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乱像已显
“你若觉得可行,同刘叔商议便是,练兵之事交给你,万事自是你来做主。”白卿言对纪庭瑜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纪庭瑜对白卿言长揖到地,郑重道:“大姑娘放心,等来日大姑娘需用兵之时,纪庭瑜绝对会给大姑娘一支可用之军。”
当初大姑娘将他安排出来在这里办山匪的时候,纪庭瑜便知道大姑娘未曾明言……但说出来却足以令人惊心动魄的目的。
纪庭瑜愿为白家还有大姑娘的志向,穷此生之心力,呕心沥血,只求能看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一天。
因为纪庭瑜知道,皇室倾颓之势已显,居高位整日里却只算计些蝇营狗苟,而晋国只有胸怀大志白家人,才能担得起平定乱世的担子。
纪庭瑜,愿意跟着白卿言……反了这林氏皇权!
白卿言离开之前将沈青竹留在了纪庭瑜这里,等回程的时候再提前送信让沈青竹汇合。
当年白卿言训练女子护卫队,沈青竹跟着白卿言一同训练,深知其中乾坤,此次留在纪庭瑜身边,是为了替纪庭瑜参详一二。
白卿言刚追上卢平所带前往登州的队伍,卢平便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给白卿言:“四姑娘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白卿言颔首接过信下马,弯腰上了马车。
“大姑娘回来了!”春桃忙摆了个帕子递给白卿言擦手。
信还是大都城的方向送来的,白锦绣在信里说,南都闲王到了大都城,见过皇帝之后去了梁王府,不知道和梁王都商谈了些什么,出来后第二日去了皇宫,又将南都郡主柳若芙接回了大都城的宅子,随即……皇帝便下旨,将梁王和南都郡主柳若芙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
还有当初太子带回来在皇帝生辰之日,献给皇帝的那头晋国圣兽白鹿夜里突然死了,皇帝雷霆大怒,杖毙了照顾白鹿的一干奴才七十三人。
再有便是大燕要送公主远嫁北戎,成为戎狄王的新后,要从大晋国内借道,故而燕派使入晋。
白鹿是晋国的神兽,神兽突然暴毙,这是不详的征兆,皇帝自然是雷霆之怒,看来……晋国林姓皇权的气数,真的是要尽了。
白卿言看完信,将放在桌案上的三脚鎏金香炉盖子打开,点了信放进去,又将香炉的盖子盖上……
梁王和闲王如果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以梁王那个口才和骗人的能力,说服梁王将独女柳若芙嫁给他,并非难事。
而闲王独女柳若芙嫁给梁王,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梁王的人,可闲王是先见了皇帝……然后才见了梁王,这其中意味倒是值得深思。
只是燕帝怎么会这么节骨眼儿上,让公主去和亲?
是因为粮食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因为驻守在北戎的大燕军队出了问题?
前往登州的车队还在缓缓前行,白卿言倚着团枕,闭目静思。
如今天下局势在变,不论大燕是军队出了问题还是粮食出了问题,将南戎掌控在自己手人手中这比什么都重要。
否则,来日大燕势强,必会对晋国行程两面夹攻之势。
卢平所率的车队一路快马加鞭,在进入云境山脉之后,速度慢了下来。
云境山脉,山路险且陡,山间沟壑纵横,崖下波涛奔腾,气吞山河。
一队三十人的马队护卫着马车,缓慢行于云境山脉起伏连绵不绝的山峦绿翠,和悬崖峭壁之间。
峰有积雪,隐有云海翻腾,日耀山峦,雄奇壮丽,气势磅礴。
偶有云翳蔽日,不过须臾,又是金光大盛,将层绿叠翠与前行马队勾勒出金色轮廓。
马队从云境山脉走出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终八月十七日终于抵达登州。
董老太君和董清岳早早得了信,一早便让董长澜带董家家仆去城门口迎接白卿言。
董长澜老远看到车队踏着渐盛的耀目晨光缓缓而来,眼底露出笑意,一跃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冲了岀去。
卢平看到董长澜,连忙调转马头小跑至白卿言马车旁,压低了声音道:“大姑娘,董家大表少爷来了!”
白卿言应了一声,放下手中古籍搁在一旁。
董长澜打马快速上前,朝卢平颔首之后,亦在马车旁停下,唤了一声:“表姐……”
春桃忙手挑开马车幔帘。
白卿言见穿穿蟹壳青色左襟祥云暗纹长衫的董长澜骑于马上,清秀儿郎英姿勃发,露出笑容:“长澜。”
“祖母和父亲让我来迎一迎表姐。”董长澜调转马头,不紧不慢跟在马车车旁,低声道,“算表姐来的时间,应当是和我派人送去朔阳报平安的信错过了。”
信里,还有董长澜和董清岳详谈之后的结果,不过因为是送信而非亲自传达,董长澜信中说的很隐晦,旁人怕也看不懂。
白卿言颔首:“一会儿再说。”
董长澜点了点头:“我去前面领路。”
“好!”白卿言应声让春桃放下幔帘。
董长澜打马上前,亲自在前领路,带着朔阳城来的白家马队进城。
春桃忙活着收拾马车车厢内的桌案,将茶具和点心都收进车厢内的小匣子里,又简单给白卿言了,拢了拢头发,理了理衣裳。
董老太君和董清岳、崔氏,小崔氏还有家中一个庶子和两个庶女都陪同董老太君在门外立着,等候白卿言的到来。
老远看到董长澜的身影,崔氏扶着董老太君笑道:“母亲,来了……”
董老太君手颤檀木念珠,穿着件金线滚边的紫檀如意对襟外衫,银发梳的一丝不苟,头上嵌着鸽子血宝石的寿纹抹额绷得紧紧的,显得十分精神。
一听说外孙女来了,董老太君拎着裙摆,扶住儿子和儿媳的手朝台阶下走了一步,眼底笑意越发浓了起来。
“阿宝这一路应当也辛苦了,到家就好啊!”董老太君不免感叹。
从知道白卿言出发来登州,董老太君就每一日睡安稳过,总操心着路上遇到什么意外,毕竟如今匪患猖獗,世道乱像已显。
第五百二十五章:明事理
直到马车停稳,春桃扶着白卿言弯腰从榆木精致的马车车厢内出来,董老太君总于忍不住喜色,匆匆往高阶之下走,极为高兴唤了一声:“阿宝……”
“母亲您慢点儿!”崔氏也是满面笑意,和动情玉一左一右忙小心护着董老太君走下高阶。
自打知道白卿言并不愿意嫁给董长元之后,崔氏这心就稍稍松快了一些,不做婆母只做舅母……崔氏还是很喜欢白卿言的。
加上后来崔氏和董清岳闹得厉害,影响了董长元心情连带着也没考好,还是白卿言出面开解,董长元才能在殿试得了皇帝青眼。
再后来,董长元、董氏相继寄信回来,这才免于董清岳和崔氏和离或休妻的结果。
崔氏对明事理识大体的白卿言,更多了几分喜爱。
“外祖母!”白卿言一看到身体康健,精神状态也不错的董老太君,便跟个孩子似的直笑,下了马车便被董老太君攥住了手。
“怎么连个嬷嬷都没有带,那佟嬷嬷不是很能顶用的吗?”董老太君皱眉问道。
“佟嬷嬷年纪大了,原本我的意思是让春桃也留在家里,帮忙调教刚送到院子里的丫头。我一个人出门惯了,车马速度都快,带上春桃和佟嬷嬷怕她们俩身子受不住,反倒拖累行进速度,可春桃执意要跟,这才将她带上!”
白卿言回了董老太君的问题,这才屈膝行礼,挨个唤人:“舅舅,舅母!”
董老太君笑着看向春桃,眼神都喜悦了几分:“这丫头是个好的!”
春桃被董老太君夸的脸红,忙行礼:“老太君安!”
“表姐!”董清岳与董长澜相差半岁的庶子董长茂上前,恭恭敬敬向白卿言长揖一拜。
董长茂眉目远不如董长元和董长澜那么清秀,但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俊美少年,一身墨灰色绣竹纹的直裰,是沉稳,却也显得有几分老气。
两个庶女董葶芸和董葶枝也忙上前行礼。
董葶枝穿着一身杏色衣裙,梳着圆髻,头上只簪了根碧玉簪子,有些怯生生的。
倒是一直养在董老太君身边的董葶芸,今日拾掇的倒是很隆重,水红色轻绡衣里是件鹅黄色金云滚边的中衣,下着金线绣蝶的水红色罗裙,头上簪着炸金缠枝嵌红宝石的步摇,行礼后,她直起身笑着同白卿言道:“表姐可算是来了,祖母她老人家这些日子日日念叨!”
小崔氏容姐儿也上前,笑着问白卿言:“表姐来的路上可还稳妥?怎得不多带些护卫?”
“都别站在外面说话了!”董老太君满眼喜意,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了些,只顾拽着白卿言的手上下打量,“走!咱们进屋说话!”
董老太君几乎是搂着白卿言不撒手,一路往垂花门的方向走,一边又是吩咐人赶紧将给白卿言准备好的吃食往桌上端。
董清岳跟在一旁直笑,又见白卿言的气色比之前在大都城要好太多,便知道姐姐来信说白卿言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不是安慰之语。
董葶芸胆子大,跟在小崔氏身旁,一个劲儿的问白卿言南疆北疆的战事,董老太君攥着白卿言的手,扭头嗔道:“你表姐这才刚进门,气儿都没喘匀呢,你哪儿来那么多话?”
董葶芸笑着用帕子掩着唇,和董老太君插科打诨:“表姐才刚到祖母就嫌芸姐儿话多了!表姐你来评评理……平日里祖母可是说我话多热闹呢!祖母这莫不是看表姐比芸姐儿长的漂亮,就将芸姐儿丢到一边儿去了。”
白卿言眉目间带着浅笑,并不言语。
小崔氏笑着抬手戳了一下董葶芸的脑门,却也明白这话只有养在董老太君身边的董葶芸敢说了。
登州董家亦是树大根深的世族大家,亭台楼阁,雕廊画栋,陈列的格局章法颇有古风,清雅又显内敛矜贵。
董老太君嫌弃董葶芸话多,这一路才是真真儿问了白卿言一路,直到穿过廊庑,踏进董老太君的院子,白卿言才去了董老太君命人给她拾掇出来的暖阁更衣梳洗。
董老太君爱重白卿言,崔氏和小崔氏的意思原本是给白卿言拾掇出来一个院子,可董老太君舍不得将白卿言放在旁处,就想搁在眼皮子底下,便让在自己这安顿下来。
白卿言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换了件霜色单衫衣裙,扶着春桃的手来了董老太君的正房,正正好听到屋里正热闹,不知道是谁端来了凉的酸梅汤,董老太君让人将酸梅汤撤了,让人用银盏盛了酪浆端来,还吩咐儿媳、两个孙女和孙媳,若是白卿言去她们那里,一定要将冰撤了不可再用。
白卿言寒疾不碰冰凉之物,董老太君时时记在心上,白卿言心头一暖。
“表姑娘!”董老太君身边的王嬷嬷忙迎出来打帘请白卿言进来,王嬷嬷穿戴齐整,又生得个圆脸,看起来十分和气。
竹帘发出响动,屋内的人齐齐朝门口的方向看来,只见绕过屏风,穿过珠帘,朝内室走来。
小崔氏忙起身相迎:“表姐,快来祖母身边坐……”
白卿言笑着颔首,走至董老太君身边,被拉着手说了好些话,又让董老太君遣来伺候她的女婢将给董家诸人带来的礼物奉上,等用过饭人都散了,白卿言倒是没有能正经和舅舅董清岳说几句话。
董老太君留白卿言在屋内说话,王嬷嬷借口春桃身上衣裳的绣花好看,想请春桃给描个花样子,将春桃也带出了上房。
摆在上房正中央的鎏金瑞兽香炉,香烟袅袅,云雾般消散在室内。
直到晃动的珍珠珠帘摆动声停了下来,白卿言这才说起想将董老太君接到朔阳的意图。
董老太君坐在紫檀软榻上,手肘搭着黑漆描金的檀木小方桌,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外祖母老了,经不起这长途折腾了,等什么时候……我们阿宝成亲,祖母再去登州吧!此次阿宝来了……就多陪外祖母些日子,外祖母还不知道有多少日子能活。”
第五百二十六章:朔阳
“外祖母……”白卿言抬手轻轻攥着外祖母的手,“外祖母身体康健,定然能看到长澜、长元娶妻生子,我舅母是个好性子的,可性子太和顺了,说到教养孩子……还得外祖母才能镇得住。”
董老太君听到这话轻笑着拍了拍白卿言的手,又将白卿言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攥在手心里,眼眶都红了:“长澜和长元,外祖母不担心,外祖母就是放心不下你……”
老太君的语声里带着几分哽咽。
自古女子便活的艰难,尤其是自己这外孙女儿又子嗣艰难,将来这婚姻大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真若是此生不嫁,指望白氏宗族那些人?
