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君臣佳话
太子双手负在背后,沿河边而行思虑了一番,才缓缓停下脚步。
跟在太子身后的白卿言也停下,只见太子回头看了眼远处离他与白卿言还有一段距离的护卫,开口:“来南疆之前,父皇曾经给过我一道密令,南疆战事结束白大姑娘便不用跟着回大都城了,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要我的命吗?”
白卿言说得十分坦然磊落,反到让太子心虚不已,他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也不知方老他们出的主意好用不好用。
“可孤是想保你的!”太子道。
荆河水流湍急的声音很大,几乎要湮灭太子的话音。
可白卿言却抱拳对太子道:“太子于我有恩,我不能让太子为难!可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但还请太子留我的命到战事彻底平定之后!哪怕是战死沙场也算不负我白家之名。”
听到这个“恩”字,太子的耳朵动了动,不免想起白家世代忠烈为国为民之心,他摇头:“孤虽不才,可却知我晋国眼下确实没有比白大姑娘更为出色的将才!白大姑娘不能死,孤哪怕拼了性命也会保你万全。”
太子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感情拿捏的相当有分寸,若是旁人怕都信了。
可她一想起,曾经祖父便是被皇帝这样蒙骗,将一心的忠诚全交给了当今皇帝手上,却换来了一个身死南疆的儿孙不存的下场,心就发寒。
如今的太子,和当年的陛下何其相似啊!
白卿言做不出热泪盈眶的样子,只能单膝跪下抱拳问太子:“可我怎能让殿下为难?”
太子将白卿言虚扶起来:“再为难,孤也必会护住白大姑娘,不为别的……就只为大晋边民百姓!白大姑娘可愿追随孤啊?”
“殿下……”白卿言抿了抿唇,开口道,“敢问殿下,殿下此生何志?”
太子手心紧了紧,想起来之前秦尚志交代的话……
秦尚志说,白家这位大姑娘秉性风骨全然承袭白家之风,生为民死殉国这六个字,便是白家的家族使命,太子若想将白卿言收为己用,便需要让白卿言看到他的志向!
秦尚志还提醒太子殿下不要忘记,在白家葬礼上白卿言念的那篇祭文,镇国王白威霆的字是不渝,愿……还百姓以太平,建清平于人间,矢志不渝,至死方休。
太子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望向白卿言清冽平静的眸子,开口道:“孤之志,愿万民立身于太平盛世。”
她沉默看向太子,猜测当初皇帝同祖父说那番话时,是否也如今天的太子一般表现的这样真诚毫无保留?
“殿下可知,我祖父为何要将白家满门男儿尽数带来南疆战场?”
意料之外的,白卿言并未同他表忠心,而是说了件不相干的事情,太子错愕之余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便顺嘴应了声:“不知……”
“当初陛下同我祖父说,志在天下,我祖父既然忠于陛下,为陛下之臣,自然要为陛下之志做图谋打算。陛下要这个天下,那么……晋国便不能没有能征善战的猛将!其他诸侯不愿意让自家子嗣上战场!祖父便让白家男儿不论嫡庶全部出来历练,以为陛下将来要征战列国做准备!”
太子心头震了震,他着实没有想到……白威霆带白家满门男儿上战场,做的竟是这个打算!
“所以今日,白卿言既然要效忠殿下,便需要问清楚殿下的志向,请殿下如实同我讲清楚,否则……若如同我祖父和陛下一般,我祖父不清楚陛下所想……只一根筋埋头做事,反到让陛下不喜,弄君疑臣。”
太子认真望着白卿言,白卿言这话可谓说得十分大胆,若非是真得想要投效于他,如此大胆等同于斥责当今陛下的话,她怎么敢说出口?!
自古以来,但凡有才能的人择主,怕都是害怕将来落得白威霆那样的下场吧!
白卿言无子嗣缘,若投效他……此生不嫁人,定然会忠心耿耿。
方老还建议过太子将白卿言收个侧妃纳入府中,可虽然白卿言貌美,太子一见到一身凌然正气的白卿言便觉她神圣不可侵犯,无法生出亲近之心,思虑良久还是断了这个念想。
此时,太子在心中打鼓,到底是如实告诉白卿言他只想守住大晋这繁华,还是如秦尚志所言……向白卿言展示他的“雄心大志”。
太子没有着急回答,白卿言便静静听着荆河流水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太子终于还是抬眼对白卿言道:“父皇……错疑镇国王,孤不会错疑白将军!自古明君贤臣乃是佳话,孤也希望百年之后,史官记载……孤与白将军也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白将军?
太子改了称呼……便是告诉她,他没有把她当成姑娘看,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倚重可以成就君臣佳话的臣子看。
半晌,白卿言郑重朝太子跪下,一叩首:“白卿言愿为太子之志,肝脑涂地,刀山火海亦不退缩。”
如此,白卿言便算是正式投入太子门下。
太子颇为激动,他弯腰又将白卿言扶了起来:“不过,图天下太平,不可操之过急,还需徐徐图之,先平稳大晋为先啊!”
白卿言也并非真信太子志在天下。
今日与太子荆河之行,不过是太子演给她看,她又演给太子看的一场戏罢了。
太子所图仅仅只是守住大晋如今的霸主地位,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暂时还可以利用。
想到这里,她陡然愣住……
当初皇帝对祖父说那番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存了她这样利用的心思?
经历这么多之后,到底她还是变了,她辜负了祖父的教导,辜负了白家的祖训,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不过,她不悔。
前路崎岖,只要能保全白家,保全白家军,完成白家数代人的志向,她便当一个光明磊落的小人。
见白卿言迟迟没有答话,太子手心攥紧,问:“白将军以为孤所言不妥?”
第一百九十六章:
“言以为,太子所言甚是!”她抱拳向太子行礼。
大事敲定,太子怀着愉悦的心情去巡营,在将士面前表彰了白卿言,与将士们同饮,又肯定了白卿言的战功。
既然要收服这个人,太子必然会将事情做的漂亮一点,这一点太子同当今皇帝如出一辙。
白卿言将那把战利品宝剑送给了太子,又恭恭敬敬将太子送出军营。
太子临上车前已有些微醺醉意,他被全渔扶着对白卿言认真说道:“兵符交到你手里,孤……信你!不论别人说什么……孤都信你!兵将随你调遣,只要别再让我晋国边民受苦便好!”
白卿言抱拳郑重道:“必不负殿下所托!”
看着全渔将太子扶上马车,白卿言又对全渔道:“辛苦公公照顾殿下。”
“奴才应分的!”全渔忙对白卿言行礼,“白将军身体不好,在外要擅自珍重!”
话说完,全渔有觉他说这话不妥当,忙补充了一句:“如此……殿下才能放心啊!”
两人粉饰出……将在外君不疑,将忠君的一派太平。
马车一动,刚还一副醉态的太子,便睁开眼来,侧目看向马车内白卿言送他的那把宝剑。
都说酒后吐真言,但愿刚才他临上马车之前的那番话,白卿言会信。
送走了太子,白卿言正准备回帅帐,肖若江便上前低声在她耳边耳语:“大姑娘,萧先生身边的护卫来了,说是奉命给您送东西。”
白卿言未回头,只问:“人呢?”
“在荆河边等了好一会儿了。”肖若江道。
“先回帅帐,一会儿再过去看看!”
说完,白卿言转身先回了帅帐。
萧容衍的护卫在荆河边吹了好一会儿冷风,他坐在马背之上,手中牵着那匹白马的缰绳,见白卿言与手持火把的肖若江骑马而来,他立刻翻身下马。
远远瞧着一身戎装的白卿言,萧容衍的护卫倒是吃了一惊,之前在大都城内见过这位白大姑娘,柔弱纤瘦却仿佛有移山之坚韧,绝色惊艳。
而如今,白大姑娘一身戎装,长发束于脑后,手持乌金马鞭,周身多了杀伐凌厉之气,倒是让人不敢逼视。
快到河边那人跟前时,白卿言勒马停住,问:“你是萧先生的护卫?”
“小的是萧先生的护卫,此次奉命来送这匹马给白大姑娘!这匹马是我们家主子在南燕蒙城集市上看到的!主子还让我给白大姑娘带了一封信!”
