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活着
董长澜忙拉着董长茂,朝白卿言一拜:“多谢表姐宽宏!”
董长茂被董长澜护着,心中酸涩又温暖,望着自己兄长的目光极为感激。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不处置罗姨娘了!告诉罗姨娘让她回去好好静思己过,不要再同那罗富贵来往,她若是能如长澜一般为长茂考虑,就自行禁足吧!”董清岳搁下手中茶杯,起身朝董老太君告辞。
一行人从董老太君上房散了,白卿言才将春桃带回房中,春桃眼睛还是肿的。
白卿言望着抽泣不止,还不忘端水来伺候她净手的春桃道:“以后自己的东西要多留心一些,尤其是出门在外,不比在咱们自家府上,难免就有那些不开眼的……想要还用些肮脏手段对付你!”
春桃用力点头:“都是春桃不好,给大姑娘添麻烦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算计到你的头上,怎么能是你给我添麻烦!”白卿言一边净手,一边看着掉金豆豆的春桃,伸手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好了,不哭了!我看啊……等陈庆生回来,还是请母亲做主早早的把你们的亲事办了,也免得我们春桃越长越漂亮,让旁人惦记。”
“姑娘!”正在哭的春桃脸一下就红了,跺着脚嗔了一句,端起白卿言净了手的水盆,转身就朝外走。
白卿言低笑一声,心里倒是真真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也不知道锦桐出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已经太久没有递信,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让白卿言心底隐隐不安。
白卿言在临窗软榻上刚刚坐下,拿起书籍,还未翻开,就见刚刚满脸羞红躲岀去的春桃匆匆进来,朝白卿言福身行礼后道:“大姑娘,卢平带人回来了,请见大姑娘!”
她猛地站起身朝外走,卢平回来了就表示带着消息或者是带着阿瑜回来了。
“大姑娘您慢一点儿!”春桃忙追在白卿言身后,小跑跟上。
白卿言一路疾行到董府垂花门,就见一身风尘仆仆的卢平立在那里,卢平一看到白卿言,眼眶湿红,疾步上前便跪在了白卿言面前,双手抱拳,哽咽到说不出一个字来,可表情已然让白卿言知道……那鬼面将军,一定是阿瑜!
白卿言顿时热泪盈眶,她强忍住情绪,立在垂花门的位置定了定心神,这才拎起裙摆跨了出来,手心里一层细汗全都沾在了衣裙上,弄皱了衣裙。
她望着跪在面前的卢平,努力睁圆眼睛不让自己泪水掉下来,可张了张嘴,便是谓语泪先流。
“大姑娘!是公子……”卢平声音沙哑,堂堂男儿这一路已不知泪目过多少次,可是见到大姑娘确还是忍不住哽咽落泪。
白卿言咬紧了牙关,眼泪如同断了线,她没有吭声,缓缓弯腰扶起卢平,攥着卢平手腕的手不住抖着,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没回来?”
卢平这才忙从胸前拿出白卿瑜塞给他的羊皮舆图,垂首恭敬递给白卿言:“这是短暂一面,公子交给属下的!”
卢平已经羊皮舆图清理干净,白卿言手里紧紧攥着舆图,点头却没有着急看,只问卢平:“他可还好?你们都说了什么?”
“与公子见面,戎狄军都看着,并无时机说话,公子带着面具,只借机给了这张南戎舆图!公子还好……属下隐约看到公子身上有烧伤,还有那双与大姑娘如出一辙的眼睛,属下斗胆猜测……那应当是,五公子!”卢平说到此处,鼻翼煽动,忙抬手拭去掉下的眼泪。
她知道啊,她知道那是阿瑜……
那一定是阿瑜!
白卿言喉头酸胀的厉害,她点了点头:“他……康健吗?”
卢平点头,笑中带泪,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实实在在一拳,砸的属下心口都疼,应当是……康健的!”
白卿言也低笑一声,用力攥紧了羊皮图,点头。
一定是祖父和父亲保佑阿瑜!让阿瑜活了下来!
“平叔辛苦,先回去休息吧!”白卿言对卢平道。
卢平点了点头抱拳离去,白卿言找了个僻静的凉亭,将羊皮图摊开,细细查看。
完全是白家军记录舆图的方式,那里是近路,那里有水源,哪里又是险地,标注的一清二楚。
上面极为细小的字迹标注,那是白卿瑜的字迹。
白卿瑜的字是白卿言陪着练的,又怎么会不认得?!
白卿言轻抚着那些字迹,眼泪如同断线,阿娘要是知道阿瑜还活着……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半晌,她突然拿那羊皮舆图,对着强光看了眼,心中隐隐有了份猜测,不敢耽搁立刻命人去告诉董清岳和董长澜,她手上有了南戎最精细的舆图。
董清岳让人请白卿言来了书房。
白卿言将舆图拿出来,对董清岳道:“舅舅,让人将舆图誊抄下来,这图我还有旁的用处。”
“我来吧!”董长澜坐在书桌前,亲自提笔誊抄舆图。
“这是卢平带回来的?”董清岳立在董长澜身后,仔细看着那羊皮舆图,“你让卢平去南戎腹地,就是为了此事?”
书房内,只有董清岳、董长澜和白卿言三人,白卿言直言不讳道:“这图,是阿瑜……交给卢平的!舅舅……阿瑜还活着。”
董清岳一怔,直起身来,满脸不可思议看向眼眶又红了一圈的白卿言。
董长澜亦是睁大了眼:“阿瑜……还活着?!爹!阿瑜表弟还活着!”
白卿言表情不知要哭还是想笑,她喉头翻滚,点了点头:“是活着!这图便是阿瑜交给卢平的!”
董清岳一把拿过舆图,仔细辨别那写的极小的字迹,白卿瑜的字迹董清岳也认的,他望着那舆图,眼睛通红,点了点头:“真的是阿瑜!”
“阿瑜现在人呢?可还安全,有没有受伤?”董长澜着急询问。
“阿瑜,便是南戎的鬼面将军。”
白卿言没有藏掖,毕竟登州靠近南戎,将来战场之上,舅舅和长澜难免会遇到阿瑜……
第五百五十五章:夹裹之势
若是他们不知情,他日狭路相逢以死相拼,反倒会让阿瑜陷入两难之中,不如如实相告,虽然有风险,可白卿言信得过舅舅和长澜。
“此事,除舅舅和长澜之外,决计不能再有旁人知道!”
“我明白!多一个人知道,阿瑜就多一份危险!”董长澜用力点头,“表姐放心,为了阿瑜的安全,我和父亲必定三缄其口,除我父子二人之外,就连祖母也不告诉!”
白卿言红着眼点头。
“阿宝,你要誊抄舆图,是否怀疑……阿瑜会在舆图里传信?”董清岳在白家军里呆过,自是知道白家军一向有自家的传信方式。
白卿言颔首:“等表弟誊抄之后,我姑且试一试,可又担心毁了上面所画地形,毕竟此次卢平见到阿瑜,两人身边有人没有能好好说说话,若是有信传回自是最好,若是没有……”
“没有也不打紧,定然是时间太紧,阿瑜来不及传信回来,如今我们知道鬼面将军便是阿瑜,知道他还活着,这就够了!”董清岳轻轻拍了拍白卿言的肩膀,示意白卿言先坐。
董长澜抓紧时誊抄舆图。
“阿瑜活着,实在是意料之外,已然是大幸!”董清岳长长呼出一口气,想起小时候阿瑜骑在他的肩头,放风筝的稚嫩模样,眼眶不由湿润,“阿瑜留在南戎,想来……是同你想到了一起,意在把控南戎,不让大燕对晋国形成夹裹之势吧!”
“我想……应当是!”白卿言眉目含笑,白家儿女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忘记白家薪火相传的志向,阿玦如此……阿雲如此,阿瑜身为白家传承,更是如此!
董清岳知道白家皆是心志高远,而他的外甥、外甥女,更是白家嫡支传承。
董长澜抄完白卿瑜让卢平带回来的详细图纸,和董清岳、白卿言反复比对,确认无误之后,董长澜端起茶杯用手指轻轻水撒在整张羊皮舆图上。
很快,随着羊皮湿透,上面也显露出蓝色字迹。
董清岳、董长澜和白卿言都凑在案几前。
【八月三十,劫掠登州,早作准备。】
简单的一句话,便没有做别的交代,但实实在在是阿瑜的字迹。
白卿言将羊皮图攥在手中,克制不住翻涌伤怀的情绪。
只见董长澜垂眸想了想,问白卿言:“表姐,既然知道这鬼面将军便是便是阿瑜,那对南戎的方略需不需要变一变?”
白卿言细思之后,摇了摇头:“不变,百姓该撤还是要撤……城池要丢还是要丢,否则往后要从皇帝那里为登州军拿银饷……还是会遇磕磕跘跘,要让他们知道南戎也是强敌在侧,要想大晋便将安稳,不但不能克扣登州军,还要好好的把银子送过来。”
董清岳也赞同白卿言所言:“我们还是依计行事,毕竟阿瑜在南戎也不一定全然安全,全然被信任!否则……阿瑜在见卢平之时,也不会连说话的空档都没有!”
董清岳屈起的手指在案桌上敲了敲,语声坚定:“为防止阿瑜在南戎遇险……我们才更应该将兵力部署至南戎,倘若有万一,也好接应阿瑜!”
白卿言看向舅舅,心中感恩,朝着董清岳和董长澜一拜:“此事,便拜托舅舅和长澜了!”
“表姐这话便外道了!咱们是一家人,何须如此!”董长澜说完之后,又对董清岳道,“今日已经二十四了,三十南戎攻城……倒是与表姐预计的差不多,不过我们当是是打算三十撤离登州百姓,如今是否应该提前做准备?”
“明日一早,敲鼓集合百姓,我带着你祖母劝说百姓撤离登州……”董清岳对董长澜道,“你安排长茂回军营安排,明日下午登州军帮助百姓悄悄撤离!”
白卿言将羊皮舆图摊开放在桌案上,想让羊皮尽快晾干。
听到董清岳这么说,她抬头朝董清岳望去:“舅舅,还是暂且不要集合百姓劝说为宜,阿宝明白舅舅是不忍心百姓受苦,想要百姓提前将细软和财务粮食带出城去,以减少百姓的损失!可舅舅……毕竟登州城内也有皇帝的人,您如此大张旗鼓,回头皇帝追究起来,怕是舅舅还是要担上罪责。”
“表姐有何办法?”董长澜问。
“今日舅舅便可以先派长茂带人出城探一探戎狄动静,三日之后不论戎狄动不动,都让长茂回城称戎狄意图攻城。”白卿言看向董清岳,“舅舅也可即刻派人先放出风去,就说董府已经开始收拾行装,连续三日……夜里安排车马往城外运送帐篷,派兵出城先行准备接收出城避难百姓,等驻扎营地安排好,便先送董府女眷出城!”
