第五百六十九章:天命在德
秦尚志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力道极大:“因为这就是秩序和规矩!嫡就是嫡!君便是君,生而为人……自当忠君爱国,先国后家,大姑娘以为对否?”
“忠于昏君便是愚忠,秦先生有大智,应当看得出,梁王为博皇帝欢心,以孩童炼丹,且皇帝更是知晓此事,且出手相护梁王。想必……我们这位太子殿下,甚至还想从梁王手中抢过这炼丹之事,来博皇帝欢心!更不说如今大都城上行下效,清贵人家纷纷效仿炼丹,以秦先生聪慧……细想皇帝为求长生不老,会不会做出更令人匪夷所思之事?而这位太子为得皇帝欢心,是不是什么都敢做?”
“所以我才要留在太子身边,我才要匡扶太子做一个明君!是!如今太子是被方老把持,可我在……好歹能拦着些,我若走了,任世杰以方老马首是瞻,太子就毁了!一国储君……乃是一国基石!基石一毁,家国无存!”秦尚志说道此处胸口起伏剧烈。
白卿言抿唇看着因气恼脸红脖子粗的秦尚志,待他稍有平静之后才道:“君失其德,必失其鹿,历来如此,这晋国……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家之姓,群雄逐鹿,谁登九鼎之位,谁便是正统,秦先生读史,天命在德,不在权,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
秦尚志唇瓣嗫喏。
白卿言也不等他答话,语声沉着自若:“何为君之德?曰……治国安民,心系天下!使百姓有瓦遮头,免饥冻之苦,使百姓能安居……更能安心!皇帝也好太子也罢,谁能做到?”
秦尚志拳头紧紧攥着,起身对白卿言长揖到地:“大姑娘所言秦某不敢苟同,君失德,秦某以为当匡正劝导,而并非更换君主,使百姓受离乱之苦。”
秦尚志非但没有被白卿言劝服,反倒想要劝服白卿言:“大姑娘想想,镇国王若在世,是会反,还是会匡正?白家世代忠骨,白姑娘怎能因私仇,坏白家百年清誉。”
“白家人也好,白家军也罢,建立之初衷,乃是为民平定内乱外战!为的……是护民安民这四个字!”白卿言稳坐于秦尚志对面,抬起深眸望向他,目光平静坚韧,“白家世代忠的,是民……而非君!君能安民,则白家臣服于君,若君逼民欺民,则白家舍身护民,万死不辞!”
明明白卿言的语声并不高亢,平静如潺潺流水,可在秦尚志的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汾平夜市也是热闹得很,一条街上全都是黄澄澄的灯笼,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繁荣又热闹。
虽说这里的夜市比不上大都城夜里那般繁华,花楼欢声笑语,酒楼灯火通明,可这高高悬起的灯笼之下,到处都充满庶民的烟火气。
带着面具的孩童围着捏糖人儿的小摊贩,那带头的胖丫头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嚷着让老爷爷多放些蜜糖,莫唬弄他们。
刚刚做完苦力的汉子,脖子上搭着粗布帕子,从挂着半截青蓝布的茅草棚子里买了下酒菜,出来便直奔对面,茅草棚子上插着酒字旗的摊位,那摊位上灯明晃晃的,摆着大大小小酒坛子的摊位,老办将粗布汗巾往肩膀上一搭,接过汉子递来的酒壶,与汉子寒暄着。
还有汉子牵着个手里举着串儿糖葫芦的小娃娃,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递卖馄饨的妇,那妇人腰间围着半旧不新的青蓝色围裙,沾着面粉的手往围裙上蹭了蹭,接过铜板招呼着食客坐。
烧茶的老汉,正在半人高的火炉旁忙碌,老汉的儿子正笑盈盈擦着掉了漆的小方桌,请来客落座。
见萧容衍驻足在茶棚之外,那烧茶老汉的儿子忙从茅棚里小跑出来,哈着腰请萧容衍里面坐:“客是外来人吧!那可要尝尝咱们家的甜梅茶,我爹这手艺可是我们老王家的祖传下来的,在汾平可是极有名的!”
萧容衍看了眼茶棚,点头。
那烧茶老汉的儿子忙回头:“爹,来客了!甜梅茶两碗!”
萧容衍落座,月拾也跟着萧容衍低头跟着进了这逼仄的茶棚,在萧容衍身旁坐下。
谁知,热腾腾的茶盏刚端上来,便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萧先生。
萧容衍笑着起身,朝任世杰拱手:“任先生……”
任世杰笑着低头进了茶棚:“萧先生也知道这王记甜梅茶?”
萧容衍、任世杰和月拾个头都高,立在这茶棚内都弯着腰,场面极为滑稽。
“先坐吧!”萧容衍笑着对任世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对那烧茶老汉道,“再来一碗茶!”
偶然相遇,任世杰与萧容衍倒是相谈甚欢,喝完茶亲自带着萧容衍在汾平夜市转了转,身后不远不近有人跟着,月拾早就发现了,可他们家主子却不让声张。
“那位秦先生,的确是才智无双,只是心高气傲……又被方老压制,就算是有大才也无法施展。”任世杰一边同萧容衍往前走,一边笑着道,余光瞥见一直监视他的人跟上,又笑着给萧容衍指了指馄饨摊子,“这家馄饨可是汾平夜市中最有名的馄饨摊了!萧先生若是没有用过晚膳,倒是可以尝一尝。”
萧容衍笑着摆手,两人沿湖而行,任世杰从卖鱼食的摊贩手中买了鱼食递给萧容衍,两人立在灯火璀璨的明湖木桥之上,这里视线广袤不宜藏人,即便是监视任世杰的人也只能躲在绿茵暗处无法靠近。
这……便是汾平有名的明湖湖中桥。
湖中桥灯火辉煌,夜里这么一照……湖中各色肥硕德鲤鱼游来游去,因汾平的太守夫人喜欢鲤鱼,太守下了令不许捕杀鲤鱼,抓住了可是要重罚的,这里也便成是了汾平一景。
萧容衍眉头微紧,将手中端着德鱼食,洒下一把,垂眸看着湖中因争鱼饵的鲤鱼,随手将鱼食盒子递给月拾,接过月拾递来的帕子,一边垂眸擦手,一边听任世杰低语。
第五百七十章:道不同
任世杰用手指轻碾着鱼食,撒入湖中:“之前我曾试探过这位秦先生……”
“你想引这位秦先生入燕?”萧容衍凝视湖中鲤鱼,慢条斯理问,“此人当真如此厉害?”
“此人的确是大才!所以属下冒险也想试一试,想着若是能引这位秦先生入燕,为我大燕出力,也算是属下为大燕立了一功,但险些被秦尚志识破身份,只能将此事按下不提,以免坏事。”
任世杰惜才,只觉让秦尚志如此磋磨下去,可惜他一身的才华,他想了想,建议道:“主子若是能设计驯服此人,此人必能成为匡翼我大燕的能臣。”
萧容衍垂眸将擦手的帕子递还月拾,不语。
人才,大燕实在是太需要了,可这位秦先生……萧容衍虽然接触不多,也知道此人对母国情义深重,是绝不会背叛母国前往大燕,为燕国出力对付晋国的。
但凡有大能之人,都有自己的傲骨气节,这位秦尚志秦先生亦是如此,否则……他应当早入白家门下。
萧容衍还记得大都城,白卿言在城外送秦尚志之事,虽然当时相距甚远,他不知道白卿言同秦尚志说了些什么,可萧容衍能看到秦尚志那情绪激昂的模样,他相信……秦尚志当是是有跟随白卿言之心的。
至于后来,秦尚志为什么又选择了太子,萧容衍便不得而知了。
或许,秦尚志是想走一条捷径,又或许是觉得白卿言是个女子。
“燕廷的君臣之义,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设计诓来的,怕是不能让人心甘情愿为燕廷出力,罢了!你的安危最为要紧,不必为了一个秦尚志,让你陷入困境。”萧容衍转头望着任世杰,“你这一路走的艰难,我心中有数,如今晋国朝廷已然乱成一锅粥,你自保便是。”
“那属下便祝我大燕早日夺回大都,一统天下。”任世杰在此处不好同萧容衍行礼,可眸色之中都是恭敬和坚定。
萧容衍笑着拍了拍任世杰的肩膀:“太子身边多加小心。”
任世杰点头。
这个暗桩,萧容衍在太子身边埋了很久,在他人还未来大都之前便已经插进去了,任世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拿命给任世杰把路铺出来的。
这些年,萧容衍能不用任世杰便不用,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如今,燕国虽然求才若渴,可没有到求不到大才便会亡国的地步,大才和任世杰的安危相比,萧容衍必定会选任世杰。
任世杰在夜市遇到萧容衍之事,不到一个时辰便传到了太子的耳中。
但太子并未将此事当回事儿,萧容衍原本就说了要去夜市看看,碰到多年未曾返乡……想要看看家乡风貌的任世杰,也不足为奇。
太子又听说萧容衍在汾平夜市转了转,便带着护卫回登州去了,便也就躺下了。
白卿言这边儿卢平亲自将秦尚志送了回去,见立在灯下的秦尚志面色苍白不好看,便说了一句:“大姑娘这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想!”
卢平说完便要走。
“卢平,你曾经在白家军中,可知道……白家军建立初衷是什么?”秦尚志突然开口问了卢平这么一句。
都已经走下台阶的卢平转头看向秦尚志,颇为疑惑,几乎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平定内乱外战,护民安民。”
护民安民,而非护国安民。
秦尚志紧紧抿住唇,他明白了……白家世代忠的都并非是君,而是民!
白家,比这晋国林氏皇家,更有君主的胸怀,世代都是,可白家世代手握兵权,却并未取而代之甘心臣服,乃是因为……从当今陛下往上数的几代晋国君王,虽称不上明君也亦当是贤君,所以白家未生过反心,其忠肝义胆之命传遍列国,无人不敬佩。
见秦尚志闭上了眼,提着灯的卢平又走了回来,问:“怎么了?”
“你走吧……”秦尚志喉头翻滚,睁开眼望着卢平,平静而坚定道,“卢平,你我曾是朋友,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回去转告大姑娘,我还是会留在太子身边,努力匡正太子,即便是太子没有大能,即便太子并非一个有壮志雄心开疆拓土的明君,我也会让他成为一位贤主,让他做一个有君主胸怀,心存百姓的君王。”
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且安心,以白家忠民之心,必不会反。
秦尚志愿留于太子身边,愿意为撑住白家和皇室之间平衡而尽力,以此让百姓免遭战火,让晋国安稳。
他秦尚志本有一身的豪情壮志,他想平定天下啊!可是晋国君主不贤,储君性子不稳,奸滑之人时时在旁蛊惑。
至少目下,秦尚志以为太子还没有到不可救要的时候,真的到了万不得已,即便是秦尚志违背原则和本性杀了那个方老……也不是不可,只要太子身边没有这个方老蛊惑,他深信可以掰正太子,不让太子用那些下三滥的阴谋诡计,行阳谋正道。
秦尚志让卢平带这番话给白卿言,也是告诉白卿言,白家的盘算和心思他不会告诉太子,会藏在腹中,他深信只要朝廷不走到官逼民反那一步,以白家护民安民之心,白家便只会做一个护晋国社稷安危的忠臣,绝不会成为将林氏朝堂换白姓的乱臣贼子。
见卢平欲开口劝他,秦尚志却抬手制止:“回去吧!我意已决!”
