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嗜杀
沈青竹咬紧了牙关颔首,驰马朝陡坡之上冲。
坐于骏马之上的白卿言,视线望着背驼虎鹰营与董家死士的烈马纷纷往山上急奔,扯紧缰绳如定海神针般立于山坡中下方的位置。
高坡之上,百箭起发,从白卿言身后飞往前方,所到之处……西凉兵惨叫倒下一片。
李之节一行人还未到秋山关,便听到城内喊杀声震天,似有火光冲天。
前头带队的西凉将军立刻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快马跑至李之节马车之前,喊道:“王爷……城内似乎有情况!请王爷稍后末将带人去探明情况!”
队伍没有进城突然停止前行,陆天卓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看了眼已经哭累睡着的李天馥掀开马车车帘,骑马朝李之节马车方向狂奔而来:“王爷!可是出事了?!”
李之节听闻城内出事已经下了马车,正要与西凉监军同行去查看情况,见陆天卓骑马过来,他翻身上马道:“一起去看看!”
城门一开,李之节一直被困在城内无法出去的死士忙上前:“王爷,有人劫人!”
李之节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谁?!”
“白家军,虎鹰营!”
“人呢?!截住了吗?!”李之节睁大了眼,握着缰绳的手青筋高高凸起。
此次李之节没有将那个白家子用在和谈之中,为的就是以此白家子为诱饵杀白卿言,可若这个白家子被救走了或是死了,那便失去他大老远将那白家子带来的意义。
“属下不知!”李之节手下的死士垂头道,“是严达大人让属下去给王爷报信,可是……秋山城门不开,属下……没有能出去!”
陆天卓呼吸粗重,顾不上等待李之节的命令,一夹马肚快马朝关押白家子的客栈狂奔而去。
李之节咬了咬牙,带兵急速朝客栈方向而去。
还未靠近就见冲天火光,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西凉兵弓弩手蹲跪在山脚下,不断交替朝高坡方向射箭。
李之节冲至山下,一把拉住缰绳,胯下烈马激昂扬蹄止步,来回踢踏着马蹄似意欲冲上那高坡,与骑马立于顶端居高临下之人决一死战。
他死死拽着缰绳,制住他身下烈马,潋滟深邃的桃花眸望着山上的方向瞪得极大,竟然是白卿言!
她怎么知道白家子在这里?!她怎么会亲自来救人!且来的这么快!
刚才分别之时,他亲眼看着白卿言随晋国太子离开,她怎会先他一步来到秋山关?!
李之节突然想到了那个叫千舟的婢女,难不成那婢女还真是大晋安排在西凉的暗桩?!
不……不对!
即便是那婢女是暗桩,又怎么会知晓他藏了白家子?怎么会知道白家子在哪儿?!晋国太子又怎么会让白卿言来救白家子?不让人暗中杀了此子都是好的!
李之节心脏突突直跳,他似乎都感觉到了白卿言眼神正看向他,冷漠嗜杀。
想到小九身上的伤,白卿言就恨不能将李之节碎尸万段,将李之节给小九带来的屈辱折磨成百倍还给他。
皎皎圆月之下,风骨清隽傲岸的白卿言用射日弓指向李之节的方向,虽无箭……但如地狱修罗的杀气如破风而至,李之节坐骑灵敏感应到冷肃杀意,生生退了两步。
白锦稚坐在白卿言身后,双手死死抱着白卿言的腰身,看着山下徒劳放箭的西凉兵,还有已驰马到山脚下的西凉炎王李之节,她说:“长姐,我们走吧!”
听到小四的声音,想到小四身上的伤,她收回射日弓,用力一扯缰绳……
李之节胸口起伏剧烈,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卿言坐下怒马嘶鸣,扬蹄而去。
陆天卓死死咬着牙,调转马头:“王爷!派我一百兵力,我去追!”
李之节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桃花眸中平静幽沉:“就算你追上了也杀不了白卿言的,不过是多送些人头给白卿言罢了!阿卓……你要沉住气,要知道本王如今比你更想杀了这个白卿言,此女留下……将来两国开战,便是西凉的大祸患!”
陆天卓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回头朝高坡之上看了眼:“可……”
“追杀不行!得用别的方法!”李之节脸色铁青,看着倒了一地的尸体,其中还有晋国普通死士亦有虎鹰营的人,他眯了眯眼道,“我就不相信,白卿言来救白家子的事情敢同晋国太子说!她必然是偷偷带人前来的!将这些晋国死士和虎鹰营的尸体都装起来!现在……本王就带着这些尸体,前去向晋国太子讨一个说法。”
说罢,李之节弯腰俯身从一西凉兵尸体上拔出虎鹰营所用短刀,用力插向自己的肩膀。
“王爷!”
“王爷!”
西凉兵将士大惊失色。
李之节死死咬着牙拔出利刃交给陆天卓,抬手捂着伤口,鲜血簌簌从指缝往外冒,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
“传军医!大夫!”
李之节咬着牙对陆天卓冷声道:“抬起这些晋兵的尸体,随我前往幽华道!问一问白卿言同白家军虎鹰营在和谈盟约签订之后来刺杀本王意欲何为!”
他扣押私藏了白家子的事情,既然和谈事没有说,一会儿便也不能说!所以白卿言来秋山关不是救人是干什么来了?只能是来刺杀他……西凉炎王李之节!
两国和谈刚刚签订盟约,晋国白家军虎鹰营的人便偷偷夜袭秋山关,刺杀西凉炎王,晋国太子知道了后会怎么想?!
晋国君臣之间的信任本就危如累卵摇摇欲坠,晋国皇室对白家一向是且用且防备。
难道不会觉得,是白卿言怕被收缴兵符,丧失兵权,所以意图再挑起两国战事?
即便是今日晋国太子不处置白卿言,他也要在晋国皇室的心里埋下一根刺,让晋国皇室知道,今日她白卿言只剩一万白家军,就敢背着晋国太子……在晋国太子眼皮子低下调动白家军刺杀已与大晋签订议和盟约的西凉亲王!明日白家军壮大,她白卿言就敢做出让晋国皇室最害怕的事情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阴谋
白卿言足智多谋,李之节不想给白卿言过多喘息准备的机会,打铁要趁热,他这就带着还热乎的尸体前去幽华道向晋国太子讨说法!
他倒要看看……晋国是否真如白卿言说的那般,臣忠主不疑!
白卿言命董家余下死士全部跟随沈青竹前往少阳郡,她带着余下虎鹰营回幽华道。
路上,她详细交代了所有虎鹰营锐士,一会儿回幽华道后,对外就称白锦稚与沈良玉是她派去暗中巡查秋山关是否有异的,结果白锦稚沈良玉他们见秋山关城内一家客栈有身着晋服之人进进出出,心生疑窦便去查探。
谁知那些人被发现,他们与那些人交起手来,那些人肆无忌惮火烧客栈引起秋山关的守城西凉兵的注意,西凉兵与那些人一同绞杀他们,幸而白卿言去的及时带人将他们救了出来。
关于董家死士与白卿雲,还有肖若海、沈青竹,一个字都不要提。
此次,白卿言等人未能来得及打扫战场,董家死士的尸身与虎鹰营锐士的尸身来不及夺回,即是如此……那便将事情半真半假回禀太子,将董家死士算作西凉李之节的人,如此才能防止李之节用董家死士与虎鹰营锐士尸身做文章。
天即将放亮之时,幽华道守营将士见白卿言带着受伤的虎鹰营锐士回来大惊,连忙将大门大开,放他们进来。
为护白锦稚背后被砍了一刀的肖若江面色惨白,强撑着骑马一路回来,战马一入军营,他再无力支撑从马背上跌落。
“传!军医!快!”晋军高呼道。
“肖若江!”白卿言翻身下马,命人背着肖若江即刻去军医帐中救治。
她看着肖若江鲜血淋漓的背影,咬牙,又对白锦稚和虎鹰营的将士们道:“你们先去处理伤口,我去见太子殿下!”
白锦稚点头,她担心肖若江,立刻跟了上去。
身上带伤的沈良玉,上前一步道:“末将身上的伤暂时不要紧,与小白帅同去见太子!是末将等先到秋山关的,只有末将才能同太子殿下说清楚秋山关之事。”
白卿言犹豫片刻颔首,带沈良玉朝太子大帐方向走去。
太子已经睡下,全渔见一身铠甲染血的白卿言与满身是伤的虎鹰营沈良玉带风而来,忙迎了出来:“白将军,您这是……”
“我有急事见太子殿下!秋山关内有情况!”白卿言对全渔抱拳道。
全渔一惊,连忙转身回了大帐唤醒太子。
太子迷迷瞪瞪被叫醒,听全渔说白卿言与沈良玉铠甲染血而归,称秋山关有异,顿时清醒过来。
太子披了件大氅让人亮灯,命人唤白卿言与沈良玉进来。
白卿言与沈良玉带着一身寒气入帐,银甲染血吓了太子一跳。
“殿下!秋山关有异!”白卿言单膝跪下。
“全渔扶起白将军!唤张端睿几位将军前来!”太子对于战事不懂,既然秋山关有异他必得将几位将军一同叫来听听,想了想太子又补充道,“将方老、任世杰还有秦尚志请来!”
这三位是太子的谋士。
在事情闹开之前,白卿言所言会让人先入为主,这对白卿言有好处她没有拦着。
很快,张端睿几位将军火速赶来,听沈良玉叙述秋山关之事。
“今日我奉小白帅之命,与白四姑娘带了二十人前去秋山关城内探情况,谁知竟在秋山关城内看到一群身穿晋服的练家子在一家客栈进进出出。我与四姑娘察觉有异,便带人悄悄潜了进去,想弄清楚那群人是作什么的。没成想……我们刚进去就被发现,那些人身手奇高,警觉性极强!我等本欲抓活口审问,谁知那些人竟然一点儿都不怕惊动秋山关守兵,竟然在客栈内放火引起秋山关守兵注意!而那些秋山关西凉守兵来了之后,竟然同那些身着晋服的高手一同绞杀我等,二十多人死伤大半,我与四姑娘险些也命丧秋山关!若非殿下派小白帅及时驰援,我等怕有去无回!”
沈良玉称太子派白卿言驰援,这说法非常巧妙,隐隐给了在坐诸位将军错觉……认为虎鹰营秋山关之行也是奉了太子命的缘故。
白卿言见鲜血顺着沈良玉衣衫往下滴答,便道:“沈将军速速包扎伤口,剩下的我与殿下与诸位将军说!”
“去吧!”太子对沈良玉颔首。
沈良玉这才抱拳离开太子大帐之中。
白卿言望着太子道:“议和之时,西凉炎王李之节便诸多说词,甚至扯出殿下安排了一个什么女婢混入议和帐中……想要推托他日再谈议和之事!秋山关城池之中,又有身着晋服的高手与西凉秋山关守军一同绞杀前去查探情况的虎鹰营,这其中必有问题!”
张端睿想起议和帐中李之节的确三番两次推托,说要改日议和之事,再想到秋山关城内之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娘的!我看这西凉狗是没有挨够打!还想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打他狗日的!”甄则平愤怒骂了一句。
“西凉如今内政不稳,我倒是觉得他们若想打……也不必前来求和了!”白卿言装作垂眸细细思索之后道,“就怕,西凉是有什么阴谋!可我一时却想不透他们安排了一群身着晋服的高手在秋山关内,到底是想作什么!”
