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惶恐
“此事你可以先放下了!”大长公主拨动着佛珠,神色淡漠开口,“今日起,你亲自盯着符若兮,若是符若兮有异动,随时来报。另外你留于宫中的暗线人手,让他们盯着皇后,有什么动静,以免皇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是!”魏忠应声。
七月二十三日一早,太子还未下朝,方老便在太子府前厅候着,脸上带着喜色。
听到太子回府的车马声,方老连忙迎到门口。
刚跨入正门的太子见方老小跑而来,吩咐全渔:“你亲自去和太子妃说一声,孤这里有事,晌午过去陪她用午膳。”
“是……”全渔颔首称是。
太子同方老走至偏僻处,问道:“方老有急事?”
“回太子殿下,丢孩子的苦主今儿个城门一开便进了大都城,过会儿怕是就要去敲登闻鼓了,老朽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此时最好进宫,观察观察陛下听闻此事的反应,看这丹药是为了陛下炼的!还是为了梁王自己炼的!力求随时掌控此事行进方向,切不可给梁王再翻身的机会!”方老语速又急又快,“昨日殿下入宫后,陛下不是已经准了派新兵前往南疆吗?殿下正好可以将此次征兵人数报上去给陛下,请陛下早下决断!”
方老从衣袖中拿出刚刚送到太子府的征兵详报,恭敬递给太子。
太子点了点头接过征兵详报:“孤身边多亏有方老替孤盘算!”
“老朽能得遇太子殿下,乃是老朽的福分!这一次……太子殿下切记,不论这丹药是为陛下炼的,还是为梁王自己炼的,殿下都要咬死了不知道此事!否则陛下便会觉得太子殿下是要用当初白卿言逼陛下处置信王所用之法,逼死梁王!”
“孤知道了!”
太子拿着详报未曾入府,便转身又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下了朝,皇帝换了身便服,倚着金线绣了龙飞的团枕,坐在铺了凉席的临窗罗汉床上看奏折。
大殿内四角搁着冰,皇帝脚下那头的青铜器皿里也盛着冰山,宫婢用扇子将凉风煽往皇帝的方向,十分凉爽。
高德茂轻手轻脚进了殿内,压低声音对皇帝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嗯!”皇帝心情不错,应了一声,“来的正好,让他也来看看这些奏折,将来这重担要交到他身上,提前让他适应适应。”
皇帝如今看这些奏折实在是乏味的很,还不如去后宫,最近这秋贵人的花样子多的很,别样缠人。
他也看开了,现在晋国势强,他这皇帝何苦还要如同以前那般自苦,交于太子就是了,再说,那仙师说了……吃过丹药后要静心修养,劳碌不得。
高德茂笑得脸上尽是褶皱:“要不说陛下慈父心肠呢!这可是要手把手的教太子殿下了!”
说着,高德茂退出殿外,亲自将太子请了进去。
太子进了大殿,恭敬想皇帝行礼后,先将征兵的详报放在皇帝案几前,道:“父皇,这是此次征兵的详情,如今已经征集了两万新兵,可先派往南疆。若是父皇觉得兵力不够,可从北疆驻守边界的新兵中抽调一万,随后去南疆也就是了!”
“抽调一万……”皇帝细细琢磨。
“此次大梁可是被咱们晋国打惨了!就连荀天章也一命呜呼,就算是抽调一万新兵前往南疆,大梁也不敢打什么歪主意!您看这次议和……南都郡主不嫁他们大梁,他们也不是没敢说什么!”太子笑道。
此次议和,大梁使臣之所以没有揪着南都郡主悔婚不嫁他们四皇子的事不放,是因为来议和之前他们四皇专程叮嘱了,死都不娶这南都郡主柳若芙。
没想到歪打正着,柳若芙同晋国的皇子有了首位,他们大梁当然是就坡下驴,也不提此事了,他们还怕万一拿此事说嘴,晋国皇帝说流言无稽,让柳若芙嫁去梁国,那四皇子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大梁议和使臣,也是难啊。
皇帝端起后宫送来的百合甜汤喝了一口,颔首:“你是太子,此事你若是觉得可行,便这么做!这里还有这些奏折……你也来看看,历练历练,有什么无法做决断的你尽可来找父皇!”
太子一听这话,吓得忙跪下:“父皇……父皇这是何意啊?”
太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皇帝这是在暗指他手伸的太长了,要越俎代庖。
皇帝:“……”
皇帝看着太子惊恐的表情,也不知是否因自己以前对太子太严厉了些,竟然让太子如此惧怕他。
“你先起来,朕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应当早日熟悉政务帮朕分担!另外……朕有意请崔石岩老先生教导你,你意下如何?”
听皇帝这么说,太子算是松了一口气,又忙慌慌表忠心:“父皇如今还是龙湖精神,千秋万岁,大可慢慢教导儿臣,何以如此快便要让儿臣熟悉政务,儿臣……十分惶恐,父皇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一定明言!”
“起来吧!之前交给你的一些政务你办的很好,父皇对你很放心,起来!记住!你是太子!不必每日如此诚惶诚恐!”
皇帝眉头紧皱,端起手边的百合甜汤,垂眸正欲喝上一口压压火气,甜汤还没喝到嘴里,武德门方向便突然响起了鼓声。
皇帝手一抖,百合甜汤差点儿撒出来。
这不是登闻鼓的声音,是什么?!
皇帝气得差点儿砸了手中的汤盏,他刚准备将奏折交给太子,自己松快松快,好嘛……登闻鼓又响了!
自从这登闻鼓被白卿言敲过之后,简直变成了闹市人人可敲的玩物,是个人都能来敲两锤。
皇帝重重将手中汤盏放在案几上,高声喊道:“高德茂!”
太子忙起身立在皇帝一旁,他心中明了出了何事,还是略有些紧张,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拳头又舒展开来,方老交代过,这一次……不论如何都不能同父皇说实话!
第四百九十五章:血脉
登闻鼓一响,高德茂心里都是咯噔一声,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大事,听到皇帝喊他忙抱着拂尘小跑进来:“老奴在呢!陛下您吩咐!”
“怎么回事儿?!登闻鼓又响了?!”
从皇帝拔高的嗓音中,便能知道皇帝有多生气。
“陛下息怒!老奴已经遣人去问了,应当很快就会有回音!陛下千万别急,老奴这就去外面候着,有消息立刻进来禀报陛下!”高德茂跪地连声安抚皇帝。
看着高德茂一路小跑岀去,皇帝咬紧了牙关,面色铁青,心里不免又开始暗恨白卿言,若非白卿言开头,这登闻鼓怎么会响了又响!
武德门外,早已经聚集了大都城众多百姓。
那妇人和汉子从长街一路哭过来,敲了登闻鼓,说要状告九曲巷王家和梁王草菅人命,禽兽不如用孩童炼丹,求皇帝做主救他们家被抓入梁王府的孩子!
最近丢孩子的传闻是越来越多,起先是丢小乞丐,后来有人在乱葬岗看到那些丢失了的小乞丐的尸体,再然后就大都城城外丢孩子,约莫是靠近大都城,官府管的严了之后,就再没有发生过此等事情,反倒是靠近朔阳那边儿出现了山匪劫孩子的事情发生。
眼下这对夫妻,便是大都城外丢了两个儿子的农户,这两人带着一个被困的扎扎实实的男子,敲登闻鼓,高声诉冤,称人证在此,物证就在梁王府邸,求陛下速去派人去查。
两人不识字,也没有状纸……一个劲儿的哭喊,求皇帝做主,救救他两个孩子,怕晚了……自家孩子被炼成丹药。
方老这头早有安排,且梁王以孩童炼丹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在农户于武德门前状告九曲巷王家和梁王之时,此事更是以风雷之速传遍大都城。
下面的人将此事报上来,皇帝一怔,脸色很不好看,因心虚的缘故火气降下来不少。
又听闻外面敲鼓的那汉子敲了登闻鼓,挨了一百多丈,已经血肉模糊,皇帝咬了咬牙道:“去传令,让他们别打了!”
此事不用查,皇帝心里跟明镜似的。
梁王炼丹是为皇帝炼丹,但……用孩童炼丹皇帝确实不知。
“把梁王叫来!”皇帝唇瓣紧抿着。
“是!”高德茂连忙派人去唤梁王。
结果梁王还未到,御史和大理寺卿吕晋便先行入宫。
吕晋言此事已经街知巷闻,若不尽快处置,怕百姓会疑皇家疑皇权,后果不堪设想。
御史也跪地叩首,求皇帝彻查此事,若属实必要严惩梁王,决不能轻纵。
皇帝身侧的手收紧,道:“朕已经派人去唤梁王了!两位爱卿不必着急!”
“陛下!”御史上前,道,“陛下应当派谢羽长谢将军即刻带兵围住梁王府,以防梁王府转移销毁证据啊!”
皇帝咬了咬牙,若是梁王为他这个皇帝炼丹药的事情走漏岀去,百姓朝臣议论他违背祖训是小,怕更会觉得是他这个皇帝授意用孩童炼丹,为自己延年益寿的,到时候才是有罪说不清了。
“随随便便抓了一个人,说是人证就是人证了?如此轻率派兵围了梁王府,皇家威严何在?!”皇帝做出怒极的模样道,“先将那状告梁王之人,和所谓人证,一并收监,一切等朕见过梁王之后再说!”
皇帝说完,拂袖离去。
大殿内只剩下大理寺卿吕晋和御史面面唏嘘看向太子,可太子一向畏惧皇帝,这会儿皇帝正在气头上,太子又如何敢去触霉头。
坐于秦府的白锦绣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白锦绣思索片刻放下手中盛乳酪的小银盏,将小银勺搁在一旁,用帕子擦了擦嘴,侧身吩咐翠碧派身手非凡的可靠之人盯着梁王府和九曲巷王家,若梁王府和王家意图转移证据,或是杀人灭口,不论用何种方法一定要保住那些孩子,力求让大都城百姓都知道。
吩咐下去后,白锦绣坐在窗棂下,轻抚着腹部,长姐虽然不让她插手此事,可推波助澜她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银霜见碧翠领了任务离开,往白锦绣面前走了两步,双眼亮晶晶的跃跃欲试瞅着白锦绣,等白锦绣给她安排任务。
白锦绣望着银霜,笑了笑道:“银霜,辛苦你跑一趟镇国公主府,同我母亲讨些酱菜来,我不方便时时回府,但着实是想那个味道了。”
银霜郑重颔首:“是!”
梁王被请进了宫,九曲巷王家也跟着乱套了。
九曲巷王家只知道梁王要这些孩童,可却不知道梁王是拿这些孩童来炼丹的啊!
而且,王家那独子王坤实在是不成器,喜欢小清倌儿就不说了,且还喜欢缺胳膊少腿的小清倌儿。
那些送到大都城的孩童,王坤瞒着家里长辈选了一遍,留下些长相清秀自己喜欢的男童,余下的才会被送往梁王府。
此事要是被捅破了,梁王是皇子不说了……他们王家定然第一个倒霉!
那些男童没有卖身为奴,可都是良民啊!
