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不曾受伤
老嬷嬷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若是这位老嬷嬷所言属实,那便是说南戎人早早就在那里等着埋伏,只等大燕送亲队伍一到,跟包饺子似的便将其团团围住。
“大燕送亲的那位彭大人,在大燕任何官职?”白卿言问。
“回镇国公主的话,彭大人乃是曾救过我们陛下性命,被陛下封为中军司马,此次由彭大人带亲兵送亲,乃是给了我们公主极大的荣耀。”那嬷嬷又道。
白卿言手指摩挲着座椅扶手,知道这位嬷嬷知道的东西恐怕有限,想从这位嬷嬷口中得知燕国为何要绕行送嫁,白卿言倒觉得不如去问萧容衍。
萧容衍既然刚刚好出现在南戎地界儿,想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赶来的。
她抬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的嬷嬷和宫婢,倒不觉得这二人说又说谎的必要,只是知道的太少,起身欲走。
“镇国公主!”那嬷嬷大着胆子膝行上前,哭着朝白卿言叩首,“镇国公主,求您让我和喜鹊去伺候我们公主殿下吧!”
“等着吧,等都问清楚了,自然会让你们去伺候你们主子。”白卿言说完,又同卢平踏出营房,对营房内的哭求声充耳不闻。
明月皎皎,清辉遍地,映着白卿言沾血的白净五官。
白卿言从台阶上走下,眸色比这月色更冷。
她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个骑于黑马之上的鬼面将军……
“大姑娘,与其在这里审这些人,卢平倒以为……大姑娘不妨审一审萧先生!”卢平眸色冷肃,“那萧先生出现在南戎和晋国边界,实在是颇为可疑!虽说这位萧先生是咱们白家恩人,可到底是魏国人……不得不防啊!”
白卿言转过头看向卢平:“今日,南戎那个带着鬼面具的将军,平叔你可看到了?”
卢平一怔,握住腰间佩剑剑柄皱眉想了想,摇头:“卢平未曾留意,可是有什么不妥?”
白卿言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何,我总觉……那带着鬼面具的将军,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卢平抱拳道:“卢平定会替大姑娘查清楚,南戎那位将军的来历,大姑娘放心!”
白卿言颔首,她估摸着等舅舅审完怕是还需要几个时辰,与其在这里等舅舅浪费时间,不如问一问萧容衍南戎到底为劫大燕和亲公主,届时与舅舅审问出来的证词一对,便知虚实。
“走吧,回去问问萧容衍!”白卿言说完,从兵营里出来,一跃上马带着卢平直奔董府。
董府高高悬在门前的两个大灯笼,随风四下摇曳,黄澄澄的光被笼罩在羊皮之中,将董府的朱漆红柱映的一清二楚。
董老太君带着一家子,立在门口朝城门口的方向张望,张望之余忍不住回头训斥孙子:“你怎么能让你表姐断后,你表姐要是受了一点伤,你就去祠堂给我跪着,什么时候阿宝伤好了,你什么时候出来!”
董长澜知道祖母生气,忙陪着笑脸道:“祖母,孙儿知错了!一定没有下次!祖母您就别生气了,表姐已经平安归来,正和父亲审问燕国的送亲队伍,一会儿就回来了!”
“是啊祖母!表姐武艺高强,身边又有白家护卫相护,不会有事的!您老人家不如先回去候着,母亲带着我和长澜在这里候着,等表姐一回来,立刻通知您老人家还不成吗?”小崔氏低声劝着董老太君。
可董老太君放心不下,绷着个脸,又瞪了孙子一眼,伸长脖子往长街一头看。
听到马蹄声,董长澜朝台阶下走了两步,笑着道:“是表姐和卢护卫回来了!”
董老太君忙走下高阶,见白卿言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上去,那银甲上的鲜血看得董老太君胆战心惊:“哪儿受伤了?”
“表姐可回来了,若是表姐再不回来,我可要被祖母罚跪祠堂了!”董长澜笑盈盈道。
“外祖母这是旁人的血,我不曾受伤!”白卿言说完又问董长澜,“那位燕国公主如何了?”
提到这位大燕公主,董长澜抿了抿唇道:“已经派人将登州城内有名的大夫都唤来了,血已经止住,可大燕公主能否醒来,全看天意!之前来想登州求援的燕兵已经快马直奔燕国报信。”
这位大燕的和亲公主,若是能活下来,那燕国和北戎便是欠了晋国的人情,若是活不下来了,那便不好说了。
董长澜心中还在百转千回,白卿言便已被董老太君拽着上下打量,确认了白卿言身上无伤,董老太君这才拽着白卿言回去沐浴更衣。
白卿言进门前叮嘱董长澜:“长澜,舅舅回来了你便遣了人来告诉我。”
“表姐放心!”董长澜道。
白卿言沐浴完刚绞干头发,还没来得及去找萧容衍,便有婆子来禀告白卿言董清岳回来了。
董老太君就在白卿言房里,硬是压着白卿言喝完了一碗燕窝粥,这才放白卿言去寻董清岳。
目送白卿言疾步出了院门,董老太君拄着乌木拐杖叹气,只觉自己这外孙女儿也太辛苦了些,若是外孙阿瑜还在……何须外孙女儿如此辛苦。
想到阿瑜,董老太君心口绞痛,眼眶一下就湿了。
人年纪大了,不能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事,想起来便是钝刀磨心之痛,让人夜不能眠。
白卿言到董清岳书房时,董长澜和董清岳的谋士俱在。
白卿言简单说了从明诚公主贴身嬷嬷和贴身婢子那里审出来的,和董清岳对了对。
几乎差不多。
唯一可惜的便是那位彭将军,为护明诚公主死于南戎鬼面将军的剑下。
白卿言手心紧了紧:“舅舅对南戎这位鬼面将军可有了解?”
董清岳摇了摇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案:“只听说过,这位鬼面将军用兵如神,毕竟我们晋国没有正面与南戎交锋,不太了解!但听说和大燕悍将谢荀交过几次手,且谢荀并未从这位鬼面将军手中讨到过什么便宜。”
第五百四十章:大谬
“但或许是因为他们几次交战都是在戎狄地盘上,大燕的悍将往往不如被戎狄的将军对地形那么了解。”董长澜说。
白卿言点了点头,心头还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熟悉感。
既然是和大燕交过手,想来去问萧容衍,应当比问舅舅得到的消息更多。
“那位萧先生怎么会卷入其中,你可问过?”董清岳问董长澜。
董长澜颔首:“那位萧先生说,北戎生意了结……原本是想应儿子邀请来登州,看看互市之事能否帮上忙,他也好分一份利,结果遇到了南戎截杀大燕送亲队伍,他原是想救出大燕和亲公主,往后在北戎生意上方便些,谁知道差点儿身死其中。”
白卿言端起茶杯,垂眸不语。
董长澜话说完,手指摩挲道:“可儿子觉得这话里有漏洞,他是商人……商人最易分辨利害关系,既然看到南戎鬼面将军带大军截杀,他身边的护卫哪里能敌得过三千兵甲,逃都来不及……还赶着去救人?逐蝇头小利而危自身性命,这不是大谬吗?”
董清岳虽然欣赏萧容衍,可这种关乎家国之事上,他可不会含糊,考虑到萧容衍曾于白家有恩,董清岳道:“就先……让萧先生住在府上,回头再细细盘问!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董长澜道。
“既如此,这里的事情就照实报上朝廷,等皇帝定夺!”董清岳拍板。
萧容衍坐卧不宁,不知明诚公主情况如何,却也不好冒然打听。
月拾等人定然是被扣住了,约莫等到审问清楚,便能送回自己身边……
萧容衍从怀里拿出沾了明诚公主鲜血的并蒂莲荷包,他知道这是明诚公主托付他给谢荀的。
以前,萧容衍从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之事,自从遇到了白卿言,方知情为何物。
他也懂,家国当前,好儿女皆需为国舍情。
可原本他是有办法解决的,何须大燕和亲,可他知道……兄长知道,明诚公主不知道,这才有了明诚公主大殿之上自请和亲之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燕国太弱,弱到……明诚公主不相信燕国自保,否则何以舍己为国啊。
萧容衍凝视摇曳烛火,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忙将香囊藏入袖中,拿起案几前摆放的竹简,装作细细阅览。
不多时,有仆从上前敲门,低声道:“萧先生,我家表小姐求见。”
白卿言?
萧容衍忙搁下竹简起身,亲自去开了门。
白卿言已换了一身霜色祥云绣银的广袖罗衫衣裙,负手而立,身旁婢女春桃相伴,立于皎皎夜色之下,五官晶莹如玉,美得惊心动魄。
萧容衍对白卿言露出笑意,跨出门槛,朝着白卿言长揖一拜:“衍……见过白大姑娘,许久不见,不曾想今日一见便蒙白大姑娘相救,衍铭感于心。”
萧容衍脸上的伤是小伤,涂了药并未包扎,倒是为他轮廓鲜明的五官更添几分阳刚之气。
白卿言神色淡然,道:“白卿言前来是有要事闻讯先生,还望先生如实相告。”
“白大姑娘救命之恩,衍没齿难忘,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容衍说完侧身做了一个请的自是,“大姑娘请!”
白卿言随萧容衍进屋,门敞开着,春桃守在外间,好让白卿言同萧容衍放心说话。
萧容衍与白卿言相对而坐,仆从上了茶,便又退下……
屋内栩栩如生的铜雀灯,火光摇曳。
白卿言坐于灯下,沉静如水的眸子望着萧容衍,问道:“为何大燕舍近道,偏要从南戎绕行,萧先生可否实言?”
“明诚公主和驻扎在北戎的燕国悍将谢荀,乃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萧容衍直视白卿言,“若是从北戎驻军所管辖之地过去,难免会出什么乱子!”
白卿言唇角勾起低笑一声:“萧先生莫不是想用儿情长来搪塞于我?因怕悍将生乱……便让和亲公主冒险沿敌国边境而行,引敌国来截杀,言……百思不得其解,这又是何等策略?”
萧容衍知道瞒不过白卿言,他道:“此举……是为了沿途记录详细山脉地形,找出从大燕通往南戎最快捷径。”
萧容衍没有告诉白卿言,那位送亲的中军司马彭大人,是个绘制舆图的高手。
遣使入晋,以送嫁之名,明目张胆勘察晋国地形,绘制详尽舆图,果然是好手段……
白卿言抬眼看向目光沉着的萧容衍,又问:“萧先生又为何出现在南戎晋国交界?”
“此乃巧合,衍本意是来登州,不巧前方探路的探子回禀,看到了燕国送嫁队伍,便去看了眼,不曾想竟然遇到南戎设伏。”
萧容衍此乃实话。
说道南戎,白卿言又想起那个鬼面将军来,她皱着眉抬头看向萧容衍:“大燕与南戎交战数次,可对南戎那位带着鬼面具的将军有什么了解吗?”
萧容衍没想到白卿言会问这个,他今日算是头一次和这位鬼面将军打交道,但谢荀的确是已经有过数次交战,几次三番在这位鬼面将军的手中吃了亏。
按理说,南戎兵力不如北戎,却将北戎打得四处求援,大燕派谢荀率主力前往戎狄之后,几次同这位鬼面将军交手,多是吃亏,即便是赢了……也是惨胜,付出代价极大,鬼面将军即便是败……也败的得利而归,这让谢荀好一阵恼火,誓要同这位鬼面将军一较高下。
“这位是戎狄的鬼面将军,听说是南戎王打猎时遇到的,并非戎狄显贵出身,此人极擅长行军打仗,多与戎狄拼勇斗狠之战法不同,颇具谋略,攻守极为有章法,又变化多端换,如今南戎朝廷极为倚重!”
