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不识趣
“白卿言孤把你当成自己人,所以和你说话就不绕弯子了!梁王伪造镇国王与南燕郡王通敌的书信,虽然此案已经审明,可你是不是得避避嫌,离南燕远一点?为何要派你的乳兄去南燕?又或者……是你的乳兄私自去了南燕你也不知?”
白卿言恍然。
“殿下是怀疑我?”白卿言不急不恼语气平和。
太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提高了音量:“孤要是怀疑你,你此刻还能站在这里同孤说话?回头父皇这么问,难道你也要这样答?你还要瞒着孤?!”
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进账,行礼后道:“殿下,白将军的乳兄来了……”
“叫他进来!”
肖若江听到太子传白卿言与他,怕是有事要问,白卿言是为了避嫌所以没有等他先行一步,他却得加快步子赶过来,省得到时候太子问了什么他和白卿言答的不一样,他几乎是一边穿衣服一边跑过来的。
肖若江气息粗重,低眉顺眼疾步进来,跪地叩拜,装出惶惶姿态,细声细气道:“草民,参……参见太子殿下!”
见跪地叩拜的肖若江似乎被他的太子之威震慑,抖得说个话都畏畏缩缩,太子略略放心了些,就怕来个骨头硬的,他还真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太子拿出十足的气场,睨着跪地缩成一团的肖若江:“孤问你,你前些日子去了南疆是作什么去了?奉了谁的命?”
肖若江被太子最后提高音量的话吓得一抖,抬头朝白卿言的方向看去。
“孤在问你话,你看白将军干什么?!”太子恼火道。
肖若江立刻以头碰地,不敢再抬起视线半分:“草民……草民……”
白卿言叹了口气:“殿下,我乳兄胆子小,又是头一次见殿下,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既然殿下想知道……”
她声音顿了顿,抱拳对太子行礼:“事关言的名节,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以头叩首的肖若江盯着自己膝盖,明白了白卿言话里的意思,关乎名节……就是要拿大姑娘的名节说事。
太子听到这话眉头一挑,抬手示意方老和全渔他们出去。
很快,大殿内只剩下白卿言、太子和肖若江。
“乳兄,你别怕……太子殿下是护着我的,否则此时你同我不会在太子这里陈情,怕是要被押回大都了!”白卿言低声安抚肖若江。
太子听到白卿言这话,心情莫名舒畅,也说了一句:“你尽可照实说来!”
“回太子殿下,小的去南燕的确是奉了我们家大姑娘之命,小的是去找富商萧容衍的!”肖若江声音里带着惧怕,着急忙慌抬头解释,“可是殿下我家大姑娘同那个萧容衍绝对没有私情!还望殿下明鉴啊!都是那个萧容衍缠着我们家大姑娘!”
肖若江着急忙慌说完,又忙低下头叩首,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太子眉头跳了跳,萧容衍?!
自从在宛平城与萧容衍分别,他去平阳城之后他便再无消息了,萧容衍居然去了南燕!萧容衍……心悦白卿言?缠着白卿言?
太子朝着立于灯下的白卿言望去,眉目舒展开来……
也难怪,白卿言长相的确是极为惊艳夺目,自古英雄爱美人,可……萧兄喜欢的这个美人儿是不是也太彪悍了些!
动辄焚杀西凉十几万人的美人儿,谁消受得起啊。
“那个萧容衍简直是登徒浪子!先是给我们大姑娘送马……就是那匹平安,因为四姑娘喜欢,我们大姑娘就留下了那匹马给了四姑娘,他还给我们大姑娘送信,写的……写的尽是些淫词艳句!”肖若江说到此处,似乎是恼火极了,声音都大了不少,“大姑娘都当着送信人的面把信烧了!可萧容衍的手下竟然还送!大姑娘不堪被萧容衍骚扰,这才命我去南燕找萧容衍,与他说清楚,我们大姑娘是立誓终身不嫁的!就算是嫁……也绝不会嫁他这样的登徒子!还是个商人的低贱身份!”
原来,是一桩风流事啊!
“殿下,言……原是想着萧先生与殿下交好,所以不想将事情弄得太难看,所以才派乳兄去了一趟!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误会!不瞒殿下说……我这位乳兄因为胆子小的缘故,做事极为谨慎,若是真去南燕做通敌叛国之事,绝无一人能发现他的行踪!”
白卿言望着肖若江,又补充了一句:“就如同此次出征南疆,便是我这位乳兄先一步出发来南疆,单枪匹马摸清楚了西凉粮仓在哪里,西凉人却无法发现。”
太子眼睛一亮,看向低眉顺眼跪在地上的肖若江,白卿言话没错越是胆小的人就越是谨慎!
此次白卿言同他出征南疆,身边只带了个乳兄,他还以为白卿言身边没有死士……是因为白家十七子上战场时白家死士都去保护十七子了!
原来,白卿言的乳兄竟然还有这般本事。
“言还有一位乳兄,出征之时殿下应该见过,荆河一战便是他摸清楚了西凉军军营布防,此时他人应该已经在铜古山,以防西凉趁与我晋国驻防军交接前在铜古山安插暗桩。”
与其将来被太子追问,她还不如现在就给太子一个说法。
“白家果然能人众多啊!”太子忍不住感慨。
“如今白家也就两位乳兄当用了,太子殿下知人善任,身边盘龙卧虎……”白卿言垂眸掩住眼底笑意,“不论是方老还是秦先生,又或是那位任先生,哪位不是人中之龙,智谋无双。”
这话要是旁人说出来难免有恭维的嫌疑,可从风骨峻峭的白卿言口中说出来,太子觉得非常受用。
只是这白卿言有点儿不识趣啊!他都称赞的人……她难道不该顺势将她这两位乳兄送于他用?
罢了罢了,白家人硬骨,的确不是这样趋炎附势之人,且就算白卿言真的敢将这两人送于他,他怕也不敢真的派这两个人做什么要紧的事情。
第二百四十一章:举表称降
“其实萧先生算是个人物,为人风光霁月……孤还是王爷时便同萧先生交好。此人虽然是商人身份,可身无铜臭,尽是读书人儒雅气度!白家如今无男丁,倘若萧先生对白将军真的有心,愿以入赘的话……除了身份低了些,孤其实到以为是个良配!”太子幽幽开口。
若能让萧容衍因为白卿言入赘,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他便不担心白卿言外嫁,萧容衍又与他交好,学识气度皆属一流,若能留于晋国,那便是晋国第一富商……
太子想起萧容衍在大都城内每每一掷千金的阔绰手笔,眯了眯眼。
白家已经依附于他,萧容衍若入赘白家,必也会希望他顺利登上至尊之位……博一个从龙之功,定然会成为他的钱袋子,他若有事需要打点可就方便多了。
白卿言皱着眉头,似乎将最难以启齿之事说与太子听,面子上也挂不住:“殿下,萧先生再好,与言也是无缘,毕竟……言子嗣艰难。”
“缘分这种事情,难说……”太子还是没有打消心中盘算笑着同白卿言说完,又对肖若江道,“以后做事谨慎些,这件事是撞倒了孤的手里,要是上达天听你可知道……要给你们家大姑娘惹大麻烦?”
肖若江连忙叩首:“太子殿下教训的是,草民以后一定谨遵太子殿下教诲,做任何事都谨慎,不给大姑娘惹麻烦!”
“去吧!”太子对肖若江道。
肖若江连忙叩首退了出去。
太子看向立在一旁的白卿言:“这次之事并非孤不信你……”
“言明白,若非太子将言当成自己人,又怎会唤言同乳兄过来,又怎么替言训斥乳兄!太子的情谊……言心中明白!”
太子点了点头,眉目间都是笑意:“白将军也去休息吧,明日要带着西凉炎王李之节与西凉公主一同回大都,这一路还需要打起精神,不要让包藏祸心的西凉有机可乘。”
“是!”
白卿言从大帐中出来,对方老揖手告辞,回头就见白锦稚与肖若江还在门口等着。
回营帐的路上,肖若江压低了声音道:“大姑娘此次拿萧先生做挡箭牌,以那位萧先生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七少的事情怕是……”
“放心吧,萧容衍不会说的。”
萧容衍派人来送马送信也没有遮掩行踪,想必也是不怕太子知道。
她防备晋国皇室的事情萧容衍心里清楚,萧容衍身份特殊她也清楚,两人都有秘密被对方尽知,自然都要替对方掩饰一二。
南燕都城,匡平。
南燕皇帝慕容沛怀中抱着玉玺,见象征着大燕正统的玄鸟青雀旗由远及近,大燕明德皇帝十六匹黝黑骏马的车驾,于耀目晨光之中,声势浩大而来。
慕容沛捧着玉玺的手颤抖着,带南燕皇族群臣跪于宫门前,将玉玺高举过头。
当年姬后一死,大燕内乱,慕容沛趁机偷拿玉玺逃回大燕旧都匡平,推翻姬后新政,恢复旧治,得到了大燕老世族拥护,自此与大燕以天曲河为界自称南燕立国。
此次大燕悍将谢荀杀入匡平,斩尽当年拥护慕容沛自立为王的老世族,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谢荀单枪匹马叩开皇宫正门,带来大燕九王爷慕容衍密令,称不日大燕皇帝将抵达匡平,若慕容沛不想皇族之血染红匡平城,便手捧玉玺亲自出宫门跪迎,如此……可保慕容沛全族平安。
慕容沛自知大势已去,何能让还年幼的孩子们陪他一同葬身匡平?且回到大燕旧都自立为王恢复旧治以来,老世族倒是高兴了,可弄得民怨沸腾,百姓哪个不在背地里骂他昏君?
罢了!罢了!
他本就是肃王庶子,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享尽十数年人间富贵,又做了十数年世族傀儡,只要能保住他的幼子们活命,丢脸就丢脸吧!
毕竟,自己的确不是正统。
大燕明德十三年三月初三,南燕惠文皇帝慕容沛于大燕旧都匡平皇宫外,跪献玉玺,举表称降,结束大燕长达十九年的分裂。
同日,南燕丞相林崇义自缢殉国,慕容沛封明都王,举家迁往边境明都。
匡平皇宫内。
大燕明德帝在萧容衍与老太监冯耀陪伴下,沿着儿时熟悉无比的宫墙走廊,在朝阳之下缓慢朝母亲曾在匡平的寝宫揽凤阁走去。
冯耀是早年一直伺候在姬后身边的老人了,在明德帝慕容彧和萧容衍来之前,冯耀派人按照以前他对揽凤阁的记忆布置,重新收拾过揽凤阁了。
清瘦修长的明德帝慕容彧刚走到揽凤阁宫门口,就见几片被风吹至门槛上的海棠花瓣,他俯身去捡,却下了冯耀一跳:“陛下!您要作什么吩咐老奴就是了!”