王乡绅慌得不行,连忙吩咐人将家里王坤藏的那些小清倌儿给处理了,王坤不乐意,可一听自己亲爹说此事已经闹大,也不敢再争辩,任由自己亲爹处理。
王乡绅一不做二不休,下令让将以前王坤收入家中的小清倌儿和新入府的孩童……全部闷死,丢入后院枯井,将枯井填了。
白卿玄算是王坤如今最喜欢的一个摆件儿,那张小脸儿长的漂亮不说,时时露出那惊恐的表情,王坤喜欢极了。
白卿玄虽然哑了但是没有聋,他被王坤安置在白瓷花瓶内,听到王乡绅的话,睁大了眼不住呜呜哀求。
王坤回头看了眼脸色煞白惊恐万分的白卿玄,一个劲儿的哀求让王乡绅给他留一个,可王乡绅却说,只要过了这一劫,到时候王坤想要多少都行,王坤这才忍痛点头,不去看白卿玄。
白卿玄目眦欲裂,他可是镇国王的孙子!镇国王唯一的孙子!唯一的血脉!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第四百九十六章:宵衣旰食
白卿玄张着嘴咿呀咿呀嚷着,声音如乌鸦一般嘶哑难听,让人辩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王乡绅最烦的就是儿子这些心头好,扯着儿子的手臂从屋内出来,吩咐管家道:“快点儿处理了!别留什么痕迹!”
白卿玄咿呀声越发高亢,嘶哑锐利的如同猫爪子抓过养鱼的瓷缸,让人听了极为不舒服。
王家这边儿正准备将那些孩童勒死丢进枯井里,突然九曲巷内响起震天的铜锣声。
不等院外的喊声传来,院子里的仆人婆子先尖叫喊嚷声。
“不好啦!走水啦!走水啦!”
王家后院黑漆漆的浓烟不断往上窜,九曲巷里一声高过一声的走水声喊起,如同助长了火势气焰一般,火苗蹭的窜起老高,王家后院顿时陷入火光和浓烟之中。
王家的婢子仆妇用怕湿帕子捂着口鼻,扶着王家的老太太和各自主子从后院一窝蜂似的冲出垂花门,往外跑。
拎着水桶前去救火的仆从,只觉越往里跑,那热浪越骇人,扑面而来的热浪里带着浓重的猛火油气味,这分明就是有人纵火。
火势随风直往垂花门的方向扑,张牙舞爪吞噬一个院落又一个院落,雕梁画栋的九曲长廊不一会儿就被浓烟熏的发黑,王宅里的草植被热浪扑得蜷缩在一起,高树熏得乌黑……
仆从拎着水桶往上一泼……那火苗缩了回去,片刻又“轰”的高高窜起,猛烈的火舌高低乱窜,火苗底部蓝色底焰稳扎稳打的蚕食木柱屋檐。
“老爷!有人纵火!全是猛火油的味道!”
眼见王家火势越发大,邻里都派出家中护院仆从前来帮忙救火,毕竟王宅大火要是灭不了……可就要烧到他们家中去了。
“救人啊!先救人!后院有人啊……是一群孩子!快啊!”有人高呼。
王乡绅脸色大变,连个拒绝的不字都说不出口。
如今围在九曲巷的百姓众多,救人救火的更多,他总不能拦着让别去救人!
可人要是救出来了,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哎哟!孩子!”百姓中有人恍然道,“那敲登闻鼓去的,不就是找孩子么!那夫妻俩状告的就是九曲巷王家和梁王用孩童炼丹,偷了人家好多孩子!别是那些孩子吧!”
“要是那些孩子就好了!好歹还活着,爹娘还有些盼头!”
“快救人啊!”
百姓高声对那些救火的护院喊着。
“爹!爹这可怎么办啊?!”王坤上前压低了声音问自家爹爹。
王宅正门和几个侧门不断有人捂着帕子冲出来,王乡绅的几个爱妾人都被熏黑了,有的头发被火燎了,顶着冒烟的头发朝王乡绅冲来,哭喊着:“老爷……这可怎么办啊!我的细软可都在屋里呢!还有老爷给我的房契地契,这可怎么办啊?!”
“人活着就不错了!还关心什么细软!”王乡绅的正房太太冷笑一声,就看不惯那妾室的妖娆做派,端着正室的架子道,“老爷,这猛火油的味道这么明显,显然是有人纵火!我看赶紧派管事去报官要紧!说不定趁着大火没有烧完,还能查出些什么!”
见王乡绅只是死死盯着门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乡绅的正方太太侧头吩咐身边的婆子,派人去报官。
“报什么管!先救火救人要紧!”王乡绅嘶哑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王乡绅的拳头紧紧攥着,唇抿成一条直线,死死盯着拎着水桶进进出出的护院和仆从。
此时的王乡绅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这么多人的眼皮子下,他只希望那一把火将里面烧个干干净净,将那些孩子和儿子那些不入流的玩意儿全都烧的尸骨无存,毫无痕迹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很快巡防营闻讯带人赶来,命巡防营将士冲进去救人救火。
王乡绅家里那些还没有来记得处理掉的孩子,还有王坤那些爱物,就被救了出来,有的烧伤了哭喊着要爹娘,有的已经吓傻了,还有机灵的抱着救他出来的将士求救命。
王乡绅满脑子都是完了两个字,想跑已经晚了。
此时,梁王正跪在皇帝面前。
将才皇帝发怒拂袖离开,留下太子、大理寺卿吕晋和御史在殿中,为的就是避开他们单独见被他招进宫的梁王。
“说吧!孩童炼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帝压制着声音里的怒火,一双如炬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跪于青石地板上的梁王。
皇帝的声音并不大,还是吓得梁王一抖,他低着用极小的声音说:“儿臣第一次给父皇献丹药之后,父皇的头痛之症还是发作了一次,儿臣担忧不已便去问仙师,仙师说……普通人家为自家长辈延年益寿,只要童子之身的子嗣献血就够了!可父皇是天子,而且儿臣年纪大了不如十岁以下的孩童鲜血纯净,说要十岁以下的童男童女与儿臣之血一同入药,药力会更好一些,所以儿子才……”
梁王翻起自己的衣袖,梁王胳膊上深深浅浅的刀痕还在,已经愈合有的呈粉色,有的略深一些,但都是进几个月的新伤。
皇帝闻言起身绕过案几,垂眸看了眼梁王的胳膊,身侧拳头收紧。
这孩子,怎么这么……
梁王抬头泪眼汪汪朝着皇帝看了眼,又叩首道:“最开始……儿臣是用儿臣的血,可是正如仙师所言,用在父皇身上效用微乎其微。”
梁王说着又哭了起来。
“儿子知道,以童男童女炼丹此事做的太残忍,可儿臣一想到……一想到父皇这些年为国为民操劳宵衣旰食,落得一身顽疾,儿子就夜不能眠,儿子见父皇服用了用童男童女炼就的仙丹竟然如此管用,想着……要是能为父皇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就算是让儿子刀山火海儿子都愿意!儿子怕父皇知道觉得此事残忍不愿意再服用丹药,所以就瞒着父皇行事,还请父皇降罪!”
梁王以头抢地,撞得青石地板砰砰直响。
第四百九十七章:认罪书
“好了好了!别磕了!”皇帝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梁王此事虽然做的不对,可也是一片孝心,皇帝心中难免动容,尤其是看到梁王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刀痕,想到这个孩子用自己的血为自己炼丹药,心就柔了下来。
皇帝的儿子不算多也不算少,然能与梁王比孝心的却实是没有,就连太子也比不上。
“父皇!”梁王膝行两步抱住皇帝的腿,“父皇……儿子没想到此事会闹得这么大,此事父皇就当作不知道,儿子会全部认下!只是以后儿子不能在父皇跟前尽孝了,父皇一定不要太操劳,千万保重身体!”
皇帝垂眸看着抱着他的腿直哭,并未向他求情,而是请他保重身体的梁王,皇帝心中难免动容,一时间慈父情肠占据上风,缓缓抬手摸了摸梁王的脑袋,低声道:“好了!别哭了!”
“陛下……”高德茂在殿外高声道,“巡防营统领范余淮范大人求见,说那敲登闻鼓的夫妇状告的九曲巷王家着火了,从王家救出了不少孩童,都是最近丢了的孩子,有的被折断了手,有的被砍断了腿,惨不忍睹!大一点的还能说出自己是朔阳郊区农户,被劫匪劫了,想回去找爹娘。”
皇帝和梁王在殿内密谈谁都没有留,就连高德茂也不敢冒然进去,只能在殿门口回禀。
九曲巷王家……
皇帝眉头抬了抬,垂眸看着正抱着自己痛哭的梁王,心头一动,开口:“你一片孝心,虽然事情做错了……可你是朕的儿子,朕还是会护着你的!”
梁王脸上挂着泪水,仰头看向皇帝:“可……可父皇,都敲登闻鼓了,瞒不住的!”
皇帝看着自己的傻儿子,蹲下身来和梁王平视,叮嘱道:“这件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和你无关!一切都是王家做下的!王家不过是看你好欺负,扯着你的大旗办事!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梁王微怔:“可……可儿臣府上炼丹炉还在,还有那些孩子的尸首,有的还没有来得及运出去,还在梁王府内……”
“朕是天子,朕说了和你无关就和你无关!你记住就好!其他的交给父皇!”皇帝说完起身,看着懦弱又孝顺的梁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去吧!”
梁王装作一头雾水的模样对皇帝叩首之后,退出大殿,同高德茂一同在外面候着。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皇帝终于跨出大殿,带着梁王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皇帝一到,范余淮便上前将九曲巷王家着火,找出丢失或被劫走幼童之事禀报于皇帝:“王家一干人等已经抓入狱中。”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牵扯到皇族,请陛下立刻派人前往梁王府搜查!”御史上前同皇帝道,“如此事属实,应当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什么,在场的人都明白的很,这话也就只有御史敢说。
梁王抬头朝皇帝看去,接到皇帝示意的眼神,梁王连忙哭道:“父皇!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父皇!”
太子看到梁王战战兢兢跪在殿内,侧身低声同皇帝说道:“父皇,梁王是儿臣的弟弟,儿臣相信梁王心地良善,绝不是那种会罔顾人命用孩童炼丹之人!父皇可以派范余淮大人前去梁王府搜证,以正梁王清白!”
大理寺卿吕晋见状也上前道:“是啊陛下!若梁王殿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如派人进府查看一番,也别冤枉了梁王殿下。”
梁王又惊又怕看向皇帝,目光中全都是恳求。
皇帝抿着唇看向范余淮:“那王家的人审过了吗?”
范余淮一怔,摇头:“还未曾。”
这审问也不是他们巡防营的职责啊!
“还未审王家的人,就要去搜梁王府……传出去皇家还有颜面可言?!”皇帝声音里带着怒意,少少平复了一下道,“范余淮你带人去围了梁王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微臣领命!”范余淮领命出了大殿。
皇帝手指轻抚着金线绣飞龙的团枕,眸色阴沉沉唤道:“吕卿……”
大理寺卿吕晋连忙上前:“微臣在!”
“王家的人交给你审,若是真的审出和梁王有关……再搜梁王府也不晚!”皇帝视线又落在梁王身上,“梁王就先回府呆着吧!你若是被冤枉的,父皇绝对不会让人随攀诬你!”
“儿臣领命!”
“微臣领命!”吕晋叩首领命朝着殿外退去。
吕晋从大殿内出来,看着这艳阳天眯了眯眼,皇帝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护着梁王,说给他听的。
吕晋拳头紧了紧正要从走下高阶,就听太子唤他。
他忙转身朝太子长揖行礼:“太子殿下!”