董清岳眉头紧皱,如此一来……登州城内回人心惶惶不说,百姓还不知道要将董家骂成什么样子,丢了民心的董家又如何在登州立足。
“三日后长茂回城称南戎倾巢出动朝登州而来,舅舅先让官员携家眷出城,让流言在城内猛烈发酵起来后,舅舅再召集百姓说起出城之事,只要城外有军队接应,百姓也必会愿意。”
“虽然如此会让登州人心惶惶,在百姓知道舅舅早已安排登州军在城外安营等候他们之前,可能会怒骂舅舅,可这却也是最大程度避免皇帝对舅舅疑心……且能救民之法。”
董长澜内敛的眸色幽沉,声音压得极低:“而届时诸位官员家眷都被转移城外,长澜倒是可以官员安危为名,将官员全部监管起来。便……让那几个朝廷派来的官员在与南戎之战中战死,也算是能为其家眷留一份体面。”
董长澜这是动了肃清登州的心思。
以前,董清岳并未将登州围的铁通一般,不让皇帝安插人进来,不过是因为不想给皇帝留下什么口实。
既然如今,他们要为来日做准备,那些人便留不得了……
“或许皇帝还在登州留有暗桩,留心看看,还有谁派人往外送消息……”董清岳叮嘱董长澜。
第五百五十六章:生死相托
董长澜抱拳称是:“父亲放心,儿子省得!”
董清岳拳头钻进,轻轻抵在桌案上,望着白卿言和董长澜:“阿宝……即日起,董家上下便如白家说一般,为平定这天下,结束这天下战乱,而战!上至你外祖母……下至你表弟,与白家刀山火海,生死相托!”
白卿言眼眶之中热意沸腾,坚定道:“同谋大业,祸福与共,不必向负!”
“董长澜此生,以表姐……马首是瞻!”董长澜朝着白卿言抱拳,“长澜深信,表姐定能带着长澜看到海晏河清,天下无战那一日!为此……长澜不惧生死!”
董家人的血还是热的,生在这乱世……谁不想结束这战乱,谁不想再看到天下一统之日?谁不想在那青史留名,因这一统的不世功业流芳千古。
董家在登州按照原计划依计行事,除了心底知道那南戎的鬼面将军是阿瑜之外,其余的一切不变,是为了以防万一白卿瑜无法全然控制南戎,也是以防白卿瑜遇到不测方便接应。
八月二十四日,夜里有登州百姓见城门打开,有辎重车队出城,第二日城中热议沸腾。
接连三日,董府夜夜有车马在也深人静之时出城,有流言称,董清岳接到消息,戎狄要举全国之力攻城,提前收拾了董府的细软逃出去,打算弃城而逃。
有百姓望风而动,也将家中值钱的物件儿收拢,该装入包袱的赶忙装入包袱,若是戎狄真的攻城也好提前逃窜。
八月二十七日夜里,被董清岳派出城去打探南戎军情的董长茂快马入城,直奔董府。
登州城官员连夜被召集,董清岳告知诸位官员,董长茂已经探知南戎将倾全国之力攻登州城,此情况与当初董长茂预料一般,登州官员倒也无不信。
董清岳直言,此次登州军军中诸人早已因为皇帝修葺行宫而克扣粮饷之事心生不满,此时若战……登州军军心不稳,恐无法得胜,为防止战败使登州百姓受屠戮,提议在南戎兵马到来之前,先由登州军护送官宦家眷撤离,随后再撤离百姓,留下登州军和武将官员守城。
官员无不表示赞同,毕竟谁不怕南戎军队攻入城,对登州进行血洗……连累自家妻室子女。
八月二十八日一早,有早起的登州百姓,看到住着登州官宦人家的那条巷子,由巷头到巷尾,一片混乱,朱漆红门的高门大户门口都停着马车,各家女眷怀抱细软上了马车,其他财货被高高摞起在专门拉货的马车之上,用油布覆盖,又用结实的麻绳捆紧,在带刀登州军的护卫下,一家接着一家往城外走。
官员家眷这么一走,百姓的心便全都乱了,有人抄着袖子骂骂咧咧,有人则有样学样赶忙回家套车收拾细软跟随在官员家眷之后出城。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大骂董清岳,称董清岳这是要弃城而逃,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再有人去董府一探,听说董府财货是最先运走的,且董家女眷也最早出了登州,如今女眷中只剩下一个董老太君还未曾离去,董清岳和董长澜、董长茂也都还在。
当天下午,所有官宦人家转移出城之后,董清岳这才立在钟鼓楼上,敲鼓集合城中百姓。
看到董清岳,激愤不已的百姓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准备,高声问道:“董大人,听说戎狄要攻城,官员和家眷都已经转移出城了!董大人是否要弃我们登州百姓于不顾?”
那人话音刚一落,就见一辆刻着董府徽记的榆木马车缓缓停在城门楼下,白卿言扶着董老太君从马车上出来。
董老太君拄着乌木拐杖,立在马车之上,双目炯炯,气如洪钟,高声道:“我董家,世代镇守晋国边城登州,从未有过弃城,弃登州百姓之事发生,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白卿言扶着董老太君下了马车,董老太君凌厉视线扫过围在鼓楼之下的登州百姓,挺直了脊梁,一手拄着油亮的乌木拐杖,一手扶着白卿言的手,朝着鼓楼之上走去。
众人视线瞩目着身着诰命夫人盛装华服的董老太君,老人家满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将面容绷得紧紧的,老人家年岁已高,香粉已然遮不住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但她身姿笔挺,庄重自持,周身褪去平日的慈眉善目,周身都带着一股子杀伐决断的果决。
董清岳带着儿子董长澜和董长茂亲自从鼓楼之上走下,来迎董老太君,董老太君却摆了摆手,就立在百姓面前,高声道:“早于六月开始……我儿董清岳连上十几道折子,告知皇帝今年南戎恐会倾全国之力攻我登州城,请皇帝早作准备派兵驰援,皇帝不但未准,反倒克扣登州军粮饷,用来修葺行宫之用!”
百姓们听到董老太君老迈但洪亮的嗓音,缓缓朝着董老太君的方向聚拢。
“皇帝能弃我登州百姓不顾,董家不能!登州军不能!所以我儿只得做出董家得了消息率先出城之状,派登州军先行出城搭帐篷建营地,好让登州百姓出城之后有地方落脚,不至于成为流民!”
“既然如此,为何那些官员带着家眷先跑了!老太君这莫不是诓骗我等无知小民!”有人高声问道。
董老太君朝着出声那人的方向看去道:“因为登州官员之中有朝廷的眼线,让登州军护送也是看管官员管出城,是为了防止有人提前给皇帝通风报信,皇帝以我儿小题大做扰乱民心为由,派人夺了我儿的兵权,再无人护我登州百姓!只有将那些官员挪出登州管控起来,我董家才敢向诸位百姓直言相告!”
董老太君说着将手中的拐杖交给白卿言,朝前迈了一步:“诸位乡邻,我董家世代守护登州城,谁能说出……董家可曾有过一次弃城而逃?可曾有董姓一人,弃百姓于不顾?董家世代受登州百姓拥护,亦是世代守护登州百姓!”
第五百五十七章:托付
百姓们静静望着董老太君。
正如董老太君所言,董家世代守护登州,宁战死,也绝不弃城,绝不舍弃百姓的!
就连董老大人,都是为了登州百姓而死。
且当年董老大人战死,便是董老太君带人守住了登州城,硬是撑到了董清岳带白家军前来驰援,才免于登州被戎狄人屠城。
也是因此,董老太君在登州百姓之中威望极高。
董老太君想起自己战死的老夫君,喉头翻滚,声音略显哽咽:“我那为护登州战死的老夫君,曾言……登州百姓,便是我董家的血脉至亲!为人者……哪有弃至亲于不顾的!”
“我以全族对天起誓,董家护民爱民,若有敢有一丝害民之心,天诛地灭!全族无后而终!请诸位乡邻……信我董家!信我董家儿孙!”
说完,董老太君朝着百姓的方向一拜。
“董老太君这话折煞我等了!我等受白家世代庇护,怎敢当董老太君如此大礼!我等虽是升斗小民……但也知董家爱民之心,我等愿意相信董家!愿意相信董大人!”
人群中有一身直裰的男子高声道。
那一人应声,百姓们纷纷响应,嚷着相信董家,相信董清岳,把个登州鼓楼吵得热火朝天。
董清岳见状,忙上前一步冲着百姓抱拳,道:“诸位乡邻愿意相信我董某人,我董某人必会护诸位周全,现下便请各位回家收拾细软,两个时辰之后北门汇合,由董某的长子董长澜和我老母亲一同陪着诸位乡邻去营中安置!今日董清岳请诸位离家……来日董清岳也一定会带诸位回家!”
百姓们应声离去,纷纷回去收拾。
白卿言立在董老太君身旁,对自己这位外祖母实为敬佩。
“那位萧先生离开了吗?”董清岳转身问董长澜。
董长澜摇了摇头:“没有,萧先生说他正巧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且他身边有护卫队,所以欲等着同祖母一同出城,等护送祖母到军营之中,便要出发前往燕国,但儿子已经同萧先生说了,萧先生之前不走,怕是再走……就要等到登州战事结束了。”
“如今大燕的明诚公主还在城中,只是不知道明诚公主是要跟着一同撤出登州,还是随北戎大燕离开?”白卿言问董清岳。
“表姐不知,之前母亲带着容姐儿和两个妹妹出城之时,大燕的裴将军前来问过情况,曾提议他可以帮着说服北戎出兵攻打南戎,以此来解登州之困!父亲以靠人不如靠己为由拒绝,当时便提议将明诚公主一同转移去驻扎之地!裴将军也是同意了的!当天夜里为掩人耳目……已经同母亲她们一同出城了。”
“所以,如今大燕的裴将军也在驻扎之地了?”白卿言问。
董长澜点头:“我已经命人严加看管,表姐放心。”
见百姓纷纷散去各自回家去收拾东西,白卿言又问董清岳:“明诚公主……大夫没有说可否能救?”
董清岳摇了摇头:“不过是拖着罢了!但……想来也拖不过几日了!我也明言告诉那位裴将军,还是让明诚公主相见之人速速来见最后一面。”
那位明诚公主昏迷不醒,偶有好转时便一直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想来是执念极深的。
“你也回去收拾收拾,之后随你外祖母一同出城。”董清岳抬手拍了拍白卿言的发顶,见白卿言还要说什么,董清岳带着白卿言走到一旁偏僻处。
董清岳望着眼前眉目沉静的外甥女,压低了声音道:“舅舅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借此机会见一见阿瑜,可此战是一场佯败之战!你镇国公主常胜不败的威名决不能有损,这不是舅舅在乎你的虚名,而是这虚名是将来举事之时……你身为女子之身最大的依仗和底气!”
董清岳抬手拍了拍白卿言的肩膀:“等来日反扑之战,舅舅定会让你同阿瑜见上一面,你听话!”
白卿言知道董清岳这话是真真儿为了她好,女子处世本就艰难,尤其是身为武将……
她曾经之所以能在白家军中立足,除了她是白家的嫡长女之外,还因为她是白家军手刃敌国大将头颅,且从无败绩,所以她才会被称为小白帅!