坐在一旁的方老摸了摸山羊须开口:“既然是穿了晋服,自然是和我们晋国有关!”
张端睿咬了咬牙:“可西凉安排这些人想作什么?”
白卿言摇头:“沈将军他们本想抓个活口,可西凉守军来的太快,他们自顾不暇……到底还没有没有弄明白。”
“总不至于,是让那些人来刺杀太子吧?!”石攀山抬眉说了一句,“西凉敢吗?!”
太子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
秦尚志亦是没有弄明白,如今西凉内乱频生,议和于他们有利啊!为何又要来这么一出?
“既然摸不清楚他们的意图,我们倒不如主动出击!”秦尚志缓缓开口。
第二百二十七章:谢白家军
白卿言听完秦尚志的话颔首,对太子抱拳道:“那么,便请太子派人要回我虎鹰营锐士遗体,看看西凉作何解释吧!”
“不可!”方老摸胡须的手一顿,急忙看向太子,“不论如何,现在秋山关还是西凉的,晋国派人去探已属不妥当,此事我们晋国掩盖都来不及……怎能前去要遗体?那不是向西凉承认我们派人去了探秋山关了吗?太子三思啊!”
秦尚志一听方老开口与他唱反调,眉头紧皱,立时就不愿意再说话了,反正只要方老一开口,太子必定听从方老的,他多说无益。
白卿言余光扫过那位故作沉稳的方老,垂眸应声:“方老顾虑也对,原本殿下也交代了要悄无声息回来,是我等无用……辜负了殿下!”
太子见白卿言十分自责单膝跪下,示意全渔扶起白卿言,徐徐道:“白将军无需自责!原本就是因为李之节在议和大帐中推三堵四,不惜攀诬孤安排什么女婢……非要改日议和,我晋国去探他秋山关也属谨慎行事,且不探又怎么知道……秋山关里竟然还藏着一批身着晋服的练家子能与西凉守城兵联手!”
白卿言被全渔扶起来,看向方老,姿态十分恭敬:“不知方老有何良策?”
方老看着白卿言恭恭敬敬的模样,心中颇有些自得,越发拿起架子来,他故作深沉摸着胡须,侧头看向太子:“依老朽拙见,倒不如以静制动!我等加强防备保护好太子安危,且看西凉炎王李之节想要作何打算!”
太子想了想点头:“诸位觉得呢?”
“眼下不清楚西凉意图,这样也好!不过……总不能让我晋国虎鹰营锐士的遗体不能归国吧?”
张端睿是个军人,怎么说虎鹰营诸位兄弟都是随他们一起战场浴血拼杀过的战友,他们的遗体何能丢下不管?这会寒了晋军将士的心啊!
方老抬眉一副居高临下姿态望着张端睿,高声问质道:“难不成几具遗体,要比我晋国盛誉更重要?”
方老这个问法,让帐中几位将军皆朝他侧目,眼神不满又漠然。
“你们这些文人酸儒懂个什么?!”甄则平激动站起身咬牙道,“国之英雄,为国舍命!难不成他们命就贱如草芥?!难不成他们的遗体不值一文?!他们就不是娘生爹养的不成……”
“对啊,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可是为了大晋的盛誉,哪怕是将我这把老骨头挫骨扬灰我也甘之如饴,作为军人……难道这觉悟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生为晋民……当为晋国!区区一副骸骨算什么?!”方老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中气十足。
甄则平睁大了眼:“放你娘的屁!”
“你!士可杀不可辱!你个粗野之徒这样羞辱老夫……太子殿下,您就这样看着?!”方老被气得险些晕过去,一张脸涨红。
“好了好了!此事让孤再想想!”太子本就是睡梦中被叫起来,脑子一团浆糊,甄则平粗声粗气一嚷嚷太子不免头疼,“白将军受伤了吧!先回去包扎伤口,稍作休息!”
“是!”白卿言恭敬行礼后,才从太子大帐之中退出去。
伤兵营内,白卿言看了眼此次随她前去救人受了伤的虎鹰营诸位锐士都安好,又在已经服了药睡着的肖若江床前站了良久,身侧拳头微微收紧,转头对军医说:“好好照顾他。”
军医看着白卿言身上和铠甲上的伤口,道:“将军,您的伤口怕是也要处理一下!这位是自荐而来的女医官,医术确是不错,让她给您看看吧!”
带着面纱的女医官上前给白卿言行礼,抬眼望着白卿言:“将军!”
“有劳了!”白卿言对女医官颔首。
拉上帘子,女医官小心翼翼替白卿言脱下战甲与衣衫,瞳仁轻颤……
她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身上有白卿言这样多的伤口,目光所及,伤口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有陈旧的,还有新鲜没有愈合,还有前几天受伤已经结痂又裂开的。
女医官抬头看向眼坐于櫈子上,面色平静眼睛也不眨的白卿言,想起为护丰县百姓而亡的白家军疾勇将军白卿明,眼眶忍不住发红。
她是个被西凉军玷污毁容的残花败柳,本要举刀自尽,是疾勇将军白卿明一跃下马用他的披风将她残躯裹住,一双眸子灼灼似火望着她说:“白家军将士前线浴血厮杀!为的难道是让我们以命所护之百姓得救之后举刀自尽的吗?!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活着才不愧对白家军数万将士舍命之德!”
所以,她咬牙苟且活了下来。
女医官动作轻柔用细棉布沾了热水清理伤口边缘,忍不住低声开口:“将军,我父亲是丰县草安堂的大夫,丰县百姓有幸得白家少年将军白卿明舍命相护,得以活命!小女替丰县百姓谢白家少年将军!谢白家军!”
这就是她为何要冒险前来幽华道的原因!
白家诸位将军为护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而亡,当她听说早些年前身受重伤武功全失的白家嫡长女……白家军小白帅,在白家诸位将军战死之后,从大都奔赴便将领军杀敌,保境护民,她一腔热血顿时沸腾不已。
她想着,小白帅为女子,她受伤之后军医多无法细观诊治,她是女子又有一身医术,定能帮上小白帅,所以她给父亲留信,偷偷来了幽华道。
白卿言看着眼前双眸通红,低垂眼睫带泪的少女,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她的姑姑白素衣……师从洪大夫,洪大夫曾说过姑姑青出于蓝胜于蓝,医术早已远超于他又比他多了一腔报国热血。
她不免对面前的小姑娘心生好感,低声问道:“多大了?叫什么?”
“十六了,姓纪,名唤琅华。”纪琅华手下动作轻柔又利索,努力睁大眼不让自己泪掉下来,“我的命……是白家军和白卿明将军给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臣服
“西凉大军围困丰县之时,我就在城墙上帮忙给白家军伤员包扎伤口,我是……亲眼看着西凉主帅将白家十岁小将军斩首刨腹……”
纪琅华哽咽难言说不下去,用衣袖擦了把眼泪,接着道:“我也是亲耳听到疾勇将军高呼白家军不战至最后一人,誓死不退!白家军上至白帅……下至普通将士,皆为护民战死!我这等命如草芥之民,也想……为诸位将士出一份力。”
听到丰县二字,白卿言难免想起白卿明与小十七,心头酸涩难当,哽咽之声如同叹息:“丰县啊……”
“是!丰县……”纪琅华喉咙胀痛。
白卿言似乎能透过纪琅华的面纱到她脸上狰狞的刀口伤疤,悲伤的声音染上了一层沙哑:“如此,你可得好好活着,别辜负了……死去的白家军啊!”
纪琅华听到白卿言这话与白卿明如出一辙,含泪称是。
她替白卿言包扎好伤口,小心翼翼替白卿言穿戴好还未来得及擦去血迹的战甲,福身行礼送白卿言离开。
已经包扎完伤口的沈良玉还未休息,拎着一个酒坛正要去白锦稚帐中,见白卿言从治疗伤兵的大帐中出来,忙上前几步:“小白帅!”
“怎么还不去休息?”白卿言视线落在沈良玉刚包扎好的伤口上。
“想到今日四姑娘受了伤,给四姑娘送这个……”沈良玉笑着将手中酒坛举了起来。
大约是救出了白卿雲,沈良玉心情愉快,整个人看起来丝毫不见疲惫。
“蜜酒啊!”白卿言伸手接过,“我以前也喝过!听说这可是你们家祖传秘方啊!我给小四送去,你快去休息吧!”
“是!”沈良玉颔首,看着白卿言铠甲上的血迹又问,“小白帅也受伤了?要紧吗?”
她摇了摇头:“都是西凉军的血!”
沈良玉松了一口气,点头抱拳告辞,回去休息。
激战了一夜,沈良玉也的确是乏了。
此时太子已经睡意全无,他听着方老徐徐之声裹了裹大氅。
“不论西凉藏了什么祸心,此次虎鹰营的人潜入秋山关发现了这些晋装高手且大战一场,西凉炎王心里想必也是怕的,他们要不然就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要么必然所动作想要先发制人!”
秦尚志抬眸看向坐于灯下的方老,略微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方老摸着山羊须,半阖着眸子:“只要他们有动作……我们便能知道西凉的意图!这就是为何老朽同太子殿下说要静观其变!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否则我们就得先解释为何要派虎鹰营进入秋山关城池,于晋国在列国的声誉不利!”
秦尚志听到方老后面这番话睁大了眼,险些又被气了一个倒仰,方老前一番话还有道理,后面说的这些……秦尚志决不能苟同。
“殿下!方老前面所言秦某赞同,可此次虎鹰营奔赴秋山关城池探查……主要是因为此次议和时间分明是西凉安排的,可西凉炎王在议和大帐之中,百般借口推诿磨蹭想改日议和,我晋国焉能不防?!万一西凉有所图谋呢?反倒是他们在秋山关内藏着一批身着晋服的高手是想做什么?我晋国是战胜国……他西凉必要给我们一个交代!”秦尚志气愤道。
“秦先生年轻气盛啊!上次瓮山之战白将军焚杀西凉十万降俘,列国已经视我晋国残暴虎狼之国!如今议两国和盟约签订……我晋国却在西凉还未同我国移交城池之时,仗着自己是战胜之国派兵夜探秋山关,晋国名声还要不要?!列国会如何想我晋国?”方老看也不看秦尚志,对太子抱拳,“太子殿下,三思啊!”
秦尚志眼见太子点了点头,一口气堵到嗓子眼儿差点儿气吐血,干脆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太子从黑色大氅中伸出手烤了烤火,道:“此事就暂时依方老所言,以静制动!秦先生同任先生先去休息,孤与方老还有事要说。”
秦尚志心中憋闷,起身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倒是任世杰恭恭敬敬对太子与方老行礼之后才退出大帐。
方老睨视秦尚志气冲冲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而看着太子态度温和又恭敬:“太子殿下遇到难事了?”
太子摇了摇头,将手中兵符摊开给方老看。
方老略显惊讶:“兵符?!”