“辛苦吕大人了!还望吕大人定要为民主持公道,孤最怕的就是百姓对皇家寒了心,觉得皇家只维护自家利益,将百姓视为草芥!自古多少王朝便是因为尽失民心而亡的!吕大人……父皇可是将皇家托付给你了!”
吕晋眉头挑了挑,太子这话的意思,他倒是听不明白了,到底是……希望他审出来和梁王有关呢,还是希望他审出来和皇家无关。
太子左右看了看,这才上前一步扶起吕晋道:“若是梁王真的牵扯其中,吕大人做到公正,皇家能做到不徇私,才能尽得民心。”
吕晋恍然,再次长揖到地:“殿下放心,微臣定会将审讯结果如实上报。”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吕卿快去忙吧!”
吕晋弯着腰退出几步,这才拎着官服下摆朝台阶走去。
吕晋一出宫,立刻命人去将王家一家子全部提到大理寺来。
百姓又见巡防营声势浩大将梁王府围了起来,都眼巴巴盯着等着皇帝命人进去搜查梁王府,可只见兵士将梁王府围了,却不见人进去搜查,议论纷纷。
吕晋还在大理寺中等着下属将人提来,可半个时辰之后,前去提人的下属回来禀告吕晋,王家一门悉数自尽于狱中,留下认罪书。
第四百九十八章:惶惶不安
吕晋惊讶的瞪大眼,一把夺过认罪书仔细
王乡绅认罪书中称,自家独子王坤喜欢那些小清倌儿小孩童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已经发生了几次在外伤人之事,他不得已将那些男童都处理了。
如今王坤越来越收不住,王乡绅怕一旦被官府知道,就要瞒不住了,他的独子王坤答应说,只要父亲能给他弄来足够多的小孩子够他用,他就不在外惹事生非。
所以王乡绅才扯着梁王的大旗,好让那些人死心塌地为他儿子找那些孩子进府,如今事情被揭发,他无颜活在世上,留下认罪书,这就已死谢罪。
吕晋看完认罪书,坐在案几后沉默了片刻。
王乡绅一家死的似乎太巧了些,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良心发现上认罪伏法?一门自尽?!
这罪即便是再大,也没有大到满门需死的份儿上,王乡绅何以带着全家走绝路?
吕晋想了想将认罪书交于属下:“找人辨一辨这笔迹,是否是这位王乡绅的!”
消息传入太子府,正歪在隐囊上吃葡萄看奏折的太子惊得从坐榻上立起来:“什么?认罪自尽?!”
“回太子殿下,正是!”来复命的下属,吓得将头垂下应声。
得了信的方老拎着长衫下摆走近四角置冰的凉亭,摆手示意太子府的护卫下去,对太子长揖行礼:“殿下,此事看来……要么是陛下要护着梁王殿下,要么就是梁王手中还有可用之人,将王家处置了!”
太子咬了咬牙:“孤可真是小看梁王了。”
方老细细思量之后道:“若是梁王手中我们不知道的人,这事便十分棘手,若是陛下出手相助……”
“若是父皇出手,更棘手!”太子心中有气,“就梁王那么个东西!父皇这样护着他!”
“若是陛下出手护着,那就表示……梁王的丹药的确是为陛下所炼!”方老安抚太子坐下,低声同太子道,“您看,陛下下令让巡防营围了梁王府,却没有说搜查!如今梁王府不仅仅只有暗卫保护,而且还有巡防营围着,要是有人想进梁王搜证,那是难上加难,即便是有人想故技重施,在梁王府纵火暴露梁王炼丹之事,也是没处下手!”
这太子还能不知道?!父皇这是明着监管实则是护着梁王。
方老见太子满脸烦躁,连忙又道:“其实陛下护着梁王也算是好事,这说明陛下是愿意护着自己亲生儿子的,您是太子,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以后若是也犯了错,陛下肯定也会护着您的!”
太子知道这是方老安抚他的话,可情绪还是稍微平静了下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向方老:“方老心中可是有章程了?”
“那敲登闻鼓状告梁王和九曲巷王家的夫妇,汉子挨棍没挺过去死了!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妇人,那妇人去看了从九曲巷王家救出的孩子,没有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以为自家儿子烧死在了王家院子里,当场就晕了过去!若是此时有人告诉那妇人……儿子说不定在梁王府,您说……她会不会去梁王府闹,会不会要去梁王府里找?毕竟……梁王府可是她最后一线希望了!”
太子听了方老的话一怔,朝方老看去。
“此事,陛下的意思应该是在九曲巷王家这里了结,所以才拦着不让查梁王府!可若是太子殿下正好碰到这妇人在梁王府外求进去看一看呢?太子仁德不忍心妇人哭求,更不愿意自己的弟弟被怀疑,便带着这位妇人进梁王府,一是探望自己的弟弟,二是为了证实梁王清白!”
太子脊背略微挺直,眸色一亮似乎觉得可行,可以想到皇帝威严的目光,又靠回隐囊上:“可是若是父皇怪罪……”
“殿下!若是陛下怪罪您完全可以装作不知,您只是看那妇人可怜,也是为了弟弟清白!谁知道梁王真的做下这样的事情!再者……关于给陛下炼丹这事,梁王可以为陛下炼丹……您为什么不能为陛下炼丹呢?”
太子手心收紧,可炼丹这事……违背祖训。
“梁王能因为炼丹博得陛下欢心,太子殿下您本来就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您若是为了陛下炼丹,陛下不是会更加宠爱您吗?”方老压低了声音,斟酌用词之后,又道,“殿下不必顾及祖训这件事,祖训是皇帝订的!现在的皇帝是陛下!将来的皇帝是您!您有什么可怕的?”
太子被方老这么一股劲儿,点了点头,信心倍增,下了决心道:“如此,方老着手去安排吧!孤让全渔来给孤更衣,哦……对了,叫上太子妃,带上几样点心,孤和太子妃要去看看这位应当已经被吓得手足无措的弟弟!”
白锦绣坐立不安,听说那位敲登闻鼓的妇人死了丈夫,却没有能在九曲巷王府救出来的孩子里找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现下已经去梁王府门前闹了。
可梁王府她的人实在是进不去,外有巡防营的人围着,内有皇室暗卫护着,如今白锦绣不知道那些孩子怎么样了,心里惶惶不安。
抱了一坛子酱菜回来的银霜,让小厨房给白锦绣切了一碟子,小厨房的婆子想着白锦绣今日膳食用的少,又下了碗鸡汤细面让银霜端进来,见白锦绣似乎坐立不安,银霜将黑漆描金的方盘放在圆桌上,喊了声:“二姑娘,酱菜!还有面!”
白锦绣心里焦躁不安,却也不想在银霜面前表露出来让银霜担心,便扶着翠碧的手在临窗软榻压上坐下,笑了笑道:“嗯,闻着挺香的,面银霜替我吃吧!我这会儿不饿!那碟子酱菜端过来我吃一口,正想着这个味儿呢。”
翠碧对银霜笑了笑,端着酱菜过来,搁在小几上,将筷子递给白锦绣。
银霜看了眼碗里的面,端起来朝着白锦绣的方向走来,将面碗放在酱菜旁边,一板一眼认真对白锦绣说:“替不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无力回天
想了想,银霜盯着白锦绣的肚子又补充道:“一人吃!两人补!小公子吃!”
翠碧被银霜逗笑了,望着白锦绣说:“银霜这话可不假,二姑娘一人吃两人补,银霜可不是替不了二姑娘嘛!”
白锦绣也被银霜逗笑,轻抚着腹部道:“好,银霜说得有理,我吃。”
大夏天的,白锦绣这一碗鸡汤面吃完,热得满身都是汗,翠碧在白锦绣身边用扇子轻轻给白锦绣煽着风。
银霜又忙慌慌端了碗梅子汤进来给白锦绣。
白锦绣刚喝了两碗梅子汤,就听下面的人来禀报,太子和太子妃去梁王府探望梁王。
“太子和太子妃车驾停在梁王府正门前,正巧碰上了在梁王府门前哭求的那妇人,听说那妇人的丈夫因为敲登闻鼓被活活打死,妇人的两个儿子也没有找到,那妇人伤心欲绝,笃定自家孩子就在梁王府里,那妇人磕头求太子和太子妃救她的孩子,头都磕破了!”
白锦绣手扣紧了小几的边缘,急急问道:“然后呢?”
“属下先行回来给二姑娘报信,还未有结果!有消息还会有人回来禀报二姑娘!”那人道。
“知道了!你去吧!盯紧梁王府,有消息随时来报!”
白锦绣话音刚一落,就听到院子外传来翠玉唤秦朗的声音:“大公子回来了!”
“锦绣呢?”秦朗将手里拎着的黑漆食盒,交给翠碧,“里面是盛食斋的点心。”
翠玉一听,笑开来:“今儿个一早,夫人说想吃盛食斋的碧云糕,没想到大公子就记在了心上。”
秦朗笑了笑,拎着直裰下摆朝上房走去。
白锦绣看着单膝跪于面前的暗卫,示意暗卫先走,那暗卫从后窗一跃而出,白锦绣扶着翠碧的手起身往外迎了几步,见秦朗从婢女挑开的湘妃竹帘外进来,她笑道:“回来了!”
秦朗连忙上前两步扶住白锦绣,大手轻轻抚了抚白锦绣的肚子:“你身子重,迎出来干什么?今日有没有折腾你?”
“几步路,那就那么娇气了!”白锦绣笑着低头看了眼高高耸起的腹部,笑道,“挺乖的,倒是没有折腾我。”
见秦朗扶着白锦绣饶过屏风往内室走去,翠碧和翠玉忙拉住正要往里跟的银霜。
“哎呀!快出来吧!小心到时候二姑娘又在大姑娘面前告你一状!”翠碧笑着拉住银霜往外走,“走,跟姐姐走!姐姐带你吃糖!”
梁王府外。
妇人绝望凄厉的哭声,让太子妃心里难受,她看向太子:“殿下……”
因为这个妇人在梁王府外这么一闹,已经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
太子道:“今日陛下面前,梁王已经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九曲巷王家已经在狱中畏罪自尽,此事真的不关梁王之事!梁王是孤的弟弟,孤深信孤的弟弟是一个心善之人,绝不会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孤不忍看你如此难过,也不忍弟弟冤屈……今日孤便带你进梁王府,让你看一看,也好证实梁王清白!”
百姓听太子如此说,纷纷称赞起太子仁心。
守在梁王府的巡防营副统领心里有些不安,这陛下下旨是不许任何人出入,可太子……说要带着这个妇人进去,他们是放行还是不放行?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那妇人忙磕头谢恩。
巡防营副统领握了握腰间佩剑,抬脚朝太子和太子妃的方向走来,长揖一礼:“太子、太子妃,陛下有旨……不许任何人出入。”
太子微怔,随即笑道:“梁王今日受了委屈和惊吓,孤和太子妃只是来看看梁王,至于这妇人……因寻子丧夫,已经够可怜了,让她进去看看也好死心啊!”
巡防营副统领满脸难为:“殿下……这请您不要难为小人,不如太子殿下进宫请旨,若是陛下首肯,小人自当放行!”
