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恍然
卢平立在镇国郡主府门口,望着远远离开的萧容衍主仆两人,心中多少有些觉得可惜,萧容衍那通身的矜贵沉稳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商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鸿儒一般,通身读书如人儒雅雍和的气质。
若非萧容衍只是一个商人身份,与他们家大姑娘倒也算得上是般配。
就刚刚两人并肩而行,他从后面看着,就如同一对金童玉女,当真是好看极了。
卢平收回视线随白卿言一同入府,低声问白卿言:“大姑娘,要不要去查查那个店小二?”
“不必……应当只是一个意外,毕竟也无人提前知道,我们就要走那条路,我又正好要停在那家酒楼门口,巧合罢了。”白卿言道。
卢平点了点头抱拳:“属下这就安排人,将大姑娘后日回朔阳之事散布岀去。”
白卿言点头。
左相李茂府上得到消息,白卿言后日要回朔阳,叫来两位幕僚商议,一位幕僚认为趁此机会将白卿言斩草除根最好,可另一位却有人觉得,白卿言不会傻到将信随身携带,且大都城白家有大长公主在,绝不是那么好进的。
李茂坐于摇曳的烛火之下,听着争论不休的幕僚,抬手敲了敲面前的案几:“不能贸然出手,甚至到现在为止,我们并不知道白卿言手上是否真的握有那些信,还是先试上一试,且要在白卿言还在大都之时试。”
年纪较长的青衫幕僚道:“左相,鄙人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李茂朝青衫幕僚望去。
“既然文振康之妻那里问不出什么来,又说其他的信……她都放在可靠之人手中,但此人并非是镇国郡主!而我们又不知道镇国郡主手中是否真的握有那些信!那不如……将镇国郡主这个潜在的敌人变成姻亲。”青衫谋士道。
李茂皱眉摆了摆手:“镇国郡主已经立誓此生不嫁,也是以此借口推拒了大梁的皇子,那更不会嫁入李家。”
“左相,鄙人说的可并非是镇国郡主,而是……高义县主!”青衫幕僚缓缓开口。
李茂眉头一紧,若有所思的垂眸望着案几出神。
“高义县主如今年已及笄,左相最小的幼子年长高义县主三岁,还未订亲。如此以来……左相与镇国郡主便成了姻亲,想来镇国郡主就算是手握这些信件,也不会轻举妄动。”青衫幕僚道。
“若是大长公主和白卿言不愿意呢?”李茂垂着眸子,虽然说他的幼子并非纨绔,可也并非出类拔萃,大长公主和白卿言能愿意吗?
“左相可以直接向陛下求恩旨。”青衫幕僚笑了笑,“如此,就算是大长公主和镇国郡主不愿意,也已经木已成舟,他们白家总不至于抗旨不尊。届时两家成了姻亲,先稳住白家,随后再慢慢试探那些信是不是在白家手中。”
白衫幕僚摇了摇头:“若是镇国郡主和大长公主不同意这婚事,激怒了大长公主和镇国郡主,将手中信件直接交到陛下或者太子那里又该如何?”
听到白衫幕僚这么说,青衫幕僚双眸一亮看向李茂:“左相或可让夫人进宫求太子生母俞贵妃做这个媒,先让两个孩子订亲,等高义郡主出了孝期再行婚嫁!若是镇国郡主和大长公主不同意这婚事,至少还有个回还的余地,不至于让镇国郡主与大长公主做的太绝!”
青衫幕僚越说眼睛越亮:“想必镇国郡主定然会前来威胁让左相自去想法设法退亲,届时……相爷提出要看到信才愿意去退亲,且保证不伤高义郡主名声,如此也可试探出信是否在镇国郡主手中,若真的在镇国郡主那里,镇国郡主又只求一个相安无事,我们便不要为了梁王去招惹镇国郡主,以免惹祸上身。”
白衫谋士也点了点头,十分赞同道:“就算是到时候信并不在镇国郡主的手中,左相之子能与高义县主订亲,也不算是损失。”
李茂眯着眼凝视案几上的琉璃灯罩,想了想,点头:“这……也算是个办法!”
“眼下就要看,这个话如何同陛下说,能够让陛下同意这桩亲事了。”
两个幕僚正在苦思冥想,李茂却有了别的想法:“其实,倒也不用真的去向陛下请旨,放出本相要去陛下那里替我家幼子求娶高义县主的消息,若是大长公主与镇国郡主不同意定然会来找本相……”
青衫谋士不赞同:“但若大长公主要是听到了风声,提前将高义郡主许给他人了呢?”
李茂听到这话,反倒是勾起唇角笑开来,他凝视眼前在琉璃灯罩中向上蹿升的火苗,冷静笑道:“如此,便证明……镇国公主手中,并没有那些信啊!”
青衫幕僚顿时恍然。
是啊,若是镇国郡主手中握着那些信,一旦听到这个风声,自然是来找左相警告左相,哪里会走匆忙给高义郡主订亲这条路!
若是大长公主和镇国郡主真的走了这条路,便证明白家的手中,并没有那些信,镇国郡主只是不知从何处知道这些信的存在,来唬左相罢了。
但李茂可不觉得白卿言吃饱了撑的,只是为了来吓唬自己,李茂怕的是……手中并没有那些信的白卿言用那些信来恐吓自己,背后是有更大的目的。
比如,想等他真的相信那些信在她手里时,便来要挟他做些什么。
若是白卿言手中真的握着那些信,李茂才信白卿言是为了要一个相安无事,他只要不为了梁王去招惹白家便是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青衫幕僚直起身,朝向左相的方向一拜:“左相手段高明,某敬佩之至。”
李茂屈指用力在案几上敲了一下,道:“镇国郡主二十二日便要回朔阳,今晚就把消息放出去,明早之前务必要传到镇国郡主府,此事早试探清楚,本相才能心安。”
白衫谋士抱拳称是:“左相放心,明早之前,消息定然会被送到镇国郡主府。”
李茂颔首,端起面前茶杯:“去安排吧!”
第三百六十章:非空穴来风
今夜传出李府要为幼子求娶高义县主的消息,明早李茂再让自家夫人向中宫递牌子请见……
将自家夫人进宫是想要替幼子求恩旨赐婚的消息放出去,若是白卿言那边儿没有来找他的意思,那便说明……白卿言所为手中攥有他与二皇子信件的话,是唬他的。
想到那些信,李茂难免头痛。
当年他是为了取信二皇子,所以才应了二皇子身边谋士要求,与二皇子亲笔通书信,如此以来双方都攥有对方的把柄,便谁也不怕谁背叛。
后来,他挑唆二皇子逼宫,原本想着自己可以就此一步登天,谁知道……还是败了!
他搜干净了二皇子府,唯独这些信件没有搜出来,如今这信反到成了他的软肋。
还是得想个办法,将那些信件找到,销毁了,才能无后顾之忧。
白卿言练完红缨银枪,已是大汗淋漓全身湿透。
春桃扶白卿言进去沐浴更衣,又替白卿言绞干了头发,见白卿言还不打算休息正坐在灯下看书,便悄悄退出去打算给白卿言泡茶。
春桃刚走,便有一道敏捷灵巧的身影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见窗棂上映出白卿言轮廓,那人疾步走至窗前,脊背紧贴墙壁,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奉二姑娘命,前来向主子禀报左相府动静。”
来的是大长公主交给白卿言的暗卫,暗卫奉白卿言之命在白锦绣左右,任白锦绣驱使,可在暗卫心中只有攥着号令暗卫令牌之人,才是真正的主子。
故而,称呼白卿言为主。
白卿言抬头,扶着书脊的手一紧,抬手轻轻将木窗推开了一些,平静的瞳仁朝朝说话之人看去。
窗缝透射出一道黄澄澄的光线,落在暗卫脚下的青石地板上,窗缝内摇曳灯光映得白卿言的眉眼忽明忽暗,那毫无波澜的眸中暗藏锐利锋芒。
暗卫见状忙跪地一拜,语速又轻又快:“属下奉二姑娘的命,带人守住了左相府,二姑娘曾言,若左相府有动静,让我直接来禀主子。今夜夜里左相府分散三十几人出府,各自前往都城烟花柳巷和各家酒肆,散布流言称左相府有意替左相幼子求娶高义县主,且也未曾遮掩身份。”
她静静听着,面色未变,目光却越发深沉。
这就是李茂的试探?
李茂的幼子李明堂那可是个人物啊,同样是纨绔……可纨绔和纨绔可是不同的!
有纨绔如吕元鹏一流,虽然闯祸不断,可到底行事还是有分寸有底线的。
也有如李明堂这样,醉心于男欢女爱,不顾人一伦,连李茂小妾都敢碰的畜牲。
李茂疼爱幼子,事发之后一尺白绫要了那小妾的命,将此事压得密不透风。
可从此李明堂成日流恋烟花柳巷,最后要死要活的……欲将暖春楼的三等娼一妓娶回去做正妻。
李茂的夫人不允准,李明堂就不去参加科举考试,从此一暖春楼为家,成日的留宿暖春楼,兴致来了还会唤暖春楼多女同寝。
虽然李明堂从不在外表露身份,可那暖春楼的三等娼一妓却忍不住对外炫耀,左相之子欲求娶她为正妻。
后来,左相暗中出手便让那暖春楼一夜消失,暖春楼所有的妓子亦悄无声息消失在了这个世上,且扫尾干净。
虽说此事没有实质性的把柄和证据,可听说过此事清贵人家也不在少数,谁人不将此事当做笑话看?
左相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李茂心里清楚得很,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激怒她。
她慢慢开口:“知道了,你去查查左相的幼子李明堂今日在哪家花楼。”
“是!”
一瞬,那暗卫便消失在廊庑窗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卿言收回抵着窗棂的手,视线落在手中兵书之上,细细思索……
李茂故意让人放出消息,且不遮掩身份,就是想看白家要如何应对吧!
李茂大约是急着在她回朔阳之前就试探出来……这些信是否在她的手里,所以才会这么着急,今夜便让人岀去放消息。
原本白卿言还想着李茂大约会等她从朔阳回来,再出手。
谁知道李茂这么喜欢赶早,那她便先招呼李茂吧。
李茂敢打她四妹的主意,就不要怪她出手狠辣。
如此,才好叫他知道……她相安无事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晨光破晓,穿透笼罩在大都城上方的薄雾,映亮满城的青瓦飞檐。
清辉院的大门敞开着,白卿言晨练告一段落,正立在院中石桌旁,一边接过春桃递来的毛巾擦汗,一边听卢平同她说起昨夜突然疯传起来的传言。
传言左相李茂要为幼子求娶高义县主。
“今日一早,左相的夫人已经向中宫递了牌子去求恩典,怕是晌午就能进宫,此事若是真的,左相夫人必是去求请皇后娘娘,为他们家幼子和咱们四姑娘赐婚的。”卢平语调有些着急,“那个李明堂虽说是左相嫡子,可有些传闻却不大好!虽无实证可也绝非空穴来风。”
她放下帕子端过春桃递给她的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后才道:“左相的幼子李明堂在花满楼,平叔你亲自带人,找到这个李明堂……”
她转头冷肃淡然的眸子望着卢平:“打断他的双腿,就在左相下朝必经之路等着,我随后就到。”
卢平一惊。
打……打断腿?