说罢,秦尚志转身回房将门关上。
挑着羊皮灯笼的卢平深深看了眼那被关上的雕花隔扇,摇了摇头,抬脚往回走。
卢平一回来,见大姑娘屋里的窗棂大开,大姑娘就坐在临窗灯下,手中握着书籍正看,小几上摆着的三脚鎏金瑞兽香炉,轻烟袅袅,黄澄澄的灯光勾勒着大姑娘绝美精致的侧颜,美得如入画了一般。
这处住处,是全渔知道白卿言要来专门找的,屋子里的书全渔也都精心挑过,都是些子棋谱之类的书籍,他私以为白卿言定然喜欢。
第五百七十一章:稳定局面
哪怕白卿言只住一夜,全渔也希望能尽己所能,让白卿言更舒坦些。
卢平快步上前,在窗外行了礼道:“大姑娘,属下将秦尚志送回去了,秦尚志让我转告大姑娘,他还是会留在太子身边,匡正太子做一个贤主,做一个君主胸怀,心存百姓的君王。”
白卿言视线未离开书本,慢条斯理翻了一页:“知道了,即是如此,便算了。”
卢平虽然早都知道是这个结果,却也担心大姑娘心里会不痛快,便道:“秦尚志的确是有大才,属下会找机会再劝劝……”
“平叔不必再费神劝了,秦尚志却有大才,但也固执,绝非能为我所用之人,既然非能为我所用之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必在他身上耗费精力。”白卿言已经尽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明白了,“皇子身边的谋士难做,太子身边的谋士更难做,但愿秦先生能如愿,以一己之力匡正国本,若秦先生真能做到如此,我也是敬服的。”
若秦尚志真的能做到,上一世何以郁郁而终?
罢了,她自问尽力了,秦尚志要选老路,她也无能为力。
她说了这么多能说和不能说的,秦尚志却依旧不能为她所用,她本不应该给自己留后患,可今日之人,是秦尚志而非旁人。
初见之时,秦尚志一席话点醒了她,在她心里对秦尚志存了半师之谊。
且,正如秦尚志所言,若秦尚志在……好歹能规劝规劝太子,不要行龌龊伎俩,若是秦尚志不在了,太子只听方老一家之言,怕是会让这个朝廷崩坏的更加迅速,这于白家目前来说……不利。
再者,白卿言对秦尚志的风骨和傲气有几分了解,只要不到民不聊生他窥见白家有意谋反护民之前,他定会竭力调和平衡,不让事情坏到这一步。
退一万步说,秦尚志即便是将这些话都告知太子,与太子说她有反心,太子会信吗?方老会让太子信吗?
更别说,而今的白卿言已经不是当初在大都城,赤身赤脚同皇室抖的白家嫡长女了,她殚精竭虑走到今天这一步,手中已有依仗。
“秦尚志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能坚守心中认定的正道,即便看到皇室的腐烂,还想要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这一点我敬他!”白卿言看向眉头紧皱的卢平,“平叔,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可勉强。”
卢平想到刚才秦尚志道不同之语,点头应声:“属下记住了!”
第二日一早,太子带着粮草辎重,还有皇帝的赏赐,出发前往登州。
方老昨夜一夜未曾睡好,气色并不是很好,直接上了马车,倒是任世杰见到白卿言,长揖到地同白卿言行礼。
任世杰行礼后本欲随方老上马车,却见白卿言似笑非笑望着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又是朝白卿言一拜:“镇国公主可是有吩咐?”
“昨日听说任先生回家了?任先生是汾平人氏?”白卿言手中握着乌金马鞭负手而立,身姿飒爽。
“正是!”任世杰垂眸应声,半晌不见白卿言言语,他抬眸看了眼,见白卿言还盯着他,复又声线徐徐道,“昨日任某虽不在,但见殿下见过镇国公主之后,今日气色大好,想来昨日定然是镇国公主好好劝过太子殿下,为殿下献上好计策了。”
“不过是替殿下将大都城的事情理了理罢了,并未献计,我非谋士,若说献计……还是要仰仗方老、任先生和秦先生!”白卿言深深看了任世杰一眼,一跃上马。
任世杰后退两步,看着白卿言带着白家护卫骑马先行,这才上了马车。
任世杰同方老坐了一辆马车,看着方老阴沉沉的脸,垂眸细思,在任世杰看来镇国公主未必忠于太子,可白卿言一到,便先劝服太子沉住气,显然这位镇国公主要的是维持大晋朝堂的稳定局面。
如今,因为皇后突然怀了嫡子,且还是天师指名的神鹿转世,朝中人心浮动,太子坐立不安,任世杰是指望着搅混这一池子水,晋国朝廷越乱越好,自然不能让太子的日子太过安稳。
任世杰抬眼看向眼底乌青的方老,摇头道:“殿下急招镇国公主前来,出的主意还是要按照方老所言平心静气,何必累得镇国公主这么跑一趟!”
方老听到这话,心里全都是气,朝任世杰看去:“老朽老了,怎敌镇国公主那般花容月貌,语音动人。”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方老对殿下的良苦用心,世杰明白!”任世杰郑重朝方老一拜。
方老见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任世杰都向着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摆了摆手:“罢了!只要结果是太子殿下能沉住气,也就是了。”
汾平离登州不远,这一路顾念着太子的身子,走得并不着急,大队人马押着粮草辎慢慢悠悠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登州城。
因着太子派人来传令,说要入住董家,董家不得不在太子入城之前便草草将董长澜下葬,将董府洒扫一新,除了正门口那两盏白色的灯笼之外,府内挂在长廊红柱上素绢已除,看不出正在办丧事的模样。
太子见状,心知肚明是何因由,还是同董清岳客气了几句,称大可不必如此。
“长澜一去,微臣母亲和内人相继病倒,儿媳也卧床不能起身,未曾来相迎殿下,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董清岳说着又要跪。
“董大人……”太子忙扶住董长澜,“董老太君痛失长孙,董夫人失子,董少夫人丧夫,此乃人生痛事,孤理解,何须请罪!”
“对了……”董清岳侧身看了眼身后的董长茂,对太子道,“这是微臣的次子董长茂,殿下若有事,吩咐长茂便好!”
董长茂忙向太子行礼:“董长茂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董长茂一番:“来的路上听说,长茂公子也身负重伤,辛苦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铺路
太子以为,董老太君和董夫人崔氏,董少夫人小崔氏全都病倒了,定然无力布置他的住处,可他被董清岳带入环境雅致清幽的院子,倒是十分满意,这布置细微处可见用了心的。
董清岳一行人离开之后,太子端着个鱼食盒子,立在院子的飘着莲花灯的大水瓮前喂鱼,笑着道:“水瓮锦鲤莲花灯,董大人可不像是这么有雅情雅趣的人啊……”
水瓮晃动的水面上,映着太子含笑的模样,风过古树枝叶沙沙作响,带来的还有一阵阵极为哀怨飘渺的琴声。
太子抬头,侧耳细听。
立在一旁的全渔忙道:“回殿下,奴才遣人去打听过了,说是因为董老太君和董夫人、董少夫人都卧榻不能起,所以殿下的住处是董大人府上的两位庶女费心布……”
“嘘!”太子对话还未说完的全渔做了一个悄声的手势,顺手将手中鱼食递给全渔,循着琴音跨出院门。
全渔抱着鱼食,回头对守在廊下的护卫招手,一行人不远不近跟在太子身后,追随太子的脚步而行。
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太子在湖边停下脚步。
湖中八角亭内,白色纱幔飘摇,烛火摇曳,那黄澄澄的灯光之下,一身量纤细的素衣女子,正含泪弹琴,琴声之中是数不清道不尽的哀伤之意,闻者落泪伤怀。
有婢女捧着黑漆托盘,正要往湖心亭送热茶,看到太子一行人立在湖边,吓得险些摔了手中的茶壶,哆哆嗦嗦跪下行礼:“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道太子殿下在此,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凝视亭中弹琴的女子,问:“亭中弹琴的是何人?”
“回……回太子殿下,是我们家姑娘!我们家姑娘思念长兄,所以找了这个僻静无人处弹琴。”那婢女道。
“你们家姑娘叫什么?”太子又问。
“回太子殿下,我们家姑娘……叫董葶枝。”
太子点了点头,又朝着厅内的女子深深看了眼,这才转身离开。
那婢女越发惶恐,低头跪着不敢吭声,直到太子一行人走远,那婢女才敢抬头,腿软的几乎站不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家姑娘的算计能不能成,若是不能成……怕是老太君知道今日之事,便容不下她们家姑娘了!
太子眉目间尽是笑意,他未转头,脚下步子一顿,略想了想,抬手对小心翼翼跟在身后的全渔勾了勾手指。
全渔忙迈着小碎步上前:“殿下您吩咐!”
“你刚才说什么?孤那院子……是董府的两位庶女布置的?董大人……有庶女?”太子问。
“回殿下正是,听说是和董家祖上庶女用龌龊手段害过董老太君,所以董老大人在世时立下规矩……董家庶女地位极为低下,庶子庶女降生,不报喜!这庶子还好说……庶女嘛,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也就没有人知晓董家还有庶女!”全渔道。
这么一说,太子倒是想起大理寺卿董清平,若非是在大都,怕是旁人也不知道董清平有庶女。
太子之前还在愁董清岳无女,只能靠白卿言,没想到一到董府便有送上门的。
庶女布置了他的住处,自然清楚那八角湖心亭弹琴,他是能听到的……
太子勾唇一笑,即便是庶女在董家不受重视,可到底也是董清岳的女儿,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他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全渔:“去……给那董家庶女。”
全渔一怔,接过玉佩颔首称是。
白卿言刚沐浴完,春桃正小心翼翼给白卿言耳朵换药,就听到王嬷嬷带着一群孔武有力的婆子,押着什么人直接进了董老太君的上房。
春桃也听到了动静,她专心给白卿言换了药后,端起水盆要往外走,问:“大姑娘,要不要我去问问王嬷嬷有什么需要帮把手的?”
白卿言用手指对着黄花木妆奁梳理长发,慢条斯理道:“若是外祖母需要,定会让王嬷嬷来唤,外祖母没有告知我们,便不要随意打探,这不是在白家,且外祖母行事心里有数。”
“是!”春桃倒不是想要打探董家私隐,只是好心想帮忙,毕竟董老太君因为嫡长孙董长澜过世之事已经伤心病倒。
董老太君上房内。
董老太君坐在火光摇曳的琉璃灯之下,冷眼看着满目惊恐被堵了嘴的董葶枝,拨动挂在腕上的沉香木佛珠,容色冷清:“记得那年,祖母要在你和葶芸之间选一人放在身边养着,你设计激怒葶芸,让她将你推下湖之时,祖母是怎么告诉你的?”
