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一世周全
可事关生死,燕帝就是解毒,也不能留在晋国。
“好……”白卿言颔首,“不过玉凤……你拿回去,对外就还是说你送礼被我拒绝了。”
“这是我兄长的心意。”萧容衍唇角带着极淡的笑意,“你不收,我兄长不能安心。”
“收了徒惹非议。”白卿言态度坚决,“若洪先生此次能替燕帝解毒成功,我再收不迟,否着以朔阳宗族的德性,怕是会逼着我们白家将这传世珍宝交出去,反到辜负了燕帝和萧先生的美意。”
白卿言这话不假,朔阳宗族是个什么样子,萧容衍不是没有见过。
“那我带回去,就当是白大姑娘暂存在萧某这里的。”萧容衍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中玉蝉,抬眼看她,将玉蝉递了过去,温和道,“既然如此,白大姑娘就先收下这个。”
玉蝉……
她瞳仁轻微一颤,上一世萧容衍将玉蝉给她的时候,是她最狼狈之时。
萧容衍让他拿着他的玉蝉自去逃命……
没想到,这一世,萧容衍又将这个玉佩送到了她的面前,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温润语气。
“这是萧先生的贴身之物,收下于理不合。”白卿言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萧容衍上前一步,用背影挡住秦嬷嬷和春桃的视线,越矩攥住白卿言的细腕,将玉蝉放入白卿言手中:“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当年有高人赠予我母亲,说是能够保平安,后来……行宫大乱,我母亲将从不离身的玉蝉挂在我身上,让老叔带我逃生,我平安无事……”
萧容衍稍稍退开凝视着院子中高耸,冒出嫩绿春芽的参天大树。
当年混乱的场景,到现在萧容衍还记得。
也记得母亲将玉蝉挂在他身上,用力抱紧他,叮嘱他一定要救下兄长,好好活着。
那是萧容衍记忆中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眼泪,她那样坚强且强大的一个人,因为深信丈夫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该是怎么样的绝望,当时萧容衍不懂。
后来……兄长有了孩子,被父皇留下的余孽暗害时,他才隐约能体会当初母亲的心如刀割。
见萧容衍深深注视着那颗大树,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
“那时行宫的大树比这棵还要高大,老叔带我躲在树上,茂密的树叶枝丫遮挡,我看到父皇前来,本想要呼救,老叔却一把捂住我的嘴,我眼睁睁看着那些行宫黑衣刺客跪倒在父亲,我便知道这是父皇的意思。”
栩栩如生的玉蝉上还有萧容衍掌心温度,白卿言垂眸看着……果真与上一世的玉蝉一模一样。
萧容衍垂眸?从那种沉痛的情绪之中抽离?转头深深望着白卿言:“所以,我曾经起誓……若我有一天娶妻,我一定对我的妻深信不疑?护她一世周全。”
他那双深沉又惑人的眸子?就那么静静望着白卿言?甚至让白卿言产生一中……他眸底藏着神情的错觉。
就好像,这是他对她的许诺一般。
白卿言攥着玉蝉的手轻轻收紧,随即又捧着玉蝉送还到萧容衍面前:“如此珍贵的玉蝉,言何敢收,还请萧先生收回。”
“若连玉蝉都不收?那萧某如何同兄长交代?白大姑娘还是莫要为难萧某了。”
不等白卿言再开口拒绝,萧容衍笑着转移了话题:“四月初六三王爷办了一场麻球大赛,不知道白大姑娘去吗?”
“届时让小四带着几个孩子去热闹热闹?我就不去了。”她转过身看着笑容,“还是萧先生有事……”
“若是我想请你去呢?”
萧容衍醇厚温润的嗓音传来,白卿言心重重跳了一下。
他深邃的目光坦然又真诚?白卿言转过头避开萧容衍的视线,道:“我一向不喜欢那种热闹,怕是要辜负萧先生的美意了。”
“无妨,白大姑娘刚从南疆回来不久,接连的宴会也没有休息好,我们……来日方长。”萧容衍如此道。
白卿言没有搭腔,等她反应过来要将玉蝉还给萧容衍时,萧容衍已对白卿言行礼后离开。
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蝉,就连这枚玉婵磕碰的一角都与白卿言上一世见过的一模一样。
可她颇为想不通,既然是母亲遗物,如此珍贵,为何上一世……萧容衍要送给她?
若说身份的象征,他哪怕给她一块令牌都比一枚玉蝉更合适。
这是为何?
她紧紧攥着玉蝉,没有多想便被董氏唤了过去。
“你与那位萧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董氏眉头紧皱,“从咱们白家葬礼……萧先生出手相助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那萧先生……是对你有别的心思?”
董氏到底是过来人,尤其是萧容衍望着白卿言的眼神又不加掩饰,她自然会担忧。
“阿娘,哪有的事啊!我已经立誓此生不嫁了!你放心……与萧先生相处,我知道分寸。”白卿言挽着董氏的手臂送她回院子。
听到女儿说此生不嫁这四个字,董氏心就揪着疼。
心口那股子不悦也悄然散去,竟说起萧容衍的好话来:“那位萧先生虽然是个商人,可是气度和襟怀,样貌和才学都不错。阿娘问你不是怪你的意思,若是你也觉得那萧先生不错,又顾及到你立誓此生不嫁,可以考虑让萧先生入赘白家。”
“阿娘,你越说越乱来了!”白卿言耳根一红,“什么入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子嗣上没什么指望,何必耽误旁人?就算是此生不嫁,我也能让自己过得逍遥快活,阿娘放心。”
董氏抿住唇,瞪着白卿言:“阿娘就是不放心,才和你说这些!你外祖母到现在还命长元等着你,且就说是因为你把长元当成亲弟弟!那旁人总行吧?阿娘是害怕等将来阿娘不在了……”
董氏说到此处难忍哽咽,用力攥了攥女儿的手,克制着眼泪:“阿娘害怕你一个人孤单啊!”
“阿娘,我有妹妹们!我们姐们间感情一向深厚,您不用这么担心!”
第三百零一章:不可限量
白卿言见董氏是真伤心,抽出帕子给董氏擦眼泪,哄着董氏道:“不过缘分这种事情,也说不准,将来若是遇到合适入赘,且女儿心仪的,女儿绝不瞒着阿娘!头一个就告诉阿娘,可好?”
“真的?”董氏抽过白卿言手中的帕子沾眼泪。
她点了点头:“阿宝何时骗过阿娘了?”
不敢再惹董氏,她岔开话题问道:“明日殿试,秦朗和长元弟弟都要下场,一个咱们白家的姑爷,一个是阿娘的亲侄子,阿娘可备好了礼?”
“昨儿个都派人送去了。”董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希望这次长元可别再分心了,此次吕相的两个嫡孙子和陈太傅的嫡孙都是此次殿试的热门,但只要长元发挥稳定……拿个二甲头名应该不成问题吧!”
陈太傅就是状元出身,儿子中书侍郎也是当年的状元,若是此次孙子也能夺魁,那绝对是一段佳话,状元世家。
吕相自是不必说,世家出身,当年最英俊的探花郎,儿子也都是在二甲之列。
“长元表弟师从大儒鲁老先生,我倒是觉得长元表弟至少能够拿个探花郎。”白卿言挽着董氏的手臂低声安抚,“所以母亲就安安心心给长元表弟和二妹夫准备贺礼吧!”
自古探花都长相俊美,董长元才气不必说,更是玉琢似的风度少年,不过是年轻些。
可也正因为年轻,未来才不可限量。
她相信,没有白家的事情拖累两位舅舅和董家,董家一定会越来也好。
白卿言将董氏送回院中,刚出来就见清辉院中的小丫头匆匆忙忙寻了过来。
小丫头一见到白卿言立刻福身行礼,道:“大姑娘,门房那边儿来报说,宫里派人来说有紧急军情,请大姑娘进宫。”
紧急军情?
如今西凉已经议和,戎狄内乱,大燕质子,就连燕帝如今也在大都城内。
那么……就只能是大梁了。
她想起之前在他们班师回朝时,太子曾言大梁调兵逼近与晋国交界方向意图不明,想来这段日子以来已经显露意图是冲着晋国来的。
不过,大梁的四皇子还在大都,大梁这个时候动作……就不怕大晋扣住他们的皇子吗?
春桃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白卿言,私心里是不想白卿言去的,她怕白卿言一去,又要出征打仗。
白卿言颔首:“知道了。”
她转头看向春桃:“一会儿我走后,你同母亲说一声,别让母亲担心,我尽量早点儿回来。”
春桃颔首:“是!”
宫里派来的人说军情紧急?白卿言快马进宫。
她到的时候?太子、张端睿、左相李茂、年迈的吕相、兵部尚书沈敬中、户部尚书楚忠兴、兵部侍郎、户部侍郎全都在。
兵部尚书沈敬中和户部尚书楚忠兴两个人?站在两个太监展开竖放的地图前,吵得不可开交。
兵部侍郎沈敬中声音本来就大,冲着户部尚书楚忠兴吼得脸红脖子粗:“大梁陈兵两国交界鸿雀山,派出来打探我晋国春暮山兵力布防的探子都被抓了,你跟我说打不起?!”
户部尚书楚忠兴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一甩袖转身远离兵部侍郎沈敬中几步,这才道:“此次南疆之战,你们兵部自己说……打死了多少将士?这些将士的抚恤金不用发吗?西凉的赔偿还未到,此次陛下寿辰?各国来贺咱们不能薄待了前来的皇子和使节,更别提此次燕帝亲临!户部为了不让他国轻看,已经是勉力之支撑了!你们兵部一句要粮草……我哪儿给你们弄去?”
“陛下,白大姑娘到了。”高德茂上前?低声在手里攥着折子头痛不已的皇帝耳边道。
皇帝烦的将手中折子丢在案子上?不耐烦摆手:“请进来!”
见白卿言进门,兵部尚书沈敬中也不吵了?退到一旁,看着白卿言规规矩矩叩拜行礼。
太子看了眼皇帝,见皇帝颔首,忙道:“郡主快起来吧!父皇这里刚才得了一份密报,说大梁陈兵鸿雀山,派探子探我晋国春暮山兵力布防,几个大臣几番商议不下,孤便求了父皇请郡主过来,也好同我们一起给父皇出出主意。”
刚才在殿外,白卿言就听到户部尚书楚忠兴在哭穷。
白卿言略微想了想……
她想到大燕出兵助北戎的事情,猜测这所谓被活捉得大梁探子……是不是萧容衍的一步棋,为了将大晋拖入与大梁的缠斗之中……好让他们大燕放心大胆无后顾之忧的解决戎狄之事。
大燕助戎狄,最担忧的莫过于晋国和大梁,如果大梁和大晋打起来,这两国既腾不出手来趁大燕主力尽在戎狄之时对大燕发难,又可让大晋和大梁两败俱伤,即便将来大燕要在戎狄驻军,大晋和大梁也都消耗的差不多,定然也顾不上……或者说没有能力顾得上他们大燕的动作。
白卿言心头跳了跳。
打仗白卿言不怕,白卿言怕的是这仗打起来百姓遭殃。
打仗就是在打银子、打粮食、打人……
户部没钱,要就得提高百姓赋税。
兵部没人,就得征兵。
此战,晋国并非必须要打。
“鸿雀山之地,与我晋国相邻不错,却也与戎狄相邻,或许是大梁准备出兵助北戎。”白卿言立在一旁轻声道。
“应该是不会,燕帝已经答应了要助北戎恢复正统,且此事燕帝已经同父皇说过了,大燕主力欲从扈邑出发,沿我国边界借道前去北戎。”太子负手而立,看了眼皇帝才说,“原本,孤还担心这是燕帝助戎狄是想要吞下戎狄,还是父皇天纵英明,提点了孤……燕帝质嫡子于晋,又国弱民贫,怕是只想助戎狄恢复正统,拿点儿好处罢了。”
白卿言闭了闭眼,在心里暗叹,真是好英明啊!算不算夜郎自大?