“朕无碍,老叔莫慌。”
慕容彧从披风中伸出棱骨分明的细长手指,捡了片海棠花瓣,缓缓直起身,笑着看向院中那棵被金色朝阳照得发亮的海棠树。
“二十多年了,那棵阿娘亲手种下的海棠,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慕容彧与萧容衍如出一辙的幽深眸子,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注视着那棵海棠树。
明德帝慕容彧明明不过才三十七,正直壮年,却病态羸弱。
慕容彧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眉目五官与姬后如出一辙,比女子还要惊艳耀目,让人不敢逼视。若非骨架高大修长,又是一身沉稳厚重的帝王气场,定会被人当做女扮男装的羸弱美人儿。
萧容衍立于慕容彧身侧,瞳孔漆黑深幽,袖中手指摩梭着那枚玉蝉,慢条斯理开口:“我不大记得了……”
当年姬后迁都大都城之时,萧容衍才两岁,自然是不记得旧都皇城的事情。
萧容衍此时脑子里,都是为慕容彧寻良医之事。
此次为减少大燕损失,萧容衍才出了让兄长长途跋涉秘赴匡平的主意,此次百姓得知大燕明德帝亲自前来,也的确如萧容衍所料那般夹道欢呼,纷纷高呼,盼大燕正统明德帝可以恢复姬后新政。
第二百四十二章:师出无名
可他实在没想到,兄长的身体竟然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一路车马吐血两次,晕厥六次。
萧容衍心烦意乱,眉头紧皱。
兄长的身体,已经耽误不得了。
萧容衍想到了白家那位姓洪的大夫,听说那位洪大夫是晋国太医院院判黄太医的师兄,医术高明……
慕容彧笑着握住萧容衍的手,牵着他走近揽凤阁的宫门,在揽凤阁廊庑的柱子上找他们幼时比身量高低时所刻画的痕迹。
“还在……”慕容彧弯腰手指摸着那些刻画痕迹,脑海中似是回想起曾经他们兄弟四人围在母亲身边嬉闹的画面,那时阿衍还是个流口水的小娃娃,总跟三弟闹成一团,可如今……四个兄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陛下,您进去歇歇吧!”冯耀在一旁小声提醒,“虽已经三月,可这风还凉着呢。”
慕容彧紧紧握着弟弟的手,直起身来,视线望着院中那棵海棠树,喉头轻微翻滚,道:“阿衍……哥哥想阿娘了。”
冯耀突然听慕容彧说起姬后,眼眶一红,垂着眸子不再吭声。
慕容彧病态白皙的脸上带着浅笑:“老叔,给朕和阿衍泡壶茶,一会儿……朕和阿衍就坐在海棠树下喝茶。”
这揽凤阁虽然还是原来那个揽凤阁,但留有阿娘气息的,便只有那棵海棠树了。
“好!”冯耀用衣袖沾了沾眼泪,“老奴给陛下和小主子拿个软垫垫在石凳上。”
见冯耀已经垫好了垫子,萧容衍本想扶慕容彧过去坐下,慕容彧却拉着萧容衍的手立于原地不动。
等冯耀离开,慕容彧才望着萧容衍道:“阿娘要是能看到你已经长大,且这么出色,阿娘一定会很欣慰。”
慕容彧不想当再着老叔冯耀的面提起母亲,提起母亲老叔总是会很伤怀。
“看到兄长身体好起来,阿娘会更高兴!”萧容衍说。
慕容彧望着如今已经成熟,气度威严不凡的弟弟,笑着摆了摆手:“哥哥这身子,只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罢了!倒是你……如今已快而立之年,南燕失地已经收回,成家之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次哥哥来是想问问你,孟尚书之女孟昭容才貌俱佳,你可有意?”
“你我兄弟二人,曾经向阿娘灵位起誓,要收复大燕故土,完成阿娘天下一统的心愿。如今才刚刚收回南燕,大都城并未拿回来,晋国依旧虎视眈眈……”萧容衍眸色愈深,“大业未成,何敢言成家?”
“大厦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慕容彧脚下步子一顿,含笑的眸子凝望幼弟,低声道,“阿娘的宏愿是一条极为漫长,且艰难的路!或许需要几代人戮力同心才能达成!如今列国争雄,盘踞鼎立,哥哥同你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一统的那天,所以我们才要成家,留下子孙……留下后人,让他们去完成这样的伟业。阿衍……这条路关乎太多生民,得稳稳地走,急是不行的。”
“这条路是艰难且险阻,我等因为难……便将此事留于后人去做,若是后代亦都如此想,何时才能真正的的天下太平啊……兄长?”萧容衍温润醇厚的嗓音徐徐,“曾有一女子对阿衍说,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阿衍深以为然。”
慕容彧瞳孔微微一动,女子?女子竟有这样的见识?
“如今,乱世风起云涌,列国只欲逐鹿争雄王霸一方!为各自利益,起战端引战火,百姓十不存一!”萧容衍望着兄长,俯身一拜,“阿衍有幸得母亲和兄长庇护教诲,生逢乱世,衣食无忧,读书立志,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至死不渝!”
慕容彧望着态度坚决的幼弟,只觉阿衍的志向抱负,阿衍的心胸格局,还有这性子……与阿娘太像。
可他是长兄,长兄如父,如今阿娘走了……他得担起责任,照顾好幼弟!不能让他为了大业奔波而舍终身之事。
慕容彧扶起萧容衍,握了握他的手:“哥哥总得看你成了家,日后去见阿娘才好同阿娘交代啊!否则……阿娘会怪哥哥为大燕耽误你的终身之事,怕是要拿藤条抽哥哥了!你若是不满意孟昭容,便换一个!阿衍心中,可是有人了?”
比如,那个对阿衍说,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的女子。
不知为何,萧容衍脑中竟浮现出,那个从容淡然,目光坚韧深沉的女子,她惊鸿之貌明艳夺目,明明单薄病弱,削瘦的身姿却挺如松柏,凌霜傲雪,一身的浩然正气。
慕容彧眉目有了笑意:“果真是有了心怡的姑娘?说来给哥哥听听,是哪国哪族的闺阁千金?”
能说出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的姑娘,学识气度,非名门望族不能养成。
萧容衍波澜不惊的幽沉的双眸里似有浅浅笑意,棱角鲜明的五官轮廓也显得柔和起来:“兄长,阿衍心中有数,若有朝一日阿衍有幸能得她芳心……再告知兄长不晚。”
慕容彧点了点头:“不要让哥哥等太久。”
萧容衍我这玉蝉的手收紧,想起那日白卿言的抗拒,垂眸笑了笑。
“三月二十八,是晋国皇帝的寿辰。”慕容彧望着院中的海棠树,“此次大燕趁着晋国与西凉纠缠在一起,已迅雷之速收复南燕,晋国皇帝心中想必很不痛快。如今西凉与晋国议和盟约已经签订,就怕晋国和西凉会腾出手脚来对付大燕。”
“我倒觉未必。”萧容衍陪慕容彧缓缓步行,“南疆一战,西凉十几万锐士折损,西凉女帝登基……西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们没有这个经历再来对付大燕。晋国亦是元气大伤,晋国皇帝心眼儿不算大,南燕与西凉进犯晋国的仇他不会忘!且大燕表示灭南燕……只为恢复大燕正统之治,百姓欢欣鼓舞,列国即便欲对大燕动兵,也师出无名。”
第二百四十三章:污眼
“如今南部丰饶之地已经收回手中,依靠阿娘新政,只需三两年南部的沃土粮仓便足可富民,民富才能兵强,兵强才能国强!国强才能图大业!”萧容衍深深望着慕容彧,“为稳妥计,若兄长觉得可行,便质子于晋,诚意给足了晋国,至少可以换大燕三两年的安稳。”
质子……
慕容彧眉头紧皱,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阿衍说得对,大燕国弱民贫,行事的确更需谨慎稳妥。”
慕容彧话音刚落,一阵眩晕感袭来,整个人只觉天旋地转。
“兄长!”萧容衍一把扶住慕容彧,高呼,“来人!快来人!”
“无事,别惊动旁人。”慕容彧用力握住萧容衍的手,强撑着扶住廊庑间的柱子,“阿衍扶哥哥去坐一会儿便好。”
萧容衍全身紧绷,小心翼翼扶着慕容彧在石凳上坐下,死死咬着牙双眸泛红。
闻讯而来的冯耀,忙从衣袖里拿出药瓶,给慕容彧喂下一颗药。
慕容彧缓了缓开口:“三月二十八是晋国皇帝的寿辰,此次……便由朕亲自带次子前去为晋国皇帝祝寿,将次子质于晋国。”
“陛下!不可啊!陛下千金之躯,若是前往晋国遇险!”
“朕这残躯,哪有大燕重要啊!”慕容彧望着萧容衍,“若朕遇险,这大燕……朕便交于阿衍了!”
萧容衍垂眸若有所思,西凉晋国两国盟约签订,太子必然会在晋国皇帝寿诞之前班师,那此次随白卿言去南疆的洪大夫定然也会回大都吧!
他抬眼看向病容憔悴温润含笑的兄长,颔首:“如今南疆已定,我先行一步前往大都,为兄长打点安排,以防不测!另外大都有一位大夫十分了得,可以请他为兄长看看,若此次能够治好兄长的弱症,那便是大燕之福!”
萧容衍说完又看向冯耀:“老叔放心,我就是舍命也会护兄长周全。”
当日,萧容衍带商队出发,沿途购买南燕特产皮货、胭脂等物,运往晋国。
大燕明德帝慕容彧密旨送回都城,命人带二皇子前往临川与他汇合,同去大都城为晋国皇帝贺寿。
月拾风尘仆仆赶到匡平,知道萧容衍已经先行带商队出发,本欲去追,却被冯耀带到了陛下面前。
望着苍白而削瘦的慕容彧,月拾学着那些文人儒士文邹邹的模样郑重叩拜:“月拾恭请陛下圣安!陛下寝可安否?餐食几何?”
月拾是陛下与主子捡回来的,因为是在月圆之夜捡到的,主子便给他取名月拾。
“好,朕寝甚安!食尚可!”慕容彧看着已经长成大人的月拾,满目欣慰,“今日唤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你们家主子心怡的姑娘是哪国哪家的千金?”
冯耀看着呆愣愣抬头的月拾,戳了下月拾的脑袋:“陛下这是关心小主子的终身大事,你日日跟在小主子身边,难道也不知道?”
月拾想到白家四姑娘……不禁皱了皱眉头,白家四姑娘和疯丫头一样,感觉和他们家主子不太配,可主子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是哪家的千金啊?”慕容彧笑着问。
“是……晋国镇国公府,白家四姑娘。”月拾老老实实道。
慕容彧一怔,镇国公府啊……
慕容彧想起年少时随舅舅一同出征,曾遥遥见过伟岸威严镇国公白威霆,四国逼境而不迫,一战连斩六将,挫四国锐气,一身鲜血骑马立于黑帆白蟒旗之下,当真是傲骨嶙嶙。
晋国镇国公白威霆名震四海,心怀家国天下,铁骨铮铮,堪称大晋国脊梁,白家军更是堪称不败神兵。
列国曾有传闻……晋国百年将门镇国公府从不出废物,白家十七儿郎各个顶天立地。
此次南疆一战,白家十岁儿郎被云破行斩首之前,高唱白家军军歌,无惧生死,更是让慕容彧敬佩不已。
那样门风清明,风骨傲然的家族,难怪能教出那样有见地的姑娘家。
慕容彧勾唇笑了笑,既然阿衍喜欢,那么此次他亲去晋国,便向晋国皇帝替阿衍求娶白家四姑娘。
若将来有一日他真的不在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妻子,对阿衍未来所图之大业想必定有所助益。
三月初四,晋国班师大军在如血残阳中,穿过满目疮痍的正在重建的凤城。
西凉公主李天馥挑开香车幔帘往外看,一路车马……她看到官道两侧都是因为火烧留下黑漆漆的残垣断壁,话本子上所记载的繁华凤城,此刻也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开张。
凤城百姓无论老幼,都尽己所能搬石挑土重建家园,有身体健壮的晋国男子,在这样还未完全暖和起来的天气中赤裸着上半身“一二走”的呼喊着,抬举硕大的木材。
骑马护在李天馥马车后的陆天卓一夹马肚快了几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对李天馥道:“公主别看了,污了您的眼!”