董葶枝被嘟着嘴,只能一个劲儿的呜咽,想要膝行上前求饶,却被身强力壮的嬷嬷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祖母曾告诉过你,虽然你祖父定下规矩对庶女严苛,可你们到底是自家的血脉,所以这些年祖母也从未刻意将你们丢在后院,不许出门!”董老太君拨动着手中佛珠,“祖母也同你们姨娘和你们都明说过,不论如何……将来都会为你们定一门好亲事,不求大富大贵,定要人品端方,家风清正,让你们去正头夫人!绝不会拿庶女终身,为我董家前途铺路,作贱你们一生。”
董葶枝哭着点头。
“你聪慧,可这份儿聪明,应当用在正道之上。”董老太君神容肃穆,“你今日八角亭中弹琴,引太子前去,并非觉得你容色动人,能令太子一见倾心,而是想让太子知道……董清岳的女儿对太子存了念想,若太子想要收揽你父,可收你在身边伺候,是也不是?”
董葶枝低着头直哭,她嘴被堵着也无发辩解。
她承认,董老太君说的半分不差,她不愿意屈就当个普通人家的正头夫人,她若是能得太子青眼,只要得宠,太子继位……她便是一步登天。
她如今依靠董家,攀上太子,来日得宠难道不报答董家吗?难道不能成为董家的依靠吗?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是能一博的机会。
第五百七十三章:赢了
若是未曾被太子看重,大不了挨训受罚,可若是被太子看重,董家人谁又敢顶了太子的面子罚她?所以董葶枝这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正如董老太君所言,她不是自信到容色倾城,若说容色……那位白家的表姐镇国公主白卿言,才称得上是容色惊艳,她也不是以为太子蠢到连她蓄意卖弄也看不出,她想要的无非是给太子一个信号,董家有女……愿在太子跟前侍奉。
可她人刚从八角亭出来,就被王嬷嬷带人捆了直径来到董老太君这里,想来……董老太君是不会给她侍奉太子这个机会。
她挣扎嘶吼,想要争辩,想要告诉董老太君送她去太子身边是有利董家的好事。
可董老太君压根就没有让人拿下她嘴里抹布的意思,锐利的目光凝视跪在地上的董葶枝:“曾经,你祖父说……大都白家对庶女庶子法子就很好,出生起不许见生母,养在嫡母身边!是我妇人之仁,不忍心,不成想让你的姨娘将你养成这么一副性子。”
董葶枝一听要牵扯到自己的姨娘,立时睁大了眼,朝着董老太君磕头求饶。
董葶枝知道,她的姨娘是使了手腕儿进的董府,是借了董家三伯爷的路数,被三伯爷强行送给父亲的,所以她们母女在董府并不得宠,姨娘过得很是艰难,她几次三番绞尽脑汁……为的也是让她的姨娘过好一点。
“你从小到大,做过许多错事,祖母念你年幼教导处罚便宽纵了你,如今……我也不想同你再费唇舌教导,即日起……你同你姨娘,一个去家庙清修,一个去清庵了此残生。”董老太君不想再看董葶枝,闭着眼,缠着佛珠的手摆了摆,“王嬷嬷带下去吧!让人备车……即刻送往家庙,不得有误。”
董葶枝摇头,哭喊着祖母饶命,可抹布结结实实堵着嘴,董葶枝只能发出呜咽声,泪流满面,惶恐不已。
王嬷嬷应声称是,正要吩咐身旁的婢女去让人套车,便见一女婢匆匆打帘进来,搁着屏风慌张行礼后道:“老太君,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公公,说是太子有一物要赏给咱们府上的葶枝姑娘,请姑娘岀去接赏。”
董老太君握着佛珠的手骤然一紧,凌厉的视线朝屏风外看去。
太子殿下开口,难不成董老太君还敢硬顶了太子的面子,将她送入家庙?!
被押着跪在地上的董葶枝,心中狂喜,成了!这事成了!
她还含泪的眸子,转而看向坐在软榻上,高高在上的董老太君,小人得志的意气风发取代了刚才的惊恐。
董葶枝用力挣扎一下甩开按着她的粗使婆子,挺直脊梁望着董老太君,若非被抹布堵着嘴,她定要大笑三声。
这一局,她赢了!只要她能成为太子的宠妃,就连这个老不死的董老太君都得在她面前俯首!
更别说若将来太子继承大统,那她和她这位高高在上的祖母就是高低异位,这位祖母见了她也得规规矩矩弯下脊梁,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听她的教训。
董葶枝扭过头瞪着王嬷嬷,呜哩哇啦的嚷着,示意王嬷嬷赶紧将她松开。
“老太君?”王嬷嬷亦是有些慌张,抬眸朝着面色铁青的董老太君望去。
“见过镇国公主!”
还不待董老太君发话,外面就听到全渔同白卿言行礼的声音。
董老太君容色一动,转头冲着窗棂外看去。
白卿言对全渔颔首,视线落在全渔手中捧着的玉佩上,笑道:“这是太子殿下赏给我表妹的?”
“正是!”全渔满脸堆着笑。
“太子赏赐,祖母和表妹定当是要重新更衣前来领受,可太子在董府,旁人难免伺候不周到,也不好让全渔公公在此候着耽误伺候太子,若全渔公公信得过我,不如由我转交表妹可好?”白卿言笑着道。
全渔想了想忙双手将玉佩递给白卿言:“那就有劳镇国公主了。”
反正太子也并未说非要那位董葶枝姑娘亲自领受,镇国公主这是好意怕旁人伺候太子不周,且都开口了……全渔哪里还能拒绝。
白卿言接过玉佩,垂眸摩挲着,抬脚送全渔出院子,似无意问了句:“太子殿下这是因居处布置妥当,所以赏表妹的吗?”
全渔余光看了眼跟的并不紧的婢女,这才压低了声音同白卿言说:“董葶枝姑娘今日在离殿下居所较近的地方弹琴纪念兄长,太子殿下怜惜董葶枝姑娘手足情深,这才赏的。”
白卿言颔首,送全渔跨出院门之后道:“公公慢走……”
全渔珍重朝白卿言一礼,带着人离开。
白卿言手里攥着玉佩,凝视那条两侧立着仙鹤铜灯的青石路,清风明月,树影婆娑。
她侧头吩咐道:“去请舅舅来一趟祖母这里!”
白卿言跨入董老太君上房,看了眼被结结实实困住,嘴里塞了抹布,又被粗使婆子按住的董葶枝,便穿过珠帘,绕过屏风朝内室走去。
董葶枝喉头翻滚,不知为何竟被白卿言那毫无波澜的一眼,看得心底生寒。
“外祖母。”白卿言朝董老太君行礼。
董老太君露出疲惫之色,对白卿言伸出手。
白卿言攥住董老太君的手,在董老太君身边坐下。
“连你也惊动了……”董老太君微微叹息,她本想悄无声息处置了这件事,不让白卿言再费神。
从白家出事开始,她这个外孙女一路如履薄冰殚精极虑,消耗太甚,这等微末小事董老太君着实是不想劳动白卿言。
“本想留葶枝一条活路,送她去家庙清修,若太子问起来……便说是为我这个老不死的祈福,可如今太子让人送来玉佩,若是再强行将葶枝送走,引起太子不满是小事,就怕太子会对董家生了戒心。”董老太君咬了咬牙龈,紧紧攥着手中佛珠。
屏风外的董葶枝一抖,本想留她一条活路?那现在呢?
难不成,太子亲自开口要人,董老太君还敢要了她的命吗?
第五百七十四章:章程
白卿言轻抚着董老太君的胳膊:“祖母,我已经让人去请舅舅了,此事……并非没有转还的余地,端看舅舅想如何处置。”
董清岳闻讯赶来,一进门凌厉的目光便落在董葶枝的身上,董葶枝忙低下头,吓得气都不敢喘,更别说求情。
“先带出去!”董清岳对王嬷嬷道。
王嬷嬷颔首称是,让人将董葶枝押了岀去。
饶过屏风进来,董清岳先朝董老太君问安,落座之后才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要处置也简单,将董葶枝连夜送走……对太子便称夜里暴毙,太子总不至于要一个死人!”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董清岳又怎么能狠心真的要了董葶枝的命,送走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女儿。
“舅舅如此行事,怕是太子要起疑的,为何舅舅宁愿葶枝丧命,也不愿意葶枝入太子府,太子一旦对舅舅有了戒备之心,怕会在朝内给舅舅使绊子,尤其是现在皇帝沉迷炼丹,国政交由太子处置,舅舅对待太子应当慎之又慎。”
董清岳闭了闭眼:“自己做的孽便要自己承担,她董葶枝要入太子府,那便让她去吧!从此她便不是我们董家的女儿!”
“可太子会这么想吗?皇帝会这么认为吗?她董葶枝只要是从我们董府岀去的,只要是你董清岳的女儿,她就同董家有脱不开的关系,旁人看她……只会觉得她背后是你这登州刺史,是登州军!”董老太君将手中佛珠重重拍在桌几上,“可恨的,是这丫头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正是太明白……才想踩着你,踩着登州军为自己博前程!就董葶枝这份心性,入了太子府……必成董家大患。”
董老太君话说的十分急,急得咳嗽起来:“长澜用命在前博董家生机,决不能毁在只会钻营私利的董葶枝身上!”
“娘……是儿子没有教好葶枝,娘您不要着急!”
董清岳忙起身端起茶杯递给董老太君,却被呼吸急促的董老太君抚开,董清岳只好将茶递给白卿言,示意外孙女儿劝一劝董老太君。
“外祖母,先喝口茶!”白卿言轻抚着董老太君的脊背,将茶递给董老太君。
“你也别想着让阿宝替你出头!”董老太君抬眼瞪着自己的儿子,接过茶杯,“话,娘给你搁在这里了,董葶枝目光短浅,一门心思的想着自身名利,气量狭小……决计没有那份笃爱和睦光耀门楣之心,若要她入太子府,董家诸人只能成为她的踏脚石,你好好想想你的儿子,为董家连命都能舍的儿子!”
董清岳身侧拳头紧紧攥着,半晌下定决心似的松开:“娘心中可有章程?”
董老太君将茶杯搁在方几上,明灯之下,瞳孔漆黑深幽,又明亮灼灼:“明日一早,将那柳姨娘和董葶枝送出董府去,就称早就有传闻这董葶枝并非是你的亲女儿,我这个老太婆子暗地查证,已经坐实,长澜刚去……孙媳有孕,不想杀生,便将这一对母女赶出董家去了!”
董老太君的意思很明白,赶出去任由这对母子自生自灭,若是太子还是要将这女子接入东宫,那这女子……可与就与董清岳无半点关系了!