呵……不是董老太君瞧不上白氏宗族的人,那些人也就是见着如今她这外孙女儿势强才俯首的,若是当初白家出事时,她这外孙女没有立起来,指不定她们大都白家的孤儿寡母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指望白氏宗族,还不如指望他们董家!
“阿宝,外祖母也有私心,外祖母啊……就想将你放在外祖母身边,才好护着你不让人欺负了你,你当真……瞧不上长元?”董老太君眼眶子红得厉害。
按照道理说,这话董老太君不该和白卿言这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可自己这个外孙女性子坚韧要强不说,主意也大,白卿言这儿不松口,就是自己的女儿也无可奈何。
“外祖母,阿宝不是瞧不上长元表弟!”白卿言摇了摇头,“我所求的,并非后院这一亩三分田,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可白家人数代人戮力同心,世代相传的志向,总得有人去继承。”
从白卿言不肯嫁董长元,以民情民心逼迫皇帝换白家公道,又在南疆大胜,平安带白家女眷回朔阳开始,董老太君心底就已经知道……白卿言心中自有鲲鹏大志,怕并非是后宅能困住的女子。
可这条路太难,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她想做出一番事业,定然会比男子更为艰辛。
做长辈的,奔波劳碌一辈子,不就是想将子孙后背的路铺平坦些,让他们将来的路走得稳些,偏偏她这外孙女儿选的是最难的一条路。
董老太君用帕子沾了沾眼泪:“罢了罢了!外祖母不过白说一句。”
“外祖母,阿宝这次想接您去朔阳,因为今年戎狄来袭或许会是最猛烈的一年,外祖母随阿宝去登州,才能过几天安生日子。”白卿言柔声劝董老太君。
董老太君一愣,扭头望着白卿言,容色郑重:“你倒是和你舅舅想到一起了。”
这些年在董家,董老太君虽说内宅之事已经逐渐放权给崔氏,只想着颐养天年,可到底是董家的主心骨,大事还是要东董老太君首肯,舅舅董清岳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或烦闷的事情,也还是喜欢来同董老太君商议。
董老太君年轻时跟随董老爷子左右,就连董老太爷对董老太君的意见也是十分看重的,更遑论做儿子的董清岳。
“登州不安全,外祖母还是随我去朔阳,就当是陪陪母亲,等登州安稳了再回来。”白卿言见董老太君还要说什么,便道,“外祖母也不必急着拒绝,所幸阿宝还要在登州停留上一段日子,回头与舅舅再商议商议。”
董老太君担心白卿言风尘仆仆一路劳累,催促着白卿言去歇一歇,白卿言反倒是伺候着董老太君午歇了才小心翼翼从内室退了出来。
母亲远在朔阳无法在外祖母面前尽孝,白卿言既然到了登州,便想替母亲在外祖母面前尽尽孝。
王嬷嬷给白卿言挑开珠帘,送白卿言出来,低声同白卿言道:“前一阵子,表姑娘不是在南疆就是在北疆,老太君这心就无一日放下的,成日跪在佛龛前祈福,如今姑娘只剩下表小姐了,表小姐可千万要珍重自己啊!”
王嬷嬷口中的姑娘便是白卿言的母亲董氏。
白卿言点了点头,又对王嬷嬷道谢:“母亲不在外祖母身边,多亏王嬷嬷还能陪同外祖母说说话。”
“表小姐这是哪里的话!老奴跟了老太君一辈子,老太君是主……老奴是仆,伺候老太君这不是应当应份的么!”王嬷嬷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表小姐一来,我看老太君整个人都精神了,面色红润,真真儿是这几年少见的气色好!”
白卿言笑着让王嬷嬷止步:“外祖母身边不能离人,嬷嬷回去照顾外祖母吧。您派到我身边的这几个嬷嬷和婢子必都是精明能干的,若是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我再同您说!”
“哎!好!”王嬷嬷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穿着婢女衣裳的自家侄女秋环身上,警告似的瞪了一眼,“她们有什么伺候不妥当的地方,大姑娘尽管让春桃姑娘和这几位嬷嬷打骂教训,千万可别心软反倒惯出她们德性来。”
白卿言的身份不同,是公主之尊,能在白卿言身边伺候的丫头婢子,将来身份定然是要往上提一提的,就是将来嫁人,伺候过公主的婢子也要比府上普通婢子嫁的更好些。
王嬷嬷知道自家侄女儿不是个省油的灯,丫鬟的命确是个小姐的身子,这也嫌累,那也嫌脏。
原本,王嬷嬷是不打算指派这个小丫头片子来伺候白卿言的,可谁知这小丫头片子打着她的招牌,走了夫人崔氏身边嬷嬷的门路,硬生生挤到了表姑娘的身边。
董氏原想着白卿言身边不带佟嬷嬷,好歹有个沈青竹也还好,谁成想白卿言竟将沈青竹留在了纪庭瑜处,因而王嬷嬷的侄女也就被提到白卿言身边,和春桃一起贴身伺候。
所幸,老太君心疼表姑娘,吩咐让将表姑娘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王嬷嬷自觉有她盯着,她这个侄女想来是闹不岀什么幺蛾子的。
“嬷嬷放心。”白卿言依旧浅浅笑着。
“好好伺候表姑娘,”王嬷嬷板着圆脸,冷声叮嘱。
董府的丫鬟婆子齐声应是。
第五百二十七章:疏散百姓
刚才白卿言还没有好好和舅舅说上几句话,她也不知此事舅舅在不在书房,也不好莽莽撞撞擅自去找舅舅,正要指了一个婆子去问一问此时舅舅是否得空,就见在院门外久候多时的小崔氏笑盈盈朝着白卿言行礼。
白卿言扶着春桃的手跨出院门,望着神色清爽的小崔氏,笑着唤她:“容姐儿……”
“是长澜让我在这里候着表姐的,父亲和长澜在书房等着表姐,怕表姐不识路,特让我来接表姐过去。”小崔氏说着顺势挽住白卿言的手臂。
春桃连忙双手交叠于小腹前,向后退了两步,跟在白卿言身后。
倒是王嬷嬷的侄女秋环见春桃退到后面来,忙见缝插针越过春桃,上前扶住白卿言的手臂。
白卿言余光见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身影,回头看了眼,道:“我还未曾老到七老八十,不必搀扶。”
秋环脸一红,低声称是又退了回去,却未退回原位,而是和春桃并肩而行,仿佛如此做便能将自己身份提到和白卿言贴身婢女春桃一般的位置。
小崔氏一路与白卿言说着话,沿垂着湘妃竹帘的九曲回廊缓缓而行,路程倒像是也短了许多。
约莫是董长澜有吩咐,所以小崔氏和白卿言跨进书房院门,并未被守在院门外的护卫拦住,小崔氏回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不必跟进来在院子外面守着就是了。
白卿言也回头吩咐春桃也在外面候着。
董长澜听到院外的动静,从书房内迎了出来,笑着长揖一拜:“表姐……”
白卿言还礼。
“那表姐和父亲、长澜先说正事,我去给表姐做几样拿手点心,之前和表姐说过的……可是在朔阳的时候,因为配料不足,没能亲手做给表姐尝尝,这次表姐来了正好!”小崔氏笑着找了个借口,不过是不想杵在那里,妨碍白卿言还有自家公公、丈夫说正事。
虽说,女人家一般都不会参与到男人院外的正事之中去。可在朔阳之时,小崔氏也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位表姐并非是与她们一般妇道人家一般,甘居于后院的。
小崔氏行了礼后,笑着退下,命人将院子守好了不许旁人进去,自己去了小厨房准备点心。
董长澜亲自替白卿言挑开湘妃竹帘,将白卿言引入书房内:“上次表姐托我带给父亲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可是众将士都担心若是冒然将百姓疏散,恐会让登州城人心惶惶。”
白卿言进门之时,董清岳正坐在案前,手里握着被太子批阅后送回来的折子,和府上幕僚说什么,神情略有些疲惫,日光从窗棂外透射进来,浮尘在光线中浮动,隐隐可见董清岳发间几根银丝。
见白卿言进来,董清岳抬头唇角露出笑意,并未打断自家幕僚之言,示意白卿言在一旁落座。
那谋士声音顿了顿,见董清岳没有打断他的意思,这才继续道:“大人派人送去的银两也只是杯水车薪,只能是先照顾因历年为戍守朔阳伤残无法劳作的兵士,但此次皇帝修建行宫而短登州军粮草之事,已然让军中不满了。”
董清岳眉头紧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谋士这才起身朝着董清岳一拜,又朝着董长澜和白卿言的方向一拜,心中对白卿言的身份隐约能猜到几分。
虽然谋士没有见过董家后宅女眷,可董清岳能让踏入这书房重地的女眷,除了董老太君和妻室之外,怕就只剩下那个外甥女……镇国公主白卿言。
董长澜亲自给白卿言倒了茶,在白卿言身边坐下,就听白卿言单刀直入问:“舅舅,上次我让长澜带话所言,不知道舅舅还有何迟疑?舅舅可是……还对朝廷抱了一线希望?”
董清岳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随手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白卿言:“你看看吧!这是刚刚收到的……太子的批复。”
从董长澜去登州前到现在,董清岳已经连上了十几道折子……都石沉大海,谁知道晌午便有人将太子批复送了过来。
白卿言打开看了眼,太子的意思很简单,说董清岳小题大做,如今戎狄内乱,南戎北戎打成一团,大燕已经摆明了要助北戎恢复正统之治,南戎巴结晋国都来不及,又哪有这个胆量敢来大晋头上动土,难不成不怕晋国跟大燕一同合力打他一个小小南戎。
至于拖欠粮饷,太子倒是一字未提。
这个结果白卿言并不意外,这的确是太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白卿言将手中的批复放在一旁,看向董清岳:“如今朝内皆是曲意逢迎之辈,全都学着揣摩皇帝和太子的心思做事!否则……也不会发生这克扣军饷来给皇帝修葺行宫之事发生!更不会有舅舅连上十几道折子石沉大海之事!”