乱世之中,强者为尊,这是指男子。
而乱世之中,女子为尊,便要比男子胜出百倍千倍,董清岳深谙其中道理,所以他不敌南戎败了丢城不要紧,可他不能看着外甥女这不败神话的名声受损。
“这一次,你就安心躲在舅舅羽翼之下,让舅舅护你!毕竟……来日,舅舅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离开登州后……你前面的路更难更险,舅舅远在登州鞭长莫及。”
白卿言明白董清岳的用心,长揖对董清岳一拜,心中难免被酸辣的情绪填满:“那,阿宝此次,就将安危托付于舅舅了!”
董清岳对白卿言露出温润笑意,抬手拍了拍白卿言的发顶。
不论是阿宝还是阿瑜,他的外甥女和外甥……都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娃娃。
董清岳心中陡升一种老态,如今的娃娃们比他们那个时候强。
不论是白卿言还是白卿瑜,还有他的儿子董长澜。
或许真的如同白卿言所言,他该放手将有些事情交给董长澜去历练。
白卿言陪着董老太君上马车回董府收拾完行装出来时,便看到恭敬立在门外的萧容衍。
此次,萧容衍与董老太君同行出城,白卿言是听说了的。
“董老太君,白大姑娘……”萧容衍朝董老太君和白卿言行礼。
董老太君看着眼前出类拔萃,儒雅英俊的少年,浅笑颔首,扶着白卿言的手上了马车。
春桃满目戒备的模样瞅着萧容衍,直到看着自家姑娘上了马车,这才忙跟着上去,防贼似的放下马车车帘,隔绝萧容衍的视线。
月拾见状,悄悄上前一步:“主子,你是否得罪了白大姑娘身边那位春桃姑娘,春桃姑娘怎么对主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全身而退
萧容衍倒是没有留意春桃对他是什么鼻子眼睛,毕竟从白卿言一出来,萧容衍视线就在白卿言的身上,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春桃姑娘?”萧容衍这才响起白卿言身边那个看起来略有些不活泛的婢女,猜测约莫是上一次他情动难耐闯了白卿言闺阁,被那个小丫头看到,那小丫头对他起了戒心吧。
萧容衍笑着摸了摸鼻子,可见上次擅闯白卿言闺阁的事情,做得鲁莽。
见白府的护卫卢平带着白家护卫军出门,萧容衍笑着朝卢平拱手。
“萧先生!”卢平对萧容衍的印象十分不错,到底是白家的恩人,卢平记恩。
董府马车车队以登州军将领打头阵,卢平带着白家护卫军紧随其后,登州军于两侧保护,董老太君的马车在最中间,接下来便是萧容衍的马车,跟着押送董家细软的车队,后面又是几百登州军压阵。
登州城城门口,董家车队到的时候,百姓大多数已经都聚集在了这里,有的赶着牛羊,有的还在板车上塞着鸭笼,有孩童背着景象吓到哭喊着要正在拉板车的娘亲,满城分明是兵荒马乱的景象,确又透着秩序。
南门口登州军帮着登州百姓推车牵牛,让百姓走在军队护卫当中,董长澜骑着匹白马在前,登州军这才举起火把照亮前路,浩浩荡荡朝着早已经搭好帐篷的营地出发。
董长澜此次护送董老太君和百姓前往驻扎地,还有一事,便是调登州其他官员回登州城。
如此以来,朝廷派来的人……才能顺利在这场大战之中“战死”。
这一路倒是坦途并不难行,百姓们老远看到偌大军营亮起的灯火,兴奋不已……
“原来董大人真的早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
“嗨!我们真的错怪董大人了!”
“我早就说过,董大人不会舍弃我们登州百姓,我家婆姨还不信!这下可算是信了!”
百姓们虽然离家,但因为没有流落成流民,因为董清岳早有安排,顿时心生感激。
白卿言闻声,抬手挑开帘帐,朝着远处望去。
舅舅董清岳将登州人口算的十分清楚,早已经安排妥当,送来一批百姓,带走登州军,完全住得下。
董清岳于八月三十日南戎来袭之时,派可靠之人送信回大都城,称南戎来袭丢了登州城……顺便呈上第一批战死战将的名单,其中便有董长澜。
只有董清岳的嫡子死了,皇帝才会真的相信登州战事惨烈。
如此,董长澜便能顺利带着一批“阵亡”登州军,直奔晋国与南戎边界靠近南戎方向,带走辎重于南戎练兵以备来日。
快马令箭兵情奏报,所到之处,畅通无阻,至多十日定能将战报送到大都。
军营之中,登州军按照白卿言安排,将百姓按照年龄和力气、男女之别,分为小队,有人负责做饭,有人负责洗衣,有人负责捡柴劈柴,有人负责分发食物和水,总之做到人人有事可做,人人都不能闲下来,共同出力,攻克困难,共同渡过这段艰难日子,等待可以回登州城的那一日。
八月三十日,南戎鬼面将军率五万之众突袭登州,登州军死伤过半,登州刺史董清岳身受重伤,登州军拼死护下逃出登州,其嫡长子董长澜战死,战况惨烈。
九月初八,消息传回大都,皇帝得知董清岳曾连上十几道奏折,陈情今岁南戎定会举国猛攻因由,十几道折子却被压了下去,震怒不已,兵部尚书沈敬中获罪入狱,受牵连罢免官员十一人,与此同时,皇帝下旨,安平大营符若兮即刻驰援登州,务必夺回登州。
九月初九,皇帝命大理寺卿吕晋严查,挪用登州军饷修葺行宫之事,涉案人员接连下狱,修葺行宫之事暂缓,由太子亲自押送粮草辎重前往登州,称得胜之后以三倍之数补发登州军军饷,且另有封赏。
此时,董清岳正扎扎实实窝在大帐之中“养伤”。
董长澜已经带着南戎的详细舆图带兵前往南戎,避开南戎设立哨点和设兵之地,带着粮草辎重设立自家在南戎草原的据点。
白卿言正陪着董清岳坐在帅帐之中下棋,落子后道:“估摸着皇帝会调安平大营的兵来登州驰援,抢回登州城。”
“这些日子,南戎人占了登州城后,挨家挨户搜寻,那样子到不像往日那般……打完抢掠过后就走,倒像是想在登州扎根,再徐徐图进。”
白卿言摩挲着手中棋子,略微思考了片刻道:“这不难猜,原因无非有三,其一……这些年南戎不如晋国,最大的原因在与晋国百姓善于耕种,相比游牧民族生活更为安稳!民富则国强,鬼面将军定会对南戎王献策……攻占城池,让戎狄百姓占得晋国百姓的房屋良田,得以过上稳定生活,所以此次南戎王才会倾巢而出。”
“若是如此,这南戎王的野心也不小啊!”董清岳落子,“这么倾巢而出,也不怕北戎捣他老巢!”
“其二……便是南戎王有了鬼面将军,内心膨胀,在这个风口浪尖儿上攻占晋国城池,或许是想要和晋国讨价还价一番,要些好处。”白卿言半垂着眸子,“打的过就打,打不赢就跑,一向是戎狄人的作风,晋国在广袤草原之上的确是没有优势,补给无法跟上,越往草原内部走,晋兵越是不适应,这也是戎狄虽然兵力不强却无法剿灭的因由。”
董清岳慢条斯理点了点头。
“其三,那便是阿瑜在登州等着我,想要同我见一面!”白卿言抬眸郑重望着董清岳道。
董清岳将手中一把棋子丢进棋盒里:“估摸着皇帝调安平大营前来驰援的圣旨用不了五六天就要到,若是符若兮来了,说不定会搅局,得让阿瑜全身而退才是。所以……不论是这三个原因中的哪一种,明日一早我们便需出兵前往登州夺城了!”
“舅舅所言甚是!”
第五百五十九章:大姑娘
白卿言深为赞同。
“此次你随行,好让你们姐弟正面交锋,给你们个机会见一面!也好给镇国公主战无不胜的威名再添一笔。”董清岳笑道。
白卿言颔首,对自己的舅舅满心感激。
九月初十一早,登州刺史董清岳、与其子董长茂,携登州大小战将带兵,一同前往登州欲夺回失城,于登州陪伴董老太君的镇国公主白卿言前往登州相助,登州军军心大振。
董清岳与白卿言各率两万兵力,同时进攻登州南北二门,将南戎藏于登州城的主力分散引至城南城北,登州城南北二门战况焦灼,董长茂则带着三千轻骑隐蔽在登州城东门附近。
此次攻城,董清岳不再藏私,全力攻城……遣三十死士沿护城河潜入城中,悄无声息截杀戎狄军,更换戎狄军服饰,以命相博,从城内打开南北城门。
登州南北城门即将失防,快要冲杀入城中的登州军气势如虹,南戎军队以肉身抵住已经被撞出宽逢足以过人的两扇城门。
“快!来人帮忙关城门啊!”坐于高马之上的南戎将军拔出弯刀嘶吼道。
更多的南戎兵士冲到门口用肉身,去抵挡那两扇沉重的城门,不愿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城池。
拼死推门撞门的登州军哪怕脚下踩着自家同袍的身体,踏着被鲜血和成的泥浆,舍命也要夺回失去的城池。
忽而,一支带哨箭矢直直从城门之外冲入,一瞬洞穿坐于骏马之上南戎将军的颈脖。
紧随其后,只听得一声怒马长嘶,只见一匹白色骏马,飞速从被推开只能过一人个半人的城门缝隙之中一跃而入。
白马之上,是个一身银甲,手握射日弓,红色披风翻飞的女子,居高临下,周身带血,杀气沸腾仿佛地狱罗刹。
“兄弟们!镇国公主已经入城,射杀南戎将军!杀啊!”
带头的登州军高声怒吼,门外登州军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嘶吼着发力……城门缝隙被越推越大,越推打开的速度越快。
“砰——砰——”
两声沉重城门撞在城门之上的沉闷声响之后,登州军喊杀声撼动天地。
骏马扬蹄,一路踏敌而行,如带疾风,银甲染血的白卿言,一手将射日弓挂在背后,目光直直锁定城北南戎兵中那位穿着似是南戎皇族的将军,顺手抓住南戎兵朝她刺来的长枪,用力一挑将人甩出,撞到几个南戎兵。
她快马上前,不过三招,便将一枪直直穿透一戎狄高位将军胸膛,将鲜血淋漓的南戎将军挑起,一手紧紧扯着缰绳四面戒备,如炬视线扫过被震慑不敢冒然上前的南戎兵。
卢平带着白家护卫军立刻上前,护于白卿言周围,不让人靠近白卿言分毫。
南戎兵士谁人不曾听说过那位号称杀神的镇国公主?
此时,见这女子竟然用银枪将他们大皇子用银枪挑了起来,谁能不怕。
那南戎大皇子被刺透于银枪之上,嘴里还正扑簌簌往外冒血。
白卿言紧咬着牙,用长枪抵着马鞍,才勉强支撑将人挑起,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做出镇定的模样将人甩开,高声道:“缴械投降者活!抵抗者格杀勿论!”