即便是将来,董葶枝蓄意陷害,也可称其是怀恨在心,绝了董葶枝生恨陷害之路。
“也还好,这柳姨娘你一向不喜欢,也就是当年醉酒一场有了葶枝,才带回府上,从那往后府上谁人不知你只是将柳姨娘养着,不曾踏入她那院门半步!即便是太子查……也能说得过去!”董老太君平静道。
当年柳姨娘是董老太爷的三哥硬灌醉了董清岳,塞给董清岳的,也是自那之后……董清岳再也没有喝醉过,觉着差不多了,谁劝酒也不会再喝,生怕酒后误事。
只是此事,对男人来说堪称奇耻大辱。
但董家的安危,可比董清岳的面子来的要重要太多,董清岳欣然点头:“也算是……留给她一条生路,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白卿言摩挲着手腕儿上的铁沙袋,怕太子知道董家有两个庶女,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便道:“祖母恐怕还需让葶芸也抱病才是,毕竟……相处了多年的姐妹,突然并非自己的亲姐妹,加上嫡长兄去了,自然撑不住。”
“既然发现柳姨娘期满了这么大的事情,那阵仗也该摆起来!”董老太君一向雷厉风行,高声道,“王嬷嬷,去将柳姨娘大张旗鼓捆来!严令董府上下嘴皮子紧着,谁敢走漏半点风声,全家乱棍打死!”
说完,董老太君回头看向白卿言,她心底里约莫是不想让外孙女看到这污糟事的,便道:“今夜你留在外祖母这里怕是无法安眠,我让人送去你葶芸那里,你去凑合一晚。”
董家家丑,白卿言姓白,不该掺合,她福身称是。
董家这夜果然是大阵仗,当董葶枝知道要去请柳姨娘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怕是连姨娘都连累了,她面色惨白,顿时没有刚才的意气风发,佝偻着身子啜泣。
白卿言到董葶芸的院子,见出来迎她的董葶芸头发还未干,只笑着将白卿言请入正房。
“被褥已经全换成了新的,表姐放心!今夜表姐在这儿休息,我去偏房……”董葶芸笑道。
“打扰了,你头发还未干,快去绞头发吧。”白卿言见董葶芸唇瓣苍白,伸手摸了摸董葶芸的手,吓得董葶芸忙往后一退,又忙尴尬同白卿言行礼致歉。
董葶芸的手冰凉入骨。
白卿言回头吩咐春桃她们岀去,问董葶芸:“怎么一回事?”
董葶芸咬着唇,她当真没有想到祖母会安排表姐来这里,就在刚才得到消息之前,董葶芸整个人正在冰水里泡着,为的就是让自己病倒。
她朝白卿言福身行礼后道:“我刚才在冰水里泡着,想明日起称病……”
白卿言恍然:“你是怕太子对董家女动了心思?”
第五百七十五章:兼顾大局
“父亲是登州刺史,手中握着登州军,太子能与父亲拉进关系的最好方法便是姻亲,但父亲没有嫡女,我只是一个小小庶女,若入太子府,顶多也就是一个侍妾,连侧妃的位置都够不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戒备心过重,可我看着我姨娘,我真的不想为人妾室,哪怕让我嫁于田头农汉,我也只想当个正头娘子,不想为人妾室。”董葶芸说着红了眼,“而且,但凡手握兵权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过早结党,若是我入太子府……父亲不结党,旁人也会以为父亲结党的!”
同样是庶女,同样能看透太子若要董家庶女……是为了舅舅手中兵权,一个为私心绞尽脑汁想要踩着董家上位,一个同样也是有私心却也兼顾大局,避之不及。
难怪,祖母会将董葶芸养在身边。
这样的姑娘,聪明,知分寸,识大体。
“装病就是了,何苦真的为难自己。”白卿言拉着董葶芸在身边坐下。
“不想让父亲为难,父亲性情耿直不说,且本就对庶女有偏见……若我装病,被父亲知道,怕又要受责罚。”董葶芸说到此处低下头,语音略有些哽咽。
董家庶女难为,白卿言知道的。
她拍了拍董葶芸的手道:“外祖母是你的祖母,你别怕……外祖母会护着你的。”
董葶芸点了点头。
“去将头发绞干好好睡上一觉,别担心!”白卿言安抚董葶芸。
第二日一早,太子刚起身便听说昨日董府之中有事发生。
太子用蜜水漱口后,拿起帕子擦嘴,问全渔:“昨日董府出了什么事?”
全渔摇头:“奴才无能,没有探问出来。”
太子随手丢下帕子看着全渔轻笑:“登州董府,向来铁桶一般,连父皇都打探不出消息,更何况你,若是真让你打探出来了,孤才要怀疑这是否是董清岳想让孤知道的,摆善吧!”
“殿下鉴往知来,奴才跟在殿下身边,竟然连半分也没有学到,真是惭愧!”全渔笑着摆手命人摆善。
太子要巡营,董清岳和白卿言自然相陪,路上太子似无意问了董清岳一句董葶枝,没想到竟让董清岳脸色大变,见董清岳唇瓣嗫喏,似是难以启齿,太子越发来了兴趣。
无奈之下,便将昨日董老太君查出董葶枝并非是他亲生之事告知太子,直叹气:“身为男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也幸亏董家庶子庶女降生从不报喜,知道董家有庶女的人并不多,否则……微臣就要成天大的笑话了。”
见董清岳脸色青紫,果然是气急了,太子错愕片刻,拍了拍董清岳的肩膀,男人最能理解男人,这小妾给带了绿帽子,自己还给旁人白养了孩子,别说是董清岳,就是放在普通人家,男人怕也没法忍下去。
要说还是董清岳仁慈,这要是太子……那孽种和那小妾绝对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刚想到这里,太子突然想起昨日自己让全渔送出去的玉佩,顿感尴尬,打算回去就让全渔一干人等将此事藏在心里绝口不提。
太子人刚到营中还未来得及替皇帝犒赏将士,便接到大都城急报,皇帝与秋贵人骑马时坠马,情况不容乐观,皇帝在昏迷之前,请已经致仕的帝师谭帝师回朝,与大长公主协助梁王主事,招太子速速回都。
太子一听,顿时脸色大变,还哪有心情在登州犒赏将士。
皇帝重伤昏迷,皇后梁王难道不会趁机把持朝政?万一要是他在皇帝咽气之后回去,谁能保证皇后和梁王不会铤而走险假传圣旨,弄出一个废太子,传位旁人的事情来,届时不在大都城的太子反倒成了乱臣贼子。
白卿言乍一听了消息,惊得拳头攥了起来。
如今白家需要的是稳定的局势,绝非让皇帝在这个时候出事,不过……皇帝总算脑筋还算清楚,没有让皇后主事,而是请回了谭老帝师和祖母大长公主协助梁王,大都城的局势应当还能稳得住。
到底祖母姓林,是林氏的大长公主,皇帝还是信得过祖母的。
皇帝之所以选了梁王,大约是因除了梁王无人可选,也是觉得梁王软弱易于掌控,定然会听谭老帝师和大长公主的。
可实际上梁王狼子野心,如今又有岳丈闲王相助手握兵权。
但,若皇后已经同梁王联手,定已知梁王真面目,必然会有所防范,与梁王相互制衡。
然,梁王手中有兵,这样的制衡又能持续多久?若是梁王真的执意要反,会不会危及祖母安危?
白卿言坐不住,太子更坐不住。
“殿下!大都生乱不可耽误,殿下需立刻回大都稳定大局!”白卿言对太子抱拳道,“详情路上再议,殿下还是立刻启程!言陪太子一同回都。”
“对!镇国公主说的对!”太子面色苍白颔首,“全渔立刻派人回去让车驾启程在城外候着,准备出发,将这个消息告诉方老还有任先生、秦先生,一会儿启程,让他们上孤的马车,与孤和镇国公主一同商议。”
“殿下,要回去不能这么回去!陛下昏迷,大都乱局,殿下这样回去,万一大都城有变,无异于羊入虎口!那个时候若是再要救陛下和殿下……不论是哪方兵马都名不正言不顺!”白卿言说完看向董清岳,“登州军此次伤亡惨重,殿下何不调安平大营随殿下一同回大都,若是有变也不会鞭长莫及。”
太子不是不知道兵权的重要性,他拳头紧握:“可……安平大营无陛下诏命不得擅动,孤……”
董清岳见状,朝太子抱拳道:“镇国公主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如今天子昏迷,储君便可代天子发令,符将军是臣……焉可不听太子诏命!”
太子稍作犹豫之后点头:“好!车队绕行安平大营,孤亲自见一见符将军,带兵回都护驾!”
太子也怕啊,谁让现在嫡子信王在大都城里,还有一个梁王。
第五百七十六章:不能乱
更别说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神鹿转世的嫡子,若是皇后真动了什么心思,他回去这一路上,怕是都会有人要他的命!
太子颤抖的手紧紧攥着,藏在袖中,生怕被人看出他的惊惧。
他是太子,可以恐惧,但不能显露。
沉住气,太子静思,登州军此次的确是惨败,若是登州军随他回都,那登州便空了,唯一能调的确实只有安平大营。
白卿言却在太子话音刚落便摇头,沉声道:“车队太慢,让全渔公公带车队先行,太子殿下与言快马直奔安平大营,以免大都城内的奸佞之徒,抢在殿下之前……以陛下之命调动安平大军,做出什么对太子殿下不利之事,言怕即便我们现在快马启程,尤觉已晚,耽误不得。”
“那……镇国公主先去!”太子道。
“不可!”董清岳亦是开口,眸色沉稳,“镇国公主并非太子,即便是得太子之命,符将军未必敢真的将兵马调给镇国公主!恐需太子亲临。”
太子喉头翻滚,眼神有些飘忽,还是静不下心来,可他视线落在一如既往镇定自若的白卿言身上,心里就像是夏日里闷了数月的沤热天,突然响了一阵闷雷,陡然清醒了过来。
此时已经不是矫情的时候,正如白卿言所言,若是不能率先控制住安平大营,大都城那边儿给他扣上个谋逆的帽子,他连自保的余地都没有不说,就连怀了他孩子的太子妃怕都不能幸免。
只有他手中有兵,至少大都城的人才会有所忌惮,才能安安静静等他回去,大都城的皇后和梁王不存谋逆之心便好,若是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他还有一搏的机会。
“好!我们快马疾行!”太子点头。
见太子决心已下,董清岳高呼:“备马!”
白卿言对董清岳道:“舅舅事情紧急,此次我随太子直接从军营回都,便不回董府同外祖母告别,还请舅舅代卿言向外祖母请罪。”
董清岳凝视白卿言漆黑如墨的眸子,不过片刻便明白白卿言的意思,在白卿言话音一落,董清岳便看向太子开口道:“此去安平大营,万一安平大营已经有变数,怕危及太子殿下安危,这样……长茂!”
董清岳转头唤了董长茂一声。
“父亲!”董长茂抱拳上前。
“你点三千人,跟随太子护驾,若是安平大营有变,誓死护太子殿下退回登州!”董清岳真正吩咐。
不等董长茂应声,白卿言便道:“舅舅,长茂伤势未愈,怕经不起奔袭的折腾!舅舅需稳坐登州,以防南戎鬼面将军!若真如舅舅所言安平大营有变,长茂重伤未愈反倒陷太子殿下于危中,若是舅舅信得过卢平……便让卢平领这三千人,若安平大营之行顺利,便让卢平将人带回登州!不过舅舅也要做万一之准备,至少要让太子暂有登州军可用,有时间再调南疆白家军。”
白卿言语速又快又稳,显然已有成算,太子心中又安稳了些。
“卢平曾与微臣一同在白家军中,微臣信得过卢平,不知殿下意下如何?”董清岳望向太子,姿态恭敬请示道。
卢平忙抱拳朝太子行礼。
“就依镇国公主所言!”太子看向白卿言,表情郑重,“孤……信得过镇国公主和董大人!”