大燕之所以质嫡子于晋,就是为了减轻晋国的疑心。
大燕国不论是燕帝还是萧容衍,都是有野心又足够狠心的人物。
第三百零二章:阴谋
不出十年,想必这世道格局……便要从燕国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如此,臣女以为,不如陛下派遣使臣前去询问大梁皇帝意欲何为……是否想与我国宣战,于此同时陛下可调兵遣将,陈兵于大梁边境春暮山,做出要与大梁一战的姿态,震慑大梁皇帝,大梁必定会忌惮。”
“若大梁是真的要打呢?”皇帝慢吞吞开口。
皇帝眯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面前木案:“如今戎狄内乱,不能掣肘大梁,我晋国肥田沃土尽在春暮山往南那一带,大梁可是眼馋很久了……”
“臣女揣测,至少目下,大梁不敢打!”白卿言声音徐徐。
“愿闻其详,请郡主指教。”张端睿抱拳对白卿言的态度十分恭敬,毕竟他同白卿言曾一同血战,对白卿言的能力万分认可。
白卿言走至太监展开竖放的地图前,手指鸿雀山……
“大梁之所以陈兵鸿雀山而不是别处,怕是在等,大梁在等戎狄求到晋国头上……陛下到底是助还是不助。若是陛下允准晋国出兵助北戎,等我晋国主力尽陷于戎狄之时,大梁便可趁机打晋国一个措手不及!”
白卿言收回手藏于袖中,向皇帝的方向颔首:“若是晋国收了南戎的财宝,欲做壁上观,那么大梁就出兵名正言顺的助北戎,便会如同臣女当初与太子殿下所进言一般,尽占戎狄这天然马场。”
皇帝不知道白卿言对太子进言过什么,朝太子的方向看去,太子立时脊背全都是汗。
兵部侍郎沈敬中看着地图点了点头,白卿言说的有道理啊。
“只是,大梁大概是没有想到,此次……列国从未放在眼里的大燕,竟然答应了出兵助戎狄恢复正统。”白卿言垂着眸子,几乎把话已经说到明处了。
“那燕国此次出兵助北戎……臣也担心大燕会不会也是打得这个主意?”张端睿皱眉朝着皇帝的方向看去。
皇帝眸子一眯,身体朝后靠了靠,倚着祥云纹绣金龙祥的团枕,若有所思。
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太子想起之前白卿言给的建议,他当时拒绝了,生怕皇帝会怪罪,忙道:“毕竟大燕质子于我们晋国,且这么多年来都依附我们晋国,父皇在燕帝离大都城之前,告诉燕帝……若是想要助北戎,要好处可以,但不能吞了戎狄,否则我们晋国不会坐视不理。”
皇帝抿唇未语。
“毕竟,晋国就算是有心吞下戎狄,还有大梁盯着?晋国一旦出兵戎狄?大梁就会扑上来。户部尚书楚大人说的对?我们晋国刚刚经历了南疆之战暂时是没有银子打?可随后西凉的赔偿就会运来,到时候也不惧和大梁一战。”
太子说完见皇帝没有变脸,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们虽然得到西凉割让的城池,可是南疆一战损失惨重?此事该好好休养生息才是。”
张端睿皱眉思虑片刻便跟着点了点头?觉得太子这番话也有道理。
白卿言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当初与晋国鼎立的强国西凉……如今在晋国眼里大约已经不足为惧。
这难道不算是世道变幻?
西凉目下看来?的确是不足为惧?但谁知到将来呢?
“就这么办吧!陈兵春暮山震慑大梁的同时?派使臣出使,问问大梁皇帝调兵两国接壤边境意欲何为?是不是想与我晋国一战。”皇帝一锤定音。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皇帝半阖着眸子,看向跪地叩拜高呼他英明的白卿言?难免又想起白素秋来……
“你们都退下吧,白卿言留一下……朕有事想要问你。”皇帝开口说。
“是!”她应声之后?又转头看向正要弯腰退出宫殿的户部尚书楚忠兴?“楚尚书这就要出宫了吗?”
楚忠兴自问同白卿言没有什么交集,骤然被白卿言当着皇帝的面儿叫住?颇为诧异朝皇帝看了一眼,这才对白卿言道:“陛下已无吩咐?我等自然是要出宫了,郡主有事?”
“烦请楚尚书稍后片刻,我有事相告。”白卿言道。
楚忠兴有看了皇帝一眼,忙颔首称是,退出了殿外。
“你有什么事要同楚忠兴说?”皇帝随口问了一句。
“臣女身边的贴身婢女说她娘给寻了一门亲事,特来向臣女求恩典赎身,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尚书府的管事找到了臣女那贴身婢女的娘亲,说要将臣女那贴身婢女抬入尚书府做良妾,臣女想着尚书府是高门大户,能让让这丫头做良妾也是她的造化,就允准了。”
皇帝皱眉,显然是以为楚忠兴要白卿言的贴身侍女做良妾。
皇帝眉头一紧,这楚忠兴是有什么癖好么?要个良妾为什么非要白卿言的婢女,这是给白卿言找不痛快,还是……
有什么阴谋?
不等皇帝想明白,白卿言接着道:“谁知道那丫头,竟然背着臣女偷拿了祖母赏的一根红宝石簪子,她不知那簪子是先皇后的遗物,臣女一直放在柜子里是因为舍不得带,那丫头以为臣女忘记了簪子,偷拿了簪子想给自己当嫁妆!臣女想着既然是尚书府要良妾,又是从我府上岀去的,还是同楚尚书说一声,以免日后引起什么误会,楚尚书还以为臣女不会调教人。”
皇帝看着低眉顺眼的白卿言,恍惚间仿若看到了白素秋,之前白卿言在他面前剑拔弩张的姿态已经模糊,只剩下如今的清丽面貌。
他喉头翻滚,调整了坐姿后问:“你祖母想要收为义女的卢姑娘,你见过了吗?”
白卿言猜到皇帝单独留下她是为了询问卢姑娘之事,便道:“回陛下,见过了。”
“长的十分像你姑姑吗?”皇帝问完之后,却又觉得自己这话问错了人,白素秋当年走得时候白卿言还小。
“回陛下,臣女瞧着倒是同画上的姑姑十分相似,听蒋嬷嬷说……这位卢姑娘同姑姑一样精通医术,十分得祖母的喜欢。”白卿言回道。
第三百零二章:蛇鼠一窝
竟然还会医术。
皇帝恍然,难怪那日姑母说,卢姑娘采药去了,原来不是搪塞之词。
皇帝点了点头,像陷入了某种缅怀的情绪中去,直到高德茂进来压低了声音同皇帝说,秋贵人亲手做了枣泥芙蓉糕请皇帝品尝,皇帝这才摆了摆手示意白卿言岀去。
白卿言行礼告退从殿内出来时,等在大殿门口的除了户部尚书楚忠兴之外,竟然还有太子殿下。
太子大概也想知道白卿言同楚忠兴说什么,所以在这里等着。
白卿言同太子行礼之后,对楚忠兴道:“楚尚书,听说尚书府想要我身边的贴身婢女做良妾?”
楚忠兴一怔,没想到白卿言竟然会当着太子的面儿将这事儿挑出来,他藏在官服里的手轻微收紧,装傻:“郡主可是误会了?荆妻是同我提过……有想为我那庶子娶一房良妾之事,可怎么娶……也不能抢郡主的贴身女婢啊!”
白卿言也装作惊讶的模样:“可我那女婢同我说,尚书府要抬她做良妾,求我给了恩典赐身契,我想着尚书府也是个好去处,就准了!”
“谁知道那丫头偷拿了我一支放在柜子里没有用过宝石簪子,她以为我偏爱素净首饰忘了这支簪子,想偷了给自己做嫁妆!可这簪子却是先皇后遗物,先皇后赐给我祖母,祖母又赐给我的!”
白卿言朝着太子看了眼:“我是念着楚大人看中了这婢女,才在我祖母回来之前放了那丫头回家,给她一条生路,晌午还派人将身契送了过去,为此还让祖母好一阵不愉快。”
楚忠兴忙抱拳告罪:“此事下官的确不知,待下官回去问过荆妻之后,若真有此事,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人,决计不能让进我尚书府,多谢郡主告知!”
“那丫头平时倒是很本分的,这一次大概也是觉得要去尚书府,想左了!若是尚书夫人真的喜欢这丫头,以后叮嘱了不再犯就是了。”
太子摇了摇头,示意白卿言跟她走,一边走一边道:“你行军打仗倒是雷厉风行,怎么对身边的奴婢这么心慈手软,这等贱奴竟然敢偷先皇后的遗物?就该直接打死?你还还她身契。”
“这不是……顾忌着楚尚书的面子。”白卿言笑着看向跟在太子右侧的楚忠兴。
楚忠兴忙停下步子又副手告罪,称自己实在不知。
白卿言从宫内回来?一进门就被大长公主叫了过去。
大长公主以为皇帝叫白卿言过去是为了问卢姑娘之事。
“孙女觉得今上虽然还没有见过卢姑娘,但是还是有几分相信卢姑娘是姑姑转世之事?否则……一道圣旨宣进宫就是了,何苦相见还自己挨着。”
皇帝是晋国的天,他想要作什么不行?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用银针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点头:“阿宝说的有理。”
“宫中那位秋贵人也是厉害,今日我从大殿出来之前,听高公公对今上说,秋贵人做了枣泥芙蓉糕。”
大长公主眸色一沉。
“祖母……这枣泥芙蓉糕可是您体虚之时?姑姑专门为您做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且当初姑姑过世之后,祖父下了令不允许这道点心再上白家的桌,怎么这位秋贵人就连这个都知道呢?”
大长公主拿起放在黑漆方几上的沉香木佛珠,闭着眼拨动起来。
“祖母,孙女儿想……这位秋贵人大约是知道卢姑娘的存在,着急了,她太刻意模仿姑姑反倒是显得匠气!所以卢姑娘?长相和气韵上像姑姑就够了,怕是得让卢姑娘做一些姑姑曾经想做而未曾做过,或者是……您和祖父不允许做的事情,才能让皇帝相信,这就是姑姑的转世。”
大长公主拨动佛珠的手一顿。
阳光从窗棂照射进来,雕花随黄澄澄的光线映在地板上,满室只剩下袅袅轻烟,静得出奇。
她听到外头传来佟嬷嬷和蒋嬷嬷说话的声音,起身对大长公主行礼后道:“若无其他事,孙女就先退下了,祖母好好歇息。”
说完,她恭敬向后退了两步,饶过屏风出了长寿院的上房。
白卿言走后,大长公主才缓缓睁开眼,想做……她和白威霆不允许做的,太多了!