萧容衍说完传闻之后,想了想又道:“今日我有幸一见那位鬼面将军,只觉这位将军倒像是学过燕国和晋国的兵法,且西凉和戎狄人多用弯刀,而这位鬼面将军……在衍看来,用剑当属一绝,在燕国和晋国都难有人能望其项背。”
第五百四十一章:活着
摇曳铜灯之下,萧容衍垂眸回忆那鬼面将军的剑法,暗赞不已。
他抬眸望着白卿言道:“其剑势狠戾,剑法干净利落,寒光扑朔间便能取人性命,这若非是极具天赋者数十年训练,绝不可达此用剑成就,且其人箭法也相当厉害,应当与你不相上下。”
白卿言手心陡然一紧,眼前再次闪现那鬼面将军骑马而立的身影,那身影与一身银甲骑高马之上英姿飒飒的阿瑜重合。
白卿言脸上血色尽褪,半个身子都麻了。
阿瑜……
萧容衍看着面色煞白的白卿言,惊得挺直脊背:“怎么了?可是今日受伤了?”
白卿言回神摇了摇头,稳住心神,若那鬼面将军真是阿瑜……白卿言当叩谢上苍,将她的弟弟换了回来。
她相信,若是阿瑜看到她来了登州,定会想方设法同她联系。
阿瑜若是真的活着,又怎么能忍心,她和阿娘如此伤心。
她人已经来了登州,并非远在朔阳他无法报信。
原本,白卿言是打算尽快回朔阳的,可如今白卿言要多留些日子,若是阿瑜不来同她联系,她便要深入敌境去会一会这个鬼面将军了。
白卿言站起身来,朝着萧容衍一礼:“萧先生好生养伤。”
“白大姑娘!”萧容衍跟着起身,向前追了两步,但因门敞开着,并未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只压低了声音道,“你今日……可曾受伤?”
“多谢萧先生关心,不曾受伤!告辞!”白卿言略略对萧容衍颔首,扶住春桃的手跨出门槛眼眶就湿了。
萧容衍立在廊庑之下,凝视白卿言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担心白卿言是否身上有伤却没有同她明说,再想起白卿言问他那位鬼面将军之事后,突然惨白的脸色。
他还从未见过白卿言如此失态过。
萧容衍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难不成……白卿言是怀疑那南戎的鬼面将军是白家哪位少年将军不成?
白卿言跨出院门,抬头望着空中那一轮皎皎如玉的明月,不由热泪盈眶。
她越想越觉得那个鬼面将军就是阿瑜。
她的弟弟阿瑜……还活着!
那个鬼面将军,定然是阿瑜!
“大姑娘!”春桃惊诧看着落泪的白卿言,顿时血气冲上头顶,“可是那萧先生无礼了?”
春桃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夜萧容衍夜闯白卿言闺房之事,总觉得这位对白家有恩的萧先生太……对大姑娘太过放肆轻挑。
“春桃,我是高兴的!”白卿言低低笑出了声。
有什么比阿瑜还活着这样的消息,更值得她高兴?!
曾经白卿言无数次想过,若能用她的命去换阿瑜的一线生机,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哪怕阿瑜此时是敌国悍将,对她来说都无足轻重,只要阿瑜还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春桃有些懵,却见白卿言笑中带泪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应当陪着白卿言高兴,还是陪着白卿言哭。
白卿言看着春桃木木的表情,喉头翻滚了下,抬手敲了下春桃的脑袋,道:“你去唤平叔过来,我就在前面湖心亭等他,有事吩咐他!快!”
春桃连忙应声,一路小跑着去找人唤卢平过来。
白卿言拼命的劝说自己沉住气,等阿瑜前来寻她,可阿瑜失而复得她又怎么能沉得住气?!
万一阿瑜被困无法送消息出来,无法来见她呢?
白卿言决定,先让卢平带人乔装改扮,深入南戎腹地,去找这个鬼面将军,用骨哨传信,探一探他是不是阿瑜,是否被困于南戎无法脱身。
卢平刚清理完伤口,听说白卿言急着唤她,连忙穿好衣裳,挑着灯随春桃和董府的婢子一同疾步前往湖边。
老远看到立在湖心亭灯笼下垂眸静思的白卿言,卢平将灯递给春桃疾步走上前行礼:“大姑娘!”
白卿言回神,转身望着卢平:“平叔,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托你去办!”
“大姑娘请说,卢平万死不辞!”卢平直起身一脸郑重望着白卿言。
她手心里是一层细汗,紧紧攥住,抬脚朝卢平靠近一步,弯腰凑近卢平耳边低声道:“平叔劳烦你带几个人,乔装打扮,前往南戎腹地找到那位鬼面将军,骨哨传信,告诉他,长姐……在等他平安回家。”
白卿言说完,泪水就夺眶而出。
卢平大惊,朝白卿言望去,还未开口,就被白卿言一把攥住了手腕:“此事绝密!”
卢平喉头翻滚,看白卿言咬着牙关泪流满面的模样,便知白卿言此言非虚,他眼眶亦是通红,激动的全身都绷紧了:“大姑娘放心!卢平这就出发!若真是白家公子……卢平拼死也会将公子带回来!”
对卢平来说,不论此次是哪一位白家公子,都是天大的喜讯!
白卿言点了点头,卢平郑重行礼后,不敢耽搁立刻整装出发。
目送卢平离开,白卿言还立在凉亭之中,湖心亭高悬的灯笼四周,是飞蛾扑闪着翅膀,她望着被灯笼映得粼粼暖色的湖面,抬手擦去泪水,竭力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
她答应过阿瑜,给他寻一把好剑的,看来从今日起她要开始寻剑了,等阿瑜回来那一日,她便可以亲手交到阿瑜手中,圆了多年前对阿瑜的承诺。
白卿言平静的情绪再次翻腾起来,泪水如同断线一般。
从白家满门男儿南疆出事开始,白卿言心力总有一根弦紧紧的绷着,不敢难过也没有时间难过,只能咬着牙,想方设法保住白家,又想方设法为来日铺路。
哪怕是生死一瞬,她都没有这样流过泪。
她用手背抹去泪水,不知为何泪水却越擦越多,明明阿瑜未死这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她不知道阿瑜为什么要戴面具,是因为容貌毁了,还是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来?
白卿言不知……
她只道越是急切想要见到阿瑜,就越是要沉住气。
如今阿瑜在南戎为将,实则身处险境,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危。
第五百四十二章:青梅竹马
一切,当以小心谨慎为上。
春桃见大姑娘一直立在湖心亭,吩咐跟在她身边的董府婢女回去给白卿言取件披风来,自己迈着小碎步轻轻立在白卿言身后,柔声提醒:“大姑娘,要不然咱们回去吧!入夜之后这里飞虫多,且登州入夜凉气比较重,对大姑娘身体不利。”
白卿言点了点头,哑着嗓音道:“回吧!”
春桃上前扶住白卿言的手臂,见白卿言脸上还有泪痕,心里揪着难受,她不知道大姑娘遇到了什么事儿,心里也急,只能开口道:“大姑娘,奴婢笨嘴拙舌,也不知道该和大姑娘说什么,可大姑娘要是真的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可以和董老太君说说,董老太君是将大姑娘放在心里疼的!”
白卿言唇角勾起笑了笑:“傻春桃,不是什么难事,是高兴事!将来等一切大定再说与外祖母听,不过……春桃拙言敏行,很是得我心。”
春桃抬头见白卿言微红的眼睛里带着极浓的笑意,听出大姑娘这是夸奖她,小脸一红。
外祖母也是非常疼爱阿瑜的,若是有一天外祖母看到阿瑜回来,定然会高兴!
还有母亲……还有婶婶和妹妹们,阿玦和阿雲。
他们若是只道阿瑜还活着,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想着,白卿言眼眶又红了,她闭了闭酸胀的眼,克制住情绪,转移话题问春桃:“今日我不在,那罗姨娘可曾派人来寻过你?”
春桃点了点头:“那罗姨娘身边的嬷嬷说,看奴婢身上绣花的花样子好看,让奴婢过去给描个花样子。不过……春桃都按照大姑娘的吩咐,称忙脱不开身便没有去。”
果然啊,这罗姨娘真是动了这个心思。
白卿言颔首:“你做的很好,以后要是旁人来唤,你便这般回她,不要觉得抹不开面子!撕破脸也没有关系,知道吗?”
春桃只道自家大姑娘这是护着自己,眉目间露出笑意点头:“春桃知道了!”
这里是登州董家,舅舅的妾室……白卿言实在是不好插手,只能让春桃避着些。
不过往日里,春桃都跟着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只要万一她顾不上春桃,让春桃警醒一些也就是了。
白卿言回院里陪着董老太君说了一会儿话,伺候董老太君歇下,董老太君不厌其烦叮嘱白卿言:“往后不可莽撞,不可自己殿后……你阿娘可就只剩下你这一个女儿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阿娘也就活不成了,你不在意自己,就是不在意你阿娘,听到了没有!”
提起阿娘,白卿言难免又想到阿瑜,眼眶微红,望着外祖母的一头银丝和脸上沟壑纹路,笑着点了点头道:“阿宝知道了外祖母!外祖母快歇下吧!”
还不是告诉外祖母阿瑜还活着的时候。
白卿言从董老太君房中出来时,春桃迎上前扶住白卿言道:“大姑娘,董府上那位罗姨娘说给大姑娘送来了伤药,非要亲自送给大姑娘,还在院子外候着。”
“你派个人去告诉那位罗姨娘,就说我无伤,好意心领了,告诉她我在董府这段子,彼此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白卿言声线冷清,“以后这个姨娘不论以何种理由请见,你自作主替我回了。”
白卿言让春桃替她如此回这位罗姨娘,便是明着给这位罗姨娘一个警告,春桃的主意不是她能打的,让她歇了这个念头,在她还在董府这段时间老实本分些。
春桃应声称是,却颇为意外,这位罗姨娘惹大姑娘不高兴了?
不过说的也是,她们家大姑娘是镇国公主,那罗姨娘不过是个姨娘……说到底也是个奴婢,身份云泥之别,若非她们家大姑娘住在董府,何时能轮到姨娘这样低贱身份的奴儿前来请见。
那夜回去后,白卿言睡得不大好,梦里全都是阿瑜,第二日一早竟是肿着双眼睛醒来的。
春桃忙去取了两个鸡蛋来给白卿言滚眼睛,白卿言收拾停当去董老太君房中请安之时,舅母崔氏和小崔氏,还有董葶芸和董葶枝都到了。
白卿言行礼后,被董老太君拉着在身边坐下,笑盈盈道:“你昨日奔袭救人累了,不是说了让你好生歇着,今日不必来请安了吗?”
“阿宝想着外祖母这里的吃食,就起来了。”白卿言笑着道。
董老太君一听这话,笑得不行,忙让人备早膳,让崔氏和小崔氏和两个孙女也留在这里用早膳。
白卿言知道照顾大燕公主的事情,舅舅交给了舅母崔氏,便问道:“舅母,大燕明诚公主今日情况如何了?”