白卿言和董清岳朝着太子长揖一拜,他们二人都清楚,太子并非是信得过白卿言和董清岳,而是形势所迫只能信白卿言和董清岳了。
董清岳握住腰间佩剑,朝点将台上高呼:“鸣号!点兵!”
点将台上,低沉肃穆的号角齐鸣。
几匹通体黝黑的骏马由一人带头,从军营那头狂奔而来,沙尘滚滚。
整个大营之中顿时如沸,佩甲将士闻号声,着即抄起长茂重盾,乱中有序于演武场集合。
太子吞咽着唾液,看着沙尘四起的演武场,兵士神色匆匆,奔跑集合。
即便曾经太子带兵前往南疆战场过,可他是在后方,前面拼死舍命的是白卿言,他从未真的见过这样的阵仗,一眼望去……沙尘之中兵士狂奔集合,脚步声、吼叫声、马嘶声和号角声交杂在一起,让人耳中嗡嗡作响,仿佛只要张嘴人就会吃一嘴砂石。
太子看到这副场景,怕穿营而过的马会踏伤人,脚下步子不断往后退,内心越发慌乱,不由自主朝白卿言看去,却见白卿言神色肃穆,正与董清岳正抓紧时间商议若安平大营生乱,驰援之事。
白卿言同董清岳道:“舅舅需枕戈待旦,若安平大营真有变,还需舅舅带兵驰援,以救殿下,镇压安平大营!大都生乱,决计不能再让晋国边陲出事,否则晋国危矣!”
董清岳颔首:“狼烟为号!我会让人随时留意安平大营动向!”
通体黝黑的十几匹战马,穿营而来,领头带马之人一跃而下,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公主,将军,马到!”
“那就拜托舅舅了!”白卿言说完,扯住骏马缰绳,看向额头冒汗的太子:“殿下!上马!”
太子这才忙慌应声,上前抓住缰绳,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踩着马蹬的脚软塌塌滑了下来。
“殿下!”白卿言一把捏住太子的手臂,看着太子已然慌了的模样,用力捏紧,扶住他,“殿下,您是储君!局势越是乱的时候,殿下越不能乱!言……一定拼死护殿下周全!殿下信我!也要信谭老帝师和祖母,能替殿下暂时稳住大都,等殿下赶回都城主持大局。”
太子吞咽着唾液,颔首,被白卿言扶上马。
“卢平,留下点兵,我随太子先行出城先坐安排,你随后带兵跟上!”白卿言吩咐。
“卢平领命!”卢平抱拳。
“白家护卫军!上马!”白卿言高呼一声,一跃翻身上马。
跟随太子而来的亲卫也纷纷上马。
“表姐!”董长茂突然高呼一声,将命人取来的银枪丢给白卿言。
白卿言接枪,朝着董长茂的方向看去。
第五百七十七章:谋划
“表姐,这是我兄长的银枪,借于表姐!”董长茂咬了咬后槽牙,“表姐一定要平安回来!护好太子殿下!”
白卿言颔首,一夹马肚率先冲了出去,太子被太子府亲卫与白家护卫军护在中间,也跟着快马而出。
董清岳注视白卿言快马离去的背影,沉稳矫健的身影转身疾步上了点将台,目色如刀,虽是准备出发镇压安平大营。
白卿言与太子从兵营出来,直奔登州城外。
方老这里得到消息最早,而后才让人将消息送到太子的手上,早已经动身出城。
方老知道分寸,当皇帝坠马昏迷的消息送到他手上的时候,方老便立刻下令不需收拾行装,带着太子车驾直奔城外与太子汇合,迅速回都。
春桃也在太子的车队之中,这是董老太君的意思。
大都城生乱,董老太君料定了白卿言定会护送太子回大都城,让春桃带上白卿言必要的行装,跟随方老一同出城。
方老不傻,如今大都乱象,太子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或者说需要兵的时候,镇国公主又是带兵征战的能手,他自然是要将镇国公主带在身边才能确保太子殿下安危。
方老坐在疾驰摇晃的马车内来回想,觉得不能就这么回大都城,若是大都城已经被皇后或梁王的人控制,太子这样回去,恐怕会被扣住。
届时,不论是皇后还是梁王,给太子扣上一个什么罪名!又或者皇帝没能等到太子回去便驾崩,再弄出个传位他人的遗诏来呢?
信王回大都城,皇帝坠马……
方老怎么想,都觉得此事与皇后有脱不开的关系。
此时太子人就在登州,不如强令董清岳带兵护送太子回大都城。
可若是戎狄来袭呢?
丢了太子的江山和性命,与丢了登州城相比,登州的分量便无足轻重了。
方老下定了决心,想着一会儿在城外见到太子,先不能着急就走,当与太子商议之后带走登州军才是。
太子的车队将将在登州城外停下,方老扶着任世杰的手下了马车,就见白卿言与太子便已经快马疾驰赶上。
“殿下!”方老一看到白卿言和太子,忙甩开扶着他的任世杰上前两步,高呼,“殿下!”
“殿下!”全渔也朝着太子的方向跑去。
白卿言勒马停下,下马,将手中银枪丢给白家护卫军,就看到春桃朝她的方向跑来:“大姑娘!”
白卿言对春桃颔首,转头看着已经被太子府亲兵扶下马车的太子,全渔和方老一左一右扶住太子,等太子刚刚站稳,方老便道:“殿下,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大都城,得请董大人携登州军护送殿下回大都啊!”
“不可!登州军不能动!”秦尚志率先出声,“南戎不可小觑,上次夺了登州,虽说已经退兵,可谁知道会不会再杀一个回马枪!登州如今不能丢!”
“登州不能丢!难不成殿下的命就可以丢?!”方老视线看向白卿言,绷着脸高声道,:“此次殿下是为了给登州军送粮草辎重才远赴登州,如今大都生乱,董清岳当派兵护送殿下回都,否则若是陛下不幸宾天,太子却不能顺利回都,那才会使晋国大祸临头!”
“方老,秦先生,还请先上太子车驾,此事太子殿下已有对策,还是听太子殿下的意思吧!”白卿言看向太子,“殿下,我等还要在此处等候卢平带登州军前来,不妨与三位先生细说。”
太子点头,紧攥着满都是汗的手,道:“对!先上马车,车内详说!”
全渔扶着太子上了宽敞奢华的太子车驾,白卿言同春桃说让她准备战甲,便紧随太子其后上了马车,再才是方老和秦尚志、任世杰上车。
太子看了眼白卿言,这才道:“孤与镇国公主商议过,调安平大营的守军,护送孤一路回大都城!”
秦尚志点头。
“登州不能丢!”白卿言看向方老,“若是大都城真有变,那么殿下还有登州可退,若是登州丢了……难不成要殿下奔赴南疆吗?谁能保证西凉密探探知晋国内乱之后,不会趁机拿回失土,届时我们便腹背受敌!”
方老抬手摸着山羊胡,皱眉细思。
“而安平大营,向来是没有圣命调令,不得擅出!若是皇后或梁王,在大都城内把控昏迷的陛下,又在大都城外把控安平大营……那更是可怕,所以……太子殿下应当在大都有所动作之前,抢先控制安平大营!以防不测!”白卿言看向方老,不给他多思多想的机会,“方老老成持重,可跟随我与殿下带三千登州军一同前往安平大营,以防情况有变,不知方老身体可守得住快马飞驰?”
方老摸着山羊须的手一顿,颔首:“为殿下,就是舍了我这把老骨头又有何难!”
太子心生感动,轻轻拍了拍方老的手。
“那便由全渔公公和任先生、秦先生带着太子车驾一路先行,务必小心,若大都真生了变化,怕有人来刺杀太子,这一路太子车驾为幌子,如何不露痕迹,便端看三位的了!”白卿言道。
“殿下与镇国公主放心,全渔一定守好太子车驾!”全渔率先表忠心。
“殿下与镇国公主先行,这里有我和任先生,必不会让出事!”秦尚志颇为担心,“可,此去安平大营……也是危险重重!”
私心里,秦尚志觉着此次皇帝突然坠马昏迷也算是好事,只要皇帝能撑到太子回到大都城再宾天,年迈昏庸沉迷炼丹的皇帝身故,年富力强的新君登基,必然能使大晋改换新气象新面貌,白家也不必走到造反这一步,如今白卿言这不正在为太子谋划呢么!
“秦先生放心,我与方老,还有三千登州军,誓死护殿下周全!”白卿言道。
全渔见白卿言神色坚韧,亦是对太子道:“殿下!全渔为您穿戴护甲!”。
白卿言见太子点头,对太子行礼后从太子车驾中出来,回自己的马车换甲。
第五百七十八章:扣住了
春桃含泪跪坐在马车一旁,怀里抱着白卿言的射日弓,看着白卿言将最后腕甲佩戴好,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大姑娘,此去一定要小心!”
春桃心里恨极了,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沈青竹沈姑娘,若是她有沈姑娘那样的身手,便能跟随在大姑娘身侧,一同前去安平大营保护她们家大姑娘。
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白卿言挑开马车垂幔往外看了眼,见卢平带兵疾驰而来,从春桃怀里拿过射日弓往背肩一挎,道:“我会留下几个白家护卫,送你回朔阳……”
“大姑娘,护卫得跟着大姑娘!我就跟着太子的车队往大都城走!姑娘不必担心春桃,春桃不能帮大姑娘,但也决计不能拖大姑娘的后退!大姑娘信我!”
春桃已因自己不能保护白卿言而自责,又怎么能让大姑娘分出身边的白家护卫军来护她。
见春桃表情郑重,白卿言不在勉强,只道:“照顾好自己!”
说完,白卿言下了马车。
太子也已经换上了护甲,肩披盘龙披风,腰间佩剑,被全渔扶着下了马车。
方老年事已高,却也穿上了甲胄,跟随太子一同上马,不自在地扶了扶盔帽,心里也为自己这身子骨捏了一把汗。
“殿下!”白卿言疾步走到太子身边,抱拳道,“请殿下上马!登州军来不必停留,直奔安平大营!”
太子点头。
全渔忙上前扶着太子骑上马,红着眼叮嘱:“殿下!公主!你们要小心啊!”
身披战甲的白卿言一跃上马,扯住缰绳,顿时锋芒毕露,高声道:“太子府亲兵与百家湖卫军,随我快马直奔安平大营,即可出发!”
威严的语音一落,白卿言双腿一夹马肚,骏马怒嘶,扬蹄而立,率先冲了岀去。
秦尚志喉头翻滚,望着披风翻飞,英姿勃发的白卿言,悄悄攥紧了拳头,想起他第一次在南疆看到白卿言翻身上马,对白锦稚下令时,令他热血激昂恨不能跟随白卿言而战的情景。
白威霆曾言,白卿言是天生将才,这话秦尚志信!