白锦稚刚买完祭祀用品,正准备快马去城外找长姐祭拜完大伯后去骆峰峡谷道祭拜,与前行队伍擦肩时听到陆天卓的话眉头一抬,勒马道:污了眼?呵……是啊!看看你们西凉造的孽多污眼!若你们还有一点儿羞耻心,就该日日悔罪!”
说完,白锦稚一夹马肚扬蹄而去,李天馥气得甩了帘子,闷在马车内:“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本殿下面前叫嚣了!”
话虽然这么说,李天馥也知道战败之国无尊严的事实。
正如那个白卿言所说,她是战败国送来的和亲公主,晋国给面子她是公主,不给面子她什么都不是。
李天馥眼眶一酸,咬了咬牙,等西凉缓过来她一定要报今日之辱。
深夜,终到天门关。
大约是因为西凉大军曾经在天门关驻扎,故而天门关并没有凤城和丰县那么凄惨。
晋廷新派来的天门关守将带几位将领,亲自在天门关外相迎。
车马队伍缓缓停在驿馆前,大军已经随石攀山将军回军营修整,只留下几队人马护卫太子和西凉炎王公主。
第二百四十四章:坦荡
太子刚下马车就见祭拜完父亲的白卿言与白锦稚归队,遥遥对白卿言颔首后,便笑着请西凉炎王、公主入驿站。
白卿言与白锦稚将马交给驿站马倌,正要进驿站,就见柳如士与张端睿行礼之后仰着头往驿站里走,白卿言抬手拦住白锦稚让了柳如士一步。
柳如士见状不但不言谢,反到冷哼一声,甩袖负手进了驿馆,又是那副不愿意与白卿言为伍的架势。
张端睿一愣,原本以为议和大帐中,柳如士与白卿言一唱一和,柳如士定然已经放下了心中成见,没想到还是那股子酸儒之气。
白锦稚被柳如士气得不轻:“你……”
不等白锦稚说完,白卿言已经按下白锦稚指着柳如士的手,示意白锦稚看驿馆内……
驿馆内,受伤的李之节就站在楼上,笑盈盈望着门口的方向,桃花眸潋滟看不出情绪。
晋国内里就算不合,也不能让西凉外人看了笑话,白锦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白将军!”张端睿上前笑着对白卿言拱手,“柳大人在大都城之时便是是出了名的臭脾气,白大人海涵啊!”
“不过是一个酸儒,有什么好摆架子的!要不是长姐与诸位将军一胜,轮得到他在这里耀武扬威,真是不识好歹!”白锦稚对着柳如士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对张端睿抱怨。
“文人书生大多都是那个样子!四姑娘海涵!”张端睿笑呵呵打岔,“白将军四姑娘,先请……”
白锦稚虽然不高兴,可一想到明天可以在丰县见到九哥,暂且就将这股怒气压下去。
趁着太子还未曾休息,白卿言去同太子说了明日一早想去丰县祭拜白卿明之事,太子点了点头准了,叮嘱白卿言祭拜完早日追上队伍:“有你在,孤才安心。”
她从太子房中退出来,却见秦尚志立在不远处,正负手而立望着她。
上次她想李之节讨要董家死士之事,虽然太子和方老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白卿言知道……以秦尚志的才智,怕是已经发现了端倪。
虽然秦尚志曾给她送过信,可他到底是太子的谋士,焉能不为太子只为她?
白卿言与秦尚志两人立在驿站后面的山坡之上,秦尚志侧头望着白卿言:“我小心派人去探了荆河边的火堆,里面根本就没有烧碎的骸骨,所以白大姑娘……西凉炎王李之节带来的那些死士,根本就是白大姑娘的人,是也不是?”
秦尚志虽然与白卿言相识时间不久,却知道白卿言此人智谋无双,且重情重义。
见白卿言不答话,秦尚志道:“某,曾受白大姑娘救命之恩,故此次只为借力护白大姑娘以命!但……某为太子殿下谋士,断不可看白大姑娘将殿下愚弄于鼓掌之中!”
说罢,秦尚志对白卿言长揖到地,转身离去,要去找太子将此事道明。
“秦先生……”白卿言不紧不慢唤住秦尚志,“那些死士,的确是我的人。”
秦尚志转过头望着白卿言,满目怒火:“为何?!不惜舍死士和虎鹰营锐士性命刺杀西凉炎王,就是为了破坏此次西凉大晋议和?为了以战养兵?!某以为白大姑娘是一个心怀天下与镇国王一般忠贞不二之人,难不成你真要天下百姓陷于战火,来争权夺利!”
“我九弟在秋山关。”白卿言声音徐徐。
秦尚志满腔的愤怒之火像是触碰了冰块,猛地缩回去,愣了一瞬之后气焰低沉下来:“九弟?白家儿郎?”
繁星耀目之下,夜风吹动白卿言束发的红色布带。
她声音压得极低:“我九弟便是刺杀了西凉皇帝的刺客,他被李之节活捉一路秘密带到了秋山关!我一直在等着李之节议和之时以我九弟当做筹码,可西凉割地、赔款,不论晋国开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条件都不曾将我九弟之事摆在议和桌面上来说,秦先生说……我难道要眼看着我自家弟弟在西凉人手里受折磨吗?”
白家竟然还有一子尚存,秦尚志低声问:“那……九公子,还活着吗?”
她轻轻颔首点头。
秦尚志身侧拳头一紧:“可此事不能让陛下知道,陛下之所以能让白家留存,不过是因为白大姑娘你再厉害也是女子,若让陛下知道白家尚有一子存活,可继承白家爵位,怕是……”
“秦先生都明白的道理,言自然也明白。”她望着秦尚志,“所以,还请秦先生念在往日白家相救之恩,对此事三缄其口。”
“我是太子的……谋士。”秦尚志最后两个字说的极轻,“且,就算是我不说,太子身边的方老和任世杰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他们暂时没有想透,明白过来也是迟早的事情,尤其是任世杰……我听说他在前去为陛下准备贺礼的途中,经过荆河停留过。”
“言只是让先生瞒住九弟存活一事,先生如今是太子的谋士,自当为太子谋,言心中明白!先生现在便可去告诉太子,那些黑衣死士是我的人,也可告诉殿下黑衣死士被我葬在荆河边并没有烧毁!”她长揖到地对秦尚志一拜,“言,谢过先生送信之恩,谢先生容我九弟活命之德。”
她不是没有想过开口让秦尚志同自己携手并肩,只是如今她还未曾在那庙堂之高占据一席之地,怎敢贸然相邀?
秦尚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望着白卿言:“你让我去告诉殿下,又意欲何为?”
以白卿言的心智,敢让他去告知太子殿下,定然有恃无恐……甚至是有什么在后面等着。
“为得太子的信任!”白卿言坦荡直言。
“既然要太子的信任,为何不直接去告诉太子?”秦尚志话刚说出口,又抿住唇,若是告诉太子白家第九子在秋山关还活着,那么就是陛下也知道了此事。
他跟随太子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看出来,这位太子……对当今圣上怕得紧,算是个好儿子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杀
但除了太子,他还能辅佐谁?
“今上诸子中,梁王阴毒,信王暴戾,只有太子……虽无大才可还算温和,但太子也像极了今上……生性多疑!所以……若要辅佐太子,最先便要取得太子信任!如同方老……太子信任方老,所以事事听从!太子并未完全相信秦先生,故而秦先生所献计谋,太子一概要思量。”
白卿言的话正中秦尚志之心,提起这个秦尚志也是郁闷得很。
“可太子一开始对我便是且用且防备,若要得到太子的信任,就必须……在一次次的误会,又一次次解开误会中,加深太子的信任。”白卿言见秦尚志皱眉,笑道,“秦先生是君子,自然不屑用此法,可白卿言是女子,且……白家现在危如累卵,既想保全白家,又想完成祖父遗志,只能如此行事,还望先生见谅。”
白家的情况秦尚志自然知道,白家在白卿言手中能保全至今日这样的状况,秦尚志内心是佩服的。
秦尚志默了默。
不可否认的,若白卿言想要辅佐太子,那么她比他更需要得到太子的信任,因为她是白家人。
他陡然想起这女子曾经邀他携手同肩匡翼大晋的言语,此女子的胸心抱负如同已逝的镇国公一般伟岸。
罢了……心机也好手段也罢!她都是为了辅佐将来的大晋国君,只要不伤及晋国利益,又有何不可?
秦尚志也不想再看到,白卿言这样的大才在为殿下出谋划策之时,屡屡被方老掣肘。
若大晋将来的王,能够倚重白卿言,那大晋将会是怎样一番疏阔峥嵘的景象。
秦尚志不由想到,将来某一日,白卿言为晋国皇帝统帅晋国兵马,他为晋国皇帝内政出谋的景象,他想那个时候……大晋必然会成为能有实力吞并五国,一统天下。
白卿言回来时,纪琅华正揉着眼睛,手拎药箱立在她房门口等着给她上药,见白卿言回来,忙福身行礼:“小白帅……”
“这么晚了,你可以先休息,明日换药也是一样的。”
对于这个白卿明曾经救过的女子,白卿言待她总归是有些不一样。
“今日事今日毕!给您换了药我才能睡踏实。”纪琅华谦卑又恭敬,随白卿言进屋关上门,净了手给她换药。
刚帮白卿言缠好细白棉布,就听白卿言五脏庙一声轻响。
刚回来白卿言便去找太子,还来不及用膳。
纪琅华净了手带药箱告辞,不到两盏茶的时间,纪琅华又敲响了白卿言的房门。
她端着的黑漆托盘里放着两碗面,立在门外对白卿言行礼:“草民借用驿馆厨房下了两碗素汤面,给小白帅和四姑娘。”
今日白卿言与白锦稚去祭奠白家军副帅的事情,纪琅华知道。
如今白卿言和白锦稚都在守孝,所以纪琅华下了两碗素汤面。
素汤面卧了个鸡蛋,纪琅华将泡椒和泡菜切成如发细丝撒在汤面之上,洒了些芝麻油,闻着酸辣扑鼻,倒是让人很开胃。
“多谢!早些歇息吧!”白卿言刚接过黑漆托盘,就见拎了两包点心的白锦稚过来找她。
姐妹俩吃完了一碗素汤面,从胃暖到了脚趾,白锦稚连汤都喝光了,赞了一句好吃,白锦稚便问:“我们几时出发?”