佟嬷嬷正和蒋嬷嬷说着去春杏家的事情,见白卿言出来忙行礼。
看到佟嬷嬷喜气洋洋的模样,白卿言就知道,佟嬷嬷的事情应该是办的非常顺利。
佟嬷嬷上前对白卿言行礼,笑着道:“大姑娘,事情都办妥了。”
她对蒋嬷嬷颔首后,带着佟嬷嬷往长寿院外走。
“老奴一到春杏家里,正巧遇到春杏的母亲正在和四周邻居吹他们家春杏得了郡主和户部尚书府的青眼,要去尚书府做良妾了……”
佟嬷嬷当即就让马车停了下来,气势摆的足足的从马车上下来,用帕子沾了沾唇角,鼻孔朝天说她是郡主身边的管事嬷嬷,问春杏娘是哪个。
春杏娘约莫是怕了没敢吱声,却有好事者讨好的给佟嬷嬷指了指春杏的娘。
佟嬷嬷绷着脸着打量了春杏娘一番,春杏娘连忙鞠躬哈腰称佟嬷嬷是贵客,请佟嬷嬷屋里坐。
佟嬷嬷冷笑一声,便说:“都说蛇鼠一窝,你们那蛇鼠窝我可不敢进,春杏连大长公主赏给我们郡主的先皇后遗物都敢动,我要是进了你们家,身上的金银首饰还不得被你们扒光了!”
春杏娘就嚷着让佟嬷嬷空口白牙的别胡说。
佟嬷嬷一点儿都不怵,拿出春杏的卖身契冷笑:“大长公主可是生气的很呢!你若是不承认,那我就只管拿了身契,按照大长公主吩咐将春杏打死了事!”
佟嬷嬷话音一落,就命跟来的白家护卫去春杏家里拿人,将春杏娘吓得半死,堵着门直喊他们家春杏是要去尚书府当良妾的,镇国郡主就不怕开罪了尚书大人。
佟嬷嬷这才上前,将身契丢给春杏她娘,说:“看在尚书府的面子上,我们郡主放了春妍一马,但从今天起,镇国郡主府绝不用和春妍沾亲带故的任何人。”
第三百零三章:金榜
“刚才老奴回来的时候,正巧遇见了送二姑娘回秦府回来的罗嬷嬷,罗嬷嬷同老奴说……二姑娘回府的路上遇到寿山伯爵府的二夫人……”
“二姑娘装作恼火不已的样子,将咱们府上春杏攀了高枝,要去户部尚书府做良妾,却偷先皇后遗物……想当做她自己嫁妆的事说了,还说要回府上查一查之前咱们白府给安排的仆妇婢子里,有没有和这春杏沾亲带故的,有的话可不敢用了。”
佟嬷嬷说完笑了笑:“二姑娘这也是担心春杏日后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旁人都算在大姑娘的头上,提前替大姑娘撇清呢。二姑娘真是个有心的!”
白卿言唇角勾起笑了笑:“春杏……去不了尚书府做良妾了。”
佟嬷嬷也不问为什么春杏不能去做良妾,既然他们大姑娘说春杏做不了,那春杏肯定就做不了。
不知道为何,佟嬷嬷想到今日对春杏百般为护的娘,若是春杏娘知道春杏没有办法嫁入尚书府,又丢了郡主身边贴身大丫头的身份,以后又无勋贵人家敢用春杏一家子,春杏娘又会怎么对春杏?
今天白卿言当着皇帝的面儿说了一次,又当着太子和户部尚书楚忠兴跟前说了一遍,不论楚忠兴和李茂想用春杏做什么勾当,春杏如今只能是废棋。
若是实打实算来,春杏其实还并未作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可白卿言不能将全家的安危不置于险地,在明知李茂和楚忠兴或许要用春杏危害白家……或者她之时,放过春杏。
就如同当初祖父因为一点慈悲,放过了陆天卓,可陆天卓……却想要小九的命,想要她的命。
所以,慈悲和心善这两样东西,只有绝对强者和圣人君子才有资格给,她如今还只是时局中身不由己的蜉蝣,没那么多慈悲分给旁人,有这个心还是多怜悯怜悯自己和家人。
虽说春杏的危急已解,可李茂和楚忠兴若真非要对她出手,她只废掉一个春杏,未让他们伤筋动骨,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背后是白家的孤儿孤母,若等离开大都……李茂和楚忠兴再兴风作浪,她可就鞭长莫及了。
“嬷嬷,你让平叔多派几个可靠之人,去此次会试之时考生落脚点最多的几个酒楼探问探问,是否有才高八斗,在考生中颇有威望……却会试落榜的考生。”白卿言转头看着佟嬷嬷?慢条斯理吩咐,“他们谁曾有过怨言,认为有人名不符实!”
年年春闱都有自视甚高的考生不服气,年年春闱都有人徇私舞弊?只是没有人甘愿做那出头鸟将事情挑出来,曾有三两出头之人……要么发生意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要么在金银权势面前屈膝折节。
这些年?勋贵世家屡屡在科考中向主考行贿,系数这几届科举……寒门之子出人头地越来越少。
往年勋贵世家贿成风却一直无人管束,今年只会更甚?只怕这一届寒门子弟想要出头?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现在白卿言才开始做准备?稍晚了些,却也不算太晚。
若是此次科举查出舞弊?主考官翰林学士文振康……左相就肯定保不住了?失去了能在皇帝面前进言的文振康,左相如同断一臂。
白卿言眸色深沉如水?李茂的手既然伸的这么长,伸到她的身边来?那她就要李茂体会体会断手之痛。
“另外再派人暗中盯着大都城内……此次有子孙殿试者的勋贵与官宦人家?看有谁家提前大量采购包钱赏人的红纸、炮仗?在备宴。”白卿言想了想又补充道?“再查问查问谁家在会试结束殿试之前,大量购米,准备施粥……”
以往有子孙能走到殿试这一步的勋贵人家,都会准备些红纸包着的赏钱,准备炮仗,在家中备宴,等应试子孙殿试结束,觉得能在一甲占居一地,便立刻再派人去大量购米,等放榜之日大肆庆祝,散钱施粥,若二甲头几名……自然也是要欢欢喜喜庆祝一番。
若是落在三甲,也就是意思意思散点喜钱也就是了。
因这些年,勋贵世家科举行贿成风,下无人敢出头,上无人愿管制,如今世家作风越发肆无忌惮,多数会在放榜之前,便准备好一应庆祝的手段,以免到时措手不及,或者名列前茅却办的如不别家热闹气派,遭人诟病。
所以,窥探这些勋贵世家采买动向,大约能猜测谁人会在前十之内。
佟嬷嬷颔首:“老奴明白。”
第二日便是殿试,二夫人刘氏自白锦绣和秦朗走后,一头扎进了四夫人王氏的小佛堂里,同四夫人王氏一起礼佛。
晚膳时分,大家伙儿凑到大长公主这里热热闹闹用晚膳时,三夫人李氏对大长公主说起此事,二夫人刘氏只道,临阵抱佛脚求个心安。
晚上回去就连董氏也叩拜了神佛,求神佛保佑董长元和秦朗能拔得头筹。
刘氏辗转未眠,第二日派了好几拨人去探,直到白锦绣派身边的翠碧回回话,刘氏这才放心。
殿试可要比前几次考试舒服多了,毕竟是在御前。
皇帝出了考题,坐在高台龙椅之上,端着茶盏喝茶。他放眼看着大殿内,靠前坐着的年轻才俊,才隐约觉得自己老了。
大约是心里突然不是滋味,皇帝更是懒得循例在下去走走看看,摆了摆手让太子代劳。
因着秦朗是白卿言的妹夫,太子在秦朗身边多停留了一会儿,倒是没有认真看秦朗写的是什么,只觉得秦朗的字迹十分清秀干净。
殿试结束之后,刘氏派人去问了情况,秦朗说虽然现下还不知道能拿到什么名次,可自问已经尽己所能答到最好了,可此次殿试人才济济,能拿到什么名次全看天意。
白卿言倒是觉得,秦朗的名次不会低。
秦朗是今上单独提出来,称赞为世族子弟表率的人物,主考自然要卖今上的面子。
隔明日一天,后日张贴金榜。
第三百零四章:朝廷重臣
第二日清晨,白卿言在清辉院练完红缨银枪,替白卿言办事的佟嬷嬷便回来,给白卿言带了两份名单。
“这一份是姑娘吩咐去查,在各家客栈落脚的赶考考生,有才气者落选……且心存不瞒的考生名单,上面圈出来的是已经离开大都的,没有圈的是还滞留大都城,约莫是想等着看金榜贴出来,看到底是谁高中的。”
佟嬷嬷又将另一份名单展开:“这分名单,是卢平亲自去查的各家采买情况……”
白卿言接过春桃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和颈脖上的汗,吩咐春桃备水。
春桃将已经温了的茶递给白卿言,转身去吩咐厨房备水。
“说来也巧,今儿个一早卢平去了都城最大的米铺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打听,那伙计便认出了卢平,他以为卢平是二夫人派出来替二姑爷采买的,那伙计便笑着说,咱们府上二姑娘做事也忒谨慎了,人家吕相府、陈太傅府、工部侍郎武府、还有抚军大将军张府,人家都是会试结束就派人大量采买红纸、炮仗,屯米准备殿试放榜之后食粥!”
“可咱们二姑娘一直没有动静,好不容易派人来让送施粥的米到府上,还不如人家吕相府和陈太傅府上的一半之数多!还笑着问卢平是不是二夫人这个做长辈的知道了……特地派卢平来再添买些。”
牵扯上的……可都是朝廷重臣。
张端睿的府上也提前采买了?
白卿言将手中茶杯递给佟嬷嬷,拿过名单看了眼,张端睿最大的儿子不过才十一岁,也参加殿试了?没听张端睿说啊……
佟嬷嬷见白卿言目光落在抚军大将军府上,忙道:“抚军大将军的兄长早亡,寡嫂此次带着长子来大都城应试,寄居大将军府中,抚军大将军的侄子此次也在殿试之列。名单上剩下的,都是从各地赶来的在都城里买了宅子,或是寄居在叔伯、外祖家的官宦子弟。”
细算时辰,此刻主考还未开始同皇帝商议名次。
白卿言将提前采买庆贺施粥的府邸名单交给佟嬷嬷:“让人将这名单悄悄传扬出去,就说这些官宦勋贵府上都贿赂了主考官,所以必会保证……这些人必都在前十之列!”
“再派人装作商人或学子……将此事在大都城中传扬开!”她手指点了点第一份名单,“务必传到这些落榜考生耳里,一定要快!可让平叔安排人鼓动这些考生……在放金榜之前敲登闻鼓,求皇帝主持公道!”