“刚才回来,孤实在太过疲乏,便没有唤方老前来!这兵符是白卿言在议和结束之后主动交于孤的!她说之前之所以没有上交兵符,是因为议和盟约未曾签订,担心西凉反复!如今议和盟约已经签订,她便将兵符归还!不仅如此……”太子看着火盆里忽明忽暗的炭火,语气里带着感怀,“白卿言还奏请孤,让白家军镇守铜古山,将军带着白家军几位将军一个派往中山城,一个派往白龙城,守城的同时为孤练兵!”
方老微怔,他想了想铜古山、白龙城还有中山城的位置,眉头紧皱:“让白家军的将军守城同时为殿下练兵?意思……就是要让白家军的将军带领晋兵了?殿下不得不防啊!”
“方老……你过分谨慎了!”太子笑了笑道,“白卿言还说,让孤派嫡系将军与白家军的两位将军一同镇守白龙城和中山城,白家军的将军负责练兵,孤的嫡系掌兵!如此……将来晋国的精锐战士皆为孤所用!剑锋所指……前赴后继!毕竟她身体不好,只能将白家军交于孤手中。”
方老看着太子的表情,便知道太子对白卿言已经深信不疑了:“殿下,那虎鹰营呢?虎鹰营白卿言是如何安排的?”
太子一愣,眯眼道:“白卿言……到没有说!但想必只要孤做出安排,白卿言必不会违逆!”
方老想到刚才大帐之中,白卿言对他尊敬的态度,他摸了摸山羊须点头:“太子温厚仁德,就连白卿言这样的骁勇之将也对太子殿下臣服!恭喜殿下……从此手握白家军!”
第二百二十九章:生死一瞬
太子见方老都这么说,彻底打消了对白卿言的最后一丝疑虑。
他紧紧握住手中兵符,思索片刻道:“她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等这次回大都……我会奏请父皇,封白卿言为公主,算是给白家和白家军加恩!”
“太子殿下对白家与白卿言恩深义重,想必白卿言必会同老朽一般,对殿下忠心不二!”方老笑呵呵道。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方老:“那……依方老所见,虎鹰营应该带回大都吗?”
“老朽以为,殿下对沈良玉可按之前与陛下所商议之策略,以许沈良玉将军以高位,给他金银珠宝,安顿他的亲人家眷锦衣玉食!让他再为陛下与殿下训练出一批如虎鹰营锐士,仅为陛下和殿下效命!殿下不如就如白卿言对白家军其他将军安排一般,派一个殿下信得过的将领掌兵,沈良玉只负责练兵!”
“方老所言甚是!”太子颔首。
“如此白家军之事大定!太子殿下也该好好想一想……三月二十八陛下寿辰,殿下要送什么礼,才能让陛下开怀,赢得陛下欢心啊!”方老出言提醒太子。
“方老提醒的是,想必太子府已经开始准备,回去后……方老还要帮我参详参详!”
“殿下……您没有明白老朽的意思!”方老摸着胡须笑了笑道,“有什么礼,比太子殿下大胜班师途中遇到天降祥瑞,更能让陛下高兴啊?殿下若是觉得可行,此事可交由任世杰去做,此人虽沉默寡言,但做事极为稳妥。”
太子双眸一亮,笑而颔首:“孤身边,多亏有方老时时提醒。”
白锦稚大帐内,她已经包扎完手臂上的伤口,换下了血衣,正坐在火盆前看着自己那杆银枪出神,反复回想刚才生死一瞬……
长姐声嘶力竭喊着让她捡刀,可她却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只顾着拼命拔自己的银枪。
如果不是长姐和肖若江,此时的她大概已经去见阎王了吧!
白锦稚瞳仁颤抖着,激战之时她未曾觉得怕,可事后回想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却不由让她脊背发寒。
白卿言拎着一个酒坛进帐,便见白锦稚对着那杆银枪出神,她抬手揉了揉白锦稚的发顶。
白锦稚这才回神,抬眼朝白卿言看去,声音嘶哑:“长姐……”
“怕了?”她笑着问白锦稚。
白锦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双充满红血丝但晶莹明亮的眸子望着她,搁在腿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收紧:“刚开始是怕的!我看到董家死士和虎鹰营的锐士倒在我面前,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和嘴里,血的味道……带一点咸,我真的以为要和九哥一起死在秋山关了!只想着……就算是死也要多杀几个西凉狗!可是……我看到长姐来了!”
白锦稚干裂的唇角对白卿言露出一抹笑意,眼眶发红:“看到长姐我就不怕了!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还能再杀他成百上千个西凉狗贼!”
见幼妹双眸发亮的样子,她抬手揉了揉白锦稚的脑袋,含泪将白锦稚拥在怀中。
她知道白锦稚这种感觉,就像曾经她陷入困战之中,只要看到白家军的黑帆白蟒旗由远而来就什么都不怕了,因为她知道……白家人带着白家军来驰援她了!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的白卿言永远冲在第一个,因为白家诸人与白家军就站在她的后方,是她最坚实的后盾,能让她全无后顾之忧!
身为长姐,她本应当起为幼弟幼妹遮风挡雨的责任,她本应该就是他们身后最坚实的后盾!可她这些年任由自己娇着病着养着,她若能早一点让自己坚强起来强大起来!如今的白家诸子……何以会是这样的结局?!
“小四比长姐当初要厉害!长姐第一次上战场,身边有一支护卫队相护,小四如今只身一人杀得西凉军片甲不留!”她轻轻抚着白锦稚的脊背,“长姐相信,假以时日,我家小四一定会成为战场上最耀目的白家军红妆将军!”
白锦稚用衣袖擦去眼泪,直起身望着白卿言,坚定道:“长姐信我!我就一定能做到!”
“这是沈良玉将军让我给你带来的蜜酒……说里面加了他们家祖传的秘药,喝几口睡着了就不疼了!”她将酒坛递给白锦稚,“我以前也喝过,管用!”
“嗯!”
白锦稚接过酒坛,就听外面守帐的白家军兵士来报沈昆阳、卫兆年、谷文昌和程远志四位将军已从凤城赶到了幽华道,此时已去了沈良玉将军的帐中。
“你好好睡一觉!”白卿言说着起身拍了拍白锦稚的脑袋。
白锦稚原本想开口劝长姐休息,可是看着长姐挺拔如松的背影……又将劝长姐的话咽了回去。
劝了又有何用,长姐为护白家为护白家军只能夙兴夜寐,谁让她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谁让她还不够强大,没有办法替长姐分担!
白锦稚抬手按住自己手臂的伤口,至少……她要快快好起来,不要让长姐担心,给长姐帮不上忙,也决不能成为长姐的拖累让长姐担心!
她拿过就酒坛,拔塞,忍着那火辣辣的灼烧之感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卫兆年、程远志、谷文昌与沈昆阳白家军四位将军一来,便去拜见太子,可太子身边那个叫全渔的小太监说,太子同幕僚刚议完事躺下。
他们四人没有见成太子,便去了沈良玉的帐中。
本已经歇下的沈良玉听说卫兆年、程远志、谷文昌与沈昆阳白家军四位将军来了,匆匆起身屏退左右,将白家九子白卿雲被救出的消息低声传递给他们。
程远志激动的差点儿嚷嚷出声,幸亏卫兆年一把按住了他的伤口处,让程远志到了嘴边的大笑变成了嗷嗷直叫。
“独眼老卫你往哪儿按!”程远志疼得呲牙咧嘴。
卫兆年余光不动声色朝外看了眼,用铜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压低声音道:“太子在这里,我们还是小心些!”
第二百三十章:遇昏君则反
谷文昌与沈昆阳点了点头赞同。
“老卫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小声些!”
沈良玉眼尖,看到帐外疾步而来的白卿言,起身唤了声:“小白帅!”
程远志看到从帐外进来的白卿言,忙站起身来。
卫兆年抬头看到白卿言亦起身唤道:“小白帅!”
“小白帅!”程远志表情藏不住的高兴,“听说……”
程远志刚想说听说白卿雲救出来了,可一想到卫兆年刚才的话,硬是将话吞了回去。
谷文昌拿起拐杖就要起身,却被已经进帐白卿言按住肩膀,她轻轻拍了拍谷文昌的肩膀,在谷文昌身旁坐下:“谷叔坐着吧!沈叔……程将军,卫将军都坐吧!”
“小白帅,急调我等前来,是不是有要事安排?”程远志沉不住气问。
白卿言颔首:“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小九还活着,且已经被救出来了!”
几个人神情激动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们不知道……”她坐在炭火烧得极旺的火盆前,伸手烤了烤火,声音沉着平稳,“小七阿玦也活着,也已获救,如今人在南燕。”
火盆中发出极为轻微的炭火燃爆声,白家军如今仅存的五位将领看向眸色内敛深沉的白卿言,忍住心中的激动澎湃紧紧握着拳头,静待白卿言的吩咐。
她抬眼,精致清艳五官被火光映成暖橘色,眸底暗芒翻涌。
“我已经奏请太子,让程将军与沈叔带所余白家军镇守铜古山!谷叔守中山城,卫兆年将军守白龙城!”她声音极低,“我会派人送信给阿玦和阿雲,让他们在铜古山、中山城、白龙城这三地连起的这片区域,养兵、练兵!届时有诸位在……必不会让人发觉!”
卫兆年受伤的眼睛发烫,他最先反应过来,难掩震惊的双眼……看着眸色波澜不惊的白卿言,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
白卿言要养兵、练兵,是要为反做准备吗?!
卫兆年凝神屏息,低声问:“小白帅这是要养私兵?”
“不错。”白卿言承认的痛快,“白家军欲存,白家欲存,便必需有除了白家军之外无人能战胜的敌人!我留下云破行的命,许他三年苟活,为的就是存白家!存白家军!可若不到三年后云破行就死了,或者他不敢来晋国下战书,又或者三年后再战他战死了呢?狡兔死走狗烹,白家军这样的结局我不愿意再看到!白家人……与白家锐士,数代奋斗不止,为信仰粉身糜骨,欲还百姓盛世太平的志向,白卿言至死铭记,不敢相忘!”
“所以,没有足以威慑当今晋国皇帝的敌人,我们便为他培养让他惧怕的敌人,至少需要让如今的晋国皇帝以为……外有强敌,不得不依靠白家军,不得不依靠白家!如此能存白家,能存白家军,且壮大白家军!”
“若将来白家军遇明君,欲为万民安身立命,平定天下,白家军便是明君手中利刃!若遇贤君,只欲富国强民,白家军锐士便保境安民,至少护我大晋百姓一个太平山河!若遇昏君,使晋国百姓民不聊生,白家军亦不忘建立之初衷乃是为民……平定内乱外战!护民安民这四个字……是白家军建立的初衷亦是军魂!每一位白家军将士都该刻骨铭记,永不能忘!”
白卿言这话简直就是直白告知在坐的这五位将军,若来日晋国遇昏君误国害民,白家军便要造反护民了。
如今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小白帅,依旧一身银甲,可却不是以前那个初生牛犊……鲜衣怒马的热血少年,她此时表情沉静坐于他们这些死忠于白家军的将军面前,内敛、沉稳,目光坚毅深沉,哪怕白家军如今只剩一万余残兵,她亦不忘白家军建立之初衷,数代浴血平定天下的信仰,深谋远虑为将来做打算。
卫兆年虽然是白家军,可在他心里他与其他几位将军不同,他虽决定誓死追随白卿言,却怕白卿言会对他有保留……
如沈昆阳……自小白帅入伍便在沈昆阳麾下,谷文昌亦是被小白帅称作谷叔,沈良玉不必说虎鹰营乃是镇国王第五子白岐景的嫡系,程远志是悍将曾与小白帅同战浴血,且死忠白家军无人不知!