说完,那护卫忙从心口掏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件,恭恭敬敬举起。
肖若江下马从那护卫手中接过信,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这才交给白卿言。
她拆开信借着肖若江手中的火把看信。
萧容衍在信中告知了白卿言,他借用白家军黑帆白蟒旗劫了南燕粮草的事情,说为了感谢白卿言一路的照顾,又因此次未告知便借用了黑帆白蟒旗,他心存歉意,所以送上一匹良驹算是致歉。
他还在信中详说此次见到这匹白马时,便想起曾经在蜀国皇宫,见白卿言骑着那匹疾风白马披风猎猎的情景,这才让人将此马送来给白卿言。
他说此马性烈,还无人能制服,想来也是在等候主人,他认为白卿言定能驯服此马。
信的内容很简单,字迹铁画银钩自有一种霸道之感,白卿言猜这信多半是自萧容衍的亲笔。
萧容衍去了南燕?
看起来,萧容衍打算趁着大晋西凉之乱,将曾经从大燕分割出去的南燕收回去了。
大燕去岁接连天灾,已经是千疮百孔,众人都以为大燕这个冬季怕是要自顾不暇,谁成想萧容衍还藏了这样的雄心,高瞻远瞩……且还行动了。
时机的确是刚刚好。
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她会先假借白家军黑帆白蟒旗劫粮,地点应该会定在遥关,劫了粮食之后继续在遥关设伏,等待南燕大军回朝,再在遥关歼灭南燕精锐。
遥关这个地方设伏最易,不利用起来都愧对这份地利。
只是,大燕……还能出得起兵吗?
萧容衍这个人想来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他信中如此坦然告诉她他的行踪,等于将大燕的计划送到她的面前,而且还是亲笔所书,这跟个把柄有什么区别?
她余光看着萧容衍那个护卫,一直目光灼灼盯着她看,她眼睛也不眨,当着那护卫的面儿将信烧了。
“替我多谢你们家主子好意!”她望着火苗将那信纸逐渐吞噬松手任由火光将信纸少干净,“马我收下了!你们家主子……千里送马,是还想要从我这里借什么?”
萧容衍的护卫抬头看向白卿言,表情略有错愕。
火把在河边大风中不住摇曳发出呼呼声,将白卿言惊艳清丽的五官映的忽明忽暗。
那护卫在腹中反复琢磨了白卿言的语气同神态,确定白卿言不是讽刺不是不悦,而是正正经经的询问,这才舒了一口气道:“主子没说。”
白卿言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匹白马身上,道:“那便替我谢谢萧先生。”
那护卫恭恭敬敬行礼之后,将那匹白马留在原地,一跃上马正要走,就听白卿言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想拿下南燕不是仗打赢就成的,南燕遵循大燕旧治,百姓十几年来皆为王侯牛马,由奢入俭难……经历过姬后新政的百姓,怕早已对南燕朝廷心怀怨怼!”白卿言轻轻点了一句。
百姓的力量才是巨大的,若大燕大军到了南燕城池之下,百姓夹道欢迎……岂不是不战屈人之兵?
如此,大燕便可以最小的损失,趁乱拿回南燕。
也能让南燕的百姓,少受些苦……
历来打仗,受苦都是百姓。
萧容衍的护卫一惊,头皮都跟着麻了一麻,这白大姑娘是怎么知道他们主子要夺回南燕的?!
难不成……主子连这样的事情都在信中和白大姑娘说了?
还是,其实主子早就和白大姑娘达成什么约定,只是他们这些做护卫的不知道罢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平安
萧容衍护卫望着白卿言的目光越发郑重,竟重新下马正正经经给白卿言行礼之后道:“多谢白大姑娘,您的话,小的一定快马带到!”
白卿言颔首,萧容衍身边的人,各个都是通透的。
只是上一世,萧容衍手腕铁血,从不用这种温吞又平和的手段。
她曾经与萧容衍交手数次,知道萧容衍明面里不论多么儒雅温润,骨子里却一直都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威势逼迫也好,利诱威胁也罢,甚至会将阻碍他之人九族连根拔起鸡犬不留,城府极深,行事冷酷,胆大心细。
这样聪明睿智又自负的人,其实才是最无所顾忌的,他轻看世俗,不惧神灵,不惧天地公道,不惧礼仪道德,不惧人言可畏,除了自己所期望达成的目的,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一路征战杀伐,用阴谋诡计将敌国世族大家或忠直之臣赶尽杀绝,虽然是为了一统天下还百姓太平,可他后来的手段太肆无忌惮,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仿佛都不值一提,攻城会死多少百姓……又会使多少百姓遭殃,为了粮草夺尽百姓口粮。
如今白卿言想起曾经那些事情,都觉脊背生寒。
所以,白卿言内心畏惧萧容衍的,哪怕如今的萧容衍还未成长成为上一世那个萧容衍,可上一世他给她留下的阴影还在。
俗语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白卿言背后有白家遗孀……她就是那个穿鞋的!大燕山河破碎,萧容衍便是那个光脚的。
她今日开口提醒萧容衍,何尝不是希望……趁萧容衍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善良慈悲之时,在大燕兵力匮乏之时,让他以这种方式减少大燕的损失,也让他明白民心所向之可贵之处!
望他日后做事……能念及夺下南燕时百姓众望所归助他,对百姓容情。
“去吧!”她说对萧容衍的护卫说。
萧容衍的护卫一跃上马,冲着白卿言的方向拱了拱手,怀里揣着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快马加鞭离开,他得昼夜不休赶快赶回主子身边将白大姑娘的话带到才是。
见萧容衍护卫骑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白卿言才道:“乳兄,牵了马我们回去吧!”
肖若江伸手去拉那匹白马的缰绳,被那匹白马却偏头甩开,若不是肖若江身上有功夫,怕是得跌到河里去。
“果真是匹烈马!”肖若江不但没有生气,反到一脸高兴的样子,“我记得世子爷刚带疾风回来的时候,疾风也是这个样子!”
肖若江忍不住笑道。
疾风的确是匹烈马,当初父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疾风带回大都,她那个时候年纪小……父亲原本想着让训马师傅替她将马训好了,再给她送去,谁知一连六个老成的驯马师傅都不成,其中两个被疾风伤到,险些丢了命。
白卿言听闻后瞒着父亲偷偷去了马场,用了整整一天驯服了疾风,回来的时候整个跟个泥猴似的不说,身上青一坨紫一坨的也不在意,挥舞着手中马鞭兴高采烈同白岐山说她驯服了那匹六个训马师傅都没有驯服的烈马,还给那匹马起了名字叫疾风。
“我来吧!”白卿言翻身下马,走至那白马面前。
缰绳被肖若江攥在手里,白马挣脱不开马蹄将河岸鹅卵石踩的直响,鼻息喷出极为粗重的白雾。
她抬手摸了摸那白马的鬃毛,白马抗拒地发出嘶鸣声,抬起前蹄却怎么都挣不开缰绳。
“好家伙!真烈啊!”肖若江用力扯住缰绳。
白卿言来了兴致,扶着马鞍一跃上马,这白马反抗的更厉害了,激烈挣扎险些将白卿言给甩下去。
“乳兄!缰绳!”
见白卿言好久都没有这样兴致高昂,肖若江想着自己在一旁守着也不要紧,便将缰绳丢给白卿言,立在一旁高高举着火把。
大约是有驯服疾风的经验,她双手死死拉住缰绳,身体随着白马跳动前后轻摆,如轻而易举黏在白马身上一般,让它怎么都甩不脱。
那匹白马蹦蹦跳跳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已然力竭再也跳不动了,就趁此时白卿言将手中缰绳一挽用力撕拽缰绳,白马吃痛发出长长一声哀鸣,又开始跳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这匹性子刚烈的白马终于在白卿言手中服了软,白卿言轻轻甩了甩缰绳,那白马便垂头丧气往前走几步。
肖若江看得啧啧称奇,也是白卿言马术好……这要是搁了旁人怕早就把人甩下马了。
白卿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时,已累出一身薄汗,那匹马垂头丧气往白卿言身边走了几步,颇为不服气地偏过头去。
她笑着摸了摸白马的鬃毛道:“以后……这匹马就叫平安吧,给小四送过去,小四一定喜欢!”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平平安安更好了。
肖若江眼底刚才因为白卿言兴致勃发而亮起的光芒又微微沉了下去,记得小时候他和哥哥去国公府看刚出生的白卿言,那么小小一个却又那么漂亮,娘亲叮嘱他和哥哥这辈子要好生护着大姑娘,大姑娘不仅仅是他们的乳妹,更是他们恩人的掌上明珠。
肖若江同肖若海都以为,生在大都城内最煊赫的镇国公府,这样的女子……定然是天之骄女,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如珠似宝的娇娇女。
可白卿言没有,她身为白家嫡长女比白家任何姑娘和公子都能吃苦,战场上受伤后人就变得沉郁起来,少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再到白家突逢大难之后,她又一肩扛起白家,为几个妹妹谋划打算……
来南疆如此凶险,大姑娘却把身手卓绝的暗卫死士给了三姑娘,给了大都城的二姑娘,唯独没有给她自己留!