白卿言一边想一边道:“登闻鼓一响,皇帝必会查此次科场舞弊之事,可若是在金榜放出之前这些人的名字果真在前十,那皇帝便更会重视,更要细查!就端看这些读书人,是敢用命为自己寒窗苦读数十年博一个公道?还是在权势跟前屈膝。”
“是!”佟嬷嬷应声?转身匆匆去寻卢平办事。
大姑娘要做什么?佟嬷嬷一概不问。
虽然以前佟嬷嬷总想着规劝白卿言好好做一个女儿家,可是如今白家突逢大变,佟嬷嬷也知道白家得靠大姑娘撑着,因为大姑娘是长姐……是嫡长女,这担子只能大姑娘挑。
皇帝寿宴之后?如今大都城内引人注目的便是此次殿试之后?状元到底是花落陈太傅府?还是吕相府,亦或者是哪个寒门子弟能够摘得。
赌坊里甚至已经开了赌局。
不知谁人泄露了内定前十的七人名单,称吕元庆、吕元宝、陈钊鹿、武安邦、张若怀、林朝东、汪成玉?都是勋贵官宦子弟,这七人各自府上早已给主考翰林学士文振康打过招呼送过礼。
还有人提起张若怀一个举人考了几次都没有考中,怎么这一次突然就一口气成了贡生要殿试了。
也汪成玉的同乡,称这位营州刺史的儿子汪成玉?出口成脏?胸无点墨?营州之时……每每文人才子诗会,他总是贻笑大方,这样的人若是在殿试前十名,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除却大都城中吕相的两个孙子与陈太傅的孙子无人诟病之外,其余四个人老底被揭了一个底朝天。
魁首客栈内,在学子间名气极高的薛仁义因为落榜之事极为不服气,一个劲儿的喝酒,非要在这里等金榜出来。
他以为自己在会试中即便是得不到一个会元,也绝对在前十,断断不可能落榜!此事听说了前十名单,正在痛斥此次科举果然有猫腻:“汪成玉那是个什么人……那就是个草包!我薛仁义落榜,他进了……说出来谁信?!”
薛仁义的同窗都在安慰他。
坐在客栈一旁的汉子喝了口小酒道:“你们光在这里嚷嚷有什么用啊,有能耐就学人家镇国郡主,去敲登闻鼓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当初镇国郡主登闻鼓一敲,陛下可是连信王这个嫡子都给贬为庶民流放永州了!”
正在安抚同窗的举子转过头,有点儿烦那汉子的火上浇油:“人家镇国郡主当初可是握着记有行军记录的竹简,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
“怎么没有证据啊,这名单就是证据……你们若敢用命为自己博一个公道,就敲登闻鼓啊!有人舍命敲了登闻鼓,那陛下肯定要掂量一下查一查!若在金榜还没放出来之前,这七个人真的是前十,那陛下听了还不得慌?”那汉子夹了筷子菜塞进口中,“连我这粗人都能想同的道理,你们这些学问人想不通?”
汉子笑眯眯端起酒杯,已然也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只有金榜还没有放出来之前,甚至那些主考官和副主考官还没出宫之前,你们便敲了登闻鼓面见圣上,这早早泄漏出来的名单才能起到最大作用!”
几个落榜的举子你看我我看你,竟觉得这醉醺醺的汉子说得有理。
“我看……你们是害怕得罪权贵,所以也不敢吧!”那汉子搁下手中筷子,用手抹了抹嘴,“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最见不得那些官宦人家仗势欺人!”
第三百零五章:硬骨头
那汉子一副江湖游侠做派,道:“你们若敢敲登闻鼓……这棍子我帮你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举子挨!好让那些权贵看看,我们穷苦人家也有硬骨头!”
那已经喝的醉醺醺的薛仁义,一把砸了自己手中的酒杯:“我薛仁义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哪里能对权贵折腰?!我要去敲登闻鼓!哪怕舍了我这条明,亦要替我等寒门学子求一个天公地道!”
薛仁义说完,端起桌上的酒壶仰头一口灌尽。
薛仁义的同窗连忙站起身劝薛仁义,说大不了来年再来。
可薛仁义却说:“权贵只手遮天,徇私舞弊、贪墨渎职之事屡见不鲜,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你们自己看看……寒门之子出头越来越难!若我等不作先驱者,纷纷对权贵折节屈膝,这偌大的晋国……将再无寒门读书人容身之地!你们若还有血性便随我一起来!”
说罢,薛仁义凭着一腔愤怒和热血,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全然不知大都城内,已将这七人名单传的沸沸扬扬的翰林学士文振康,与诸位副考官将殿试的策论排序,取前十捧到了皇帝与太子面前。
皇帝看过一篇之后就交于太子点评。
太子虽然才气平庸了些,可是策论的好坏耳濡目染还是能看懂些。
看完董长元的卷子,太子眼前一亮,忙恭恭敬敬递给皇帝:“儿臣以为……此篇策论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虽然用词不算华丽,但胜在道理通透,文字锐利。”
皇帝点了点头,将董长元的卷子放在一旁。
看到秦朗的卷子,皇帝似乎是来了兴致,他认真看起秦朗的卷子来……
秦朗是皇帝亲自称赞的世族子弟典范,皇帝对秦朗还是抱了希望,希望秦朗能给他长脸。
看完秦朗的卷子,皇帝眼底有了笑意,点点头将秦朗的卷子与董长元放在一起。
随后吕相两个孙子的卷子皇帝也看了,拿在手中对比……文振康轻笑开口:“这两份卷子,不但文采斐然,且分析时局,往往都能切中要害,十分厉害!微臣要有两个学识如此广博的孩子,定然要让他们分开参加科举,吕相让兄弟俩一起参加科考,这不是自家人和自家人争名次么!”
皇帝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向太子:“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这道理,咱们在朝堂上纵横了一辈子的吕相,看来是忘了……”
说着,皇帝将吕元庆和吕元宝的卷子与秦朗和董长元放在了一起。
皇帝又拿起陈钊鹿的策论,细细品读:“这字里行间很有陈太傅的风范,陈钊鹿……这莫不是陈太傅的孙子?”
“陛下好眼力!”文振康笑着朝皇帝作揖,“想当年陈太傅就是状元郎,陈太傅之子中书侍郎陈平兴当年也是状元,大都城里的百姓都在猜……看这陈太傅的孙子能不能也夺得状元,若真能如此……到是能成全我们晋国的一段佳话了。”
听到这话,皇帝想了想又拿起董长元的卷子:“朕到时觉得……这十份卷子中?这叫……董长元的策论最为出色。”
其实?说来说去,皇帝是觉得此次科举考试,贡生的水准没有以前好了。
文振康忙迎合皇帝:“陛下慧眼独具!说的正是!不过……能捧到陛下面前来的十份策论都是此次科举中最为出色的?不论是陛下怎么定夺?这十位青年才俊自然都是要报效陛下的。”
皇帝点了点头?只觉文振康说的不错。
皇帝书房之内?君臣数人商定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将此次金榜排名定了下来。
为了延续陈太傅祖孙三代皆为状元的佳话?皇帝点了陈太傅的孙子陈钊鹿为状元。
吕相的面子不能不给?点了吕元庆为榜眼。
董长元的策论实在出色?皇帝又听高德茂提起董长元是个长相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样貌十分夺目?便定了一个探花,秦朗二甲第一名传胪。
剩下六人由太子排序,给了名次?吕元宝二甲第二名。
二甲第三由一寒门子弟所占?武安邦二甲第四、张若怀二甲第五、林朝东二甲第六、汪成玉二甲第七。
等这边儿敲定了金榜排名?文振康带着副考官刚从大殿内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听到远处武德门的方向竟然传来了震天的鼓声。
文振康顿时心里咯噔一声?今年这是怎么了?沉寂了几百年的登闻鼓频频响起?难不成又是镇国郡主?!
不管是谁,这登闻鼓一响,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文振康回头朝着大殿内看了眼,怕是皇帝又要头疼了。
坐在龙椅上刚端起茶杯喝茶的皇帝突然听到登闻鼓的响声,惊得端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溅出些许。
皇帝心底一下就烦躁的不行,恨不得将那登闻鼓给撤了。
一个登闻鼓放在那里,几代皇帝怕也没听到过几次响,到了他这里到好了……这从去岁就开始不安生,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太子也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到了白卿言,又觉得现下白卿言已经归于自己门下,有事应当会来求她,而非敲鼓惹父皇不快。
皇帝重重将茶杯放在案几上,怒喊道:“高德茂,去看看!”
高德茂连忙抱着拂尘,迈着碎步朝殿外跑。
“一天到晚的敲敲敲!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敲登闻鼓,让不让朕安生了!”皇帝想到了之前白卿言逼杀信王之事,心中越发恼火,端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整个大殿太监跪作一团,瑟瑟发抖。
就连太子都被吓得跪地请求皇帝息怒。
“这次要还是那个白卿言,朕……可就真的容不下她了!”皇帝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一身的杀意。
太子原本想要替白卿言求情,仰头看到皇帝充满戾气的一张脸,忙垂下头,瓮声瓮气说:“肯定不会是郡主的,父皇已经给了郡主天大的恩赐,郡主不会不知道进退。”
皇帝冷笑一声,不做评价。
第三百零六章:火气更胜
不多时,高德茂一边用帕子擦着冷汗,一边小跑进来,跪地道:“回陛下,武德门外敲登闻鼓的是此次会试落榜的举子们,举子们称此次科举舞弊,求陛下还他们公道。”
皇帝身体略微停止,心头那股子烦躁消散,表情郑重起来:“举子们可有实证?”
“回陛下,没有实证,可是带头的在外面高声喊着说……前十之中有七个已经是内定的勋贵宦官之家子弟,有吕元庆、吕元宝、武安邦、张若怀、林朝东、汪成玉、陈钊鹿七人内定在前十之中,吕元庆、吕元宝与陈钊鹿他们不敢质疑,可武安邦、张若怀、林朝东、汪成玉草包之流能入前十,决计不可能!”
高德茂抬头看了眼皇帝越来越阴沉的五官,接着道:“带头的那个还说,在会试结束榜单还没有放出来之前,在大都城内买了宅子的汪成玉、林朝东,和寄居在外祖家的武安邦,他们各家各户都采买了大量的庆贺用品,屯米准备施粥散钱。”
吕元庆、吕元宝、武安邦、张若怀、林朝东、汪成玉、陈钊鹿这七人,可不就是刚才前十之中的七个么!
皇帝咬紧了牙问:“文振康和其他副主考都在哪儿,让禁军把他们扣住,不许出宫!”
“是!”高德茂忙起身往外跑。
高德茂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不是不知道往年科场舞弊之事,勋贵人家给主考塞了银子,让人进去替考的比比皆是。
上一届科举时,高德茂就觉得勋贵官宦人家再不收敛,怕是要惊动皇帝,没成想……这一次果然还是惊动了。
皇帝强压着火,声音冷得让人骨缝发寒:“太子,你去……将此次殿试的所有试卷全部给朕封了带过来!派人传国子监祭酒、司业……各学博士全都来,你亲盯着他们……一份卷子一份卷子给朕过!”
“儿臣领命!”太子忙领了命去办事。
皇帝气得手指在抖,若此次科场舞弊是真的,文振康就该死!
西凉的炎王还没走,燕帝也是明日才准备返程,文振康就给他弄出来一个科场舞弊案来让他难堪。
况且,历年科举是为了为朝廷选拔治理人才,虽然他喜欢奸臣……不喜欢太过有能耐功高盖主类似白威霆那样的臣子,可也知道这朝中不能真的没有能人,若少真正有能耐的臣子干事实,晋国危矣。
“传大理寺卿吕晋!”皇帝睁开眼,眸底一片杀色。
武德门外?越来越多的落榜举子跪于门外高呼科场舞弊,求皇帝换他们一个公道?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惊动了大都城几乎所有的百姓。
被点了名的几家惶惶不安,想处理掉提前购置的庆贺之物,又怕有了动静反到让人抓住把柄,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示好。
就连吕相都坐不住,把自己的儿子儿媳唤了过来?询问两个儿子儿媳?是否有给主考送过礼?是否提前置办了庆贺用品?是否提前购米准备施粥了?