同样的调令,不同人说出,会有不同的反响,白卿言明明是女子,但她久经沙场,常胜不败,就连下令的语声里,都充满了铿锵风骨,让人感受到她凌厉而炙热的杀气,和热血战意。
白卿言有御人之气魄,也有用兵之谋略,何止将帅之才啊……
太子身边亲卫与白家军纷纷跟随驰骋,太子咬紧了牙关,也扯住缰绳一路驰马狂奔。
头戴盔帽的方老咬着牙硬受着,今日倒不是他被白卿言逼得不得不跟随太子,而是太子身边他必需在,如此才能不让白卿言将太子蛊惑了去。
白卿言驰马速度极快,太子和方老都是勉力跟从,只觉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就连呼吸都费劲。
可太子知道,自己不能喊跟不上了,前面带着白家护卫军和太子府亲兵的白卿言,和身后那三千登州军,都是为了护他这个太子能顺利回大都的!
旁人辛苦是为了他,此时他如何能认怂喊苦?
太子咬紧牙关,高声喊着:“驾!”
眼看着快到安平大营……
“卢平!”白卿言回头高呼。
卢平闻声提速,扬鞭上前:“卢平在!”
“命你,带一千人隐蔽策应,派人守住安平大营通往大都城方向通道,不论是向安平大营传信,还是安平大营向外传信,都把人给我扣住了!”
“卢平领命!”卢平应声减速传令,带一千人分兵而行。
安平大营内。
符若兮坐在主帅营帐之中,屏退左右,立在帐内灯下,看完大都城送来的信件,咬着后槽牙,将信纸点燃。
火苗缓慢吞噬了写满字符的纸张,映得符若兮半张脸忽明忽暗。
皇后派人送来密信,称皇帝坠马昏迷,如今正是拥立信王的好时机,只要信王坐上皇位,她便可以保住腹中孩子,否则太子继位,定然不会放过她腹中这个被称作神鹿转世的孩子,若皇帝有幸醒来,被人知道她怀孕月份不对,她和孩子都是死。
皇后称她已经掌控皇帝身边伺候之人,只要符若兮敢带安平大营之军直奔大都,皇后便会对外称,此次是太子因遭皇帝训斥,被皇帝遣至登州押送粮草辎重,而怀恨在心,想要杀皇帝!然后拥立嫡子信王登基。
符若兮身侧拳头紧紧攥着,虽然皇后在信中未曾明言,那孩子是不是那天……他一时失控让皇后怀上的,可皇后说月份不对,分明就是暗指这孩子是他的。
但,符若兮并非是个会被男女情爱冲昏头脑的蠢才,他虽然人在安平大营,符家却会源源不断将消息送来,他知道皇帝也并非全然相信皇后,所以在昏迷之前,请谭老帝师和大长公主……一个协助梁王主政,一个主理后宫。
谭老帝师素来便是诤臣,大长公主当初更是一力扶当今圣上登基之人,都是皇帝能信得过之人。
谭老帝师不说,大长公主绝非是普通后宅妇人,皇后真的能在大长公主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符若兮只觉陷入两难之中,若是他按兵不动,皇后和她腹中之子若是有三长两短,符若兮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报……”有哨兵突然快马直入,跪于帅帐之外,高声道,“禀报主帅,登州方向,有人高举太子旗帜朝安平大营方向而来!”
符若兮手心收紧,转过头疾步走至大帐正当中,问:“来了多少人?”
“约莫两三千人左右!”哨兵回道。
“将军……”符若兮的副将也问询赶来,直入帐中,紧握着腰间佩剑,呼吸略重,“太子殿下一定是知道陛下昏迷只是,担心只身回都城遇险,所以这才前来安平大营,恐怕是要让将军护送回京。”
符若兮唇瓣紧抿着,浓眉紧拧:“安平大营,不得陛下诏令是不得擅自出兵的,否则……我等也不会在登州遇袭之时,不敢出兵驰援。”
第五百七十九章:处置
那副将看了眼还跪在帐外的哨兵,摆了摆手,示意那哨兵先行退下。
见那哨兵退下之后,符若兮的副将才踱步至符若兮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太子乃是储君,陛下昏迷,太子可代行天子令,太子之命便是天子之命!”
本陷入两难的符若兮,电光火石之间镇定了下来……
若是太子此次前来是为了让他带兵随他入都城的,他倒是可以对太子表忠心一口应下,一路随太子带兵名正言顺回大都城,届时……若是皇后占了上风,他便一举将太子拿下,力保信王上位。
若是皇后未占上风,他也可称是皇后送来密令让他护送太子回都,以防不测,好歹保住皇后一命。
如此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想到此处,符若兮拿定主意,对副将道:“去召集将领随本帅出营,恭迎太子。”
“是!”符若兮副将抱拳称是,急匆匆出了帅帐。
符若兮拳头紧紧攥着在大帐内走动几个来回,脚下步子一顿。
他需要给皇后送个信,若是不送信,以皇后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见他带兵随太子回大都,定会以为他决意追随太子舍了他们之间的情义,难保皇后不会做出什么不可回头之事。
送信,又实在太过冒险,万一被人截获……死无葬身之地。
不送,又怕皇后涉险。
符若兮犹豫片刻,突然对门口吩咐道:“将刚才送信之人换来!”
“是!”
符若兮绕至案后跪坐,抽出只有向大都城内传紧急军报时用的纸张,在上面写下了“待机而动”四个字,装入信筒之中,抬头就见为皇后送信之人已到帐外。
皇后身边的死士,从大都一路昼夜兼程而来,信送到东西都来不及吃,便倒下睡了过去,这会儿陡然被叫醒,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你上前来!”符若兮将信筒又装入布袋子之中,抬眼看着进帐跪于案几对面的死士,道,“此信,务必尽快送回大都,亲交于你主子手中,即刻出发!要快!”
那人双瞳充血,面容憔悴,却还是恭敬接过符若兮递来的布袋子:“是!”
符若兮倒不是不能用自己的人,可是自己的人稍有调动便会惊动安平大营的人不说,他的人送信……也无法毫无阻碍的送到皇后面前,只能先送到符家。
可此事绝不能让符家知道的,否则以他母亲的聪慧,定会猜出皇后要做甚,甚至会觉得皇后要利用他当年对皇后的愧疚,逼他谋反……而在大长公主面前举发皇后。
所以那怕知道皇后派来的人已经疲惫至极,符若兮还是只能用皇后的人。
目送皇后的人离开,符若兮稍稍松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准备出营迎接太子殿下。
符若兮胳膊夹着盔帽,从大帐之中出来高声道:“鸣鼓!点兵!”
在已经能看到安平大营之时,太子突然哑着嗓子出声唤白卿言:“镇国公主!”
白卿言疾驰速度缓缓降了下来,与太子并肩而骑:“殿下有事吩咐!”
放缓速度,太子侧头对白卿言道:“月前,符将军还在大都城之时,孤入宫向父皇请安,曾远远看到皇后身边贴身宫婢送符将军出宫,孤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大都城恐要生乱,符若兮……我们不得不防啊!”
太子没有对白卿言将话说完,太子随后还调走了当日出入皇宫的记录,对比之后发现,符若兮见过皇帝之后,还在宫中逗留了半个时辰。
太子倒没有揣测皇后会同符若兮有什么,他猜测皇后是否让其贴身女婢引诱符若兮,毕竟符若兮手握安平大营。
以前,此事太子放在心上留意便是,可如今皇帝昏迷,他这个太子又不在大都城内,大都城很可能随时生变,太子便不得不防了。
“镇国公主!”被颠马颠的七荤八素的方老扶了扶盔帽,咬着牙从太子背后绕行至白卿言身旁,压低了声音对白卿言道,“此事,之前太子与老朽都觉,符若兮远在安平大营,多加防备就是了!可如今大都形势有变,万一要是符若兮真的同皇后的婢女有所牵扯,说不准会被皇后牵制,老朽的意思是……一会儿还请镇国公主找机会杀了符若兮,由太子殿下亲自掌兵!”
这件事太子只告诉了方老一人,连秦尚志和任世杰都不知道,若非太子越靠近安平大营心越不安,此事太子也不想告诉白卿言。
白卿言握着缰绳的手收紧,远远看到从安平大营骑马而出的那一行人,抬手高呼:“停!”
两千登州轻骑令行禁止,动静如出一辙。
惊得太子和方老连忙勒马。
白卿言勒马立定,冷清的视线朝方老看去,看得方老脊背陡升凉意。
方老也看到远处出营的骑兵,颇为紧张,高声道:“快!保护殿下!”
“方老不必惊慌!”白卿言目视前方,声音平静镇定,“安平大营出来的……最多不过两百人,想来是来相迎的!”
说完,白卿言转头看向太子,拽着缰绳抱拳低声道:“殿下,符若兮掌安平大营,又数次立功,冒然杀之恐会让军心生乱,我已让卢平带人前往都城与安平大营必经之路拦截,若无人送信……那便先让符若兮同我等一同回大都城,路上再想办法!”
“若有人来给安平大营送信,或是安平大营往外送信呢?”方老急急追问。
“若有人送信卢平必会拦下,届时太子夺了符若兮的兵权,押解符若兮一同回都,等平安到大都城之后,太子再调出符若兮入宫记录,与皇后婢女对峙,依法处置就是了,可此时……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杀符若兮乱军心。”白卿言调转马头朝着太子和方老靠近了些许,“殿下,凡事讲求公道二字,方能服众,尤其是如今,殿下更要收揽安平大营众将士的心才是。”
“镇国公主是怕……杀了符若兮引起哗变?”方老问。
第五百八十章:先行后奏
“到不至于此,只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白卿言视线又看向太子,“如今,如何保太子平安回都,才是头等大事!殿下若不放心……倒是可以先命符若兮亲自领安平大营一半兵力,及其麾下诸将随太子殿下一同回都,将安平大营交于登州刺史董清岳手中辖制。”
白卿言想到卢平,接着道:“正好卢平带了三千登州军来,可暂留安平大营……等待舅舅前来接管,军中自来按规矩行事,一两日无帅也出不了乱子,且有舅舅董清岳接手登州军和安平大营,若是戎狄真的卷土重来,我晋国边界无忧!”
白卿言有句话不能直说,那便是……永远不要小看军人血性,和同袍浴血之情。
否则,白家人为何能在白家军之中一呼百应?为何白家军会舍命护白家诸位将军公子?
符若兮掌控安平大营多年,能坐稳主帅的位置,除了能征善战之外,与众将士同吃同宿,真正的做到了拿将士当做自家人看待,此时要了符若兮的命,军中总会有人愿意替符若兮复仇的,太子平安到都城这一路必定极为艰难。
何苦……凭白为回都之路徒曾麻烦。
太子点头:“镇国公主所言甚是。”
说完,太子解下腰间佩剑递给白卿言:“这是孤的佩剑,在回大都城的路上,一应事宜孤全部交由镇国公主,镇国公主可先行后奏。”
方老看向太子,又看向白卿言,紧紧攥着缰绳眉头紧皱。
白卿言接过宝剑:“言,定平安将殿下护送回都。”
很快符若兮带头的两百多安平大营将士快马飞骑而来,马还未完全停住,符若兮一众人等已然翻身下马,抱拳单膝跪地朝太子行礼:“末将符若兮,见过太子殿下,镇国公主!”