已经冲入城中的登州军趁着刚才南戎兵被震慑片刻,已经将南戎兵团团包围,闻言,高声称是。
白卿言调转马头,带着卢平和白家护卫军一路朝着东门方向杀去。
南戎兵败,阿瑜毕竟从东门撤军,白卿言此次前来为的……便是见阿瑜一面,即便是没有机会好好说一句话,她也要亲自确认阿瑜是否安好。
城中。
南戎鬼面将军听说城北已破,城南也危在旦夕,知道大势已去,命令副将留下几营人马断后,欲带兵先撤保全兵力。
董长茂之所以带了三千轻骑于东门外埋伏,为的便是……白卿言不能在城内赶上白卿瑜,那董长茂便能在东门之外拖延时间,替白卿言拦住白卿瑜。
鬼面将军刚跨出他在登州暂居的董府大门,就听到北面传来戎狄人的喊杀声或是惨叫声,他侧头朝北面望去,那骑于白马之上杀气凛然的银甲女子……勃勃英姿就那么毫无预兆撞入眼中。
白卿瑜青面獠牙面具之下的呼吸略有些粗重,眼眶胀痛,几乎是在一瞬同白卿言四目相对。
阿姐……
白卿言看到白卿瑜朝她看来的目光,心头顿时酸胀难忍。
阿瑜的身姿要比出征前更挺拔颀长些,可他身上再不见那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将军!”浑身带血的戎狄兵扑跪到白卿瑜的面前,“将军,晋国的杀神镇国公主来了!将军快撤吧!”
白卿瑜深深朝着白卿言看了眼,收回视线一跃上马,头也不回带兵朝着东门疾驰而去。
阿瑜二字,几乎要冲破白卿言的喉咙,她咬紧了牙关,紧握手中长枪,急躁挥枪,欲将拦住她去见阿瑜步伐的戎狄军全部斩杀。
可戎狄军真多啊,杀也杀不完,前赴后继……她只能眼看着阿瑜的身影越走越远,心如绞痛。
他们还没有能说上话,她还没有靠近阿瑜看看他到底伤得如何。
她还没有告诉阿瑜,她不要什么鸽子血,她只要阿瑜能平安回家!
白卿言双眸猩红,失常的急躁,杀招来的凌厉又凶狠,可大开大合却也暴露了极大的短处。
若非卢平与白家护卫军拼死相护,怕白卿言此时已经受伤。
“大姑娘!”卢平见白卿言情绪失控只知冒进,高声喊道。
卢平一声大姑娘,总算是让白卿言回神,迎面一箭急速飞来,白卿言侧身闪躲,箭矢擦着白卿言的耳根而过,顿时鲜血淋漓。
温热的鲜血让白卿言冷静下来,她猛然扯住缰绳,不再强行冒进,骏马扬蹄立定,白卿言一把抓住背后射日弓,在骏马前蹄落定之时,抽出羽箭,朝着高处的弓箭手,沉稳放箭。
冒进只会白白丢了性命,他们姐弟即便是今日没有说话的机会,可只要都活着,就还有机会!
第五百六十章:来日
长茂还在东门拦截,她并非全然没有机会。
可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更别说,刚才她为震慑南戎军,奋力挑起那南戎皇室的男子,似是用力过猛略有些伤到了胳膊,紧绷的肌肉此时透出几分绵软之意。
卢平见白卿言冷静下来,招手让白家护卫军和登州军上前:“开路!”
登州军胜券在握,已经杀红了眼,如今南戎败势明显,且战且退,早已无礼抵抗。
“杀出一条路,直奔东门!”白卿言视线扫过亦正在血战的登州军,高呼道,“活捉鬼面将军!”
鬼面将军虽然刚刚出名不久,可与大燕谢荀这位新锐战将几战,打得相当漂亮,登州离南戎如此近,登州军自然也知道南戎有了这位鬼面将军之后大不一样。
若是能将鬼面将军活捉,以后他们登州军还怕鬼面将军个鸟!
登州军吼声震慑天地,握紧手中长刀杀得越发拼命。
卢平何尝不希望大姑娘能和公子见上一面?他紧紧护在白卿言身边,低声吩咐白家护卫军找机会先杀出血路,护送大姑娘顺利前往城东。
东门口。
董长茂看到南戎人在城墙之上高喊着什么,东门缓缓打开,鬼面将军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出城……
带人隐蔽的董长茂一跃上马,拔出佩剑高呼:“截杀戎狄人!活捉鬼面将军!”
眼看着同袍都破了城,这样的功劳……他们这些在这里候着的登州轻骑军没有份儿,他们怎么能不着急?
如今东门打开,南戎人定然是要从东门撤退,他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登州军个个热血沸腾,听到董长茂拔剑高呼,如同打了鸡血,三呼嚎叫。
“截杀戎狄狗!活捉鬼面将军!”
“截杀戎狄狗!活捉鬼面将军!”
“截杀戎狄狗!活捉鬼面将军!”
董长澜剑锋所指东门方向:“杀啊!”
“杀……”
三千轻骑从陡然出现在隐蔽的高坡之上,先后朝着东门南戎军疾驰而出的方向拔刀狂奔而去,飞速驰骋。
一时间沙尘飞扬,三千铁骑潮水般涌来,马蹄渐急,杀声愈盛,声震天地,似要穿透九霄。
鬼面将军身边的大将看到此等情景,不由胆寒,喊道:“将军!有埋伏!将军带粮食先走……我等断后!”
白卿瑜算了算董长茂等人能冲下来的时间,必是拦不住他,他一手控制缰绳,一手解下腰间佩剑丢给那大将:“传令,不要恋战!杀出血路!带粮食回南戎要紧!这些粮食才是我们南戎能不能抗过这个冬天的关键!”
此次,董长茂并未让轻骑弓弩手放箭,来之前董清岳专程叮嘱了,决不能用弓箭……且要董长茂略作阻拦,便放南戎离开,给皇帝一个交代就是了!
否则,狡兔死走狗烹,董家不会有好下场,只有强敌在侧……皇帝才会看重登州军。
董长茂知道如今兄长假死,兄长人正在南戎训练他们董家私兵,董长茂也要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才能助董家,助兄长!
父亲说了,原本事关董家存亡之事,父亲并不想让他这个庶子参与,是兄长董长澜为他做保……称愿意将性命交到他的手中,所以兄长才选择了由他假死前往南戎练兵,让董长茂这个庶子留于登州城助他。
为了兄长这份信任,董长茂愿意肝脑涂地,粉身糜骨!
这场做戏的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董长茂放走了南戎军,随即带轻骑追赶……
等白卿言一行人赶到东门之时,这里只剩下残肢断骸,和南戎还有登州军已经无主的骏马。
血色残阳,映着刚刚大战过后的登州城,映着远处雄浑壮阔的山峦,将那登州城的城墙都涂抹成暖色,也为那远山镀上了一层金光。
骑于骏马上之上的白卿言,影子被拉得老长……
胯下骏马来回踢腾着马蹄,想要舔舐洒了满地的粮食,可它确不喜欢粮食中的血腥气,鼻子中喷出阵阵热气。
风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她眺望广袤无际的草原,看着在远山之巅翻涌的云海,还有在这血色夕阳中展翅翱翔的雄鹰,失落之感,像一条巨蟒将白卿言死死缠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到底,还是没有赶上来见阿瑜一面。
卢平看着被余晖勾勒着背影的白卿言,轻轻一夹马肚上前,低声对白卿言道:“至少,大姑娘已经知道了……公子是平安的。”
看到阿瑜上马骑马的动作利落,想来……他如今是康健的吧!
卢平视线落在远处,一具南戎将军尸体旁的佩剑之上,忙一跃下马,踩着鲜血和成的泥浆小跑过去,将那把宝剑拿了起来。
这宝剑上并未镶嵌任何宝石,但是图腾特别,当初卢平在南戎时……见鬼面将军佩戴的就是这把宝剑,他认得出!
毕竟那鬼面将军是他们白家嫡传公子,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卢平都记得!
“大姑娘!是那鬼面将军的剑!”卢平将宝剑拿回来,递给骑在高马之上的白卿言。
白卿言回神,从卢平手中接过剑,拔开看了眼……
锋利的剑刃已经卷曲,这卷曲……绝非是刚才这么一小会儿激战能造成的。
而且,上面还带着新旧颜色不一的鲜血。
想来……阿瑜定然是用过这把剑的。
白卿言想起萧容衍曾言,鬼面将军剑用的极好。
她眼角湿润,唇……却勾起了一抹笑意,阿瑜还能用剑,这不是更能说明阿瑜如今康健吗?
今日,她已经远远的见到阿瑜了,也知道阿瑜如今身体尚可,这也就够了。
他们姐弟,还有来日!
她相信,用不了几年……阿娘生辰的时候,阿瑜定然能赶回来为阿娘贺。
白卿言将宝剑入鞘,紧紧攥在手中,朝着远山的方向望去。
如今,白卿言该想的,是去寻一把能配得上阿瑜的宝剑,等他回家的那一天……将宝剑交到他的手中去。
白卿言将宝剑挂在腰间,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回城!”
第五百六十一章:不宜远征
“速去传军医!大姑娘受伤了!快!”卢平吩咐身边的一名白家护卫军道。
那护卫应声驰马而去。
白卿言这才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鲜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沁湿了她的半个肩膀。
不过,这点儿小伤白卿言未曾放在心上。
董长茂已经带着三千轻骑去追阿瑜,可董长茂自然是追不到的,他会将三千轻骑送到董长澜处,然后回登州城……称三千轻骑被南戎全灭,上奏朝廷求援。
秋季之后即将进入冬季,动机草原气候复杂,不宜远征……
所以,这个冬天皇帝只能安抚住登州军,期盼着登州军守住登州城。
别说皇帝没有壮志雄心,就算是皇帝有了灭戎狄之心,怕也得等到来年开春了。
这段时间,不论是阿瑜也好,还是长澜也好,他们都能安安稳稳的过一个冬天。
南戎军被击退之后,董清岳派人火速奔赴营地传消息,让百姓明日一早收拾回城,城中战乱过后乱成一团。
除了被鬼面将军征用的董府之外,其他官员的府邸,还有住着富庶人家的巷子,宅子被翻得天翻地覆。
登州军稍作修整,便开始清理登州城,为战死的登州军同袍兄弟收尸,将戎狄人的尸体清出城外以免吓到回城百姓。
登州军各自领命,有将领率兵四处搜查潜藏在登州城中的戎狄漏网之鱼,有将领带兵清理登州的清理登州,有将领带兵修补被戎狄军破坏的民宅、街道,分工合作,动作迅速。
白卿言回了董府,军医赶忙来给白卿言清理伤口包扎,那一箭极为凶险,险些就要擦着白卿言的颈脖过去,差一点白卿言就要落得和明诚公主一个下场。
董清岳来看了伤口,不免心有余悸,白卿言一向谨慎……也是因此董清岳才让白卿言单独带了两万人攻北城门。
他估估摸着是因为阿瑜在登州城内,所以白卿言攻城之时难免冒进。
董清岳眼见白卿言已经无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能猜到董老太君若是看到白卿言耳朵上的伤,怕是得将他的耳朵给拧下来。
第二日天亮之前,登州军已经将登州城排查清理干净,大开城门迎百姓回城。
最先进城的便是董家的车队,随后是登州城官宦人家的马车,再后面便是赶着牛车,拉着板车的百姓。
登州城内刚刚被登州军用水冲洗过,血腥味虽然不那么浓郁,但还是能闻到些许,但街道齐整,被戎狄军破坏的门窗已经修缮完毕。
萧容衍也随着登州军回了登州城,却未曾再去董府叨扰,他买下了一家客栈暂居此处,听说不日便要出发回魏国了。
白卿言与董清岳立在董府门前迎接董老太君,远远看到雕刻着董家徽记的马车从长街那头进来,董清岳回头视线落在白卿言耳朵上包扎好的细棉布上:“一会儿你外祖母骂起舅舅来,你可要替舅舅说说好话啊!”