“几个大夫轮流守着,如今大燕明诚公主高烧不退,那大夫私下里说……大燕公主似乎有心求死,怕是凶多吉少!”崔氏看到那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些心疼的。
自古和亲公主的命运都不大好,那么小小的年纪本应该是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却要远嫁戎狄,自然是觉得痛不欲生,不过崔氏还是希望这大燕的公主能醒来,好歹命在比什么都重要。
白卿言想起昨夜萧容衍说起,这明诚公主和大燕战将谢荀青梅竹马之事,不知道若是谢荀能来见上明诚公主一面,可否激起明诚公主求生意念。
用过早膳,白卿言听说舅舅已经将大燕送亲拿事之人放了出来,那些人就守在安置明诚公主的院落外严加防范,生怕旁人害他们公主似的。
救了大燕和亲公主的消息,董清岳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大都城,白卿言就怕若是这明诚公主万一救不过来,届时皇帝怪罪舅舅。
白卿言正陪着董老太君在屋里修剪花枝,董老太君见白卿言将她好好的盆景都快剪秃了,肉疼不已。
还是王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拦住白卿言:“哎哟,我的小祖宗哟!这可是老太君最爱的一盆盆景儿了!让您看看……您都快剪秃了!您看看老太君那脸色……都快肉疼死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警告
白卿言回头,见到正坐在临窗檀木罗汉床上的董老太君,握着鎏金铜剪,一脸肉痛的模样,尴尬笑了笑:“我不太擅长……”
一屋子的婢女都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唇笑。
“老太君,表姑娘……老爷那便传信来,让表姑娘去书房,说大都来信了,是给大姑娘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婢女进门,笑着行礼后道。
大都的来信应该是锦绣,白卿言将手中剪子放下,朝董老太君行礼:“外祖母,我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正好饶过我这些花花草草!”董老太君忙对白卿言摆手。
屋内胆子大的婢女已经笑出了声,春桃也笑道:“我们大姑娘什么都会,就是这侍弄花草和女红,是决计做不来的。”
董老太君接过婢子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笑道:“人哪能什么都会,侍弄花草和女红都是闲下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我阿宝会的……才是真正利国利民,建千秋工业之事。”
董老太君说起这些话来,声音里满都是自豪之意。
“快去吧!许是锦绣那丫头的来信!”董老太君说到这里,擦手的动作一顿,“算日子,下个月……锦绣那丫头就要生了吧!”
白卿言颔首:“是啊……”
“好!回头外祖母被一份厚礼,你替外祖母带给锦绣!”董老太君说完,摆了摆手,“去吧!王嬷嬷快把我那盆景给我端过来让我修修!”
白卿言应声行礼告退,带着春桃从外祖母的院子出来,正巧碰到专程在董老太君院外候着她的罗姨娘。
正在树荫之下握着团扇煽风,焦躁不安的罗姨娘一见白卿言出来,忙理了理自己的铜绿色绣白茶花的裙裾,又拖了拖赤金步摇,迈着碎步上前行礼:“妾……见过镇国公主。”
白卿言未曾见过罗姨娘,不知道眼前女子是谁,春桃忙好心提醒:“大姑娘,是罗姨娘。”
白卿言眉头挑了挑,并未让罗姨娘起身,只道:“罗姨娘是没有听明白,昨夜我让春桃传给你的话?”
罗姨娘心头一跳,看着白卿言只是一个容色绝尘,身量纤细的弱女子,怎么看都像个心软至极的姑娘,可一开口说话,竟是如此凌厉。
说到底,罗姨娘还是受了自己那不成器兄长的蛊惑,说这几日罗姨娘见不到董大人可以来求见镇国公主,当着镇国公主的面儿替他求亲,到底罗姨娘是为董府生了董长茂,镇国公主定会卖罗姨娘几分面子,罗姨娘这才鼓起勇气厚着脸皮来了。
没成想,一见面镇国公主就如此疾言厉色,倒是让罗姨娘准备好一肚肠讨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罗姨娘规矩学得不是很好啊,我这是在外祖家……身边不曾带护卫,若是在董府之外,罗姨娘贸贸然这么闯到我跟前,怕是还未开口人头已先落地。”
白卿言声音幽森寒凉,罗姨娘颈脖陡然一凉,忙跪了下来:“镇国公主饶命!”
“罗姨娘我念在长茂的份儿上,本是十分愿意为你留几分体面,可你要记住……我给了你体面,你自己也要对得起这份体面,只要别算计到我身边人的跟前来,对于舅舅后宅之事我可以不闻不问,毕竟做外甥女的不好插手处置舅舅妾室,可你若算计到我眼皮子底下,别说我想要一个奴婢消失,便是我身边的婢女想要一个姨娘消失,这府上……也必会有人前赴后继上赶着帮忙处置的干干净净。”
算计到镇国公主身边人的跟前……
罗姨娘立时抖如筛糠,明明白卿言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就像是针尖儿扎在她心头上,她听明白了,镇国公主这是在说她此次来意吧!
今日,罗姨娘本意想要借走春桃,安排和自家兄长见面,也问问春桃是否心仪自家哥哥之事。
“做事前,多想想董长茂,庶子在董府本就艰难,可别让他因为你这个姨娘以后在董府抬不起头来!”
说完,白卿言带着春桃朝董清岳书房的方向走去。
直到听到白卿言的步子走远,罗姨娘才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地上。
跟着罗姨娘一起跪在地上的婢子连忙跪爬至罗姨娘的身边:“姨娘,我们快走吧!若是要让董老太君看到我们在这里,您怕是又要受罚了!”
昏昏沉沉的罗姨娘原本还存了一份念想,想着镇国公主身边的婢女配自家哥哥也不算是低嫁,可如今白卿言一番话就像是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打醒!
若非董家是镇国公主的外祖家,她一个董府姨娘在董府算什么?她的分量怕是都比不过镇国公主身边女婢的分量,更别提是镇国公主的贴身婢女!
是她因着镇国公主和董府的关系痴妄了,竟然听信了自己那个不成器哥哥的话,妄想让镇国公主的贴身婢女嫁于自家哥哥,简直是痴人说梦!
此事不成,自己被老爷责怪不要紧,要事连累长茂可如何是好!
长茂是庶子,即便那般优秀在董府也是举步维艰,她原本是想要搭上镇国公主好让长茂以后在董府腰杆子更硬些,可若是事情不成拖累了儿子,罗姨娘也不想活了。
“扶……扶我起来!”罗姨娘忙道。
罗姨娘的婢女扶着罗姨娘回去,就见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的兄长忙硬上来,伸长了脖子往他身后看:“人呢?”
罗姨娘狠狠瞪着自家兄长:“我警告你,此事你不许再提了!人家是镇国公主身边的婢女,那身份……就是嫁到富贵人家去当正房太太也是要得的!你少在这里痴心妄想了!”
罗姨娘的兄长脸色一僵,顿时怒火上头,咬牙切齿问:“是那贱蹄子这样说的?”
“是镇国公主说的!我告诉你……你把你那心思给我收一收,不许用什么肮脏手段!否则……你要是连累了我的长茂,我就拉着你一起死!”罗姨娘说着就要哭了,气呼呼甩了帕子回到房中,扑在一床锦被上就哭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四章:料事如神
她恨自己蠢,也恨自己被兄长串掇的,差点儿害了长茂,幸亏镇国公主没有直接下狠手,否着她都没地儿哭去。
白卿言跨入董清岳书房院门之时,董清岳府上幕僚刚从董清岳书房里出来,纷纷朝着白卿言行礼。
白卿言浅浅颔首,跨进书房内,就见董清岳正端起茶杯喝茶。
“舅舅!”白卿言上前行礼。
“来了……”董清岳攥着茶杯盖子的手指了指桌角的信,“大都城来的,看看吧!”
刚才董清岳和幕僚就大燕明诚公主之事商量的许久,话说的太多依然是十分口干,牛饮了一杯茶又倒了一杯,才道,“明诚公主怕是不成了,至多还有三日。驻扎在北戎的大燕军同北戎皇庭已经派人来迎,明日应该就能到,届时……我会将明诚公主交于他们,此事就此了结。”
白卿言正在拆信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董清岳。
白卿言心底明白,此事如此解决是对晋国最有利的……
在明诚公主还活着的时候将人交还给大燕和北戎,大燕和北戎就欠了晋国人情。
那么,与大燕明诚公主青梅竹马的那位谢将军会来吗?若是他能来……或许明诚公主能挺过来也说不定。
“舅舅,北戎的大夫多是巫医,到底不如我们晋国的大夫,舅舅不若派大夫跟着一起过去,说不定能够救明诚公主一命……”白卿言道。
对于明诚公主这位甘愿舍弃儿女之情,为国和亲的女子,白卿言心中是充满敬佩的。
若是能救,白卿言很想救一救这位明诚公主。
董清岳道:“本身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府上幕僚说的对啊!若是派了大夫过去……与北戎巫医治疗之法想左,我们晋国的大夫没有能妙手回春,这便成了罪了!”
理上白卿言同意董清岳的话,可情上……白卿言还是想要再尽尽力。
“大夫带上,照常看诊,不过……用巫医的法子,还是用晋国大夫的法子,交给大燕来做决定,大燕和亲公主还未与北戎王成亲,还是大燕的公主,自当是大燕做主,我们……尽人事就是了!”白卿言郑重道。
董清岳手指摩挲手中甜瓷描梅的茶杯边缘,皱眉细思:“倒也……可行。”
白卿言见董清岳细思此事可行与否,便垂眸拆开手中信封,展信细读。
白锦绣在信中告诉白卿言,皇后八月初三被诊出有孕,举国为皇后再孕嫡子欢庆,但皇后孕中思念信王,怀像不是很好,皇后之兄早朝之时恳求皇帝为国母和嫡子安稳,将信王接回大都城,以安国母之心,皇帝准了。
同一日晌午,太子妃被诊断出喜脉,已经三月有余,皇帝极为高兴。
再就是太子献于皇帝的那头晋国神兽白鹿,已确定死于中毒,可相关之人皆在皇帝暴怒之时被杖毙,皇帝如今单独拎出来梁王细查此事。
梁王得皇帝重用,梁王府开始大大方方炼丹,上行下效,大都城勋贵人家炼丹的风气越发风靡。
左相之子李明瑞自打梁王府走水之后,一段时间不去梁王府,如今在皇帝启用梁王之后,又开始在梁王府走动了起来。
在信的末尾,白锦绣才将她于八月初四早产生下一子,之事写了上去。
白锦绣说,母子平安,让白卿言放心,孩子的名字还未起,小名叫望哥儿,因为早产身子稍微有些弱,不过也不打紧,洪大夫说好好养养定能养回来。
白卿言看到信末尾,手心收紧。
白锦绣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她绝不相信白锦绣会无缘无故早产,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白锦绣不想让她担心,便轻描淡写过去。
不过,信是白锦绣亲笔所书,应当是平安的!
白锦绣小产的因由白卿言回去后还是要查的,若是秦家那两个姑娘作怪,她们便去庙里陪她们的母亲吧!
见白卿言眉目间显露杀气,董清岳放下手中茶杯:“出事了?”
白卿言克制着情绪道:“锦绣早产生下下一子,母子平安!且皇后和太子妃也有孕了!”