太子朝白卿言看了眼,见白卿言对他颔首,太子忍着长途奔袭的身体不适,强撑着不让自己双腿打颤,下马亲自将符若兮扶起来:“符将军,父皇坠马昏迷,孤恐大都生乱,特来安平大营,请符将军带兵护孤回都。”
白卿言跟随太子下马,就立在太子身旁,镇定望着符若兮。
“安平大营向来无天子令,不得擅出!但……太子昏迷,太子身为储君,当代行太子令,符若兮谨遵殿下吩咐!”符若兮为表忠心道,“末将出营之前已经命人鸣鼓点兵,即刻便可随殿下出发!”
白卿言闻言抬眸看向符若兮,漆黑的眼仁里是一片冷寂,出营之前已经命人鸣鼓点兵?
符若兮已经收到大都方向的消息,皇帝昏迷不可能送消息,而皇帝临危将大都城托付给谭帝师和祖母大长公主,这二人都不可能将皇帝重伤昏迷的消息外传,必定会将消息守至太子回都主持大局。
符家在大都城早已经被边缘化,绝无可能在此时送如此重要的消息给符若兮,也没有这个必要送消息给符若兮!
那……符若兮的消息来源,除了皇后白卿言想不到第二人。
若是如此,白卿言怕不能让符若兮……和他们体体面面的回大都城了。
“好!”太子点头用力握了握符若兮的手,“回都一应事宜,孤全权交于符将军与镇国公主,孤骑了一夜马,已然疲累至极,需要稍作修整,孤已曾镇国公主孤随身宝剑,许镇国公主先行后奏之权,镇国公主所言便是孤所令。”
太子并非不知道白卿言也是骑了一夜马,可太子信不过符若兮,眼下太子最信的便是白卿言,只有白卿言跟着符若兮,他才能放心。
白卿言抱拳称是。
符若兮看了眼白卿言,唇瓣嗫喏,本意是想让白卿言也去歇息一会儿,又怕太子多想,也跟着应声称是。
倒是符若兮的副将悄悄上前,立在符若兮身后,见太子被扶上马,低声道:“太子殿下说,镇国公主所言便是殿下所令,这是何意?”
符若兮没有吭声,见翻身上马的白卿言正居高临下望着他,他眉头一紧闪避白卿言的目光,也忙跟着上马,护着太子一同前往安平大营。
曾有传言说白卿言已经投入太子门下,符若兮将信将疑,毕竟他曾与白卿言北疆同战,深知白卿言此人智谋堪称无双,风骨傲岸,这样的人物不应当卷入党争之中。
可如今,太子居然说白卿言所言便是太子所令,太子若不是全然相信白卿言,又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白卿言跟在太子身旁,侧头吩咐从登州带来的登州军,一会儿一同入军营,务必寸步不离护在太子身边。
符若兮迎了太子回营,请太子前往帅帐先行休息,等安平大营内点兵将士集合完毕,再同白卿言前往点将台。
太子点了点头,朝白卿言看了眼之后又道:“只不过,安平大营不能尽数跟随孤回大都城,当留半数以防戎狄!这样……安平大营交由登州刺史董清岳暂时接手,直到孤平安回都,符将军返回安平大营!”
符若兮怔愣片刻,朝着太子抱拳:“可如今董大人远在登州,最快也需要一日才能到!太子殿下如今应当尽快回都城,以防大都生变,难不成要让太子殿下在安平大营再耽搁一日?”
“安平大营如此多将士,何须劳烦董大人!”符若兮麾下的将士也抱拳道,“末将位卑职低,虽说不如董大人位高权重,可在安平大营跟随符将军多年,符将军带兵前往北疆之时,便是末将看管安平大营,也不曾出乱子,此次……末将有信心能胜任!”
兵权乃是为将者的命根子,谁愿意让旁人将命根子攥在手心里?这原也在白卿言的意料之中。
可此次,白卿言既然来了,便决不能白来一趟。
白卿言攥着太子赐的佩剑剑柄,手指不动声色摩挲着,说白了……今日她就是来夺安平大营兵权的。
原本白卿言还想留符若兮一命,毕竟曾经同袍浴血过。
可符若兮欲攥着兵权不撒手,且恐已与皇后联手……
第五百八十一章:杀无赦
白卿言朝符若兮望去,即便是暂时不杀符若兮,也决不能让他掌兵回都。
见太子沉默不语看向白卿言,符若兮便知道这主意是白卿言出的。
符若兮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后道:“殿下,安平大营之中,也并非没有能领兵之人,何必多次一举让董大人过来?登州刚刚遭难,董大人怕是也事务繁重脱不开身,不能两头都照应好,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末将即便不在安平大营,其他将领也必能守好安平大营。”
符若兮话音刚落,就听营外有兵来报:“报,营外有一自称是白家护卫军名唤卢平之人,称有要事来禀。”
卢平符若兮怎么会不知,别说上一次驰援北疆与大梁一战之时,卢平也与他们同战过,就是此前,符若兮也听说过白家军卢平的名字,只不过后来卢平受了重伤,被白岐山安排回了白家,守护白家女眷安危。
符若兮心如擂鼓,面上不显,还是道:“快请!”
白卿言拇指抵住剑柄,看起来卢平是拿下送信之人了。
身着铠甲的卢平,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架着刚刚截获的送信之人,符若兮脸顿时白了,见那人已经气绝,符若兮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卢平手握佩剑剑柄,步伐铿锵,单膝跪地行礼后,拿出从送信人身上搜出的……装有信筒的布带,恭敬举过头顶:“卢平奉镇国公主之命,在安平大营与大都要道之上设伏,截获此人!从此人身上搜出此物!”
“那人,不是刚才来营中给符将军送信的人吗?”符若兮麾下有耿直莽撞的部下,按住剑柄欲朝卢平拔剑,愤怒道,“你这是何意?!”
符若兮一把按住自己部下拔剑的手,紧咬着后槽牙,顿时心乱如麻。
若此时他扣杀太子,名不正言不顺,会成乱臣贼子不说,安平大营之中不一定人人都会跟随他!
可若是不扣杀太子,他今日必需为那封信……找到一个万全的说法。
太子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往方老的方向靠了靠。
符若兮此时往大都城送信,表明了什么?
表明符若兮有可能已经同大都城内某个意图夺嫡的皇子,甚至是……皇后,勾结在了一起。
白卿言接过卢平递来的布袋,打开后里面是封好的信筒,她将信筒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张,上面写着……待机而动,四个字。
白卿言捏着纸张,看向符若兮,方老先忍不住上前,一把夺过纸张,道:“符将军,刚才您麾下这位将军称那人是刚才来安平大营送信之人,此时您又是要让此人给谁送信,让谁待机而动?说啊!”
符若兮抿唇不语。
“将军?!”符若兮麾下将士不可思议看向符若兮,似是不信,道,“这定然是诬陷!将军!您说话啊!”
“难不成,符将军是想要否认吗?符将军敢不敢让老夫比对笔迹……”方老手指摩挲了一下信纸,朝符若兮逼近一步,“这纸张怕也是安平大营传军报所用的吧?还有这墨!如今天子昏迷,太子人在便将还未归都,符将军……今日要是不能给个说法,只能以谋逆罪论处了!”
方老气急败坏向符若兮讨要说法,一句接着一句催得符若兮心烦意乱,额间冒出细汗。
如今生息一线,已经逼到了符若兮的面前,他决不能坐以待毙!
符若兮紧紧咬着牙不吭声,握着剑柄的手收紧,电光火石的一瞬便做出决定,煞气逼人的寒芒出鞘,白卿言眸色一沉,一把拽住方老衣领,将人往后一甩,利剑出鞘……
“将军!将军你在干什么?!”符若兮副将惊呼,未动兵刃符若兮还有得一辩,可若在太子面前动了兵器,符若兮就百口莫辩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如惊雷,安平大营众将士被震得目瞪口呆,纷纷按住腰间佩剑,却不知应当是拔剑阻符若兮,还是拔剑相向太子一行人。
符若兮的利刃擦过方老头上玉官,温润的白玉迸裂,他睁大了眼看着刀剑从他眼前堪堪滑过,半参银丝的头发顿时散乱,额头冒出血珠子来。
已到间不容发之地,符若兮见未能杀方老,直直朝太子方向扑去,意图斩杀太子,只要太子一死,他大可以太子犯上作乱,皇帝密信斩杀为由,控制安平大营,他自问在安平大营领兵多年,能制得住安平大营众将士。
太子睁大了连连后退倒地,寒光扑向太子那一瞬,刀剑碰撞的声音骤然响起。
白卿言冷静幽沉的目光一沉,手中宝剑寒芒森森,稳稳挡住符若兮离太子露头只有一寸的利刃,护在太子面前,反手抽出左侧符若兮麾下将士腰间佩剑,众人只看到一道寒光残影扫过符若兮握着剑柄的手臂……
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清发生何事,便在符若兮的惨叫声中,看到漫天血雾喷溅。
白卿言漆黑如墨的深眸,带着冷森的清冽寒光,镇定自若双手挽剑而立,如有风雷之势,护于太子身前,身姿飒飒,整个人蒙在一层猩红的薄雾之中,语音激昂凌厉:“符若兮意图谋逆,行刺太子!即刻拿下,谁敢阻拦,同罪论处,杀无赦!”
卢平率先反应过来,先发制人。
在卢平利刃出鞘同时,符若兮麾下将领纷纷拔剑,眼看着卢平的刀架在因为失臂痛呼的符若兮颈脖上,符若兮麾下将领长剑纷纷指向卢平。
“符若兮行刺太子,罪同谋逆!怎么……你们也要追随符若兮谋反不成?!”
白卿言话音一落,她从登州带来的两千登州军,顿时将帅帐处围得水泄不通。
白卿言眸色沉静,沉静的让人让人深觉冷寂无边,胆战心惊。
符若兮的副将惊慌无措,看了眼白卿言又看了眼已经被扶着站起身的太子,丢下手中利刃,单膝跪在符若兮身边,高声喊道:“将军!将军你说句话啊!”
见符若兮副将已经丢下手中长剑,安平大营众将士纷纷丢下手中兵器,跪地请符若兮快快辩白。
第五百八十二章:不得有误
“太子殿下,镇国公主!此事肯定有内情,还请太子殿下和公主先让军医为符将军止血,容后再审!”符若兮的副将双膝跪地,急急道。
“求太子殿下先救人啊!”符若兮麾下战将一手按住符若兮冒血的肩膀,重重朝着太子和白卿言的方向叩首。
太子已经被符若兮突如其来的急攻杀招吓傻了,顾不上仪态,面色苍白全身发抖,腿软站不住。
披头散发额头带血的方老爬了起来高声喊道:“符若兮行刺太子,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镇国公主还在犹豫什么!应当速速杀了这个符若兮!”
听到方老这般声嘶力竭喊着,符若兮副将惊得睁大眼了:“求太子殿下和镇国公主给我们将军一个辩白的机会啊!我等追随符将军多年,不相信符将军回谋逆!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将军你快说话啊!”
符若兮痛得几乎要晕过去,死死咬着牙,却因卢平架在他颈脖上的剑一动不敢动。
部下都求着符若兮辩白,可他还能怎么辩白?他对太子挥剑还能怎么解释?