只有他卫兆年,虽然是镇国王第四子白岐川麾下嫡系,但那些年随白岐川镇守大晋东部,并无与小白帅一同征战浴血过的经历。
刚才他冒失之下,问白卿言是否要养私兵,话出口心头惴惴,没想到小白帅毫不避讳对他直言若遇昏君则反。
此时卫兆年才觉自己自诩聪明却小人之心,小白帅心底从未拿任何一个白家军将士外看。
遇挫折,不气馁。
身处困顿,依旧不忘大志!
气吞山河!
白家风骨,当是如此!
从此,卫兆年再无顾虑,誓死追随小白帅。
“誓死追随小白帅!”卫兆年咬紧了牙关,头一个抱拳单膝跪地,郑重望着白卿言,“誓死不忘白家军之志!”
“我程远志是个粗人,我只认白家人!只认小白帅!”程远志单膝跪地道,“小白帅让我作什么!我便作什么!绝无二话!”
沈昆阳、谷文昌与沈良玉皆抱拳跪地,发誓至死不忘白家军军魂,至死追随小白帅。
“小白帅,那我怎么安排?”沈良玉没听到白卿言对他的安排,忍不住问道。
“白家军让列国惧怕,其中虎鹰营更是让列国闻风丧胆!所以……今上与太子必定会对虎鹰营有所安排!此次……今上与太子不论对虎鹰营做出任何安排,你听从就是!虎鹰营的训练方法太子并不知晓,必定还需倚重于你!”
白卿言深眸望着沈良玉,慢条斯理:“你大可直言相告太子,天险秋山关与川岭山地,还有瓮山,皆是训练虎鹰营的好地方!不论太子让你带兵在哪里练兵,你都遵从便是,只一点同太子讲清楚,你练兵有自己的章程,不喜他人插手过问,希望太子海涵!”
第二百三十一章:诛伐气魄
不过白卿言料想,太子不会让沈良玉在瓮山练兵,白卿言在那里焚杀西凉降卒……太子怕是想起瓮山心里都会不舒服!
而不论是太子选了川岭山地还是秋山关都没什么区别,带虎鹰营去哪里练……练十天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只要无人插手,便是沈良玉说了算。
“末将明白!”沈良玉抱拳,心中透亮,“末将会时时与铜古山、白龙城、中山城方向通信!”
“几位将军见过太子之后,定会被留在幽华道……”白卿言双眸湿红,抱拳郑重望着他们,道,“如此,白家军……与白卿玦、白卿雲,便托付诸位!此番一别,三年后再见!”
朝阳跃出翻涌云海,金光穿透晨雾,勾勒出雄浑壮阔的山脉,湍急奔涌的河流、冰川。
风吹云散,终露出巍峨奇美直入苍穹的山顶,千年不曾消融的积雪被初晨最耀眼的万丈光芒……映照得金碧辉煌。
耀目曙光从山川那头缓缓而来,照亮这广袤辽阔的天地旷野,驱散笼罩在晋军帐篷之上的云雾与黑暗。
“长姐!长姐!”白锦稚人未到声先闻。
她喘着粗气冲进沈良玉帐中,略显慌张道:“那个西凉炎王李之节,带着虎鹰营锐士和董家死士的遗体,说要来找太子……问个说法!”
竟来的如此之快!
程远志一听就火了,蹭地站起来喊道:“问他娘个腿!”
“他还敢来!”沈良玉咬紧了牙,转身去拿自己的佩刀。
他一想到冲进那个阴森的地窖里,看到白卿雲全身是伤,不论是脚趾还是手指指甲盖里都扎着枕……双腿已经被夹断,全身血流不止,他就恨不得活劈了那个西凉炎王李之节。
白锦稚心口起伏剧烈:“我刚去看了眼,那个炎王浑身是血被人从马车中抬出来!长姐……我们走的时候那个炎王还好好的,他带着这一身血来,怕是有目的!!”
白卿言眸底暗芒冷肃。
李之节浑身是血?!
她定了定心神,想起李之节那双潋滟含笑的桃花眼,知道那人并非旁人看到的那般……是个潇洒不羁的风流种子。
他抬着虎鹰营与董家死士的遗体,又浑身是血,看来是有备而来。
“西凉炎王他们人呢?”她问。
“就在我们军营门口!”
“先去太子那里看看!”白卿言说完,率先出帐,朝太子大帐的方向走去。
“我们也去看看!”卫兆年忍不住担心,抬脚跟上白卿言。
白卿言单手握紧腰间佩剑,踏着晨光从沈良玉帐中而出,侧目朝大营外的方向看去……
李之节被陆天卓扶着立在晋国营地门口,他肩膀位置缠着被血沁红的细棉布,身上还是昨日那一身浅紫色长衫,染透他半个身子的鲜血已经干结,看起来触目惊心,面色惨白如雪,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似乎感受到白卿言带着寒意的目光,立在晋军大营门口的李之节抬眼,凝望身上带血戎装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白卿言,薄唇紧抿。
白卿言竟然如此大胆!回到晋军营中还不赶紧毁灭消除秋山关一战厮杀的痕迹,居然就穿着那身带血的铠甲在军营中行走。
那女子手握佩剑,身姿挺拔,步伐铿锵有力,身后跟着白家军五位身经百战将军,全然一副主帅派头,声势威严沉稳,周身尽是骇人的诛伐气魄,望着他的眼神竟毫不敛藏杀意,锋芒逼人。
李之节眼睑重重跳了两下。
“王爷,白卿言看起来应该已经有所准备,否则不会这么大胆,身着带血戎装在军营中走动。”陆天卓垂眸压低了声音在李之节耳边道。
他们已经来了晋军军营,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李之节视线紧紧跟随白卿言……
“事已至此,本王也没有打算借这件事真将白卿言怎么样,只要能在晋国太子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本王这一刀就算没有白挨。”李之节道。
太子刚睡下没有多久又被吵醒,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听说是李之节带着虎鹰营锐士的遗体……还有二十多个晋装男子的尸身前来,顿时清醒一大半。
他一边让全渔给他更衣,一边吩咐人将方老、秦尚志还有任世杰请来。
方老等人穿戴妥当拎着直裰下摆当匆匆赶来时,张端睿、白卿言与其他几位将军都已经到了,正在太子大帐门口候着。
张端睿急得直跺脚,却只能看着太子带来的宫婢与小太监端着铜盆、热水、帕子,鱼贯似的进进出出。
“这西凉炎王来者不善啊!”张端睿朝着大营外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白卿言,“白将军,昨日一战,难道虎鹰营的兄弟伤了这西凉炎王了?”
方老听到这话,也转头看向白卿言。
不等白卿言摇头,白锦稚就先沉不住气道:“绝对没有!昨日大战……我同长姐是看着所有活着的虎鹰营兄弟全部撤上山,最后才撤的!等我和长姐已经撤上山之后,那西凉炎王才骑马出现,我们连他一根毫毛都没有碰!”
方老眯着眼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
此事,白卿言在太子大帐之内说过了,碰到炎王之事也说过了……当时确实没有说伤了炎王。
“想来,这炎王怕是担心晋国追究他们秋山城内藏了一批晋装高手的事情,想借此事率先发难!毕竟西凉人手中攥着我们晋军虎鹰营锐士的遗体,自然是这个西凉炎王想怎么说怎么说了!”秦尚志眉头紧皱。
方老眼睑跳了跳:“在他们定下的议和时间去议和,随后西凉炎王百般推诿想要改日议和,秋山关内的晋装高手,再到今日炎王受伤而来,抛开我们虎鹰营锐士这个变数,怕这就是西凉炎王安排那些晋装高手在秋山关候命的原因啊!”
秦尚志猛地抬眼看向方老,瞬间就明白了方老的意思:“方老是说,倘若昨日太子应允改日再议和,西凉会假意安排这些晋装高手刺杀西凉炎王……”
第二百三十二章:刺杀
方老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如此,西凉便可向列国告知,我们晋国胃口太大,在议和之时两国没有谈拢,便派死士杀他们西凉议和使臣炎王泄愤,如此西凉就有借口求援各国,再来征伐我晋国!”
“方老所言,也不无可能……”张端睿点头。
“可既然如今议和盟约已经签订,西凉闹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给我们晋国按一个议和盟约签订之后,又觉得没占大便宜,气不过才去刺杀那个什么炎王的吧?”甄则平想不通,“我们晋国是战胜国,要觉得盟约不合适,接着打就是了,谁信战胜国还要弄这么多弯弯绕绕!”
“那便应该是打算以他受伤为借口,想平息此次之事了!”方老徐徐开口。
几个人在太子大帐之外讨论的热火朝天,可白卿言与白家军诸位将军心里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皆抿唇不语。
秦尚志、方老和张端睿将军他们讨论不休,白卿言静静立在一旁,嘻嘻琢磨李之节此来的目的。
她想……李之节必是不敢告诉太子虎鹰营与那些死士之所以前往秋山关,是为了救出他手中捏着白卿雲。
即便李之节今日说出这件事儿也来不及了,昨日议和他不曾明说白家子在他手里,偏偏在今日才说这件事,以太子多疑的个性会怎么想?!自然会以为是西凉是在撇清与那些晋装死士的关系,顺便挑拨晋国的君臣关系。
“我等在这里多无意,还是随太子一起去见过西凉炎王,才知他到底唱的哪一出!”张端睿身侧拳头紧了紧。
“张将军说的对,在这里猜没有任何意义,西凉炎王既然已经到军营门口了,一见便知他来意,何苦在这里猜!”
穿戴整齐披了一件披风的太子从大帐内出来,众人忙参拜行礼。
“不必虚礼了,还是先去看看这西凉炎王到底想干什么吧!”
太子皱眉率先朝营外走去,这架势看起来是不打算请西凉炎王李之节进来了。
白卿言跟在太子身后,半垂着眸子随太子朝大营门口走去。
此时,太子对李之节已经全无好感,谁家战败之国的使臣……敢在议和之时出这么多幺蛾子?一个安生觉都不让人睡。
晋军大营的门缓缓打开,披着黑色披风的李之节抬眼,被陆天卓扶着走至营前,在太子还未出来,便已经恭敬行礼,将姿态放得极低。
李之节的态度让太子怒气少了一些,太子负在背后的手收紧,皱眉道:“炎王这一身的血来我晋军大营,意欲何为啊?”
李之节被陆天卓扶着直起身来,没有答太子的话,视线落在白卿言的身上,将目光中的清冽藏于瞳孔漆黑的桃花眼之后,做出一副恼火的模样。
“白将军,本王同白将军可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白将军在两国议和条约签订之后……带着让列国闻风丧胆的虎鹰营将士,与这些死士高手来刺杀本王?”