董清岳眉头一紧:“皇后有孕……信王可是药回大都城了?”
“舅舅料事如神。”白卿言起身立在董清岳的桌案前,将信纸点燃放进笔洗里,“看来皇后这身孕……是为了信王怀的!”
大约是如今眼看着太子地位稳固,皇帝又启用了梁王,皇后坐不住了。
皇帝子嗣算不上多,尤其是嫡子只有信王那一个,如今皇后有孕……想来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皇帝都会视若珍宝。
也是辛苦皇后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先是要同符若兮将军逼宫谋反让信王登位,眼见符若兮不从,便又怀孕以子嗣为由头将信王召回大都城。
看起来大都城又要热闹了。
“舅舅,符若兮将军……舅舅还是要多多防备,符将军同皇后的关系匪浅!”白卿言想起之前卢姑娘送去朔阳的那封信,出言提醒董清岳。
“关系匪浅?”
白卿言点了点头也没有瞒着:“皇后曾经想要请符将军将信王迎回大都,逼宫谋反,拥立信王登基,不过符将军并未答允!可皇后居然能将谋反这样的事情同符将军说,想来两人关系应当非比寻常。”
董清岳一怔,他只道白卿言不会无的放矢,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皱眉琢磨。
“符家……和皇后似乎并无交集。”董清岳细细盘算。
“世家背后的水深,不到山穷水尽谁也不知道……世家背后牵连多少人脉。”白卿言只道,“如今符将军掌控安平大营,舅舅还是要防一防的。”
董清岳颔首:“我知道了!”
正事说完,董清岳放下茶杯有笑着问:“你派卢平出城了?”
“我让他乔装去南戎腹地看看。”白卿言将那鬼面将军可能是阿瑜的事情瞒了下来。
“既然如此可是能多留些日子,陪陪你外祖母了?”董清岳眉目间带着温润的笑意。
白卿言含笑点头:“嗯,多留些日子。”
第五百四十五章:儒雅有礼
“住在你祖母那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吗?要是觉着不方便,我让你舅母安排人拾掇出一个院子来。”
董清岳听卢平说白卿言有晨练的习惯,来登州这段时间,白卿言因为是住在董老太君的院子里,怕一个早儿起来练功,影响董老太君休息,白卿言已经几日不曾用功了。
“没有……和外祖母住在一处,倒是可以好好替母亲尽尽孝,阿宝很高兴。”白卿言董清岳一旁坐下,看着董清岳鬓边的一小撮银发,“舅舅如今长澜顶得上用,舅舅不必事必躬亲,也应当好好歇歇才是。”
董清岳摇了摇头:“长澜还稍微嫩些,还得再放在身边好好历练几年才是啊!不说这个了……今日难得得闲,舅舅倒是有一事想要问问你,那位萧先生……你怎么看?”
白卿言看向董清岳,藏在衣袖中的手悄悄收紧:“怎么看?”
“如同长澜说的,这位萧先生出现在南戎伏击大燕送亲队伍的乱战之中,太过巧合,若说是为了救出燕国公主,好在北戎和大燕那里谋利,凭他所带的那些护卫,难道不算些过于牵强?”董清岳来回细思了萧容衍对董长澜的那番说辞。
到如今,萧容衍明着……说是让在董府养伤,实则被拘谨在那个小院子里根本出不来,不过萧容衍恐怕也知道此次出现的突兀,竟也老老实实窝在院子里,正儿八经养起了伤,也没有故意攀交情要见董清岳。
且董清岳听下面的人回禀,萧容衍居住董府倒是进退有度,对下人也从不盛气凌人,十分儒雅有礼。
“舅舅若是想一探究竟,最好的法子……便是亲自会一会这个萧先生。”白卿言并未一味护着萧容衍。
“到底是白家恩人,也不好将人关在府中太久……”董清岳思索之后道,“今儿个晌午吧,设宴会一会这个萧先生。”
白卿言从董清岳书房里出来,院门口未见春桃,心头一紧问道:“春桃呢?”
“王嬷嬷遣了秋环来请春桃姑娘,夏雨和冬梅陪着春桃姑娘一同回了老太君院子里。”留在门口的董府婢女行礼后道。
听说有人陪同,白卿言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抬眼便见春桃匆匆回来。
“去老太君那里了?”白卿言问。
春桃扶着白卿言的手臂,摇了摇头道:“是秋环……她借了王嬷嬷的名头将奴婢叫到一旁给奴婢致歉,想回大姑娘身边伺候,奴婢回绝了!”
春桃没和白卿言说,那秋环的膝盖也忒不值钱了,将她叫到偏僻处就跪下求情,弄得春桃不知如何是好,拉了半晌也没有将秋环拉起来,春桃怕白卿言这边儿叫她伺候,就匆匆回来了。
“不是说有两个婢女陪同你一起去的吗?人呢?”白卿言眉心紧皱又问。
“被那秋环支开了,那两个婢女一走秋环就给奴婢跪下了,下了奴婢一跳。”春桃耳朵都红了,“若非想着那秋环是王嬷嬷的侄女,奴婢怎么都不回去的,突然那么一跪,奴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白卿言眉目间带着浅笑:“回头我和王嬷嬷说一声,咱们在董家期间,打发这个秋环去别处……”
晌午,董清岳在风雅厅设宴见了萧容衍。
萧容衍还是那不卑不亢的模样,与董清岳详细交代了此次行程。
萧容衍心中腹稿已成,不急不缓徐徐道来,倒是说清楚了自己是全然无意卷入其中,只能硬着头皮救这位大燕和亲公主,萧容衍还问了大燕和亲公主的情况。
得知驻扎在戎狄的大燕军和北戎皇庭已经派人来接,萧容衍倒是告诉了董清岳一件事:“此次衍去北戎,听说驻扎在北戎的大燕军队似乎有人得了伤寒,染了不少人!将大燕和亲公主送过去妥当吗?”
“伤寒?”董清岳颇为意外。
“这也只是听闻,衍未曾到过燕军驻地,所以消息真假难辨。”萧容衍话说得十分真诚。
“到底是大燕的公主,晋国没有理由强扣燕国公主留于登州,若是这位公主真的不成……死在了晋国,那晋国和大燕、北戎,可就结仇了。”董清岳抿了抿唇道,“不过,倒是可以派大夫随行,至于大夫大燕和北戎用不用,那便看他们吧!”
董清岳觉得其实意义不大,几乎所有大夫都说,那大燕公主怕是不成了,如今也只是吊着命……只等将这大燕公主活着交给大燕和北戎罢了。
萧容衍搁在膝上的手收紧,不动声色笑盈盈道:“董大人仁慈之心,想必大燕和北戎定会领受大人好意。”
如今谢荀身染伤寒,来接明诚公主之人定然并非谢荀,若是明诚公主真的不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见谢荀最后一面。
董清岳从萧容衍分开审讯的护卫,和萧容衍口中得到此次事情的始末,虽然稍有混乱,可无伤大雅大致想同,董清岳想来应当不会有假。
若真是众口一词,董清岳反倒要怀疑,是否提前将说词套好。
于是,当天下午董清岳便将萧容衍的护卫全都放了出来。
已经处理好伤的月拾,火急火燎来了董府守在萧容衍身边。
八月二十二日晌午刚过,北戎皇庭北戎王的胞姐和姐夫带着北戎军,同大燕驻军在戎狄的裴将军一同来了登州城。
董长澜奉命在城外相迎,让戎狄军和大燕军停留在城外,只允准大燕和北戎各带二十人入城迎接明诚公主。
明诚公主关乎戎狄和大燕盟约稳定,不论是大燕还是戎狄都不想让明诚公主出事。
萧容衍听说北戎王的胞姐和裴将军一同来了登州城接明诚公主,萧容衍抿了抿唇,将月拾唤道一旁,低声吩咐:“你设法派人去向裴将军传话,一定要让明诚公主留在登州城救命!若是挪动……恐有性命之危。”
月拾抱拳道:“主子放心,月拾一定办好!”
“小心这点儿,这是在董府,别露了什么马脚被人抓住把柄!”萧容衍叮嘱。
第五百四十六章:白家之人
“那……关于主子怀疑彭将军身边有南燕细作之事,要不要送回都城让陛下知道?或者干脆让裴将军就地查一查?”月拾又问。
“暂时不必,我们暗中调查彭将军身边那位副手就是了。”
萧容衍话音刚落,就见月拾抬眸朝着远处高声唤道:“白大姑娘!”
萧容衍回头,见身着霜色滚金镶边的衣衫,艾绿色绣竹下裙的白卿言在一众婢女婆子的跟随下,立在沿湖种植的绿柳之下,衣裙随柳轻摆,背后湖光粼粼,明艳芳菲,美不胜收。
炎炎夏日,高树之上蝉鸣声此起彼伏,耀目日光之下一席水蓝色直裰的萧容衍入目,显得极为清爽。
“白大姑娘!”萧容衍朝着白卿言的方向长揖一礼。
自打在南戎和晋国交界,白卿言让他走……他却要留下看着明诚公主安全之事后,再见白卿言,她便对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不曾过来瞧过他的伤势,更不曾派人来问询问询。
一开始萧容衍以为白卿言是在董府的缘故,后来又猜测白卿言是否是误会了他与明诚公主,可再一转念……又觉得白卿言并非普通女子,不能以寻常女子来揣度白卿言,想着会不会是因为晋国借道于燕,可燕国却暗中在这一路绘制晋国布防图,惹得她不痛快。
今日偶遇倒是也巧了,萧容衍想借机同白卿言说说话,想确定白卿言并非因明诚公主生了误会之后,请白卿言援手助他留明诚公主于登州医治。
白卿言是登州刺史董清岳疼爱的外甥女,她一句话要顶的上旁人一百句。
“萧先生……”白卿言浅浅颔首。
萧容衍侧头吩咐月拾:“你先去吧!我同白大姑娘说几句话。”
春桃见萧容衍朝着她们家大姑娘的方向走来,忙上前一副随时要护在她们家大姑娘面前,将萧容衍那个登徒子拦住的架势。
白卿言亦是抬脚朝着萧容衍的方向走去,两人立于高槐凉阴之中,看那架势便知道两人要说说话,董府的婢子都纷纷留在十步以外的位置。
一向有眼力价儿的春桃,今日却一反常态紧紧跟着白卿言,满目都是对萧容衍的防备。
白卿言侧头看了眼小脸儿绷着的春桃,低声道:“春桃,你在一旁候着。”
听自家大姑娘这么说,春桃这才向后退了几步,目光紧紧盯着萧容衍。
清风过隙,垂柳微扬。
萧容衍幽邃炙热的眸子望着白卿言,问道:“这几日……我们同在董府,却不得见,我不好派人寻你,也不好朝长澜兄询问,不知……你那日救人是否受伤?”