此次,得了这样一匹好马,大姑娘却要将这匹马给四姑娘。
大约这就是身为嫡长的责任与担当,她总要时时刻刻惦记着幼妹,就如同当初世子爷白岐山还在时,总惦记着国公府几位弟弟是一样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人情
肖若江把劝白卿言留下这匹马的话咽了回去,暗暗下决心等哥哥回来之后一定要和哥哥商量商量……想办法尽快给大姑娘再找一匹宝驹!
回到营地,白卿言让肖若江把白锦稚唤了出来,听说这匹白色宝驹是给她的,白锦稚眼睛都亮了,满目的欢喜。
“真的吗?!”白锦稚身手去摸平安的鬃毛,谁知平安性烈喷了白锦稚一脸的热气,高傲的挪着步子走到了白卿言另一侧。
白锦稚立时瞪大了眼,她还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马,惊愕之余满目欣喜:“这马……还挺灵性的!和当年……”
疾风二字卡在白锦稚的喉咙里没有说出来,谁都知道疾风为了救主而死,最后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长姐,我觉得这匹马同我没有缘分,倒是和长姐有缘!”白锦稚是真得喜欢平安,这番话却也是真得发自肺腑,这平安……和当年的疾风性情很像,如果平安留在白卿言的身边也算是一种慰籍吧。
“我记得以前你大伯答应过你,待你出征之时……送你一匹如疾风一般的良驹!”白卿言笑着轻抚平安鬃毛,“这是我替你大伯,送你的!不过平安性烈……也不是全然没有驯服之法,长姐已经替你试过了,只要你骑上去能不被它甩下来,它定会服你,若你能带着它一段时间,培养出感情来,它定会认你为主!”
以前她答应过阿瑜的不曾做到,阿瑜答应过她的也没有完成。
如今父亲虽然不在了,她却可以替父亲完成还未完成的承诺……
听长姐提到待她如亲女的大伯,白锦稚眼眶发红,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小四就谢谢大伯,谢谢长姐!不推辞了!”
“你大伯看到你能让平安认主,定然欣慰!”她笑着看着幼妹。
驯服和认主,这是两回事……
驯服一匹马,它可以任你驱使,却不会给你忠心。
若认了主,那匹马便会如同疾风一般,用命来护着你,她希望将来战场之上……小四也有这样一匹马与她并肩而战,她的平安会多几分保障。
“长姐放心!三日之内……我必让平安认主!”白锦稚信誓旦旦。
“长姐信你!”
白锦稚望着白卿言双眸发亮,她觉得每一次长姐说信她的时候,她都满腔豪气翻涌,因为还从未有人对她说信她这样的话!别人总觉得她是个冲动又莽撞的孩子,连母亲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长姐说信她,她就特别想做出一番成绩给长姐看,因为她从心底里知道……长姐每一次都是真的信她,她不想让长姐失望,更不想让长姐分出多余的精力来操心她。
萧容衍的护卫快马加鞭赶回蒙城,想将白大姑娘的话带给萧容衍。
一听说去给白卿言送马的护卫回来了,萧容衍让人收了山河图坐在火盆前让把人带了进来。
“属下参见主子!”侍卫带着寒气进门,单膝跪地行礼。
萧容衍用铜钳子挑了挑火盆中的炭火,垂眸问:“马和信都送到了?”
“是!送到了!信白家大姑娘看完之后当着属下的面儿烧了。”护卫道。
萧容衍望着火盆内烧的灰中透红的银霜炭,唇角略略勾起,大约白卿言看出了那是他的亲笔信所以才当着护卫的面儿烧了,让他安心吧!
“白大姑娘可说了什么?”
“白大姑娘问主子是不是还想从她那里借什么,但白家大姑娘不像是恼怒也没有戏谑,就只是平平常常那么一问。属下没把话说死,只答说主子没说!后来……属下要走的时候,白大姑娘说……想拿下南燕不是仗打赢就成的,南燕遵循大燕旧治,百姓十几年来皆为王侯牛马,由奢入俭难……经历过姬后新政的百姓,怕早已对南燕朝廷心怀怨怼。”
白卿言的话,这护卫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萧容衍。
萧容衍挑火的动作一顿,细细琢磨了白卿言的话,他眯了眯眼,白卿言这是在提点他利用民情民怨啊……
莫名的,萧容衍就想起之前在大都城,年三十当晚大都城百姓自发聚集在镇国公府门前,陪同镇国公府的女眷等候宫内传来消息。
还有镇国公遗体回大都的时候,百姓们几乎全城出动,提灯撑伞聚于南门迎接白家忠魂。
萧容衍望着炭盆中跃跃欲试的火苗,可若提前透了口风……南燕这边儿一旦有准备,凭如今大燕那点儿兵力,还能趁乱拿下南燕吗?
萧容衍的护卫静静跪在那里不吭声,半晌之后只听萧容衍吩咐道:“去叫王九州过来!”
主子宣王大人,这便是下定决心了。
那护卫忙称是起身出去叫王九州。
王九州匆匆进门,只见萧容衍本就深邃沉着的眸子此刻愈发波澜不惊,带着几分袭人的凉气,问道:“这蒙城大集市还要开几天?”
“回主子,不算今日还要开两天……”王九州恭恭敬敬回答。
“你派人这两天从集市开始一路去南燕大都放风声,就说大燕的军队要打过来了……”萧容衍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火,放下手中铜钳子,“但大燕皇帝已经下令不许大燕军队屠杀百姓,此次乃是为了将名不正言不顺的南燕皇帝拉下马,让大燕完整,推翻曾经被姬后废除的大燕旧治,重建大燕正统,为百姓谋福祉。”
蒙城集市是南燕最热闹时间开的最长来往人流最多的集市,主子这是想借这些人的口传消息出去。
王九州立时就明白了萧容衍的意思,颔首道:“主子放心,小的必定办的妥妥当当!”
萧容衍颔首。
见王九州出去,坐于火盆之前的萧容衍眸色沉了沉,利用民言他还真从未想过这样行事。
试一试吧,说不定白卿言的方法见效,能让他们大燕少损失些兵力。
只是若真得见效,他可就又欠了白卿言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了啊,该拿什么还……
想到此,萧容衍眼底竟染上了一层极为浅淡的笑意。
第一百九十九章:人中龙凤
第二日徬晚,天还未黑透,蒙城市集各个摊位上就将澄黄色的灯笼高高挂起。
整个蒙城被笼罩在一片暖意中,人头攒动,孩童的嬉闹声,和货郎的叫卖吆喝声不断,喧闹又嘈杂,却无端端让人感觉热闹温馨。
萧容衍明早便打算动身往南燕都城去,所以今日来是为了凑一凑这晚市的热闹。
大约是萧容衍第一日来的时候排场太大,出手又太阔绰,所以好多眼见的商贩都识得萧容衍,举着自家的货物往前凑。
萧容衍那日来被一匹白马吸引,错过了奴隶市集那里,今日专程来是想去那里看看。
他在带刀护卫护卫之下走到奴隶市集时,市集里最大的奴隶贩子正扯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站在高处叫卖:“不要看这小丫头蓬头垢面,可你们看看这小丫头身上穿的料子……绝对是晋国富庶人家的孩子!定然是细皮嫩肉的,买回去好好调教,将来可有享不尽的福哟!”