李之节指着马车上那些尸体单刀直入,以为会打白卿言一个措手不及。
程远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咬紧牙已经握住了自己腰间佩刀。
反倒是白卿言自己,听到李之节这么说一颗心陡然放下。
她低笑了一声:“原来……炎王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冲着我来的。”
太子冷肃的眸子眯了眯,视线扫过虎鹰营的将士与那些晋装死士的遗体,侧头与磊落含笑的白卿言对视。
她浅笑对太子颔首,似乎实在示意太子不要恼火先听听李之节说什么。
太子负在背后的手轻微摩梭着,只觉隐隐猜透了李之节想要做什么,他收回视线:“炎王的意思,白将军带虎鹰营的锐士……与这些晋装死士,刺杀你了?”
李之节见白卿言与太子的互动,心里没底,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约是有人不愿意看到两国签订盟约,怕双方止刀兵之后,就会被收回兵符丧失兵权,所以这才要带晋国虎鹰营锐士和这些死士做出刺杀本王未遂的样子!否则以白将军手中的射日弓,本王怎能在白将军手下活命!是这样吧……白将军?”
白卿言只笑不语,李之节言外之意是说她怕丢了兵权不愿停战,故意带虎鹰营演了这一场刺杀未遂?
看来,李之节的目的在于挑拨她与太子之间的君臣关系,让太子以为她为掌控兵权不顾晋国利益,甚至已经有了不臣之心,欲在征伐之中损晋国而壮大白家军。
可巧不巧,在她带着虎鹰营的人去秋山关之前,为表全然归顺太子她未曾拖延及时将兵符交还,没想到李之节却偏偏提起兵符。
这大概也算是歪打正着,倒是将西凉炎王李之节有意挑拨太子疑心晋国大败西凉的战将,以此令晋廷主疑臣的目的给亮了出来。
“炎王这话,有挑拨我晋国君臣之意啊!”张端睿一双灼灼眸子望着炎王,冷冷开口道。
眼下不论是太子,或是方老、秦尚志这些谋士,还是张端睿这些将军,都弄明白李之节带着虎鹰营与这些死士的遗体来晋军大营,是意图是做什么了。
若说之前李之节在议和大帐中……三番两次意图改日再谈,是谋划了一场假刺杀栽赃晋国在议和失败后欲杀西凉议和使臣,求援他国来攻晋。
那么此时,便是……西凉炎王的奸计被奉太子之命带虎鹰营去探秋山关的白卿言撞破之后,李之节的顺水推舟,他率先带伤登门兴师问罪,大约是想以此事来挑拨晋国君臣关系。
白卿言是此次晋国战胜西凉的最大功臣,西凉惧怕晋国有如此将帅之才,挑拨理所应当。
可人算不如天算,太子心里最清楚……兵符白卿言在盟约签订后就及时上交于他不说,白卿言更是对他陈情……她身体不好无法带领白家军,将白家军全都交给了他,还为他日后有能用之兵……费心安排。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李之节说的那种……为抓牢手中兵权损母国利益的卑鄙小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先发制人
“所以呢?炎王想要如何啊?”太子因李之节三番两次滋事,已然有了怒火,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冷意。
李之节见晋国太子眸色沉沉,呼吸略急促起来,显然心中已乱。
陆天卓轻轻扯了扯炎王的衣袖,恭敬对晋国太子行礼后开口道:“太子殿下息怒,炎王并非有意挑拨晋国君臣,只是事发突然……白将军突然带虎鹰营锐士与这些死士杀到秋山关,炎王疑心求和却遭到这样的对待,心中惶恐不安又愤懑难忍,这才前来找白将军对峙!还望太子殿下念在炎王受惊的份儿上,不要在言语间同炎王计较。”
白卿言黝黑深沉的眸子,朝低眉顺眼的陆天卓看去,这身着常服的小太监……倒是机警,发现炎王无法挑拨她与太子,就要在话里话外坐实她去刺杀西凉炎王之事。
甄则平被气得冷笑连连,只觉西凉好不要脸,开口:“既然我们白将军害怕被收缴兵权,假意刺杀你们西凉炎王,带着虎鹰营的锐士前去也就够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带这些身着晋服的死士?”
李之节桃花眸望向白卿言,一副虚弱的样子:“这就要问白将军了!”
白卿言淡然立在那里,身姿欣长挺拔,握着腰间佩剑,眉目清明,镇定从容,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太子殿下疑心。
太子余光看了眼平静沉着并未着急对他解释的白卿言,心底隐隐生出欣喜来,之前他还担心白卿言若是抵挡不住西凉炎王这等风流人物的示好,与李之节两个人生了情愫。
现在看来……李之节怕是因为白卿言发现了他在秋山关藏着一群晋服死士之事,与白卿言对上了!想要将这群晋服死士也栽赃在白卿言身上。
李之节越是这样着急往白卿言身上泼脏水,他就越是要护着白卿言,这样才会让白卿言觉得不负她对他的一片赤胆忠心。
白锦稚双眸泛红,想起九哥满身都是伤的样子心里火大的……恨不得将李之节撕了,忍不住学着程远志的粗话骂了一句:“问你娘个腿!”
一向风流不羁深受女子爱慕的炎王李之节,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姑娘家用粗话骂了,不由一怔,视线落在气鼓鼓的白锦稚身上。
小姑娘家被气得双颊泛红,眼睛充满愤恨瞪着他。
白卿言抬手将白锦稚扯到自己身后。
卫兆年与沈昆阳、谷文昌一听白锦稚的粗口,皆侧头瞪着程远志。
程远志回神见那三人都瞪着自己,一脸茫然:“你们三个看我干什么?!”
沈昆阳皱着眉压低声音训斥程远志:“让你一天到晚在四姑娘面前嘴没把门!你看把四姑娘教成什么了!”
程远志:“……”
太子因为白锦稚对李之节那一骂,心情竟然有了几分舒畅,他唇角勾起浅笑道:“孤也想问问炎王,昨日议和的时辰是炎王所定,结果炎王却推托说时辰太晚,又扯出一个什么婢女,接二连三意图改日议和!今日又闹出这么一出大戏!炎王是觉得孤的脾气好,可以随你折腾?!”
说到此,太子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虎鹰营夜探秋山关,是孤的意思!你西凉包藏了什么祸心,孤不是个傻子心里清楚得很!议和盟约已经签订,孤本不欲太过计较,可你却再三衅生事试探孤的底线!现在还想挟持虎鹰营锐士的遗体先发制人,是也不是?”
李之节看着一身铠甲染血的白卿言,右眼跳了跳,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太子派白卿言去的秋山关,难怪白卿言丝毫不收敛……敢穿着这身带血戎装在大营中走动。
“殿下,西凉炎王身上的伤也并非我带去的任何一人所伤!对此白卿言敢在此立誓……若炎王身上的伤,是我白卿言带去秋山关任何一个人所为,我白家九族死无葬身之地!”白卿言望着李之节,“炎王既然说,是我带人刺杀,可敢在这里向西凉天神起毒誓?”
听到天神二字,跟随李之节前来的西凉兵士,纷纷低头以示敬意。
西凉信奉天神,天神对西凉而言万分神圣。
见李之节脸色大变,白卿言似笑非笑问:“怎么,炎王不敢?”
发誓李之节敢,可对天神发誓……李之节自问不能。
见李之节紧抿唇不语,太子拿出了十足十的战胜之国储君气场:“此次本就是你西凉伙同南燕先犯我晋国,如今议和盟约已经签订,若西凉还想生事,孤也不介意将西凉在秋山关藏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全部公布于天下,邀列国与我晋国一同征伐分割西凉,届时白将军必带我晋国锐士踏平你西凉云京!”
白卿言垂眸恭敬对太子抱拳颔首:“末将必不负太子所望!”
太子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西凉意图……故作高深含糊不清的话,落在李之节和陆天卓的耳朵里,完全变了一个味道。
太子所言在秋山关藏了什么,是指那些晋装死士。
可李之节与陆天卓却下意识认为,太子知道秋山关里藏着白家子,所以派了白卿言前去救人。
李之节陡然怀疑南燕消息的可靠性,晋国皇室真的已经疑心功高盖主的白家了吗?真的对白家人且用且防备吗?
可若晋国皇室真的对白家有防备之心,太子为何会派白卿言领虎鹰营去救白家子?
李之节稳住心神,此次扣押白家子却在议和时没有说出来,是他们西凉理亏,晋国太子说的对……若晋国将此时昭告列国,觊觎他们西凉沃土的戎狄难道不会来分一杯羹?!
想到此,李之节身体微微发麻,靠近胸口的伤口突突直跳,又沁出鲜血来。
太子双手负在背后,眸色沉着:“炎王若是还想息事宁人,那便留下我虎鹰营锐士遗体,即刻离去!孤倒是可以念在西凉百姓无辜的份儿上,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若是再敢生事,孤怕得让西凉远在云京的皇室贵族见识见识……我晋国锐士的刀刃有多硬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大逆不道
李之节目光在太子和白卿言之间来回移动,只见那两人几乎并肩而立,望着他的眼神几乎如出一辙,到像是同仇敌忾!
算错了晋国太子对白卿言的信任,输了……他认栽。
白卿言握着佩剑,转过身避开李之节的视线,侧头低声对太子道:“殿下,那些晋装高手的尸身若可以留下,虎鹰营有些手段,倒是可以从那些人尸身上找找线索,说不定能弄清楚西凉最准确的意图,也好有所防范!”
见立在太子背后的方老朝她看来,白卿言又对方老抱拳:“方老以为呢?”
方老见白卿言如此恭敬,心中不免喜悦,抬手摸了摸山羊须颔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在太子背后道:“殿下,白将军所说极是,如今西凉的种种目的,皆是我们的猜测之语!刚才殿下那一番话显然是已经震慑住了西凉炎王,想必他们也不敢再生事了。”
太子点了点头。
秦尚志眉心跳了跳,不免朝着白卿言看去……
白卿言姿态如此低想要那些晋装死士的尸体,真的只是弄清楚西凉的目的?
秦尚志觉得不像,他甚至有种感觉,那些晋装死士怕是同白卿言脱不开关系。
秦尚志太阳穴突然突突跳了两下,陡然如被醍醐灌顶般脑中霎时通透,睁大了眼看向白卿言……正正好与白卿言四目相接。
望着白卿言眼底的澄明幽沉,秦尚志身侧的手收紧,喉头轻微翻滚了一下。
秋山关之事,他们皆是从白卿言与沈良玉口中听说的,并非他们亲眼所见,若白卿言与沈良玉他们说一半藏一半,甚至半真半假呢?!
白卿言乃是重情重义之人,若那些晋装死士是她的人,她必不忍心看着那些死士遗体被人作贱糟蹋。
可白卿言为何要带人去夜袭秋山关?