“只要下面官员看出皇帝对舅舅这折子不满,便自会替皇帝想到借口,不论是什么南戎北戎内乱……不敢调挑衅我晋国!又或是惧怕晋国同大燕一同攻打南戎,这些大多应当都是朝臣揣摩着皇帝的意思,给皇帝找的借口。甚至不会将舅舅后面的折子呈到御前。”
董清岳的折子如白卿言所说,第一次递上去,高德茂见皇帝粗略扫过一眼便丢在一旁,且没有做批示,便示意了下去,后来董清岳的折子就再也没有到过皇帝的御案前。
再后来,还是皇帝让太子开始处理奏折,吕相这才不动声色偷偷摸摸又将折子送到了太子面前,指望着太子能出这个头,好好劝一劝皇帝。
好嘛,谁知道太子和官员一商量,给董清岳了这么一个回复。
董长澜眉头紧皱,点了点头很是赞同:“父亲已经派出了探子去探南戎动向,若是南戎真有动静,立时来报。”
“舅舅还是要早做打算,就算是不为旁的,就算是为了登州城的百姓,也该在秋收之后,便疏散百姓,以免戎狄来袭无辜百姓丧命。”
第五百二十八章:置身事外
白卿言想了想,也没有瞒着董清岳,直言相告:“舅舅,想必长澜应当已经告诉你,我朔阳练兵另有所图之事。”
董清岳看着外甥女暗藏锋芒的幽邃黑眸,点了点头。
只听她不紧不慢道:“不知道舅舅有没有听说,大都城九曲巷王家的案子?”
董清岳颔首,略调整了坐姿:“略有耳闻,听说此案民间议论纷纷,都说那王乡绅所犯之罪不至于一家子都走上绝路,为何会在狱中全家畏罪自尽。”
白卿言望着董清岳开口道:“皇室昏聩,梁王为满足皇帝为求长生不老丹药之愿,以孩童性命炼制丹药,为了包庇梁王,皇帝将王乡绅一家悉数了结在狱中,又将梁王府孩童的尸首送进王府,哪怕如此简单粗暴处理会让此案有种种不合理,可皇帝还是做了!且此案还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结案,舅舅……这样的皇室,这样的朝廷,气数尽了。”
董清岳瞳仁一颤,脊背挺直看着白卿言没,眼底带着几分不赞同:“可太子似乎还是……”
“舅舅,太子是一样的!”白卿言定定望着董清岳,“当年皇帝未登基之前,何尝不是如今太子这般模样,登基之后有祖父在,皇帝还算压得住本性,如今祖父不在了,皇帝本性便逐渐显露,刚愎自用,满腹猜忌,胸无为君者的气魄和格局,不思开彊拓土,强民富国,只安于眼前,贪图享乐,视百姓为草芥。如今朝中上行下效,朝臣各个奴颜媚上,弄权逐利,朝中再不见峥嵘之象,这样的朝廷……已经从骨子里烂了,内瓤发腐……焉能不亡?”
董清岳眉头紧皱,垂下眸子,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挲着,细细思索。
见董清岳动摇,白卿言起身对董清岳一拜:“要救晋国,需江山换血,皇权更迭至大能之手,方能救这溃烂糜臭的大晋国,舅舅曾在白家军之中历练,当知白家军建立之初衷乃是为民……平定内乱外战!护民安民这四个字……是白家军建立的军魂!既然皇家如今视百姓为草芥,为一己私欲追求长生,肆意杀戮懵懂幼童!民为国之本,幼童才是一国将来!”
四目相对,白卿言黑白分明的眸子,眸色坚韧:“昏君误国害民,我等食晋国百姓赋税供养之人,难不成要置身事外吗?即便是舅舅以为太子尚可,但也当早作准备才是!如今……大燕借着北戎求助顺势出兵驻扎在北戎,尽得北戎天然牧场!舅舅也应当趁势……蚕食南戎,否则他日大燕一旦成事,我晋国将被大燕两面夹击,危矣!”
董长澜听了白卿言一番话,知道他这位表姐今日这是实实在在给他们家交了底,又因白卿言目光长远而惊骇,视线看向神色镇定从容的白卿言。
“所以,朔阳的匪患……实则是你的人,你在朔阳练民为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兵可用?”董清岳看向自己的外甥女,不安的调整了坐姿,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阿宝啊,推翻这林家皇权,晋国大乱……又有谁能坐上那个位置!造反容易……难得是长治久安,你又何敢保证,当你举事之后,没有对那至尊之位心存妄念之人浑水摸鱼,届时遭殃的还不是百姓?”
“舅舅……阿宝所求,并非定晋国一国安宁,阿宝无一日敢忘白家先辈宏愿,是还天下百姓万世太平,阿宝求得……是天下一统,求得是海晏河清,至死不渝!”
白卿言一番话陡然让董清岳想到了镇国王白威霆……想到了镇国公白岐山,眼眶陡然湿红。
镇国王白威霆的字是不渝。
愿……还百姓以太平,建清平于人间,矢志不渝,至死方休。
这是镇国王白威霆取字的由来。
白家的胸襟和抱负,董清岳曾在白家军中又如何能不懂?
董清岳抬眸朝着白卿言望去:“所以,白家军留于南疆,是为了以备来日,朔阳练兵也是为了来日准备,如今……你想让舅舅做的,是把控南戎?为将来能和大燕抗衡。”
白卿言颔首:“长澜回登州应当同舅舅说过了,舅舅也知道今年南戎来势必会必往年更加凶猛!为百姓安危计,何不提前将百姓疏散,丢了城池便向皇帝求援便是了,阿宝倒觉得,舅舅不妨狮子大开口,用向皇帝讨来的银子……在南疆的天然马场之上,训练自家骑兵。”
董长澜用手指用力扣了一下案几,抬眸望着董清岳:“父亲,儿子觉得……表姐此计可行。”
“舅舅,即便是不为平定天下,为了能护住在你眼前的登州百姓,舅舅也当在秋收之后先让百姓撤离,否则一味听从皇命,等戎狄人进城遭殃的只能是百姓,皇帝远在千里之外不会受牵连不说,恐怕还会将罪责怪在舅舅头上,如同当初污蔑我祖父刚愎用军一般。”白卿言对董清岳郑重道。
董清岳一想到当初信王扣给镇国王白威霆刚愎用军的污名,心头就有按耐不住的愤慨,点了点头:“阿宝说的疏散百姓之事,舅舅都知道了。”
董清岳垂眸说完,抬起如炬双眸望着白卿言,又问:“说说……你是打算如何蚕食南戎的。”
舅舅这意思,便是同意了白卿言的说法。
“此次等南戎来袭,舅舅便退……上奏告知皇帝粮饷不够,将士无心卖命节节败退,向皇帝求粮草求银子,皇帝不给……就再退一城!丢城失地皇帝必会肉痛,等粮饷银子到位,舅舅便直扑打回去,派忠诚可靠之人,比如……长澜表弟,打入南戎腹地,于此同时舅舅可以向朝廷请奏,派兵驻扎南戎,训练骑兵,若是皇帝准……那便让长澜表弟长留南戎腹地,尽可能在朝廷派遣之人来之前,掌控全局,粮草补给只管向朝廷要就是了!”
董长澜听明白了白卿言的话,喉头翻滚着朝父亲董清岳望去。
第五百二十九章:一统之希望
白卿言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若是皇帝不准,长澜表弟就带兵留在南戎腹地自行练兵,时时与舅舅通信,以演练为名……军演,舅舅败退,接着再向朝廷要银两粮草就是了。”
董长澜眉头紧皱:“表姐,可打入南戎腹地,后面粮草补来不及送来怎么办?”
“戎狄人会劫掠我晋国百姓,难道我们就不能劫掠他们了吗?”白卿言这话说的理所应当,“登州军可以俘虏南戎人,将他们便成可用之军,教他们如何耕种,私下开放互市,将南戎人……逐渐变成晋人!不论是戎狄也好……还是晋国也罢,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吃饱穿暖四个字!当年大燕姬后主政,之所以能快速灭小国收服其民,而无人反,其原因首要的便是让百姓吃饱穿暖了!这才是百姓甘愿俯首的因由!”
“普通百姓活于世,最主要的便是食能果腹,使人不死,衣能蔽体,不受冻苦,而后才是识字、计较吃食好坏,计较衣衫布料毛皮是否上乘。这一点上,戎狄百姓……和我们晋国百姓是一样的!”白卿言目光落在董长澜的身上,“这条路或许不好走,但却能得到戎狄百姓的拥护,若是我们如同大燕一般,我们也驻军于南戎,百姓必然会抵抗,因为……大燕是被北戎请去的,而我们……是打过去的!”
董清岳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背后隐囊之上,端起案几前的茶杯,轻轻拨着茶叶,深觉自己这外甥女,有经天纬地之才。
“舅舅,民心向背浩瀚之力,不可估量,地……要取!人心……也要!如此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征伐杀戮。”白卿言道。
“长澜你怎么看?”董清岳抬眸看向长子,眸中亦是熠熠暗芒。
董长澜是董清岳的嫡长子,自小便是董清岳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教养着长大的,董清岳很想听听董长澜对此事的看法。
“父亲,儿子以为……表姐所言十分在理!儿子率登州军前往南戎,后面一应事宜,可交给长茂来负责!儿子定会将此事办妥当!”董长澜朝着董清岳抱拳行礼,心中依然是热血澎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以前,在董长澜的心里,戎狄和晋国势不两立,可今日……听了白卿言一席话,他茅塞顿开。
这天下本不应分什么晋国、戎狄,若是戎狄百姓吃得饱……谁有愿意舍命来晋国抢夺。
若是不止顾眼前利益,目光放长远,格局落在平定天下之上,教习戎狄人学会耕种,学会织布,学会识晋国文字……进来一统,戎狄便不会生乱。
武将之家出身之人,谁人没有一颗随英明君主达成一统天下这样旷世伟业之雄心?只不过是晋国皇庭昏聩,武将如今也只能顾着明哲保身而已了。
而白卿言一番话,让人看到将来一统之希望,董长澜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董长澜不免在心中感慨,此次幸亏是表姐来了,否则他怕是想不了这么多,也无法说服父亲,这让董长澜对他这位白家表姐更是敬佩不已。
董清岳点了点头,将茶杯搁在案桌上,认真道:“此事还需要更详细的计划和部署,便交由你和长茂兄弟二人去做,秋收之后,登州百姓撤离之事,为父来安排!”