奴隶贩子洪亮的声音刚落下,就有看热闹的汉子挤在人群中喊道:“穿着这么厚的衣裳,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细皮嫩肉,扒了让我们看一看……摸一摸,也好让我们知道是不是真的细皮嫩肉啊!”
有围在奴隶集市看热闹的妇人皱了皱眉,拂袖离开。
被奴隶贩子扯着胳膊的小娘子全身颤抖,用力抱住自己,脸色煞白,要是当众扒了她的衣服,再被人摸了,她也没脸活下去了,她立刻挣扎不休:“放开我!士可杀不可辱!我决不能受这样的折辱!”
那小娘子带着哭腔,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又说了一口晋国官话,想来的确是富庶人家的姑娘。
台上的小娘子挣扎的越激烈哭得越凄惨,台下看客就越起劲儿。
“摸一摸可不成!但确实能让诸位爷好好看一看的!”
说着,那奴隶贩子就去撕扯那姑娘的衣裳。
可还不等那奴隶贩子真的将那姑娘的衣裳扯开,那奴隶贩子的手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抽了回去,见了鬼似的睁大眼左右瞧了瞧,一时不防竟然那哭啼不休的小娘子挣扎开了他的手,险些一头撞在柱子上,幸亏被奴隶贩子的两个打手给及时揪住了。
奴隶贩子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见鬼了?!
“哎!你到底让我们看不看?!”下面有汉子起哄。
“这位爷看了买吗?”奴隶贩子笑呵呵问道。
被问的那汉子双手抄袖,耳朵一红缩进了人群里,不过是想占个便宜而已,要真有那个余钱买奴隶他还不早去青楼里快活快活?
被奴隶贩子打手擒住的小娘子还在哭哭啼啼,求奴隶贩子给她一个痛快,让她一死!
原本对这个一口柔软晋国官话的小娘子感兴趣的富庶爷们,一见这小娘子要寻死便歇了这个念头,否则买回去这丫头寻了死,不是拿银子打水漂么。
萧容衍离得远,视线落在跌在木板搭起的高台上,见那奴隶贩子脚边不远处有一粒石子,目光又越过人贩子朝他身后的笼子望去。
笼子黑暗处,有一个盘腿坐在角落衣着褴褛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岁数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却坐如青松,自有一股子世家公子的姿态。
大约是察觉到有人看他,那少年抬起眸子……
萧容衍眸子微微缩了缩,那孩子的双眼长的倒是有些眼熟,目光幽沉又深静,既然能以石子击开那奴隶贩子的便有几分身手,又是怎么被抓到的?!
或是……家中贫苦被卖了?
少年从容沉稳坐在笼子中丝毫不避萧容衍的目光,哪里像是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且十五六岁正是壮劳力,又不是三四岁只会吃喝指望不上的娃娃。
萧容衍想了想,侧头吩咐身边的王九州一声。
王九州点了点头,饶过围在前面的人群去后面找到奴隶贩子,指了指笼子里那个盘腿坐着的说要买。
奴隶贩子连连陪着小脸道:“您眼光可真好!那个是我路上救下来的一个晋兵,身强力壮买回去干什么都不在话下!就是贵了点儿!”
王九州笑眯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子丢给奴隶贩子,道:“这么多……买这个晋兵,还有刚才那个晋国的小姑娘!够不够?!”
奴隶贩子打开一看,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态度比刚才更谄媚殷勤:“够够够!绝对够!只多不少啊!这么着……收您这么多银子我心里过意不去!您再挑两个带走……”
奴隶贩子那架势似准备敞开了给王九州努力介绍自己这些奴隶,王九州笑着道:“不了,就要这两个!我们家主子还候着,不敢耽搁!也不敢擅专!”
奴隶贩子这才连连点头,让人将刚才那个姑娘和笼子里的少年给提了出来让王九州带走。
那少年临走前倒是望着奴隶贩子长揖到地行了礼,谢这奴隶贩子救了他一命,不论这奴隶贩子出于何种目的,可冰凉刺骨的荆河之中,若非这奴隶贩子救他……他早已被冻死。
奴隶贩子大约是头一次见到被人卖了,还给人行礼的,愣了一愣,没等回神……就见少年同那管事走远了。
王九州带着买回来的两个人,回了萧容衍落脚租下来的大宅子。
让人提水让两人沐浴更衣,王九州自己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喝着茶,猜测主子要买下这一男一女的意图。
很快沐浴更衣的少年郎换了衣衫出来,饶是阅人无数的王九州也惊了一惊。
那少年郎一身直裰,身形挺拔修长,五官英俊非凡,尤其是那双眼……锐利暗藏锋芒,气度可绝非是普通人家的少年,堪称人中龙凤。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沦落到奴隶贩子手中?
疑惑之余,王九州更觉自家主子目光如炬,那样蓬头垢面窝在笼子里,他们家主子也知道此少年不凡啊。
大约是少年身上气度矜贵的缘故,当惯了奴才的王九州对少年说话十分客气,请少年随他一同去见他的主子。
第二百章:关心则乱
少年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不盛气凌人,给人一种沉稳入骨之感,嗓音极为温润有礼:“烦请您带路。”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度,王九州猜测这少年怕是贵族世家风骨教养极好的公子,故而对待这位少年的态度更加谦卑恭敬。
将少年引入萧容衍的书房,王九州便退了出去。
萧容衍正坐在火炉前,一手执棋子,一手拿书,垂眸研究面前棋盘,视线看也没看那少年。
那少年也沉得住气就静静立在门口的位置,光明正大的审视萧容衍,倒是有几分世家公子身上倨傲的姿态。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国公府白家七郎,小十七的胞兄……白卿玦。
火炉上茶壶壶水被煮的沸腾扑出了一些浇在炭火上,发出噗嗤声。
萧容衍这才合了手中书本搁在手边的小几上,用帕子垫着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问:“会下棋吗?”
“略通一二。”白卿玦回答的疏朗大方。
白家诸子,皆为人中之龙,哪怕颠沛流离衣衫褴褛,都遮挡不住骨子里那份傲岸不群。
萧容衍抬眸朝少年的方向望去,抬手指了指棋盘对面的位置,笑道:“坐……”
白卿玦没有客气,撩起下摆姿态清雅跪坐于萧容衍对面。
萧容衍给垂眸看棋的白卿玦倒了一杯茶,嗅到来自少年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猜测少年怕是身上有伤,可刚刚他竟丝毫看不出来。
“公子是大晋人?”萧容衍笑着问。
白卿玦目光从棋盘上抬起,望着一派雍容儒雅的萧容衍,颔首如实相告:“是……”
“世家公子?”萧容衍又问。
“随父亲出征历练,不曾想晋军大败……侥幸被奴隶贩子救了一命。”白卿玦回答的十分磊落,可关于名字白卿玦却不打算如实相告。
萧容衍点了点头,将茶壶放回火炉之上,细细观察着少年的表情:“萧某大魏商人萧容衍,不日前跟随率五万援军出征南疆的晋国太子……一同到了宛平城。”
“太子?”白卿玦抬头,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便是之前的齐王殿下!”萧容衍耐心解释。
想来这少年受伤被救之后便无法得知晋国消息了,不知道齐王已封太子也是应当的。
萧容衍看着白卿玦那双与白卿言极为相似的眸子,垂眸道:“公子恐怕还不知道,以金牌令箭强逼镇国王出征的信王,已经被贬为庶民了。”
白卿玦眸色沉静,幽幽望着萧容衍,风骨清隽。
“镇国公已经被追封为镇国王了,信王诬陷镇国王刚愎用军,谁知道峰回路转白家忠仆竟然送回了行军记录的竹简,白家大姑娘带着竹简敲登闻鼓……以民情民怨逼迫晋国皇帝还白家一个公道。”
听萧容衍说到长姐,白卿玦眸色愈深,他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竭力克制表情不让自己显露异样。
长姐身体那样弱,敲登闻鼓?