“天不亮就走。”白卿言摸了摸白锦稚的发顶,见白锦稚跟着她出征这段日子,原本娇俏小脸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心中难免心疼。
“明天就要见到九哥了,长姐我高兴!”白锦稚双手还捧着面碗,眼眶发红,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希望九哥,没事……”
她想到白卿雲的那双骨骼变形血肉模糊的腿,眸色沉了沉道:“睡吧!”
希望洪大夫有办法,能治好小九的腿……小九那么骄傲的少年郎,若是没了腿,她怕小九从此会一蹶不振,这才是她想要在离开之前冒险见小九一面的原因。
第二日,天还未亮,天际繁星闪烁,明月未沉。
臂弯里挎着小包袱正要上马车的纪琅华,见白卿言和白锦稚一跃上马,她望着白卿言挺拔的背影突然就想起白卿明将军来,知道她们这是要去丰县祭奠白卿明,她眼眶一红行礼上了马车。
秦尚志立在窗口,见白卿言与白锦稚已经出发,转过身望着正在用早膳太子道:“殿下……白大姑娘和白四姑娘已经出发了。”
太子用帕子擦了擦嘴,眸色冰冷:“让张端睿亲自带人跟着,多带点人!若她只是去祭拜亲人,回来后让她来见孤!若并非去丰县……或是去做除了祭奠之外的事情,更甚者……与什么人会面,直接抓了,就说是奉我命,若是反抗……杀!秦先生细心,此事做的很好,以后诸事还有劳秦先生多费心!”
秦尚志眉心跳了跳,想起昨夜谈话结束临走时,白卿言说……他不找她,她出发去丰县前也会找他!
如今只希望白卿言有所准备诸事皆安排好了。
虽然白卿言没有明说,可是她昨夜让他不要隐瞒来告诉太子,必然是清楚太子会有所行动,今天她要脱离大军队伍去丰县祭奠白卿明,太子让人跟着她必然在情理之中。
担心之后,秦尚志咬了咬牙,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太子的谋士,为什么要替白卿言白白担心。
太子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愚弄在鼓掌之中,若是那些死士都是白卿言的家奴,若西凉炎王李之节真的是被白卿的人所伤……
太子太阳穴一个劲儿的跳,可白卿言图了什么?
他没脸叫方老过来商议,他在方老面前信誓旦旦已经收服了白卿言……
方老也是个糊涂蛋,竟然觉得白卿言已经全然折服在他的太子威仪之下!
“若是这些死士都是白卿言的,你说她是为了什么闹这么一出?若是真的为了以战养白家军,又为何上交兵符……”
太子话音陡然一顿,抬起眸子来,目光带着冷意。
第二百四十六章:怜人之心
太子恼火至极,冷笑一声,声音也跟着拔高:“孤忘了……调令白家军她要什么兵符?她一声令下白家军无不从命!”
很快全渔战战兢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昨夜快马派去幽华道的人回来了!”
“让他进来!”太子绷着脸立在那里。
很快两个便装侍卫回来,对太子行礼后道:“殿下,属下昨夜奉命前往幽华道,还未到荆河便碰到了回来给殿下送信的信使……”
信使跪在叩首之后开口:“殿下,鲁大人让属下来回禀太子,在幽华道养伤的肖若江不见了!”
太子脸色更加难看,那种被愚弄的感觉越发强烈:“好!好得很!”
他居然还给父皇上表力保白卿言,称他能拿的住白卿言,还给白卿言请功封她为公主加恩!
他这个脸都丢到父皇面前了,要是让父皇知道,父皇不骂死他才怪!
太子一把扫落了桌上的碗盘,精致的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吓得门外的太监都跪了下来。
“太子,莫让西凉炎王听到了!且此事还是等白将军回来之后,殿下亲自问她,让她给殿下一个交代吧!若是交代不出来,殿下治罪生气也不晚!毕竟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或许……白将军没有烧了那些晋装死士,是因为可怜他们是晋人呢?”
“一个连十万降卒都活活烧死的人,你跟孤说她有怜人之心?”太子站起身来将帕子摔在狼籍的黑漆桌上。
秦尚志一怔:“殿下,瓮山之战敌众我寡,若不杀那些降卒,放出来了……西凉反扑,哪有我大晋这般大胜的景象?殿下……您此次领兵征战南疆,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是情况危急,说这样的话会冷了白将军的心啊!”
“一个心中无孤的将军,孤还怕冷了她的心!”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约是被气得很了,他攥了攥拳头眼底除了愤怒还有不甘心,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去叫张端睿过来!孤……要亲自跟上白卿言,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秦尚志略有些不可置信:“殿下您的意思是大军今日要停留天门关吗?”
“大军正常行进,让张端睿多带些人!”太子道。
“可是殿下,如此怕是不安全啊!”秦尚志不敢让太子冒险。
“在晋国的国土上,谁还能将孤怎么了不成?”太子一锤定音。
秦尚志看着太子眉目间怒气,知道太子尚在气头上不便再劝,颇为担忧地朝窗外望去。
同样遭受过战火洗礼的丰县,比凤城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好在丰县百姓心气儿都在,就连孩童都加入到重建丰县的队伍中,干不了重活,便忙帮给大人们端茶送水。
白卿言与白锦稚为了方便,都脱下了铠甲,换了普通男子的衣裳。
可两人骑马入城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守城的将军知道来者是白家军的小白帅,特来祭奠丰县祭奠兄弟的,忙唤来了守城将军。守城将军姓周,对白卿言和白锦稚的态度极为客气,原本想陪这两人一起去祭奠,听说两人已经在城外烧了纸,周将军又请两人去府上用饭。
白卿言推辞周将军后,突然回头看向正在下马车的纪琅华道:“那位纪姑娘,此次奔赴前线为伤员包扎,十分辛苦!日后丰县内……还望周将军多多照顾!”
周将军是个识趣的人,连忙打包票。
白卿言见已经下车的纪琅华对她行礼,颔首点头后,已经注意到一路便装跟他们入城的人,
对周将军抱拳:“我还要在丰县看看,周将军军务繁忙,不必相陪!”
周将军连连点头:“是是是!”
白卿言与白锦稚进了一家生意冷清的酒楼,跟着小二进了二楼雅间,白锦稚随手丢了块碎银子给小二打赏,让小二上他们店里最好的饭菜,还特意叮嘱快点儿,她们吃完还要赶路。
关上雅间的门,白锦稚心跳速度极快,她快步走到窗前,视线从外面的茅草搭起的茶棚挪向城门入口的方向:“长姐……的确有人跟上我们了!那些人是先于我们到达丰县的!刚才就在下面坐着,我们进了这家酒楼他们也进来了!后面还有人……”
白卿言给白锦稚倒了一杯茶:“小四,过来喝茶。”
紧张的手心都冒汗的白锦稚这才回到白卿言身边:“长姐,太子派人跟着的情况下,真的能见九哥吗?九哥的腿……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白锦稚担心白卿雲不方便移动,要是被太子的人抓了一个正着,九哥怕是活不成了。
“别怕!”她望着神容紧张的白锦稚笑容从容温和,抬手将白锦稚鬓边碎发拢在耳后,“不会有危险的,你相信长姐……长姐不会将你们置于险地!”
凤城祭奠父亲的时候,和肖若海短暂的一面,让白卿言大胆做了一个大胆冒险……但绝对有把握的决定。
秦尚志按耐了这些日子没有找她,大概是因为没有想透她带着那些死士和虎鹰营去秋山关到底做什么,聪明人都自负,他大约是想要想明白了再来找她谈。
可已经几天过去了,秦尚志应该已经按耐不住,且就算他能按耐住细细琢磨,她亦是可以在出发来丰县之前去找他。
重生回来到如今,哪怕白卿言暂时护住了白家,大胜西凉云破行,她都从未因此而松一口气,她一直都让自己保持紧迫和清醒。
仇恨是胸腔里不灭的熊熊烈火,祖父遗志是心中滚烫沸腾的热油,时刻提醒着她……要珍惜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不能愧对上让她回来的这份怜悯,她要谨慎,要稳妥,不可涉险,不可冒进。
她不能将她必需用命去守护的家人们,陷入到危险之中。
她捏了捏白锦稚被晒黑的清瘦小脸:“一会儿好好吃饭!”
大约是长姐温润平和的声音太让人安心,原本手心冒汗的白锦稚情绪竟也缓缓平静下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重获新生
“可是怎么见九哥啊?”白锦稚还是忍不住追问。
凤城外面见面的时间非常短暂,白锦稚负责放风……所以不知道肖若海同长姐到底是怎么商议的。
“不用着急……”
白卿言话音刚落,就听到小二又带了一拨人上楼,语气熟稔:“公子放心,您订的雅间今儿早上收拾妥当后就谁都没让进去过,今儿个怎么就您一个人,怎么不见王公子来?求到纪神医帮忙看腿了吗?”
“没有!”熟悉的声音叹了一口气,“纪夫人经不住我们哀求,告知我们纪神医去幽华道找女儿了,所以……我们大概扑了一个空!”
白卿言倒水的手一顿,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不多时,小二给白卿言白锦稚上了菜,就退了出去……
雅间内的红木软榻处突然传来声响,白锦稚下意识按住自己腰间的小匕首,睁大了眼静看向白亲眼。
“别怕……”白卿言安抚白锦稚,“好好吃饭!”
说完,白卿言起身走到红檀木软榻旁边,屏息将软榻推开……
正在吃饭的白锦稚睁大了眼,她清清楚楚看到那软榻背后竟然有一个能通过一人大小的洞,正连着隔壁的雅间。
一身绸缎衣衫的肖若海就蹲在那洞口,随着白卿言推开软榻从那便钻了过来。
“大姑娘,四姑娘……”肖若海声音压得很低。
白锦稚放下碗筷,急急走过去往洞那头看,却空无一人,不见九哥,她回头正要问,就听长姐的声音传来。
“不是说小九已经在丰县了吗?”
“大姑娘,今天一早我去九少房间,发现九少和沈姑娘离开了……”肖若海咬了咬牙道,“是肖若江帮着他们走的。”
白卿言身侧的手收紧:“留信了吗?”
“口信。”肖若海抿了抿唇,“九少说,他不想让大姑娘看到他那么狼狈的样子,他要去盘罗山……找七少的师傅顾一剑!”
她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白锦稚亦是睁大了眼:“为什么要去罗盘山?!那里有多危险九哥不知道吗?!”
曾经白卿玦的师傅顾一剑见过白卿雲,意图收白卿雲为关门弟子,可白卿雲桀骜不驯并未答应。
白卿言身侧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来,眉目间有了笑意:“我知道了……”
道足以忘物之得丧,志足以一气之盛衰。
不愿意双腿残疾的面目见她,更不愿意被她庇护,所以要重新开始找出路。
所以她的九弟,还是那个骄傲又不服输的白卿雲,他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挫折击垮。
这一次想见小九一次,无非是因为担心那个傲骨少年会被击垮!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小九说,看来……是不需要的!
白家人可身死,但……精气不能灭,硬骨不能折,锐气不能沉!