一锤定音。
白卿言唇角勾起笑意,她一直都知道……舅舅的壮志雄心从来没有灭过,不过是主上不够英明,舅舅即便是有天大的抱负也无法施展。
以前,祖父在……舅舅还能看到希望,后来祖父不在了,舅舅想必那样一颗热血之心也就跟着冷了下来。
“待到登州疏散百姓之时,怕会生乱,舅舅……我这一路是打着来接外祖母前往朔阳小住的旗号来的,不如就让我接外祖母和董家女眷回朔阳暂避,等登州安稳下来,再送外祖母回来。”
董清岳摇了摇头:“接走你外祖母就是了,若是董家女眷都离开登州,百姓们眼睛盯着……怕会以为我们董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先送走女眷,心生不满,容易引发乱事。”
董清岳的顾虑白卿言也明白,也在理……
“二少爷,罗姨娘请留步,老爷和大少爷正在书房内议事。”
董长茂和生母罗姨娘带着董长茂的亲舅舅前来拜见董清岳,被董清岳身边的亲信护卫拦在了院门外。
秋环一看到董长茂那四五不着调的舅舅,吓得脸都白了,原本和春桃并肩而立,这会儿倒是悄悄往后挪,藏在了春桃身后。
春桃颇为诧异回头看了眼秋环,一回头正对上董长茂舅舅罗富贵轻挑打量的目光,心底没由来的不舒服,眉头紧皱,垂着眸子本本分分立在那里。
罗富贵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以前说过一门亲事,可罗富贵好赌又沉溺于烟花柳巷,好好的亲事让他自己给搅黄了。
后来,罗姨娘没办法这才求了董清岳,说让罗富贵去军中历练历练,不指望着罗富贵能当什么五夫长十夫长,只要罗富贵能改掉好赌,和总往烟花柳巷跑的毛病就知足了。
登州军军纪也算是严明,董清岳让罗姨娘把人带过来看看,若是形神散漫,是个懒骨头就算是罗姨娘加上董长茂一同跪地哭求……他也绝不收。
罗姨娘知道董清岳一向说一不二,一直拖着没有敢让罗富贵来见董清岳。
这不,今儿个董清岳最疼爱的外甥女镇国公主来了登州,罗姨娘便想着趁这机会让董清岳见一见自家哥哥,说不定董清岳心情好……也就收了她哥哥呢。
“是老爷让我和长茂带着兄长前来拜见的!放心吧……老爷知道!”罗姨娘笑盈盈说着,就抬脚准备进门,却被董长茂一把拉住。
“姨娘,父亲正在和兄长谈正事,我们等会儿再来就是了!”董长茂皱眉道。
罗姨娘还想开口,可看到儿子对她摇头,想了想点头:“行吧,一会儿再过来也好……”
第五百三十章:春秋大梦
说着,罗姨娘转身看向自己的哥哥,正欲同罗富贵说一会儿再来,就见自己哥哥盯着一个婢女看,罗姨娘咬牙切齿上前,朝着自家哥哥胳膊上拧了一下。
罗富贵吃痛回神,皱眉揉着自己的胳膊道:“你拧我干什么!”
“走!一会儿再来拜见老爷……”罗姨娘说着狠狠瞪了不成器的兄长一眼,甩了帕子朝前走去。
罗富贵视线又朝着春桃望去,见春桃视线正从长相极为清秀漂亮的罗姨娘身上转落回他身上,立时对春桃露出极为猥琐的笑容,吓得春桃忙垂下头去。
春桃被吓得不轻,不知道那么漂亮的罗姨娘,怎么又那么猥琐的一位兄长。
那种猥琐之感,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令人心生恶心。
秋环见罗富贵跟着罗姨娘一行人走远,这才轻轻拍着胸口从春桃身后走出来,并排与春桃立在一起,低声同春桃道:“春桃姐姐,你不知道那罗姨娘的兄长有多可怕,前年这罗姨娘的兄长看上了罗姨娘身边伺候的丫头,后来罗姨娘说是将那丫头放了出去,我悄悄打听了,人放出去之后就被罗姨娘这兄长活活磋磨死了,罗姨娘将此事压得密不透风,知道的人没几个!”
春桃眉目一跳,侧头看向秋环:“所以……你便躲到我身后去了?”
秋环原本看着春桃木木呆呆的,想借机说给她一个秘密听好拉近两人关系,没想到春桃竟然没有领会她的好意,还直接将她刚才的心思挑破。
秋环脸一红,忙道:“我们不是不一样的呀春桃姐姐,春桃姐姐是镇国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婢,生杀大权不在董府,可我们却不一样啊!”
春桃深深看了秋环一眼,垂眸立在自己的位置一语不发,打定了主意在董府这段日子要离这位秋环远一点,哪怕这丫头是董老太君身边王嬷嬷的侄女。
罗富贵跟着外甥和妹妹刚走出不远,罗富贵便小跑着上前扯住妹妹的衣袖问:“妹妹,刚才那个穿着一身嫩碧色衣裙,不同于你们董府婢女打扮的小婢女,是谁的丫头?”
董长茂听到这话心里一个激灵,忙道:“姨娘,那可是镇国公主的贴身婢女,别的婢女……舅舅若是脑子发热见色起意也就罢了,要是对镇国公主的婢女也没轻没重心里没有一个数,届时……父亲发落了你,你可别怨我这个亲子不为你说情!”
说完,董长茂拂袖离去。
董长茂本就不同意罗姨娘将那个不成器的亲舅舅弄进登州军里去,后来亲娘朝父亲开了口,他生怕自己这个娘带着亲舅舅来见父亲闹出什么笑话,让他以后无法在董府抬头见人,这才跟了过来。
罗富贵见董长茂走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同罗姨娘抱怨:“你看看!你看看!你生的这个是个什么东西!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亲娘!对我这个亲舅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也就罢了!他自己还闹不清楚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吗?”
罗姨娘最见不得谁说董长茂不好,气得一巴掌拍在罗富贵的胳膊上:“不许你这么说长茂!你再说长茂一个字……你这事儿,我就不管了!”
“哎呀!好妹妹!好妹妹!我这不是为你打抱不平么!”罗富贵连忙对罗姨娘赔笑脸,“妹妹……我同你好好说呢!那个镇国公主身边的那个婢女好像对你哥哥有意思!”
罗姨娘上下打量了自己亲哥哥一眼,她倒是没有留意那婢子长什么模样,可就人家镇国公主身边的人,能看上她这个哥哥?
“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人家能看上你?!”罗姨娘一甩帕子,冷声道。
“怎么就不能看上我!我好赖也算是董大人的小舅子,她不过是镇国公主身边一个可随意打杀的婢子!”罗富贵一想到春桃那张清秀娇俏的小脸儿,便心痒难耐,压低了声音同罗姨娘说,“你不行和董大人吹吹枕头风,让把那个婢子许给我做小妾你看怎么样?这样一来……你和那镇国公主也算是攀上了点儿关系!那可是公主啊!”
“你疯了不成!”罗姨娘瞪着自家亲哥哥,冷笑一声自径往前走去,“人家镇国公主的婢女,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家老爷做主,你想得好到!还给你当小妾……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罗富贵连忙追上罗姨娘,一边小跑一边道:“你这话就不对了!当不了小妾……那当正妻也成啊!董大人是镇国公主的亲舅舅,亲舅舅帮她身边的婢女做媒,她怎么也不好为了一个婢女,拂了亲舅舅的面子,妹妹你说是吧!”
见罗姨娘不为所动自顾自往前走,罗富贵又道:“你想想看,你在这个董府地位不高,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娘家没人给你撑腰?我要是成了镇国公主贴身女婢的夫君,将来跟着镇国公主一同去朔阳,那不比去军中有前途?届时我吹吹枕头风,让那婢女在镇国公主面前多说说你的好话,那镇国公主的母亲给登州来信时能不提你?提起了你……你的地位自然就高了啊!”
罗姨娘脚下步子一顿,她一向知道镇国公主的母亲董婉君在董老太君心中位置极高,董老太君爱屋及乌连带着疼爱镇国公主这个外孙女。
董老太君一直都是董家后宅主事之人,若是董婉君肯替她说好话,想来她在董家的日子会过得更舒坦些。
见罗姨娘似乎有所动摇,罗富贵连忙加了把劲儿:“你之前不是说,总给哥哥补贴,哥哥都快把你掏空了吗!你想想……哥哥要是娶了这镇国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回头镇国公主赏她个什么,那东西不就成了哥哥的,哥哥到时候都给你……也算是偿还你以前接济哥哥!也让你在董府过过好日子!”
罗姨娘眉头紧皱,甩了甩帕子,转过身认真看着今日将自己拾掇的十分利落的兄长。
第五百三十一章:仿西凉女帝之心
看着兄长这副模样,似乎也有可能被小婢女倾心,罗姨娘又问:“你能十拿九稳……那镇国公主的贴身婢女对你有意思?”
“那当然了!你哥哥我可是阅女无数的!那小姑娘眼睛就跟长在了你哥哥身上一样!”罗富贵夸大其词,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她定然是心悦于我!”
罗姨娘虽然有些不相信,可试一试也不会掉儿肉,说不准那小婢女真的喜欢他们家哥哥呢?
“我试试吧!”罗姨娘抬眸朝着自家兄长望去,“你这段日子也别给我生事,今日镇国公主刚到……想来老爷也没有空见你,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
“好嘞!哥哥就知道,咱们家啊……就你最疼哥哥了!要是事成了,哥哥一定好好报答妹妹!”罗富贵拍着胸脯道。
当晚,董清岳亲自去见了董老太君,意思让董老太君同白卿言去朔阳,也当是陪一陪董氏。
董老太君稍作犹疑之后,便道:“娘不能走,娘要是走了……等戎狄来袭,百姓会怎么想你这个登州刺史?娘在登州待了一辈子……也还算是有些威望,等你疏散百姓之时,娘虽然帮不上大忙……可号召百姓在戎狄来之前随娘走,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否则你空口无凭要百姓们离家,那老一辈人……怕是不能肯啊!”
登州的年轻人倒也还好,或许见董家女眷都开始撤离,也会跟着撤离,可那些年迈……走不动的老人家,定会抱着侥幸心理不愿意挪窝。
“毕竟都是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老人家……就怕死了都回不来!”董老太君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这仗打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停,董清岳又不能将计划合盘对百姓托出。
屋内烛火摇曳,越发显得董老太君脸上沟壑纵横,她转头望着自己的次子,笑道:“娘在,好歹……还能为你镇镇场子,娘这岁数一年大过一年,能帮你一次少一次!不愿意看着儿子孙子在牵线拼命,我这个老不死的反倒去朔阳躲着。”
“娘……”董清岳最不喜欢听母亲说这些死呀活呀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娘知道你不爱听……你阿姐也不爱听这话,你兄长也是!那娘就好好活着……”董老太君笑起来眉目慈祥和善,“等看到阿宝终身有了依托,我也便能瞑目了。”
说来说去,董老太君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白卿言。
董清岳抬手攥住董老太君的手:“娘,阿宝承袭镇国王风骨,其谋略格局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的志向不在后宅……但娘可以看着阿宝以女子之身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或许……那一天到来之后,会有更多如同母亲……如同阿宝这样,才智出尘拔俗胜出男子不知几筹的女子,能够有更广阔的天地!母亲想想……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当初西凉女帝登基的消息传来,董老太君就感慨颇深,直言西凉女帝登基会让西凉有才智的女子走到朝堂为国出力,若是西凉没有内乱,定会越发强盛。
“你说是……”董老太君心头一跳,抬眸朝百鸟朝凰的楠木屏风外看了眼,见外间亮堂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是说……阿宝有效仿西凉女帝之心?”