可那的确是长姐的心性会做出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长姐如今怎么样了。
萧容衍摩梭着茶杯边缘,饶有兴趣望着镇定自若的白卿玦,心里感佩……白家子孙果然各个都非俗物,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竟然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如此沉稳从容,果真没有辱没他的姓氏。
“说到白大姑娘,那可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萧容衍慢条斯理道,“此次白大姑娘跟随太子一同出征,这一路身缠铁沙袋随军步行,生生捡起了射日弓!瓮山一战……更是仅凭五万晋军将十几万西凉军于瓮山峡谷杀尽!不知公子可看到瓮山方向冲天的火光,那里焚烧的便是西凉军的尸骸。”
白卿玦不自觉咬紧了牙,心神俱颤,他只觉血气一阵阵往头顶冲,长姐怎么来了南疆?!还一路缠着铁沙袋随军步行?
他死死攥住衣摆,狗皇帝逼迫长姐?
不……以长姐的心智,若长姐不愿意狗皇帝逼迫不了长姐。
可长姐那个身体……怎么能出战?!祖母和大伯母也没能阻止长姐吗?
白卿玦心乱如麻,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是泄漏了情绪,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收紧又缓缓松开,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消息是真是假还犹未可知,他是关心则乱了。
望着坐于对面,眼底含笑儒雅英俊的萧容衍,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位通身读书人清雅气度的男子,会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所以此时白卿玦并未全然相信萧容衍的身份。
萧容衍放下茶杯:“忘了问,公子今日出手护那姑娘,那姑娘可是与公子相识?”
“不相识,同是晋国人,不能看着她受辱罢了。”白卿玦深深望着萧容衍,“先生买我,为何?”
“萧某是个生意人,日后自然少不了与晋国世家打交道,见公子气质不凡,身手卓绝,想必是世家子弟,想结个善缘,故而……才请公子过来。”萧容衍用词很客气,用的请并非卖,“不知公子可否直言相告是哪家公子,萧某也好安排人送公子回晋国。当然……若公子不方便透露家世,萧某也不追问,若将来有缘再相逢,还望公子不嫌弃萧某商人出身,能与萧某喝一杯水酒。”
萧容衍别人家都没有说,专程点出祖父和镇国公府……还有长姐,白卿玦心里多少明白萧容衍怕已知道他是白家子孙。
白卿玦是聪明人,又怎会听不懂萧容衍话中意思?
白卿玦端起面前茶杯,举杯对萧容衍道:“在下欠了先生的恩情,在下自己来还,万不敢将家族拖入其中,还望先生谅解。”
既然萧容衍没有点出他的身份,他也不打算直说,可白家人向来有恩必报,那奴隶贩子救他所以他不逃走,任由那奴隶贩子贩卖……
原本,他是打算若被人买走,买主只要并非让他作什么腌臜事情,他报了恩便自行离去。
没想到被魏国富商萧容衍救下,萧容衍这个名字可以说盛名在外……白卿玦不是没有听说过。
第二百零一章:通天之能
可不论眼前这个萧容衍是真是假,他既然买下了他,这个恩情他必定会还萧容衍,然……他决不能把白家牵扯其中。
生在世家,维护家族利益尊严对白卿玦他们来说,是比命更重要的事情和责任。所以白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因为己身受人恩惠,便将家族拖入其中来替他偿还这份恩情。
萧容衍颇为意外,他笑了笑没接那杯茶,问:“公子打算如何还?”
白卿玦语声坚定:“先生赎买之资,十倍奉还!在下愿为先生效命三件事……三件之后自会离开。”
白家人有白家人的风骨在,知恩图报这点,萧容衍也从白卿言的身上已经领略过。
即使如此,萧容衍也不勉强,抬手接过白卿玦手中的茶杯,算是应允了下来,笑着问:“那……萧某该如何称呼公子?”
“王七玦。”白卿玦道。
白卿玦在白家排行七,母亲姓王,所以取了王七玦这样一个名字,等到还清了欠萧容衍的这个名字……便再与他无任何关系。
“好,七玦公子今日起便做我的贴身侍卫,三件事满……银两奉还,七玦公子便可自行离开。”
说着,萧容衍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让人带白卿玦去休息。
如今晋国形势复杂,这位白家公子暂时不回去也好,万一让晋国太子或是晋国皇帝知道,怕对白家遗孀不利。
不过,好歹先给白卿言传个信让她安心些也好。
白卿玦走后,萧容衍唤来王九州,让王九州请个大夫来给白卿玦看一看。
王九州明白主子这是重视那位少年公子,忙颔首称是,接着又说了一事:“主子,那位公子随我过来时,在路上留下了标记,说来惭愧小的没有留意,还是咱们的暗卫发现了。”
萧容衍眉头抬了抬,颔首表示知道。
“主子看要不要抹去标记?”王九州问。
“不必了……没关系。”萧容衍说。
难怪不着急着回晋国,想来这位白家公子一是因为一时莫不清楚晋国情况,不敢贸然回去,二来是留了标记等着他们白家的人来寻他吧,果真是个极为聪明且沉得住气的人物。
约莫十六岁的年纪,虽然萧容衍说不准是白家哪位公子,但确定是白家子嗣无疑,若是白卿言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
萧容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唇角勾起浅浅笑意,将手中剩余棋子系数放入棋盒中,起身走至书桌前铺开信纸,左手提笔徐徐书写,而后吹干了墨迹撞入信封,让人将上一次给白卿言送马的护卫叫过来,让他快马加鞭将信给白卿言送去。
第二日刚刚破晓,晨光穿透隐约翻滚的云海,斜照在远处苍茫巍峨的山川轮廓之上,光线随旭日高升……顺着自西向东水流湍急的荆河,朝晋军大营与西凉军营方向移动,逐渐驱走阴暗。
荆河南岸安静了数日的西凉大营,突然出来了一队人马,直奔荆河边缘叫喊要见白卿言,骑马立于最前的便是云破行。
如今云破行双腿膝骨已碎,再也无法站立,可腿脚还有知觉,骑马旁人看不出破绽。
云破行遥望晋军军营里高悬着自己儿子的头颅,他死死咬着牙关双眸泛红,不过片刻翻涌的情绪又如同被破了盆冷水沉下去。
有道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杀了白威霆,将白威霆儿子的头颅挂在他的营地中为鼓舞西凉勇士的锐气,没想到……风水轮流,白威霆的孙女竟杀了他的儿子孙子,将他儿子的头颅高高悬在晋军营地中。
云破行闭上眼,双眸阖动,似有热泪顺脸上的沟壑纵横。
坐于帅帐之中的白卿言听闻云破行要见她,略微思索了片刻,低低笑出声来:“想来西凉的粮草怕是今日就要到了,所以……云破行才有胆子来找我谈条件。”
敌众我寡,这是白卿言最大的软肋,粮草被烧不足以支撑出兵,这是云破行的软肋。
所以,云破行高挂免战牌,白卿言也就按兵不动,与西凉大军隔河相望。
之前云破行不敢找白卿言谈条件,是因为只有西凉粮草到了……云破行才有谈不拢就打的底气。
可白卿言早就派了沈良玉带虎鹰营的人盯住了西凉军营,除却有西凉方向的而来的传令兵之外,并未见粮草入营。
且西凉粮草被烧之后,每日大营只见一次炊烟升起,故而粮食短缺一定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白卿言可以断定,今日西凉粮草必到。
她快步走至沙盘前,细看附近山脉地图。
之前,她曾让人在驼峰峡谷道设伏断西凉军粮草,可那个时候西凉军在天门关,所以送粮草最快的便是走驼峰峡谷道。
如今西凉大军已退至荆河对岸,西凉军运送粮草要快……只能走川岭山地,也就是她祖父葬身之地。
她拳头下意识紧了紧,开口:“白锦稚,传令沈良玉,带虎鹰营在川岭山地设伏,将西凉粮草烧尽!你随沈良玉同去!”