“大姑娘,那可是……左相之子。”卢平有些心惊。
“我知道,平叔照做就是,我心中有数。”白卿言阴沉沉的眸色内敛有深沉,“平叔切记出手要狠……即便打死也无妨,闹得越大越好。”
一个幼子,和全族性命,白卿言相信……李茂这种势利之人,分得出情重。
大姑娘做事向来有分寸,既然是大姑娘让打断李明堂的双腿,打死也无妨,那他就打断他的双腿!
“是!”卢平领命离开。
正是清晨,花满楼的姑娘们还都没有起,留宿花满楼的恩客更是累了一夜,正是好眠的时候。
第三百六十一章:候着
卢平带着白家的护卫军,佩刀毫不客气冲入花满楼。
花满楼的打手原本想拦,却见卢平等人来者不善,各个身姿不凡像是军队出身,气势汹汹又都佩刀,吓得不敢上前。
花满楼的妈妈被龟公匆匆叫醒,趿拉着鞋,一边用外袍裹住自己一边往外跑,明明心慌的不行,却还矫揉造作的拉长音调,极其谄媚往卢平身边凑。
“哎呀!大人!不知道大人是有何事啊,吩咐我花妈妈一声就好了,何必这么大阵仗,可别吓坏了楼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您说是不是啊!”
卢平凌厉的目光朝花妈妈看过去,绷着脸问:“左相之子李明堂在哪儿?”
花妈妈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目光往三楼一瞟,忙道:“哎哟,我说爷……您可别难为我了,能来我这花满楼的各个都是贵客,和您说了……我这老命要是不要了?生意还做不做了?”
卢平冷笑一声,用手中佩刀刀鞘抵开往自己身边凑的花妈妈,下令:“去三楼!一间厢房一间厢房给我搜!搜到李明堂不必多言,往死里打!”
花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就察觉出不对了,这李明堂可是当朝左相嫡出的幼子,这一群人什么来头,竟然敢将左相之子往死里打?!
她位卑人贱,左相之子要是死在她这花满楼里,别说生意做不成了,就是活不活得成都是两说!
花妈妈吓得全身发抖,命也不要了的往忙去拦从上三楼的护卫军,眼见着拦不住,又忙跪到卢平面前:“爷!大爷!您饶了我吧!我一个小小花楼的妈妈,要是左相之子在我这里出了事,我也活不成了啊!”
卢平不为所动,花妈妈伸手去拽卢平,可一触即卢平嫌弃的目光,忙畏畏缩缩跪在那里哭:“大爷!官爷!求您了……您就当行行好,饶过我和这满楼几十号姑娘的性命吧!”
三楼上,白家护卫军已经踹开了第一间厢房,里面传来姑娘的尖叫声,和恩客的怒骂声。
花妈妈满目惊恐回头朝楼上看了眼,也顾不上害怕,膝行两步上前,双手紧紧抓住卢平手中的佩刀,哭喊……
“大人,我知道我们这些人在你们这些大人眼里低贱的很!可是人总得给自己着活路不是,您和左相之子的恩怨,我们这些低贱之人不知道,可要是左相之子死在我这花满楼里,我这楼里几十号姑娘可都要陪葬,暖春楼就是例子啊!您就当放她们一条生路,行行好!”
三楼尖叫声和怒骂声不断。
卢平看着脸上已经没有了谄媚,尽是惊慌失措和狼狈哀求的花妈妈,咬了咬牙对楼上高呼一声:“找到李明堂拖下来,当街打折他的腿!”
花妈妈听到这话,如活过来一般,忍不住哭了一声就连忙对卢平叩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这辈子定会铭记大人恩德!我给大人立长生牌!给大人立长生牌!”
“你们干什么?!”李明堂听到房门被踹开的声音,亵衣敞开着坐起身,将身后的美娇娘护住,怒目横眉骂道,“疯了!我李明堂在的厢房都敢闯!”
“找到李明堂了!”冲进来的护卫高呼道。
李明堂一听竟然是来找他的,一惊。
眼见那些佩刀之人气势汹汹朝他而来,立时睁大眼,又见那些人统一装束却又不是官府之人,李明堂便猜到这定是大都哪家勋贵人家的护院。
白家护院军冲进来,二话没说就扯住李明堂的手臂将他往外拽。
李明堂大惊,这些人知道他是谁还敢动他?!
“你们是哪家的护院?我是左相之子李明堂!你们敢抓我!信不信我爹宰了你们!是不是吕元鹏那个混蛋让你们来的?!”
卢平听到已经抓到了李明堂,抬眸朝台楼上看去。
剧烈挣扎的李明堂只穿着亵衣,便被白家护院军从厢房里拖了出来。
他剧烈挣扎着:“吕元鹏你个王八蛋!你他娘的真敢让护院军抓我!你就不怕我爹告诉你祖父吗?!”
李明堂整日沉溺于温柔乡,那里比得过护院军身体强壮,两个护院军架着李明堂下楼,跟玩儿似的。
花妈妈刚才哭过,这会儿见李明堂被拖拽下来,吓得躲在红漆圆柱之后不敢吭声,抖如筛糠。
“拖出去,往死里打,没我吩咐谁都不许停手。”卢平面无表情吩咐。
李明堂睁大了眼,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吕家的护院:“你们是谁家的?!谁家的?!是不是吕元鹏的人?!我爹是当朝左相,你们谁敢动我都不得好死!”
楼上楼下,挤满了看热闹的姑娘和恩客们,议论纷纷。
就连躲在红漆圆柱后的花妈妈,都忍不住揣度眼前杀气凛然的卢平是谁家护院,竟然如此嚣张,连左相都不放在眼里。
花满楼门口,李明堂抱着头被打得连痛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卢平手握腰间佩刀刀柄,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打断他的双腿,拖着他……走!”
片刻之后,李明堂的惨叫声响彻大都。
卢平面色沉着,命人就那么大大咧咧拖着被打断双腿的李明堂招摇过市,按照白卿言吩咐的那般,将事情闹大。
昨夜醉酒留宿在繁雀楼的司马平,闻讯披了一件外套,赤脚匆匆小跑至窗口,推开窗棂便看到李明堂被不知道谁家的护卫拖着,正招摇过市,浑身是血,惨叫不止。
司马平睁大了眼,惊得笑了一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的幸灾乐祸:“哎哟,这么大的喜讯要是元鹏知道了,还不得高兴的请我一同大贺三天啊!”
说完,司马平立刻转身回去穿衣裳,准备去跟着看热闹,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再去找昨夜被他兄长揪着耳朵拖回去的吕元鹏,告诉吕元鹏这个喜讯。
白卿言的马车,已经在李茂下朝必经之路上候着了。
沈青竹见李茂下朝的马车缓缓而来,压低了声音对车内的白卿言道:“大姑娘,左相李茂的马车来了。”
三百六十二章:张狂
卢平拖着李明堂到的时候,左相李茂下朝的马车已经离得很近了。
“大姑娘,平叔来了!”沈青竹说完,侧身退到一旁。
卢平对沈青竹颔首,走至马车旁,压低了声音开口:“大姑娘,给李明堂留了一口气,跟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少。”
“知道了!”她冷着脸应声,“等李茂的马车停下,让人将李明堂丢到左相马车前面。”
“是!”卢平抱拳应声,就同沈青竹立在马车旁,手握佩刀死死盯着李茂的马车。
李家的马车内,李茂闭着眼,思量今日朝上陛下说起燕沃灾情,太子那些替梁王的说话……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太子将梁王抬得太高了,说梁王是陛下之子,且有左相李茂细心教导的长子随行,又有石攀山将军相助,哪次赈灾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让陛下不要因为梁王平日里不显露才能,便轻看了梁王,只要梁王上心定能平定此次灾情。
太子那一副以弟弟为傲的模样,陛下倒是满意了。
可言下之意,便是若灾情处置不好……便是梁王的错。
李茂正想着,便听驾车的马夫道:“相爷,前面的路被堵了,看着像是镇国郡主府的马车。”
李茂手心一紧,睁开眼,白卿言还是来了!
所以白卿言手中是有那些信的吧!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说不定白卿言是虚张声势故意来吓唬他的,今天他必需同白卿言将话挑明白了,若白卿言不将信拿出来,他是不会相信白卿言手中握有那些信的。
李茂轻轻抬了抬下颚,理了理自己的领子,端坐,已然摆出了当朝左相的架子。
若白卿言不愿意拿出来,那他会好好叮嘱夫人,进宫后不论如何一定要求皇后娘娘下了恩旨,让高义县主嫁入他们李家!
如此以来,那些信只要面世……便是抄家灭族,高义县主也免不了!
信若不在白卿言手中,那白卿言想要妹妹活命,就得帮他一起找!
信,若在白卿言手中,那也就如同废纸了,除非她连妹妹都能舍。
“就停在镇国郡主马车前!”李茂冷着声音道。
“是!”
见李茂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卢平抬手对身后护卫军做了一个手势。
两个护卫军立刻拖拽着满身是血的李明堂疾步上前,将人丢在了左相马车前。
马夫突然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吓了一跳,对马车内的李茂道:“相……相爷,镇国郡主让人往咱们马车前丢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还不等马车内的李茂反应,只剩一口气趴在地上的李明堂颤巍巍抬手,气若游丝:“爹……”
马夫大惊:“六公子?!六公子?”
马夫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冲过去扶着李明堂,一看的确是他们家六公子,忙喊道:“相爷!是咱们家六公子!咱们家六公子啊!”
李茂一听是自己儿子,猛地站起身,险些被马车车顶撞掉了官帽,他扶着官帽弯腰从车内出来,见只穿着亵衣的儿子被人打的浑身是血,差点儿眼前一黑从马车上栽倒下来。
跟在李茂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按住腰间佩刀刀柄,虎视眈眈凝视卢平一行。
沈青竹上前一步,一身黑衣,怀抱一剑,视线扫过那些李府护卫,眸色冷肃煞气凛然,仿佛并未将这些护卫放在眼里,她一人就可以尽数收拾干净。
“堂儿!堂儿!”李茂拎着官袍从马车上跳下来,踉跄几步,官帽滚落一旁,若非护卫将左相扶住,必定栽倒。
“爹……”李明堂看到自己父亲,虚弱无力唤了一声,头垂落了下去。
“堂儿!”李茂大惊,跪倒在儿子身边,看着儿子满身血,伸出手竟然不敢去触碰儿子,手不住颤抖着。
他咬牙切齿抬头看向白卿言的马车,视线又落在站在最前面的沈青竹身上,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白卿言你为何要伤我儿!”
春桃从马车内出来,替白卿言挑开马车车帘,沈青竹这才让开站在一旁。
只见一身暗纹素衣的白卿言弯腰从马车内出来,就立在马车之上,居高临下冷眼看着李茂,眸色极暗,徐徐开口道:“左相是没有将我的警告放在心上啊。”
司马平从被白家护卫军拦住的人群中挤最前面来,只能看到立在马车白卿言的一个身影,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白家姐姐?!”