祖父的教诲仍在耳边,她湿红着眼眶,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是她弱看了她的弟弟,白家的好儿郎,没有一个是能被挫折和困苦压垮脊梁骨的。
她期待着将来回来的九弟白卿雲,他必当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长姐……”白锦稚看到白卿言红了眼眶的样子,拽了拽白卿言的衣袖,“长姐你别难过,我去把九哥追回来!”
“不用,我只是高兴……他没有消沉,阿雲是我白家的好儿郎!”白卿言看向肖若海笑道,“乳兄,这场戏做完,劳烦二位乳兄去追小九,替我……照顾他!让他必不有后顾之忧,尽可做他想做!白家我们姐妹在,告诉他白家所有人都等他回来!”
“是!”肖若海红着眼抱拳。
“去吧!可以让人上来了……”
“是!”肖若海镇定自若道。
可白锦稚就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别怕一场戏而已,没有危险!”白卿言抚了抚白锦稚的脑袋,“去吃饭!”
白锦稚点了点头,看着肖若海从那个洞钻过去之后,帮着白卿言将软榻推回去后便坐回桌前乖乖吃东西。
此时,已经更换便装同张端睿在丰县城外等候的太子,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马车外,太子派去监视白卿言的人正在马车外同太子回禀:“白将军同白四姑娘进了雅间之后吃完饭,要了茶,暂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是……我们的人在城内发现了一群人,其中一个……就是白将军那位受伤留在幽华道养伤的乳兄。”
在马车内伺候太子的全渔听到这话,脸色都吓白了。
太子眸底杀气翻涌,直接砸了手中的茶杯。
瓷片热水飞溅,全渔吓得忙跪了下来,心底着实为白将军捏了一把冷汗。
全渔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白将军千万不要背叛殿下,否则殿下恐怕会直接要了白将军的命。
她白卿言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傻子啊!
他这段时间……竟然深信白卿言已经被他收服!
他想到那个肖若江曾说去南疆是为了见萧容衍,呵……
恐怕那个肖若江去见了萧容衍不假,在见萧容衍的时候还趁机干了点儿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就如同这一次,白卿言明着说是来祭奠她的弟弟,其实呢?包藏祸心!
说乳兄要留在幽华道养伤,现在又出现在这丰县城内,这不是来和白卿言接头是做什么?!
“去那家酒楼!”太子缓缓开口,“孤倒要看看她想要作什么!”
骑在马上的张端睿舔了舔唇瓣,心里也忍不住烦躁。
虽然说如今张端睿也算是在太子的麾下应该为太子着想,可此次南疆一战,张端睿对白卿言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论是白卿的毅力还是白卿言的智谋。
太子殿下对收服白卿言可是势在必得,若此次真的让太子发现白卿言背着太子在作什么,怕是白卿言小命不保,可当着太子的面儿他又不能让人提醒白卿言什么,着实是心烦。
只能希望白卿言没有什么反心,做的也并非是背叛太子之事……
哪怕只是对白家诸子之死心存疑虑,派人去寻找这太子应该也能理解,毕竟白家那么多人的遗体并未被带回大都城。
第二百四十八章:忘恩负义
张端睿扯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一夹马肚带着队伍浩浩荡荡进了丰县城。
刚到酒楼门口,派去酒楼监视的人就连忙过来抱拳行礼:“属下没有能将两侧雅间都包下,白将军所在雅间西侧雅间里有人了,那雅间里的仆人说他们家主子不缺银子,所以不愿意拿银子走人,属下怕闹大了惊动白将军,便只能包下一间。”
“有人去和白将军相会吗?”张端睿问。
那人点了点头:“刚进去了几个人。”
太子阴沉着一张脸,咬紧了牙,负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头,抬脚就跨入了那并不大的酒楼。
小二刚要上前相迎,就被杀气凛然的护卫退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只能怯生生望着被一群人护卫着上楼的太子。
酒楼里的伙计可人,纷纷猜测那是哪家的贵人竟这么大的排场,怕是朝廷一品大员也赶不上这派头。
“公子,这边请!”张端睿对太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太子却立在雅间门口,朝白卿言所在的雅间看了眼,抬眉看向一直跟着白卿言的人,似乎是在问他……白卿言此时是不是就在隔壁。
见那人点头,太子抬脚进了雅间,在背对着隔壁雅间的软榻上坐下,拳头攥的死死的。
几个人进来,将门关上动作整齐地拿起桌上的宽口茶杯扣在墙壁上,听隔壁的动静。
这家酒楼隔音并不怎么好,只要这边雅间里足够安静,那边声音稍微大一点,就算不以这样的方式偷听,也隐约能听到。
太子闭上眼,屏息听着对面的谈话和动静。
“地点就定在钰青山怎么样?这里虽是山路,可地势开阔……在这里将它放出来容易被发现,容易动手拿下,就算太子不行,晋军也定然不会让它跑的那么容易,尤其是咱们大姑娘的箭术箭无虚发,也就是一箭的事情!”
隐约听到“太子”二字,太子沉不住气站起身推开一个用杯子贴墙听隔壁动静的下属,亲自上阵细听对面在说些什么。
“我们的目的,是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太子,臣服于太子,让太子亲手抓住它献给陛下,并非杀了它!要是真的死了……我们费这么大劲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太子听出这似乎就是白卿言那个乳兄的声音。
“大姑娘,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太子?”
“不用告诉太子,太子畏惧陛下甚深?告诉太子……反而会坏事。”白卿言声音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几天劳烦乳兄一定要照顾好它,让它知道到时该去找谁。”
太子眉头紧皱,这言语间似乎并没有打算伤他的意思?只是想要他在钰青山亲手抓住什么人而已。
太子满腹疑惑?可她手上到底攥着什么人……竟要设局让他来抓?
想到白卿言那句“太子畏惧陛下甚深”,太子心头冒火?什么叫告诉他反而会坏事?在白卿言的信里他只配是她随意摆弄的一枚棋子吗?
“殿下?要过去抓人吗?”张端睿低声问。
太子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随手丢在桌上?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压下心头怒火想了想开口:“暂时先不抓!孤倒要看看,她想要在钰青山……让孤抓什么人。”
如今大晋能够威慑敌国的大将也就是白卿言了,非必要太子的确是想杀白卿言?尤其是在刚和西凉签订议和盟约?晋国还没有完全将西凉割让的城池土地……与赔偿的银钱拿到手。
太子想了想看向张端睿:“张将军,此事务必让你的人闭紧嘴巴!不可对白卿言透露一丝一毫,否则……白卿言若真是因为白家男儿之死记恨了大晋?做的是什么坑害大晋之事,你张端睿……就是大晋的罪人!”
突然被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张端睿连忙抱拳:“是!”
刚说完?临街窗外突然传来吵吵嚷嚷声。
太子既然已经知道白卿言的目的?便没有兴致?留在这里,出雅间下楼……
临上马车之前,太子朝着那喧嚣之地看了眼。
“两军交战,你见过谁家是斩杀降俘的?我看这白家军小白帅就是罗刹托生的!还护民?等她杀光了西凉人,就要回来杀你们了!”
“可不是!十万西凉兵啊!虽然是敌国,可是他们已经投降了啊!他们也有妻儿有父母,她这一把火下去,瓮山峡谷半月大火不灭,烧毁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可见这个小白帅没有仁心!”
“这……焚杀降俘是有点过了!”有百姓跟着点头。
“你放屁!”
太子亲眼看着那个一直跟随着白卿言带着面纱的女医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高呼:“各位乡亲千万不要被这几个人挑拨了!那些西凉兵哪一次撞开我们的城门,不是屠杀我们的亲人,凌辱你们的妻女?是白家军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救,我们才能活命!可今日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外乡人说小白帅残忍焚杀降卒,你们竟然也跟着点头说小白帅嗜杀,这难道不算是忘恩负义吗?我们丰县百姓哪一个不是被白家军将士舍命救下的?别人都可以指责白家军小白帅,可我们丰县百姓绝不能!”
太子深深朝着那个医女看了眼,咬牙上了马车。
白家军,小白帅……
此次大战,是他领兵出征,可百姓记得的却只有白家军小白帅!
难道晋军没有死战吗?!白家军死了……难道晋军没有死吗?!
“小白帅率五万晋军对十几万西凉悍兵,不杀降卒……难不成要等着那些降卒杀了我们晋军锐士,然后再来屠杀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晋国子民吗?!”纪琅华双眸通红,死死咬着牙,“小白帅曾为护百姓,武功尽失,可此次白家男儿全部战死,小白帅为护民还是来了边疆!我为小白帅疗伤时,从未见过哪一个将军身上有比小白帅更多的伤!新的旧的……那些都是小白帅护国护民的印记!若连她拼命护下的百姓都要指责她,她该多难过?!”
第二百四十九章:一条狗
纪琅华情绪激动,指着那几个散播白卿言好战嗜杀的外乡人:“你们为晋国百姓上过战场吗?!你们以五万兵力对十几万兵力,敢留下十万降卒吗?!你们要是说敢!我今日就带你前去追太子车驾,让你陈述你以五万对十几万能胜……且能保留十万降卒且能胜的良策!你们若说敢!我纪琅华以死想你们谢罪!你们敢是不敢?!”
被任世杰派来散布白卿言好战嗜杀的人慌了神,想向后退,可被纪琅华手指着,被丰县怒目横眉的百姓拦着,他们想遁走也走不掉。
“什么杀十万降卒为白家报仇……那是屁话!那十万降卒是小白帅我们边疆晋民杀的!西凉人生性好战,这些年哪一次不是西凉屡屡犯晋两国才开战的?留着那十万西凉降卒……等小白帅一退,他们必定会卷土重来,那时晋国没有可抵御西凉之兵,死的难道不是我们这些穷苦百姓!辱的难道不是你们的妻子女儿?!杀神怎么了?!杀神就是我晋国边民的守护神!小白帅就是我们晋国边民的守护神!”
“我纪琅华今日将话放在这里,凡是说小白帅残暴的,我草安堂从即日起绝不再为其诊治开药,绝不会为此等狼心狗肺之人浪费一两药材!”
有人深受纪琅华一番话所感,情绪澎湃激动,喊道:“就是!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我们丰县的百姓都是白家将军和白家军舍命救的!我们只相信我们的救命恩人!”
“如果没有小白帅焚杀那十万降卒,我们此刻怕还回不了家园!”有汉子撸起袖子,揪住一个三散播谣言的人,喊道,“这群杀千刀的定然是敌国细作,大家伙抓了他们去见官,让官府好好查查他们的底细!”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边疆野民!我们只是路过商旅,随口说一句罢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放开!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白锦稚立在楼上窗前看着纪琅华,和揪着那几个生事之人要去见官的百姓,眼眶发红,她侧头看着自家目光平静如水的长姐,哽咽道:“长姐……”
“嗯!”白卿言点了点头,明白白锦稚是心里感动。
边疆百姓,身受西凉之苦,自然不容易被派来散布流言的人迷惑。
可身处盛世太平的百姓或许不会这么想,既然有人都会来丰县散布流言……想必这一路回去,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杀降俘的事情。
南疆一战破西凉南燕联军,太子也好,皇帝也罢,或是西凉,他们都想借焚杀降俘之事,让列国与百姓以为她嗜杀成性,为白家仁德之名抹黑。
杀神……真是好大的名头。
在列国宣扬了不够,还要在晋国宣扬。
她大约也能猜到太子的用心,抹黑白家的同时……大约是想要在她声名狼藉被所有人嫌弃之时,开口为她正名,然后将她彻底收服。
她眯了眯眼,毕竟在绝望中有人对自己伸出手,给予自己最大的善意,会令人无比感激和感恩。
这一世太子对她的处置手法,与上一世梁王对她的处置手法异曲同工。
其实从南疆战局大定西凉求和之后,她便一直在想……祖父那样忠心皇室都容不下?那么他们到底想想要什么样的臣子?