白锦稚原本还想跟着长姐护卫长姐安全,可一想长姐与云破行到底隔了一条河应该也无大碍,便领命出营。
没了粮草,除非云破行能变出粮草来,否则吃不饱饭的将士……可打不了胜仗啊。
不多时,白卿言骑马带着一队从大晋军营而出,直奔荆河边。
骑在马上的云破行看到白卿言,立时想到自己已死的儿子和孙子,忍不住悲愤沸腾,可再一转念想到白卿言的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都是死在他的手里,他又觉得有几分痛快。
云破行侧头对身边的兵士道:“派一个人,渡河过去,告诉白卿言,我欲约她面谈,地点她定。”
有西凉士兵领命之后,一人独撑木筏过河。
肖若江抬手,弓箭手立刻护在白卿言之前,举箭搭弓瞄准了过河的西凉士兵。
“不必如此,只来了一个西凉兵,乳兄还怕那西凉兵有什么通天之能吗?”白卿言目光望着云破行,声音极淡。
第二百零二章:一线希望
那西凉兵一人艰难渡河后,望着凛然骑在骏马之上,甲胄泛着寒光的白卿言,不由想起瓮山峡谷被焚烧的西凉军兄弟们,他只觉看到了嗜血修罗一般,低下头道:“我家主帅欲面见白将军,地点白将军定。”
“哦……”白卿言不咸不淡应了一声,抬眼朝云破行望去,“你带话给你们家主帅,那便在荆河上游见吧!我事多繁忙,就此时还有点儿时间,你家主帅要是还得准备,那便改日战场上见也是一样的。”
白卿言这也是防着云破行设伏,所以既然要见那便快,不给云破行设伏的时间。
西凉兵又撑竹筏回去,将白卿言的话转告云破行。
云破行用马鞭指了指上游的方向,率先骑马动身。
白卿言动身前,转头吩咐身后的晋军骑兵:“派个人,回去将太子赏的点心拿一盒。”
“是!”
很快,白卿言与云破行快马而行一路到上游河面窄浅的位置,云破行为表示诚意骑着马淌水过河而来。
“白将军,云某是来求和的。”云破行直抒胸臆,“只要白将军还我儿头颅于老夫,此后我西凉与晋国互不相犯荆河为界,我们三年之后再战。”
果然,云破行有了粮食底气便足了,败了还敢想如之前一般两国以荆河为界。
白卿言不怒反笑:“议和之事,我不敢擅专!不过……倒是觉你口气不小,你西凉联合南燕来攻我晋国,败了……就想相安无事一如往昔,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那你想如何?”云破行问。
“不是我想如何,而是西凉想要止战应当……割地、赔款、质子,方有求一线之机。”白卿言望着云破行的眸子寒光乍现,“至于你儿头颅,我拦住晋军将士将其当做尿壶,已经违我本心行事,想要回……可以,三年后。”
云破行被气得手直抖,咬紧了牙:“看起来白将军是想要再战了,你可别忘了,我们西凉大军胜你晋军数倍!”
“是啊,你也别忘了……瓮山峡谷之中是谁放你一条狗命容你苟且!”她面沉如水,眼中不掩讽刺,“更别忘了,我是怎么将你数十万西凉军,斩杀于瓮山峡谷之中,一个不留的!”
“你狂妄!”云破行气急败坏,“老夫一时不防,败了一场!你以为你次次都能胜于老夫吗?!”
“那为何你数日高挂免战牌不敢出战?”她低笑了一声,“对了,你怕是没有粮食,等着西凉给你运送粮草辎重,让我猜猜……你的粮草是不是要从川岭山地过来?那里有一处山势险峻之地,我想……那个地方便是你曾经对我祖父设伏之地!”
云破行瞬间就明白了白卿言的意思,他浑身紧绷,紧张的情绪影响了坐下战马,马儿不安的踏着蹄子。
“你今日敢来找我,以如此狂妄的口气说所为议和,不过是因为你西凉大军的粮草将至,你有了底气敢来和我谈条件。不过可惜啊……我是不会让西凉的粮草送入西凉军营的!”白卿言勾唇浅笑。
云破行回头示意跟自己而来的属下前去报信,肖若江眸子一沉抬手。
弓箭手立刻拉了一个满弓,瞄准云破行一行人。
一时间,人惊马嘶,云破行的人纷纷拔刀,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那骑马准备过河急奔去报信的西凉兵,更是被白卿言一箭穿心,跌落进河里。
“白卿言,你这是何意?!”云破行大喊。
白卿言收了射日弓,风淡云轻开口:“云帅这几日……怕是没吃饱过吧!我这里有太子送的一盒点心,云帅就在这里安安生生吃点心,等你西凉粮草被截的消息传来,你再走不迟!”
云破行望着端直坐于马背之上的,盛气凌人的白卿言,杀气森森让人不敢逼视,强压心中慌乱。
白卿言说的没错,正因为今日粮草要到,所以云破行才沉不住气来向白卿言讨自己儿子的头颅!
好生厉害的女娃娃,竟然将他算得如此准!
云破行头一次对除了白威霆之外的人心生胆寒之意,头皮都跟着发麻。
云破行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看着晋军一个兵士捧着点心盒子过来,面色已然惨白若纸,面目扭曲望着白卿言,恨不得将白卿言立时斩杀!
“还有一事关于南燕,不知道云帅听说了没有,南燕的粮草在遥关被白家军劫了!算日程今日折返南燕的大军应该就要到遥关了!你说……白家军能不能在遥关将南燕精锐斩尽,断了西凉与南燕再次谈条件,请南燕出兵的可能呢?”白卿言谈论数万锐士的生死,如同谈论风月般轻描淡写。
风声裹着湿意呼啸过耳,云破行惊心目眩,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
他竭力压制仇恨的怒火与心中的畏惧,死死盯着白卿言,那女子稳坐于马背之上风淡云轻,已照亮河水湍流的晨光映着她眼中的锋芒与寒光,让他只觉被河水浸透的衣衫被风吹冻成冰。
杀机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而显然不动声色的白卿言杀气更胜。
输了!
这一仗,输的彻底。
可他不明白,既然这个女娃子这么厉害,白威霆为什么不继续带她上战场?!
难道这个女娃子,才是白威霆留给白家的最后一线希望?!所以白威霆才敢将白家儿孙系数带上战场?!
不明白,云破行不明白的太多,可心底里却是实打实的怕了。
哪怕他西凉军比晋军多,他也不敢再打下去,从同白卿言交手开始,她便算无遗漏,将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狼狈退回荆河以南。
悲怒至极云破行反倒是冷静下来,白卿言带来的多是弓箭手不说,白卿言本身就是一个神射手,他想要拼死突围回去报信怕是没有指望了。
既然白卿言没有立时杀他,等到粮草被劫的消息传来就定会放了他。
他认命般,沙哑着嗓音问白卿言:“你给我三年,可是真的?”
第二百零三章:退堂鼓
“若是你好好在这里吃完这匣子点心,等西凉粮草被劫的消息传来!我是白家人,自是言出必践。”她眸色漠然望着云破行,“可若你不识抬举,那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云破行垂死挣扎,恼怒道:“白卿言两军交战,我亲自来谈和,你敢杀我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白卿言眉目清明,低笑一声道:“瓮山的西凉几万降俘我都杀了,你以为……我还会怕什么悠悠众口?!”
云破行闭了闭眼。
双方人马还在戒备,沉默自云破行白卿言两人之间蔓延,只剩河水湍急嘈杂之声。
不多时,从西凉军营方向一匹快马而出,奔到荆河边却不见云破行茫然四顾,看了眼残留在河边湿地里的马蹄印子,才极为不确定的朝西驰马,奔行几里那西凉兵果然看到了云破行。
“主帅!主帅……”那西凉兵骑着快马而来,在荆河南岸才看到双方已是剑拔弩张,吓得噤声不敢言语,亦是不敢过河。
“想来是有急事找你,让他过来……你也好听听到底是什么事!”白卿言似笑非笑看着云破行开口。
云破行心里知道,自己的兵既然来了,要么……就是带来了粮草被劫的消息,他们一起走!要么有什么消息就要在这里说出来,然后跟他一起在这里等粮草被劫的消息,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云破行别无他路,抬手让人过来。
那西凉兵骑马趟过河,正要在云破行耳边耳语,却听云破行说:“不论什么消息,大声说出来!”