白卿言周身皆是尸山血海归来之后的骇人杀气,语调凉薄沁人:“我上次告知左相,欲与左相两家,相安无事,还以为左相明白了……必不会再帮扶梁王于我找不痛快,谁知你竟敢打我四妹的主意!”
李茂双眸通红阴狠的目光望着白卿言,似恨不能将白卿言生吞活剥,可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让人惧怕的寒意。
焚杀了十万降俘的人,可见其心肠狠辣!
“我白卿言为人,向来眼里不揉沙子,别人敬我一尺我敬旁人一丈,别人欺我一寸我亦还旁人一丈!你非要同我找不痛快,那我便让你更不痛快!”
白卿言眸色沉冷,凌人之威锋芒毕露:“今日之事,是左相不识时务的后果。如何对旁人解释……且不伤我白家名声,左相来想!若今日我在日落之前听不到左相的解释,那左相便携全家洗干净脖子,等着去和陛下……和阎王爷解释那些信是怎么回事吧!”
说完,白卿言拂袖弯腰重新坐回马车里,扬长而去。
李茂死死咬着牙,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手背和额头青筋暴起,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怒喊出声。
李茂死都想不到,白卿言做事竟然如此决绝,他闭着眼,喊道:“愣着干什么!抬公子上马车!回府!请太医!”
这一次,李茂是真的怕了,那种寒意从脚底攀升至脊柱,让人全身打颤。
白卿言若手中没有那些信,何敢在他面前如此张狂?!何敢将他儿子打得不成人形?!
第三百六十三章:性命
镇国郡主白卿言命府上护卫军,将左相李茂的幼子从花满楼中拖出来,打了个半死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大都城都传遍了。
原本窝在床上不愿起来的吕元鹏,闻讯惊坐而起。
他睁大了眼望着司马平:“你说什么?!真的假的?!白家姐姐真的收拾了李明堂那个不要脸的?”
“我还能骗你!我亲眼所见!就是离得太远……白家姐姐同左相说了什么我没听着!”司马平语速极快道,“上一次太子娶侧妃时,白家姐姐那剑……快得我都看不清楚!英姿飒飒!今日在左相面前都不下马车,那一身的气魄,真不愧是镇国王和大长公主带大的孙女儿,和这大都城里那些自以为是大家闺秀的闺阁千金,就是不一样!”
吕元鹏嘿嘿一笑,挺直了脊背,神情难免抖了起来:“还是白家姐姐疼我!白家姐姐定然是知道李明堂欺负我了!”
司马平没听到吕元鹏后面这句话,他满脑子都是居高临下立于马车之上的白卿言,分明手弱女子,却似又拔山超海之力,傲岸不群,威严凛然,让人不敢逼视。
让司马平不由想到了已故的镇国王和镇国公,那样凌厉而内敛的气魄,非疆场浴血,身经百战,且顶天立地无惧生死之人,不能有。
“元鹏……我决定了,这月二十五,随你同你一同去南疆,隐姓埋名入白家军!”司马平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吕元鹏闻言,吓得直接从雕花木床上弹起来,趿拉着鞋忙冲到窗口伸头往外左右看了看,这才猛地将窗户关上,压低了声音冲着司马平嚷嚷:“你小声点儿!小声点!去就去呗你嚷嚷什么!要是让我爹娘或者翁翁知道了,咱俩都走不了!”
“你走不了,我能走啊!”司马平回神,似笑非笑看着神情紧张的吕元鹏,在临窗软榻上左下,翘着二郎腿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才开口,“我爹原本希望我大哥入仕,二哥入伍,所以我嘛……就一直跟你做了一个纨绔!如今我要是能做点儿正事儿,我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也不能害我啊!”吕元鹏亦是在软榻上坐下,冲司马平翻白眼,“就爹娘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锁家里!还有我翁翁……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是去投白家军的,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吕元鹏话音刚落,房门猛地被推开,身着月白色滚云纹镶边的吕元庆抬脚踏入房中,绷着一张脸问:“你要投白家军?”
吕元鹏吓得浑身一哆嗦,看到自家不苟言笑的哥哥,喉头翻滚着,满心都是完了两个字。
司马平也很怵这个一向有冷面公子之称的吕元庆,吓得放下二郎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尴尬道:“那什么,元庆哥……我就先走了!”
司马平匆匆绕过吕元庆,往吕府外小跑。
吕元鹏对哥哥干笑了两声,见吕元庆他抬脚朝他走来,十分没骨气从软榻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哥!好哥哥……你可千万别告诉翁翁,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见吕元庆脚下步子未停,吕元鹏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一对耳朵,缩着脖子,生怕吕元庆又揪他的耳朵。
谁知吕元庆压根就没有揪他耳朵的意思,竟疾步绕过他,打开了柜子门。
红漆木柜里,躺着吕元鹏已经收拾好的包袱。
吕元庆转头深深看了吕元鹏一眼,抬手要将包袱拿出来。
吕元鹏立刻眼扑过去,一把按住自己的包袱:“哥!你要这么着就没意思了!我答应你不去了还不成吗?!”
吕元庆甩开吕元鹏,吕元鹏还要上来抢包袱,结果吕元庆手一指,吕元鹏便蔫蔫立在那里不敢上前,只能眼看着兄长将他的包袱解开。
包袱里,是吕元鹏的几件衣服,还有一大把银票和碎银子。
吕元庆挑起吕元鹏叠的皱皱巴巴的衣裳:“你带这几身衣裳去,还想隐姓埋名?”
吕元鹏往包袱里塞的,都是平日里喜欢穿的衣裳,工刺绣精致不说,衣料更是华贵,非勋贵人家断不会用这种料子做衣裳。
“我们吕家即便是下人穿的衣裳,在普通百姓中,都是难见的!若想隐姓埋名……”吕元庆收了吕元鹏的银票,“这些不能带!衣服换成普通百姓的衣裳!”
吕元鹏颇为意外地看着自家哥哥:“哥,你的意思……是你不告诉翁翁了?”
“出门的行装重新整理好,拿来给我过目。出行日子也不必太仓促,就定在六月外祖母寿辰之后,否则……你若敢私下跑,我派人将你抓回来打断双腿!可记得了?”吕元庆冷着脸问。
“记住了!记住了!哥你放心!”吕元鹏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扯过自己的包袱抱在怀里,对吕元庆嘿嘿直笑。
吕元庆跟看傻子似的看了眼自己的傻弟弟,叹气离开。
等吕元庆走了之后,吕元鹏才反应过来,他哥……是不是把他好不容易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都拿走了?
李府。
李明堂的院子里婢子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去,又端着一盆盆被血染红的水出。
左相夫人歇斯底里喊着儿子的哭声,和李明堂的惨叫声不断。
李府阖府上下的下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蹑手蹑脚的低眉顺眼干活,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牵连。
李明堂的腿算是废了。
可左相李茂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儿子的腿,而是全家……甚至九族的性命了!
想起白卿言临走前,那冷漠入骨的眼神……
想起她那句让他在日落之前想办法解释此事,还不能伤到白家,否则就要他们全家洗干净脖子,等着去和陛下还有阎王爷解释那些信,左相不由脊背发寒。
这是什么道理?把他儿子双腿打断,还得他来想办法解释此事!
左相闭了闭眼,几不可闻的摇头,不能乱。
他攥紧拳头,强压下怒火和恐惧。
第三百六十四章:有恃无恐
白卿言手段狠辣,做事果决,若是他不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怕是白卿言真的会将信交到陛下那里。
毕竟,将那些信交上去,对他们白家来说是大功一件,可对他们李家来说可就是祸遗九族了。
左相手下的两位幕僚也是大感意外,没想到镇国郡主出手如此狠绝,丝毫不留余地。
可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镇国郡主手握左相把柄,又是连十万降俘都能眼睛不眨,顷刻焚杀之人,又怎会忍气吞声来找左相讨价还价?
如此看来,原本镇国郡主只是不想左相相助曾经意图攀诬镇国王,结果他们以高义郡主的终身大事试探,触怒镇国郡主的逆鳞。
这事要是放在他们身上,前脚刚刚警告过,后脚拿人便打自家妹妹的主意,他们也会勃然大怒。
只怕在镇国郡主那里,还以为左相是在寻衅,自然出手毫不容情。
他们错在将镇国郡主当做大都城普通的闺阁千金,可那镇国郡主可是沙场号令千军,说一不二之人。
青衫幕僚反复搓手,神容略显焦急:“镇国郡主要求在日落之前解释清楚,可如何解释镇国郡主打断了六公子的腿?还那么兴师动众,堵住了左相下朝去路,将浑身是血的六公子丢在左相马车前,怎么看都太过猖狂了!”
白衣幕僚眉头紧皱,思虑半晌,抬头道:“为今之计,只能是委屈六公子了!”
“如何委屈?”李茂问。
于李茂而言,儿子的委屈甚至是儿子的命……都大不过全家的命,大不过九族的命。
“相爷,不如便将上个月六公子做下之事,公布于众。”白衣幕僚表情郑重,“大都白家素有爱民如子之称,六公子犯错,左相夫人帮着扫尾,镇国郡主大义揭发,当然免不了会被御史台参一本,可这远比那些信被送到陛下面前要好。”
李茂脸色铁青,沉着脸细细思考。
白衣幕僚见李茂并未拒绝,便说:“若是相爷拿定主意了,便进宫面圣,自称教子不善,出事之后夫人更是隐瞒相爷,擅自处置将事情扫尾干净,若非苦主求告无门,巧遇镇国郡主,镇国郡主知晓后查出真相,才有了今日之举……”
“也不妥!”青衫幕僚认真道,“镇国郡主要求是不能伤到白家,可若是如此说……百姓会议论,镇国郡主为何不将查到的证据上交官府,届时镇国郡主发怒……信一旦送入宫中,相府灭顶之灾!”
青衫幕僚转头望着李茂:“相爷……要想相府平安,稳妥计,不如入宫请罪。对陛下照实称……是您替六公子扫尾,之后相爷日日愧疚彻夜难眠!今日镇国郡主将六公子双腿打断送到相爷面前,是怕将六公子交入官府,官府惧怕相爷之威……六公子还是会安然无恙!也是为了让相爷明白法理昭昭!”
见李茂还有所犹豫,青衫幕僚高声道:“相爷,要知置之死地方可后生!此事若是不伤六公子,不伤相爷,便无法满足镇国郡主的要求!相府危矣!且镇国郡主给的时间紧迫已容不得我们细细思量计较了。”
李茂手指攥成拳头,用力砸在面前案几上。
憋屈,真的没有比他更憋屈的左相了!
白卿言打断了他儿子的腿,他竟然还得要为护白卿言的名声!
且今日白卿言这一番动作下来,他不但反击反而服软,定会有人猜到白卿言手中或许握有他的把柄,比如吕相!