太子被巡防营副统领气笑了:“孤现在进宫请旨,怕是还没出来宫门就下钥了!”
“殿下,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所以,你连孤这个太子都要挡在外面?”太子咬了咬牙,眉目间尽是怒火,指着那个满脸惊慌失措,不知道若是进不去梁王府怎么办的妇人,“于公,孤是太子!这是孤的民!孤不能看着她武德门前舍了丈夫寻子,她也得跪死在梁王府门前!于私……孤是梁王的兄长,不能眼看着梁王受屈!”
“如今,王家一门死在狱中,外面多少人议论纷纷说这是梁王为脱罪下杀手,杀了王家满门!今日你若拦在这里……便是坐实了梁王的罪行!让梁王背负污名你担待的起吗?!”太子声音节节升高,义正言辞道,“孤不为难你,今日你让进!孤要进!你不让进!孤还要进!除非你敢在孤面前拔刀,将孤这个太子斩杀于梁王府门前!”
太子话音一落,太子府的护卫军纷纷上前拔刀,巡防营的人又怎么敢对着太子拔剑,只能往后退。
太子冷着脸,将那妇人扶起来,上前一步,巡防营就向后退一步,被逼得节节败退,只能看着太子带着那妇人由护卫军护着,进了梁王府。
巡防营副统领咬了咬牙,转身吩咐身边的下属道:“进宫去禀报陛下,太子强闯梁王府!”
太子闯梁王府不要紧,这一闯……便看到了梁王府里没有来得及处理的炼丹炉。
梁王约莫是觉得皇帝会护着他,回府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又继续和天师捣鼓丹药,等得到消息说太子闯进梁王府里来的时候,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后来,那妇人虽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可太子带着太子府的护卫军,却从梁王府救出了被放过血半死不过的一些幼童。
因着太子在梁王府门前和巡防营的人纠缠了那么一会儿,来围观的百姓聚集了更多,都等着那妇人出来,没成想竟然就这么坐实了梁王用孩童炼丹之事。
皇帝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已经无力回天。
第五百章:拥护信王
梁王府门前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听说,太子发现梁王用孩童炼丹,痛心疾首被晕了过去,人是被太子府护卫抬着出了梁王府。
那妇人更是哭得昏天黑地,不知去何处找自己的孩子。
当晚,大都城里因梁王以孩童炼丹之事,热议沸腾,没想到既信王之后,皇家竟然又出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皇子。
白锦绣听说孩子获救,倒是松了一口气。
而从朔阳粉巷来大都之人,也是在这夜悄悄入大都城,又悄悄进了左相府。
白锦稚怀中带着卢宁嬅写给白卿言的信,一路快马飞驰,依旧是换马人不歇,终于在二十三日当晚赶回了朔阳白府。
她一跨入白府大门,就匆匆去找白卿言,将信交于白卿言手中。
见风尘仆仆的白锦稚端起凉茶就咕嘟咕嘟往下灌,肚肠里传来肠鸣声,白卿言没顾得上看信,吩咐春桃道:“让人打盆水让四姑娘洗把脸!再去给四姑娘端碗羊乳和点心来!让小厨房赶紧下碗细面,切些泡菜,卧两个蛋,再将云腿给四姑娘蒸上一碟,多撒些蜜。”
“还是长姐疼我!”白锦稚咧开嘴笑。
白卿言坐在琉璃盏下,将信拆开大致浏览了一遍,颇为意外。
她竟没有想到皇后还有这分儿心胸,竟然意图联合符将军逼宫,拥护信王上位。
白卿言与符将军一同经历沙场,可以看出符若兮并非一个是非不分之人,且卢宁嬅信中也说……符将军并未答允皇后所请。
符若兮不笨,逼宫夺位,成了便是从龙之功,可败了……那全族的脑袋可都要丢了!
如今符若兮虽然远在安平大营,可朝廷上可没有多少武将可用,此次北疆之战符若兮又立了战功,将来只要起战事,符若兮必会被重用,又不是走投无路,何苦拿全族冒险。
白卿言好奇的是,为何皇后要找符若兮将军,皇后和符若兮将军之间……有何交易,或是情谊,皇后竟然敢在符若兮面前直言逼宫之事。
白卿言将信点燃,见烧得差不多了放进笔洗里,抬头就见坐在软榻上的白锦稚趴在小几上已经睡着了。
春桃捧着黑漆方盘绕过屏风进来,正要开口,就见白卿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她起身走至白锦稚身旁,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拢在耳后,压低声音道:“让佟嬷嬷去和三婶说一声,小四快马赶回来累极了,在我这儿睡了!再吩咐小厨房炖上燕窝粥用小火煨着,等四姑娘醒来吃。”
“哎!”春桃应声,帮着白卿言挪开了软榻上的小几,小心翼翼将白锦稚放倒,又给取了枕头和薄被来。
白卿言脱下白锦稚的鞋子,将白锦稚安顿好,坐在软榻旁凝视白锦稚的睡颜,替她拉了拉被子。
算时间,小四应当是去也不停歇,回来也没有停歇,的确辛苦,难怪会累成这个样子。
这几日连番折腾,小四人不离马,大腿已经磨破了,隐隐透出血迹,白卿言坐在灯下给白锦稚清理伤口。
琉璃灯盏内传来烛火火花爆破的细微声响,火光跟着摇曳了两下,白卿言净了手起身,将高几上的琉璃灯盏灭了,好让白锦稚睡得好些。
崔氏听说白锦稚回来直奔白卿言这里,估摸着时间要紧事也说完了,这才带着婢女和给白锦稚的见面礼来了拨云院。
谁知,被白卿言迎进了暖阁,一问才知道白锦稚竟在白卿言这里睡着了,白卿言怕两人在里面说话吵到白锦稚。
崔氏听闻后,竟是沉默了片刻,心底实是羡慕白家这样的姐妹情深。
直到春桃给崔氏上了茶退下,崔氏才笑着对白卿言开口:“不怕表姐笑话,我很是羡慕白家上下如此齐心,要说……我们崔家也算是和睦了,至少我母亲知道,不论是嫡庶……一家子兄弟姐妹应当拧成一股绳,共同光耀门楣!可我爹的那些姨娘和庶兄弟,只知道在后院折腾,蝇营狗苟,争那针头线脑三瓜俩枣的!别说让我那些庶妹睡在我的屋里,就是多在院子里待会儿,我都怕又什么不干净的等着我。”
崔氏说这话时有些伤怀,说完了才猛然回神,她回头朝着白卿言看了眼,掩饰眸底红潮,低笑一声:“瞧我,本是艳羡表姐姐妹和睦,怎么说到这个了!”
坐在琉璃灯盏旁的崔氏穿着一身藕粉色常服,只带了珍珠头饰,看起来温婉又恬静。
白卿言知道,此次崔氏跟着董长澜一同来朔阳,除了母亲生辰来替外祖母和舅舅送礼之外,也是想来让洪大夫帮忙看看,为何成亲一年多了还未曾有身孕。
崔氏是白卿言二舅母的娘家的亲侄女,与董长澜青梅竹马长大,且二舅母也视崔氏为亲生女儿,从未往董长澜房里送过女人,到现在也未曾给董长澜纳妾,可她还是没有身孕。
正是因为如此,崔氏心里才越发觉得不安,半年前就开始背着家里长辈偷偷摸摸寻医问药,后来她听闻白家有一位洪大夫是太医院院判黄太医的师兄,便想来试试。
不想不巧……因为白家二姑娘白锦绣怀孕的关系,白家将洪大夫留在了大都城照顾白锦绣。
白卿言放下手中的甜瓷茶杯,手肘搭在小几上,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直言道:“白府有一位纪姑娘,虽然年轻但医术了得,你若愿意……可以让她替你诊诊脉。”
崔氏一怔,她来后听说洪大夫在大都便未曾提起过此事,连董氏都不曾提过,白卿言是如何知晓的?
陡然被戳穿心中所想,崔氏脸上一热,耳朵都跟着红了,紧紧地攥着帕子,意外之余,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怯之态,咬了咬唇:“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白卿言笑了笑道:“倒也没有,否则母亲会问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太心急了,你和长澜成亲才不过一年多,想来外祖母和舅母也不会催你……”
第五百零一章:如愿以偿
原本这些话,崔氏不应该和白卿言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可约莫是因为白卿言年长于她,又是表姐,崔氏也就说了。
“祖母和婆母倒是没有催促,可我听说锦绣妹妹刚嫁入秦府就有了身孕,我这就……心焦的不行!”崔氏揪着帕子,没好意思同白卿言说的更透些。
白锦绣嫁入秦府回门当日受了重伤就被抬回白府,就这样都有孕了,她和董长澜青梅竹马夫妻恩爱,董长澜别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日日歇在她那里她都没有身孕,这让她如何能不着急。
“春桃,去请纪姑娘过来给小四诊诊脉。”白卿言吩咐立在门口的春桃。
崔氏知道白卿言这是在借着四姑娘为她遮掩,心中感激不易:“多谢表姐……”
等纪琅华来的间隙,崔氏同白卿言说聊起她偶尔听董长澜提起登州军粮饷之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听说,粮饷还能欠着的,说是南疆北疆之战国库损耗严重,皇帝又要重修白沃城的行宫,表姐你说说……这到底是修葺行宫重要,还是给将士的粮饷重要?公公为这事在家气得摔了好几套茶具了。”
皇帝要修葺白沃城的行宫,白卿言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皇帝拖欠给登州军的粮饷,白卿言倒不觉得意外。
“皇帝和朝廷大约是觉得南疆北疆已平,而登州军为的就是震慑戎狄,戎狄如今陷入内乱之中,登州军便没有那么重要了!”白卿言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微叹。
“对!那个掌管粮饷发放的宁大人就是这么说的,说戎狄内乱南戎北戎搅成一锅粥,肯定顾不上来晋国边界骚扰,所以朝廷的意思是先紧着皇帝修行宫。”崔氏眉头紧皱。
“戎狄本就是游牧民族,正是因为今年戎狄大乱,南戎北戎乱成一锅粥,冬粮储备肯定要出大问题。”白卿言眉头紧皱,凝视着琉璃菱花八宝灯,“等今年秋季一到,恐会舍命大肆劫掠,边民百姓空要遭殃!”
崔氏没想到白卿言说的竟然与公公董清岳说的相差无几,忙点头:“正是,公公也是这般说的,所以连上三道折子请朝廷增派人手,那折子跟石沉大海似的了无音讯!”
白卿言视线挪向崔氏:“不够的军饷,舅舅可是补贴了?”
崔氏颔首:“不过也是杯水车薪而已!”
果然如此……
倒不是说朝廷里缺乏有远见的官员,只是如今朝廷风气怪诞,奴颜媚上的奸佞之臣扶摇直上,忠言逆耳的直臣,在朝中逐渐被边缘化,尤其是祖父白威霆去后,朝中敢直言不讳的诤臣便更少了,毕竟就连煊赫百年的大都城白家都落得个险些满门被灭的下场,朝中百官谁能不自危?