“炎王可还有事,若无事……留下这些遗体,便可以走了!”太子道。
程远志、沈昆阳、沈良玉、谷文昌四人已经按住腰间佩刀,那架势……好似若李之节不将遗体留下来,今日就走不了了。
事已至此,李之节只能暂时忍下这份屈辱。
来日方长,还有去晋国那一路,他总有办法的。
“多谢……太子宽宏!”李之节咬着牙折节屈膝低头对太子道。
“希望炎王对得起孤这份宽宏才是。”太子声音徐徐。
李之节行礼之后,被陆天卓扶上马车,铩羽而归。
“王爷莫要太过生气,来日方长!今日之辱他日定要晋国百倍偿还!”陆天卓安抚李之节。
李之节眯着桃花眼,苍白无血色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是啊!来日方长……本王不急。”
“沈良玉,让人将我虎鹰营兄弟遗体抬回去好生安葬!这些死士的遗体便交于虎鹰营,你们务必要查出东西来,不要辜负太子殿下的信任!”白卿言转头吩咐沈良玉。
沈良玉咬紧了牙颔首:“小白帅放心!”
“殿下一夜辛苦,快快回帐好生歇息,余下的交于张将军与我来处理。”白卿言抱拳道。
太子看着白卿言苍白憔悴的面色,点了点头叮咛道:“白将军也一夜未睡吧!你身体本就不好,还是要好好休息,事情都交给张端睿将军做吧!”
张端睿抱拳称是,他心中感怀不已,白家就连一个身体病弱的女儿郎都能这般为国尽心不辞劳苦,实在是让人敬佩!
“白将军昨日激战之后,又去探望伤兵,一夜未休息,还是去睡一会儿吧!”张端睿道。
“谢殿下挂怀,言能在军中的时间不多了,总想能多为殿下做一些便多做一些,等回朔阳之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白卿言对太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言送殿下回帐,还有事同殿下说!”
太子点了点头随白卿言一同往大帐方向走。
“刚才沈昆阳将军他们来的时候知道殿下辛劳一夜刚睡下,就没有去打扰,不过言已经见过他们,同他们说过了殿下心中大志,他们也都起誓日后一切听从太子殿下安排!”白卿言慢条斯理道,“程将军是个粗人,有时候说话难免有些不妥当,届时还请殿下海涵!不过殿下放心……程将军对大晋的忠心天地可鉴!”
“孤明白!白家军诸人各个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将士!”太子同白卿言踏着晨光往回走,听着白卿言如同安排后事的叮咛和请求,心中竟生出一抹惆怅来。
若白卿言不是女子,若她身体康健,或许……等他登上九鼎之位之后,可以让她继续领白家军,毕竟能对他这样忠心又能征善战的战将不可多得!
“还有沈良玉,虎鹰营在白家军种地位超群,又是我五叔亲率的嫡系,沈良玉虽然忠心不用质疑,但难免心高气傲,练兵之事怕是容不得他人指手画脚!可五叔去后……除了沈良玉怕是无人再能训练出虎鹰营那强悍之兵,殿下在练兵之事上尽可听他所言,可其他事情上还需让殿下嫡系将军压他一头,否则会助长沈良玉傲气,将来战场恐不听帅令,擅自行动。”
太子侧头看着正轻声慢语的白卿言,心底越发熨帖……白卿言果然是事实都为他打算。
秦尚志的话果然不假,白家人心怀大志,只有让白卿言知道他亦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主子,白卿言才会效忠于他。
太子回到大帐中,已经全无睡意,倒是同方老喝起了茶。
“老朽观白将军对虎鹰营沈良玉的安排,的确是全心全意为殿下考虑!殿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倒是老朽处处小心防备小人之心了!”方老笑呵呵将所有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给太子戴高帽。
太子心情愉悦笑了笑道:“方老也是为了孤,孤心里清楚!孤临行前……父皇本交代让人探到虎鹰营训练方法,便将虎鹰营……”
太子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殿下……”方老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茶杯对太子道,“殿下虽然接下来的话大逆不道,可老朽身为殿下的谋士,有些话却不得不说,若冒犯了还请殿下见谅!”
第二百三十五章:舍生忘死
“方老一心为孤,孤如何能不知!方老对孤无不可言……”太子道。
“虽说,如今陛下已经立了殿下为太子,可当今陛下多疑又善变,殿下为子、为臣,忠于陛下没有错!可殿下也是储君……将来大晋的皇帝,所以不能愚忠,忠于陛下的同时要给自己留一手!如今白将军将白家军尽数交给了殿下,只要殿下将白家军攥在手里……日后哪怕陛下对储位起了别的心思,陛下也得权衡权衡!”方老压低了声音对太子道。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可从太子深信不疑的方老嘴里说出来,太子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是个人都有私心,太子自问做不到白家人那般,只心存家国……将风骨二字刻于祖训家规之中。
尤其是面对那至尊大位,身为皇子谁不想要?
方老的话正好说在了太子的心坎儿上,在太子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他的储君之位便还有变数,尤其是父皇现在正当壮年,说不定还会再有皇子不说……其他皇子虽然都年幼,可难保父皇不会撑到幼子长大,再起了立其他皇子的心思。
他……还是要给自己留有余地才是!
太子点了点头:“如今看来,虎鹰营倒是大可不必如父皇说的那般,尽数斩杀!”
唾手可得且现在就能用的骁勇悍将不要,非要再费心费力培养出一批,这不是傻么!
“正是!”方老颔首,“不过此事殿下心中有数就好,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陛下难免会觉得殿下有不臣之心,反到对殿下不利!”
见太子点头,方老不再说这件事,顺势转了话题:“如今大事已定,殿下派任世杰先行一步去准备天降祥瑞之事。”
当日,太子写了为白卿言请功的奏折让人快马送回大都,他想等白卿言回到大都得知他这位太子早早便为她上奏请功,必定感恩戴德从此对他俯首帖耳。
心情愉悦的太子用了点简单的鸡汤小米粥便蒙头大睡,直至太阳快要西沉才转醒。听沈良玉回禀并未从那些晋装死士的身上查出什么异样,看起来都是晋人,可为何会同西凉在一起不得而知。
太子沉默良久,让沈良玉将尸体处理了,便不再多说。
沈良玉领命告退。
董家死士虽然不是虎鹰营锐士,可对沈良玉来说,同浴血同生死过……便是兄弟!
白卿言带着白锦稚与白家军诸位将军,将虎鹰营锐士与董家死士的遗体葬在荆河旁。
夕阳余晖映照着辽阔壮丽的大地山河,雄浑的翻涌的茫茫云海尽是瑰丽霞色。
白卿言带着白锦稚跪地三叩首,以酒祭英烈豪杰,谢他们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救小九出虎口。
“沈良玉,放一把火,烧些枯柴树枝,回去后就禀告太子……将那些晋装死士烧了。”白卿言道。
“是!”沈良玉起身带人去捡枯树枝。
都是从军的人,行动敏捷麻利,几个人搭把手不一会儿枯树枝就堆得和小山似的。
沈良玉专门挑拣了些湿嗒嗒的树枝,这样的树枝烧起来烟大,最好能让幽华道那边儿看到,也就可以交了差。
点了火,白卿言牵马立在火堆旁,看着随风高低乱窜的火苗和黑烟,对身旁沈良玉开口:“今日我对太子说,你心高气傲,练兵之事上定然不许旁人指手画脚……让太子尽可听你所言,可其他事情上让他的嫡系压你一头,如此才能拿捏住你。”
沈良玉一听就知道白卿言是什么意思,白卿言只有如此说才会让太子觉得她是真心为太子打算,太子才会听从白卿言所言,不让他人对练兵之事指手画脚。
沈良玉颔首:“末将明白,有舍才有得!让太子的嫡系在其他事情上压着,练兵之事太子的人才插不进去手。”
白卿言回眸看向沈良玉,眸底含笑:“那可要委屈你做好桀骜不驯的样子,别被拆穿了……”
“末将明白!”沈良玉颔首。
如今白家军局面困顿,一万残余白家军,是白家军的火种!所以白卿言已尽她所能做出最好的安排,他们这些白家军的老家伙们得给小白帅帮忙,不能添乱。
所以,今日小白帅说他桀骜不驯,他哪怕是个胆怯懦弱的人……都得装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来给太子看。
篝火燃尽之时,夜色已临,明月皎皎悬于荆河那头。
白卿言翻身上马。
明日,白卿言就要随太子回大都城了,诸事皆以安排妥当,白卿言也没有什么再放心不下的了。
“白大姑娘!白大姑娘!”
已经上马的白卿言回头,朝声源处望去……
月色之中,萧容衍的护卫骑着匹骏马飞奔而来。
那护卫快要靠近之时白卿言才看清楚,萧容衍护卫手里还牵着一匹通体黝黑的宝马。
萧容衍的侍卫勒马一跃而下,对白卿言抱拳行礼:“白大姑娘,奉我家主子之命……来给白大姑娘送信、送马!”
说罢,月拾从胸前摸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恭敬递给白卿言。
在月拾奉命来送马送信之时,谢荀所率领的大燕军队已经马上要拿下南燕都城了。
主子说,是白大姑娘那番话,让他明白民心所向之浩瀚,也是因为白大姑娘那番话……此次他们大燕才能以如此快的速度收复南燕,且他们打着恢复大燕正统之治的旗号,尽得民心,列国也不好擅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燕收复故土。
月拾对白大姑娘感佩之至无以言表,便越发恭敬。
白卿言看着月拾递来的信半晌未动,白锦稚轻轻夹了下马肚上前,扯了扯白卿言的衣袖:“长姐!萧先生的信!”
白卿言接过信,拆开……
信中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就是告诉白卿言这匹宝马是昆天城马倌献给她的,他觉得这匹马虽然不如之前那一匹性子刚烈,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驹,特来送于白卿言,希望这匹马能在战场上助她,望她笑纳。
第二百三十六章:各不相欠
萧容衍竟然已经到了昆天城,那离南燕都城很近了,估摸着萧容衍这个护卫送信来的这段时间萧容衍应该已经拿下南燕都城了吧。
白卿言看完,就着沈良玉手中的火把将信纸点燃。
看着火苗将信纸吞噬后,她对月拾道:“这匹宝马你带回去吧,晋国与西凉已止刀兵签订了盟约,回晋国之后我便再也用不上这样的宝马了!”
月拾一怔,抬头朝马背上坚毅又沉稳的女子望去,见白卿言眉目平和,看样子不像是客气,倒像是真不打算收。
萧容衍上一世曾对她有恩,虽然她最后没有能逃出大都城去,可萧容衍赠她玉蝉让她逃命之恩她却未忘。
大都城宫宴上出手提点相帮,对他的身份三缄其口,本以为能还了萧容衍,可他后来出手相助白家,相救四婶,让白卿言又觉欠他良多。
上一次,她提点萧容衍收回南燕最便捷……最不伤百姓之法,她自觉已能还了上一世萧容衍的恩德。
后来萧容衍又救了她的九弟,但九弟执拗有恩必报必,称报恩之后才会离开,所以今日她便不能再收萧容衍的马,否则长此以往两人之间还算得清楚吗?
她只愿从今往后,各不相欠。
说罢,白卿言一夹马肚,快马冲了出去。
原本高高兴兴领命来给白卿言送马的月拾愣在那里,他看着白卿言驰马而去披风翻飞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脑袋,难不成是他们家主子信里写了什么惹白家大姑娘不高兴了?
幽华道军营中,任世杰领了命,要先行一步去为此次三月二十八陛下寿辰准备祥瑞贺礼。
任世杰林走之前,来送任世杰的方老悄悄将他唤至一旁叮咛任世杰:“你此去除了为陛下准备寿礼之外,还要尽你所能,将白卿言此次焚杀西凉降俘的暴行宣扬出去,让晋国百姓知道白卿言有多阴毒残暴!”