吕相多年来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暗地里经常同他作对,若是吕相暗中找白卿言合作,开出令白卿言心动的条件,难保白卿言不会同吕相合作,倒是他又该如何。
可眼下李茂顾不得那么多了,白卿言给的时间紧迫,先解了眼前之危再说。
李茂咬着牙下了决断:“将诚意给足了白卿言,就说她查到了实证,派人交到府衙,谁知近半月过去却了无音讯,一问才知,她派人送去的实证被销毁,这才有了今日打断明堂双腿之事。”
“本相进宫,其他事情交于二位!可此事顺了白卿言的意了结,却会留有后患!本相在此大辱面前,不报复却服软!大都城内聪明人太多,定会有人会猜出本相有把柄在镇国郡主手中,若来日本相仇敌与镇国郡主合作本相死无葬身之地!”
李茂对两位幕僚拱手:“所以有劳二位要好好替本相想想,今日之后,该如何行事……”
白卿言刚回清辉院,便吩咐卢平派人回朔阳通知周县令,她大约本月二十五到朔阳,处理白氏宗族之事。
卢平走了才半盏茶的时间,白锦稚就跑来了。
“长姐,这么大快人心的热闹事,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就应该让我用鞭子把李明堂给抽开花了!”
春桃给白锦稚上了茶,颇为忧心立在一旁道:“大姑娘,就这样打断了左相府公子的腿,还丢到左相车驾之前,百姓会不会觉得咱们镇国郡主府太嚣张?对咱们镇国郡主府有看法……”
听春桃这么一说,白锦稚也觉得今日高调张狂的行事作风,似乎和长姐平日里的性子不符:“长姐,不会出事吧?”
“有恃……才能无恐。”她望着白锦稚道,“反之,无恐……是因为有恃,做的越是嚣张,李茂才会越是忌惮。”
她端起茶杯,又低声道:“至于百姓间的的看法如何,这是左相应该想办法引导的事情,以左相的能力必然会安排妥当,我们就坐着看吧!”
如白卿言所言,刚过申时,左相李茂入宫请罪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原来,左相徇私枉法,为其子……掩盖强逼妇女,逼害人命的罪行,让苦主告官无门。那苦主府衙门前失声痛哭之事,百姓中还有人记得。
后来镇国郡主偶闻此事,派人去查证,得到证据之后上交官府,谁知官府畏惧左相之威竟偷偷将实证销毁。
堂堂帝都,竟发生如此不堪之事。
第三百六十五章:同病相怜
这才有了镇国郡主打断左相之子双腿,丢在左相车驾之前之事。
百姓交手称赞,不免又想起镇国郡主曾于长街之上,棒打欺凌百姓的白家庶子,又因四姑娘白锦稚对去白府闹事的奸滑之徒挥鞭,而罚了白家四姑娘。
纷纷感叹大都城白家人拳拳爱民之心,当真是将百姓当做骨肉血亲,并非说说而已。
左相纵容子嗣欺凌百姓,官府都不敢管,可镇国郡主却管了。
左相李茂,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称替儿子掩盖罪行后,日日被良心谴责,深觉愧对皇帝信任。如今镇国郡主将此事查出,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羞愧难当,特来请皇帝降罪。
皇帝一向信任李茂,气恼归气恼,却不知道为何……竟然同李茂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左相李茂的儿子被白卿言盯上了,就被白卿言打断了腿。
皇帝的儿子也是被白卿言盯上了,然后白卿言就将皇帝逼得,不得不将嫡子信王贬为庶民,发配永州。
可是,这世上就算是普通百姓家,孩子多了……也会出一两个不肖子孙,谁家老子不给自家儿子收拾烂摊子?
难道人人都要同他镇国公府白家一般,孩子犯了错,便大义灭亲?
这大都城中,为自家孩子收拾烂摊子扫尾的清贵官宦还少吗?那吕相还不是不整日为他那个招猫逗狗的孙子擦屁股?
只能说,李茂被白卿言盯上了也算倒霉,也怪李茂,给自己儿子屁股都擦不干净,活该让白卿言抓住把柄。
可这话作为皇帝他不能同李茂说。
“算了……”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直言愧对君恩的李茂道,“你也是爱子心切,就先让你儿子养好伤,逼死也不是亲自杀人,可强行玷污他人妻室,按律要么流放边塞20年苦役,要么打断双腿!既然镇国郡主已经代劳……便这样处置吧!你教子不严,朕罚你半年俸禄,回去后再派人去苦主家,赔银子了事,这事就这么了结。”
皇帝又想到了那个让人头疼的白卿言,闭了闭眼道:“至于镇国郡主那里,你不用担心!去吧……”
“多谢陛下!”李茂抬头感激涕零望着皇帝,重重叩首,“微臣不能替陛下分忧,还要让陛下为臣费心,实在是罪该万死!陛下爱重罪臣之心,罪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之万一,微臣此生定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好了!少说漂亮话了,去吧!”皇帝歪在金龙团枕之上,对李茂摆了摆手。
李茂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弓着身子退出大殿,直到站在大殿外,看到脚下青石地板被日光铺满这才站起身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虽然说罚了半年的俸禄,可只要皇帝还信任他就好。
李茂攥了攥拳头,抬脚朝宫外走去,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和未来皇帝的信任。
他和白威霆最大的区别,便是白威霆品行高洁,百姓之中盛誉滔天,求得是俯仰无愧天地。
而他……并不在乎百姓怎么看他,也不在乎无愧于心,只在乎皇帝怎么看他。
只要那些信不复存在,或者永远不被皇帝看到,那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李茂离开之后,皇帝将太子唤了过来,让太子去同白卿言说一声,李茂之子的事皇帝已经知道,既然白卿言已经打断了李明堂的双腿,他也罚了李茂半年俸禄,此事也就算了结了。
皇帝还让太子亲自去给镇国郡主府送赏赐,不论私下如何对白卿言不瞒,明面儿上还得让百姓看到……皇帝对镇国郡主维护百姓之心的赞赏才是。
太子得到消息时便一脸震惊,没有想到白卿言手段如此雷霆,竟直接打断了左相儿子的双腿,丝毫不留余地。
秦尚志一时间也都摸不透白卿言的意思,甚至替白卿言捏了一把冷汗,毕竟左相李茂可不是一个心胸开阔好招惹的。
谁知,最后竟然会是李茂进宫请罪认错,百姓赞扬白家爱民之心。
这一团乱的,连秦尚志脑子都是一团浆糊?
左相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被镇国郡主吓到了?
秦尚志眯了眯眼,会不会是左相有什么把柄攥在镇国郡主的手中,被镇国郡主逼得不得不这么做?
可秦尚志并未将此怀疑告知太子,事关恩人白卿言,他不能随意对太子开口。
天色微沉,店铺鳞次栉比的长街上,酒肆茶楼内已点亮灯火,但青瓦飞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笼还未亮。
将沉的夕阳余晖璀璨耀目,将半个大都城映照成金色。
太子带着皇帝的称赞口谕和赏赐,亲登镇国郡主府大门。
连皇帝都称赞镇国郡主,大都城内谁还敢再说镇国郡主张狂?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方天际就只剩下一抹残留的暗淡霞色,太子也踏出了镇国郡主府的大门。
董氏携全家将太子送至门前,行礼与太子告别。
太子含笑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如今,太子已然将白卿言当成自己人,难免还是要叮嘱白卿言一二。
白卿言称是送太子到马车前,就听太子道:“郡主以后做事还是要谨慎些,不能总用战场上动辄伤人那一套,此事你大可告诉孤,孤来处置,何苦得罪左相?左相可不是一个心胸款狂之人啊!”
白卿言忙对太子行礼:“言多谢太子殿下提醒,陛下身体抱恙,太子如今替陛下处理国事,辛劳万分,言怎好拿这样的小事去给太子添乱?”
“且虽说左相心胸不够广阔,但到底李明堂有错在先。言是怕……若此事私下了结,有左相先例在前,往后大都城内官员都会有样学样,一旦这样的风气贯穿整个朝堂,将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岂不是给殿下留下祸患?”
听到这些话,太子心中熨帖极了,原来白卿言是为了他,才对左相出手如此狠辣。
太子点了点头,声音越发温和:“虽是如此,可……”
第三百六十六章:七寸
“殿下!”不等太子说完,白卿言又是一礼道,“言不日就要回朔阳,日后来大都的机会不多了,临走之前……只想能为殿下多做一些,便多做一些,他左相有恨有怨,尽管冲我白卿言来!可殿下将来的朝臣,绝不能都去学左相,目无君上,以权谋私,徇私枉法。”
太子抿住唇,白卿言果然是全心全意将自己当成了主子,只为他的未来着想,他心中感怀万分对白卿言长揖一拜,谢白卿言为他考虑周全。
“你身子弱,回去吧,风凉……”太子关切道,“我已经派人去朔阳通知朔阳的地方官,你明日启程回朔阳,让他们好生听你吩咐!助你安心处理宗族之事。”
白卿言又是一拜:“多谢太子殿下!”
目送太子的车驾离开,白卿言在抬眼,眸底已是一片冷漠肃然。
白锦稚见事情发展全然如白卿言所料,高兴的不行,快步从高阶之上冲下来:“长姐,果然和你料的一样!”
“回去再说。”白卿言牵着白锦稚的手,笑着转身同白锦稚看着还生气的董氏。
太子来之前,董氏正在训斥白卿言,说她打断左相之子双腿的事情做的太过。
白卿言未将手握左相把柄之事告知董氏,可太子这么一来,说起左相在皇帝面前如何痛哭认错,且没给白卿言上眼药,董氏便明白,她女儿怕是捏着李茂的七寸了。
白卿言扶着董氏的手臂,送董氏回院子,董氏路上忍不住絮叨:“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倒好……还得罪李茂那种位高权重的小人!”
“阿娘,阿宝绝不会随便为白家招惹祸端,阿娘且看着,李茂……定会在我们举家回大都之前,来服软示好,阿娘届时客气些就是了。”
董氏侧头看着特意叮嘱她客气一些的女儿:“你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总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白脸阿宝唱了,红脸自然需要阿娘来唱!如此左相才会觉得在白家有突破口可筹谋布置,不至于与白家以死相拼。”
“所以,你手中果然有李茂的把柄?”董氏道。
白卿言颔首:“祖母交于我,用来护着白家的,阿宝定会妥善使用。”
“你有分寸就好!”董氏拍了拍女儿的手。
天还未亮,雾气未散。
长街临街红灯未熄,大都城四下寂静,偶有犬吠之声。
早起摆早点摊子的小摊贩夫妻挑着扁担从薄雾中疾步而来,一到摊位两人就赶忙忙活起来。
妇人动作麻利系上围裙,点燃高挂的灯笼和灶炉,往锅里添了水。汉子用竹竿支起油布棚子,摆好桌椅板凳,正准备擦桌子,就听到长街西面传来踢踏的马蹄声。
只见马队从雾中而来,沈青竹率十几轻骑前方开路,后面是郡主规制的朱轮四驾马车,奢华气派。
白锦稚骑着一匹白马,跟在马车一侧,缓缓而行。
马车之后,跟着近四十白府护卫军,身着黑色便服,腰间的佩刀。
此次白卿言回朔阳,用得是郡主车驾,董氏想着白卿言此次回朔阳宗族是办大事,本欲让白卿言带走白府大半数的护卫军,可白卿言却说……太子会给她送护卫军,她带四五十人足矣,她带的人越少,太子对白家才约放心。
多了……让皇帝知道了,恐又要生疑。
刚一出城门,白锦稚就看到了城门外候着的太子府护卫军,还有太子的车驾。
白锦稚弯腰,压低声音对马车内白卿言道:“长姐……太子已经在城外侯着了。”
马车内,正歪在软枕上借着琉璃灯盏的火光看书的白卿言,合了手中书本,坐直身子,又问:“太子带了多少护卫军?”