现下的朝廷……上至太子下至百官,无一不是顺着皇帝的心意行事。
源洁流清,形端影直。
皇帝这个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好不好到哪里去。
白卿言上一世跟在梁王身边,也是到最后才明白皇帝为何对白家翻脸,将白家厌之入骨。
皇帝自小卑微惯了,得势后便喜欢人捧着他崇敬他,而如祖父白威霆这样千仞无枝,风骨傲岸,兵权在握,又能够对皇帝针砭时弊的耿直孤臣,皇帝势微时会忍着本性做出礼贤下士,聆听教诲的姿态。
可一旦皇帝居高位久了,身边又都是溜须拍马奴颜媚上,会揣摩他心意的奸佞小人,祖父白威霆便会如同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多时,蒙着面纱的纪琅华便虽春桃一同来了拨云院。
纪琅华给白锦稚诊过脉后,转头笑道:“没关系,四姑娘这是太累睡着了,并无大碍,还是大姑娘有事……需要将四姑娘唤醒?”
“这几日小四辛苦,辛苦纪姑娘走着一趟不过是为了个心安!”白卿言视线落在有些拘谨攥着帕子立在一旁的崔氏,又对纪琅华道,“这位是我的表弟妹,劳烦纪姑娘也给她诊诊脉,看看是是否因体寒不易有孕。”
纪琅华也是个通透人儿,听白卿言这么说,又见上房里没有婢女伺候,连春桃都被遣了岀去,立时就明白给白锦稚请脉不过是个幌子,大姑娘请她过来是专程给大姑娘这位表弟妹诊脉的。
“琅华或可一试。”纪琅华朝着崔氏的方向行礼。
崔氏耳尖微红,在屏风外的圆桌前坐下,静静望着给她诊脉的纪琅华,紧张的手心都冒汗。
见纪琅华皱起眉头,崔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纪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董少夫人曾经长时间用过含有麝香的香料?”纪琅华柔声问。
只见崔氏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纪琅华看崔氏这样子,也不像是不知道久闻麝香不易有孕的模样,便知道这大概是后宅阴私一类之事,她也不便问。
“纪姑娘……我可是,这辈子都有不了身孕了?”崔氏声音哽咽,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董少夫人夜言重了,那不至于!”纪琅华手起了脉枕,开始给崔氏写方子,“现在还未有身孕对董少夫人来说是好事,否着身体没有调理好,反倒对胎儿不好!我给董少夫人开几副温补清毒的药,再拟几个药膳,董少夫人只要好好调理几个月,定能如愿以偿。”
崔氏听到这话,终于面露喜意,却又一副快哭的模样:“真的吗?!我就说肯定有影响……可那些大夫却都说我身体康健!”
年幼时发生的事情,在崔氏心里是个疙瘩,成亲一年多无孕,大夫又诊断不出个什么,这才是崔氏最揪心的!
刚才她还什么都没说,纪琅华就诊断出她年幼时长时间用过含麝香的香料,就凭这个就足以让崔氏对纪琅华的医术深信不疑。
“多谢纪姑娘!”崔氏转头看向白卿言,漂亮的眼仁湿漉漉的,“多谢表姐!”
崔氏拿了药方和膳食方子起身告辞,白卿言对纪琅华说了一声:“我送表弟妹回去,辛苦纪姑娘在这里照顾照顾小四。”
第五百零二章:心疾。
“大姑娘放心!”纪琅华点头。
白卿言送崔氏回君子轩的路上,崔氏非常隐晦的将幼时,娘家庶妹送给母亲……却被她拿去用的香料有问题之事,告诉了白卿言。
临到君子轩门口,崔氏对白卿言道:“表姐要是不介意,就叫容姐儿吧!祖母和姑母也都是这样唤我的!”
“好!以后叫你容姐儿……”白卿言笑着点头。
董长澜听说白卿言将崔氏送回来了,笑着迎了出来,长揖行礼:“表姐……”
“长澜在正好,我有事要同你说。”白卿言送崔氏回来,便是为了来找董长澜的。
崔氏现在满心都是自己怀里揣着的药方子,自然是笑着行礼告退,先回了君子轩。
“我陪表姐走走……”董长澜伸手接过挑灯婢子手中的羊皮灯笼。
知道这姐弟俩有话要说,春桃带着婢女婆子跟在身后十来步的位置。
“我听容姐儿说,此次登州军的粮饷不够?”
董长澜垂眸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幽径,点了点头:“虽说朝廷说等行宫修葺好再给登州军补上,可这马上就要到秋季了,戎狄今年必定会大肆劫掠。”
白卿言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开口:“戎狄因内乱,今年过冬的粮食储备必然不足,戎狄人的作风一向是没有了便抢!所以,今年秋季来袭的戎狄军,必定会比往年更加猛烈,尤其是登州方向面对的是南戎。”
董长澜手心收紧:“父亲已经有所安排,若戎狄来袭,便向安平大营求援!”
“等母亲寿辰过后,你便回登州,告诉舅舅……皇帝没有失地,是绝不会肉痛的!”白卿言脚下步子一顿,清明平静的眸子望着董长澜,“等秋收之后,不要耽搁立刻让百姓撤离,若戎狄来犯,不必死守,退就是了!向朝廷报……戎狄因内乱冬季粮食不足,大肆劫掠,登州粮饷不足,将士食不果腹,难以抵挡。”
白卿言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董长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中大骇……
为将者,他所思所想皆是保家卫国誓死不退,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可表姐所言,倒是让董长澜觉得……稍有些痛快!
皇帝和朝廷克扣将士粮饷,将士吃不饱了,自然守不住城。
“戎狄,向来是抢了就跑,若是没有抢到,怕是要继续祸害邻县百姓的!”董长澜立在白卿言对面,凝视手中火光摇曳的灯盏,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驻守戎狄的不是还有安平大营么!戎狄来犯时……就派人去通知安平大营防范来援,但安平大营不一定会动。”白卿言话音中有几分笑意,“等皇帝丢了城池,肉疼了,自然会派人送去粮饷,届时……让舅舅多要一些,再同皇帝诉诉苦,抱怨抱怨兵力不够,请朝廷援兵!若朝廷不肯,让舅舅再上奏折……让朝廷给朔阳百姓些便利,就如同朔阳一般,以民为兵,趁势壮大登州军。”
董长澜攥着灯笼挑杆的手一紧,敏锐的察觉到白卿言话中有话:“趁势壮大登州军,表姐……此话何意?”
“天下格局要变了长澜……”白卿言直言不讳,“我等应当早做准备。”
高树之上知了声,和潺潺流水之声,越发大了起来。
鹅卵石幽道一侧的长廊灯火,从竹帘内透出来,忽明忽暗映着白卿言精致白皙的五官。
白卿言没有敢将话同董长澜说的更深,若是白卿言此次面对的是舅舅董清岳,她定会建议舅舅逐步蚕食南戎。
如今大燕以帮助戎狄恢复正统之名,掌控住北戎,得天然马场。
若为将来大业打基础,舅舅应缓缓占据南戎,否则不出三年……大燕会因南燕丰沃之地国力大增,吞下南戎,晋国就会被大燕两面夹击。
那个时候,西凉被晋国压制不能发展强盛起来,大燕跻身强国,两面进攻……那亡国的速度可就快了。
一步一步来,先等舅舅能够接受诈败逼朝廷拨付粮饷,再劝说舅舅以晋国军饷……养自家私兵。
虽然如此会阻燕国大计,可她与萧容衍有言在先,为各自之利不论情谊。
董长澜看着将这话说的波澜不惊的白卿言,心中已然是骇浪滔天。
白卿言抬脚款步向前,董长澜迟疑不过片刻,便抬脚跟上。
“在这乱世……没有兵力是不行的!我等无法护住天下万民,总要护住眼前的百姓!”白卿言话音还是如常平和。
“表姐的话,长澜记住了!长澜一会儿回去便给父亲去信一封,让父亲早作准备!”
“写信中途容易被劫,不用那么急,等母亲生辰过后,由你亲口告知舅舅此事,让舅舅做准备来得及。”
董长澜此刻也算是明白了白卿言练兵剿匪是为了什么。
剿匪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练民为兵。
纪琅华等到白卿言回来,从上房内迎了出来:“大姑娘……”
“刚才你说我那表弟妹曾经用过含麝香的香料,不影响有孕可是真的?”白卿言是怕纪琅华担心给崔氏压力所以才这么说,总得问清楚了才能对症下药。
“回大姑娘,是不影响的,甚至……都不用再吃药调理,不过琅华猜……董少夫人之所以一直未有身孕,应当是因为心中总惦记着曾经用过麝香之事,心里压力过大,所以琅华给董少夫人开了些温补清热解毒的方子,夏季用来无伤大雅,那些药膳也只是调理而已。”
医者医人,可心病……还是要心药医。
之前崔氏遇到的大夫并非都是庸医,只是体会不到崔氏心中之苦,便照实说崔氏身体无恙,崔氏心里有疙瘩,又迟迟未有孕,自然成了心疾。
纪琅华如此一说白卿言才放心了下来。
“辛苦你跑着一趟,青竹也是因为有你照顾才能恢复的这么好!”白卿言对纪琅华笑道。
“大姑娘说这话就折煞琅华了!琅华的命……白将军救过一次,大姑娘又救过一次!能在白家位大姑娘效力,琅华高兴得很。”
第五百零三章:庆贺
纪琅华情真意切,眼眶有些湿红。
“让我春桃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大姑娘!”纪琅华背起小药箱,“白府的路我还是识得的,让春桃姑娘伺候大姑娘赶紧歇着吧!”
白卿言将纪琅华送出门,目送春枝离开,转身正要回上房时,余光看到春枝坐在垂着纱帘的廊庑角落灯下,一手拿着本书在看。
春桃见白卿言瞅着春枝的方向,笑着道:“这几天春枝不知怎么竟然开始读书了,倒是比较用功,有不认识的字还懂得请教。”
白卿言点了点头:“多识字是有好处的。”
看到春枝读书,她不免想到军营里的新兵,那些新兵多是目不识丁,寻常村落里有一两户人家有人识字已经算是不错。
虽说兵卒目不识丁也可,可这第一批招收进来的新兵……不论是白卿平和沈晏从负责的校场,还是纪庭瑜负责的“山匪”,将来至少应当能做伍夫长、十夫长,若是大字不识可不妙。
“你去和春枝说,让她去同郝管家说一声,在府上寻几个上了年纪能识字的忠仆,去校场给那些新兵教识字。”白卿言说完挑开帘子跨进上房。
“哎!”春桃应了一声,忙小跑去找春枝。
白卿言坐在灯下拿起书,又觉得能去校场报名剿匪的,大多数都是勇夫,让他们如孩童一般去学字怕是不用心,恐怕还要出奖罚措施,比如每日识字表现良好的前三,如同每日训练前三一般,都可得肉带回家中。
如此或可挑选出可文可武之人,着重培养将来可委以重任。
纪庭瑜那边便交给平叔去办才更稳妥些。
萧宅。
萧容衍坐在两站三十六头的缠枝铜灯下,倚着隐囊,正看从大燕送来的信件。
秋季将至,大燕在戎狄的大军在冬季会面临粮草短缺的危急,如今大燕收回南燕沃土,粮食倒是不愁,难得是运至北戎,毕竟戎狄和大燕之间隔了一个晋国,所以此事还需萧容衍来办。
如今萧容衍的商队已经进入西凉,在西凉大肆宣扬,晋国要陈兵西凉边界,只等西凉和大燕缠斗在一起,顺势再夺西凉城池。
等晋国这边大军出发,消息必能以最快的速度传入西凉和大魏,西凉使臣想必也要入晋了,可晋国绝对不会坐视西凉夺得南燕之地,使其国力增强。
所以这件事萧容衍可以暂时放一放,开始盘算起往戎狄运送粮草之事,此事还需要找晋国太子,光明正大的将粮草运过去,分些利给太子也就是了。
且戎狄有了粮食,不会同往年一般抢晋国的,太子定然是乐意的。
萧容衍此行,去带着粮食,回来可带着马匹,半数高价卖于晋国,半数带回燕国。
看完信件,萧容衍烧毁之后,又打开了从大都城送来的密信。
密信上说,皇帝已经准了将此次招收的新兵派往西凉边界,再从驻守大梁边界的新兵中抽出一万兵力,也派往西凉边界,并未让此次北疆得胜归来的晋军前往南疆。
新兵?