“倒是不曾受伤,这几日事忙,且是在董府……总得收敛一二。”白卿言眉目间带着极淡的笑意。
萧容衍听白卿言这么说,视线朝白卿言身后不远处的低着头的丫鬟婢子看了眼,抬脚又朝白卿言迈进一步,沙哑醇厚的嗓音压得极低:“我这几日与你同在一府,却越是思念的厉害,你也不遣人来问问我的伤……”
这话,似埋怨又似表情义,白卿言负在背后的手一紧,耳朵微微有些发烫:“那日南戎晋国边界相逢,我顾情怕你难做让你离开,你不走,我还以为是我错了,在登州应当公事公办不容私情。”
“公事公办也好,不容私情也罢,你心里也……不想我吗?”萧容衍又上前一步问。
春桃竖起耳朵,连神色紧绷了起来,仿佛萧容衍再上前一步,或是让她听到萧容衍同她们大姑娘说什么放浪轻挑的话,她就要冲上前和萧容衍拼命了。
白卿言抿着唇,这几日她脑子里全都是阿瑜的事情,当真……没有空出一分心思来想念萧容衍。
萧容衍余光瞅见斗鸡一般的春桃,压低了声音同白卿言道:“我们沿湖走走?”
白卿言也有事问萧容衍,便颔首,一本正经道:“萧先生请。”
“此次前来接明诚公主的为何不是谢将军?燕国公主晋国边界遇袭这么大的事情,谢将军也不知道吗?”白卿言问。
萧容衍倒也不瞒着白卿言:“大燕军中突发伤寒,谢荀……也倒下了,此时无法前来。”
白卿言手心一紧:“你们或是连明诚公主遇袭之事,都不曾告诉谢将军吧!”
萧容衍点了点头,下意识想要抚一抚玉蝉,才想起他的玉蝉已经赠予白卿言了,他轻轻抖了抖直裰上下摆,道:“谢荀眼下还不能倒,若是让谢荀知道了,怕是要出大乱子。”
“可若是能让谢荀来见上明诚公主一面,或许能救下明诚公主的命!”白卿言脚下步子缓慢,“大夫说,明诚公主全无生意!若是洪大夫在或许还能一博,可眼下派人送信再将洪大夫请过来,怕是来不及了。”
白卿言说的,萧容衍如何能不知,他抿着唇,沉默着。
“我和舅舅审过明诚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婢子,还有送亲的亲兵,那些南戎兵好似是提前知道了你们的送亲路线,早早就埋伏在了那里,若果真如此……和亲队伍里,怕是出了细作,这个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能提前一天知道走何处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战死的彭将军,还有一个便是彭将军派岀去探路的探子,再有便是彭将军的副手。”萧容衍也没有避忌直言道,“探子如今下落不明,若是他是细作,如今已无大用,就怕彭将军的副手是南燕的暗桩。”
白卿言摇了摇头:“我以为……可能性不大,大燕同戎狄并无直接土地相接,且戎狄人并不擅长谋略之术,能做到大燕中军司马副手这样的位置,除非是大燕的世家子弟,否则没有五六年的功夫怕是不成的。”
“南戎以前是不善谋略之书,可自从南狄有了这个鬼面将军之后,可就大有不同了。”萧容衍想起那夜白卿言询问他关于鬼面将军之事,侧头看着白卿言问,“这鬼面将军,可是白家之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奴颜折节
萧容衍算了算那鬼面将军出现在南戎的时间,还有其剑法弓法都不一般,那夜白卿言来问询之后一走,萧容衍便已经能隐约猜到一些。
萧容衍坦然直言,白卿言也没有藏着掖着,眸底尽是笑意:“或许是吧!我已派人前去南戎查探。”
“衍,先恭喜白大姑娘了。”萧容衍由衷道。
白家子嗣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将才,一同扎在晋国时看不出来,如今一个撑着晋国,一个去了南燕……这才显示出来,白家人能征善战的本事。
萧容衍不免在心中感叹,若这样的人家生于大燕……该多好。
“如今南戎北戎对立,燕助北戎,难免同鬼面将军对上,尤其是若此次明诚公主真的没了,谢荀怕是要同鬼面将军势不两立,誓取鬼面将军性命。”萧容衍脚下步子一顿,朝着白卿言长揖一礼,“所以,衍有一求,请白大姑娘……从中斡旋,能让明诚公主留在登州养伤,救明诚公主一命。”
萧容衍说的极为诚恳,明诚公主乃是为了燕国才决定下嫁和亲,不论如何萧容衍都想护住明诚公主。
可这是在登州,萧容衍还未曾将自己的人提前铺设到这里,行事难免力不从心。
但白卿言是在外祖家,要比他行动起来方便的多。
白卿言立在萧容衍对面,看着诚恳相求的萧容衍道:“明诚公主虽然是大燕人,可我很是钦佩明诚公主主动下嫁和亲的勇气,和对母国那份忠心!可若是留下明诚公主医治,一旦明诚公主人留不住,将来皇帝必会怪罪我舅舅!我不怕担罪责……但我不能让舅舅担罪责,这一点……你可明白?”
萧容衍直起身望着眉目清朗的白卿言,也明白,白卿言此话不假。
“但,要将明诚公主留下并非全然不成,此事成与不成全在大燕……并不需要我出面在舅舅跟前替大燕斡旋。”白卿言语声平静,“明诚公主还未同北戎王成亲行礼,还是你们大燕的公主,大燕质嫡子于晋,两国交好,你们只要肯放下姿态请求让明诚公主留下治伤,给晋国皇帝一些好处,这个好处要大到舅舅无法替皇帝做主拒绝才可!”
萧容衍皱眉细细思量。
“若燕国能如此,舅舅自然也就不会难做,晋国给了舅舅无法做主拒绝的好处……舅舅总要上奏请示一下,即便皇帝不许,奏折一来一回,近一个月也便过去了,只是不知道燕国舍不得舍得为明诚公主这个和亲公主割肉。”
萧容衍不是没有想割城池给晋国,求让明诚公主好生留下治伤,毕竟城没了……可以再打回来,可人要是没了,那便是真的没了。
但萧容衍不是白卿言,对董清岳也并非全然了解,就怕即便燕国主动割城求留明诚公主登州治伤,反倒弄巧成拙,让董清岳会怀疑燕国目的不纯,意图窥探登州布防,而不留人。
毕竟,能为一和亲公主安危割让城池的,史无前例,若萧容衍是董清岳也自是要怀疑一二的。
可若是白卿言愿意出面,那事情铁钉能办下来。
萧容衍对白卿言又是长揖一拜:“多谢白大姑娘出手相助,此次不论明诚公主是否能活下来,大恩大德……衍都记在心里了,衍会示意燕裴将军割让城池,求董大人留明诚公主登州医治,绝不会让董大人难做。”
“萧先生客气!”白卿言颔首,“能为和亲公主割让城池,燕国气度白卿言佩服。”
萧容衍直起身,定定望着白卿言道:“这世上,忠勇之心不可辜负。”
忠勇之心不可辜负……
白卿言轻轻念着这句话,眉目间染上了几分极淡的笑意。
是啊,这世上忠勇之心不可辜负,可惜大晋皇室不懂这个道理,负了白家满门忠骨,寒了朝中多少忠臣之心。
所以现在的晋国朝廷上下,尽是奴颜折节的逢迎之辈。
曾经鼎立一方的超级强国,也要开始没落了。
而大燕这样,君臣一心,甘为忠义女子……舍城之国,必将聚拢举国上下之心,重回姬后主政之辉煌鼎盛。
当日,大燕裴将军除了向董清岳献上珍宝之外,果然向董清岳提出,大燕愿向晋国割让扈邑一带大小四座城池,以此来求让明诚公主留于登州养伤。
董清岳实是没有料到燕国会来这一招,一时没敢一口拒绝,想了想将幕僚和董长澜、白卿言唤来书房议事。
大燕出手如此大方,割让扈邑一代较为富庶的城池,以求让明诚公主留登州养伤,反倒让董清岳怀疑大燕以重利迷惑晋国,是想要留于登州窥探登州布防。
“若是让大燕和北戎的人退出城外,明诚公主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晋国边说不清楚了!”
“但是,燕国舍四座城池,若是大人冒然拒绝,恐怕皇帝会因此心生不满,即便是皇帝不能直接训斥将军未曾替晋国收下城池,也会训斥大人破坏晋国和燕国两国邦交关系!”
两位谋士眉头紧皱。
董长澜也是心中恼火不已,这大燕可是突然给他们扔个了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难的便是如何平衡,不让燕国和北戎窥探到我们登州兵力和布防,又能替皇帝拿下这城池。”
“不是说,明诚公主撑不住了吗?”其中一谋士道,“那便用拖字,拖到明诚公主不成了,此事也便了了。”
白卿言垂眸望着甜瓷茶杯中清亮的茶汤,轻轻合了杯盖,将茶杯搁在一旁开口道:“舅舅,此事……倒也不难解,大燕给了如此厚礼,舅舅请示皇帝便是了!写一封奏折,陈明利害关系,告诉皇帝,舅舅不敢替皇帝做主是否收下城池,又怕大燕以城池换一个和亲公主平安,是意在窥我晋国边界兵力布防!所以……舅舅只能暂时请北戎和大燕人暂居登州,将两国的人先看管起来,再派人快马加鞭将奏折送回大都,请皇帝明示。”
第五百四十八章:人物
董清岳看向白卿言:“将大燕和戎狄人留在登州,我可不敢啊!不能小看燕人和戎狄人……尤其是燕国,这些年暗自图强,能人辈出,且敢质嫡子于晋,绝非等闲之辈。”
董清岳看得清楚,燕国已非昨日的燕国,如今燕国家底不露,可但凡国难皆都平安渡过,若说单纯是因为燕国运气不错,董清岳可不信。
“清出一家客栈,请戎狄人出城回去,留下燕国人住进去,在明诚公主治伤期间,出入当有登州军陪同,不可随意走动,此也可以作为暂时留下明诚公主治伤的条件之一,告诉他们若是答应条件,舅舅便递奏折请示皇帝,若是不答应燕国和戎狄人即刻带明诚公主出城!燕国人和戎狄人若是真为了救明诚公主,定然会同意!若是他们不同意……舅舅上表皇帝,也就说得清楚了。”白卿言道。
“是啊!他们不同意我们的条件,便是意图窥我晋国,父亲不留明诚公主情理之中!”董长澜眸色沉沉,“父亲,如今皇帝昏聩……为避免波及自身,只能如此了!”