白卿言眼里带笑:“这是自己冒进受的伤,外祖母又怎么会怪到舅舅头上,舅舅多虑了。”
眼看着董家护卫军已经下了马,董老太君的马车后面跟着崔氏、小崔氏、董葶芸和董葶枝的马车,董府三位姨娘的马车已经绕去董府偏门。
看到董老太君被王嬷嬷扶着下了马车,白卿言上前行礼:“外祖母。”
天还未完全亮起,被水冲刷了无数遍的董家台阶还是湿漉漉的,高高挂在檐角写着董字的灯笼随风来回摇曳,光影不稳,董老太君上了年纪还未曾看清楚白卿言耳朵上的伤,笑着应了一声,视线落在董府的朱漆大门上:“此次,虽然让百姓跟着我们离了家,可好歹也算是将百姓们都毫发无损的带回来了。”
双眸通红的春桃下了马车,看到白卿言眼眶就红了,匆匆上前又不敢越过董老太君去,只能再有偏高行礼:“大姑娘……”
崔氏刚走到董老太君身边,听到白卿言唤了一声舅母,便看到白卿言包着耳朵的细棉布:“呀!阿宝这耳朵是怎么了?”
春桃视线落在白卿言颈脖上的稀棉布上,急得脸一瞬煞白,顾不上礼仪匆匆上前去看:“大姑娘……你受伤了?!”
董老太君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拎着裙摆匆匆跨上台阶,扯住白卿言的胳膊便去看白卿言耳朵上的伤。
“外祖母,不要紧的!不过是擦了一下,舅舅不放心让军医来给包扎了一下,要让我说……连包扎都不必。”白卿言笑着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细棉布笑道,“若外祖母不信,一会儿您收拾妥当歇下来,我让春桃拆了细棉布给您看看!”
“这孩子……”董老太君嗔了白卿言一句,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真的不要紧?”
白卿言笑着点了点头:“舅舅刚才还担心不已,同我说……若是外祖母骂舅舅,让我帮忙说说好话呢!”
董老太君攥着白卿言的手朝董清岳瞪了一眼,一边往里走一边压低了声音训董清岳:“你带阿宝来夺城的时候是怎么同我保证的?毫发无损!这就是你保证的毫发无损?”
“娘……”董清岳扶着董老太君另一侧,低声道,“这满府的下人都在呢,您好歹给儿子留些颜面。”
“外祖母,这真的不怪舅舅,是我自己心急想要活捉那个鬼面将军,有些冒进了,这一次受了伤也好,能让阿宝长个记性,来日若再上战场,绝不可心急大意,如此小伤换以后谨慎平安,阿宝以为是值得的。”
白卿言一番话倒也在理,董老太君用力捏了捏白卿言的手:“你以为外祖母不知道……你这是为你舅舅说话呢?”
“是阿宝自己的过失,不赖舅舅的。”白卿言扶着董老太君的手,缓缓朝垂花门的方向走。
“你看看,你外甥女儿……受了伤还向着你,你这个做舅舅的反倒要外甥女为你说情,羞不羞!”董老太君这语气显然是已经消了气。
第五百六十二章:信我
“怎么不见长澜和长茂?两个孩子……还在扫尾吗?”崔氏突然开口问。
关于董长澜“战死”之死,董老太君知道其中乾坤,但董清岳未将此事告知崔氏,在外驻扎之时……董清岳对旁人称怕董老太君知道嫡长孙战死撑不住,让所有人都瞒着董家上下。
董葶芸和董葶枝两个人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些日子都不敢大声说话,尤其是董葶芸也不敢往董老太君身边凑了,生怕自己忍不住将嫡长兄战死之事告知祖母,若是祖母届时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且,她是一个庶女,若是因她祖母出事……父亲说不准便会直接将她送入清庵,永世不许再踏入董家半步。
董老太君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看了眼崔氏,和什么都还不知道懵懵懂懂的小崔氏,道:“男人家做正经事情,你就别多问了!”
说完,董老太君朝着董清岳使了眼色,意思让董清岳好歹回去和崔氏透透风,崔氏本就不是一个要强撑得住的,万一以为儿子真的不在了,哭出个好歹来将来,长澜还不知道要怎么自责。
董清岳对董老太君点了点头。
送董老太君回院子之后,董清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要向朝廷送奏疏,陈情此次大战登州损失惨重,求朝廷为百姓减免赋税,拨粮赈灾。
实际上登州的粮食早已经被董长澜带走了一半,此次又专程留于城中让白卿瑜劫走不少,虽说登州还有余粮,可能借这个机会向朝廷伸手,又为何不向朝廷伸手。
除此之外,董清岳还在奏折之中为白卿言请功,他称……此次若非白卿言谋划得当,怕是暂时无法夺回登州,若是如此……登州百姓失去故里只能变成流民,前往其他城县,给各地治安造成麻烦。
当日入夜之后,带着三千轻骑去追南戎溃兵的董长茂假装重伤回城,称三千轻骑悉数被南戎伏兵绞杀,为护他逃生,三千轻骑无一生还,而实际上这三千轻骑董长茂完完整整交给了董长澜。
董长茂全身是血在登州官员和百姓的注视之下,被人抬入董府,传府医救治。
董长茂为了戏做的真一些,竟也真的敢对自己下狠心,自行在身上留了不少伤,所幸都未伤及要害。
董清岳连夜又上折子,折子中明贬暗赞南戎鬼面将军用兵如神,和以往的南戎将领不同,似乎深谙兵法,登州军不敌。
小崔氏见董长茂重伤回府,却不见董长澜,坐不住来了崔氏这里,想要同崔氏打听打听消息,却被崔氏的贴身嬷嬷拦在了门外,说是董清岳在里面有事同崔氏说。
小崔氏一听这话脸色煞白,差点儿没站稳,幸亏身边的贴身婢子将她扶住:“少夫人!”
董长茂重伤回府,公公便来找婆母说事……还遣走了屋内的婢女,该不会是……长澜出事了吧!
“容姐儿……”
小崔氏突然听到白卿言唤她的声音,转头朝白卿言望去,忙上前对白卿言行礼之后,声音微颤:“表姐……长茂重伤回府,父亲便去找母亲说事,是不是长澜出了什么事?表姐……若是长澜有什么事,你可千万不能瞒着我!”
不是小崔氏担心,而是她太了解董长澜了,若是董长澜和董长茂在一处遇袭,董长澜定然会拼死护下弟弟董长茂,将生机留给董长茂。
只因……他是嫡长!
白卿言轻轻攥住小崔氏冰凉打颤的手,道:“我来正是来找你说此事,你随我来……”
小崔氏一听这话,犹如天塌一般,小脸儿煞白攥住白卿言的手,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分毫:“长澜……长澜真的出事了?”
见小崔氏这副样子,白卿言侧头吩咐春桃和小崔氏身边的婢女退下,低声同小崔氏道:“长澜好好的没事,就连长茂身上的伤,都是他为了做戏自己弄的!”
小崔氏不解望着白卿言。
白卿言对小崔氏笑了笑,牵着小崔氏的手来到长廊之中,扶着她坐下:“此次朝廷拖欠登州军粮饷之事你也知道,若是在这样下去,将来……董家迟早会落得白家一样的下场!所以舅舅需要长澜去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且不能用长澜的身份,为了不让旁人发现端倪,所以……舅舅让长澜假死,让长茂假装重伤!”
原本,白卿言并不赞同将此事告诉小崔氏,倒不是信不过,只是觉得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董长澜便越安全。
可是……外祖母却说,小崔氏信得过,且必需告诉小崔氏,因为小崔氏已经有了身孕,这才刚怀上,若是不告诉她,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白卿言虽然不足够了解小崔氏,可她足够相信自己的外祖母,所以今日一听说小崔氏来找董氏,她便跟了过来,亲自为小崔氏解惑。
“假死?!”小崔氏睁大了眼,情绪激动地站起身来,似是不相信以为白卿言骗她,眼泪如同断线。
“容姐儿,白卿言以我白家英灵发誓,长澜安然无恙!今日我同你所言如有半字不实,白卿言不得好死!”白卿言握住小崔氏的手,再次扶着她坐下,“你信我!”
白卿言如此郑重发誓,小崔氏哪有不信的道理,忙慌乱失措的用帕子擦去眼泪,用力握住白卿言的手哭出声来:“不是的表姐,我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害怕……”
说着,小崔氏小心翼翼低头看了眼自己地肚子,紧紧咬着唇,抬头看着立在长廊灯下的白卿言,哽咽道:“我知道,父亲、长澜还有表姐都是做大事的人,我是个后宅妇道人家,表姐和长澜不会对明言要去做何事,在情理之中,我不是那不懂事的,可长澜他应当亲自对我说才是!我们是夫妻……难不成他连我都信不过吗?”
见小崔氏的帕子已经快被揪烂,白卿言将自己帕子递给小崔氏。
第五百六十三章:心高气傲
柔声道:“容姐儿,长澜不是信不过你,正是因为信他你能如此刻这般理解他……所以放心假死离开,只是当时时间紧迫……长澜并无时间同你详说这些事情,等他想要详说时,舅舅已经安排他假意战死了。”
小崔氏用白卿言的帕子抹了抹眼泪,即便是心里已经理解了董长澜,嘴上也不扰人,赌气道:“他不和我说,我有件事……也不告诉他!”
小崔氏用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又站起身感激地朝着白卿言一礼:“多谢表姐告诉我此事,否则我定然胡思乱想夜不能寐!”
崔氏的屋内,董清岳也将董长澜假死的事情告诉了崔氏。
“接下来,我们还得给长澜办丧事,原本我是想瞒着你,等丧事过后再同你说……又怕你为此伤心病倒,反倒累得长澜担心,无法专心做事!所以明日开始,你便对外称病,不要见客,不然肯定会露馅的!”董清岳拿起帕子给崔氏擦眼泪。
崔氏一把从董清岳手中夺过帕子:“你说你一个当爹的,你怎么忍心让儿子假死!还给儿子操办丧事……”
“若是不如此,白家满门男儿尽灭的下场,便是我们董家的来日!”董清岳难得如此耐着性子同崔氏说话,他按住崔氏的肩膀,低声道,“我们董家得给自己留后路,长澜是长子嫡孙,这些事情得他去做我才放心,因为长澜……便是我们的后路!”