她想?他们想要的是要能力替他们征战沙场守护国土的能臣,而且这能臣还要对他们无比顺从……忠心如走狗,不能忤逆?不贪权力?不要名誉,更不要什么志向和风骨?从头发到脚趾都全部装着他们的利益?以能为他们舍命当垫脚石为荣,满心满骨子里只能装着对他们一腔忠心。
忠心到……他们要这能臣杀儿?这能臣就连女儿的头也一同奉上,他们要这能臣弑父,这能臣就一定会将父母的头颅一起放在他面前,像只摇尾乞怜的狗只求他们能看他一眼?知道他的忠诚。
呵……
所以白家人的死?大概在皇帝的眼里,是白家人自作孽!在信王眼里是白家人自己不识好歹!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傲骨,没有如同朝中佞臣那样曲意逢迎。
因为他们心中存着的是家国百姓?而不是他那位皇帝。
因为他们的盛名超过了皇帝,竟敢不自己引颈就戮。
白家的人应该怪他们自己,皇家是这样想的吧。
生在晋国?遇到这样的皇室?她如今还没有反抗的余地和能力?可她也放不下气节、志向还有尊严,去做一条狗。
所以她只能算计太子的心,让他看到一个对他忠心到骨子里,却因为尊严总被他误会的忠臣!
如此,太子才能为她所用。
“走吧,该去追赶队伍了!”白卿言转身离开窗口。
白锦稚回头看了眼,见纪琅华已经从台阶上下来,要随百姓扭送那几个散布流言的人去见官,忙追上自家长姐。
从酒楼出来,长街上还因为那几个散布流言的“商人”吵闹不休,纷纷嚷着要去府衙告这几个人,查这几个污蔑小白帅之人是不是敌国细作。
白锦稚见自家长姐故若罔闻,一跃上马,她也忙跟着上了马背,跟在长姐身后。
正在城墙下帮忙给抬木汉子忙帮跑腿的十岁稚童,抱着一摞空碗往供给茶水的茶棚走时,正好和骑着高马而过的白卿言打了一个照面,那满头大汗的孩子步子一顿,仰着脖子,一双纯净如雨水洗刷过的漆黑眸子紧紧追随骑马而过的白卿言。
突然,那孩子一路小跑回茶棚,将空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忙扯着正在煮茶老者的衣裳:“爷爷!”
老者回头,见稚子指向城门方向,混浊的视线看了过去。
“小白帅!恩人!小白帅!”孩子激动喊道。
老者看着那马背之上挺拔清瘦的背影,瞳仁一颤。
白锦稚随白卿言出了城,想到此次没有能见到九哥白卿雲信里难免遗憾:“九哥此次去盘罗山,不知道顾一剑还会不会收九哥当徒弟,万一要是顾一剑不收的话,那九哥怎么办?毕竟……”
第二百五十章:自立为王
毕竟白卿雲的腿已经废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不能拜顾一剑为师,只要你九哥心气还在,就什么都不怕!”白卿言眉目间带着清浅的笑意,“长姐相信,将来你九哥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白卿言相信,白卿雲是二者兼具于一身。
“小白帅!”
“小白帅!”
闻声,白锦稚与白卿言转头。
远远望去,只见丰县城门口,竟是成群结队而来的丰县百姓。领头的是个牵着稚童的老者,那老者便是丰县唯一的教书先生。
丰县百姓见那骑马远去的两人闻声回头,更加肯定那其中一位便是小白帅。
老者牵着自己的孙子颤巍巍跪了下来,含泪朝着白卿言的方向叩首。
丰县百姓纷纷跟着老者跪下,谢小白帅不负众望为他们夺回家园,免他们颠沛流离之苦,更谢小白帅杀西凉贼寇,护他们命如草芥的边疆生民。
只有白家的将军,只有白家军把他们边民当成人看,而不是随时可以抛弃的牲口。
白卿言下马,对着丰县百姓的方向长揖到地还礼后一跃上马,带着白锦稚离开。
老者被孙子扶起身目送着白卿言与白锦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爱怜抚着孙子的脑袋道:“春儿,你要记住,白家军和白家的诸位将军都是我们丰县百姓的恩人。”
“爷爷的教诲春儿都记得!所以春儿一下就认出恩人了!”幼童语气极为清明,他望向白卿言消失的方向,无比坚定回答道,“春儿长大了,也要去白家军,也要成为同小白帅那样可以护国护民的将军!要是有幸能再见到小白帅,春儿定会好好给小白帅叩首,谢小白帅几次救命之恩。”
“好孩子!有志气,知恩图报,是我们徐家的子孙!”老者笑着颔首。
入夜,队伍终于到了瓮城。
白卿言进驿馆时,听说李天馥正在发火嫌行军队伍太快,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白锦稚听了冷笑一声:“西凉公主殿下要赶着去投胎,吱一声,白锦稚乐意效劳。”
屋内的李天馥听到了正要出来找白锦稚算账,却被陆天卓按了回去,摇头示意她不要同白锦稚起冲突。
战败国和亲的公主,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李天馥揪着帕子,忍着眼泪偏过头去连陆天卓都不理了。
晚膳时分,太子专程唤白卿言过去陪他下棋,试探问白卿言今天去丰县有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白卿言专心落子,垂眸敛着眼底笑意:“没有。”
全渔望着白卿言欲言又止,低头给白卿言上了茶。
太子咬了咬牙,他机会已经给过白卿言了,是她不愿意对他坦白的。
方老说的对?不论这一次白卿言想借他的手抓谁?只要抓到了便知道白卿言的目的,堂堂太子难不成还能被白卿言给利用了?!
太子沉住气落子,到时候他反到可以利用白卿言想让他抓之人?握住白卿言的把柄?比起单纯的用利诱和虚无缥缈的志向收服白卿言,利诱加威逼太子才觉得最实在。
回去不比来时是急行军?从瓮山出发到钰青山太子慢吞吞走了整整八天。
原本坐在马车内被颠簸得没了精神的太子?一听要过钰青山立时打起精神来,他坐直了身子挑开马车帘子朝外看了眼?还真是……地势开阔啊!
“去,叫白将军和张端睿将军过来!”太子对全渔道。
全渔立刻应声出马车,让护卫马车行进的兵士去传令。
擒贼先擒王!不管白卿言要做什么,把白卿言放在他的身边?张端睿也在?一旦有什么变化可以抢先制住白卿言。
很快,白卿言与张端睿骑马而来,上了太子车驾内。
太子视线扫过面色如常的白卿言?将放在面前案几上的竹简推至白卿言和张端睿的方向:“戎狄乱了,戎狄王狩猎途中重伤,前往雪宫修养?于半月前过世?留下遗诏让王弟阿夫木继位!戎狄太子称……阿夫木在戎狄王受伤后将戎狄王幽禁雪宫?逼迫其留下这到旨意,又将戎狄王杀害!如今阿夫木手持皇帝遗诏,在雪宫自立为王,立国……称南狄。”
“这是要学当年的南燕了!”张端睿眉心跳了跳。
白卿言仔细看完竹简后,问太子:“戎狄派使臣来晋国求援了吗?”
太子心脏突突跳了两下,没想到白卿言一下就能问到点子上,他调整了下坐姿颔首:“戎狄派来了使臣,带了钱财珠宝,请求晋国援助,听说最先是去了大梁,谁知道那阿夫木送去了比他们多三倍的金银财宝,请求大梁不要插手他们戎狄内政!”
“所以此次阿夫木也给晋国送来了三倍的财宝?”张端睿问。
太子颔首:“除此之外,阿木了还带来了数万匹马!”
“那我们不妨和大梁一样,财宝骏马收下!看热闹就是了!”张端睿认真道。
太子看向若有所思的白卿言:“白将军以为如何?”
“若是……白家军还是在南疆一战之前那般强盛,此次我们倒可以以戎狄太子相邀之名,直入戎狄,光明正大在戎狄派兵驻防!为吞下戎狄做准备。可此次南疆一战……晋国虽胜,却是惨胜!西凉割让之地没有交接清楚,白家军不能动!”白卿言抬手将竹简往张端睿的方向推了推,“密报上还说,大梁调兵逼近与我晋国交界方向,意图不明!”
太子眯着眼:“当初灭蜀一战,我晋国冲在前头,他们大梁躲在后面捡便宜,他们大梁皇帝可是个爱占便宜的!大梁调兵逼近与我晋国交界,万一等的就是晋国出兵助戎狄之时,打晋国一个措手不及呢?当年分蜀之时,平关天险被我晋国攥在手心里,大梁可一直都在惦记着。”
白卿言垂眸想了想之后,又道:“不过,若殿下和陛下敢冒险,言以为此次可以一试!吞下戎狄我晋国就有了最大的马场,战马……一直是晋国军队最大的短板,一直深受戎狄和西凉掣肘。”
第二百五十一章:天命所归
西凉之所以成为强国,并非因其国策体制强,也并非因其综合混一的国力强盛,而是因为西凉骑兵强悍,骑兵强则军强,军强则国强!
西凉与戎狄接壤,有大片土地处在高寒地区,高寒地区养良马,晋国便没有这样的便利。
在晋国养马的代价极其昂贵,养一匹马比养活三十人所费粮食还要多,这些年晋国一直都是戎狄还有西凉贸易交换,但弊端……便是晋国军队的战斗力会受他国牵制。
白卿言十分理智同太子分析:“且,若殿下有一统之心,那么将来戎狄与大晋必有一场事关生死存亡之战,与其等到将来戎狄缓过神来有能力与我晋国一战,不如现在趁戎狄内乱之时,将戎狄一举拿下。”
“可此次西凉割让赔付的土地,已有适合养马的高寒之地……”太子想了想,“孤认为,父皇应该会收下珠宝、马匹!毕竟西凉割让的高寒之地,与南狄接洽,晋国想在这里养马,自然就要和南狄处理好关系。”
“殿下以为呢?”她问。
“孤也以为……收下珠宝、马匹,看热闹上佳!”太子手指在案几上点了点,“此次南疆一战,我晋国损失实在是惨重,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更何况大梁意图不明,若我晋国军队皆陷于戎狄,大梁届时攻晋,我晋国危矣。”
她抿唇不再劝。
拿下戎狄为将来天下一统做准备,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大梁的国君不敢赌,晋国的国君和储君同样不敢赌。
突然,太子马车突然一颠,木案上的茶杯洒了一案,全渔和车夫立刻勒马。
外面突然乱糟糟的喊声。
“白鹿!”
“神鹿!”
“神鹿!真的是神鹿!快看!”
“天呐!真的是传说中的白色神鹿!”
“白色神鹿!好漂亮的白色神鹿!”