能坐在书房的,都是绝对信得过之人,皇帝昏聩四个字……已经不是他们头一次在书房说了。
两个幕僚也颔首赞同,事情紧急,眼下已经找不到比白卿言所言之法更合适的办法。
毕竟,若是用托字,让明诚公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在了登州,难免皇帝还是会怪罪董清岳。
略作思索,董清岳拍板。
随后,戎狄人出城,大燕裴将军所带兵士解甲卸剑,住入董长澜安排的客栈之中,言行皆受登州军监管。
董清岳见大燕眼睛都不眨便答应此事,心中憾然,不曾想……大燕对一个和亲公主,竟然真的如此舍得。
大燕如此配合,董清岳也派人搜罗全城大夫和邻县名医前来,力求救下明诚公主。
萧容衍得到消息松了一口气,心中对白卿言感激不易。
与此同时,卢平带人也顺利进入南戎腹地。
南戎皇城,设立在之前戎狄王的行宫,行宫周围都是南戎将帅样式统一的帐篷,南戎普通百姓的帐篷在最外围。
卢平一行人身着戎狄人服饰,受萧容衍启发扮作商队,带着货物来同南戎百姓用交换皮货,他们简单被戎狄人盘问,戎狄人听说卢平带粮前来,是想要来用粮食交换皮货,便被放行了。
卢平所带之人中有会戎狄语的,在交换粮食之时,稍作探听便知道南戎鬼面将军的帐篷,便是最靠近行宫的那顶最大的帐篷,可别说这里便有兵士巡逻,他们无法靠近鬼面将军的长辈,就是靠近南戎普通将帅的帐篷处,都有重兵把守。
白日嘈杂骨哨声或许传不过去,卢平用粮食和当地百姓交换了一个靠近南戎将帅帐篷的住处,只等天黑之后骨哨传信,探一探那个南戎的鬼面将军……是否是他们家公子。
天逐渐黑了下来,南戎人太阳一落山便都回到自己的帐篷内再不出来,不比卢平曾经见过的戎狄。
那个时候……即便是天黑了下来,戎狄人也是在草原上点上篝火,围着篝火跳舞、喝酒、大口吃肉,男男女女围在篝火旁,遇到心仪的便上前请其跳舞,看对了眼……说不准当晚就成夫妻了,作风相当豪放。
卢平听租借给他们蒙古包的南戎人说,入夜宵禁,是南戎王新下的令,让南戎百姓早早休息,隔日早起养足精神为明日收集过冬粮食做准备。
卢平颇为诧异,不曾想戎狄人也知道做准备了,以前……戎狄人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没有了便骑上马去晋国边界,或者大梁边界劫掠一番,什么时候竟也懂得未雨绸缪了。
入夜宵禁,便是不能出帐篷了,卢平坐在帐篷内,望着眼前正烧着水的通红火盆,垂眸细思,想了想之后道:“你们就在帐篷里等着,我悄悄岀去溜一圈,一会儿就会来。”
那六人颔首:“大人小心!”
卢平小心翼翼从帐篷内出来,避开巡逻的戎狄兵,躲在一顶帐篷之后,看向鬼面将军被重兵把守的帐篷。
他刚从脖子里拿出骨哨,就见巡逻佩刀的南戎兵举着火把过来,又忙猫着腰,半蹲着身子绕了帐篷一圈,看到巡逻兵手中摇曳火把映照的火光走远,他才拿出骨哨吹了起来。
鬼面将军正坐于案几前,他未曾佩戴面具,合衣跪坐,手握毛笔,露出半张被火烧毁的狰狞面容,火烧的痕迹一路蜿蜒至颈脖之中。
摇曳烛火,勾勒着鬼面将军另一侧轮廓完好的五官,深目长睫,挺鼻薄唇,可看得出曾经这位鬼面将军是怎么样一位清隽惊艳的人物。
正用羊皮绘制舆图的鬼面将军听到骨哨声,猛地抬头。
“白家护卫军,请见公子。”
鬼面将军身边那个瘸了腿的侍从听到骨哨声,差点儿洒了给鬼面将军的茶,他好不容易稳住,睁大了眼跪在鬼面将军一侧,看向鬼面将军:“将军……”
鬼面将军想起那日晋国边界,匆匆和阿姐一见之事,眼眶顿时湿红。
即便他成为这副鬼样子,阿姐还是认出了他了吧!
那是他的阿姐啊,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所以阿姐才派人前来。
他握着笔的手轻微颤抖着,湿红坚韧的眸子朝帐外望去,可他这副鬼样子……如何敢让阿姐知道,阿姐知道了……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知道他的死讯时,阿姐和阿娘应当已经伤心欲绝过一次,要是让她们知道他现在的模样……
白卿瑜颤抖的手,轻轻覆在他被烧毁的半张脸上,眼眶烫得厉害。
“公子!”白卿瑜身边瘸腿的侍从神色紧张望着他,“公子,要不要属下岀去……”
“不!”白卿瑜打断了侍从的话,握着笔专心绘制舆图,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不用!明日一早你派人去查一查,是不是有外来人,若有全部抓起来,就说我晚上听到了哨声,要审问外来人。”
第五百四十九章:白家公子
骨哨声他能听到,旁人也能听到……
如若在听到骨哨声便冒然岀去见面,反倒是不妥当,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哨声在不同方位响了好几遍,终于消失在南戎的黑夜之中。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卢平一行人正在帐篷里休息,正爆抱剑熟睡的卢平耳朵动了动,猛然惊醒。
卢平随行的白家护卫军也都猛然睁开眼,一跃而起,手按在不离身的佩刀之上正欲拔刀,全神戒备。
卢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躺下。
来者脚不齐整,想来应当是南戎军。
卢平一行人装睡躺下。
很快南戎军闯入帐中,卢平一行会说戎狄语的那护卫做出一副被惊醒的模样,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能私闯他人帐子!”
“全都带走!”
卢平一行人未曾反抗,被卸了佩刀佩剑押走。
这一行人被关在专门扣押审问人贩的大帐之内,一天水米未进,直至太阳西沉,那带着鬼面具身着铠甲之人,才带着亲兵来了大帐之中。
被捆着手脚,关在笼子之中的卢平等人盘腿坐于草堆之中,一见有人来,那会戎狄语的护卫忙冲到护栏旁边,高呼道:“将军,我们只是想用尽量少的粮食换些成色上佳的皮货,没有太坑戎狄人啊!您要是觉得我们给戎狄人的粮食少了我们再加啊!犯不着将我们这样关起来!我们这也是……用你们急需的,换你们不需要的不是!”
卢平凝视那带着鬼面具,手握佩刀的南戎将军,只见那位将军解下佩剑递给身边亲卫,又在亲卫端来的椅子上坐下,姿态颇有几分戎狄人的飒爽。
“昨夜……你们可有人吹哨?”鬼面将军极为嘶哑难听的嗓音响起。
会戎狄语的白家护卫军连忙转头说道:“这位将军问,昨晚咱们是不是吹哨子了!”
卢平拳头一紧起身道:“怎么,撒尿还不能吹哨了?”
会戎狄语的白家护卫军忙向鬼面将军解释:“这位是我们东家!我们东家自来了戎狄就水土不服,撒尿十分不爽利,每一次都要许久,还是一个戎狄老伯教的方法,给了我们东家一个骨哨,撒尿时吹哨还能稍微缓解一些。”
鬼面将军又盘问了一些事情,那会戎狄语的白家军答的都十分合理。
鬼面将军眯着眼,抬手指了指卢平:“把他弄出来,让他表演一下,是怎么吹哨撒尿的……”
南戎军一听这话,纷纷哈哈大笑。
会戎狄语的白家护卫军,十分难为对卢平说:“东家,他们让你演示一下,你是怎么吹哨尿尿的。”
卢平脸色一变,面色难看:“士可杀不可辱!”
似乎时见卢平不愿意,南戎军纷纷拔刀。
那会戎狄语的白家护卫军做出一副怂到骨子里的模样,跪行至卢平身边:“东家,您就从了吧!不然的话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来南戎只是想同东家发个财,不想死在这里啊!”
“东家,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东家,您放心,这事儿回去后我们绝不外传。”
白家护卫军心知,这是卢平传信的最好时机,各个都似没有骨气的软骨头跪下求卢平。
卢平一副被迫无奈的模样,勉强从笼子里出来,背对着众人对着帐篷边缘,咬着骨哨吹……却迟迟不能尿出来,苍白的脸上都是汗,耳朵却烧得通红。
“大姑娘传信,长姐……等你平安回家!”
鬼面将军手心微微收紧,表情被遮掩在那张面具之下,心中酸涩滔天的情绪翻涌。
折腾了许久,卢平终于尿了出来,还断断续续的,戎狄兵士笑作一团,鬼面将军亦是笑着上前,绕至卢平面前,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用拳头顶了顶卢平的胸膛,顶得裤子都没提好的卢平跌坐在地上,这才命人看着他们用粮食换了皮毛后尽快离开。
从大帐中出来,白卿瑜紧紧握住腰间佩剑,他没想到阿姐派来的居然是卢平,没想到阿姐竟然真的在……等他平安回家。
可他现在无法回去,他好不容易才逐渐掌控南戎,形成如今和大燕对峙的局面,若是此时撒手离开,大燕尽占戎狄,将来便会对晋国形成夹裹之势。
如今他消息也算灵通,知道长姐已经开始在朔阳练兵剿匪,长姐手中需有可用之兵,登州有舅舅在……和南戎连成一线,在加上南疆的白家军,他相信覆灭林氏皇权并非登天之事。
他是白氏子孙,从来不曾忘记过先祖之志。
他白卿瑜要反了林家!要平定这天下!
林氏皇家既然只贪图眼前富贵,胸无王霸天下之志,那他也不必再对林氏俯首称臣,将一腔忠勇献于狼心狗肺之辈。
白卿瑜回到大帐之中,摆手让其他人全都岀去,摘下面具,跪坐在案几之前久久未动。
半晌,他睁开通红的双眼,起身入皇城……想要借着今日之事,同南戎王说一说同晋国互市,让戎狄百姓安定下来,也不必去明抢晋国,和晋国较好,也好同北戎大燕抗衡。
如此也能将他放走晋国商人之事,给南戎王交代清楚。
卢平裤子里揣着刚刚白卿瑜塞进他怀里的羊皮,在南戎兵的监管之下将粮食尽数换成皮毛,便同白家护卫军快马离开。
卢平一路都不敢将裤子里的羊皮图拿出来看,直到已经跑出南戎腹地,这才将羊皮从裤子里拿出来,翻开。
他睁大了眼,上面是详细的南戎舆图,上面还标注了山路如何绕行安全。
果真!
那个鬼面将军果真是他们白家公子!
卢平堂堂七尺汉子,顿时热泪盈眶,他用衣袖擦去眼泪,辨别不出上面的字迹是哪位白家公子,犹豫着要不要杀一个回马枪回去将公子救出来。
可转念一想,如今公子在南戎位居要职,且可以看得出在南戎兵士中威望亦高,或许……公子留在南戎还有大事要办,他先将羊皮图送到大姑娘手中要紧!