董清岳话可以同崔氏说,但不能全说。
若是他此事告诉崔氏,他们在为来日推翻林氏皇权做准备,崔氏怕是要吓晕过去。
九月十八日,安平大营符若兮接到圣旨,前来登州驰援,才知……董清岳与白卿言已于九月十七将登州城夺回,故而符若兮让安平大军驻扎在城外,自行进城。
符若兮一到,就见董府门口高高吊着两个写着“奠”字的白稠灯笼,竖着铭旌,正在办丧事。
听说,董家的嫡长子董长澜在此次与南戎之战中战死,可丧事一直来来不及办,直到镇国公主白卿言相助夺回登州城,董清岳这才顾得上给儿子发丧。
外面都在传,董老太君和董长澜之母崔氏听说董长澜得死讯后,双双病倒,已经无法起身。
董长澜之妻小崔氏听闻董长澜死讯更是晕了过去,被大夫诊出怀有身孕,那小崔氏肚子里的可是董长澜如今唯一的血脉,所以如今也在后宅静养,不曾到前面灵堂来。
丈夫突然没了,这事放在谁的身上也都受不了,更别说一个刚刚有孕的孕妇,董家人自然是以小崔氏肚子里的孩子为主,不让小崔氏前来灵堂。
反倒董长澜那位庶弟,撑着身上的伤,跪于嫡长兄灵前,向来吊唁的宾客叩首还礼。
符若兮看到董家惨淡的样子,心生愧疚,给董长澜上了香后从灵堂出来,对董清岳抱拳:“对不住董大人,当初登州来求援,未得上令我等不能随意出兵……”
董清岳摆了摆手,没有吭声……不说理解,也不说怪罪,反倒让符若兮心里越发不好受。
符若兮尴尬立在一旁,看到一身素衣的白卿言在婢女簇拥下而来,连忙上前长揖行礼:“见过镇国公主!”
白卿言朝符若兮颔首:“符将军!”
“此次,幸有镇国公主出手助董大人夺回登州。”符若兮握着身侧佩剑,“符某因未得上令不敢出兵助登州之事,心中愧疚难安。”
这话是符若兮说给白卿言听的,也是符若兮说给董清岳听的。
白卿言未答话,符若兮又道:“听说,陛下已经命太子殿下押送粮草辎重来登州了。”
白卿言这才转过身来,正儿八经看向符若兮:“我曾与符将军浴血同战过,以为符将军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的道理。登州求援符将军是真的不得上命不敢妄动,还是因为旁的因由不出兵,董家也无意再追究……”
符若兮攥着剑柄的手一紧:“镇国公主误会!”
“不论是否误会,我表弟躺在哪里……”白卿言视线看向灵堂的方向,“符将军安平大军还在城外,既然登州已无战事,还请符将军速速带安平军回营,以免晚了,陛下怪罪!”
符若兮将安平大军放在城外,只带一个副将进登州城,为的就是来承受董家的怒火,白家与董家素来关系密切,白卿言言语不善也在情理之中。
符若兮朝着白卿言一礼:“不论镇国公主和董大人相信与否,符若兮对天起誓,真的是因为未得上命不敢擅自出兵,董大公子的死……符某也万分痛心愧疚,若是来日董家有用得上符某的地方,符某一定全力以赴!还请董大人……镇国公主节哀!告辞!”
说完,符若兮带着副将离开董府,一跃上马,朝城外疾驰而去。
符若兮刚走,大都城方向的信便送来了……
白卿言随董清岳去书房拆开看了眼,白锦绣在信中说,南都郡主柳若芙和梁王的婚事提前了,定在十月十五,白锦绣多番打探之后,查出柳若芙似乎是怀有身孕了,所以婚事才突然挪到十月,十分仓促。
白卿言想起之前见过萧容衍,他说起南都郡主柳若芙被玷污一事,萧容衍希望晋国朝廷更乱,所以鼓动太子府暗卫借梁王名头占了柳若芙的便宜。
那柳若芙腹中的孩子,便并非是梁王之子,想必梁王对此心知肚明。
不过,以白卿言对梁王的了解,他既然看重的并非是柳若芙,而是南都闲王手中的兵权,那必定会认下柳若芙腹中之子。
可柳若芙呢?柳若芙一向心高气傲……真能嫁给无能之命在外的梁王?
白卿言看完信烧毁后同董清岳道:“南都郡主柳若芙有孕,梁王和柳若芙的婚事要提前到下月十五。”
“梁王……”董清岳半眯着眼,手指摩挲着座椅扶手,“这个梁王,从攀诬你祖父叛国之时,我便觉着他不尽然是外面传言的那般无能!若真如此,此人如此能忍……城府颇深啊!”
第五百六十四章:节哀
“梁王曾经身边有一个谋士,叫杜知微!此人乃是梁王智囊,不过……此人已死。之前我以为没了杜知微的梁王,便不足为惧,不成想梁王因为柳若芙与闲王捆在了一起。”白卿言望着董清岳道,“梁王如今起了夺嫡之心,而皇帝被贬为庶民的嫡子信王也已回大都,中宫皇后腹中又怀了嫡子,大都城夺嫡这出戏看起来……越来越热闹了。”
白锦绣信中所言,信王回到大都之后倒也安分,除了每日进宫探望皇后之外,出了宫便回府为皇后和皇后腹中皇子祈福……不见客,也不出门。
因为信王府有皇后派去的暗卫护着,白锦绣的人进不去,不过说是信王府现在都快成道观了,整日里烟雾缭绕都是烧香的味道,皇帝还称赞信王懂事了许多。
虽然白锦绣未在信中写这件事对大都城的影响,但大都风气一向是上行下效,估摸着大都城勋贵人家炼丹的风气怕是要更上一层楼了。
白卿言的猜测并没有错,如今不止大都勋贵人家开始往家里请仙师炼丹,此风渐有在晋国盛行的苗头,普通富庶人家无法往家中请仙师的,便去道观求丹药,一时间各地道观门庭若市,就连香烛……一时间都身价高涨。
就连朔阳白家宗族之人也有效仿,前去道观求丹的,族长白岐禾下令禁止白氏族人前往道观求丹,因此得罪了不少白氏族人。
“上次皇帝让梁王细查神鹿中毒而亡之事,锦绣信里没有写结果,想来梁王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来一个所以然,然而皇帝也并未处罚梁王,所以梁王在皇帝这里的分量,恐怕要一日重过一日。”
白卿言猜测梁王身边是不是又得了什么能人,虽说李茂的长子李明瑞是个有能力也狠的下心胆子大的,可上一次李茂亲笔信之事,定然已经让李明瑞对梁王心存戒备,所以能为梁王出谋划策的,便并非是李明瑞。
“梁王此人你小心就是了,倒不比耗费精力盯着,梁王受宠……信王回都,这些事情都让太子去头疼吧!”
董清岳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报,太子押送粮草辎重的车队明日抵达登州。
董家在办丧事不适宜请太子入住,故而将太子住处安排在旁的官宦人家之中,谁知太子遣来报信之人却说,太子点名了要在董家下榻,且召镇国公主即刻出发前去相迎。
白卿言闻言,没有耽搁,换了身衣裳,带着白家护卫队就要出发,刚出门,便碰到了前来吊唁的萧容衍。
萧容衍扶着月拾的手下了马车,看到白卿言理了理直裰,朝白卿言长揖一礼:“白大姑娘……”
耀目日光之下,萧容衍双眸中带着红血丝,似是未曾休息好,神情疲惫。
“萧先生!”白卿言负手而立,浅浅颔首。
“白大姑娘这是要岀去?”萧容衍说话时,视线已经落在白卿言耳朵上,面色紧绷,“你受伤了?”
“小伤不要紧。”白卿言笑了笑,“太子殿下要来登州,唤我前去相迎,萧先生自便……”
“白大姑娘可否稍后片刻,萧某给长澜兄上柱香,便随白大姑娘一同前去迎一迎太子殿下。”萧容衍对白卿言又是一礼道,“路上还有事要同大姑娘说。”
白卿言以为太子知道萧容衍在登州,也唤了萧容衍前去相迎,点头:“不急。”
萧容衍进门给董长澜上了香,与董清岳简单说了几句,便从董府出来。
见白卿言一跃上马,萧容衍也命月拾牵马过来,弃了马车同白卿言骑行,两人速度并不算快。
“耳朵上的伤要紧吗?”
“明诚公主怎么样了?”
白卿言与萧容衍一同出声。
昨日登州百姓回城之前,大燕的裴将军便带着明诚公主和晋国的大夫启程回燕国,并未同行入城。
“我这不碍事,擦伤而已,倒是明诚公主,不知道如何了。”白卿言问。
萧容衍攥着缰绳的手收紧,声线低哑道:“昨日,明诚没了……谢荀一路快马加鞭过去,只来得及见明诚最后一面,听说谢荀到的时候明诚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儿,让谢荀忘了她。”
萧容衍的人回来之后说,明诚公主告诉谢荀大燕有一位姑娘同她一般爱着谢荀,她决意出嫁之前已经将谢荀托付给这位姑娘,希望谢荀能娶了那姑娘好好过日子。
明诚说完便气绝死在了谢荀怀里,谢荀伤寒刚刚好转,这下整个人都垮了。
白卿言沉默半晌未语,明诚公主为国和亲是为大义,这样的女子白卿言原是想救一救的。
白卿言侧头看着五官轮廓分明的萧容衍:“节哀……”
“长澜兄的事,大姑娘……也请节哀。”萧容衍隐隐对董长澜之死有所猜测,但既然董家办了葬礼,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不必宣之于口。
两人一路无言,于当日日落前,在汾平驿站见到了太子。
太子听说白卿言同萧容衍一同前来,颇为诧异,随即竟然低笑一声,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杯让全渔请人进来。
全渔应声含笑出来请白卿言和萧容衍,见到白卿言耳朵上包着细棉布一惊:“镇国公主这是受伤了?”
“不碍事,小伤。”白卿言笑道。
全渔这才放心点了点头,忙侧身让开,弯腰做出请的姿势:“公主请,萧先生请,殿下正在屋内候着公主和萧先生呢。”
白卿言进门时,太子正坐在椅子上由婢女伺候着按肩膀。
太子已然将白卿言和萧容衍当做自己人,见他们二人一同进门,没有放下茶杯也未曾叫婢女岀去,只一边喝茶一边对两人摆手,示意两人坐:“这一路可是将孤折腾的去了半条命,简直比南疆急行军还苦。”
这一路,马车颠的太子苦胆汁都吐出来了。
不过是十几天,太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白卿言同萧容衍刚坐下,全渔便让人上了茶,给白卿言的是红枣枸杞茶,补血养气。
第五百六十五章:心安
“你们俩……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太子望着白卿言和萧容衍直笑,眉目间藏不住的揶揄,“哦,孤想起来了,镇国公主是来登州接董老太君的我知道,容衍你呢?难不成是知道镇国公主在这里,所以也跟过来了?”
萧容衍儒雅地笑了笑,从容道:“说起来,衍又欠了镇国公主一命。此次……原本是有生意前往北戎的,回来之时,想起曾和长澜兄在朔阳一见……谈论起登州风情,衍便想着回魏国途中顺道过去看一看,谁知道正巧遇到大燕的和亲公主被南戎埋伏,若非镇国公主和长澜兄来的及时,衍……怕是不能活着见到太子殿下了!”
“说起这件事……”太子放下手中甜瓷描梅的茶杯,看向白卿言,“你表兄之事,还请节哀啊!”