刚被人从祠堂放出来的吕元鹏?才悠哉悠哉喝了杯茶?便听到爹娘被祖父叫了去。
吕元鹏担心是祖父又要出什么管教他的主意?眼睛滴溜溜一转放下茶杯就跟上?透过书房的窗缝往里看。
“混账东西!”吕相气得砸了手中的茶杯?“你们四个人是疯了不成!元庆、元宝两个孩子才学都是拔尖儿的,即便是不送礼也必能在二甲之内!那文振康是个什么东西?我堂堂相府要给那种走狗送礼?!”
“父亲,话不能这么说?旁人家都送礼了,咱们不送……原本能在二甲之内?说不定就被挤到三甲了!说不定那姓文的还会暗中搞鬼,让咱们家两个孩子连会试都过不了?往年又不是没有出过这种事!”吕相长媳幽幽开口。
“妇人之见!”吕相被气得脑仁儿疼,“我堂堂右相,他姓文的敢吗?!”
吕相的三子,吕元鹏的父亲皱眉开口:“那文振康是个什么人……旁人不清楚,父亲您还不清楚吗?圣人云宁得罪君子,莫开罪小人,如今陛下宠幸文振康,我与大哥也只是跟着风向行事,不求文振康真的帮忙,但求他不给两个孩子使绊子而已!”
“是啊父亲,况且您也说了,两个孩子必在二甲之内,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儿媳才同三弟妹商议后,派人出府采买!毕竟家里出了两个贡生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吕相长媳又道。
吕元鹏的母亲对大嫂翻了一个白眼,她这大嫂……从来都是好事想不到她,坏事儿就一定要将她也拖下水。
“是啊父亲,媳妇儿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嫂嫂提起的时候,儿媳妇儿就赞同了嫂嫂的主意,不成想却惹了大祸,还请父亲指点应该怎么补救。”吕元鹏的母亲对吕相福身行礼,一脸愧疚道。
吕相活成人精似的人物能看不出来大儿媳妇儿和三儿媳妇儿是什么意思,火气更胜。
“出了事,不拧成一股绳想办法,反到互相推诿,能成什么事?你们可真是我们吕家的好媳妇儿!”吕相脸色沉了下来,“此事,只能是我亲自进宫一趟,早点儿找皇帝如实相告!”
“可是……两个孩子的功名怎么办?”吕元鹏的父亲大惊。
“你老子我去了,两个孩子还有机会重考,不去……两个孩子前程说不定就完了!”吕相手紧紧扣着座椅扶手,咬了咬牙,“此事皇帝必然会让大理寺卿吕晋主审,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大理寺找吕晋,将贿赂主考的事情坦白!我们家的动作越快,皇帝越是会从轻发落。”
“可父亲,如此……我们家就将其他贿赂过文振康的勋贵官宦人家,都得罪了啊!”吕相长子皱眉道,“况且那些举子已经说了,若是咱们家元庆和元宝在十名之内,他们是服气啊!”
“正是因为这些举子都服气,但我们自己却做了行贿之事,我们吕家才更要去同皇帝和大理寺坦白!”
第三百零七章:影响
吕相视线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落在两个还不情愿的儿媳妇,强压下痛斥两个儿媳妇的念头,郑重道:“只有如此,等科考舞弊案坐实,此次科考成绩作废,两个孩子还能有一次重考的机会,否则……就怕皇帝永不录用此次行贿的考生,那个时候,你们就可真的要害死两个孩子了!”
一想起两个儿媳妇做的蠢事,吕相心头怒火越烧越盛。
“元宝就不说了,元庆可是我吕家未来的希望,难道你要你儿子折在这件事上?!”吕相声音止不住的拔高,“如今举子敲了登闻鼓,你以为那些贿赂过文振康的勋贵官宦人家,还能不受牵连?!得罪人……和你们儿子的前程,全家的将来,孰重孰轻,你们自己选!”
“儿子知错!”吕相长子连忙俯首。
“不要耽误,你们即刻出发去大理寺,我进宫!”吕相一锤定音。
吕元鹏听到这话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爹娘胆子竟然这么大呢,居然敢贿赂考官!
想到武德门前举子敲登闻鼓,有热闹看,吕元鹏回自己院中叫了小厮,便出府看热闹去了。
反正,他们家有祖父在,且祖父已经做出了安排,便出不了什么事!
吕相家行动速度极快,吕相两个儿子去大理寺时,听说大理寺卿吕晋被皇帝招进宫里,此事正在武德门外安抚敲登闻鼓的举子们。
吕相一进宫就对着皇帝痛哭流涕,痛斥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对文振康行贿,他那两个儿子害了两个他精心培育的孙子,请皇帝连他那两个儿子一同处置。
皇帝看过吕相那两个孙子的策论,倒是觉得吕相的两个孙子的确是有点儿真材实料的。
再听吕相说,他的两个儿子儿媳是因为大都城但凡有应考的勋贵官宦人家都送了礼,担心不送礼文振康给两个孩子使绊子,脸色越发难看。
皇帝实在是没有想到,文振康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如此明目张胆在他眼皮子底下收贿赂。
难怪了……他就觉得今年贡生的水准,大不如前。
“此事,老臣闻之,痛心疾首,只觉愧对圣颜,恭请陛下降罪!老臣教子无方……亦愿一同承担罪责!”
皇帝压下心头怒火,睁开眼看着还在抹泪的吕相,知道吕相一向谨小慎微,此次怕是因为儿子和儿媳妇儿不争气,连累了两个孩子便道:“朝廷开设科举是为了为我晋国广纳人才,吕相两个孙子的策论,朕看过了……还算不错!不过吕相回去之后……可要好好的教导教导你的两个儿子。”
吕相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诚惶诚恐对皇帝叩首:“虽然陛下宽宏,可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老臣自觉羞愧难当,请陛下罢免老臣官职,以儆效尤!也好给朝中之人做个样子……让他们以老臣为戒!自此之后……朝堂必可风气清明。就当是老臣……最后能为陛下做一点事?报偿陛下多年来的照拂之恩。”
皇帝听了吕相这话?心中对吕相那点儿怒火悄无声息中消弥,皇帝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高德茂,将吕相扶起来!”
“老臣愧对陛下?不敢起身啊!”吕相声音哽咽,情真意切。
“吕相,自朕登基以来,你一路匡扶,朕心中有数!此事乃科考舞弊风气所致,吕相能大义灭亲亲自到宫中来与朕举发二子,算是功过相抵!回去吧!”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万死难报陛下隆恩,老臣此后必会好生教导家中子孙,让他们将来都能成为对陛下有用之人,报答陛下圣恩!”吕相感恩戴德以头叩地,哭出声来。
皇帝满意点了点头:“高德茂,送吕相岀去。”
高德茂连忙恭恭敬敬请吕相往外走,吕相又是一番感恩戴德,诚惶诚恐,这才缓缓从大殿内退出去。
因秦朗也是参加殿试的贡生,白锦绣突然听闻这么大的事一下就坐不住了,严令秦府上下不许谈论此事后,让人套车回了白家。
刘氏和董氏也是坐立不安,生怕此次之事会牵连到秦朗和董长元。
听说白锦绣回来了,刘氏出来相迎。
白锦绣攥着刘氏的手,一边携手往垂花门内走,一边道:“此时大都城都乱套了,刚才秦朗的外祖家的表嫂还偷偷上门来替秦朗的舅舅询问,怕我也送了礼。如今但凡家里有参加春闱举子的,要么闹着去武德门前讨公道,要么就是惶惶不安生怕送礼的事情败露!我来之前听说吕相已经进宫面圣,吕相的长子和三子也去了大理寺!”
刘氏只是一个后宅妇人,听得胆战心惊:“那此次……会不会影响到姑爷?”
“我们家没有送礼,可若是最后查出科举舞弊,此次春闱成绩作废罢了!秦朗恐怕得再考!”白锦绣同刘氏说完之后道,“母亲你先回院中,我去找长姐商议,咱们先都别着急!”
“对对对!你去找阿宝商量商量,阿宝主意总是多些!”刘氏点头。
白锦绣扶着翠碧的手进院子时,见白卿言正在练银枪,不断重复枯燥乏味的挑、刺。
“长姐……”
“二姑娘!”春桃笑着行礼。
听到白锦绣的声音,满头是汗的白卿言收了寒光凛然的银枪,将银枪插入架子中,接过春桃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了手:“可是因为此次科场舞弊案回来的?”
白锦绣提着月华裙进来,点了点头:“如今大理寺卿吕晋已经前去武德门安抚举子们,文振康等一干人等还未出宫,便被禁军扣住了!只要行贿之事坐实,此次主考副主考人头不保不说,恐怕考生的成绩都要作废!”
“所以,此时你不能慌,回去让秦朗好好准备,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恐怕要再考一次了!”白卿言对白锦绣说。
“长姐?此事……”白锦绣觉得长姐太过镇定,不慌不忙的,觉得这是长姐的手笔,她低声问,“此事和我们家有关吗?”
第三百零八章:办好
“翰林学士文振康是左相李茂的人,这你应该知道!可户部尚书楚忠兴也是李茂的人……你恐怕不知道!”白卿言示意白锦绣在石凳上坐,“既然李茂的手伸到了我的跟前来,不断他一臂,他怎么知道疼,怎么知道怕?”
她将湿帕子放在春桃手中的黑漆托盘里,接着道:“事情是他们自己做下的,旁人能耐再大,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推波助澜而已。”
“户部尚书楚忠兴,也是李茂的人?!”白锦绣大感意外。
“当年二皇子谋逆,死后所有的人脉尽归梁王,所以锦绣……千万不要被梁王懦弱的假象迷惑了双眼。”白卿言为白锦绣倒了一杯茶,推至白锦绣的面前,“我已经想过了,若是怕打鼠伤着玉器瓶,折不了李茂的臂膀!虽说将事情闹大了成绩要作废……可闹大也有闹大的好处,秦朗和长元表弟都是真才实学,重考也不怕!”
白锦绣垂眸细想之后点头:“长姐说的有理!”
“秦朗呢?”白卿言问。
“听说武德门落榜举子生事,被朋友叫去了武德门。”白锦绣说完,站起身来对白卿言行礼,“我去派人将秦朗唤回来,趁着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刻苦,争取重考之时发力才是!”
她对白锦绣点头。
白锦绣刚走,卢平就来了。
卢平派出去探消息的下人回来了几个,带来了新消息。
称,吕相进宫后又出来了,不想去时那般匆匆忙忙,吕相的两个二子也都从大理寺出来回府缺了,陈太傅闻讯也已套车进宫。
吕相果然是朝中最会明哲保身的,滑不丢手跟泥鳅似的,刚闻风……便去宫中请罪,陈太傅怕是看到吕相的行动,猜到吕相进宫为何,也匆匆去向皇帝请罪了。
这两人一旦在皇帝面前请罪,皇帝就会知道,如今科举行贿之风到底有多严重,皇帝越生气……文振康就越是危险。
左相如今怕是正坐立不安呢吧!