太子听到这话,忙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去。
一只身形矫健骏硕的纯白巨鹿,顶着如树般岔枝而立的扇形巨角,宛如王者,优雅尊贵地抬起线条漂亮的颈脖,朝行军队伍的方向看来?一身白色干净的毛发,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泛着一层圣洁的金光。
晋国以白鹿为象征!
太子白鹿见过不少?可如此漂亮且巨大的白鹿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忍不住下马车?朝高坡的方向望去。
张端睿也被如此漂亮的巨鹿震撼到。
突然?那白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扬蹄朝行进大队的方向狂奔而来?四条纤细而漂亮的腿,看起来力量和爆发力惊人。
张端睿忙将太子护在身后?拔剑高呼:“保护殿下!快!保护殿下!殿下快上马车!”
将士们拔刀立盾?抽箭拉弓纷纷护在太子车驾之前,若那白鹿敢冲过来必定会立时毙命。
太子被吓得脸色发白正要躲回马车之上,手臂就被白卿言一把扣住:“殿下,别怕?它会臣服于殿下的!相信我!”
太子猛地回头看着面色沉着冷静的白卿言,她太子轻轻颔首语气坚定,往太子手中塞了个什么东西:“殿下?信我!”
眼见那巨鹿从高坡冲下来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受控制,哪怕太子车驾前有重重叠叠的将士护着?张端睿的心依旧提到了嗓子眼儿,拔出剑高呼道:“殿下!快上马车!”
太子眉心直跳,白卿言这哪里是想借他的抓到什么人,这简直是想借着白鹿的手杀了他!
从马车上下来的方老,急速朝太子殿下的方向跑来?一张脸惨白?高呼道:“殿下!快上马车!”
“白鹿是晋国神兽,若神兽臣服于殿下……那殿下便是天命所归!将其献给陛下做寿礼便是祥瑞!”
看着方老急切的表情,太子在回头看试图拉着他冲出护卫圈白卿言,心里乱成一团。
【地点就定在钰青山怎么样?这里虽是山路,可地势开阔……在这里将它放出来容易发现也容易动手。】
【我们的目的,是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太子,臣服于太子,让太子亲手抓住它献给陛下,并非杀了它!要是真的死了……我们费这么大劲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太子的心剧烈跳动,死死望着拽着他推开张端睿往保护圈外走的白卿言,所以……白卿言他们说的时这只白鹿?
她想让这只白鹿在众目睽睽之下,臣服于他,亲手抓住献给父皇!
“闪!”白卿言紧紧拽着太子的手腕高呼道。
张端睿望着太子等待命令:“殿下?!”
白锦稚骑马而来,将手中射日弓抛了出去:“长姐!射日弓!”
白卿言一手接过射日弓,一手抓过弓箭手的羽箭筒,深沉的黑眸灼灼:“殿下,时不我待!”
太子视线落在白卿言手中的射日弓之上,心跳剧烈,白卿言射日弓箭无虚发,有她在应该不会让自己出事!
可……太子打从心底里,怕白卿言而不是那么相信白卿言的。
即便是那天在他在酒楼隔壁听到了白卿言的那些话,似乎一切已经明了,可那有着巨型犄角的白鹿气势汹涌朝山下冲来,若是白卿言故意射偏,他命休矣。
太子看着还在向下冲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生为凡人他还是心有恐惧,他已经是太子了,还用着着以这样搏命的方式稳固自己的地位吗?
就在太子迟疑间,白卿言已迅速抽出羽箭折断箭头撕下一片衣襟将箭端缠绕包裹住,搭箭拉弓朝那只巨鹿瞄准。
太子手心一紧,察觉刚才白卿言塞入他手中的香囊,用力握住,抬头喊道:“闪!”
张端睿朝着冲刺速度越来越快的巨鹿,抬手喊道:“闪!”
太子喉头翻滚,在白卿言护卫下,抬脚朝着直直朝下方队伍冲来的巨鹿走去。
太子全身紧绷,手心里全都是汗,眼看着那巨鹿冲过来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的意思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秦尚志屏息看着立在盾牌阵最前端的太子和白卿言,心中已然明白白卿言要做什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神鹿天降
巨鹿越来越近!
二十丈……
“殿下!”方老睁大了眼躲在护卫之后,声嘶力竭喊道,“殿下快回来啊!白卿言会害死殿下的!”
太子咬紧了牙关,身子一个劲儿的抖。
白卿言不动如松柏挺立,目光沉着,被布包裹的箭头,始终指向巨鹿的眉心。
十五丈……
“殿下!”方老吓得腿都发软,“殿下快跑啊!白卿言你要害死殿下啊!”
太子额头冒汗,那巨鹿光腿便有一人那么高,那巨大的犄角让人看着就胆战心惊。
十丈……
五丈……
四丈……
太子终于承受不住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下意识抬脚向后腿。
白卿言拉弓的手一松,一把抓住太子的手腕将人扯了回来:“殿下!”
“你松开孤!”太子睁大了眼目光死死盯着已经马上冲到跟前的巨鹿,“白卿言你要害死孤吗?!”
“长姐!”白锦稚惊叫出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白卿言眸色一沉,抓住太子攥着香囊的手,几乎是拖着太子向前走了两步,举起太子的手。
“白卿言!你这是想要谋害太子!这是灭九族的大罪!”方老喊的嗓子都破了。
“太子信我!”白卿言死死咬着牙,她信她的乳兄肖若江,肖若江说能够训成!就一定能够训成!
“白卿言!”太子暴怒喊了一声,眼看着巨鹿还有一丈就到眼前,他挣脱不开白卿言的手绝望闭上眼。
谁知,那巨鹿闻到了太子手中香囊的味道,突然猛地向左绕开了白卿言和太子,巨鹿转弯太急蹄子打滑摔倒在地,直直朝着晋兵立着盾牌的方向翻滚过去。
举着盾牌的晋兵脸色大变,纷纷向后退。
那巨鹿翻滚了几圈停住,前蹄撑起身子站起身,鼻息喷出浓重的白雾,它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吓得晋兵惊呼着向后退,有晋兵已经吓得跌倒在地,仰头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都心生惧意。
白鹿在晋国是神鹿,在晋国是绝不能杀的,更别说眼前这庞然大物是他们平生都从未见过的巨大,谁知道是不是鹿神。
那巨鹿起身似乎也没有伤人的意思,它抖干净身上的毛,竟然转身迈着高傲的步子朝太子和白卿言的方向走去。
太子面色惨白,几乎是依靠着白卿言才能勉力站稳。
“殿下……”白卿言扶着太子,“没事吧?”
太子紧紧咬着牙,全身抖得厉害,他被白卿言扶着朝前走了两步。
见那巨鹿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太子仰着脖子……对上巨鹿那双黑亮透彻的眸子。
巨鹿嗅了嗅味道,低下头来,太子匆忙向后退了两步。
“殿下!”白卿言攥着太子的手腕儿将太子拉了回来,举起他攥着香囊的手……
太子抗拒着还想要向后退,却被白卿言用力按住:“殿下,你的将士们都在看着你!”
太子喉头翻滚,朝着如长龙般的队伍看去,见晋军将士全都看向这个方向?紧紧咬牙克制颤抖。
那巨鹿鼻子嗅了嗅太子手中的香囊?并没有做出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来。
白卿言见状?松开手准备向后退?谁知她刚一松手……太子亦忙收回手和白卿言一起退了两步?定定望着眼前巨大无比的白鹿。
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跳出来的方老率先反应过来,忙跪地高呼:“神鹿天降!亦臣服我晋国太子!我大晋国祚兴永世不衰!大晋万年!”
张端睿亦是忙跟着跪下:“大晋万年!”
晋军将士们纷纷放下手中武器盾牌?跪地叩拜。
“大晋万年!”
“大晋万年!”
“大金万年!”
坐在香车内的李天馥挑帘,看向山脉雄浑开阔高坡之上……
天际被红日染成一片壮观绮丽的霞色?夕阳璀璨的金色余晖映着豪气万丈的群山,亦是用神圣耀目的金光勾勒着巨大白鹿?将于立在白鹿面前的白卿言与太子的身形轮廓……染上了壮丽宏伟的摄人气魄。
受伤坐于马车之中的李之节亦是挑着帘子,那双潋滟狭长的桃花眸死死盯着披风猎猎翻飞的白卿言?见她眉目沉着清明身姿挺拔,完全不同于晋国太子那般满头大汗面色苍白?李之节唇角勾起……
晋国神鹿?呵……有意思!
只是,不知道驯服这神鹿……到底是算太子,还是算白卿言啊!
“神鹿天降,殿下若能将神鹿在陛下寿辰之日献于陛下,陛下必会很高兴。”
白卿言沉着的声音传来,惊魂未定的太子这才回神。
清风拂面而来?一身冷汗的太子突如其来打了个冷战。他紧紧握着手中香囊?自知在丰县是他误会白卿言了,他还以为白卿言是想借他的手抓住什么人,原来……是想要让晋国神鹿对他做出臣服之姿,来稳固他的太子地位。
可白卿言为什么不告诉他?
【太子畏惧陛下甚深,告诉太子……反而会坏事。】
太子手心收紧。
当时太子听这话只觉得恼火不已,以为白卿言将他当成棋子。
可,现在静下心来细想,白卿言话虽然不好听,可却没有说错……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他也的确是惧怕父皇甚深,他不是嫡子,从小便是父皇的一个眼神就能吓得他魂飞魄散。
如果白卿言提前告诉了自己,那么在父皇的追问下,自己一定会露馅告诉父皇这所为祥瑞是他提前安排的。
这样父皇就算是高兴,喜悦之情也会七折八扣。
既然是为了让父皇高兴,自然是真的天降祥瑞才能让父皇高兴,也能让父皇觉得就连晋国神鹿都臣服他这个储君,他才是将来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即便是将来父皇有另立他人之心,想起今日神鹿之事,怕也要好好想想。
尤其是,若晋国百姓都知道神鹿臣服于他的事,自然也会同神鹿一般认同他的太子之位。
白卿言用心良苦,他却误会白卿言,着实不该。
太子转头望着神容平静如常的白卿言,心头滋味复杂:“白将军,多谢……”
第二百五十三章:大都城
白卿言抱拳对太子俯首:“护卫太子,是言应尽的职责,太子太客气了。”
太子心中感激之情越发浓郁,白卿言一点儿都不贪功,他致谢是为了她费心安排神鹿之事,可她却装作不知。
太子紧紧握着手中香囊,既然白卿言这么费心为他,这份情他领了,将来必然会加倍奉还她……
“只是这神鹿该怎么带回大都城?”太子犯难。
“此事殿下可交于张端睿将军,殿下受惊了,上马车休息便是!”白卿言道。
太子颔首,唤来张端睿处理神鹿之事,深深看了眼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的白卿言,英姿飒爽,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殿下!”方老上前对太子长揖到地,白着一张脸,压着声音问,“殿下可伤到了哪里?”
太子摇了摇头:“方老不用忧心,孤没有伤到。”
“白卿言实在是太大胆了!这要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她一百个脑袋都赔不起!”方老咬牙切齿,一想到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就脊背冒冷汗。
跟在后面的秦尚志垂眸,他好不容易忍住与方老理论的冲动,就听太子不悦开口:“方老勿要如此说白将军!白将军做事一向有成算!”