“且先不说阿宝有没有效仿西凉女帝之心,阿宝却有平定天下之心!亦有匡救万民之智,儿子……愿助阿宝一臂之力,若阿宝所图真是这不世功业,儿子不愿置身事外,能成……也算是没有白在世上活这一遭。”
董清岳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知道自己的母亲有着何等的智谋,父亲拿不定主意的都要去闻讯母亲的意思。
他在母亲的教导之下,从不轻看任何女子,也从不认为女子就应当拘于后宅相夫教子,这世上如同母亲和姐姐还有阿宝这样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她们大多都被世俗礼教束缚,只能一生困于后宅。
就如同他的母亲,母亲虽然有能,却不能如同男子一般走到人前来,董清岳心更多的是可惜,和心疼。
董老太君咬了咬牙,用力攥着儿子的手:“这话,你心里知道即刻,千万不要宣之于口,阿宝信你这个舅舅,说与你听,可你要时刻将此事藏心,以免给阿宝招来祸端!”
“母亲说的儿子都懂!”董清岳应声,“阿宝此次来登州便是为了同我见一面,将该说的话都说了,打算接了母亲便回朔阳,如今母亲不走……怕是阿宝也留不了几天了。”
董老太君点了点头:“朔阳还有事情等着她,她自是不能在这里多住的!”
白卿言坐在临窗软榻上看兵书古籍,春桃在给白卿言绞头发。
高几上,从琉璃灯盏透出的五色光斓,映着如白玉精雕的美人儿,画面十分好看。
用香熏完床榻的秋环见状,放下手中的香,忙凑上前伸手就要代替春桃给白卿言绞头发:“春桃姐姐我来!”
见春桃眉头一紧,秋环生怕春桃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忙用双手攥住帕子绞紧……
“嘶……”
白卿言头发被一扯,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秋环见状惶恐失措跪了下来:“公主饶命啊!奴婢只是想着春桃姐姐伺候公主沐浴辛苦了,想替公主绞头发而已,不成想春桃姐姐大约是计较今日在老爷书房外……”
白卿言不等秋环说完,将手中古籍重重往小几上一搁,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装作惶恐不安的秋环,十分腻味这小丫头的小伎俩。
“春桃,去将王嬷嬷请过来!”白卿言道。
秋环吓得一个激灵,仰头看了眼面色平静淡漠的白卿言,忙叩首:“公主饶命啊!”
春桃跟在白卿言身边久了,又经历过春妍和春杏那两个吃里爬外的,又怎么会看不出秋环这耍的是什么心眼子。
春桃应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秋环,绕过屏风去唤董老太君房里的王嬷嬷。
第五百三十二章:恨毒了
所幸,白卿言被董老太君安置在一个院子里,费不了春桃几步路。
春桃打从心底里也十分看不上这秋环,心里不住庆幸……幸亏她是跟着大姑娘来了登州,否则这在大姑娘身边伺候的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公主!”秋环眼见春桃离开,忙朝白卿言叩首,“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公主没有旁的心思,那春桃姐姐是怕秋环夺了您的宠爱,这才给奴婢使绊子,奴婢……奴婢……”
秋环看着白卿言冷肃淡漠的目光,越说声音越小,直至最后头都抬不起来,一声不吭跪在那里直打哆嗦。
王嬷嬷听说白卿言唤她,又见春桃脸色不是很好看,心里咯噔一声,猜测是不是自己侄女儿惹了什么麻烦。
她放下首长活计,忙朝白卿言屋内走去,结果一打帘进了门,便隔着还在摇晃的珍珠帘,和喜鹊楠木屏风,看到跪在地上的秋环。
王嬷嬷心里顿时吃劲儿,连忙挑开珍珠帘子,绕过屏风进去。
听到帘子响动声,秋环身子一抖,见来的是王嬷嬷,忙用目光朝王嬷嬷求救。
王嬷嬷深深瞪了眼秋环,朝着白卿言行礼:“表姑娘!”
“王嬷嬷,这婢女王嬷嬷还是带回去吧!”白卿言倒也没有说什么因由,表情极淡。
“是!”王嬷嬷也不敢多问,只道,“明日一早,老奴带几个聪明伶俐的过来给表姑娘挑一挑。”
“聪明伶俐是次要的,我喜欢老实心眼儿正,且不会口舌挑拨搬弄是非的!”白卿言拿起手中的古籍继续翻越,“这次是看在嬷嬷的份儿上,我便饶过这个婢子,嬷嬷以后可千万别让这婢子在外祖母跟前伺候,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起这分折腾。”
王嬷嬷立时明白,白卿言这是已经知道了秋环和她的关系,忙叩首行礼:“多谢表姑娘,表姑娘放心,老奴是绝不会让这丫头在老太君面前伺候的,此次是老奴失误,让这丫头钻了空子来了表姑娘身边,表姑娘心善绕过她,老奴也不会绕过她!老奴给表姑娘赔不是了!”
“嬷嬷快快请起!”白卿言伸手虚扶了王嬷嬷一把,“嬷嬷在外祖母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算得上我半个长辈,万万没有让嬷嬷同我行此大礼的道理!我还不知道嬷嬷的为人吗?我没有怪嬷嬷的意思……嬷嬷还是带回去好生调教,到底是家生子,不比外头买回来的那些,她出了岔子……旁人都会算在嬷嬷的身上!”
白卿言这话是为了王嬷嬷,王嬷嬷后宅待了这么多年怎能不清楚其中道理,这一次这秋环这小丫头片子,不就是扯着她的大旗来了表姑娘身边。
王嬷嬷将秋环带走,毫不留情面,让人抽了几鞭子丢回去让反省。
这下秋环心里可把春桃给恨毒了,猜测定然是春桃趁她不备,在镇国公主面前说了她的坏话,否则镇国公主怎么可能将她赶走。
秋环不知,她今日在董清岳书房院子外所作所为……春桃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同白卿言说过,她不嫌这些事丢人,春桃还嫌给白卿言心里添不痛快呢。
第二日天还未亮,王嬷嬷果然带来了一个老实话不多的来伺候白卿言。
那小姑娘就是有些太老实了,诚惶诚恐跟在春桃身边,春桃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且都做的十分好,可见王嬷嬷是会挑人的。
崔氏从董老太君那里请了安回来,用完早膳,接过玫瑰香露漱口后,用帕子掩着唇将吐了香露,便听贴身嬷嬷压低了声音同她说……昨儿个夜里,白卿言换了王嬷嬷的侄女,由王嬷嬷亲自挑选了一个婢女送到白卿言那里去。
崔氏用帕子沾了沾唇:“换了?”
“听说,秋环还挨了几鞭子。”
崔氏越发的惊讶:“可是秋环伺候的不好?”
人是崔氏安排进去的,自然操的心多一些。
“不清楚,镇国公主身边那个春桃口风紧的很,尤其又在老太君的院子里,不好打探!不过人是王嬷嬷的侄女,真的出了岔子也怪不到夫人的头上。”崔氏身旁的贴身伺候的嬷嬷道。
“嬷嬷这是什么话!”崔氏不满的将帕子递给婢女,起身,“表姑娘是个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怪在我头上来,还是去问问……若是那个秋环哪里伺候的不妥帖,也好警醒府中上下,别再犯了,让表姑娘住的舒坦些,昨日听老爷说表姑娘恐怕住不了几天就要走了。”
那嬷嬷听崔氏这么说,笑得脸上褶子都堆了起,忙扶着崔氏往外走:“夫人心胸果然宽广,哪是老奴能比得上的!”
白卿言这边儿陪着董老太君用了早膳,就听董老太君同她表达了不愿意随她一同去朔阳的想法。
董老太君夹了块子红枣芸豆山药糕放在白卿言面前的白玉碟子里,攥着筷子的手清浅摆了摆,笑着:“外祖母老了,折腾不动了!得好好留在登州养着……等我的小阿宝什么时候成亲了,外祖母再拼一拼,撑着这身子亲自去看我们阿宝成亲!”
说完,董老太君也夹了筷子红枣芸豆山药糕咬了一小口,这是王嬷嬷亲自下厨做的,白卿言小时候王嬷嬷做过一次,白卿言吃得口齿生香,王嬷嬷就记住了,今儿个专程起了一个大早,赶在早膳前将这道点心摆上桌。
白卿言见外祖母目光和煦,依然是拿定了主意,她点了点头低头吃山药糕。
看着白卿言今日用了不少,董老太君也高兴,用香露漱完口,董老太君一边用湿帕子擦手,一边笑道:“你和你母亲一个样子,都爱吃这些味道极淡的东西!倒是能和我吃到一处去!”
在董老太君眼里,白卿言还是个孩子……可这孩子却在祖父和父亲都去了之后,不得不担负起重担来,这让她怎能不心疼?
董老太君看着言行举动优雅端庄的白卿言,眼眶子又忍不住红了,忙偏过头去用帕子沾了沾眼泪。
第五百三十三章:天之骄女
“今儿个,你二舅母母陪嫁庄子上送来些时令果子,那蜜瓜尤其的甜,虽然你不喜欢吃甜食,倒是可以尝个鲜!”
说完,董老太君让王嬷嬷备了棋盘,又让婢女去切一盘果子来。
白卿言故作不知董老太君落泪,只觉心里一酸,垂眸点头,掩饰通红的眸子。
难得董老太君兴致高,白卿言陪着董老太君下了几局,王嬷嬷和董老太君房里的几个丫头凑趣,说白卿言棋艺精湛名冠大都,老太君平日里也是棋艺超群,让都下个注看看谁会赢呢!
白卿言见外祖母兴致高,每次将将好输一子半子的,哄老人家高兴。
没成想,董老太君将棋盘上的白子捡入棋盒中,笑对白卿言道:“到底老了啊,就是不如年轻人脑子活泛,输了!”
捧着个茶壶立在白卿言身后的春桃,是个直肠子,忙道:“老太君这明明赢了啊!”
王嬷嬷用手掩着唇笑:“你个小呆子!看不出你们家姑娘这是故意让着老太君呢!”
春桃被爽利和气的王嬷嬷叫了小呆子,小脸一下就红透了,又小声问了句:“那老太君这算输还是算赢啊!我和外面几位姐姐压了我们姑娘赢呢!”
春桃这话一出,倒是让屋里笑倒了一片,王嬷嬷直说春桃是个小财迷。
王嬷嬷心里感叹,老太君这里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还多亏表小姐来了。
在董老太君的房里闹了这么一通,白卿言又伺候董老太君歇午觉,结果这午觉也没歇成,白卿言反倒被董老太君拉着说私房话。
董老太君靠坐在榻上倚着隐囊,屏退左右紧紧攥着白卿言的手,如炬的眸子望着白卿言,说起今上昏聩之事。
“林氏皇权气数一旦是从你手中了结,你可想过如何面对你祖母啊?”董老太君见白卿言皱眉不肯言语的模样,叹气伸手将白卿言搂在怀里,跟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不是外祖母要专戳你的心窝子,你祖母是林家的大长公主,皇家是她的娘家,她不看顾又怎么能成?你祖母出身皇室,有傲骨,也有傲气,亡林氏皇权之事可以有,她不惧做亡国公主,但亡林氏皇权的……决不能是她的子孙,尤其你……是自小被她揣在怀里捂大的。”
董老太君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白卿言,柔声问:“你可明白?”