白卿言颔首:“多谢太子殿下。”
“那容衍,你可要记得镇国公主的救命之恩,要图报啊!”太子意有所指。
原本太子急招白卿言前来,是有事要说,不料想萧容衍也在,便问起萧容衍之后行程。
“原本衍今日去董府吊唁过长澜兄后,便准备出发回魏国了,衍是听镇国公主说太子殿下来了,这才跟着一同过来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太子殿下后,衍便要告辞了。”
太子明日便能达到登州,却在进城之前换白卿言过来,萧容衍心中有数……太子定是有事要同白卿言说。
他过来一是为了同白卿言多待一会儿,二是来见一个人,三是为了来同太子延续延续交情,日后好利用罢了,目的达到萧容衍也不多留,起身向太子辞行:“衍听说汾平晚市十分热闹,打算去转一转便先回登州,明日一早出发回国!就在此同太子殿下别过了。”
“镇国公主替孤送送容衍吧!孤这个身子实在不适……”太子十分浮夸的扶了扶额,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
看着白卿言将萧容衍送出去,太子这才放下按着额头的手,端起茶杯……难免欣喜,觉得自己将白卿言和萧容衍凑做一对的目的将要达成了,等到萧容衍入赘白家,他就多了一个钱袋子,有银子上下打点……他这个太子之位,也能坐的更稳当些。
想到太子之位,太子就难免又想到如今大都城的乱局,顿时头疼不已,他疲惫道:“全渔,去唤方老和秦先生、任先生过来,就说镇国公主到了!”
“殿下,您忘了,刚到汾平时,任先生便同您说了,要回家去看老母亲,明日一早才能回来。”全渔笑着道。
太子恍然点了点头:“那……便将方老和秦先生请过来。”
白卿言送萧容衍出门后,只听萧容衍笑道:“这位太子殿下向来是有事才会想到你,小心点应对,若是有需要……可以派人去我在登州的铺子。”
这里有太子的人在,萧容衍和白卿言情话不好多说,她浅浅颔首:“放心吧!你……回魏国一路小心。”
“嗯,平安到魏国,我会派人给你送信的。”萧容衍朝白卿言背后看了眼,见身后跟着仆从未曾往他们的方向看,他垂眸看着白卿言带着淤伤的纤细手腕,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拇指模索着那块淤青,压低了声音,“明日你回登州后,我会让人给你送药,记得擦,还有上次的药你要按时吃,过一阵子我会接着派人给你送。”
“嗯,我知道了。”白卿言耳尖儿泛红。
听到白卿言的回答,萧容衍这才退后一步,一本正经对白卿言长揖到地:“告辞。”
“萧先生慢走。”
萧容衍见白卿言黑白分明的深眸中带着一层笑意,因为明诚公主逝世而阴郁了一天的心情有了些许好转。
谢荀因为明诚的事情成了一探烂泥,可大燕如今能用的战将也就是谢荀了,其他人没有谢荀这样的能耐,二皇子虽然勇猛,可如今还不堪用。
萧容衍可得打起精神来,他还得回去将谢荀拉起来。
目送萧容衍离开,白卿言打起精神折返回来,正巧与方老还有秦尚志碰了一个正着。
“镇国公主……”秦尚志先行向白卿言行礼。
秦尚志比上一次白卿言见到时,更加削瘦,原本他便生的高鼻深目,如今更是瘦到眼窝深陷,脸上骨架轮廓越发明显。
白卿言不免多看了秦尚志一眼,想起上一世秦尚志郁郁而终的结果,心中难免痛惜。
方老亦是朝白卿言拱了拱手:“见过镇国公主。”
白卿言朝秦尚志和方老颔首,率先跨入厅内。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身后替他捏肩膀的婢女岀去,调整坐姿吩咐全渔:“全渔,你在外面守着……别让旁人靠近!”
全渔颔首,带着屋内的太监婢子退下守在门口。
太子叹了一口气:“如今梁王越发得父皇欢心,皇后有了身孕是男是女犹未可知,这个节骨眼儿上信王也回来了!信王自小便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是父皇亲自教养长大的!方老的意思是让梁王和信王、皇后去斗,孤得渔翁之利便好,可是如今孤坐着这把椅子,却觉越发觉得烫人了。”
方老见太子眉心紧皱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殿下,老朽以为殿下应当沉住气,如今殿下已经是太子,只要殿下不犯大错……这个位置谁也动不了!镇国公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老这话已经同太子说过无数遍,可最近大都城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子又被皇帝支到登州这鬼地方来,这实是让太子越发坐立难安,方老这才将目标转向白卿言,企图让白卿言与他站在同一线上,好好劝劝太子。
但,方老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他想要突如其来在白卿言还无防备的时候……试探她。
虽然说,太子好像收服了白卿言,可方老始终对白卿言存了一份疑心和戒心,毕竟这个白卿言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能让太子反驳他的人,方老又怎么能心安?
第五百六十六章:一节通节节通
白卿言察觉方老这是在给她挖坑,若是她不掩饰直接回答是与否,她人在登州关于大都城的消息确如此灵通,难道太子不会怀疑她吗?
白卿言皱着眉,不急不缓开口道:“皇后又有了身孕?信王又怎么会回都?殿下恕罪,我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子想起白卿言一直远在朔阳,后来又来了登州自然不清楚大都城发生的事情,太子抚了抚额头道:“秦先生,劳烦你同镇国公主说一说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
白卿言朝着秦尚志看去。
秦尚志徐徐将皇后怀孕,因为思念信王所以怀像不好,便有朝臣为了皇后腹中嫡子上表请皇帝招信王回来,梁王因为炼丹被皇帝看重,委以重任查神兽中毒之事,还有梁王已经将那位在他府上为皇帝炼丹的天师送入宫。
“今日一早,大都送来的消息,陛下……已经封那位天师为国师,在宫中公然炼丹!除此之外,那位国师占卜出皇后腹中所怀龙子,乃是国之祥瑞,是那头神鹿转世,陛下因此喜不自胜!”秦尚志道。
端着茶杯的白卿言眉头一跳,有些想不通的关窍,一节通节节通……
难怪梁王查了这么久神鹿中毒身亡之事,查不出个眉头,原来皇后和梁王联手了。
可皇后和梁王是什么时候联手的?
白卿言想起卢宁嬅的信,皇后没有能让符若兮拥护信王逼宫,所以转而和梁王联手……将信王从永州弄了回来。
梁王可真是好手段,皇后有孕让天师算出皇后肚子里的是神鹿转世,让太子如坐针毡,意图引起太子和皇后的针锋相对,自己渔翁得利。
看太子如今的模样,想来是已经坐不住了。
白卿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太子:“殿下,您是因为天师卜算出皇后怀的是神鹿转世,所以才如此不安?”
太子疲惫的点了点头:“若是皇后这一胎得男,神鹿转世……天之祥瑞,还是嫡子!孤这个太子就尴尬了。”
“殿下,怀孕生子……十月之久,谁能保证皇后就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即便是平平安安剩下孩子了,谁又能保证是个男胎?谁又能保证男胎不夭折?”方老声音越压越低,尾音隐隐透出几分阴狠之意。
秦尚志眉头一紧,想要开口又硬是将话头压了下去。
倒是白卿言开了口:“或许,有人将皇后这一胎的位置推到如此之高,为的便是让太子对皇后动手呢?”
方老和秦尚志都朝白卿言看去。
白卿言望着太子:“天师是从梁王府出来的,算出皇后此胎是神鹿转世,最能威胁到的……便是太子的地位!若是皇后娘娘这胎出了问题,陛下第一个怀疑的怕就是太子殿下,殿下需谨记,但凡出手便必定有迹可循,只要让陛下查到蛛丝马迹,届时……太子殿下的位置才真是岌岌可危。”
秦尚志暗暗点头,却已经习惯了不出声,默默听着。
“殿下……从梁王设局陷害我祖父通敌叛国开始,难道殿下还没有觉得您这位弟弟梁王,心机城府其实深不可测吗?”白卿言视线落在秦尚志的身上,“不知道殿下可否知道,秦尚志秦先生与梁王的旧恨?”
太子倒是颇为诧异,没有料到白卿言竟然也知道这个,可太子也并未过多追问,只点了点头:“孤能留秦先生在身边,自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当是太子去查过这件事之后,还以为是梁王手下的人瞒着梁王行事的,毕竟梁王一向好拿捏,他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狗奴才奴大欺主,将梁王欺负的连饭都没得吃的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殿下还以为梁王真如外界传闻那般懦弱无能?柔善可欺?”白卿言视线落在方老身上,“我倒是觉得,方老之前说的很在理,殿下已经是太子了,不要因为小事乱了阵脚,只要殿下稳得住,立身端直,让人抓不到把柄,设局的人就该着急了!”
太子听进去了白卿言的话,认真望着白卿言。
她接着道:“若是梁王真的有夺嫡之心,或许不用等到殿下出手,梁王便最先坐不住出手,否则……前面有太子殿下挡着,后面又有皇后娘娘肚子里神鹿转世的嫡子,梁王离那个位置只会越来越远,梁王不会这么蠢!他想要看到的……是殿下和皇后娘娘腹中的祥瑞嫡子两败俱伤,他好渔人得利!”
白卿言一席话让太子茅塞顿开,那些在他脑海里乱成一团的事情,仿佛也都被理顺。
他坐直了身子朝白卿言望去:“那,依照镇国公主的意思,父皇让孤离开大都城,反倒是好事?”
“至少殿下不在大都城这段时间,殿下是安全的,不用应付那些心机手段,可以轻松一阵子,等回到大都城之后,殿下还是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对皇后出手……但一定要防着旁人对皇后出手栽赃到殿下头上!此事还需要仰仗方老和秦先生多多替殿下留意!”白卿言转头看向方老和秦尚志,对两人浅浅颔首。
方老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秦尚志道:“镇国公主放心!”
“还有俞贵妃,太子殿下也要派人入宫对俞贵妃说一声,要防着旁人栽赃才是!”白卿言口中的俞贵妃是太子生母。
见太子也点头,方老身侧拳头紧紧攥住,想开口却又不得不承认白卿言说的都在理,他找不出因由反对。
憋了半晌,只能道:“若是这并非梁王奸计,而是……皇后故意抬高腹中嫡子,难不成我们那就那么看着那个祥瑞嫡子临世,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地位?”
白卿言望着方老笑道:“方老所言是在理,不过……借方老刚才一句话,如今殿下已经是太子,只要殿下不犯大错……这个位置谁也动不了!”