白锦稚大致扫了一眼:“约莫百十来人。”
立在太子马车旁的全渔看到白家队伍出城,忙上了马车,端过热茶递给太子,道:“殿下!郡主来了,您喝口茶,醒醒神。”
在榆木马车里闭着眼休憩的太子闻言睁开眼,打起精神,抬手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走吧……”
“外面凉,殿下披件披风。”全渔拿了件披风给太子披上,扶着太子下了马车。
白锦稚已经让白家马车队停了下来,先行上前对太子行礼:“白锦稚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笑着让白锦稚起身,抬眼便见春桃扶着白卿言下了马车朝他走来。
“言见过太子。”白卿言行礼。
沈青竹立在最前通体黝黑的马旁,视线扫过太子带来的护卫军,各个骑马,倒是不会耽误他们的行程。
“郡主不必多礼。”太子对白卿言笑了笑,视线扫过白卿言的车队,眉头不免皱起,“郡主回朔阳是要办大事,就带这么一点儿人,怎么震慑宗族?”
“最近朔阳周围匪患频发,白府就那么多护卫军,二十六日还需押送第二批送回朔阳的家具物什儿。我本意是带十人便足够,清理宗族,言不用以多欺少,好歹有陛下赐予的郡主之位镇着。”白卿言似乎颇为无奈,“是可母亲不放心,这才让我带了这么多人,于言而言已经多了。”
“你啊,还是年纪小!”太子与白卿言说话的语气亲昵又自然,真真儿如同兄长一般,“白氏宗族之人在大都城都敢将皇姑祖母气得吐血,你只是郡主之位,又只带十几人回去,哪能震慑得了那些倚老卖老的宗族族老们?”
“也怪孤……”太子一副颇为自责的模样,“当初孤请奏,想请父皇赐封你为公主,可父皇却赐了郡主,孤应当为你据理力争一番!以你的功绩……若是男儿当继任镇国王之位。”
太子这话,是为了向白卿言施恩,白卿言如何不知。
“言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于言而言,太子对言之恩,才更为珍贵,言铭记于心!”白卿言话说的极为漂亮。
太子笑了笑,道:“罢了,孤也知道你不在意那些虚名。不过你此次回朔阳所带人手的确是太少了,幸而孤有准备……”
第三百六十七章:交差
听太子这么说,全渔连忙转头,将太子府护卫军的两位队率唤了过来。
“朔阳宗族之人放肆狂妄,你又是白氏宗族之女,难免会被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们拿捏,此次你回朔阳,带上全渔和太子府的护卫军的两队护卫,想来宗族之人知道你背后是孤,便不敢在你的面前放肆了。”太子道。
全渔忙笑着对白卿言行礼:“此次有劳郡主带着全渔去朔阳见识见识了,太子殿下已经吩咐了全渔,郡主之命便是太子之命,让全渔不得有违。”
太子很满意全渔这番话,点了点头。
白卿言表现出一脸震惊与感激之情,忙福身行礼推拒:“殿下万万不可!全渔公公乃是殿下近身伺候之人,若是言带走了全渔公公,殿下身边没有贴心之人伺候可如何是好?更别说d太子府的护卫军……言若是带走两队,太子殿下的安危又该如何?”
太子见白卿言的推拒不像是欲擒故纵,像是真心意外感激,又真心替他担心,笑意越发柔和:“孤一大早来这里候着,可不是为了让郡主拒绝孤的!这是孤之命,镇国郡主领命便是。”
白卿言抬头望着太子,满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言领命,谢过太子。”
“这就对了!”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梁王去燕沃赈灾,方老意思不能让梁王办好此事,可他还想听听白卿言的意思,他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白卿言颔首,随太子往空旷处走了两步,将方老的建议同白卿言说了。
“当初梁王买通你身边贴身侍婢,意图栽赃镇国王一个叛国之罪,可见其心思深沉,并非平素里表现的那般懦弱无能。方老的意思是派人稍稍做些手脚,激发民变,届时……梁王无法收场,可能会需要你带兵前去镇压……”
太子见白卿言眉头皱起,话音一顿,问:“看起来,郡主不赞同?”
白卿言对太子一礼:“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晋国之民乃太子之民,虽是为阻梁王,但也决不能行损民害民之法,太子殿下需谨记,民……为国之本。”
太子背后的手微微收紧。
“殿下,梁王曾意图攀诬言祖父……险些害我白氏满门命绝之事,言不曾忘记,言不同于殿下还对梁王留有兄弟之情,对梁王……言恨之入骨!”
“言那日命人打断左相李茂之子的腿,带去左相面前时,已经同左相说过,此次赈灾事宜结束之后,不希望左相助梁王,左相应顺应天命辅佐太子殿下。此次赈灾之事本就难办,办好了是职责所在,办不好便是罪责加身,即便是梁王办好了回都,无人辅佐也是难以威胁殿下之位,殿下尽可安心。”
见太子似乎还是有所犹疑,白卿言继续补充:“且……此次赈灾梁王能否办好还是两说!若办好了还好,办不好陛下追查下来,查出是太子动了手脚,这就成了太子之责,怕陛下会对殿下有所不满。”
“此事殿下可再问问秦先生的意思,秦先生大才……必能匡太子于明君坦途。”
太子垂眸细细思量……
白卿言说的没错,论起对梁王的恨意,白卿言要大过他太多,白卿言比他更希望梁王出事。
所以,白卿言今日能对他说这样的话,还是为他考虑了的。
太子凝视白卿言,道:“好,郡主的话孤记住了,郡主还要远行,孤就不耽搁郡主了。孤也还要去早朝,待郡主回来,再与孤详说。全渔照顾好郡主,一切听郡主吩咐!”
立在远处的全渔连忙迈着碎步上前,笑着行礼:“殿下放心,殿下叮嘱多次,全渔牢记在心。”
太子颔首。
“言恭送太子殿下……”白卿言对太子行礼。
白卿言目送太子上了马车离开,全渔笑着对白卿言道:“郡主,我们也启程吧!”
“此行有劳了!”白卿言对全渔和两位队率抱拳。
两位队率受宠若惊,忙还礼。
白卿言上了马车,脸色便沉了下来。
作为谋士幕僚,方老应当为太子出谋划策不错,可竟然出了这么阴损的一个招数。
想到太子刚才深沉的目光,她闭上眼拳头微微收紧。
作为储君应当爱民护民,若此次太子真的用了方老所献计谋,为稳固太子之位不择手段,也便般配为晋国未来之君了。
不论太子是否会用方老的计谋,她都得派人去给阿玦送封信,让他加快因灾民入幽华道。
太子一向对全渔宠爱有加,让全渔跟随白卿言去朔阳,还给全渔备了马车,虽然算不上奢华宽敞却也十分精致,上面还有太子府的徽记。
这对白卿言来说算是好事,这两队一共百人护卫军加上全渔,他们身上出自太子府的标记越显眼,朔阳白氏宗族之人才会越忌惮,朔阳地方官才会越配合。
镇国郡主回朔阳的队伍,多了百名太子府护卫,沈青竹让太子护卫军殿后,重新列队后鱼贯雁行,浩浩荡荡朝朔阳方向缓行而去。
四月二十五,天刚亮,太守和周县令便已在朔阳城外候着了。
此次白卿言再次返回朔阳,非同寻常。
先是镇国郡主府派人回来,告知他们镇国郡主要回朔阳处理白氏宗族之事,且要求周县令对白氏宗族子嗣严惩不贷。
随后,太子府竟然也派人前来,告知他们镇国郡主要回朔阳处理宗族事宜,让他们竭力协助不得有误。
如此阵仗太守和周县令哪里敢怠慢,他们算了镇国郡主一行人到朔阳的行程,沿途又派人去打探镇国郡主车马队行至那里,诚惶诚恐在朔阳城外迎接。
原本预计镇国郡主在辰时初便会到,谁知已经辰时末还不见车马队的踪迹,周县令有些不放心。
“最近匪徒猖獗,可别事让镇国郡主遇到了!”周县令颇为担忧,担心回头不好和太子交差。
临时搭建的遮阳棚里,太守四平八稳坐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第三百六十八章:撑腰
周县令见状,偷偷对太守翻了个白眼,他也真能喝的下去茶。
放下茶杯,太守才慢悠悠道:“太子府护卫军百人护卫郡主,除非那匪徒都不想活了,否则怎敢拦郡主车驾?”
“那倒也是!”周县令点了点头,紧绷的头皮放松下来,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谁知这茶碗里的茶是仆人给刚倒上的,烫得周县令呲牙咧嘴,捂着嘴道,“怎么这么烫!”
仆人缩着脖子,怯生生开口:“对不住大人,小的见看您一直没有喝,茶都凉了,就给您重新换了一碗热的。”
“来了!来了!大人来了!”县衙衙役高呼着朝凉棚跑来,他喘着粗气站定,扶了扶跑歪了的官帽,对太守和周大人行礼后,往后一指,“两位大人,郡主来了!”
周大人惊得站起身,朝远处眺望。
时值槐月,朝阳璀璨耀目。
极长的马队,浩浩荡荡踏着金光而来,虽未举旗,可各个骑着高马,腰间佩刀,所到之处尘土飞扬,气势极为庞大。
太守理了理自己的官服,起身走出凉棚前往迎接。
朔阳宗族之人得到消息,太守和周县令在城外迎接镇国郡主车驾,吃了一大惊,族长赶忙让人通知各位族老,和宗族诸人随他一同出城相迎。
几天前,宗族族老将大长公主气得吐血之事,竟在白氏宗族族长同族老回朔阳之前,先一步传入朔阳。
朔阳百姓大惊,纷纷议论朔阳宗族果真是在朔阳当土皇帝当久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最近更是流言四起,百姓们说起前一阵子白卿言私下回朔阳,秘密详查朔阳白氏这些年都做了哪些天怒人怨之事,走访苦主之家,当街处置了族长之孙白卿节,又命周县令严查这些年白氏宗族做下的恶事。
还放下身段,向百姓致歉,称必会将欺凌百姓的宗族子弟除族,且让宗族补偿苦主,宗族若不肯,她便携大都白家自请出族。
百姓都说,或许这些年大都城白家真的全然不知朔阳白氏都做了什么。
以往,百姓们听到路过商旅或者外地之人,说起大都城白家和镇国公府如何如何高义,都只是撇撇嘴,如今……想想镇国郡主回朔阳所为,想想被逼吐血的大长公主,多多少少算是信了大都白家有爱民之心。
白氏族长率族老和族众赶到城外时,白卿言的车马队刚刚停下。
族长看着白卿言带着过百的带到护卫回来,腿都要软了,心知此次若是不能满足白卿言……将犯错宗族子嗣逐出宗族,白卿言势必不会罢休。
罢了罢了!出族就出族,只要宗族私下照应着也是一样的。
看到太守和周大人站在最前端相迎,族长拄着拐杖颤巍巍朝太守和周大人的方向疾步而去,同太守和周大人长揖打招呼。
周大人看着平日里眼高于顶,拿自己当盘儿菜的白氏族长,今日竟然如此低眉顺眼,倒觉得稀奇,再想起这族长将大长公主气到吐血之事,心里隐隐也有了底。
怕是白氏知道强逼镇国郡主以威势压他放人是不可能了,所以才这么低眉顺眼的同他示好。
周大人面上不显,浅浅颔首之后,见白卿言的马车已经停稳,便随太守上前去迎。
有来看热闹的百姓低声说道:“镇国郡主这么大的阵仗回来,白氏宗族竟然都不知道吗?镇国郡主都到了他们才匆匆赶来,比我们还来的晚!”