“方老……您不是已经不怀疑白卿言对殿下的忠心了吗?为何还要如此做?”
“自然是为了让白卿言只能依附于殿下!白卿言这样的人物,能征善战又智谋无双,这样的人……只能为殿下所用!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你想想看若晋国万民都惧怕她残酷暴虐,届时殿下站出来为她说几句公道话,她难道不会更对殿下感激涕零,更忠心于殿下吗?”方老徐徐道。
任世杰抿了抿唇,似乎不忍心,又道:“可是……我们来时,那些百姓纷纷跪地请求小白帅为他们收复家园,他们……会认为白将军残暴吗?”
“百姓愚昧,端看你怎么引导!”方老说完幽幽叹了口气,“此战,白卿言功绩太过耀目,已经盖过太子!此战乃是太子领兵之战,我们作为太子谋士,绝不能让百姓视白卿言为英雄,助长她的气焰!她要时时居太子之下才行!”
方老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白卿言一行人快马回营。
他止住话音,对任世杰道:“记住我的话!去吧……”
任世杰对方老长揖到地,回头朝正策马回营的白卿言看了眼,上了马车。
白锦稚快马跟在白卿言身侧,压低了声音对白卿言:“长姐,那像是太子身边那个不爱说话的谋士啊!明天不就要回去了吗?他怎么这么反到要趁天黑了离开?这其中肯定有鬼……要不要派个人跟上?”
白锦稚话出口才想起,剩余的董家死士长姐全部让沈青竹姐姐带走去护九哥了,白家军的将士又不能动:“长姐,不如我先行一步,偷偷跟上那个谋士去看看?”
白卿言握着缰绳,放慢了速度,视线落在朝她看过来的方老身上,对沈良玉道:“派个擅长跟踪的跟上去,只要探明太子那个谋士往哪个方向去即刻,天亮前必需回来。”
“是!”沈良玉抱拳。
“长姐万一太子知道了……”
“放心吧!太子高高在上贵人事忙,哪有时间掌握白家军每一个士兵的去向。”白卿言回头看着白锦稚,抬手摸了摸白锦稚的脑袋,欣慰一向冲动的白锦稚居然也知道谨慎了。
白卿言一行人回营之时,方老还在营门口候着,他视线扫过跟随在白卿言身后的几人,笑盈盈上前长揖一礼:“刚才殿下派人去传白家军几位将军,不成想将军们不在。”
她下马对方老还礼,道:“几位将军随我去送秋山关牺牲的虎鹰营锐士了!抱歉让殿下久等……”
说完,她转头看着沈昆阳几个人:“你们随方老去见太子殿下,莫让太子殿下久等!”
方老很满意白卿言的态度,抬手摸着自己的山羊须。
白锦稚牵着的平安突然踢踏着马蹄朝方老走近了两步,白锦稚来不及扯回缰绳,就见平安湿漉漉的鼻子凑着方老的脸嗅了嗅,方老被吓了一跳忙弯腰躲开,用手驱赶平安。
“平安!”白锦稚忙扯回平安的缰绳。
平安不悦的转身,用马尾狠狠在方老脸上抽了一下,方老当即就变了脸色。
白卿言忙致歉:“对不住方老!这畜牲野性难驯,可没伤着方老吧?白锦稚……还不对方老致歉!”
“啊?”白锦稚摸着平安的鬃毛,看到长姐的眼神,忙作揖致歉,“对不住方老,可曾伤着您来,都是我不好!”
白卿言姿态摆的低,方老也不能下了白卿言的面子,他拍了拍自己被马毛甩了一身的泥土,道:“罢了罢了!这也非白四姑娘的错,老朽这把年纪了还能跟一个小畜牲计较吗?还是去见殿下要紧,几位将军请……”
目送几位将军随方老离开,白锦稚牵着平安上前低声问白卿言:“长姐你对那个谋士这么客气干什么?那老头子我看和那个柳如士一半,只会摆臭架子!”
“那个谋士在太子面前说一句话,比得上旁人说百句千句。”白卿言将手中缰绳递给白锦稚,“这个世上聪明人多,能在太子身边占有一席之地……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的人,不仅聪明而且有能!所以对别人客气一点,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第二百三十七章:狠戾
她对小四尽量将话说的浅显易懂。
白锦稚点头:“小四明白了!以后见到太子身边的人,都尽量客气一点!”
“你速去虎鹰营,安排人去探太子哪个谋士的去向。”她说完又叮嘱白锦稚,“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了,你早点儿休息。”
“长姐!”白锦稚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唤了白卿言一声,“长姐才是最需要好好休息的!我们白家和白家军,都还要靠长姐!长姐千万不能倒下了!”
白锦稚眼眶发红,自从祖父和叔伯兄弟他们的死讯传来之后,白锦稚就从未见长姐睡一个囫囵觉。
出征之后,长姐为了捡起射日弓,更是没日没夜的练,白锦稚怕这样下去长姐的身体会撑不住。
“长姐心里有数,去吧!办完事早点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心长不高。”
白锦稚立在原地看着长姐的背影,咬了咬牙只想快点儿长大,能帮一帮长姐。
伤兵大帐外,几个轻伤的晋兵围着背着小包袱要离开的纪琅华,抖开了纪琅华的包袱,里面除了掉出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瓶和装着盘缠的荷包之外,还有一件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暗红色披风。
“哎呦,这小娘子的包袱里还藏着一件披风啊!”一个脑袋上颤着细棉布的晋兵抖那件披风,往自己身上一披,“小娘子这是看上我们哪位将军了?爷我是百夫长……此次我晋国大胜,爷我瓮山峡谷中斩了西凉两个将军的脑袋,回去之后定会得到封赏,到时候也是个将军,要不小娘子你摘了面纱给我瞅瞅,要是长的漂亮,爷勉强收了你做婆姨!”
围着纪琅华的几个伤兵起哄大笑。
还有围在大帐口看热闹的,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这一个多月来,晋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将士们生死一线神经都紧紧绷着。如今议和盟约已经签订,明日他们将便班师回大都,等着他们的将是丰厚的赏赐,他们难免得意忘形。
纪琅华咬紧了牙关,双眸涨红,不去捡地上的药瓶和盘缠,反到不要命似的冲上前抢夺那件披风:“还给我!”
披着披风的百夫长笑盈盈侧身一闪,反到一把抓住了纪琅华的胳膊:“小娘子,听你口音当是丰县人吧!我等拿命为你等小民夺回丰县,你连看都不让我们看一眼,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就是就是!小娘子双眼生得这样漂亮,识趣一点儿,让我等看看呗!又少不了一块肉!”
军营中许久不见女子的兵士言语轻挑,无理至极。
纪琅华咬紧了牙:“把披风还给我!”
百夫长见纪琅华如此不识趣,笑着环视周围看热闹的兵士问:“兄弟们,你们说要不要将这小娘子的面纱摘下来,咱们也瞧瞧看是不是个天仙?”
立在伤兵营门口的白家军看着这样的状况,劝了两句,可没人听便转身回了营帐中。
“看了你可要负责娶人家啊!”有士兵笑着起哄。
百夫长哈哈直笑:“爷看过,要是漂亮,爷我自然是负责的!”
“可就怕人家心怡哪位将军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哈哈哈哈……”
那百夫长扯下纪琅华的面纱,一张刀口纵横交错的脸陡然出现在众人眼中,吓得那百夫长一愣。
纪琅华激烈挣扎一巴掌挥在那百夫长的脸上,像个疯子似的扯着那百夫长的领口:“把披风还给我你这个混蛋!”
百夫长陡然被一个女人打了一巴掌,脸上被指甲刮出两道抓痕,火辣辣的。
那百夫长眸子冷了下来,攥着纪琅华胳膊的手收紧,几乎要将纪琅华的手臂捏断,可纪琅华却丝毫不怵,睁着一双通红的眸子咬牙切齿看着那百夫长,带着不惜与那百夫长同归于尽的决绝狠戾。
片刻的鸦雀无声之后,围观的兵士勾肩搭背笑了起来。
“怪不得拿面纱蒙着,原来是个丑八怪啊!”
“哎哟!老杜你不行啊,让个娘们儿给打了一巴掌!哈哈哈哈……”
“老杜你可把我们晋军老爷们儿的脸给丢尽了!要是个天仙也就罢了,你居然被个丑八怪给打了,哈哈哈哈!”
耳边的嘲笑声就像火辣辣的巴掌扇在那姓杜的百夫长脸上,他咬紧了牙关,恼羞成怒扬手:“他妈的!我看你是活腻了!”
可不等那百夫长的巴掌落在纪琅华脸上,就见带风而来的白卿言拉过纪琅华,抬脚直直揣进那百夫长的心窝子里。
那百夫长被踹得狼狈向后倒了几步,险些跌倒之际被人扶住,正准备叫骂……一看是白卿言,脸色一变喉头翻滚着站直身子,抱拳行礼:“白将军!”
笑呵呵围在这里看热闹的晋兵,见来的是白卿言,连忙收敛笑意立好站端,纷纷抱拳行礼。
“白将军!”
“白将军!”
白卿言此次一战大胜,在军中威望极高,虽是女子,可晋军上下无人不敬佩叹服。
有眼明心亮的晋军知道自家百夫长闯了祸,连忙偷偷跑去求援。
纪琅华用衣袖抹了把眼泪,顾不上捡地上的面纱,飞快朝百夫长冲去夺回披风,忍着恨意用力将披风抱在怀里,哽咽对白卿言俯身行礼:“多谢小白帅!”
已经回到伤兵营帐里的白家军听到小白帅来了,又都从帐内出来,谁知竟见白卿言满眼的怒火。
她面沉如水,视线凝着弯腰不敢抬头的百夫长:“百夫长好大的威风啊!”
那百夫长额头冒出细汗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他不过是见这小娘子一双眼睛生得漂亮却带着面纱,想要摘了面纱看一看真面目,谁成想竟然让白将军给撞上了,白将军是个女子,定然要为护女子,只能是他倒霉了。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与这位姑娘玩笑,做的有些过火了,还请白将军恕罪。”
听到玩笑二字,她越发火大,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又是一脚踹在那百夫长的腹部,围观看热闹的将士匆忙让开,生怕累及自身。
第二百三十八章:护国,护民
“好笑吗?”白卿言眉梢抬高,怒气已然快要压不住。
她的祖父、父亲、叔叔和弟弟们,还有白家军数十万将士用命护着的百姓,难道是给他们羞辱玩笑的吗?!
那百夫长被踹得连连后退,站定后又抱拳躬身不敢抬头,拳头死死握着,骨节泛白。
白卿言又是一脚,声音拔高:“欺辱女流之辈好笑吗?!”
百夫长还未站定,随之而来又是一脚,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恃强凌弱好笑吗?!”
百夫长再次站定,抱拳躬身,咬着牙不吭声。
闻讯而来的王喜平人还未到,听到白卿言怒火中烧的高昂声音,忙喊道:“白将军……白将军!”