白卿言抿着唇窝在董老太君怀里不吭声,比起亲近……白卿言与大长公主当是比董老太君更为亲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的话,会是外祖母同她说,可见外祖母是真的疼她。
董老太君之所以将此事拿出来同白卿言说,是因昨夜董清岳同她说了白卿言的志向。
董老太君怕……以大长公主那个性子,若是真的由白卿言亲手亡了林氏皇权,大长公主说不准就一条白绫,去向祖宗谢罪了。
但若真如此,这得在白卿言这孩子的心里留下多大的伤痛,尤其是这孩子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怕会成为这孩子一辈子的心结,会认为是她不孝害死了自己最亲的祖母。
与其事后再去开解白卿言,不如早早的和孩子说明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有个防备。
“孙女儿明白!”白卿言在董老太君怀里闷闷地点了点头,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到现在也没有能拿出一个章程来,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该如何同祖母说,如何劝慰祖母,她都没有想好。
董老太君轻抚着白卿言的脊背:“外祖母倒是想替你走一趟,去劝劝你祖母,可如此一来,你祖母更会心凉,觉着你这个她自小含在嘴里长大的孙女儿和她疏远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宝啊……你要懂得这个道理。”
白卿言不吭声,只在董老太君怀里点头。
祖孙俩说了一会子贴心话,白卿言这才伺候董老太君躺下。
白卿言刚从董老太君房里出来,就见董葶芸笑盈盈跨入院门,身后婢女还拎着个藤竹食盒。
“表姐!”董葶芸笑着问,“祖母可是歇下了?”
白卿言颔首:“已经歇下了。”
“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表姐可得空,我这儿有新酿的玫瑰葡萄酒,还有我姨娘做的莲花酥,表姐要不要尝尝?”董葶芸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盒,大有要同白卿言坐坐的意思,视线不着痕迹看了眼规规矩矩立在白卿言身后的春桃,有些拘谨笑着道,“还有点子事情和表姐说呢!”
董葶芸没有去过大都白家更没有到过登州,不知道白家嫡庶相处的关系,可是在她们这种人家,嫡庶尊卑界限分明,她一个庶女……长辈在的时候和嫡女说几句话,嫡女碍着长辈的面子会应承几句。
可若是私下里,嫡女一般都是瞧不上庶女的,更遑论她这位表姐是曾经镇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长,真正的天之骄女,如今更是公主之尊,董葶芸不知道自己冒然开口相邀,白卿言会不会瞧不起她,会不会找个借口就走了,心里忐忑。
白卿言闻言,点了点头。
董葶芸见白卿言没有拒绝,也没有勉强的模样,笑容越发明丽欢快:“那不如,就去山水亭吧!那里景致极好!”
春桃见状上前接过董葶芸手中的食盒,又退回白卿言身后,跟着一同往山水轩走。
山水亭,顾名思义,依山傍水,坐落在假山之上,一侧是碧波粼粼荷花盛开锦鲤追逐的湖水,一侧是青绿深翠的高树林立。
春桃和董葶芸的贴身婢女将荷花酥和一碟子海棠酥,又将装着董葶珍酿的玫瑰葡萄酒的白玉酒壶拿了出来,摆上细长雕花的银筷子和酒杯。
摆放妥当,春桃和董葶芸的婢女行礼退下。
凉风习习,纱帐摇曳的山水亭内,董葶芸给白卿言斟了一杯酒,笑道:“表姐来登州之前,可能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妹妹!”
“来之前母亲已经同我说了。”白卿言声音平和,又问,“不知表妹有何事要与我说?”
第五百三十四章:手段
董葶珍规规矩矩坐下,这才开口:“我姨娘无意间听到,罗姨娘的兄长同罗姨娘说,表姐身边那个春桃姑娘……对他有意,似乎想请罗姨娘和爹爹说一声,求表姐给个恩典,将春桃姑娘赐给罗姨娘的兄长做妾室。”
白卿言眸子一眯朝董葶芸看去,淡漠深沉的眸子明明平静似水,却无端端让董葶芸感觉到了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她坐下,有些拘谨揪了揪帕子:“我姨娘的意思,其实是想让我来给表姐提个醒,那罗姨娘的兄长不是个好人,沉溺烟花柳巷且还好赌!我姨娘是偷偷听到的,因为不受宠所以也不敢声张,又怕到时候害了春桃姑娘,惹得表姐和爹爹生了嫌隙,这才让我多事走一趟。”
“舅舅不会糊涂至此,你多虑了。”
垂着眸子的董葶芸听到白卿言这话,似乎怕白卿言不信,抬头认真朝着白卿言望去:“表姐,今日我来同表姐说这么多,并非是想要挑拨离间,借表姐的手作什么!我知道父亲或许不会同意,可万一要是罗姨娘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呢?表姐不得不防!”
她咬了咬唇:“我是个庶女,庶女不比嫡女,不是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即便是同一个爹爹生的,旁人也不会将庶女当回事儿,庶女么……将来要么是给旁人为妾,要么是为家中嫡子嫡女铺路的,是主母眼里可有可无的摆件儿,除了不能发卖之外,可以随意打骂发落!我有幸生在董家……母亲宽厚,祖母又怜惜我姨娘是个懦弱的将我养在身边!所以我打从心底里感激祖母和母亲,我不想祖母、父亲和母亲……因为罗姨娘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伤心,所以今日才斗胆和表姐说了这么多,还望表姐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董葶芸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即便是被董老太君养在身边,她看着好像比妹妹董葶枝更活泛一些,可骨子里的自卑没有办法改。
尤其是曾祖父那一辈儿,曾经有同一姨娘生出的两个庶女闹出过大事,险些害得怀有身孕的祖母一尸两命,当是祖母已经怀孕六个月身孕,生下两个死胎,也伤了身子无法再孕。
当初祖父还在时,大伯父家的庶姐董葶芳降生时,祖父连喜都不让报,说等出了月子……让送到清庵去养着,后来还是祖母一力压了下来,说……到底是自家血脉。
后来,董家庶子庶女降生不报喜,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崔氏的母家费尽心力的将小崔氏嫁进来的因由之一。
她记得小时候每年看到姑母董氏派人送年礼回来,总是没有他们庶子女的,她还为此难过了很久,后来才听姨娘说……姑母多年未回登州,并不知晓有她这个侄女。
“你的孝心我不怀疑,有你在外祖母身边伺候,逗乐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才能快活些,这些我都听王嬷嬷说了。”白卿言语声平和,“今日之事,你告知于我,情我承,一定记在心里。”
董葶芸忙摆了摆手:“我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家和睦,怎么敢让表姐承情,表姐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只要表姐信我不是为了挑拨离间就好!”
白卿言朝着守在假山之下的春桃看了眼,同董葶芸开口:“我只是信你的,即便是不信你……我也信外祖母的眼光,外祖母睿智,断不会将一个精于算计狼心狗肺之人养在身边。”
董葶芸听到这话,眼眶子都红了。
董葶芸之所以没有敢去找父亲说这件事,而是来找表姐,就是因为她说了……父亲或许都不会信,反倒会怀疑她是不是学会了庶女那套上不了台面的龌龊手段,意图栽赃陷害,没成想……表姐竟然信她。
她忙点了点头:“表姐说的对,我若真的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祖母定然不会养我在身边!我承认我心思深了些,可都是这些年防着罗姨娘暗害我姨娘炼就的,从无害人之心!父亲他……成日里忙着公务,对后宅之事一无所知,母亲因为担心后宅生乱会被父亲训斥,一味的压着不许报到父亲那里惹父亲心烦,那罗姨娘又惯会讨好母亲,我……”
董葶芸像是开了闸一般,一口气说了好多,声音又突然嘎然而止,用帕子沾去眼泪朝白卿言行礼:“对不住表姐,我平日里就话多,一开口就忍不住了。”
“无妨。”白卿言对于能在董老太君面前尽孝的董葶芸,有着多一份的宽容,一来心疼董家庶女艰难,二来也是谢她能让董老太君开怀。
从山水亭出来,白卿言扶着春桃的手往回走,问了春桃一句:“昨日在舅舅书房院门口,你可是见着外男了?”
春桃没有瞒着白卿言:“昨日好像是董府上的一位姨娘,带着兄长要去拜见董大人。”
白卿言侧头望着春桃问:“你看到那人什么模样了吗?”
春桃一想到罗富贵看她时那轻挑放浪的眼神,心头就莫名恶心,皱着眉道:“又瘦又黑的,个头也不高,但看人的眼神,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个好人。”
白卿言点了点头:“以后你离那个罗姨娘的人远一点,记住你是镇国公主的贴身侍婢,这个府上……除了外祖母、舅舅、舅母和长澜、容姐儿,还有她们身边你见过的贴身嬷嬷和贴身侍婢,旁人你可以一概不搭理!拿出你镇国公主贴身侍婢的款儿而来!可明白了?”
春桃不懂白卿言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一想到自己是大姑娘的贴身侍婢,怎么找也不能短了她们大姑娘的气势,便挺直脊背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大姑娘放心!奴婢记住了!”
白卿言被春桃挺胸的动作逗得一乐。
申时刚过,崔氏、小崔氏和白卿言,还有董长澜,正陪着董老太君说话,门外婆子突然匆匆进门说董清岳请大公子和表姑娘去书房。
第五百三十五章:杀声震天
白卿言同董长澜对视一眼,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阿宝这后日就要走了,老爷应当让阿宝多陪陪母亲才是啊!怎得又着急着把阿宝往书房叫!”崔氏皱眉道。
崔氏话音刚落,就听吃完一块点心的董老太君道:“你们去吧!”
董老太君接过王嬷嬷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端过热茶笑道:“有你舅母和弟媳陪着我说话就是了!去吧……别耽搁正事!”
白卿言起身朝着董老太君行礼后,才随董长澜一同出门前往董清岳的书房。
董清岳之所以这么着急叫白卿言和董长澜过来,是因有探子来报,大燕送亲的队伍在中途遭南戎伏击,且大燕送亲队伍已经派人前来登州军和安平大营求援,大燕来的求援兵此刻正在董府上。
白卿言看了眼董清岳挂在书房内的舆图,轻轻点了点探子来报大燕送亲队伍遇袭的地点,眉头紧皱:“大燕已经向晋国借道送亲,为何不走晋国与大梁边界靠近之地,穿春暮山直达戎狄,反而要绕这么大个圈子,从晋国和南戎相接之地过再到北戎,这不是……专程给南戎机会吗?”
白卿言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燕帝……或者是萧容衍为何和亲选了这么一条路,难不成是为了摸清楚晋国边界兵力,为来日吞下晋国做准备?
可按照道理来说,如今大燕最应该探的并非晋国的兵力,大燕厚积薄发为一统天下做准备,按照地理位置,最先应该灭的当是魏国和西凉,在然后才是晋国,最后为大梁……
断不会先灭晋国,让大燕处于四面夹击的状态。
那就是想探南戎兵力,难不成……大燕是想要连南戎都吞下吗?
白卿言突然抬眸,难不成,大燕这是为了……脚踏实地绘制确切的地形图!
董清岳手中端着茶杯,抬眸看着立在舆前的白卿言和董长澜,道:“依你们的意思……救是不救?”