第五百五十章:做主
想到此处,卢平不敢耽搁,扬鞭快马飞驰,直奔登州城。
登州城内。
明诚公主被安顿在董府,登州四周县城的名医大夫齐聚,想方设法想留住明诚公主的性命。
董清岳约莫也是倾佩明诚公主为国和亲的忠义之心,吩咐了下去不拘什么药材,只要大夫能用得上董家绝不吝惜,董府没有的就是全城搜罗也会给明诚公主弄来。
萧容衍心中对董清岳感激不易,明诚公主的事情他插手不上,倒是和董清岳谈起和互市之事,称愿意去一趟南戎,探一探是否能安排两国互市之事,避免戎狄再来劫掠晋国。
可董清岳心中早已经有了其他打算,正等着戎狄来劫掠,便笑着拒绝了萧容衍,称晋国刚刚从南戎手中救回大燕明诚公主,坏了南戎的事情,此时让萧容衍前去南戎谈互市之事,怕萧容衍被无端连累,且此事还需要请示皇帝,还是等来年安稳之后再谈此事、
董清岳不赞同,萧容衍也不曾勉强,这几日倒是在董家护卫军的陪同下在登州城里看铺子。
萧容衍倒也没有瞒着董清岳和董长澜,说准备盘个铺子做接应点,届时从戎狄换来上好的皮货,可以在登州处理制成风氅衣裳,分别送往晋国和燕国还有魏国谋利。
按照萧容衍的一贯作风,和董长澜说起此事时,表示愿意分利给董长澜,董长澜却说只要萧容衍只是为了做生意,董家不私下取半分利,怎么说萧容衍也是白家的恩人。
但萧容衍却将董长澜的话听明白了,若是萧容衍之事规规矩矩做生意,董家人便不干涉,若是要将铺子做其他用途,董家可不轻纵。
萧容衍笑着应下,嘱托董长澜等铺子定下之后多多照顾自家铺子。
董长澜陪着萧容衍看了几家铺子,又陪着萧容衍在登州买了一座与董府相隔不远的雅致院落,那院落明明新修葺不久,可萧容衍除了满意那院落布局之外,处处挑剔,一会儿要在这里挖个湖,一会儿要在那里挪个假山,又要建观景亭,又是让人找来花商,要满院子的钟奇花异草,富贵公子一掷千金的做派十足十。
萧容衍院子开始修葺,按照萧容衍要求改造,怕是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萧容衍原本不好意思再叨扰董家,想搬出董府住客栈,董清岳却笑眯眯将萧容衍留住了。
私心里,董清岳觉着萧容衍这个人不简单,与其放出府去,不如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管,来得放心。
萧容衍看破不说破,便笑着在董府叨扰。
萧容衍刚由董长澜陪着去交了银子,将铺子买下回董府,就听董府上的人议论纷纷,说罗姨娘的兄长大张旗鼓拿了镇国公主身边侍婢的贴身中衣,来府上求董清岳说媒,要求娶镇国公主的贴身侍婢。
董长澜一怔,还未来得及细问,就见闻讯从军营快马会来的董长茂一跃下马,面色苍白朝董长澜行礼:“兄长!”
“可是听说了?”董长澜负手而立,问道。
董长茂喉头翻滚,十分难堪点头:“父亲派人去将我唤了回来,兄长放心……此事我一定处理好,我对不住父亲、兄长和表姐,我……”
“这怎么能怪在你的身上!那个罗富贵是个什么人,我们都知道,此事和你无关,父亲唤你回来只是因为你是家中人,此事需要知会你一声,毕竟你即将娶妻了怕影响到你!你不要多想!”董长澜低声安慰弟弟。
董长澜越是如此说,董长茂心中就越是愧疚。
“萧兄,家中有事我便不陪着萧兄回院子了,我让贴身长随送你!”董长澜对萧容衍抱拳。
“长澜兄请便……”萧容衍笑着颔首。
董长澜带着董长茂一边几步往内宅走,一边低声安抚董长澜,叮嘱他一会儿千万不要冒头,跟在他身后就好。
此时,罗富贵已经被扣押起来,胆战心惊的罗姨娘也被董老太君唤到了院子里,哆哆嗦嗦跪在院子中的青砖地上不敢抬头,心中暗恨自家兄长怎能做出如此蠢事来。
那镇国公主贴身侍婢的东西,又怎么能被她那不成器的哥哥拿到手,定然是他拿了不知道是谁的东西,故意在董府宣扬,想用女子名节逼迫那镇国公主只能将婢女下嫁于他。
蠢!简直是蠢得令人发指!
只顾着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忘了她的长茂……
她那个蠢哥哥也不想想,他用这样龌龊手段娶了镇国公主的贴身侍婢,有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亲舅,长茂该如何在这个家抬起脸面!
罗姨娘想到董长茂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早知道她就听儿子长茂的话,将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撵出董府,再不许他踏入董府半步,可是她顾念着亲情……也想着到底是长茂的亲舅舅往后能帮衬着长茂!
现在可好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罗姨娘一想起那日镇国公主的警告之词,便浑身哆嗦。
白卿言此刻阴沉着一张脸坐在董老太君旁边,春桃一张小脸煞白,手中死死揪着上面绣了春桃二字,还绣了桃花的中衣。
她转身猛然跪在白卿言面前,声音哽咽不已:“大姑娘这是奴婢的中衣没有错,可奴婢从来没有给过这个腌臜玩意儿!奴婢是已经订了亲的大姑娘是知道的!”
“这件中衣分明就是你与我亲热只是落下的,否则……我如何取得你的贴身之物!”那罗富贵高声嚷嚷,冲着董老太君一叩首,“还请董老太君和镇国公主为我做主!”
春桃还要说什么,却见白卿言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白卿言望着春桃问:“除了这件中衣你可还丢了什么旁的?”
春桃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摇头:“奴婢不知!就连什么时候丢了这一件,奴婢也没有留意!”
此次跟着白卿言来的就只有春桃一个,春桃事必躬亲,成日里围着白卿言转,自己的东西倒是没有怎么留心收拾妥当。
第五百五十一章:后悔终生
“你回去看看还少了什么物件儿……”白卿言看着春桃手中的中衣,“这个中衣先给我!”
春桃咬着唇起身,将中衣递给白卿言,退出上房。
董清岳稳坐泰山,不动声色,全然交给白卿言处置。
董老太君明白白卿言是作何打算,端起手中茶杯,漫不经心问道:“你既然说这件中衣是春桃落在你那里的,那春桃可还给了你其他的定情之物,总不至于春桃才来我们董府几天……就莫名其妙同你走到情难自持这一步。”
罗富贵忙道:“没有其他定情之物,但那春桃的确实是说倾慕与我,想要嫁于我,小的不敢欺瞒董老太君,这件中衣并非是春桃落下的,而是小的怕她占了小的的便宜还抵赖,所以偷偷藏了起来。”
崔氏冷笑一声:“前来登州镇国公主身边只带了春桃一个贴身婢女,春桃几乎日日贴身伺候,我倒不知道春桃什么时候竟然去见了你。”
罗富贵仿佛正等着有人问他是什么时候和春桃见的,忙道:“就是八月二十,那日镇国公主去了董大人书房,春桃喊秋环来唤小人,小人一到……春桃上来就引诱小人。”
王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自己那个侄女该不会是真的同这罗富贵,干了什么算计白卿言身边婢女的勾当。
白卿言眸子一眯,秋环……
那日春桃告诉白卿言秋环假借祖母身边王嬷嬷唤她,将春桃骗至偏僻之处,还支走了身边跟随的两个婢女,朝春桃下跪告罪。
白卿言手里还拿着春桃的中衣,似笑非笑开口:“那就叫秋环过来问一问吧!”
王嬷嬷手心收紧,应声亲自出门去唤秋环,打算警告秋环一番。
跪在院中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的罗姨娘看到王嬷嬷打帘出来,连忙挺直脊背:“王嬷嬷!”
王嬷嬷目不斜视连看都没有看罗姨娘,直径跨出院门。
很快王嬷嬷找到了在董老太君院门外张望的秋环,忙喊道:“秋环!你给我过来!”
秋环看到王嬷嬷惨白着一张脸出来,便知道王嬷嬷是来寻她的,忙上前:“姑母,是不是里面闹起来了?”
王嬷嬷揪着秋环的胳膊将人扯到一旁,咬牙切齿问:“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同罗姨娘那个不成器的兄弟搅和在一起,要算计镇国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
秋环手心一紧,心虚道:“没有!我哪儿能这么做!”
“镇国公主要传你去问话,你最好老实点儿,否则……要是镇国公主要你的命,我也绝不会救你!你可明白?”王嬷嬷郑重警告。
秋环心越发没底,可是转念一想,镇国公主既然唤她去询问,想来也没有那么相信春桃。
尤其是如今罗富贵已经宣扬的董府人尽皆知,春桃可是镇国公主的贴身婢女,若是春桃不嫁给罗富贵……就连镇国公主的声誉都要跟着受损!
秋环可不相信镇国公主会为了婢女,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
想到将来春桃嫁给罗富贵的可怜模样,秋环心里就痛快,长这么大她在董府一向是横着走,还从未有人给过她那么大的难堪,她一定要让春桃后悔终生。
“王嬷嬷!”董长澜看到王嬷嬷和秋环唤了一声。
秋环忙转身立在王嬷嬷身边,随王嬷嬷一同向董长澜和董长茂行礼:“大公子、二公子!”
董长茂看到自己的姨娘在火辣辣的太阳下跪着,身侧拳头微微收紧,表情越发难堪,问道:“王嬷嬷,里面怎么样了?”
“那罗富贵说当日是秋环帮忙传的话,表姑娘正招秋环进去问话。”王嬷嬷说着狠狠剜了一眼秋环。
董长澜视线落在低头不敢抬的秋环身上:“春桃跟在表姐身边,是个什么人,表姐心中一清二楚,秋环……一会儿进去,你可要想好了说话,要是有半句不尽不实,即便有王嬷嬷在,我也定然是要发买了你的,你可懂?”
董长澜嗓音清冽,寒意顺着秋环的脊背缓缓攀爬上来,她忙福身应声。
“进去吧!”董长澜回头轻轻拍了拍董长茂的胳膊率先抬脚朝里面走去。
董长茂跟在董长澜身后,跨入董老太君的院子,看着泪流满面,惹得妆都花了的姨娘,身侧拳头收紧。
“长茂……”罗姨娘一看到董长茂便哭出声来,委委屈屈掉眼泪。
董长茂狠了狠心不去看罗姨娘,跟在董长澜身后一同踏入了上房。
并非董长茂不念罗姨娘生恩,只是这些年罗姨娘总是毫无原则帮扶罗富贵,董长茂说过多次……罗姨娘总是嘴上说不帮扶了,可次次都还是毫无底线的帮扶。
这还不算,罗富贵到处欺凌乡里,还宣扬是董长茂的亲舅舅,董长茂也替罗富贵擦过屁股,为此董长茂在外面没少遭人嘲笑。
这一次,罗富贵竟然还敢打镇国公主贴身女婢的主意,就是不知道罗姨娘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若是罗姨娘也参与其中,那董长茂对罗姨娘就真的彻底失望了。
董长澜、董长澜和王嬷嬷带着秋环前脚进门,后脚春桃就轻点了自己的东西回来。
春桃跪在白卿言脚下,哽咽开口:“大姑娘,奴婢还丢了大姑娘赏的一副耳坠子,还有表哥送的玉佩!”
那玉佩是陈庆生在春桃生辰时送春桃的,成色极好,春桃怕太过招摇,便将玉佩放在荷包中,也只是在思念陈庆生时拿出来瞧上一瞧,不敢带在身上,没成想也不见了。
秋环手心收紧,喉头翻滚着,那玉佩和耳坠子她偷了拿回去,还没有来得及送出换银子呢。
“那块玉佩我倒是见过,成色极好,那么好的东西……被人惦记上也不奇怪!”白卿言看向王嬷嬷,“王嬷嬷,卿言信得过王嬷嬷,便劳烦王嬷嬷亲自走一趟,去秋环的房中找一找,看看春桃的玉佩和耳坠子是不是在秋环的房里,王嬷嬷是秋环的姑母,想来也不会栽赃陷害秋环。”
第五百五十二章:死罪
秋环全身一抖,缩在哪里不敢吭声,直到听到王嬷嬷福身应是,她才忙抬头求救似的看向王嬷嬷。
王嬷嬷见秋环这副样子,便知道秋环定然是在偷春桃中衣时,顺手偷了春桃的玉佩和耳坠子。
王嬷嬷一颗心沉到谷底,她可是最得董老太君信任,更是这董府最得脸的嬷嬷,没想到她这侄女却眼皮子这么浅,还胆大妄为做出这等事情,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王嬷嬷希望秋环能心里明白过来,好歹只要保住春桃的名声,也就能保住她的命,否则她以后就再也无法在董府待下去了。
前脚王嬷嬷刚走,白卿言便问秋环:“罗富贵说……你八月二十那日,你替春桃约了罗富贵相见,可有此事?”