她眯了眯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石桌,如今外面科举舞弊消息传的如火如荼,文振康的家眷还不知道如何提心吊胆。
文振康头一次做主考,就敢这般张狂明目张胆的收礼,不知道会不会也是因为有左相李茂在后的缘故?
若是左相李茂真的搅和在其中,又有人指点指点文振康的家眷去找左相求情,左相怕是坐立不安之余怕是要惶恐,即便是李茂明锐没有搅和其中,也是要头疼一番的吧!
想到此?白卿言让春桃将佟嬷嬷唤了过来。
白卿言的意思是从内院着手,如今文振康的妻子定然关心则乱,从此处入手最为妥当。
佟嬷嬷一听就明白了:“这事儿大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办好。”
此次殿试之后,原本四月初三贴金榜?可因为近百举子跪于武德门外,敲登闻鼓?求皇帝还公道,四月初三没有金榜,有的是科举舞弊案由大理寺卿与太子一同审理?限期三日内破案的圣旨。
太子头疼不已?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此次家中有参加春闱的勋贵官宦,哪一家没有送礼?
偏偏父皇的意思是要严惩不贷?除了吕相府上的两个孙子,和陈太傅的那个孙子,策论的确是有水准之外?其他行贿的,一概严惩,且终身不得录用。
有人求到大理寺卿吕晋门下,谁知吕晋却关门谢客,礼一概不收?风头之上吕晋除非是不要乌纱帽?否则只能一概不理。
太子没有吕晋那么硬骨,先前还应付了几家勋贵,后来也实在是扛不住,找来幕僚商议,想要商议出个不得罪人的办法。
秦尚志的意思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是储君,应当立身端直,国法面前不容私情,如此才能让皇帝看到太子当用的一面。
可方老却说,让太子见了后挨个训斥,哭求的也先应下来,等回头判的时候,可与吕晋一起判得重些,然后再去皇帝面前求情,那么……这些勋贵宦官人家可就是太子收揽的人心。
但秦尚志深为不耻,毕竟现在的太子已经不是当初的齐王了,他现在是储君是国本,国本当直,国才能正!
可太子一琢磨,觉得方老的主意好,没把秦尚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国之储君,要得人心没错,可人心绝不是如此笼络之法,科举行贿败坏国家根基,如此大恶……太子怎能容得?若这些蛀臣留于朝堂,晋国还有何未来可言?
四月初六原本三王爷举办的马球大赛,也因为科场舞弊案的影响,勋贵人家比预计来得要少一些。
涉及行贿的自然是没有心情来,没有涉及行贿的勋贵官宦人家,家中又有应试考生的,自然是要把人拘在家中苦读,以防皇帝让重考。
三王爷举办这场马球赛,原本是为了给自家的儿子挑选各家贵女,看哪家贵女能入儿子的眼,他好让王妃探问探问,给他儿子找一个可心人的,所以对三王爷来说……只要各家贵女来了就成。
马球场上,三五凑做一团讨论的都是此次的科举舞弊案。
白锦绣略坐了坐,探听到有人说文振康的妻室彻夜色前去左相府,听说待了好久才出来,便借故告辞,回了白家同白卿言说此事。
“文振康那妻室,本就和离之后的再嫁之身……妇人们凑做一团,讲得都是些不入流的风月之事,可我倒是觉得……既然文振康的妻室在左相府停留许久,想必曾和左相讨价还价,手中说不准有什么可以拿捏李茂的把柄。”
白锦绣凑近了白卿言一些,压低了声音道:“我会设法,从文振康妻室手中拿到把柄。”
“不论如何文振康妻室手中拿着什么样的把柄,文振康的命都是保不住了。”白卿言抿了抿唇,笑着看向白锦绣,“若是你能拿到自然是最好,拿不到也不要勉强。”
“长姐放心!”白锦绣点了点头,就见佟嬷嬷打了帘从外面进来。
第三百零九章:宽纵
“大姑娘,二姑娘……”佟嬷嬷脸色不怎么好看,福身行礼后道,“咱们府上派回朔阳老家主理修缮祖宅事宜的刘管事回来了,正在前面给夫人禀报此次修缮之事。”
“是有什么不妥当吗?”白卿言放下茶杯问。
“朔阳宗族的那些子人,简直好生无耻……”佟嬷嬷说这话时气得太阳穴都在跳,“刘管事回去的时候,竟然发现本家子的五老爷一家子都在祖宅里住着,刘管事四处一打听才知道,往年都是咱们府上提前送信要回去……他们才搬出来,咱们一走,他们又搬回去住!就那样族里还好意思说费心替咱们白府照料祖宅了,找我们夫人要好处!”
“咱们每一次回去他们都派人打扫,那分明就是怕败露了痕迹,也好意思觍着脸邀功!”
佟嬷嬷早就在白家大丧之时,对宗族那做派和嘴脸已经厌恶至极,再听到刘管事回来禀报简朔阳宗族的事情,简直是气得心肝肺都疼。
白锦绣也变了脸色,将茶杯重重放在身旁黑漆小几上:“这般无耻!”
“刘管事还说,咱们宅子刚刚翻修好,刘管事人还没走,那五老爷一家子就又住了进去,说朔阳这祖宅是白家祖上传下来的宅子,是传给长子嫡孙的……”佟嬷嬷揪着手中的帕子,眼眶都红了,“说咱们白府现在已经没有男子继承香火,那宅子自然是要归族里,他们一家子在宅子里住了多年,是得到了族长的允许!若是咱们白家女眷回去,族里可怜白家女眷,在中间砌道墙,将祖宅让出一小部分给白家女眷居住,还说……要将墙砌得高高的,以免……以免……我们大姑娘身上的煞气冲撞了他们。”
白锦绣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这宗族也欺人太甚了!若真是如此说法,早干什么去了,偏偏等我们修缮好了好不要脸来抢,真是欺我白家无人了吗?!”
“那五老爷一家仗着在朔阳人多势众,已经叫了工匠在院子中间砌墙,刘管事派人死命拦住了,立刻快马回来给夫人报信!”佟嬷嬷气得胸口起伏极为剧烈。
白卿言眸色沉了下来,心口似有一把火在烧着,宗族……多年来如同吸血蛀虫在白家身上要好处!
如今眼见着白家满门男儿都没了,连脸都不要,净想着怎么从白家再捞点儿好处。
还是古老那句话说的对,斗米恩升米仇,是祖父和父亲他们的宽纵,将宗族的胃口给养大了。
“长姐你要过去问问吗?”白锦稚问。
“我换身衣裳过去。”
详细的事情佟嬷嬷大约没有听全,白卿言还得亲自过去问问刘管事。
还有祖宅的一应房契地契,也不知道是在宗族里,还是当初在祖父手里攥着。
若在祖父手里,那么祖母应该在去皇家清庵清修之前,全部交于母亲董氏手中。
房契地契若在,那还好说,若是不在了……就得另想办法。
白锦绣虽说已经出嫁?可对白家的事情依旧上心?她等着白卿言换了一身衣服?跟随白卿言到董氏那里时?刘管事还没走。
董氏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的帕子都变了型,若不是教养风度还在?怕是要骂人了。
刘管事见白卿言和白锦绣进门向董氏行礼,忙站起身?眼眶一下就红了:“大姑娘!大姑娘可算从南疆平安回来了!”
刘管事人还在朔阳的时候,每每听到南疆战况?都是提心吊胆,后来听说大姑娘在南疆杀了十几万西凉降俘?南疆大胜,真的是既高兴又担心?他给镇国王和镇国公上了两柱香,求镇国王白威霆和镇国公白岐山保佑大姑娘平安,还哭了一场。
如今在看到白卿言毫发无损出现在面前?刘管事又怎么能不激动。
“让刘叔担心了!”白卿言对刘管事笑道,“刘叔你坐?关于朔阳祖宅的事情,我和锦绣听佟嬷嬷说了一些,具体如何……还请刘叔同我详说。”
刘管事将朔阳的事情,详细说与白卿言听,与佟嬷嬷说的大致相同,细节上稍微完善了些。
比如,给白家看着祖宅的老管事已经五老爷买通了,就连那个修缮图纸,都是宗族的五老爷之前出的,为的就是让白府花银子……好让他们住的舒坦一些。
此次刘管事回去,那五老爷拿出府上的图纸大笔那么一挥,将住宅一分为二,他们占了多一半,给白家留了小一半,称他们家住在祖宅多年用的就是那些院落,且现在白府都是孤儿寡母的,前面的院子都是留给男人家用的,也就不给白府了。
那一派施舍白家孤儿寡母的姿态,将白家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全然视作做他们囊中之物。
后来,宗族六老爷知道了,也要来分一杯羹,不愿意让五老爷全部占去,兄弟俩还给打了起来。
这一打,族内的人就都全知道了,有的觉得这事儿不地道的,也有意图来分一杯羹的,更有打着想让董氏过继自家子孙的,就嚷嚷着五老爷欺人太甚,虽然白家子嗣皆已身死,只要董氏若是从宗族里挑一个过继,嫡支就有香火了,说五老爷吃相太难看。
总之,乱的不行!
刘管事见状,先派人拦住了要砌墙的工匠,又觉宗族里闹得正凶一时半会出不了事,便亲自回来报信。
“母亲,祖宅的地契房契可在母亲这里?”白卿言问。
董氏摇了摇头,眉心紧皱:“若是祖宅的地契、房契都在我们府上,宗族的人也不敢如此嚣张!咱们府上只有地契,房契在宗族那里。”
原本宗族族长之位应该是由嫡支的嫡次子担任,所以白家的房契一直都在族内,后来大战白卿言的曾祖父那一辈嫡子全部战死,便记了庶子在白卿言的高祖母名下当做嫡子领族长位。
按道理说,到了白卿言祖父白威霆这一代,应该是祖父的胞弟担任族长,可偏偏祖父没有胞弟……
第三百一十章:污名
后来商议之下,便由记在高祖母名下的庶子继续领族长位,再后来又将族长位传给了他的儿子。
但房契,不论是曾祖父还是祖父都没有想过拿回来,一直放在宗族那里。
有地契没房契,倒是棘手的很。
“以前,朔阳白家宗族有镇国公府庇护,现在大姑娘封了郡主,他们能在朔阳横行还是托了咱们国公府和大姑娘的福,如今却这样欺负人!大姑娘不知道,朔阳宗族白家,这些年做尽坏事,可旁人都觉得朔阳宗族是仗了镇国公府的威势,我无意中听到有人抱怨上苍不公,说好不容易镇国公府倒了,白家又出了一个女杀神,封了一个郡主,那白家肯定还有的张狂。”
刘管事提起这些就心中窝火不已。
他没敢告诉董氏和白卿言,前段时间有人在朔阳大肆宣扬白卿言焚杀十万西凉降俘之事,因为白家朔阳宗族作孽在前,朔阳如今人人都觉白卿言是冷血无情暴戾残酷的人物。
也正是因为白卿言名声已经坏了,朔阳宗族的人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强占祖宅。
“刘叔,还有话未说?”她看着刘管事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
刘管事朝董氏看了一眼,犹豫后才皱着眉头道:“大姑娘被封郡主的消息传回朔阳的同时,也有人在朔阳大肆宣扬大姑娘杀十万降俘之事,加上之前宗族在朔阳横行霸道,听说咱们府上男子战死沙场,有不少被宗族祸害过的百姓……”
刘管事说不出口,只道:“总之……后来大姑娘被封郡主的事情传回去后,官府还有人宴请朔阳宗族的人,朔阳百姓间对大姑娘传的不是很好。”
听到这些,白卿言倒是没有生气,董氏蹭地站起身来:“朔阳宗族在父亲在时,仗着父亲的威势在朔阳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官府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知道替他们遮掩了多少,弄得民怨载道!多少朔阳百姓对国公府恨之入骨!现在好了……一边欺负着我们孤儿寡母,一边又扯着我女儿的大旗折腾!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阿娘……”她起身扶住董氏,轻轻抚着董氏的后背,“阿娘别着急,宗族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置,一定让阿娘满意。”
“刚才没说,就是怕夫人着急!既然大姑娘说能够处置,大姑娘就肯定能处置,夫人您别生气。”刘管事劝道。
董氏被白卿言扶着坐在椅子上,紧咬着牙?开口:“如此下去不行,这宗族……得寸进尺,你祖母尚且还在,你也是郡主之尊?他们便敢欺凌我们是孤儿寡母,家中无男丁,若回到朔阳……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得想个法子……”
“法子我来想?阿娘只管想想回去之后,怎么安顿咱们这一大家子之事!”她捏了捏董氏的手,“阿娘信我!”