“说不定是给镇国郡主端架子呢,人家可是连大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都给气吐血了的!”
“呸,什么东西!仗着人家大都白家的威势,还敢如此嚣张!真希望镇国郡主自请出族,看他们白氏宗族还怎么嚣张!”
“哎……希望镇国郡主真的和传言一般爱民护民,此次回来是处理白氏宗族欺凌百姓之事!”
“谁知道呢,看着吧!可千万别只是做做样子!”
白氏宗族的族长和族人听到百姓们的议论,臊得面红耳赤,急忙跟随族长上前,打算去迎一迎白卿言。
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太守和周大人的面前,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的,否则要是让太守或周大人看出白氏宗族与镇国郡主水火不容,日后想要求周大人放人或从轻发落就更难了。
谁知,白氏族长一行还未靠近,就被沈青竹带人拦住。
白氏族长一肚子的火,却强压下去,赔着笑脸将姿态放低对沈青竹行礼道:“老朽乃是白氏宗族族长,知道郡主回朔阳,特带族人前来相迎,还请姑娘放行。”
沈青竹这才抬手示意护卫军让开。
春桃撩开马车帘子,正欲扶白卿言下马车,就见太子殿下身边的全渔公公已然立在马车旁,正笑眯眯望着她道:“我来扶郡主下马车。”
春桃知道全渔身份,颔首,弯腰立在马车上替白卿言打了帘。
太守视线扫过马车后,立在马下的护卫军,认出那些护卫军的佩剑上是太子府的徽记,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再看扶着白卿言下马车的竟然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太监,心中大骇。
太守认得,那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全渔,自幼陪着太子长大,不出意外将来太子登基,那全渔公公便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可绝对怠慢不得。
周大人虽然不知全渔身份,可一看全渔身上的服饰,便知道这太监不简单,压低了声音问太守:“大人,您猜那是伺候哪位贵人的公公?”
太守倒也没有瞒着:“那是太子殿下身边最宠幸的宫人,全渔公公。看到后边那护卫军了没有,那是太子府的护卫军。”
周大人倒吸一口凉气,太子这是派人来给白卿言撑腰来了啊!
其实,周大人倒觉得就算是没有太子撑腰,这位镇国郡主也能将白氏宗族收拾的妥妥当当,端看那镇国郡主一身杀伐不惧,沉稳又威严十足的气魄,便知此人手段卓绝。
可太子派人跟着来了,这就表示,太子对这位镇国郡主十分看重。
第三百六十九章:宗族之本
难不成……真的如同传闻那般,太子真的心悦镇国郡主,打算将来立镇国郡主为后?
见太守已经上前,周大人不敢多想忙回神上前,族长率族人也跟了上来。
太守与周大人见白卿言下了马车,疾步上前行礼:“见过镇国郡主。”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白卿言为太守和周大人介绍全渔,“这位……是太子身边的全渔公公。”
太守和周大人连忙见礼。
“二位大人客气了,我不过太子身边一个使唤奴才罢了,太子殿下听说白氏宗族的族老们将殿下的皇姑祖母逼吐了血,担心如同亲妹的镇国郡主……来处理白氏宗族之事时没有人手使唤,被人倚老卖老欺负,特让我还有两队太子府两队护卫军,跟来听郡主使唤差遣。”全渔笑盈盈对两位大人道。
族长一听这话,腿都要软了,目光落在那一百多太子府人高马大的护卫军身上,脸色煞白。
周大人眉头一跳,如同亲妹……
这就是说,太子殿下对镇国郡主并非是男女私情。
若不是男女私情,却愿意如此相帮,要么就是倚重此人,要么就是十分信任此人。
不论是哪一种,周大人都不可怠慢白卿言。
“冤枉啊!”有族老忙喊冤枉,“我们没有逼得大长公主吐血啊!那都是大长公主她……”
族长连忙攥住那位族老的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再说下去,可就是攀诬大长公主了,毕竟不会有人相信……大长公主会为了一个小小宗族做戏吐血。
“见过郡主、见过大人!”族长连忙对白卿言和全渔行礼,陪着笑脸,“郡主回家,怎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老朽也好带族人好生准备,早早来迎接郡主和这位太子府的大人啊……”
白卿言并未回答,只望着周大人问:“我听说,上次我走之后,白家宗族子嗣闹事,将一幼女丢入河中,害死幼女之母,叫嚣让周大人将他们都抓进去,周大人抓了吗?”
“抓了抓了!郡主放心,郡主交代的依法严惩,下官不敢忘!”周大人忙道。
白卿言颔首,冷肃淡漠的眸子扫过白氏族人,问族长:“去府衙告诉周大人,且安顿好幼女的白卿平,今日来了吗?”
族长没敢说,白卿平被他关入了祠堂,到今天还在跪着呢。
族长也是没办法,白卿平那可是他的亲孙子,可不关白卿平没有办法平息族人的怒气。
“在家中,在家中……”族长低着头,不敢直视白卿言暗芒幽沉的眸子。
白卿言深深看了族长一眼,又问周大人:“白氏宗族哪些子嗣……做下了哪些为祸百姓之事,这些日子以来……周大人可都查证妥当,有实证了?”
周县令一脑门子的汗,忙道:“回郡主,昨日刚刚全部查齐,原本是想着等着今日一同发落的!”
“好,今日午时……就请族长召集族人开祠堂。”白卿言望着周县令,“劳烦周大人派人将狱中白氏宗族子嗣,全部押往白家祠堂,转告各位苦主……前来白氏祠堂。”
“这是要周大人放了我们宗族子嗣吗?可为何还要苦主去我们白氏祠堂?”有白氏族人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人。
“郡主,非重要年节和重大之事,祠堂是不能轻易开的。”族长小心翼翼试探。
白卿言闻言,冷笑一声,似笑非笑看着族长:“今日,白氏宗族要么有人除族,要么大都白家要告罪祖宗出族,算不算大事?”
族长脸色煞白,族人满脸惶惶。
“难不成郡主是想要进祠堂?”白岐云眉头紧皱,不敢看白卿言,只对族长道,“爹,女人自古是不能进祠堂的。”
族长抬头小心翼翼朝白卿言望去。
白锦稚咬了咬牙,正欲上前,却被面色沉静如水的白卿言拦住。
出乎族长意料之外的,白卿言点了点头不气不恼,语气平和,带着那么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也好,我大都白家如今只剩孤女寡母,既然不得进祠堂也好,劳烦全渔公公和太守、周县令,做个见证,白卿言今日,只能向祖宗祭告罪书,携大都白家出族,自立门户了。”
“郡主勿恼,自古女子不能进祠堂,是因我们晋国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祠堂乃是本族商议重大事宜之地,妇道人家只顾眼前一亩三分田,难以为大局做取舍,这才有不许女子进祠堂之说。可郡主是我白家本姓子嗣,又有领兵统帅之能,能领兵统帅之人必能为大局谋划,郡主自是可以进祠堂的。”
白锦稚听到族长不急不缓这一番话,抬了抬眉,冷笑,也是辛苦他为长姐进祠堂想了这么多说道。
族长都这么说了,族老和各位族人还敢说什么?
“即是如此,族长回去准备吧,我还有事,办完会直接去祠堂。”白卿言不给族长说话的机会,唤道,“沈青竹……”
“属下在!”沈青竹上前抱拳。
“你带人,陪着小四和全渔公公,随周大人先去一趟府衙,将所有卷宗带上,午时赶到白氏祠堂。”白卿言道。
白锦稚上前应声:“是!”
族长和族人眼见着白卿言又上了马车,白锦稚也随周大人一行去了府衙,各个都心慌不已凑到族长面前,七嘴八舌问着。
“族长,这郡主是什么意思?还是要处置我们宗族子嗣吗?”
“真的将孩子们都除族吗?可孩子们才是宗族之本啊!孩子们都除族了,只留我们这些老东西,宗族未来怎么办?难不成就指望他大都白家哪些女子?”
族人纷纷点头,更有族老上前一步郑重开口:“族长,女人进祠堂我们全族可是要倒大霉的!不能让她进祠堂啊!”
族长脸色铁青,拐杖用力敲了下地面:“行了!都别吵吵了!不让她进祠堂……现在我们宗族就要倒大霉!还是赶紧先回去准备吧!”
白卿言带了十个白家护卫军,十个太子府的护卫军,入城直径去接哑娘。
第三百七十章:潜移默化
豪华的马车入城之后极为引人注目,只见那马车穿过朔阳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往城东偏僻的民宅缓缓而去,停在了一处颇为简陋的宅子前。
“大姑娘,到了。”之前随卢平一同来看过哑娘的护卫对马车内的白卿言道。
春桃闻声帮白卿言挑开马车车帘,扶着白卿言下车……
朔阳比不上大都,平民住的地方稍显破败,小小的两扇黑漆正门已经掉漆,门槛也早都被磨得中间下陷,露出灰扑扑木色,院内种着棵柿子树,枝丫伸出院墙外,但好在拾掇的还算干净。
白卿言同春桃立在门口,看着护卫上前敲门。
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过来开了门。
一看到门外这么大阵仗,妇人有些不安,忙道:“贵人……找谁?”
护卫对那妇人躬身一礼道:“这位嫂子,我是镇国郡主府的护卫,这是我家郡主,我家郡主是来看哑娘的,请问照顾哑娘的那位婆婆在吗?”
妇人一听来的是个郡主,还是来看哑娘的,顿时面露惊慌,放下怀里的孩子不知道该跪还是该福身。
“嫂子不必多礼,哑娘在吗?”白卿言问。
那妇人低着头,似乎十分害怕似的拉住身边两岁懵懂稚童的手,满身不自在道:“那个……哑娘被亲戚接走了。”
白卿言眉头一紧,冷漠深沉的眸子盯着头也不敢抬妇人:“被什么亲戚接走了?我记得……白氏有人给了银子让照顾哑娘的。”
妇人明显已经慌了神,白卿言不冷不热补充道:“哑娘母亲溺水而亡,事关白氏宗族,需要我请周县令来亲自向你要人?”