萧容衍拿着信看了片刻,眉头紧皱。
半晌,萧容衍突然想明白,低笑一声……应该是白卿言的手笔。
晋国皇帝派到南疆边界的这几万新兵,想来白卿言会毫不客气的笑纳。
白卿言总是能抓住时机,将事情走向把控到于她有力的方向,萧容衍倾佩之余……心中亦是与有荣焉。
想起那日韶华院宴席上,董长澜说此次来朔阳,是为了给白卿言的母亲董氏生辰送贺礼,萧容衍觉得自己也该准备起来。
虽说,白家此次不设宴,可自家总要凑在一起为白卿言的母亲庆贺庆贺。
七月二十六日是董氏生辰,天气极好。
白家因在孝中并未举办宴会,按照董氏吩咐的给下人们发些赏钱,一家子凑在一起吃顿饭也就是了。
董氏刚醒,秦嬷嬷便笑着上前用铜钩将幔帐勾至两侧:“夫人醒了。”
“外面怎么了?”董氏昨夜想起丈夫和儿子,在床上默默垂泪,睡的不是很好,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用手指按着胀痛的太阳穴。
秦嬷嬷见董氏双眼肿胀,也没拆穿董氏,只笑着道:“大姑娘和四姑娘正带着五姑娘、六姑娘在小厨房里捣鼓呢,说是她们要亲手给夫人做碗热乎的长寿面,后来表少夫人也去了,好似捣鼓出来味道不好,大姑娘又将纪姑娘给请了过来,这会儿都凑在小厨房呢。”
秦嬷嬷知道白卿言是害怕今日这样的日子,董氏想起阿瑜伤心,这才一个早就带着妹妹们凑过来烘热闹,不想让董氏想起伤心事,秦嬷嬷也就纵着那群孩子在厨房胡闹。
董氏意外之余心头有些暖,她透过窗棂往外看了眼,起身坐在雕花铜镜前拿起碧玉梳子梳头发:“给我摆个冷帕子,敷敷眼睛。”
董氏这里刚收拾停当,白卿言就带着崔氏和三个妹妹在外间摆早膳。
白锦稚一见董氏从十二抬的楠木屏风后出来,笑着朝董氏行礼:“大伯母,小四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伯母,小五祝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大伯母,小六祝您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崔氏也笑着上前,福身行礼道:“那我就祝姑母,吉祥如意,春辉永耀!”
“母亲,吃碗长寿面吧!”白卿言立在红木圆桌旁,手执筷子递于董氏,“面是我们姐妹齐心搓的,长长一根……”
“都有心了!”董氏笑着让秦嬷嬷给孩子们一人封了一个红包,坐下吃长寿面,“都坐吧,还未用早膳吧!一起用。”
虽然清贵人家用膳时,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可今日是董氏的生辰,又都是自家人在,白锦稚又是个活泼的,那顿饭吃的极为热闹。
崔氏看着这说说笑笑的场景,好不羡慕。
白家堪称是世家表率,底蕴深厚,这样的人家……站出去便是表率,哪怕是在食时言,谁又能说……白家无礼?
第五百零四章:多多示好
反倒让人觉得白家,家常的让人心生艳羡。
坐在这里的白家女儿郎,用餐礼仪各个都让人挑不出错来,举勺无磕碰碟碗之声,喝汤无一丝窸窣响动,就是崔氏都做不到如此。
崔氏回想到在娘家时,祖母用膳,母亲得在一旁伺候着,母亲用膳,姨娘要在一旁伺候着,冷冷清清的只有筷子夹菜的声音,那里有白家这份热闹。
早膳刚用过没多久,三夫人李氏和四夫人王氏,还有五夫人齐氏抱着八姑娘白婉卿,不约而同聚到了董氏的清和院里。
妯娌几人说说笑笑,姑娘们坐在一起也玩玩闹闹。
白卿言看着如今生机勃勃的白家,心中感怀颇深,她感激上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才能看到白家如今的局面。
等将来……白卿玦和白卿雲归家,她相信白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屋内正热闹,春桃迈着碎步打帘进来,在白卿言耳边道:“大姑娘,郝管家说,粉巷那边儿有消息了!”
白卿言颔首,将手中的青釉花口的茶杯搁在小几旁,起身不动声色从上房内出来,跨出清和院的院门,朝长廊方向而去。
郝管家在长廊处候着,一见白卿言过来,上前行礼:“大姑娘,粉巷和大都城都有消息传回来了。”
“您说……”白卿言定定望着郝管家。
“前些日子离开粉巷回大都城的,我们的人看着进了左相府,随后被左相府的一个青衣谋士亲自送到了侧门口,那人回来之后……便同被逐出族的白氏族人白岐云凑在了一起。”
白卿言听郝管家说着这些倒是也不惊讶,她凝视纱帐外……被阳光招摇的潺潺流水和地衣,道:“李茂还是不安分啊!”
“老奴已经派人严密看着被除族的白氏族人,绝不允许他们生事!”
“不必如此麻烦。”白卿言幽沉的眸底尽是不动声色的凌厉杀气,“左相府派来的人,头颅全都送回去就是了。”
郝管家毫无犹疑,应声称是。
“再派个人和二姑娘说一声,左相李茂的手伸到了朔阳,想来是威慑不够,让她不要正面和李茂对上,挑一封李茂曾经写给二皇子的亲笔信,派人抄写下来满大都城撒出去,要让大都城内……都议一议当年二皇子逼宫之事。”
“是!”
郝管家应声,正准备去安排,就见若有所思的白卿言抬手制止他离开的动作,又补充道:“再告诉二姑娘,梁王府用的什么纸和什么墨,散播出去的信……便用什么纸和什么墨,能留些梁王府的痕迹更好。”
白卿言慢条斯理说完,又转身看向郝管家:“记得让二姑娘好好找人将信临摹出来一封,将李茂那封亲笔信,派人以大燕九王爷之名设法交到梁王手中!梁王拿到信若是按兵不动……也就罢了!若是有所行动,便让二姑娘将临摹李茂笔迹的那封信……交到御史大夫裴老大人手中,打李茂一个措手不及!”
“是!”
郝管家应声离开,去吩咐白家下人做事。
比起当初在大都城的举步维艰,如今退回朔阳对白家来说,反倒是好事,她做起事情来不必那么束手束脚。
李茂本来就有把柄在白家手里,白家人都不需要去警告李茂,将李茂派来朔阳之人的人头送回大都去,想必李茂就明白他们左相府祸从何来。
白卿言之所以要将梁王拉入局中,自然是希望在皇帝、梁王和李茂心中都埋下对彼此怀疑的种子。
当有迹象表明散播这封信的风,是从梁王府吹出来的,李茂即便怀疑这事她的手笔,即便知道梁王没有如此做的动机,也自当对梁王也存一份疑心。
梁王要是将这封信藏妥善,以备他日不时之需,时过境迁,当梁王将这封信拿出来用之日……李茂会如何想?还会想当初梁王做这件事的动机吗?自是不会的……只会认定当初梁王害他。
若是梁王此时便将这封信拿出来,收买李茂或是让李茂为他做旁的事情,转头御史大夫却将临摹之信呈上去,李茂还能心中毫无芥蒂的和梁王联手吗?
梁王擅长临摹他人笔迹,且还是个中高手,此事……李茂不会不知。
而皇帝拿到的信件哪怕是仿写赝品,以他多疑的性子,也会对李茂存疑,怀疑李茂当年是不是真的投诚于二皇子,但眼见二皇子逼宫不成这才,这才临阵倒戈护驾的。
大都城朝堂这一趟浑水搅得越浑,于白家……和远在南疆的白军军来说就越安稳。
前一阵子李茂的儿子封了户部侍郎,约莫心里高兴,加上闲了下来,所以才敢将手伸到朔阳来。
这倒是给白卿言提了一个醒,得让那些对白家和白家军虎视眈眈的人忙起来,他们才无暇来找麻烦。
长廊一头,白家门房的婆子匆匆而来,朝白卿言行礼后道:“大姑娘,萧先生来了。”
萧容衍?
他今日……怎么又来了?是不是来得太勤快了些。
白卿言手心微微收紧,颔首:“去看看!”
萧容衍已被请入正厅,正坐在正厅喝茶。
余光看到颀长清瘦的白卿言跨入正厅,萧容衍起身,深目含笑,朝白卿言的方向长揖一礼:“白大姑娘……”
身着水绿色菱纱衣裙的白卿言颔首还礼,见萧容衍头上带着那支与她一模一样的雁簪,面颊微热:“不知今日萧先生登门,所为何事?”
婢女进门给白卿言上了茶,又退出了正厅。
见正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婢子都在厅外守着,萧容衍这才压低声音道:“听说今日是夫人的寿辰,衍……特来给夫人送寿礼。”
“母亲并未打算设宴,连白氏宗族的人都不知,萧先生竟知是今日。”白卿言端起茶杯,清亮的茶汤映着白卿言含笑的眉目。
正厅内无旁人,萧容衍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日后总要成为一家人,总得打探清楚,多多示好,来日……方能不被为难。”
第五百零五章:同喜
白卿言抬眼便撞入萧容衍的深目中,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白釉描金茶杯。
那人目光带着极淡的笑意,波澜不惊,仿佛未曾说什么出人意料的惊人之语。
白卿言垂眸,眼底笑意更深了些,耳根也跟着泛红,稳住心神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颔首道:“萧先生有心了。”
“听说,皇帝要派新招收的兵士前往南疆,衍……在此恭喜大姑娘得偿所愿。”
白卿言放下手中茶杯,亦是对萧容衍道:“也恭喜萧先生,得偿所愿。”
晋国皇帝派去的新兵由白家军训练,将来便有可能为白家军所用!
而只要晋国在西凉边界陈兵,便自会解了大燕之危。
此次,不论是白卿言还是萧容衍,都能在此事上得利,可谓同喜。
萧容衍坐在白卿言下手,望着白卿言精致白皙的五官,心头发热,一日未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并不好受。
这些日子有大燕的事情绊着萧容衍,且他日日来白府上也不合适,夜闯白卿言的闺房……更怕白卿言无法与她的母亲交代,硬生生忍了这么些日子,借着给白卿言母亲生辰送礼才上门来见她。
他只觉即便是就这样坐在一起喝茶,对他来说觉得惬意安宁。
萧容衍刚喝了一口茶,就见春桃款步从正厅外进来,从黑檀描金的柱子后绕行至白卿言的身侧,用手掩着唇低声在白卿言耳边道:“二姑娘让人送信回来了,人刚到。”
白卿言点了点头,看向萧容衍的方向:“萧先生稍坐,我去去就来。”
“不急……”萧容衍低声说道。
白卿言扶着春桃的手从正厅跨出来,走至长廊入口处,立在那里的黑衣护卫忙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信:“大姑娘!”