王喜平从人群中挤过来,朝他手下的百夫长瞪了眼,这才抱拳对白卿言行礼,道:“白将军息怒,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是这个杜三保的错!只是呢……这个杜三保在瓮山大战连斩西凉两个将军的脑袋,算是立了大功的难免得意忘形,好在只是调戏民女,也没有铸成大错,白将军就饶他这一次吧!”
见白卿言脸色越发难看,王喜平忙道:“白将军放心,末将一定让这个杜三保给这位姑娘好好赔礼道歉!杜三保,愣着干什么?!”
百夫长杜三保上前,朝纪琅华方向一拜:“对不住!”
“白将军,您看……要不就算了。”王喜平一向护短。
白卿言紧握腰间佩剑,压着心口翻涌的怒火,冷着脸视线落在眼底露出喜意的杜三保身上,满目的肃杀之气,威严逼人:“照王将军所言,在晋军中……将士可以以功造过,亦可以以功抵过,那我今日便将这百夫长斩杀于此,王将军说……以我南疆取胜之功,杀不杀得了他?”
杜三保一听这话,脑门生汗跪了下来,白卿言可是连降卒都敢杀的杀神,他对着王喜平道:“王将军,末将知错了!王将军救我,我是您的兵啊!”
“你吃的大晋百姓交纳的粮食!领的是大晋百姓交纳的税赋!你摸着良心扪心自问你是谁的兵?!”白卿言语声铿锵,“国之所以有军,是为护国安民!为军者……奋勇杀敌那是本分!论功行赏……封将封爵,难道是为了让你们持功凌辱自家百姓的?!”
王喜平张了张嘴……
“白家军何在!”白卿言咬牙高呼。
凑在门口看热闹的白家军伤兵立刻上前,抱拳行礼。
“见有人辱我晋国百姓,你等身为白家军锐士,竟袖手旁观?”白卿言问。
白家军伤兵张口欲解释,可一想到他们的确是袖手旁观了,又辩无可辩。
“我们数十万白家军弟兄是为什么而死……你们都忘了吗?”她紧紧握住佩剑,如炬目光扫过白家军伤兵,“就在数月前,凤城被围,副帅所率白家军兄弟为拖住敌军……助凤城百逃命,战死凤城无一人退缩!疾风将军白卿瑜率一千五百白家军锐士应战,给百姓拼杀出活命之机,与西凉死战尸骨无存!疾勇将白卿明所率之军死守丰县!这些白家军兄弟全部战死,无一人存活!为何?!”
军营内,一片肃然无声。
火盆内火苗随风高低乱窜,将白卿言阴沉至极的面色映得忽明忽暗。
白卿言声音含怒高昂,有气盖山河之势:“四个字……护国,护民!”
纪琅华紧紧抱着怀中的披风,痛哭出声。
她又想起白卿明一跃下马,用这件披风将她裹住时,对她说的那番话……
如果可以,纪琅华愿以下十八层地狱,换回白卿明将军。
她紧紧咬着牙:“今日,我白家军上至元帅将军下至同袍兄弟舍命所护之民就在你等眼前!你等……却看着我晋民受辱!对得起死去的白家军兄弟,配与他们共称白家军吗?!”
“这位纪姑娘,是丰县坐馆大夫的女儿,因感激白家军救命之恩,知道我等在前方保民激战,特从丰县赶来……只为以一身医术多救几个护民护国的伤兵,为此战尽绵薄之力!一弱质女流尚且知道舍命报恩!可你们呢?!怎么对为你们包扎救治的恩人?”
“属下知错!”白家军一受伤伍夫长眼含热泪,单膝跪下,“愿领责罚!”
“属下知错,愿领责罚!”
“属下知错,愿领责罚!”
白家军伤兵悉数认错,自愿领罚。
“但凡知错的,自去领五十鞭!不知错的……此次伤愈便可自行离开!不护民者,不配为兵!数十万白家军兄弟与晋军兄弟,用血与命守护的百姓,永远比我们命重要,容不得任何人轻视糟蹋!”
“是!”
白家军伤兵,齐声道。
“至于你……”白卿言回头捡起地上纪琅华的面纱,对跪在那里不敢抬头的杜三保说,“要么脱了这身衣裳回家种地,要么自去领八十军棍,此次军功全无,从最普通的兵士做起!我记得你的名字……杜三保!王喜平将军我白卿言眼里不揉沙子,此人之名……我会告诉张端睿将军,你若要保,但愿你承担得起后果。”
王喜平一脑门子的汗,连忙抱拳称是。
他抬头看着白卿言扶起纪琅华抬脚入帐的背影,心中似有百味。
是他高看自己了,王喜平不是没有听说过白家军军纪严明,可他以为同白卿言一同打过仗,也算在白卿言这里排得上名号,就前来求情,希望能让白卿言卖他一个面子!
王喜平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虽然刚才白卿言算是下了他的面子,虽然刚才白卿言一番话是说给白家军的,可他此时也难免心潮澎湃。
谁人当初入伍之时,没有一腔报国护民的热血啊?
可这些年,征战在外的总是白家军,他们这些晋军养尊处优,在外排场煊赫,风气一向如此,入伍时间久了……王喜平这些晋军战将和晋军兵士便渐渐忘了初心。
王喜平背在背后的手微微收紧,余光突然见杜三保咬牙切齿站起身来,他皱眉问:“怎么,你还不服?!”
第二百三十九章:提醒
“服!”杜三保此时已是心潮翻涌,他转身看向大帐的方向长揖到地,抬头喊道,“白将军!纪姑娘!杜三保知错了!这就去领罚!从今日起杜三保从普通兵士做起,定找回初心!”
白卿言一番话,让杜三保想起当初入伍……是因为蜀国杀晋国边民,辱晋国女子,他身为晋国热血男儿,听说边民遭遇怒不可遏欲舍身杀贼,这才从军。
四个字……护国,护民!
这四字,曾经是杜三保入伍的初衷。
可后来他升至伍夫长,十夫长……至到今天的百夫长,军职越来越高,初心越来越少。
今日白将军一番话,发聋振聩。
这罚,他杜三保认了!
白卿言回头朝帐外看了眼,见纪琅华垂眸擦拭眼泪怀里死死抱着那件披风,轻声开口:“这披风……”
纪琅华咬了咬唇,十分不舍的摸了摸披风,含泪捧起递给白卿言,哽咽开口:“这是白卿明将军的,我被西凉玷污,是将军救了我,这披风我原本是想留个念想的,如今还是……还给小白帅吧!”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纪琅华捧起的披风,这披风已经清洗干净,就连破了的地方也已经小心缝补妥当,她眼眶湿了那么一瞬,原来是阿明的,难怪……这么眼熟。
她望着纪琅华道:“即是想要留个念想,那你就留着吧,好好活着!”
热泪盈于睫,纪琅华死死咬着唇,用力抱住这件披风,望着白卿言道谢:“多谢……小白帅!我一定好好活着,已定不愧对白卿明将军和白家军将士舍命相护之恩。”
白卿言点了点头,看着纪琅华这问:“你这是要走?”
纪琅华点了点头:“两国盟约已经签订,这仗既然不打了,我也该回去了。”
“夜里走不安全,万一遇上狼群你如何应对?先好好休息,明日随班师大军一起走,到天门关后我派人送你回去。”白卿言见纪琅华要推拒,便道,“这几天我伤口换药,还得托付于你。”
纪琅华望着白卿言精致分明的五官,抱紧怀里的披风无比感激地点头。
肖若江已经醒来,正坐在窗边让军医给换药,见白卿言进来,忙扯过衣衫胡乱往身上套,动作幅度牵扯到伤口疼得眉头紧皱,潦草系好衣衫,他对白卿言拱手行礼:“大姑娘!”
“今日可好些了?”
肖若江颔首:“好多了!”
“明日就要随太子回大都了,舟车劳顿,你身上有伤怕是经不起折腾,不如留下养伤……等伤好之后你再回大都。”
肖若江抬头看向白卿言,见白卿言眸色幽邃清明,他朝四周看了看,凑近白卿言:“大姑娘吩咐!”
“回大都之前,若小九伤势若撑得住,我想见一见小九。”
如今白卿玦在萧容衍身边,此次她怕是见不到了,可小九就在少阳郡或可一见,但这件事需要人来安排,没有比肖若江更合适的人了。
肖若江点了点头。
“你是我的乳兄,若是留在这里养伤,太子必然会派人盯着,行事务必小心,哪怕此次无法相见……也必须要做到稳妥!”
“大姑娘放心!”
“此次一路回去,我会禀告太子要沿途去祖父、父亲、叔父和兄弟们去世的地方祭拜,若能见……骨哨传信!”
“全渔公公,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卿言话还没有说完,帐外就传来白锦稚的声音。
快要走到大帐门口的全渔回头,见英姿飒飒的白锦稚双手背后朝大帐方向走来,他笑着对白锦稚行礼后道:“太子殿下有事传白将军,所以奴亲自过来请……”
白锦稚步伐轻快走过来,双手负于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难不成是太子殿下也知道我长姐在这里发了脾气?太子殿下不会怪我长姐吧?”
全渔笑了笑:“四姑娘多虑了,怎么会?”
“真知道了啊?”白锦稚做出一脸担心的样子。
全渔抬眼便见白卿言出来,他忙行礼:“白将军,殿下召见白将军和一直跟在白将军身边的白家忠仆。”
她握着佩剑的手一紧,白家忠仆说的是肖若江吧。
“跟在我身边的白家忠仆?”她装作不知,“说的可是我的乳兄?”
“正是!”全渔姿态很恭敬,抬脚上前了两步,压低声音对白卿言道,“殿下见过白家军几位将军之后就有些不悦,白将军还是快些,不要耽搁!”
全渔提点白卿言。
她对全渔颔首致谢:“多谢提醒!”
“小四,你去告诉肖若江……殿下要见他,让他速速换了衣裳过去,我先随全渔公公过去。”白卿言对全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全渔忙颔首在前带路。
白锦稚看着长姐朝她看来的目光,轻轻颔首。
见白卿言随全渔离开,白锦稚匆匆冲入大帐之中。
那一路,白卿言随全渔而行,脚下步子不停,脑子也没有停。
全渔说,太子见过白家军诸位将军之后有些不悦,是因为白家军要见她和她身边的人,还是因为别的?
若是事关白家军,传她身边的肖若江作什么?
是秋山关之事,还有话要问。
又或者,太子发现之前伺候在她身边的肖若海变成了肖若江,关心起她身边之人的调度?
难道张端睿他们没有早早将此事禀报太子?太子怎会此时才想起来盘问这事?
很快,白卿言便到了太子大帐内。
“参见太子殿下!”白卿言恭敬行礼,见方老坐在太子身边,已是笑着对方老揖了揖手。
太子正坐在棋盘前,看不出有什么不悦,只盯着棋盘对白卿言道:“你身边那个下人呢?”
“殿下,那是言的乳兄,并非白家下人。”白卿言不卑不亢道。
立在一旁的全渔抬头看了眼太子又看了眼白卿言,心里替白卿言捏了把汗,他来之前还提醒过白卿言太子有些不悦,怎么白大姑娘还这么耿直和殿下说话,不会绕着弯儿哄着点儿啊!
太子将手中的那把棋子全都丢进了棋盒里,转头看向白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