“儿子觉得应该救,如今大燕质燕帝嫡子于晋,此次借道晋国亦是送上厚礼,也大有求晋国庇护的意思,若是此次父亲不救……两国邦交若是出了差错,怕是皇帝会将此事怪罪在父亲头上!”董长澜转过头望着董清岳道,“父亲若放心,就让儿子带兵前去吧!”
坐在董清岳书房内的谋士也都颔首:“可以先将大燕的公主救回,再派人快马加鞭送折子去大都询问陛下应当如何处置,这也能让大燕和北戎欠我们晋国一个人情。”
“阿宝的意思呢?”董清岳看着白卿言纤瘦挺拔的背影,问道。
“救!”白卿言转过身,幽沉的目光看向董清岳,“不救……怎么知道大燕的目的何在,我带着白家护卫军和长澜一同去。”
兵贵神速,董清岳下令出城救,董长澜立刻前往军营点兵。
白卿言吩咐人去通知白家护卫军换甲于董府门外等候,又回了董老太君院里让春桃去准备战甲,她简单同董老太君和崔氏小崔氏说了一声要出城救人,便回了房中,解开缠绕在身上的铁沙袋,让春桃换甲。
董老太君一听说白卿言要出城从戎狄人手中救人,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虽说白卿言南征北战都大胜而归,可是董老太君还是不放心,忙拄着拐杖被崔氏和小崔氏扶起身匆匆往外走。
王嬷嬷忙打帘,董老太君刚从内室跨出来,就见一身银甲,正在系腕甲的白卿言跨出房门。
已西沉的橘色夕阳,映着白卿言那一身寒气森然的战甲,每一步都是杀气凛凛,那是只有身经百战,浴血沙场无数次之人才有的凌厉杀气,明明内敛却锋芒毕露,让人惊心动魄。
白卿言这样的气魄,董老太君真真儿时头一次见,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系好腕甲,正身朝董老太君的方向一拜,转身朝院外走去。
小崔氏望着白卿言的背影,下意识攥紧了董老太君的胳膊:“表姐……上战场原来,竟是这样的气魄。”
董老太君回神,忙拄着拐杖朝外追了两步,对着白卿言步伐带风的背影喊道:“阿宝!要小心啊!”
卢平身着战甲,带着护卫军就在董府门外,立于马侧,见一身银甲手握射日弓的白卿言带着前来求援的大燕士兵跨出董府大门,卢平立即上前:“大姑娘,白家护卫军皆在此处!”
“上马!城外同登州军汇合!”白卿言疾步走下高阶,一跃上马,扯住缰绳一夹马肚飞奔了岀去。
“白家护卫军!上马!出城!”卢平高呼一声,翻身上马,紧追白卿言而去。
登州城门外,董长澜已清点一千人马,几乎与白卿言一同出城,求援燕兵在前疾驰带路,一千登州军将士加白家护卫军快马相随。
西方山峦只剩下天际那一抹暮色,草原的天空星辰闪烁,静谧又神秘,而此时,靠近晋国和南戎边界上,萧容衍所带护卫与燕国送卫队,正在拼死同南戎精锐厮杀。
大燕明诚公主的披红挂彩的婚车已被点燃,火苗高低乱窜,榆木被熏得焦黑,噼啪作响。
黑暗如同吞人的野兽,已极快的速度占据多半天空。
箭矢呼啸,金戈碰撞,杀声震天。
南戎近三千锐士,对上大燕的送亲队伍,三百大燕亲兵已经死上过半,月拾带着萧容衍带来的暗卫拼死搏杀。
月拾全身都是血,粘稠的血液沾粘在他的衣衫之上,沉重的连举剑都费劲,可他全凭强大的意志力坚持,妄图杀出一条血路来。
戎狄三千锐士围困,包围圈不断在缩小,带火的箭矢从重盾之外飞来,直直插入明诚公主的车驾幔帘之上,极为细微的幽蓝火光从箭矢跌落下来,那圆圆一点带火的油,像是年迈的老人一点一点啃食着木质车板。
被箭矢穿透的幔帘沉寂片刻,猛然窜起火苗,惊得车厢内嬷嬷婢子尖叫声不断。
草原上带着凉意的风从南向北刮过,掀开带火的马车幔帐……
第五百三十六章:鬼面将军
火光映着萧容衍棱角鲜明的五官,他鼻尖带汗,幽沉湛黑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火光,越发显得眸色冷冽肃然。
萧容衍目光落在戎狄重盾营之后骑着通体黝黑骏马之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一身戎狄装束的将军。
若是萧容衍记得没有错,那位便是南戎新冒出来的鬼面将军。
那位鬼面将军并非是贵族出身,是南戎王一次围猎之中,被这位还是奴隶的鬼面将军救了性命,便一跃成为南戎王亲卫,再后来便是将军。
萧容衍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扯着明诚公主的手臂,将其护在身后眼看燕军和自己带来的暗卫不敌,萧容衍咬了咬牙道:“下车!跟紧我!”
明诚公主点头,死死攥着手中的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仿佛那荷包就是她所有气力的来源。
他拉着明诚公主从被火箭射中的马车上刚冒头,就见那鬼面将军,举箭搭弓,箭矢指向萧容衍的方向,瞄准放箭。
带着寒光的箭矢破空而至,萧容衍推了一把明诚公主,箭矢擦着萧容衍的面颊带血而过,直直插入木板之中,羽箭嗡鸣。
“公主!”车厢内婢女尖叫一声。
萧容衍来不及多想,一手按住明诚公主的脑袋,护着她一跃下马车。
两人刚跳下马车,被萧容衍护在怀里的明诚公主便突然倒地……
萧容衍回头,见明诚公主的颈脖不断有鲜血冒出,原来那鬼面将军的羽箭……擦过萧容衍的面颊之后,有从明诚公主的颈脖处划过,箭矢锐利,划断了明诚公主的颈脖脉络,刚才婢女的尖叫声,便是看到明诚公主颈脖处涌出的鲜血。
“明诚公主!”萧容衍蹲跪下身,撕开衣襟,用衣裳紧紧按住明诚公主的颈脖伤口。
明诚公主身穿着火红的衣衫,鲜血没入衣衫之内,是让人分辨不出流了多少血的猩红。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荷包,高高举起给萧容衍看,另一只全是鲜血的手攥住萧容衍的手腕,张嘴想要同萧容衍说什么,鲜血却不断从嘴里往外冒。
萧容衍一双眸子充血通红,双手摁住明诚公主只冒血的侧颈不敢撒手,顾不上隐瞒身份,他咬着牙道:“他还在等着你,你千万坚持住!”
侥幸从马车上逃下来,跪在一旁的婢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声一声唤着“公主殿下”。
全身带血的月拾带人已经退回萧容衍身旁,他看了眼约莫已经救不过来的明诚公主,紧捂着心口,用长剑撑住身体,道:“主子!撑不住了!南戎人多势众,再拖下去……就走不了了!我和兄弟们用命替主子杀出一条血路!”
月拾话音刚落,南戎兵士就已经冲破防守,朝着马车的方向冲来。
那位鬼面将军已经下马,持剑朝着这个方向杀来,似乎打定主意要活捉和亲的明诚公主,其剑术干净利落,剑势狠戾,寒光剑影扑朔间,必取人性命,那剑法路子全然不属于戎狄。
戎狄和西凉人习惯用刀或者弯刀,而晋人和燕人才擅长用剑。
何止用剑,就连行军打仗的方式都不同于戎狄人以往的习惯,军队行动十分有章法,且竟然还用上了重盾,这可是以前戎狄军队绝不会用的。
眼看着那鬼面将军即将带人杀过来,月拾急得额头青筋暴起:“主子!不能耽搁了!”
可萧容衍不愿就这样丢下明诚公主。
萧容衍看着那哭喊着“公主殿下”的婢女,道:“过来按住公主的颈脖!”
那婢女手脚并用,连忙跪爬到萧容衍面前,用力按住明诚公主的颈脖。
萧容衍抱着明诚公主起来,那婢女也忙跟着起来。
“走!”萧容衍高声道。
月拾护着萧容衍撤退,只觉背后似乎有带着寒气急速破空的飞矢扑来,他转身妄图用手中长剑抵挡,却被一箭贯穿右肩。
力道之大险些带得月拾踉跄跌到。
月拾抬眸,充满红血丝的眸子望向那举着弓箭的鬼面将军,撕开衣裳下摆咬在嘴里,拔出箭,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生来,脸上却憋得一片通红,迅速用衣裳缠好伤口,月拾高呼道:“护住子离开!”
喊完,月拾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上去,凭借蛮力同南戎前赴后继的兵士厮杀。
就在南戎悍兵将月拾团团围住,举刀欲取月拾头颅之时,忽而从月拾后方冲出一带哨箭矢,直直洞穿那南戎悍兵喉头,力道之大,竟将那悍兵带倒在地。
随后如蝗虫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的箭矢,遮天蔽月,朝着南戎军队的方向扑去。
那鬼面将军见状,睁大了眼,嘶哑如同被火熏烧的难听嗓音高呼道:“重盾!”
只见戎狄大军立刻集合,重盾凌空举起将南戎兵卒护于盾下,抵挡箭雨。
“弓弩手准备!”鬼面将军身边的副将高呼道。
蹲跪隐藏于重盾直下的弓弩手,立刻准备,只等这一阵箭雨过去重盾落下,便朝着箭雨来的方向射杀。
白卿言驰马冲在最前,从身后箭筒抽出三根羽箭搭弓射出,又复抽出两根,速度之快,只能看到颠簸马背上白卿言素手残影。
月拾看着身边倒地的南戎兵卒,回头……
只剩一丝余晖的西方下,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不知从那里杀出轻骑兵队伍,那为首的一身银甲,骑于飞驰白马之上,搭弓射箭的,正是大都城白家嫡长女……白卿言!
“白大姑娘!”月拾睁大了眼,耐不住兴奋高呼!
萧容衍闻言抬眸朝箭雨来的方向看去,瞳仁一颤,白卿言怎么会在这里?!
曾经蜀国皇宫,一身银甲,披风猎猎的女子,仿佛与眼前驰马在一望无际草原之中狂奔在最前的女子重叠。
她稳坐于疾驰骏马之上,搭弓拉箭,英姿勃发,红色披风翻飞,锐气逼人,人未至,杀气已临。
身后跟随一千轻骑,策马纵横,更是气势如虹。
董长澜紧随白卿言身后,在第一轮羽箭射出之后,再次抬手高呼:“弓弩手准备!放!”