“你心里已经有章程了?”董氏抬头望着女儿问。
“这件事说来?其实就是宗族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回朔阳?就必需忍气吞声依靠宗族照顾。”白卿言转身走回白锦绣身旁坐下?“可宗族这些年之所以作威作福,为祸朔阳?先仗了祖父的威势?如今又是仗着我这个郡主的虚名。”
“对付宗族这些人,釜底抽薪的办法?便是不给他们这个威势可仗!”她看向刘管事,“朔阳白家子嗣繁茂?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定然不在少数?惹出人名官司的怕也不在少数?混不吝的更是多不胜数吧!”
刘管事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我亲自回一趟朔阳,向族长讨要房契,问问五老爷的事情,族长若给了……且让五老爷搬出我们祖宅,念在血脉同源的份儿上,我们万事大吉,若是不给……”她眸色冷清淡漠,“刘叔你回朔阳几个月了,各房子嗣的心性应该都已经摸透,便用你最擅长的……做个局,将宗族里各家的混不吝都牵扯进来,届时必让宗族的人自己拿着房契送到我们跟前来。”
刘管事连连点头,有人拿主意人就有主心骨,他应声:“就听大姑娘的!”
白卿言郡主之尊到族长那里讨要房契,若族长不给,可就别怪她踩着宗族……洗清他们白家在朔阳百姓心中污名了。
“长姐回朔阳何时启程?”白锦绣问。
“明日一早吧。”白卿言看向董氏,“阿娘,我速去速回。”
“那让秦嬷嬷跟着吧!”董氏还是不大放心。
“我骑马去,骑马回,会比较快!秦嬷嬷还是留在阿娘身边吧!”她想了想没有瞒着董氏,说,“张段瑞将军已经领兵前往春暮山,大梁陈兵于鸿雀山虎视眈眈,我得快去快回,以防边陲起战事,用不了几天,秦嬷嬷年纪大了,母亲就别让秦嬷嬷跟着我折腾了。”
董氏点了点头也没再劝:“那我让人准备好快马,你早去早回。”
说完,董氏又看向白锦绣:“今日既然回来了,就留在家里陪你祖母和母亲吃顿饭。”
“听大伯母的。”白锦绣笑了笑道。
大长公主得知今日白锦绣也陪她吃饭,高高兴兴让蒋嬷嬷命小厨房加了几道白锦绣喜欢吃的菜。
刘管事朔阳带回来消息,董氏没有告诉大长公主朔阳宗族的事情,怕令大长公主心烦。
白家的事情太多,总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喘不过气来,董氏只想想一家子热热闹闹好好吃顿饭。
酉时刚过,白府的仆从低声说笑着,将廊间挂起的灯笼挨个点亮,灯火阑珊黄澄澄的灯光朦朦胧胧映着窗棂和青砖地板,在春夜里和煦的风中摇曳着。
长寿院今日十分热闹,大约是人都聚齐了,人气旺的缘故,连烛火都比平日里更旺盛,映得上房内那架绣着百鸟朝凰屏风……鸟雀仿佛活过来了似的。
上房内几个稚子欢声笑语说着刚降生的八姑娘,企图逗大长公主一乐。
这段日子,大长公主人在清庵,长姐人在南疆,家中太过冷清,好不容易人都回来了,几个孩子自然高兴。
三百一十一章:纯挚磊落
“要是三姐在咱们一家人多热闹……”白锦昭叹了一口气,想念起三姐白锦桐来。
“是啊,三姐要是回来了就好了!”白锦华仰头望着大长公主,“祖母,三姐在我们回朔阳之前,能好起来吗?三姐会回来送我们吗?”
大长公主回来没有带着三姑娘,对外是说……三姑娘得了风寒,怕回来过了病气给刚出生的八妹。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让锦桐好好养好身体要紧,他日再见也是一样的。”白卿言摸了摸白锦华的头,笑着道。
秦嬷嬷身后跟着手中挑着六角羊皮灯笼的丫鬟,领着手中提了黑漆食盒的十几个婢女跨入院门。
婢女们鱼贯而入,规规矩矩摆了碗碟,便退出去。
大长公主下令,虽还在孝中归孝中,可吃食上决不能短了这些还在长身体的孩子们的荤腥,这晚膳倒也有鱼有肉。
秦嬷嬷饶过屏风进了内室,笑盈盈行礼后对大长公主和董氏说,可以用膳了。
谁知这一家子饭还没吃完,蒋嬷嬷便打着帘进门,低声禀了大长公主:“三月二十五那日吕相府上最小的公子在繁雀楼打了的那人,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子,到底是没有救回来,今日清晨死了。”
白卿言攥着筷子的手一紧,抬眸。
佟嬷嬷亦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卿言。
死了?怎么可能?
因吕元鹏此次与人动手是为了维护她,在得知被吕元鹏在繁雀楼打了的人重伤后,她怕吕元鹏惹上人命官司,专程派洪大夫走了一趟。
且吕相府也请了大都城内圣手云集的平安堂的一位大夫去看。
平安堂的大夫就不说了,洪大夫的医术虽不敢称作神医,可判断一个人重伤还是轻伤的本事还是有的。
洪大夫以……吕府请派为说词,仔细检查了伤者的伤,也号了脉,回来禀报白卿言说,伤者都是皮外伤,故意赖在床上不起来,是为了讹吕府的银子。
且那对母子应该是已经拿了吕府的银子,有恃无恐,竟也放心大胆让洪大夫诊脉,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以为吕府这银子给的不心甘情愿,这才又派大夫过来,还说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
四夫人王氏听不得死呀活呀的?忙念了声喔弥陀佛。
三夫人李氏被吓了一跳,用帕子按着心口:“那……吕相府不是要摊上人命官司了?”
“是啊……”蒋嬷嬷知道吕家这小魔星虽然性子纨绔胡闹了些?可好在心底良善,更何况此次吕元鹏出手伤人,满大都城都知道是为了为护白卿言。
白卿言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皱眉问:“蒋嬷嬷都听说了,想来事情闹得很大。”
“大姑娘所言甚是?事情是闹大了!这吕小公子打死的?还是个国子监的生员?名唤林信安。今儿个晌午?陪着林信安从西陵郡来大都读书的林母?因为不识字便请林信安国子监的同窗帮忙写了状纸?将此事告到了府衙?谁知府衙一看关系到吕家,不敢抓人!国子监的生员们就陪着林母去敲了登闻鼓?命都不要了,说要给儿子讨个公道!”
吕家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白锦绣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筷子?问:“吕元鹏被抓了吗?”
蒋嬷嬷点了点头:“听说当时吕家小公子还正在武德门看热闹呢,突然来了一群身穿国子监生员服饰的学子们陪同一妇人敲登闻鼓?国子监的生员们拦住了要行棍刑的刑官,非要一人一棍替那妇人挨棍!吕小公子没想到看热闹看到了自己头上?听那妇人是来告他的,沉不住气,提了马鞭就冲出去对着那群人一统乱抽!太子当时就下令将人拘住了。”
蒋嬷嬷没有将那妇人在敲登闻鼓时,说的那些龌龊肮脏……直指他们家大姑娘的话拿到台面而上来说,是想让那些话白白污了他们家姑娘的耳朵。
白锦稚看向了白卿言:“长姐,这吕元鹏……这次是不是闯大祸了?”
今年这登闻鼓响的可真是太勤快了些,从高祖皇帝算起,加起来也没有今上在位登闻鼓响的次数多。
大长公主端起手边汤羹喝了两口,一听就觉得这事儿背后不对。
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即便是要去敲登闻鼓,怎么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号召国子监的生员们为她出头?
若说此事没有人在背后策划筹谋,煽风点火,大长公主不信。
一个妇人敲登闻鼓不可怕,可怕的是国子监的生员们都跟着跪到了武德门外,这让白卿言想到了上一世,母亲留下那封《问皇帝书》,五婶血溅宫门求公道时,便是这些生员带着天下学子,为白家跪求公道的。
学子之心最为纯挚磊落,赤子之情肠最是容易被这世间不平煽动,做出激进之事。
“或许,是有人见科举舞弊之事闹大,煽动国子监生员,意图转移视线。”白卿言抿着唇,“毕竟对百姓来说,勋贵仗势欺人、杀人,比科举舞弊更让百姓感同身受义愤填膺。百姓的视线被转移了,涉及科举舞弊的人……即便是轻判,也不会激起民怨。”
围魏救赵的手段,白锦稚在兵书上看到过。
董氏点了点头。
“佟嬷嬷,你派人去查一下林信安一家子的底细,再向隔壁邻居都打听打听,看看他们都是什么时候知道林信安的死讯的。”
白卿言话音刚落,就见大长公主放下手中青花甜白瓷勺,开口:“让蒋嬷嬷唤魏忠去查吧!快些!”
蒋嬷嬷称是,出门去吩咐魏忠。
白锦绣心思敏捷通透,猜道:“长姐是想从旁人得知林信安死讯的时辰,判断此事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
“若林信安真是今儿个清晨死的,那个时候落榜举子还未曾敲登闻鼓,林信安便不是围魏救赵的一步棋。”白卿言今日说这些没有避开几个幼妹,“若林信安真是今儿个清晨死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有惊无险
“那便是天意?”三夫人李氏用帕子按着自己的心口问。
白卿言摇了摇头:“那背后,怕是有别的目的……”
佟嬷嬷一副身,对各位主子道:“大长公主、各位夫人,早在吕相幼孙为护我们大姑娘出手伤人之后,大姑娘就派了洪大夫装成吕府派去的,给那个林信安查看过伤势诊过脉了!洪大夫说了,是轻伤……且那母子俩皆是贪财之辈,言语间似乎是已经讹了吕府一大笔钱,嫌弃吕府又派大夫来,却也不怕洪大夫诊治出什么问题,十分有恃无恐。”
立在火苗跳跃琉璃灯下的蒋嬷嬷,突然听到极为轻微的火花爆破声,一个激灵道:“刚才老奴的话没说完,那妇人敲了登闻鼓之后,痛斥权贵当道,又扯出了大姑娘焚杀降俘之事,说了一大串……什么大姑娘焚杀降俘天理不容,各种恶毒的词都朝大姑娘身上招呼,问凭什么她儿子不能痛斥责骂大姑娘这样的……”
后面的话太难听蒋嬷嬷实在是说不出口,紧了紧拳头才道:“还说大姑娘这样的暴戾之人,怎么配被封为郡主。”
白卿言搁在桌上的手指收紧,抬眸,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之色。
那妇人敲登闻鼓,作为母亲不倾诉自己儿子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博取百姓同情,替她儿子伸张正义,拼了一条命敲了登闻鼓,却是为了数落她的?