秦尚志眉头一跳。
这还是秦尚志跟随太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太子对方老的话不赞同。
方老也十分错愕。
“你们先去吧!”
说完,太子上了马车。
传令兵直奔上前同最前方带队的白卿言说太子等人已经上车,兵士也已经归队,白卿言颔首,拉住缰绳高呼:“出发!”
传令兵一路快马,顺着蜿蜒如龙的队伍疾驰高呼传令:“出发!”
心跳速度极快的白锦稚跟在白卿言身侧,手心都是汗,刚才看着那巨鹿冲向长姐的时候,真快把她吓死了:“长姐,你受伤了没有?”
白卿言抬手摸了摸白锦稚的发顶笑道:“没有,放心吧!”
她说完抬眸朝着高坡之上望去,乳兄肖若江办完这件事之后,便要马不停蹄去找阿玦,希望乳兄身上的伤撑得住。
宣嘉十六年三月十二,太子于南疆班师回朝,经钰青山,天降白鹿神兽,晋视之为祥瑞。神兽臣服,与队随行,前往大都。
三月二十五。
大都城,白府。
天还未亮,仆妇庭前洒扫?下人在角门进进出出。
古朴卓然的白府上空已是炊烟袅袅?各院领了热水的丫头婢子?有序从厨房进进出出?沿着廊间轻手轻脚各归各院,脸上都是生气蓬勃的喜悦。
今天,远征南疆的大姑娘与四姑娘要回来了。
南疆一战大胜,大都城再也无人敢说,白家儿郎尽数葬身于南疆,白家从此于大都再无立锥之地。
白家哪怕是女儿郎?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这一战?胜得太给白家提气了。
那些曾经因为白家男子葬身?便拜高踩低的小人,绝对想不到白家竟然会在他们家大姑娘的手中翻了身,一想到那些小人听说白家大姑娘南疆得胜消息时险些惊掉下巴的样子,白家仆就觉得扬眉吐气。
原本?三夫人李氏是想同董氏今日一同去大都城外迎接白卿言和白锦稚的。
可董氏说?白卿言如今风头太盛,大都城内对白卿言南疆焚杀降俘一事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她们还是在家门口迎迎就是了?都城门口相迎太扎眼了。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董氏作为母亲……知道女儿在前线出生入死,一颗心一直揪着,如今女儿凯旋归来,自然是恨不得插翅飞到女儿身边,看看女儿可还好。
她几乎一夜辗转难眠,早早起身吩咐厨房准备白卿言和白锦稚爱吃的菜后,便坐在前厅随时听外面仆人禀报消息,董氏紧张的帕子上全都是她手心的汗。
三夫人李氏没过多久也来了,五夫人、四夫人和二夫人都来了前厅等着白卿言同白锦稚。
三夫人李氏坐不住伸长了脖子频频往外看。
“三弟妹,你别急,南门有咱们家家仆在,见到了人自然会回来禀报的!再说了大军德胜归来定是要先去宫里见过陛下,才能回来!”
李氏也不是没经历过,可这一次……她实在是心急如焚。
大都城南门口。
吕元鹏带着大都城内的纨绔子弟带着酒骑马而来,想在南门迎一迎凯旋大军,也是为了看一看那只白鹿神兽,更重要的是来迎一迎白家姐姐。
说实在的,最开始当南疆连连捷报传来,他还以为是太子之功,是张端睿、石攀山、甄则平他们之功。
谁知道后来竟然传来消息,说太子率军一到宛平便战况告急,是白家姐姐白卿言率五万驰援晋兵大胜西凉十几万大军的。
吕元鹏这才知道,白家对外称病的白家姐姐竟然也去了南疆!
他无法想像,白家姐姐在武功尽失的情况下拖着羸弱病重的身子,竟然能大胜西凉让人闻风丧胆的主帅云破行。
白家姐姐一个女儿家,都为护国护民奔赴南疆,抛头颅洒热血,他吕元鹏一个堂堂男儿竟然龟缩大都城内!他顿时羞愧不已又热血沸腾,召集了大都城内和他要好的纨绔,一同提劍驰马准备奔赴南疆,谁知他们刚出城,就被各自家中的长辈派人给捉了回去。
吕元鹏这个提议去南疆的最惨,被祖父抽了二十鞭子,一直关在家中思过,直到南疆战局大定西凉求和,祖父这才将他放了出来。
知道今日大军便会到都城,吕元鹏特地呼朋唤友一起来了南门。
吕元鹏来时,大都城已经有了不少百姓也聚集在了南城门口,议论着南疆战事,议论着那从未见过的白鹿神兽,还有人在议论那位西凉前来和亲的公主李天馥,和炎王李之节。
“来了来了!”
骑在高马之上的吕元鹏隐隐看到远处招展的旗帜,整个人激动不已。
等看到远处如黑龙般蜿蜒绵长的军队时,震人心肺的整齐马蹄声似鼓点般催得人心潮澎湃。
第二百五十四章:白将军
吕元鹏回头四望不见秦朗,转头问骑马立在他身旁的司马平:“秦朗呢?他怎么没来?”
司马平是御史中丞司马彦的幼子,秦朗已逝祖母的侄孙,两人是朋友更是表兄弟,关系一向亲密。
“秦朗是白家的女婿,自然是和白家人一起行动方便,不然他一个妹婿……专程跑这里来接大姨子算怎么回事儿?”司马平凑近吕元鹏,压低了声音,“再说了秦朗原本与白家姐姐有婚约,背着媳妇儿单独和咱们来……你觉得合适吗?”
吕元鹏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你说得对!”
“哎哎哎!吕元鹏,你看那是不是皇宫里也来人了?”有纨绔问吕元鹏,“咱们准备的酒是不是用不上了?”
吕元鹏回头,只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德茂亲自骑马而来,身后跟着身着铠甲的禁军侍卫,派头极大。
皇帝派来的传旨太监一般会将凯旋的将军直接迎去宫中,他们还有机会和白家姐姐说上话吗?
“咱们大都城越来越热闹了!这月二十八陛下寿诞,各国纷纷遣派使臣来了大都不说,听说今年大燕的皇帝要带皇子亲自来为陛下祝寿!”
“对啊!听说这大燕皇帝是姬后子嗣,长相与姬后如出一辙,有当世第一美男子之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眼见聚集在大都城南门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在趁机将早点摊子挪到城外来的小贩处用早点的百姓,都起身往前凑,踮起脚尖远远望着浩浩荡荡气势如虹的凯旋大军,猜测那来和亲的西凉公主是什么模样,猜测哪位是西凉炎王。
吕元鹏四下张望不见萧容衍,问身旁的司马平:“萧兄怎么还没有来?昨日咱们给萧兄接风的时候,萧兄不是说要来迎一迎太子殿下?”
司马平回头朝着城内看了眼:“是啊,难不成昨夜萧兄喝多了?”
“怎么可能,就萧兄那个酒量,把咱们全都喝倒了萧兄也无事!”吕元鹏言语里全都是对萧容衍的佩服,他回头吩咐自家小厮道,“你快去萧府问一问,萧兄怎么没来。”
吕元鹏话音刚落,司马平就忙用手肘撞了撞吕元鹏:“来了来了!我看到萧兄的马车了!”
闻声,吕元鹏回头,见护卫月拾正扶着萧容衍下马车,他一跃下马将手中马鞭丢给小厮朝萧容衍马车的方向走去,行礼:“萧兄!”
气质儒雅雍和的萧容衍,松开手中拎着的直裰下摆,从容对吕元鹏还礼,笑了笑道:“元鹏来的早啊……”
“对啊,想早点儿来迎一迎白家姐姐!”吕元鹏一把扯住萧容衍的手腕儿,拉着人就往前面挤,“马上就要到了!萧兄快随我来前面!”
萧容衍硬是被吕元鹏拉到了前面,他幽沉深邃的视线朝着远处缓缓而来的大军,最前方的是精甲骑兵,马蹄声如出一辙,气势极其壮阔。
他眯了眯眼,若大燕有这样的重甲骑兵,该多好啊……
望着带队走于最前方一身银甲的纤细身影,萧容衍轻轻攥紧了手中玉蝉?平静似水的眸底有了几分极浅的笑意?瞳孔漆黑又明亮炙热。
那骑马走于最前方身穿戎装银甲的女子,长发束与脑后,背带射日弓,手握红缨枪,英姿飒飒。
万丈晨光跃然穿透云层,戎装女子胯下骏马如踏着光辉而来?银甲金光熠熠?整个人沐浴圣洁之光?如神临凡?明明纤瘦……却有力拔山河气贯长虹的摄人气魄。
“看到了看到了!回来了!回来了!”百姓激动高喊?“得胜大军回来了!白将军回来了!”
这一声白将军?让多少百姓忆起当初镇国公与白家诸位将军大战得胜回都时的盛况!
白将军……
白家的哪位儿郎不是白将军?
如今,就连白家的女儿郎?都成为了白将军?率五万晋军与一万白家军大胜西凉南燕号称百万雄师?打得西凉无还手之力,只能屈膝求和。
“晋军好样的!白将军好样的!”
“谁说女子不如郎!镇国公府白大姑娘……带着五万晋军打得西凉落花流水!”
“可不是!前段时间都说白家大姑娘病了,谁知道南疆突然传回消息,就说南疆大胜……这仗不是太子打得,而是白大姑娘领军打的!”
“可见百年将门白府,一向视百姓为骨肉血亲,边疆之民受苦,白府绝不会坐视不理!白大姑娘这才奔赴南疆血战!”
“白家不止男儿敢为国为民马革裹尸,就连女儿家也如此铮铮铁骨豪情壮志,为国为民肝脑涂地!我大晋有这样的白家守护,何惧西凉!何惧列国!”
百姓情绪纷纷被感染,想到除夕之夜白家满门男儿葬身南疆消息传回来时,白家的惨烈,想到信王护灵归来时对白家所做的事情,白家还是敲了登闻鼓才得到一个公道。
但即便是白家男丁都已经为国战死,可白家女儿郎尽失武功不失硬骨……壮志凌云,其胸襟洒落不输男儿,奔赴南疆扛起重责,扛起白家军大旗,护国安民!一身护国安民的浩然正气,这让人怎能不内心震撼,怎能不心生敬佩?!
都说,百年将门镇国公府白家从不出废物!
想想已经身死的白家十七儿郎,哪一个不是才学惊艳?哪一个不是冠绝大都?
老弱妇孺激动的掩面而泣,哽咽喊着白将军。
吕元鹏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内心大为触动,喉头哽咽,一股汹涌的情绪在内心激荡:“我从不知女儿郎,竟然也能如此光耀万丈,原来白家姐姐戎装之时……气势竟然是如此的摄人!”
队伍越来越近,离大都城南城城门不过十丈之时,大太监高德茂身边的小太监急忙迈着碎步朝大军方向跑去。
吕元鹏看到那小太监跑至队伍前行礼后说了什么,走在凯旋大军最前端的白卿言勒马高举手中红缨银枪,重甲铁骑瞬间静止,肃然定立,鸦雀无声,只有传令兵调转马头向后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