白卿言接过信:“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黑衣护卫退下后,白卿言将信拆开。
信中,白锦绣同白卿言说了梁王炼丹之事的进度。
当日太子和太子妃前往梁王府探望梁王,谁知道竟然发现梁王真的在府上炼丹药,且是以孩童鲜血入丹,太子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被太子府护卫军抬了岀去。
太子府护卫军更是将那些奄奄一息的孩童从梁王府救了出来,当着大都城众多百姓的面直奔医馆,事情闹得极大,连皇帝也无法再护住梁王。
梁王被收入狱中,在狱中对炼丹之事供认不讳,并且称自己受到了那仙师的蛊惑才用童男童女的鲜血炼丹,但梁王还算聪明,称这童男童女是他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吕晋还在梁王府里搜到了这些孩子的卖身契。
后来还有人牙子去作证孩子是他卖给梁王的,他也是从旁人手中买回来的这些孩子。
此案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结案,梁王手中有那些孩子的身契,也幸而这些孩子都还活着,只是失血过多。
梁王违背祖训私下炼丹,被皇帝训斥,下令让其禁足府中自行反省。
吕大人应御史要求,几乎将梁王府翻过来,也没有找到那些没有找到的孩童尸身,反倒是在九曲巷王家搜出了不少尸身,那妇人看到自己儿子残破不全的尸身,人都疯了。
王乡绅留下认罪书带全家畏罪自尽,死无对证,更无从辩白,所以最后结案,梁王没有受多大牵连,王家背了黑锅,且全家一个不留。
九曲巷王家找出来还活着的孩子,都被送回了各自家中,王家被抄家。
还有王家公子王坤被救出来的“玩物”,也统一都送到善堂去了。
皇帝原本要追究是谁在九曲巷王家放了一把火,可后来王家烧得太干净什么也没有能查出来,据被救出来大一点的孩子说,当时那些人要杀了他们,后来就起火了。
百姓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说这放火之人是在替天行道,否则那些孩子恐怕一个都活不成。
白锦绣心中不安,她当初认为九曲巷王家被烧,王家诸人也都入狱了,便撤了盯在王家的人手,没想到就让旁人钻了空子,将那些孩童的尸体送到了九曲巷王家。
她信中顺便还提了一嘴被送到九曲巷王家的白卿玄,白卿玄也被救了出来,大约是因为被装在瓶中移动不得,一边脸已经被烧毁,高烧一直不退,去善堂救治的大夫说活不活得成全看天意。
白卿言看完信立在廊下细细琢磨,深觉此事……是皇帝的手笔,皇帝这是要护着梁王啊……
梁王府由皇帝派暗卫把守,他们的人不太好靠近,怕被发现打草惊蛇,梁王在皇帝监控之下……自然要做出无权无势蠢笨无能,无人可用的模样。
能在白锦绣派出去监视梁王府的人,和太子府派去盯着梁王府的人眼皮子底下,将那些孩童的尸体送到九曲巷王家,也就只有皇帝……有这个能力和动机。
又或者,梁王去了上墨书斋,找萧容衍的人帮忙了?
毕竟,晋国朝廷越乱,对大燕来说越有利,于萧容衍来说让梁王活着比死了的用处大。
很快白卿言就将自己这想法否定了,萧容衍的人再厉……也不可能在皇帝暗卫包围的梁王府带着那些孩童的尸身出入。
白卿言听着越来越令人烦躁的蝉鸣声,对晋国这个朝廷越来越失望。
如此说来,皇帝应当是知道梁王用孩童炼丹的,可这些孩童的命对皇家人来说如同草芥,不值一钱,就如同白家人……对皇帝来说,在用不上的时候也是不值一钱,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风过,鎏金铜钩与铜铃发出极为细微磕碰声,长廊里的纱帐摇曳,茂盛古树,繁枝茂叶沙沙作响。
白卿言只觉眼眶酸胀。
民为国之根基,皇帝登高之后怕是忘了。
孩童,便是国之未来!
大都城能看出此事蹊跷的人,定不在少数,勋贵人家一向是望着皇室的风向而动。
如今皇帝袒护炼丹的梁王,不知多少勋贵人家会跟风开始炼丹服用丹药,届时……大都城勋贵炼丹成风,皇帝也就能名正言顺安排梁王继续替他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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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剿匪
此次,虽然棋差一招,没有将梁王置于死地,好歹救出了一部分孩童。
剿匪之事也不能再耽搁,要在被王家安排来朔阳的假匪徒逃离之前,声势浩大的出城剿匪,也算是给皇帝和太子交了一次差。
“春桃,你去告诉郝管家,派人去同白卿平和沈晏从说一声,明日一早出发剿匪,叮嘱沈晏从……山上高树林立,羽箭无用武之地,新兵佩刀即可。”白卿言开口道。
“好,奴婢这就去。”
白卿言将白锦绣的信叠好放进衣袖里,这才转身回到正厅。
正厅之内,月拾正弯腰同萧容衍说着什么,见白卿言进来,月拾忙直起身朝着白卿言的方向长揖一拜:“大姑娘……”
昨日,月拾已经问清楚了,主子说……暂时唤白大姑娘“大姑娘”就是了,月拾没明白暂时是个什么意思,可既然主子说了就先这么唤着,等什么时候主子让改口唤别的称呼时,他再唤别的也成。
白卿言颔首,一边朝着主位走,一边问:“不知道,萧先生对南都郡主柳若芙和梁王之事,可知道内情?”
萧容衍倒也没有瞒着白卿言,点头:“知道……”
不止知道,萧容衍还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太子自然是想要梁王“玷污”了南都郡主被皇帝怀疑意图染指兵权,却又不想梁王真得实惠娶了南都郡主。
可萧容衍想要的,是晋国两个皇子因夺嫡纠缠起来,晋国朝廷斗得越厉害,越乱对大燕越有利,所以萧容衍的人便顺水推舟推波助澜,让太子的人成全梁王和南都郡主做一对真正的夫妻,替梁王和南都郡主有了夫妻之实。
如此白卿言便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坐下:“后来我命人假冒大燕九王爷救了梁王一命,如此算来梁王应当对大燕九王爷感恩戴德才是。”
萧容衍只笑不语。
“今日夫人寿辰,不知道衍可有幸亲手送上贺礼,向夫人祝寿?”萧容衍望着白卿言低声问。
白卿言将守在门外的婢子唤进来,让她去清和院问一问母亲,萧先生前来贺寿看母亲见是不见。
“多谢大姑娘。”萧容衍笑道。
不多时,董氏身边的秦嬷嬷亲自过来,笑着朝白卿言和萧容衍行礼后,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和蔼道:“夫人让我来传话,有劳萧先生惦记,白家有孝夫人生辰并不打算设宴。萧先生来者是客,若是不嫌家常便饭粗陋,请随老奴一同前往韶华院。”
萧容衍从容起身朝秦嬷嬷一礼:“承蒙夫人相邀,衍不胜荣幸。”
董氏也是想着今日家宴,白家无男子可与董长澜一席,正巧萧容衍来了,萧容衍又是对白家有恩之人,正好请萧容衍随董长澜一席。
“萧先生请……”秦嬷嬷侧身对萧容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萧容衍颔首,转而看向白卿言:“白大姑娘请……”
秦嬷嬷走在最前方带路,白卿言和萧容衍保持着距离并肩而行,一路说着话,沿着九曲回廊很快就到了韶华院。
萧容衍已经来过一次韶华院,可跨入门槛还是忍不住再次赞了声韶华院的景致,难怪那已经被除族的白家五老爷之前想要霸占白家祖宅。
曲径清凉,花香似锦,绿云如盖,阴逐满园,蝉鸣鸟叫,流水潺潺,鱼跃欢腾。
这样的景致真是再难寻得。
董氏一行人早已经到了韶华院,正坐在二楼说笑。
董长澜喝着茶偶尔说起在登州的趣事儿,引得几个孩子赞叹连连,纷纷嚷着有机会想去登州看看。
见白卿言和萧容衍进门,白锦稚眼睛一亮,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唤道:“长姐!萧先生……”
董长澜回头,也忙起身笑道:“表姐,萧先生。”
萧容衍上前两步,恭敬向董氏和白家其他人问安。
四夫人王氏见到萧容衍,心中感激,拨动檀木佛珠的手一顿,起身笑着对萧容衍颔首。
萧容衍让月拾将给董氏准备的生辰礼锦盒拿了过来,月拾打开,里面是一尊雕工极为将精致的瑞兽玉雕,玉质通透一看不是凡品,更让人惊讶的是瑞兽眼睛里镶嵌的两颗夜明珠,爪嵌宝石,都不知道是怎么嵌进去的,做工极为精妙。
“衍曾听闻,在龙阳城时,有传……说萧某的宅子在龙阳城内,有一座一人高的金雕瑞兽,全身镶嵌满了宝石,衍想着约莫说的就是这尊雕像,可外面传的太过夸张了些。”萧容衍笑着朝白卿言看去。
白卿言垂眸凝视茶杯之中清亮的茶汤,若无其事。
白锦稚转头朝自家长姐看去,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旁人不知道,北疆一战的将领可都知道啊!那不过是长姐诓骗梁军的。
“萧先生此物太过贵重,还请收回!”董氏笑盈盈开口。
“还请夫人千万不要推辞!”萧容衍起身朝着董氏长揖一礼,“此物在衍手中,也是怀璧其罪,不如献于夫人,愿夫人健康安泰。”
萧容衍语气诚恳,董氏反倒不好推辞,想着将来也重礼还回去就是了。
只是一来一往,长此下去便有了交情,然萧容衍虽是商人身份,可人品贵重,董氏倒是不介意,来往也无妨。
笑了笑便道:“如此,便谢过萧先生了!秦嬷嬷收起来吧!”
萧容衍这才笑着坐下。
“萧先生以前去过登州吗?”白锦稚笑着问。
“倒不曾……”萧容衍转头看向董长澜,又道,“不过,衍倒是听说登州往前的几个县,因为靠近戎狄,所以几乎年年秋季都会遭到戎狄的劫掠。”
董长澜点了点头:“戎狄多是游牧为生,冬季粮食不够,自然要出来劫掠。”
萧容衍想了想放下手中茶杯,笑着对董长澜道:“衍是个商人,在商而言商来说,为何登州不开放互市?如同大燕蒙城……每年开放互市,西凉部分牧民可在互市之中换取粮食,蒙城百姓可换得皮货马匹,如此以来各取所需。登州若如此,不是能最大程度上避免戎狄劫掠吗?”
第五百零七章:大国威仪
董长澜看向萧容衍很是惊讶萧容衍会想到互市,他笑着摇了摇头,道:“萧先生所言,早些年家父曾经也向朝廷上过奏折,可是……陛下认为若是晋国率先提出互市,就是向戎狄低头,有损晋国大国威仪,再者也怕戎狄细作混进来。”
后来董清岳曾想秘密派人去戎狄,与戎狄商议让戎狄低头先求互市,可被董清平给劝住了,生怕弟弟派人前去戎狄一片好心,却落个通敌叛国之罪。
白锦稚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大国威仪……难不成边民受苦年年被劫掠就不损大国威仪了?