一窍通,百窍通。
此事,从林信安繁雀楼醉酒出言悔她声誉开始,就是冲着她白卿言来的!
那林信安为何会选择在繁雀楼那烟花之地说那些话?因为烟花场所、赌场,这些地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传播事情的速度最快。
只是,林信安或许没有想到中途会杀出一个吕元鹏来,还挨了一顿揍。
挨了吕相嫡孙的揍,要是旁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可林信安……竟敢以贱凌贵,同当朝右相府上叫板,还敢讹银子!
大都城中的一个国子监生员,前途不想要了?
难道不是背后有人,所以才有恃无恐?
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他林信安既然是国子监的生员,那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光脚的?
若是冲着她来的,她倒觉得此事不难猜了,要么便是太子府那位方老所为?要么就是李茂、梁王之流。
不过?梁王被圈禁在府中之事还尚未了结,以洪大夫对林信安的描述,此人趋利避害……若听从梁王吩咐毁她声誉,事被吕元鹏搅和后,他绝不敢再和吕相府纠缠。
左相李茂,同打着太子旗号的方老?倒是都有可能。
不过左相李茂做?与梁王做也没什么区别。
这夜?镇国郡主府诸人因那妇人咬着白卿言不放?辗转难眠。
董氏更是坐不住?前后派出几波人去看武德门外的国子监生员们是否还在?每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心就向下沉一分。
最后一次秦嬷嬷来报时?说国子监的生员们除了求皇帝严惩杀人者之外?还请求皇帝严惩擅自斩杀降俘的白卿言之罪?洗清晋国虎狼残暴之名,以正晋国。
董氏坐在软榻之上,揪着手中帕子,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棘手。
知道董氏睡不着,白卿言让佟嬷嬷准备了董氏最喜欢的酸梅汤,来了董氏的院子里陪董氏说话,与董氏一起等着魏忠回来复命。
魏忠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很快回来。
他人刚进垂花门,大长公主便让人去唤白卿言。
白卿言与董氏母女俩进长寿院院门时,魏忠也才刚到。
事情,魏忠已经查明白了,和林信安母亲相邻的两户人家,竟都是林信安母亲去敲登闻鼓后才知道林信安给死了。
那邻居们都说早上起来时,还见林信安的母亲为林信安熬药。
魏忠身上是有功夫的,悄悄潜进去看了眼林信安的尸首,细查之下发现人是被活活闷死的,用的是不留痕迹的杀人之法——贴加官。
可既然魏忠能看得出来,那么经验老道的仵作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林信安的母亲不惜以命相博敲登闻鼓,看来不是真的想致吕元鹏于死地,而是绕了这么大一圈,意图煽动国子监生员对付白卿言的。
白卿言垂眸想了片刻,问:“国子监里,是谁带头先要替林信安的母亲挨棍刑的,可查了?”
魏忠倒没有查这个,白卿言突然问起一怔。
“辛苦你连夜再跑一趟,查清楚此次国子监内带头的都有谁,我要他们的底细。”
魏忠望着语气波澜不惊的大姑娘,叩首称是,规规矩矩退出了上房,连夜去查。
“祖母和母亲都不必担心了,此次……太子必会保我。”白卿言说。
方老为太子出的主意,无非就是毁了她的名声,让太子不论何时都出面保她,以此让她对太子感恩戴德,从此依附太子,忠心不二。
所以,此事不论是李茂所为,还是太子身边的方老所为,太子最终都会被那个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方老……劝说着出来保她。
这一劫,她有惊无险,吕元鹏亦是。
明日,她便可以放心的回朔阳了。
此时的吕相府,也是乌云笼罩。
吕相书房内灯火通明。
吕元鹏的母亲吕三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跪在吕相的书房外,求吕相不论如何都要将吕元鹏救回来。
出了事,爷们儿们在书房议事,妇道人家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在外跟嚎丧似的哭,这不是捣乱么!
吕相眉心突突直跳,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压着怒火对坐立不安直往外看的三儿子道:“喊喊喊!就知道喊!你媳妇儿再闹,就送她回她娘家去喊!”
吕相三儿子知道父亲这是真生气,忙作揖致歉小跑出来让人将三夫人拉回院中。
起先三夫人不愿意,还是听丈夫说,再喊下去扰乱父亲救吕元鹏的思路,吕元鹏就真的没救了,三夫人这才白着一张脸被贴身嬷嬷扶回后院。
书房这里安静下来,吕相连喝了两杯茶心情才平静下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死谏
“父亲,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吕相的长子坐于琉璃盏下,半个身子倚在座椅扶手上,手指捏着衣角摩挲着,“当初父亲将此事交给儿子处理,儿子想着也不是大事,便派管事前去想花点儿银子了事,正巧那林家母子伙同平安堂的大夫也是讹点儿银子,儿子就没有细查给了,只求此事早点儿过去!”
吕相闭了闭眼道:“这些年我们吕府过的太顺了,所以你们才忘了我的叮嘱,居安思危,凡事多思多想。”
吕相长子站起身俯首认错:“是儿子的不是!”
“国子监管事儿的都被今上叫进宫里阅卷子去了,这些生员就闲的没事儿做,非要找点儿事儿!”吕三爷心里憋着一口气,对国子监生员意见极大,“我们吕家哪里得罪他们了?”
“这事也算给我们吕家敲了一个警钟,以后处理事情,可上心着点儿吧!”吕相垂着眸子凝视茶杯中起起伏伏的雀舌茶叶,“左邻右舍是等林母去敲了登闻鼓,才知道林信安死了……什么样的娘亲,儿子死了竟然没有惊慌失措悲痛欲绝的痛哭惊动邻居,而是冷静沉着有条不紊的去国子监求住生员写状纸?又煽动国子监生员陪她敲登闻鼓。”
吕相府早在吕元鹏繁雀楼动手打人之事闹开时,便去查了这林信安,林信安家住西陵郡,其父是个县令,其母在林信安年幼时因为私下收受贿赂,导致林信安之父差点儿丢官,林信安之父一怒之下休妻重娶。继母对林信安虽然不算坏,但也不闻不问,后来林信安考到国子监,其亲母便来了大都城租了个院落,陪林信安读书。
林信安之母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独子出事,这般冷静……可不像是寻常妇人啊。
吕相想到了吕元鹏动手打人的原因,又想到那林信安的母亲去敲登闻鼓时那一番话,眯了眯眼……
“这事……看来并不是冲着元鹏来的,而是冲着白家那孩子去的。”
吕相话音刚落,派出去查看林信安尸首的人便回来了。
吕相眉头紧皱,随手将茶杯搁在一侧:“让人进来。”
吕府派出去的查看林信安尸首的属下说的和魏忠说的一般无二,林信安应该死于贴加官。
“如此看来,此事确实是冲着镇国郡主去的!”吕相长子垂眸想了想,“只是,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不论是谁的手笔,这一次咱们元鹏只要不被牵扯其中就行了!”吕三爷问吕相,“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把元鹏接回来?”
吕相看了眼不争气的吕三爷,交代长子:“你接着派人去查此事,现在还很难说能不能将元鹏干净利落的摘出来,不过……让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在牢狱里吃吃苦头也好!”
说完吕相又瞪着吕三爷:“等那不成器的回来,你给我好好管教!下次要是再闯祸……你就跟你儿子一起去跪祠堂!”
吕三爷忙起身点头称是。
吕三爷离开后,吕大爷又同吕相说:“父亲,此次带头闹事的生员里,其中一个是西陵郡的显贵之家?算是宫中宸妃的表外甥!您说此事会不会和宫里的宸妃有关?”
“宸妃无子?又与镇国郡主无仇?没有动机。还是让人查一查这林信安生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还有领头的那几个……再查查林信安生前国子监人缘如何。”
“儿子知道了!”吕大爷点头。
宫中。
秋贵人跪在软榻旁给正闭眼休憩的皇帝按摩头部穴位?皇帝右手攥着拳头,轻轻朝额头上砸?简直是头疼欲裂。
国子监那群学生还不能抓,抓了怕是要出乱子。
自从白威霆一死?他简直不能安生!
一个破登闻鼓,响了又响敲了又敲?难不成都把武德门当成他们自家门前的了吗?
皇帝真是快要被烦死了。
“陛下,大理寺卿吕大人来了。”
皇帝听到这话?抬手示意秋贵人停下,撑着身子坐起来?可头疼的让他又想躺下去,只好用手按着额头,紧紧闭上眼。
吕晋进门行礼之后对皇帝道:“陛下?太子与臣已经将科场舞弊案查清楚,文振康与四位副考官收受贿赂证据确凿?且国子监祭酒、司业……各学博士已经将殿试的卷子重新正理,反复商议之后重新推举了十份卷子!原本在十名之内的,除了吕元庆、吕元宝、秦朗、董长元与陈钊鹿之外,其余几人都排在殿试末尾,国子监祭酒更是在会试卷子中找到了几个沧海遗珠,大约因为皆是寒门,未曾送礼所以……”
皇帝睁开眼,眼底是一篇杀气:“文振康和四位副考官斩立决!明发圣旨……此次春闱成绩作废,明年二月重考。”
“陛下英明!”吕晋忙跪地高呼。
秋贵人给皇帝递上一方被冰块冰过的帕子:“陛下,冰一冰能缓解头痛。”
皇帝接过冰帕子按在额头上,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又问:“太子呢?”
“回陛下,太子正在武德门外安抚国子监的生员,客客气气请人先回去。”吕晋低垂这视线不抬头,他其实不赞成太子将姿态放得这么低。
“外面那群生员都跪在那里,想逼朕做什么?”皇帝一脸不耐烦问。
吕晋斟酌了片刻才开口:“回陛下,外面的那些生员说,晋国朝廷……权臣只手遮天,百姓申冤无门,勋贵世族相护勾结包庇,求陛下严惩杀人者!还说……”
“还说什么?”皇帝声音一提高,头就疼得承受不住,死死攥住方帕。
“还说镇国郡主杀降俘天理不容,请陛下严惩残暴之徒,以正晋国强者仁德之名,莫要……让真正为匡国于正途的大仁大义之士,白白屈死。否则……他们国子监生员,必要死谏!”
皇帝听到这话,怒火蹭蹭往上窜,直接摔了手中的凉帕子:“死谏?!那他们到是死一个啊!一个个的跟抓住了朕的软肋似的,动不动就敲登闻鼓,动不动就以命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