第五百三十七章:银甲女子
一千轻骑弓弩对天,无数羽箭呼啸窜出似要冲破九霄,又在翻滚的黑色云海之下飞速而下,扎向南戎重盾之上,其力道之大险些将扛着重盾护顶的重盾手击倒。
登州军最出名的,便是轻骑弓弩手。
轻骑弓驽手,不需要准头,要的是速度,和数千支羽箭起发,逼迫敌军不敢上前,甚至逼退敌军的气势合,和力量。
白卿言和董长澜此行都清楚,他们是来救人的并非是来打仗的,只要将大燕的明诚公主救回登州城中便是,所以只带了以前精锐轻骑,为的就是抢到人就走。
萧容衍抱着明诚公主,在护卫环绕拼杀之下往包围圈外冲,趁着后方箭雨铺天盖地袭来,戎狄军队回撤重盾之下,萧容衍的护卫看到希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更加卖力拼杀,企图为萧容衍杀出一条血路。
刀剑碰撞发,火花四溅,那婢女抖成一团,面色惨白,汗如浆出,她死死咬着唇,忍住想和身旁嬷嬷调换位置的冲动,眼泪如同断线却不敢哭出声,只紧紧按住明诚公主颈脖处的伤口,又紧紧贴在萧容衍身边,低头不敢去看,箭矢从她耳边刮过,她更不敢发出尖叫,生怕要是露了怯……萧容衍这一行人会丢下她。
南戎军见增援轻骑已到,无心恋战纷纷朝着重自家主帅鬼面将军的方向跑去,萧容衍的护卫和南燕送亲亲卫军见状,拼尽全身之力护着萧容衍杀出重围。
白卿言单人快马而来,与朝她奔向而来的萧容衍四目相对,眼见浑身是血的萧容衍怀里抱着一身火红嫁衣的大燕公主,颇为意外,萧容衍怎么会在这里?!
萧容衍冒然前来救大燕和亲公主,竟不怕暴露身份?
不待白卿言多想,就听护在萧容衍身后的月拾兴奋高呼:“白大姑娘!”
白卿言回头看了眼董长澜,董长澜会意一夹马肚冲了岀去,率轻骑直奔前方,用弓弩压制南戎人,白卿言带白家护卫军快马行至萧容衍一行人身边,一跃而下。
看到萧容衍怀里还剩下一口气的大燕公主,白卿言视线又落在浑身是血,脸上带伤的萧容衍身上。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萧容衍如此狼狈。
萧容衍喉头翻滚,声线沙哑:“你怎么在这里?”
白卿言看了眼在前领队的董长澜,不想让萧容衍因为大燕公主暴露了身份,伸手要从萧容衍怀里接过明诚公主:“大燕公主给我,带着你的人快走!”
萧容衍倒没有拒绝白卿言接过明诚公主的动作,只是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走,得看着明诚平安!”
白卿言去接明诚公主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沉静幽邃的眸子望着萧容衍开口:“若你不怕难以对晋国太子和魏国交代随你,但明诚公主我定然是要接到登州城去的!你我有言在先……即便你是我白家恩人,家国面前,也不容私情!”
说完,白卿言回头吩咐白家护卫:“护送他们回登州,速速让大夫给大燕公主看诊!快!”
这种出血较多的伤,越快治疗越好!
白卿言话音一落,拉住缰绳一跃上马:“萧先生不妨在去登州的路上,也好好想想如何解释萧先生会出现在这里,当然……萧先生也不要想着逃走!燕国向我晋国求援,我晋国可决不能让魏人将大燕公主带走!又或是萧先生有信心靠这些残兵败将……能带走大燕公主。”
白卿言说完,一夹马肚朝着前方冲去。
“主子?!”月拾穿着粗气,回头看了眼策马闯入杀局之中的白卿言,又看向自家主子,“主子,我们是走是留!”
萧容衍缓缓将明诚公主放下,看着明诚公主极为难受的表情道:“明诚你可还撑得住?”
明诚公主眨了眨眼睛,她意识已经出现一阵阵模糊,可她知道……晋国来援,绝不会让萧容衍将她带走,与其让萧容衍剩下的人拼命不如随晋军回登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意识发懵之中,明诚公主想到刚才那个一身银甲,手持弓箭的女将军,想来……那便是镇国王白威霆的嫡长孙女白卿言,白家军小白帅吧!
明诚公主挣扎着朝着那个模模糊糊的背影望去,她很是艳羡镇国公主这样的女儿家,金戈铁马,巾帼不让须眉,成为以女子之身震慑列国的悍将,不像她……只能以和亲来替母国解难。
她也是想……和谢荀并肩而战的。
明诚公主想到谢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手中紧紧攥着那只荷包,眼前全都是谢荀含笑望着她的模样,明诚公主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若是这一次活不下来了,她希望……谢荀如她出嫁前祈祷的那般,将她忘了!
“人找到了!撤!”白卿言对董长澜高呼。
董长澜应声,带着轻骑绕了半圈调转马头,一边朝南戎军队放弩箭,一边往来时的方向回奔。
萧容衍已经抱着明诚公主上了白家护卫军的马,一手扯住缰绳,一手将明诚公主颈脖死死按住。
董长澜一马当先,冲到萧容衍身边,看到抱着明诚公主的人是萧容衍一怔,又见明诚公主伤到了颈脖,没敢耽搁多问,忙道:“快回城!”
萧容衍颔首,加快速度。
登州轻骑和白家护卫军一个接一个将萧容衍的人,还有送亲队伍的亲兵拽上马背,朝登州城方向而去。
在登州军护卫之下朝着登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将军!”董长澜的副将唤了一声董长澜,董长澜转身朝副将伸出手,一跃上马回撤。
董长澜转头看向还在断后的白卿言,高呼道:“表姐!撤!”
如今没有了登州轻骑弩箭掩护,又怕戎狄军用箭射杀,白卿言要为登州军拖延出时间来。
南戎鬼面将军从重盾之中冒头,拔剑正准备让南戎军弓弩手放箭,却看到了那骑于高马之上,夺过南戎军手中长枪所向披靡,挑起一南戎兵士甩出去……撞倒一片南戎将士的银甲女子。
第五百三十八章:人情
她胯下白马惊嘶,扬蹄飞踏,一跃飞出南戎兵士包围,率兵撤退。
鬼面将军面具之下,双眸睁圆,面具之下露出的颈脖皮肤隐约可见烧伤痕迹,他余光见身边副将朝白卿言举箭,他一把按住副将胳膊……箭矢飞出,直直射入护在鬼面将军面前的重盾之中。
“将军?!”副将转头不解看向鬼面将军。
鬼面将军喉头翻滚着,半晌那凌厉漆黑的眸子才看向副将,一本正经道:“收兵!暂时还不能和晋国对上,若是将晋国和大燕都逼到北戎那边去,于我们南戎无利,且那个大燕和亲公主中我一箭,定然是活不了了!撤吧!”
“将军所言甚是!”副将颔首,高声喊道,“收兵!”
白卿言听到南戎军队鸣金收兵之声,转头朝南戎军队看去,只看到一带着鬼面具,身着将甲的男子坐于黑色高马之上,身姿挺拔,整个人冷寂而内敛,莫名的让白卿言感觉熟悉,可说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白卿言还想再看个究竟,可那带着鬼面具的将军已经调转马头,带南戎兵士撤退。
回过之后,白卿言眉头紧皱,想回去后定然要打探打探南戎这个鬼面将军的来历。
董长澜带着萧容衍一行人回到登州城,此时明诚公主已经晕了过去,萧容衍一路抱着明诚公主,董长澜按住明诚公主的颈脖,一路疾步往府内走,高声呼喊着让将府医和登州城的大夫都叫过来。
将明诚公主放在厢房,府医连忙先给明诚公主之血。
而萧容衍身边跟来的护卫,还有明诚公主送亲燕兵,身边的一个嬷嬷和一个婢女全都被看管了起来。
萧容衍明白,这是理所应当的,晋国将大燕和亲公主救了回来,第一件事除了救大燕公主之外,再有就是将送亲燕兵和婢女嬷嬷扣在一起审讯,弄清楚事情因由。
月拾和萧容衍的护卫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萧容衍在明诚公主之后,朝着董长澜长揖一礼:“多谢长澜兄救命之恩!”
董长澜命人给萧容衍准备一身干净衣衫,亲自带他去客房换衣裳,路上问:“萧兄怎么会在大燕送亲队伍里?”
虽然董长澜对萧容衍也心存疑惑,可到底萧容衍是白家的恩人,董长澜对待萧容衍自然是要客气些。
“萧某此次在戎狄生意了结之后,想起长澜兄相邀来登州之事,原本是想要顺路过来看看能否在长澜兄所提互市之事上,出一份力将来多分一份利,谁想到遇到了南戎军和送亲队伍纠缠在一起。也是我太贪心了,想着出手相助救出大燕公主,也好让北戎皇庭欠萧某人一个人情,以后往来生意更方便些。谁成想差点儿将自己也折在那里,多亏长澜兄和白大姑娘来得及时!”萧容衍说着又朝董长澜一拜,“衍多谢长澜兄,和白大姑娘救命之恩!”
“萧兄不可如此!”董长澜虚扶起萧容衍,“萧兄先去沐浴更衣,父亲若是知道萧先生到了,定然会高兴。”
萧容衍笑着颔首,再次行礼之后随董府仆从踏入客房去洗漱更衣。
白卿言人一到,让白家护卫军回董府去处理身上的伤口,自己连一身铠甲都来不及换便带着卢平直奔扣押大燕和亲队伍,和大燕和亲公主一个嬷嬷和女婢的地方。
趁着他们分开关押,什么都还没有想明白,这个时候是最容易问出东西的时候。
显然董清岳与白卿言想到了一起,两人同在登州大营门口遇到。
“舅舅,我去审明诚公主身边的婢子和嬷嬷,舅舅来审其他人!”白卿言道。
董清岳颔首。
卢平跟在白卿言身边,刚推开被重兵把守的营房门,就见那嬷嬷和婢女抱作一团,不住向后退。
见来的是那位女将军,那嬷嬷反应过来……晋国有一位杀神,乃是镇国王的嫡长孙女,她一看白卿言年纪,便猜到白卿言身份,连忙跪地叩首:“多谢镇国公主救命之恩,不知道我们公主怎么样了,求镇国公主开恩,让老奴和喜鹊去照顾我们公主啊!”
老嬷嬷说着顿时老泪纵横,一把扯住身边都快吓傻的宫婢喜鹊跪下。
白卿言看得出着老嬷嬷是真的焦心大燕公主的情况,便道:“你放心,大夫已经去给大燕公主看诊了,让你去伺候大燕公主之前,我有几件事想要请教嬷嬷和这位宫婢,还请两位如实回答,否则我也必不敢放你们去大燕公主身边伺候。”
“镇国公主请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婢子见嬷嬷叩首连忙也跟着叩首:“奴婢也一定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卢平见状给白卿言端了把椅子过来。
“大燕送公主前往戎狄和亲,既然已经遣使入晋借道,为何不从晋国境内直达北戎,反而要绕行南戎地界儿,多此一举?”白卿言在椅子上坐下,平静问道。
“回镇国公主,我们只是奴婢……对路线一无所知,因着为公主安全着想,除了带队送亲的彭大人之外,就连护送公主的亲兵都不知道!且路线是出发前我们陛下定下的,若是公主不信,可遣使入燕,我们陛下定然会给晋国答复!”那嬷嬷忙道。
大燕明诚公主身边的嬷嬷说的话,倒是十分在理。
白卿言又问:“说说你们又是如何遭遇南戎大军的?”
“老奴正陪着公主在车内看记录北戎风土人情的地方志,前来送亲的彭将军突然传令,让掉头回撤,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撤,那戎狄人就四面八方举着旗子,骑马冲来,将我们团团围住,后来就是混战,老奴还有喜鹊一直护着公主躲在马车内,知道突然冲进来那个白衣男子,自称姓萧,名唤萧容衍,说是与我们九王爷是故交,来救明诚公主的!后来眼见着马车受不住,那为萧先生便要带着公主逃,下马车时,公主的脖子被箭射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