大国威仪,难道不是不使百姓受战乱之苦,不使百姓被他国劫掠,不使百姓食不果腹?
要让白锦稚说,就应该让皇帝也去登州生活几年,体验一下边民之苦,他便明白什么才是大国威仪!
萧容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白府传善的婢子鱼贯而入,拎着黑漆描金的食盒上了三楼摆善,又从另一处楼梯而下。
等楼上午膳备好,秦嬷嬷下来,请一行人才上了三楼。
今儿个午膳有一道菜是董葶珍亲自下厨做的,登州风味的烤饼,虽说比登州时的味道差了些,可能让董氏吃到故乡有名的登州烤饼,董葶珍还是很有心的。
“这个烤饼,表小姐天还不亮就起来折腾了,折腾了好几锅,也就这锅味道最像!”董葶珍的贴身侍婢笑道。
“葶珍有心了!”董氏握了握董葶珍的小手。
男女席间依旧是隔了一道屏风,约莫是今日萧容衍将互市起了一个头,董长澜席间都是在同萧容衍谈论此事,十分虚心请教萧容衍蒙城互市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萧容衍是到过蒙城,正巧在蒙城互市那几日正在蒙城,毫不藏私,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都告知于董长澜。
董长澜听得极为认真,似乎对这个互市十分感兴趣。
两人席上谈论到了席下,直到暮色四合,白府灯盏逐一亮起,萧容衍起身告辞之际,董长澜还有些意犹未尽,随同白卿言一同将萧容衍送到门外。
董长澜在门外郑重向萧容衍发出邀请:“萧先生,若他日得闲,定要来登州看看!长澜对萧先生所言十分有兴趣,想来家父也是一样!”
萧容衍朝董长澜拱手:“登州,衍是一定要去的!届时必会登门打扰。”
目送萧容衍离开随白卿言往回走时,他道:“表姐,我觉得这位萧先生,似乎……对表姐有意。”
董长澜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了白卿言一句。
董长澜也是个男子,十分明白一个男子望着女子的眼神代表着什么,这位萧先生虽然掩藏的极好,可每次只要表姐开口,这位萧先生目光必定望着表姐,其欣喜和笑意,是藏不住也装不出来的。
白卿言手心一紧,看了眼董长澜:“长澜何出此言啊?”
董长澜以为白卿言对萧容衍无意,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表姐,原本祖母和我父亲的意思,是想让表姐嫁于长元,如此便也不怕表姐受婆母磋磨,可表姐对长元无意,且白家也需要表姐撑着,祖母和父亲也就不在勉强,可他们嘴上不说,心底还是担忧表姐的终身大事。”
董长澜偷偷瞅了眼同他一起沿着长廊往回走的白卿言,见白卿言没有恼火的迹象,这才接着道:“若是不嫌弃这位萧先生的出身,倒是可以考虑让其入赘白家,这位萧先生胸襟广阔,格局眼光独到,若是真心对表姐,倒不失为良配。”
白卿言抿唇未语,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收紧,半垂着眸子,半晌才道:“等……这乱世结束之后吧!”
乱世结束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董长澜也不再劝,见已经快要到君子轩门口,董长澜对白卿言长揖一礼:“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登州了,表姐所言长澜一定会一字不差带给父亲!”
白卿言颔首:“明日我要出城剿匪,定然是赶不及送你们,路上小心,到了记得派人送信来报个平安。”
“表姐放心!”董长澜此时已经是归心似箭,想尽快将表姐所言带给父亲,早日为戎狄秋季突袭做准备。
入夜,白卿言悄悄去了董氏的清和院,并未让丫头们通报。
秦嬷嬷在上房门口守着,眼眶发红,对着白卿言指了指上房内,示意董氏这会儿正难过。
往年,母亲生辰时,就数阿瑜点子多,记得前年,阿瑜还带着兄弟们一早在院内舞狮为母亲庆贺。
十七个样貌英俊的少年郎,穿着舞狮服,怀里抱着狮头单膝跪地贺董氏身体康健的画面尤在眼前。
阿瑜立在最前,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傲岸不群,单手抱着一个狮头,笑起来眼里盛满了艳阳的细碎华光。
可今年……白家十七儿郎,一个都不在。
今儿个一早,她是想起父亲还在时,每年母亲过生辰,父亲都要早起亲手给母亲搓根长寿面,所以才带着妹妹们来了清和院小厨房闹。
白卿言立在上房门口,隐隐听到屋内传来母亲极为压抑的哭声,她眼眶泛红,眼泪来的悄无声息,她偏头皱眉不着痕迹抹去泪水。
其实对母亲来说,最好的生辰礼物,应当是……父亲和阿瑜的那声,平安回家吧!
她紧紧咬着牙,她不能怨上天不公,上天给了她回来的机会,给了她护住母亲和诸位婶婶妹妹的机会,她心存感激。
她恨的是自己,是自己荒废后娇养自己,荒废的那些年。
“秦嬷嬷,我还是不进去了……”白卿言的声音十分闷沉,“劳烦你照顾好母亲。”
秦嬷嬷跟了董氏这么多年,自是知道董氏这个时候定然也是不想让大姑娘看到,她颔首道:“大姑娘放心,老奴会照顾好夫人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朔阳上空繁星闪耀,明月皎皎。
校场四周高高架起的火盆,将这里映的恍如白昼。
第五百零八章:一较高下
白卿平和沈晏从已经安排妥当,一会儿要护着白卿言的,除了这几日卯足了劲儿教授新兵本领的西凉杀手之外,还有沈晏从和太守府的高手,务必要将白卿言的周全放在第一位。
沈晏昨夜接到消息,说今日一早白卿言便要带人上山剿匪,便专程回家了一趟,他父亲叮嘱沈晏从,此次若是沈晏从能护住镇国公主安危,便能让镇国公主刮目相看,因此还将沈府身手最好的十个护卫给了沈晏从。
白卿平看得出沈晏从跃跃欲试,希望能在白卿言面前大展身手,被白卿言另眼相看,也不挣风头,今日选择留在营中。
西凉来的杀手,昨晚也已经商量过了,今日山上斩杀白卿言之后的退路,摩拳擦掌等白卿言前来。
很快有人快马冲进校场,勒马高呼道:“镇国公主有令,沈晏从率军于北城门与镇国公主汇合,上山剿匪!”
沈晏从紧紧握着腰间佩剑,一跃从点将台上而下,抱拳高呼道:“沈晏从领命!”
语罢,沈晏从朝着白卿平拱手:“卿平兄,校场就交给你了!”
白卿言忙还礼:“晏从兄放心!一定要多加小心,护好镇国公主!”
沈晏从颔首,一跃上马,视线扫过校场内打起精神全身紧绷的新兵,高声喊道:“出发!”
新兵头一次上阵就没有不怕的,有人还未出发便已经双腿打颤,甚至生出些退意,但一想到能斩山匪头颅便可得十金,咬咬牙又强撑着跟在队伍之中朝北门行进。
白卿言与白锦稚和白家护卫早早就在城北候着,远远看到举着火把的新兵朝这个方向而来,白锦稚胯下骏马喷出粗重的鼻息,马蹄踢踏。
按照道理说,新兵头一次上战场,将领要在点将台上激发士气才是。
可是,那是对如同白家军和晋军那样的正规军队。
正规军队,所言应当震耳发聩,慷慨激昂,方能鼓舞士气!
而面对这些因钱而聚,训练不过几月的民兵,对付山匪……讲国之大义,并不能鼓舞士气。
所以,白卿言选在城外,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自己消化害怕的情绪。
沈晏从看到骑在骏马之上的白卿言和白锦稚,扭头和身边人说了一声,一夹马肚先行冲向白卿言,一跃下马行礼:“镇国公主,高义郡主!”
白卿言颔首:“可有中途退缩的?”
沈晏从笑了笑道:“倒是有犹豫的,但最后都跟上了……”
白卿言点了点头,看着高举火把的新兵集合在北门口,白卿言轻轻一夹马肚上前,目光扫过新兵或害怕或紧张的表情,问:“都怕吗?”
新兵几乎想也不想,高声三呼……
“不怕!”
“不怕!”
“不怕!”
白卿言眉目间染了一层极淡的笑意,开口道:“我记得,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身边有一支女子护卫队保护,可我还是怕的!”
在这些新兵的眼里,白卿言虽是女子,可她可是南疆北疆之战都战无不胜的镇国公主,威严十足,他们还以为白卿言是那种无惧生死的将军,可她却说她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害怕。
“怕,没有什么可耻的!”白卿言扯着骏马的缰绳,立于手中举着摇曳火把的新军之前,“边疆锐士,哪个上战场不是用命换命?哪一个活下来的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们难不成就不怕死吗?不是的……是人都会怕死!我也会怕!”
“可我们不能因为怕,便放任那些山匪不管,今日他们劫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再放纵下去他日劫的就是我们自家的孩子!”白卿言神情逐渐肃穆,“我们面对的并非他国训练有素的敌国精锐,而是心肠歹毒对本国百姓暴徒,我们训练数月……你们又都是优中选优战斗能力极强的翘楚,难道还比不过从未经过训练野路子出身的山匪?!”
火光摇曳之中,那些头一次要实战的新兵们,目光逐渐坚定了下来。
是啊,他们可都是被挑选出来的,平日里对战训练,他们可都是胜者!
“所以,此次该怕的……是那些山匪!那些山匪,他们知道我们正在练兵意图剿匪,还敢下山光明正大掳掠孩童挑衅!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练兵数月,练的不是花架子,腰间的刀更不是过家家,刀出鞘,必饮血!”
新兵们此刻已然是摩拳擦掌,意图与那些山匪一较高下。
白卿言调转马头,对沈晏从道:“出发!”
沈晏从视线从白锦稚背后背着的箭筒上收回来,纳闷也没见镇国公主和高义郡主带弓啊,背一筒箭作什么?
昨日,镇国公主不是专程交代了,山上高树林立,羽箭无用武之地,带刀即可吗?
他骑马上前,高呼:“出发!”
西凉杀手们见白卿言未带射日弓,心放了下来,早就知道白卿言射日弓箭无虚发,若是白卿言带弓箭他们生机就小一些。
天际将将露出一丝亮光,新兵已经将山下包围。
沈晏从下令让人各自带队,灭了火把,从不同方位,悄悄向山上逼近,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损耗,拿下山匪。
临行之前,沈晏从又给新兵们鼓了劲儿,他按照白卿言的思路,将这些山匪形容成野路子出身的菜瓜,说谁先到营地抢到山匪的脑袋,谁便能得到十金。
见白卿言和白锦稚下马吩咐白家护卫留在山下,她们二人要与新军同行,沈晏从又笑着对新军们喊道:“镇国公主和高义郡主虽然将护卫军留在山下,可她们可是武艺高强啊,咱们千万可别被公主和郡主抢了先,丢了十金啊!”
新兵们一看镇国公主脸护卫军都不带,更不将那些山匪放在眼里,顿时卯足了劲儿,跟竞赛似的往山上冲。
沈晏从选了六个西凉杀手跟在白卿言身边,他们手握长刀见新兵已经都急吼吼冲上山去抓山匪,对视一眼,猛然拔刀转身朝着白卿言的方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