妇人一个激灵,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可张了张嘴也没有能说出哑娘去哪儿了。
“说,哑娘在哪儿?”白卿言声音平静如水,却无端端让人觉得杀意十足。
“郡主恕罪,我婆母收留了哑娘之后,我家男人担心白氏宗族的人找我们算账,当天晚上便把哑娘送回她自己家了,但是我们没有贪银子,那个白家人给的银子,还有后来那个护卫大哥来给的银子,我们一文没留,全都让哑娘带回她家里了!”
妇人被白卿言一吓,什么都交代了一个干干净净:“后来我婆母动怒,用拐杖打了我家男人,让我家男人去隔壁将哑娘接回来,可我男人没在隔壁找到哑娘,在门口候了一天一夜都没见哑娘回来,我男人现在还在外面找哑娘呢……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婆母也因为这事儿气病了,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妇人声音里带着哭腔,说话的声音又急又快,不像是骗人。
白卿言虽然生气,可也只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她一语不发来到哑娘家门前,见门上落锁,让人翻墙进去查看。
护卫查看一圈回来之后道,屋里的门还开着,灶台上的锅里还放着未吃完的馒头,养的鸡也还在,看起来不想要出远门。
可这妇人说,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哑娘回来。
白卿言拳头紧了紧。
哑娘那个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又是没有母亲庇护的孤女,更不会说话……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人连呼救的余地都没有,加上被认定得罪了白氏宗族,旁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打什么坏主意。
都说人性本善,可她却觉人心险恶世道艰险,尤其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来说。
哑娘不见了两天,这中间会出了什么事,谁都不敢保证。
她攥着拳头思虑片刻,转身,黑眸望着白家护卫,语速又快又稳吩咐道:“留一个人在哑娘家门口等着,若哑娘回来立刻来报!告诉全渔,我要用太子府两队护卫军,分五人一队,敲锣打鼓大张旗鼓整个大都城寻哑娘。”
她声音顿了顿,语速更快了些:“重点去烟花柳巷之地,高声宣扬……镇国郡主白卿言欲寻哑娘,不论何人今日未时之前,能将哑娘安然送至白家祠堂者,白卿言奉上白银千两厚谢!日落之前若见不到哑娘,被我查出私扣哑娘者,便是与我为敌,必当祸遗亲族。”
哑娘样貌清秀漂亮,若是歹人欺哑娘无人庇护,将人强行掳走……很大一部分可能会被送到烟花柳巷之地,希望她这个镇国郡主的威势足够震慑他们将哑娘还回来。
“是!”
白卿言上了马车,闭上眼,压不住心中对宗族的怒意沸腾,好好一个白氏宗族让现在的族长给弄成了这副鬼样子,哪里还有丝毫白家人的模样!
知错不改不说,为挑衅官府……竟随随便便将稚童幼女丢如河中害人性命!简直畜牲不如!白家祖训,白氏风骨,早就不知道被他们丢到哪里去了!
如今白卿言总算明白,为何祖父不允许白家庶子庶女与生母接触,只能教养在嫡母身边。
生母为妾室,眼界手段皆是些后宅争宠的低劣伎俩,从小耳濡目染,就连性子都会被善于争宠的生母带歪,养成一副歹毒做派,且潜移默化自小看会学会的这些东西会影响其一生,影响子孙后代,生养出来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
即便是记在嫡母名下,也改不了做派。
白氏族长定要换人,白氏宗族也必要清洗。
“大姑娘……”春桃知道白卿言担忧那个叫哑娘的姑娘,低声安慰,“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姑娘别太担心了。”
“回祖宅!”白卿言眸色沉沉说。
春桃对驾车的马夫道:“回祖宅。”
白卿言马上要回祖宅的消息传回祖宅,古老带着白家一众家仆早早在祖宅门口候着。
古老是上次随卢平押送第一批物件回朔阳时,跟着先一步回了祖宅的。
以前镇国王白威霆还在的时候,每年都是古老提前回朔阳打点,且管着给宗族银两的,对朔阳住宅这些下人的威慑力,定然要比其他人更大一些。
从古老到了朔阳就没闲着,手段狠戾干脆,将留在朔阳看住宅的一应管事全都打断了腿,全家老小全都丢出了祖宅。
第三百七十一章:勿怪
没有签身契的,古老便打断腿后丢出祖宅,放话下去……朔阳城内若谁家敢用他们这些人和这些人的家眷,就是同镇国郡主府作对!
不仅如此,签了身契的婆子、丫鬟、奴仆,古老也做了一轮大清洗,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通知朔阳城内所有的牙婆子、人牙子,白府要重新买一批婢子、仆人,动静极大,速度也极快。
古老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白卿言一行人回来之前,将祖宅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
正好今儿个,便是全城牙婆子和人牙子带人来祖宅的日子,古老想着既然大姑娘回来了,若是大姑娘得闲,正好让大姑娘看一眼。
古老带着上次与卢平先一步从大都城回来的管事和忠仆,立在门庭气势宏伟的祖宅外静候白卿言车驾。
远远看到郡主规制的马车缓缓而来,古老一脸喜气,连忙拄着拐杖带一众管事忠仆从高阶上走了下来。
有不少好奇的百姓也驻足留下,朝那朔阳城内并不多见的四驾马车望去。
车马停稳,古老拄着拐杖走至马车旁,见春桃正扶着白卿言下马车,忙用拐杖撑着身子跪下叩拜:“老奴恭迎郡主……”
跟在古老身后的白家管事忠仆,也都上前,叩拜:“恭迎郡主!”
尽管白卿言已经交代了白府上下还是称她大姑娘,可眼下在这里围观的百姓如此多,又是在朔阳,礼不可废!
否则,要是连他们白家忠仆在外面都对白卿言不行大礼,宗族那起子人不就有借口不尊礼,轻看他们家大姑娘了?
白卿言如何能不知道古老的用意,古老这是在助她立威。
她走至古老面前,将古老扶起:“都起来吧,古老是长辈行此大礼……折煞卿言了。”
古老满眼笑意,低声问:“大姑娘一路可平安啊?”
最近匪患频发,听说白卿言和白锦稚两人单独回来,古老着实担心了好几天。
“古老放心,有太子府两队护卫军相随,这一路平安得很。”白卿言转头,看着朔阳祖宅气势宏伟的朱漆红门。
六开大门,朱漆红柱,两座比人还高的石狮分立两旁,红墙绿瓦,绣闼雕甍。
白氏历经这么多代,将古香古色的白氏祖宅修缮扩建得越来越气派,虽不能同大都城的王公贵族相比,在朔阳城已经是难寻。
“大姑娘此次回来,可是为了料理宗族之事?”古老虽然已经年迈,可眼明心亮,原本五月初一就要从大都动身回朔阳了,白卿言却这个时候回来,只能是为了动手收拾宗族。
“不瞒古老,卿言欲开祠堂换族长。”白卿言道。
古老脚下步子一顿,随即点了点头,如今的族长确实越来越不像个样子,那做派脾性同族长已经过世的母亲如出一辙。
古老自幼同白威霆一同长大,对族长那位母亲可算深为了解,大户人家的庶女学了一身让人看不上眼的毛病,若非是自幼订亲,上任族长又是后来才记在嫡母名下,白家断断不可能让她成为白家族长之妻。
“大姑娘的意思,是要将动静闹大?”古老拄着拐杖不紧不慢跟在白卿言身边,细细询问。
“有白家祖训,白氏家规,更有族规,我们按规矩办事,今日族内怕是一大半的人都要被除族,族长一家也是……”白卿言脚下步子一顿,就站在院中,道,“若是族人不应允,我便带白家告罪祖宗出族,及时断臂止损。”
“族人仰仗的无非就是大都白家,以前是镇国王,现在是您这位镇国郡主!”古老低笑一声,对族人的心性没有人比古老更清楚,“他们断断不会为了族长,舍弃您这位郡主!且老奴听说……此次大姑娘回来,太子还派人跟着撑腰,所以您这样一颗大树,族人是不会愿意也不敢弄丢的。”
说着,古老对白卿言恭恭敬敬一礼:“老奴在白家一辈子,管了一辈子的帐,小心翼翼存着每年大都送回朔阳的账目,若是此次之事大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古老这话的意思,是如果需要对账……便可唤他过去。
以前族长私下贪墨大都白家送回朔阳的银子,白家知道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族长照料族人也算辛苦。
古老却觉得这是个天大的把柄,毕竟到了镇国王孙子这一辈,子嗣昌茂,古老还是想着将来,这族长之位还是要到嫡支正统的手上,那就必需有一个好理由来罢免这位族长。
后来镇国王的孙子都不在了,古老还以为这些账目都没有用了,没成想今日大姑娘要废了族长,那他便将这些账目拿出来,助大姑娘一臂之力。
“那一会儿,就辛苦古老了。”白卿言笑道。
古老看着眼前内敛又温润的白卿言,眼眶忍不住发红,人人都说大都白家满门男儿尽死,白家要倒了!
然,他们大姑娘却一肩挑起了白家的重担,国宴慷慨激昂诉白家忠义,除夕向天下借棺,舍命为镇国王和白家讨公道,武德门登闻鼓前……逼皇帝处置信王。
问世间,谁能有这样的气魄?!
只有他们大都白家姑娘!
大姑娘去南疆那日日夜夜古老都辗转难眠,祈求镇国王、镇国公和白家诸位将军在天有灵护佑白卿言平安归来就好。
可他们大姑娘不但平安归来,而且荣耀归来,大胜西凉逼退南燕,他们家大姑娘做到了白家满门男儿此次南疆之行都没有达成的愿望。
古老……与有荣焉。
若谁再说,女子不如男,古老第一个就不答应。
“不辛苦!能为白家为姑娘出一份力,我这个老头子高兴得很。”古老湿漉漉的双眼望着白卿言,“若是镇国王还在世,能见到如此的大姑娘,定然……定然会高兴的!”