传信的西凉兵抬头,朝着骑于马背居高临下的白卿言看了眼,这才低声道:“南燕派兵前来求援,说……说昨夜在遥关被伏击了!求主帅派兵去救。”
遥关……
白卿言眸色如常平静,如果还是在遥关的话,那就是说……萧容衍真的要提前拿回南燕了。
听到这个消息,云破行陡然就觉自己老了,
他以为杀尽了白威霆的儿孙,以后就再也不怕什么白家军了,可天意弄人却来了个更厉害的白卿言。
是他太轻敌了,可就是不轻敌……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赢白卿言。
都说白家一代比一代强,到白威霆这一代已是白家鼎盛时期,这话果然不假!白威霆的孙女儿都如此厉害,也幸亏啊……此次有人与他里应外合将白威霆的一众儿孙全部斩杀,否则西凉将来面对的晋国将领可就太可怕了。
思及此,云破行心中因为儿孙之死的痛苦和懊恼倒是少了些,虽然儿子和孙子死了……可敌国大晋的脊梁被打没了,此次出征也不算惨败。
他睁开眼看向白卿言,只是……此白家女还留着,便是西凉一大祸事!
电光火石之间,云破行心中有了一计。
倘若,若此次白卿言若没死,那他就只能等三年后和白卿言的一会,希望那个时候他已经能够摸透白卿言行军打仗的作战方式。
“看起来,云帅是想夜袭我军营啊!”白卿言看到云破行眼中亮光,唇角带笑点出来,就见云破行脸色黑青黑青的。
“老夫……所思,就那么明显?”云破行没有恼,反到十分认真询问。
“是啊,你看着我的眼神变了,从丧气到强撑起精气!应该是想到了能置我于死地的办法,内心大约觉得只有我死了,大晋才不足以成为西凉的威胁。”白卿言望着他,眸子漆黑深幽,又明亮柔韧,声音徐徐,带着几分倨傲,“可是你能确定杀了我晋国就真的再出不了能人了吗?你以为斩尽白家满门男儿……晋国便不足为惧,却让西凉十几万精锐死在我这个废物手上!”
肖若江颇有些意外,落井下石不是大姑娘的格调,狂妄自大更不是大姑娘的品性,可大姑娘又为何要对云破行说这样一番话?
云破行抿唇不语,随后再无话说。
等到云破行军营派人来报,粮草辎重都被烧了。
云破行望着白卿言的眼神恨不能将她撕了,可又奈何不得白卿言分毫,颓然坐在马背之上。
此次运来的除了粮草之外,还有大批的弓箭……
上一次西凉军营的弓箭被白卿言带人烧了,云破行一边向西凉国内求援,一边向南燕借箭应急……谁知南燕不借。
他好不容易等到国内调集的弓箭与粮草一起运来了,却因白卿言要劫粮草将他困在这里!
他心中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至少能保住一批弓箭,可白卿言竟然又烧了!
老天爷非要这么难为他西凉吗?!
白卿言这边儿,沈良玉与白锦稚前来复命,说是被烧毁的还有西凉送来的羽箭,白卿言眉头挑了挑,这才命人收了弓箭,骑马离去。
云破行坐在马背上,半晌未动,冷笑一声……
所以说年轻人沉不住气!如果是他……知道对方要夜袭他营地,他便不做声任由他们行动,自己早早布局设套,等他们一冲入军营,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白卿言打了几场胜仗,便自以为她算无遗漏,轻视了他,他今晚就要教会白卿言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云破行快马回到军营前,朝着晋军大营的方向看了眼,隐约能看到自己儿子被高高挂起的头颅,他发誓今夜一定要将儿子的头颅夺回来。
晋国帅帐里。
白卿言将射日弓挂好后转头对外喊道:“召所有将领过来。”
白锦稚觉得奇怪,问了一句:“长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今晚云破行要来袭营。”白卿言道。
肖若江微怔,心中的疑惑骤然解开,刚才大姑娘是故意将云破行的意图挑明,故意用那样倨傲的语气同云破行说话,原来是为了让云破行以为她胜了几场仗便撑不起轻狂起来。
所以今晚不论如何,云破行都会来袭营。
云破行被大姑娘用那般高傲的神情揭破,恐怕会觉得大姑娘打了几场仗张狂了……不再将他放在眼里,所以才会当场拆穿。而一般人计谋被戳破,便会打退堂鼓。
第一百零四章:虚张声势
且,云破行儿子的头颅还挂在大晋军营中,他恐怕时时都惦记着要夺回去,又有什么时机……比今晚这个时机更好?
就算云破行没有这样的打算,怕也会生出这样的打算来。
大姑娘这是攻心啊!
沈良玉原本就跟在白卿言身边,不多时张端睿、甄则平、石攀山、卫兆年、程远志一同入帐,谷文昌与沈昆阳因为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胳膊,白卿言将两人分别留在天门关和凤城守城。
“今晚,云破行会来袭营,所以……今日一入夜,便请程远志将军,张端睿将军,率五千精兵绕灵谷要道与黑熊山偷袭云破行军营!我与甄则平将军率五百兵在营内做饵,卫兆年将军率白家军,石攀山将军率其余兵力,潜伏四周,定要让西凉军有来无回!”
白家军的卫兆年将军自不用说,经过瓮山之战,甄则平、张端睿、石攀山军已对白卿言信服不已,自然一口应下。
“白将军留下做饵是不是太冒险了?”甄则平道,“我一人留下便是了!”
白卿言有些意外甄则平会担忧她,她摇了摇头:“云破行吃一堑长一智,此次只有确定了我在,云破行才会来……”
白锦稚心突突急跳,生怕白卿言会将她支开,抓着白卿言的手不松,打定主意要与白卿言共在一处,以护白卿言周全。
她透过帅帐门口朝着荆河南的方向看了眼,眼底有了一丝笑意:“传令大军,下午吃饭之前,来一场操演,就操演……袭营!”
“啊?”甄则平有些纳闷,“这是为啥?”
“为了……让云破行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恐吓他!”白卿言道。
“末将领命!”卫兆年二话不说抱拳领命。
“末将领命!”张择端也领命。
甄则平虽然一肚子的官司,还是跟着石攀山一起抱拳领命。
毕竟,白卿言之能他们没有人怀疑。
晋军军营在下午造饭之前,突然号角吹响,战鼓齐鸣。
如惊弓之鸟的西凉军惶惶不安抄起手边武器,各位西凉将军都疾步跑出营帐,一边盯着荆河对岸俱是旗帜翻飞沙尘飞扬的晋军军营,迅速奔往云破行帅帐。
见云破行已经被人扶上战马,西凉将军各个面色惨白,问:“主帅?!是晋军突袭了吗?!”
“全军戒备!我去看看!”云破行一颗心惴惴不安,咬着牙喊道。
“我随主帅同去!”
几位将军亦是翻身上马跟在云破行身后,骑马朝荆河便疾驰去。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听到对岸晋军军营中杀声震天。
云破行立于河岸,胯下骏马不安的来回踢腾马蹄。
只见河对岸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高举白家军黑帆白蟒旗的将士,护在云破行身边的将士纷纷拔刀将云破行护住。
“快撤!备战!”
不知谁是喊了一声,可云破行坐于马背之上不动,皱眉死死盯着对岸。
只见,那白家军竟然直接冲入了军营之中。
云破行和身边诸位将军恍然,原来晋军竟然在河对岸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练兵。
对岸战鼓催动,杀声如沸,尘土滚滚,号角声惊破九霄。
云破行眯着眼,只能看到晋军军营内猎猎招展的战旗,还有他儿子那颗随风摆动的头颅。
“这晋军搞什么鬼?!操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干什么?威慑我西凉大军,告诉我们他们要来夺营吗?!笑话……”西凉一位将军将手中宝剑入鞘,没有了刚才那份紧绷,整个人恼火不已。
云破行眉毛挑了挑,突然就有了笑意:“是啊,他们……就是在威慑我西凉军!”
云破行估摸着,大约是白卿言回去之后,她身边那个砍下他儿子头颅的男子劝说了白卿言,白卿言也自觉今天突然挑明了他的意图张狂了,所以才弄出了一个袭营的演练来威慑他。
这说明,白卿言大概也怕了吧!
否则静悄悄候着他就是了,干什么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威慑他呢!
如此,云破行今夜袭营的心就越发坚定。
操练结束,一身银色铠甲红色披风猎猎的白卿言登上高台,抬手……
演武场内数万兵将立时鸦雀无声,神色肃然望着高台之上的白卿言。
“今夜……乃是我晋军与西凉的最后一战!今夜我晋国好儿郎必将西凉蛮贼打趴下,让那些觊觎我晋国的蛮贼再不敢轻视我晋军锐士!让那些蛮贼听到我晋军之名就瑟瑟发抖!让他们数年无胆再犯我大晋之民!”白卿言抱拳,眉目间尽是肃杀之气,“诸位……白卿言在此替数万边民,谢国之锐士为他们舍命报家园!谢国之锐士为他们浴血奋战无惧生死!”