方老:“……”
秦尚志看着方老被堵的说不出来话的模样,暗暗握了握拳,重重往外呼出一口气。
第五百六十七章:开阔
不知为何,看着方老哑口无言的模样,秦尚志竟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忍不住眉头跳了跳,端起茶杯来。
太子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笑了笑对方老和秦尚志道:“好了,方老也是为了孤好,孤是知道的!这一路……方老和秦先生跟着孤也实在是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
说完,太子看向白卿言:“你这一路过来,快马加鞭应当还饿着肚子,孤也是吐的一塌糊涂,胃里空的厉害!刚才全渔让御厨备些简单的餐食,我们用一点。”
方老见这一路都愁眉不展,面容憔悴,不思饮食的太子,此刻已然是容光焕发,竟然主动要吃点儿东西,心中十分不快。
见秦尚志已经起身,方老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同秦尚志一同离开上房。
一出门,秦尚志蹬着他那双旧靴子,如同戏台上唱戏的武生一般,撩开衣襟下摆,大跨步走下台阶。
等全渔带着宫婢捧着碗碟,迈着碎步鱼贯而入,上了菜后,太子垫了两口,又因为烦扰了自己多日的事情被解决,高兴得喝了几杯酒。
约有些微醺之后,太子这才同白卿言吐露心声:“孤……原本以为只要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等到孤做到这个位置上之后,却发现如坐针毡,四面楚歌!孤……不骗你,孤有时候真的觉得很累。”
“殿下不可以说这样的丧气话,殿下身边有方老,有秦尚志,还有任世杰这样的大才,凡事交给他们处置便是了,殿下大可不必事必躬亲。”白卿言放下手中筷子,恭敬道。
太子殿下摆了摆手,示意全渔给他倒酒:“方老他们也不是事事都能替孤想到,比如这一次……三个谋士,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多亏了你一番话,让孤茅塞顿开,否则……孤今日怕是也吃不下去啊!”
白卿言垂着眸子没有应声,那位任世杰白卿言不敢说,可秦尚志是真正的大才……她不相信身在大都消息灵通的秦尚志,会看不透。
秦尚志不过是被那位方老压着,一开始是献计,但太子不用一味只听方老的。后来应当是有话也说不出来,索性沉默不语,任由方老表现吧。
空有大才,却无法施展,这才是秦尚志上一世真正郁郁而终的因由。
全渔捧着酒壶跪坐在太子案几旁,轻声细语劝道:“殿下,您这一路都未曾好好用膳,还是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少饮些酒吧!”
“殿下,少喝几杯吧!明日一早还有半天的路程,难免会不舒服,今夜应当好生歇息才是。”白卿言也劝道。
太子这才笑着点头:“既然镇国公主都开口了,孤就不喝了!孤身边有方老和秦先生、任先生,还有处处为孤打算的你,孤甚为幸运!孤知道……在晋国女子地位不如西凉、戎狄高,可在孤的心里,镇国公主……比这世间男子不知强出多少倍!若非你身体不好,孤……不忍心劳累你,定会将你留在身边,有你在……孤才能踏实!”
“言能得殿下信任,亦是三生有幸!”白卿言见太子眼神迷离,吩咐道,“全渔……还是扶殿下去歇息吧!”
全渔应声,招了招手唤几个太监过来。
见几个太监将太子架起来,白卿言也跟着站起身来。
太子高声道:“没事儿!孤没事儿……孤没醉!孤还要同镇国公主说说心里话!”
“恭送太子殿下!”白卿言长揖行礼。
全渔亦是朝白卿言行礼:“镇国公主在此处稍后,全渔这就派人送镇国公主回寝室休息。”
“不急,照顾好太子殿下!”白卿言道。
太子被全渔和几个太监扶着回了寝室,几个太监小心翼翼将太子殿下安置在软榻上,宫婢们捧着铜盆和铜壶和帕子进来,全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亲自拧了一个帕子替太子擦了脸,又用铜剪饺了放在红木高几上的烛火灯芯,用琉璃罩子罩上。
听到太监宫婢都退了出去,太子这才坐起身来。
全渔忙唤了一声殿下,去给太子倒水。
太子并未醉,刚才也不过是假装酒后吐真言,向白卿言表明……他是打从心底信任白卿言的罢了。
“殿下,喝口茶吧!”全渔将温热的茶水递给太子,小心翼翼跪在软榻上替太子揉捏肩膀,“殿下为何要装醉骗镇国公主呢?殿下若是想要休息,和镇国公主说一声便是了,镇国公主难不成还能拦着殿下,不让殿下休息?”
太子低笑一声,喝了口茶道:“孤倒不是怕白卿言不让孤休息,孤只是想要白卿言知道……孤信任她罢了!毕竟白卿言远在朔阳,又不常与孤见面,孤总要给她一个心安。”
更何况,白卿言的母舅家……是董家!
若是将梁王往夺嫡的方向想,当初梁王要娶大理寺卿董清平的嫡女,何尝不是冲着手握兵权的登州刺史董清岳去的。
如今柳若芙有孕,下月便要嫁入梁王府,闲王定然是支持自己女婿当太子,如此他的外孙才有可能成为皇帝,梁王手中便等于有了闲王的兵权,这个帐不难算。
父皇只会安慰他,他已经是太子,谁都越不过他去,可是这个被天师成为祥瑞……成为神鹿转世的嫡子要是降生了呢?难不成也不能越过他去?
白卿言效忠他,白家军中也是由有他的人领兵,白家军将军只负责练兵,但若是能以白卿言为纽带,将白卿言视如亲女的董清岳……也变成为他的人呢?他手中出了白家军还有登州军,那才是万无一失。
至于皇后腹中那个嫡子,他也想的很清楚了,就按照白卿言说的,暂时按兵不动防着梁王出手,甚至还要想方设法逼着梁王机会出手。
大约是皇后这一胎怀上,让太子有了极为强烈的危机感,他脑子也越发活泛起来,开始考量自己身边的几个人,虽说方老的行事风格极为符合太子的心意,也对他忠心不二……
第五百六十八章:庶护嫡
可若是论大局观……白卿言要比方老的格局更开阔些。
白卿言能领兵打仗,又能运筹帷幄,为他出谋划策,这样的人,他要用,要以情义收买!
更……要防。
太子思及此,不免感慨,幸亏白卿言是个女子,否则……他绝对无法如此放心的用白卿言。
“全渔,你去捡上几瓶上好的伤药替孤给镇国公主送去,就说……孤喝醉了还惦记着镇国公主耳朵上的伤,让你拿了药送过去,再派几个人好好伺候照顾镇国公主,记住了吗?”太子转头看着正在为他捏肩的全渔道。
全渔一听太子是让他去找白卿言,喜气洋洋应了一声,去挑拣了几瓶上好的伤药,又想起白卿言将才席间并未动几筷子的菜,又去膳房拿了碟子刚做好的点心,这才前往白卿言的住处。
谁知全渔还未靠近,就被卢平拦住。
卢平笑着同全渔行礼:“全渔公公,不知可是太子有事召见我们大姑娘?大姑娘已经歇下了……”
“哦……公主歇下了,那全渔就不打扰了!”全渔笑着将手中拎着的黑漆描金食盒递给卢平,“这里面放着几瓶上好的伤药,是殿下让奴才送来的!哦……对了,还有一碟子点心,奴才见刚才席间镇国公主并未用几口膳食,怕是膳食不合胃口,都是清油做的,绝不带荤腥。”
卢平接过食盒,朝全渔行礼:“有劳全渔公公费心了。”
“应该的!”全渔说完之后,没有走,反倒是犹犹豫豫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问,“公主的伤真的不要见吗?”
见全渔满眼关切,罗平怔了怔,还未回答便听全渔又道:“是殿下,非常关心公主的伤!”
卢平颔首:“还请全渔公公让殿下放心,大姑娘只是擦伤。”
“那就好!那就好……”全渔朝着卢平行礼,“那奴才就先回去同殿下复命了。”
“全渔公公慢走。”卢平长揖到地。
目送全渔带着双手交叠弯腰碎步的婢女太监离开,卢平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此时,大姑娘正在与秦尚志说话,是大姑娘让他将秦尚志唤了过来,卢平猜大姑娘当是见秦尚志这么短时间人削瘦成这个样子,动了招揽之心。
卢平原本并不看好大姑娘此举,秦尚志此人卢平了解得很,他不轻易择主,可一旦择主便定然是一生。
当年卢平入白家军时,曾邀秦尚志来白岐山旗下效力,可秦尚志却说……白家功劳太盛,家风又太过耿直清明,白威霆更是以为娶了大长公主便全然将后背交于皇室,对皇室全然信任不设防,将来迟早要栽在皇室手中,他择主之后便不会再更改,所以不愿意跟着白家一同沉船。
当时,卢平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白家满门男儿葬生南疆,大姑娘敲登闻鼓逼求皇帝还公道,卢平才反应过来,当初秦尚志的话不假。
秦尚志此人固执非常,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卢平不想白卿言是白费工夫,所以劝了两句,白卿言却说……成不成在秦尚志,给不给秦尚志离开太子这个机会,在他们。
正是白卿言这句话,打动了卢平,卢平这才去悄悄将秦尚志唤了过来。
神形削瘦的秦尚志坐在黑漆方桌前,深沉的视线搁着摇曳烛火,望着坐于对面的白卿言。
因对外都称镇国公主已经歇下,屋内就亮着这一盏灯,黄澄澄映着白卿言精致无暇的五官,白卿言那双眼内敛又沉静……但不知为何,这份沉静竟让秦尚志胆战心惊。
若说,在今夜白卿言让卢平换秦尚志过来之前,秦尚志对白卿言所图还只是猜测,那么如今已然清楚明朗,白卿言的确是有了悖逆之心。
白卿言肯俯首匡正太子,也并非是因臣服,而是……因她是白家人,她心底尚存了良善和正直,不能眼看着太子用那阴损下作手段来保全这个位置,更是为了利用太子。
那么将来呢?等到白卿言羽翼丰满的那一天,是否就要同太子比一比谁手中的刀更快,谁的人头先落地,谁能坐上那至尊之位?
是他疏忽了,他想着白卿言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可他忘了……白卿言的胸襟和智谋格局,绝非普通后宅女流之辈。她在大都城外送他之时,一番匡扶晋国万民的大志,让他热血澎湃!
这样的女子,他不能将她当做女子看待,他应当知道有能力有雄心之人,往往都有极大的野心。
秦尚志起身,朝着白卿言一拜:“多谢白大姑娘看重,秦某自知能力有限,恐无法领受白大姑娘美意。”
“既然秦先生唤我一声白大姑娘,足见没有将你我至于尊卑有别之地,还念着些许旧情。”白卿言将秦尚志面前已冷的茶水泼了岀去,给他换了一杯热茶,将茶杯推至秦尚志面前,示意秦尚志坐下,“今日我让卢平唤秦先生过来,是惜才,也是顾念旧情!秦先生在太子身边如此之久,难道还看不出来,秦先生是方端君子,若是学不会曲意逢迎,学不会圆滑待人,便永无出头之日。”
秦尚志身侧拳头收紧,紧咬着牙坐下。
“先生不愿走,我到想问问先生,为何效忠太子?为血脉正统?因为林姓皇权是晋国之主?在先生心中,嫡、庶、尊、卑,生来便是定下的……对否?”
明明暗暗的烛火映着在白卿言的深眸中,却没能照亮白卿言的眼底,
“大姑娘,这世间万物都有秩序规矩,就拿大姑娘来说……你生来便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虽然身为女儿家……可大姑娘能拜鸿儒关雍崇老先生为师,而白家旁的姑娘却不能拜关雍崇老先生为师?为何是大姑娘能被镇国王亲自教养长大,而镇国王为何不亲自教养白家庶女?大姑娘……若世间无嫡庶尊卑,何以白家有训,庶护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