秋环也不算是一个蠢到家的,知道姑母刚才并未回应她,定然会从自己屋子里搜出春桃的物件,这会儿要是还与罗富贵一同攀诬春桃,她将来便无法在董府待下去了,说不定还会被发卖。
可是若是认下是她偷了春桃的中衣给了罗富贵陷害春桃,还手脚不干净,自己照样在董府待不下去,最后的结果保不齐还是会被发卖。
秋环手心攥紧,视线落在跪在她前方的春桃脚上那双绣工精良用料考究的鞋上,心头不甘的情绪翻涌着,既然结果都是如此,她凭什么又要将春桃摘干净?
既然要倒霉,那就大家一起倒霉!
秋环朝着白卿言叩首:“正是!那日奴婢本是去找春桃姑娘致歉的,春桃姑娘却说若是能帮她约见罗姨娘的兄长,便在镇国公主面前替奴婢说好话,让奴婢回镇国公主身边伺候!”
“你胡说!”春桃被气红了眼,“是你来董大人书房院门口找我的,说是王嬷嬷来寻我的,当是夏雨和冬梅都在,也是你遣走了她们,跪地求我向我们大姑娘说说好话……让你重回我们大姑娘身边伺候!”
秋环等春桃话音一落,便重重朝董老太君和白卿言叩首,自说自话并不应春桃:“而且镇国公主让姑母去奴婢房中搜春桃姑娘的东西,着实是奴婢冤枉,奴婢虽然是个奴才,可是姑母是老太君身边的嬷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绝不会眼皮子浅到去偷春桃姑娘一个婢子的东西,还请镇国公主明鉴。”
见秋环话说的义正言辞,崔氏一颗心都揪起来了,这秋环是她安排到白卿言身边伺候的,没成想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有心肝的东西,竟然攀诬起白卿言身边的贴身侍婢了。
那春桃可是白卿言母亲董氏的奶娘……最小最疼爱的女儿,后来董氏奶娘在春桃四岁时撒手而去,董氏便将春桃接到了白卿言身边,可以说是陪着白卿言一同长大的,即便是没有订亲,将来董氏或者白卿言也定是要给指一户极好的人家,就罗富贵这样的春桃怎么可能看得上?
再说了,那春桃的表兄陈庆生……她也不是没有听董氏提起过,听说陈庆生被白卿言看重,前途不可限量,人家春桃放着这样的未婚夫不要,要罗富贵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罗富贵是比陈庆生年轻,还是比陈庆生英俊,又或是比陈庆生有才华了?说出来都不怕脸红。
很快王嬷嬷捧着从秋环屋里搜出来的耳坠子和玉佩回来,气得双腿直颤。
春桃一见果然是自己丢了的耳坠子和玉佩,心下一松,从王嬷嬷手中接过玉佩道谢。
秋环见自己姑母将赃物拿来,不给自己留生路,心里越发恨,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秋环反应极快膝行几步叩首道:“秋环不曾拿过这些东西!肯定是春桃!春桃刚才回去房里清点自己的东西,定然是她放在我的房中诬赖奴婢!若是奴婢真的偷了东西,也定然不会放在自己房中,肯定是早早弄出换银子了啊!”
“你胡说八道!”春桃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手里紧紧攥着陈庆生送的玉佩,气得直抖,转头看向白卿言方向,“大姑娘,刚才奴婢回去看的时候,那么多人跟着……怎么可能去秋环的房里放东西!”
坐在董老太君身旁的白卿言开口:“如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秋环联合这个罗富贵攀诬春桃,一个约莫是想要娶镇国公主的贴身侍婢,一个约莫是以为没了春桃她就能取代春桃了!”
罗富贵见状忙叩首道:“小人没有胡言乱语,还请公主为小人做主啊!”
“为你做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替你做主?”白卿言拿起春桃那件中衣,声线淡漠,“我如亲妹妹一般自小一同长大的婢女,也是你能偷拿一件中衣肖想的?我今日能坐在这里,实是为春桃撑腰罢了!否则让人闷头乱棍打死你就是了,犯得着耽误我的功夫?”
春桃听到白卿言这话,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秋环身体一颤,仰头望着容色冷清的白卿言,贴身婢女的名声都被罗富贵糟蹋了,镇国公主这是还要护着春桃吗?
白卿言起身朝着董老太君、董清岳和崔氏行礼:“今日之事事关我的贴身侍婢,处置上若有逾越还请外祖母、舅舅、舅母,多多包涵!”
董清岳颔首:“你是公主之尊,别说处置他们,就是连带这长茂一同处置也是应当应份的!”
董长茂一听这话,脸色煞白,忙跪下抱拳:“任由……镇国公主处置!”
“春桃,你起来!”白卿言将中衣递给春桃,“拿出去烧了!”
春桃颇为意外,但还是听从白卿言的,起身将中衣拿着退出去烧掉。
这中衣被那种肮脏玩意儿碰过,春桃也实是不想要了。
罗富贵睁大了眼:“这……这不能烧!”
“此事与长茂无关,怎么也怪不到长茂头上。罗富贵为了攀附镇国公主贴身侍婢,拿了件旁人的中衣无诬赖春桃,败坏我的清誉,我甚为生气,败坏公主清誉本是死罪,但念及董府二公子,便免罗富贵一死。”
第五百五十三章:受罚
罗富贵听到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罗富贵庆幸,就听白卿言继续道:“罗富贵死罪可免,活罪不可赦,割了舌头,打折双腿,丢出董府,即日起不可再入董府半步!”白卿言说完视线又落在秋环身上,“秋环是王嬷嬷的侄女,我便不处置了……外祖母处置吧!”
白卿言话音一落,立刻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从,拖着罗富贵往外走。
“长茂!长茂!”罗富贵吓得哭出声来,“长茂,我是你的舅舅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能在董府站住脚啊!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见董长茂不为所动,罗富贵又哭喊着:“镇国公主明鉴啊!都是秋环那个贱人拿着中衣来找我,说有办法帮我娶到镇国公主贴身侍婢的!公主您饶了我吧!”
秋环全身颤抖,直叩首:“没有!奴婢没有!全都是罗富贵冤枉奴婢!姑母……姑母你快给我说说情啊!”
跪在地上的董长茂面色极为难堪,董长澜扶起董长茂:“表姐没说处置你!此事和你无关表姐心知肚明,你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董老太君看着缩成一团的秋环,慢条斯理开口:“秋环,你姑母在我身边伺候多年,的确是劳苦功高,对你也算是尽力了,曾经安排你来我房中伺候,只可惜你的心太大了,我这院子都装不下你!如今偷盗不说,还敢和外男联合算计起镇国公主身边的婢女,坏镇国公主清誉,依着我老婆子的脾气,便将你拖出去当着满府上下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都是老奴的错!”王嬷嬷哭着跪了下来,“老奴总想着弟弟只留下了这一个女儿,便一味的护着,让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头连镇国公主的婢女都敢算计,老奴知道老太君和老爷还有夫人看在老奴这张老脸上,已经轻纵过这个死丫头不知道多少次,老奴也无颜再替这个死丫头求情,请老太君按照规矩严惩!否则老奴也无颜再在老太君身边伺候了。”
说完,王嬷嬷重重一叩首。
“王嬷嬷你起来!我如今老了,能说话的人不多,是断断离不开你的!再说这是秋环所为……和你也多大干系!”董老太君说着看向秋环,“你弟弟就留下了这个一个女儿,你照顾着她嫁了人也就算是对得起你弟弟了!我便做主,将秋环杖责五十,若是能撑得过去活下来,便将她配给刘庄头做儿媳妇儿,虽然是个续弦,可刘庄头的儿子人老实本分,也算是良配!”
“不!不要老太君!那刘庄头的儿子是个傻子!姑母……那是个傻子!”秋环睁大了眼哭嚎,朝着王嬷嬷求情,“姑母!姑母我就您这一个亲人,您断断不能看着我跳火坑啊!让我嫁给一个傻子,还不如让我去死!姑母你这就是看着我去死!”
王嬷嬷颔首,按照规矩,秋环闯了这么大的祸,连累镇国公主的声誉,就是打死都不为过,可董老太君看在她的份儿上,还给配了姻缘,虽说那刘庄头的儿子是个傻子,可到底家境殷实,是个好人家!
“多谢老太君!”王嬷嬷朝着董老太君叩首。
“不要!不要啊姑母,你答应过我爹要照顾我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给一个傻子做续弦啊!”秋环高声哭喊。
王嬷嬷咬着牙,扬声让人将秋环拖了岀去。
秋环哭喊的声音走远,董清岳这才开口:“将罗姨娘送去庄子上,无事以后不必回来了。”
董长茂脸色一白,睁大眼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董清岳说让将罗姨娘送到庄子上,就像是说随便将一个什么不用的物件儿丢了一般理所应当。
他喉头翻滚,想要上前替罗姨娘求情,可刚才迈出一步,就见董清岳凌厉的视线朝他看来,董长茂咬紧了牙关立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董长茂不明白,董老太君都能念及王嬷嬷一个奴才不严惩秋环,为何父亲要这样对自己的姨娘,姨娘可是他的枕边人啊!
“父亲!”董长澜朝着董清岳跪下,“此事罗姨娘并不知情,儿子以为父亲对罗姨娘处置有失公允。”
董长茂眼眶顿时滚烫,看向自己的长兄,满心的感激。
白卿言看了眼舅舅,又看了眼眼眶湿红的董长茂,便知道舅舅这是故意当着董长茂的面儿处置罗姨娘,好给他们兄弟感情加深的机会。
毕竟董长澜一向都护着自己的弟弟,定然会出声为董长茂抱不平,董长茂自然便会越发敬重和感激嫡长兄,长此以往董长茂必定会以董长澜马首是瞻。
如此一来,将来董长澜不论做什么事情,董长茂都将会是董长澜最忠心的助力。
尤其是现下,南疆之事在秋收之后就要安排起来,董长茂是否能对董长澜忠心,是此事能够悄无声息办成的关键。
所以舅舅才会在出事之时,派人将董长茂唤回来吧。
舅舅为了这兄弟二人能够齐心,也是费了心力的。
察觉到舅舅的意图,白卿言便没有出声再劝,只见董长澜直起身开口:“罗姨娘即便是有错,也只是不舍兄妹之情,让罗富贵进了府,若是父亲真的要罚……不如就让罗姨娘禁足一月,往后不许再招罗富贵进府便是!长茂即将要成婚,还请父亲为了长茂,留罗姨娘一分体面吧。”
董长茂见董清岳眉头紧皱的模样,也忙跟着跪了下来:“父亲,姨娘有错,儿子知道不该替姨娘求情,哪怕父亲终身将姨娘软禁在院子里都可以,求父亲千万不要将姨娘赶到庄子上去!”
“你看呢?”董长茂侧头看向白卿言。
“长澜说的有理!”白卿言视线落在董长茂的身上,“就事论事,此事罗姨娘并未参与其中,却在知道事发之后,自发来外祖母院子里请罪,如今还在日头下跪着,就算是真的有失察之罪,也算是受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