古老说着眼泪就没忍住,他忙侧过身去用衣袖沾眼泪,低笑一声掩饰:“人老了……就有这迎风流泪的毛病,大姑娘勿怪。”
第三百七十二章:拨云睹日
她并未戳穿古老,听古老提起祖父,她心中亦是酸辣非常:“我们别站在这风口了,古老陪我在朱祖宅转转,同我说说母亲婶婶她们都分别安排在哪个院落。”
古老点头,拄着拐杖慢了白卿言一步,整理好仪容跟上,对正细细巡看祖宅的白卿言说起这几日回来后都做了什么,敢在四月底要做完的都完成了哪些。
“祖宅的事,古老安排的很妥当,辛苦了。”
“一会儿,朔阳城的牙婆子和人牙子都要带人过来,大姑娘要亲自看看吗?”古老问。
“午时开祠堂,怕来不及,让下面的人看着办,我们主要还是用从大都城白家带过来的人,这些人安排在外院,到不必那么费心。”白卿言道。
“这是自然,老奴心中有数,刚买进来的先让在外院做一些粗活,日后再慢慢拣选……”古老道。
大都白家举家回朔阳不容易,别说主子要用的一应物件儿,就是家生子仆人拖家带口的哪一家子又没有需要往回运的东西,这才有了这几趟押送。
“还有一事,原本夫人的意思是让大姑娘主住宅的金风院,可老奴思量着……金风院虽然大,可太偏了些,不若挪至夫人旁边的宝珠院,不知大姑娘意下如何?”古老同白卿言商量。
“就住金风院,我每日练功恐影响母亲休息,让母亲担忧,偏僻一些也不扰人。”白卿言说道。
白卿言曾经对白家军诸位将士立誓,三年后定要带着他们为白家军死去的兄弟和祖父、父亲、叔父还有弟弟们复仇。
誓言已立,她半刻不敢懈怠。
可她也不想让阿娘看到她练功的样子,怕阿娘心疼。
白卿言从母亲的清和院出来,又对古老道:“给金风院改个名字,就叫……拨云院。”
拨云睹日,终得青天。
“好!一切都听大姑娘的。”古老点了点头。
守门婆子匆匆跑过垂花门,朝白卿言和古老的方向而来,行礼后道:“大姑娘,门外有一位姓萧的先生请见,说是带着哑娘来的。”
姓萧?
萧容衍?
“请进来……”
“是!”婆子一溜烟又小跑了岀去。
白卿言来到前厅时,见萧容衍已经被入正堂在椅子上坐着,端着白家下人上的点心递给哑娘。
穿着孝衣的哑娘摇了摇头,她余光看到了白卿言,轻轻晃了晃萧容衍的手臂,示意萧容衍看外面。
萧容衍回头见白卿言吩咐古老不用跟着,抬脚跨入正厅台阶,他放下手中点心,对白卿言行礼:“大姑娘!”
“萧先生!”白卿言还礼,见哑娘在萧容衍身边,她着实是松了一口气,“萧先生怎么来朔阳了?”
“正好朔阳附近有事要办,想起郡主曾说要回来处理宗族之事,便在这里多留了一天,有桩非常要紧的生意同大姑娘谈。”
萧容衍不紧不慢徐徐说完,看了哑娘一眼,又道:“正巧,那日月拾碰到有人想要对哑娘行凶,将哑娘救下,我便将哑娘放在新开的铺子里,让掌柜收了哑娘当义女,刚才听说郡主在找哑娘,这才将哑娘带了过来。等白大姑娘忙完白氏宗族之事,衍再与大姑娘谈生意之事。”
什么要紧的生意在大都谈不成,要在朔阳专程等她?当着哑娘的面她没多问,点了点头。
哑娘望着白卿言,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她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阿娘之外没有人在找她了,她和这漂亮姐姐还有漂亮哥哥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他们一个在找她,一个救了她。
白卿言没想到萧容衍已经对哑娘做了妥善的安排,她望着哑娘,让哑娘失去娘亲的……是仗着大都白家之威的白氏宗族子嗣,她对哑娘有愧。
白卿言对哑娘说:“一会儿白家开祠堂,姐姐一定会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哑娘点了点头,对白卿言比划她也想去,她想亲自看看那个……把她推入河里,害她失去娘亲之人的下场。
白卿言沉默良久,颔首:“好!”
镇国郡主回朔阳,欲开祠堂,先以家法处置在朔阳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白家宗族子弟,再将人交于周县令依法严惩之事已经传遍大都城。
饱受朔阳白氏宗族欺压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打算前去白家祠堂门外等着,看这镇国郡主会不会真的还他们公道。
随后,镇国郡主欲寻那日被白氏宗族之子丢入河中,致其母溺死的哑娘。
听说镇国郡主先去了哑娘邻居家中,寻哑娘,这才知哑娘不见了。
曾经和哑娘母亲一起摆摊子的大婶大叔闻讯,也都自发四处寻找哑娘,事情闹得极大。
青楼妈妈们都让手下去查看,看看新买回来的丫头里有没有不会说话的,生怕万一要是不小心买到自家来,得罪了即将回朔阳的镇国郡主以后生意没法做。
镇国郡主……那可是在南疆将西凉十万降俘焚杀之人!
而且,朔阳城谁不知道,就连太子都派了亲卫回来给镇国郡主撑腰,这样的手段狠辣,背景雄厚的人物,谁敢得罪?
别说,一家青楼里新买来的姑娘里,还真有不会说话的,青楼的妈妈本着宁错过不放过的原则,忙拾掇拾掇亲自带着小姑娘坐马车前往白氏祠堂。
还不到午时,白氏祠堂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更有年轻大胆的已经爬上了祠堂门前的几棵高树,伸长脖子往白氏祠堂里面看。
白氏祠堂,堪称是整个朔阳城最显赫的建筑,碧瓦朱檐,雕梁画栋,华美又威严庄重。
白氏祠堂外,种着的都是移栽过来上百年枝繁叶茂的大树,象征着白氏一族枝繁叶茂和昌盛。
族长拄着拐杖,端坐于族长之位上,面色铁青,各位族老坐在族老之位上,神色凝重。
白氏各家的子孙都立在各家长辈身后,都是愁眉不展。
族长的胞弟五老爷坐在族长下首,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手中把玩着一串菩提佛珠,视线落在族长身旁的位子上。
第三百七十三章:悔之晚矣
那个位子以前都是白威霆回朔阳时坐的,现在竟然要留给一个丫头片子。
听到白氏祠堂外传来走街串巷货郎的吆喝声,和外面顽童追闹的声音,宗族之人脸色各个都不好看。
白氏祠堂外多么威严庄重的地方,往常那些贱民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如今到好,门口都成集市了,乱糟糟地吵闹不休。
“看这架势,半个朔阳城的百姓怕都都聚在咱们祠堂外了!”有族老叹了一口气。
五老爷想到他被人从祖宅里赶出来的事情,对白卿言心中火越发大,直接将手中菩提佛珠拍在身旁小几上:“纵得她!就是大哥你太好心性了!”
“你给我闭嘴!”族长睁开眼指着五老爷就骂,“就属你事情最多,要不是你占了祖宅,白卿言回来要房契,能有现在的事情吗?!”
五老爷一对上自己亲大哥暴怒的眼神就怂了,他缩了缩脖子,语气放软了下来:“那……真的要把孩子们都除族?”
“刚才我已经与诸位都说过了,除族不要紧,我们暗地里帮扶着就是了,毕竟血脉之亲咱们帮衬着又有什么错!可是……要是今日不满足白卿言,闹出她带大都白家告罪祖宗自请出族之事,那么周大人抓了孩子们就只是一个开始,宗族倒霉的还在后面!”
族长老神在在迷眼看向祠堂之外耀目的日光,道:“只要我们还在白氏宗族,还能依靠着有太子撑腰的镇国郡主,日后再去找周大人说情,还能说得上话,若是白卿言出族,官场上那些见风使舵的还不得将我们宗族踩死!”
之前跟随族长一同去了大都城的族老们纷纷点头,他们无一人忘记大长公主那些话。
以前,是大都城白家将宗族的位置捧的太高,他们几番试探白家几番让步,这才让他们肆无忌惮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有人反躬自省知错了,并非宗族对大都白家来说重要,而是大都白家看重白氏宗族……白氏宗族才重要,若是大都白家不看重白氏宗族,白氏宗族就什么都不是。
但也有如同族长胞弟五老爷这样,还不知清醒的。
“让你们准备的赔偿银子,还有孩子们强买回来的物件儿,和旁人的房契地契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族长问。
族老们肉疼地点了点头。
族长放心了一些,她又想到今日白卿言回来特意问了白卿平,族长回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次子:“阿平怎么样了?”
白卿平的父亲白岐禾忙行礼道:“那孩子扎扎实实跪了这几天,这会儿站不起来,他母亲已经请了大夫去看了。”
五老爷瞪了白岐禾一眼,腹诽白岐禾是个没有用的,这些年就知道修什么古书竹简,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竟然纵得白卿平去官府告自家堂兄弟,简直不知所谓。
“恐怕一会儿白卿言要见他,你去把他叫过来,站不住端个杌子坐在我旁边。”族长皱眉说。
“是!”白岐禾这才从祠堂门槛跨出来,吩咐在祠堂院中候着的小厮,回去想办法将白卿平带过来。
有立在树上的汉子看到了远远而来的周大人一行人,喊道:“来了!来了!”
很快,沈青竹和白锦稚,还有全渔、周大人便抱着各案卷宗,带着被衙役压着白家宗族二十一人一同前来白氏祠堂。
这些日子以来,白氏宗族的子嗣因为没有周大人打招呼多加照顾,在狱中过得十分凄惨,身上虽然还穿着锦衣直裰,可已然是一身的狼狈。
白卿节被压着走在头一个,全然没有了当初在白卿言面前的嚣张跋扈。
入狱这些日子,白卿节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他这些年是被祖父和父亲惯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见五堂祖父占了嫡支的祖宅,又听五堂祖父说……大都白家孤儿寡母将来还要依靠宗族,即便白卿言被封了郡主,也是宗族之女,还是得乖乖听宗族长辈的话,他就信了。
族里还在传,说白卿言还起誓此生不嫁,将来是要靠宗族养老送终,五堂祖父就算是占了嫡支祖宅……白卿言也不敢放一个屁。
白卿节见祖父没有反驳五堂祖父和各族老这样的话,他就更深信不疑,所以在朔阳城越发的肆无忌惮。
可这些日子他被关入狱中,和几个堂兄弟们坐在一起反省思过,想起白卿平平日里同他们说的那些话,顿时恍然大悟。
所以,人家周县令与父亲交好,非是冲着他们朔阳白氏宗族,而是冲着大都城的白家!
所以,在白卿言命周县令将他们抓起来,周县令才会突然和白岐云翻脸,连白岐云见都不见。
话说白了,没有大都白家……他们朔阳白氏什么都不是。
他们朔阳白氏因为五老爷日渐不将大都白氏放在眼里,嚣张敛财,因为族长的默许和纵容,也就都跟着觉得大都白家得敬着宗族,不敢得罪宗族。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最可怕,就如同一滴墨水跌落干净清澈的盆水里,然后这种要命的自以为是,便会以极快的速度影响整个宗族的人。
如今悔之晚矣。
他想起之前他听到外地商旅入城,说起白卿言毫不手软在大都城长街收拾欺民白家庶子之事,又想起那日白卿言起誓,若是族长不同意将他们这些犯错子嗣除族,她便带大都白家告罪祖宗出族之事。
白卿节知道,他们这些犯了错的宗族子嗣今日一定会被除族,哪怕他是族长的亲孙子。
他相信,经过白卿言这么一闹,祖父一定已经清醒的认识到,大都白家不是宗族之人可以得罪得起的,让白卿言出族……白氏宗族就完了。
除了会被逐出宗族,他身上还背负了人命,活不活得成都是两说!
白卿节想到这里,双腿发软,在百姓怒视之下被压入了宗族祠堂大门。
白氏宗族祠堂除了白姓不得入内,周大人将人压入院中,族长连忙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