此刻若再说皇帝密旨传信杀太子,已经不足为信,万一太子手中有皇帝招太子回都的圣旨,他更是无从辩白,安平大营众将士在有太子这个选择的情况下,还会跟随他吗?
迟疑和犹豫,还有胆怯,让符若兮张不开嘴。
“求太子殿下和镇国公主先请军医为符将军止血,容后再审啊!”
“求太子殿下先救人啊!”
白卿言寒刃入鞘,将符若兮麾下将士的剑丢下,侧头吩咐道:“去唤军医过来!”
“多谢镇国公主!多谢太子殿下!”符若兮的副将忙朝白卿言和太子的方向叩首。
“镇国公主!”方老厉声上前,“符若兮行刺太子,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证据确凿!此时不杀等待何时?!难不成要等着符若兮再来杀殿下一次你才满意吗?!”
白卿言转身朝着太子的方向长揖一礼:“殿下,符若兮虽行刺殿下,可事情还未查证清楚,且送信之人已死,不知符将军是否遭人胁迫,或另有苦衷!即便符若兮真罪不容赦,也当带回大都待三司会审之后再行定罪!谋逆事关重大,且符家老幼皆在大都城,白卿言不信符将军会无故做此行径!符将军已断一臂,断不会再有刺杀殿下之能!白卿言曾与符将军北疆同肩并战,愿亲自押送符将军回大都城受审,绝不给符将军再刺杀殿下的机会!”
面色因为疼痛涨红的符若兮,被白卿言“符家老幼皆在大都城”这句话震得全身麻痛顿时消散不见,他周身被自己的血腥味包裹,顿时心中透凉只余恐惧,他一事冲动……只顾皇后,却忘了符家老幼的安危。
太子紧紧握住扶他之人的手臂,想起刚才白卿言说不能此时杀符若兮,强撑着挺直脊梁,点头:“镇国公主所言有理!”
“殿下!”方老还欲据理力争,却见太子抬手制止方老再言。
“符若兮今日虽然刺杀孤,但往日替我大晋守边陲也有功,此功……足以给符将军一个回大都辩白的机会!”太子看向符若兮,“符将军孝子之名大都城无人不知,孤……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相信符将军会弃母亲和兄弟妻儿的性命不顾来刺杀孤!孤也想知道,符将军这样为晋国忠守边陲的大将,为何要刺杀于孤。”
太子说完,对扶住他的亲卫道:“扶孤进去歇息,余事便交于镇国公主处置,方老你随孤进来!”
白卿言朝太子颔首行礼。
太子进了大帐之后,军医便来了,军医见符若兮断臂,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跪在符若兮身旁替符若兮止血。
符若兮副将抱着符若兮的头,其麾下将军都跪在符若兮身旁,神色紧张劝符若兮有什么苦衷一定照说。
白卿言亦是立在一旁,还是那副淡漠浅淡的模样,垂眸凝视被她斩断手臂的符若兮。
“多谢镇国公主手下留情!”符若兮的副将抬头哽咽朝白卿言道谢。
白卿言的剑极快,那残影一闪便断了符若兮的手臂。
在场的人都清楚……刚才白卿言已经拦住了符若兮劈向太子的剑。
她那一剑分明可取符若兮头颅,可她并未要符若兮的命,反倒还在太子面前为符若兮求情,这让符若兮麾下众将领,对白卿言感激万分。
“曾经,祖父被信王污蔑刚愎用军,意图栽赃白家通敌叛国,险些连累我白家满门,同为将门出身……不论符将军是被人胁迫还是另有打算,我都不想看到符家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符将军……你的命不是你一人性命,还关乎符家满门,符将军还需三思!”
白卿言说完,望着卢平道:“即刻派人前往登州,通知登州刺史董清岳即刻前来接管安平大营,不得有误!登州刺史来前,安平大营一切事宜由你调度。”
卢平应声称是。
经刚才一事,安平大营符若兮麾下将领已经无人再敢争。
“诸位都是符将军麾下猛将,此次便护送太子一同回都,也是此次之事的人证!”白卿言视线落在符若兮的身上,“送军医和符将军单独疗伤,守好了,军医需要什么东西送进去就是了!不许任何人探望或交谈!”
“镇国公主!”
符若兮麾下将士还想要说什么,却听白卿言道:“你们若真为符将军好,便不要再见,以免太子以为……符将军与你等串供密谋,反倒对符将军不利。”
那军医也是跟随符若兮多年的老人,应声道:“诸位将军放心,老朽一定照顾好符将军!”
“拜托您了!”符若兮的副将对军医行礼。
“把人抬入军医帐中,不得怠慢,凡有所需,不许延误。”白卿言吩咐道。
符若兮麾下将士看着痛呼的符若兮被抬走,又见登州军将帅帐周围围的水泄不通,纷纷看向白卿言的方向。
第五百八十三章:筚路蓝缕
符若兮满身是血的副将对白卿言抱拳:“镇国公主,还请镇国公主向太子殿下求情,我们将军他……他定然是受人胁迫的!”
“对!那个送信之人……”符若兮麾下那耿直将领指着那送信之人的尸体,“定然是有人派来,胁迫我们将军的!”
白卿言颔首:“符将军戍守边陲多年一直忠心不二,若真是被人胁迫,逼于无奈,我必会亲自向太子和陛下求情,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送太子回大都,只要能将太子平安送回大都城……诸位便都有功,届时论功行赏,诸位可为符将军求情!”
白卿言这么一说,符若兮麾下几位将军纷纷点头,抱拳称是。
符若兮副将曾与符若兮一同奔赴北疆,与白卿言同战,对这位朱颜傲骨的镇国公主……打从心底里敬佩。
更何况镇国公主乃是白家后人,且南疆北疆大胜皆是镇国公主功劳,这让安平大营众将士本身就对白卿言多一层敬意。
安平大营点兵半数,出发之前,白卿言将留于安平大营的卢平唤至一旁,低声叮咛:“此次,因符若兮当众刺杀太子一事,安平大营多数身居要职的将领都会被太子带走,你告诉舅舅……让他务必掌控安平大营剩余这半数兵力。”
卢平颔首:“大姑娘放心!”
夜间刚下过一场细雨,将青砖碧瓦洗得发亮。
天刚蒙蒙亮,就连平时最早起的商户还未起,城内挂着黄宅牌匾,黑漆金钉的富贵人家正门灯笼还未熄灭。
长街十数马蹄声疾驰而来,在黄宅门前勒马停住。
早在黄宅门房候着的张岩听到动静,将府门打开……
只见一身月白直裰披着件黑色披风的萧容衍一手扯住缰绳,一手握着乌金马鞭,一跃下马,满身的风尘仆仆。
张岩忙迎上前去,刚靠近……萧容衍便嗅到了张岩身上的苦药味。
萧容衍将手中乌金马鞭丢给张岩,疾步跨上台阶,往黄府疾行,问道:“谢荀怎么样了?”
“明诚公主遗体刚一送走,谢将军就病倒了,高烧不退,睡的时间多,醒的时间少。”张岩语音里全都是担忧,“谢将军倒也不是不吃药,就是吃下去了也吐出来。”
萧容衍咬了咬后槽牙,轮廓鲜明的五官绷着,道:“吐了继续煎药,继续喂!直到他能喝进去一碗药为止,带我去见他!”
张岩应声,在前疾步带路,穿过垣墙粉壁,丹楹长廊,跨进了较为偏僻金桂满园的雅致院落内。
金桂盛开,馥郁芬芳,随夜雨落满了青石地面,还未来得及拾掇。
张岩上前推开隔扇,便侧身退至一旁。
雕花隔扇陡然打开,带着寒气的湿风入屋,烛火一暗复又明亮起来。
萧容衍撩开衣裳下摆跨入屋内,看到削瘦苍白的谢荀僵硬转过头来。
见来者是萧容衍,谢荀喉头翻滚,掀开锦被扶着床沿下榻,单膝跪地行礼,唇瓣嗫喏却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难过,迟迟没有唤出声来。
张岩十分有眼色将房门关上,立在廊庑之下守着。
萧容衍幽邃的目光注视着只着中衣的谢荀,扯开披风系带,随手将披风搭在一旁,在黑漆八仙桌旁望着谢荀坐下,眉目间是凝重内敛的肃杀之气:“明诚不在了,你便垮了?”
谢荀低着头,身侧拳头紧紧攥着,眼眶一红,呼吸也跟着粗重急促了起来,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摇曳烛火映着萧容衍棱角鲜明的侧颜,他从袖中拿出明诚留给谢荀的荷包,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绣花:“明诚与你青梅竹马,有山盟海誓,情深义重,你可难过可伤怀,但不可倒下!”
萧容衍将荷包搁在八仙桌上:“明诚也好……你谢荀也罢,我曾以为你们都是我大燕热血儿女!谢荀你告诉我……我错看你了吗?”
“明诚为何而死,你不知?她生也好,死也罢,都无愧母国!你谢荀又可敢称无愧大燕?!”萧容衍语声掷地铿锵,遒劲有力,“彼时,大燕国弱民穷,内乱频频,外患交迫,你含泪跪于皇兄面前,称皇兄若敢信你,给你兵马粮钱,三年之内你必给大燕打造一支攻必克战必胜的铁甲精锐!大燕那时几乎陷于灭国之危中,皇兄变卖先祖遗留的珍宝,下令皇家每日一人一餐,节约粮食钱财为新兵筹措粮钱,购买战马、刀戟、重盾!大燕举国……上至皇兄下至官员庶民,纷纷捐献家产!寄希望于新兵身上,指望着新兵能振兴强国!哪怕是雪灾饥荒都没有短你谢荀一粒粮粟,如今……我大燕可震慑北戎的悍将只你谢荀一人,你撂挑子,躲在这里自怨自艾!”
谢荀佝偻着削瘦的身子,闭眼已是泪流满面。
大燕这一路走的多难,谢荀不是不知道,那年……他年幼可有一颗报国之心,生怕陛下不敢信他,是九王爷力排众议,带他跪于燕帝面前。
这些年,他能专心训练新兵,是因为燕帝和九王爷,竭力为他撑起了粮钱,让他无后顾之忧专心练兵。
“大燕交到我们这一辈人手中时,是个烂摊子,大燕皇室与忠臣戮力同心,筚路蓝缕十数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稍有差池……今日大燕的局面便付之一炬,大燕至今如履薄冰!”萧容衍扶着八仙桌站起身来,长长呼出一口气,“谢荀啊……明诚之所以弃你,前去和亲,是因为我们大燕还不够强大!你若真的心疼明诚,就站起来,拿着你的剑,回北戎去!牢牢将北戎把控于掌心之中,让北戎人再不敢提什么和亲之语!”
谢荀面唇发白,抬头来朝萧容衍望去,看着萧容衍冷硬的侧颜轮廓,哽咽唤了一声:“王爷……”
萧容衍手指点了点八仙桌上,明诚公主留给谢荀的荷包,锋芒毕露的幽沉瞳仁看着谢荀,凌厉而深沉:“待我大燕王霸一方,或一统天下之时!便再无需我大燕女子和亲的方式,来换母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