张端睿见将士们士气正旺盛,立刻派人给诸位气喘吁吁的将士上酒。
白卿言接过张端睿亲自端上来的酒,高举敬将士们:“同仇敌忾,护我山河!不死,不卸甲!”
将士们各个热血翻涌,齐声三呼呐喊……
“不死!不卸甲!”
“不死!不卸甲!”
“不死!不卸甲!”
将士们高亢的吼声,惊天动地,震耳发聩,令人耳际嗡嗡直响。
云破行坐在西凉帅帐之内,看着放在主帅案几上的圣旨,脸色很不好看。
西凉变天了!
西凉皇帝被人刺杀身亡,虽然皇宫内庭将消息瞒得死,可还是泄露了消息……
西凉皇帝膝下无子,只有两女,皇帝又来不及下圣旨指定哪位皇弟登基,三王爷耐不住性子起兵逼宫夺位,皇后做主让皇帝嫡长女登基为女帝,六王爷以皇帝之名发了圣旨指皇后牝鸡司晨,要云破行即刻拔营回都城云京,助他夺回皇位,以辅皇家正统。
云京生变,云破行是必需回去的!可走之前……他要先杀了白卿言再说,这个人留下后患无穷,比如今西凉的内忧更让人恐惧。
他垂眸看着地图,开始合计今天怎么偷袭!
粮食有限,此次乃是他最后背水一战,若是还是输了……
他就再也压不住先皇出事前派来的求和使臣了!
第二百零五章:女帝登基
他最后奋力一博,如若还是输了,那便是天意如此怨不得人,他也认了!
只是派出多少人,是个问题!
白卿言狡诈,白家军净是些悍兵,尤其是那个虎鹰营……云破行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可若此次舍不得人,要不了白卿言的命,袭营只为夺回自己儿子的头颅确实亏了些。
云破行下定决心,等入夜万籁俱静之后,西凉军营中一半人马……杀入晋军营中。
既然今天入夜之后要打,那就得让战士吃饱了!
可炊烟只要升起,白卿言必然知道西凉大营造饭,会不会多想?!
应该不会,她又是口头威胁,又是操演威慑的,应该是胸有成竹,等兵士们完饭他就做出要拔营回国的样子,让兵士们绕黑熊山与灵谷要道而行。
如此还能让白卿言以为自己认输,放松警惕。
云破行不在迟疑,下令立即造饭。
远远的晋军军营内也是炊烟袅袅,卫兆年与白卿言立于帅帐门口望着荆河南岸的炊烟似笑非笑道:“看起来,云破行晚上是真的要来袭营啊!”
白卿言已经接到消息,西凉帝都云京生乱,西凉女帝登基。
云破行是带兵的行家,必然知晓炊烟一燃她定会知道西凉大军将要有所动作,她猜……云破行大约是想做出让将士们吃饱然后退军姿态,绕黑熊山与灵谷要道转而偷袭他们晋军军营吧!
她抬头看了眼云破行儿子被悬在高出的头颅,既然云破行要光明正大行事,她也趁机光明正大让人带兵去灵谷要道设伏吧!省得到时候两军在灵谷要道或者是黑熊山碰上,正面厮杀……他们可没有西凉那么多兵力。
军营里的火油原本是留给来袭营的西凉军,可既然袭营的西凉军来不了,就送给对面的西凉军用一用吧!
今日她安排操演的夺营阵型与绞杀方式,也完全可以用在今夜袭营之中,让西凉军再无还手之力。
“传令,饭后……程远志将军、张端睿将军、石攀山将军,率四万精兵,与卫兆年将军所率白家军做出退回凤城姿态。卫兆年将军,石攀山将军带三万人入夜后设法过河,悄悄潜伏西凉军营东西两侧,静候命令。程远志将军与张端睿将军领一万人不必那么远绕去黑熊山了,就在灵谷要道设伏,将今夜来袭营的西凉军,斩杀与灵谷要道!”
卫兆年颇为意外:“可是……现在天还没黑,如果让云破行看到我们大军撤了……”
卫兆年说到此处,突然一怔,恍然大悟。
是啊,让云破行看到大军撤了,小白帅在这里,云破行袭营的心不就更加坚定了袭营的心。
“派个人去西凉军营走一趟,把云破行儿子的头颅送回去!”白卿言吩咐肖若江,“就告诉云破行,就说……云京大乱这仗他怕是打不下去了,这是我给他的送行之礼。”
肖若江明白,白卿言这是要让云破行以为她已狂傲到完全不把云破行放在眼里了,好让云破行放心来攻。
“我亲自去!”肖若江抱拳道。
白卿言颔首。
白卿言刚回帐中,就听有人喊肖若江,同肖若江说:“外面有个骑马的练家子,说要见小白帅,好像是来给小白帅送信的!”
肖若江想到了那日来送马的侍卫,进帅帐禀报。
送信,又是萧容衍的人?
她颔首:“我知道了!你准备去西凉军营的事情。”
白卿言步行从大营内出来,果然看到是萧容衍的侍卫,那侍卫看到白卿言立时恭恭敬敬行了礼:“白大姑娘!”
这侍卫拿到信昼夜不停赶了过来,只求不耽误萧容衍的事。
“你家先生有信?”白卿言问。
“正是!”侍卫忙从胸口拿出信递给白卿言。
白卿言当着侍卫的面儿拆开,里面写了他打算用白卿言的方法来拿下南燕之外,还以闲谈的口吻写了一件事,说他在奴隶市场上救下了一个晋兵。
他听奴隶贩子说这晋兵是在荆河里救下的,风度教养皆属一流,言谈举止当是晋国世家子弟,说他是随家中长辈来战场历练的,却不愿意被他送回晋国,因为他不愿己身之恩牵上家族,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假名字,叫王七玦,说要在他身边为他做三件事,报恩两清之后自行离开。
一阵热流气直冲白卿言头顶,她捏着纸张的手不自觉颤抖着。
王……是四婶的姓氏,阿玦是七郎,所以他称自己王七玦。
阿玦还活着!
他还活着!
他有没有受伤?可知道了大都的消息?
原本到嘴边想要问萧容衍侍卫阿玦身体情况的话……她咽了回去,不自觉竟热泪盈眶无法克制。
不想让萧容衍的侍卫知道太多,白卿言极力压着酸楚的心情,问那侍卫:“带火折子了吗?”
那侍卫将火折子恭敬递给白卿言,看着白卿言烧了信之后,他躬身行礼:“白大姑娘可有话让我带于主子。”
萧容衍给自己带来这么一封信,自然是对阿玦的身份有了怀疑……
她便说:“告诉你家主子,白卿言在此谢过了。”
虽然萧容衍的侍卫不知道白卿言谢主子什么,还是应声称必会将口信带到。
多余的话,白卿言一个字也不能说!
有这封信已经足够了,毕竟没有什么比阿玦还活着更重要!
如同小四说的,四婶要是知道阿玦还活着一定会喜极而泣,小十七之事带给四婶的伤大约也能稍微平复一点。
这大概是白卿言重生回来之后,听到过最值得她高兴的消息了。
定然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在天有灵,终还是护住了阿玦。
还有小九,希望小九也能如同阿玦一样平安就好。
萧容衍能写信暗示她,便必然会保证阿玦的安全,这方面白卿言不担心。
至多将来同她讲讲条件罢了。
再者,阿玦有阿玦的坚持和风骨,他要对萧容衍报恩,那么……就等他报完恩之后她再接他回来。
不过阿玦身边不能没有人!
第二百零六章:中计
白卿言视线看向对岸西凉军营的方向,等一会儿肖若江回来他便让乳兄去蒙城寻阿玦,阿玦聪慧必会留下记号,肖若江照记号去找便是。
萧容衍的侍卫跨上马,正准备离开时,巧不巧碰到了驯马回来的白锦稚。
白锦稚见白卿言就在大营门口,兴高采烈对白卿言笑着挥手:“长姐!长姐……我让平安认主了!”
萧容衍的护卫一怔,与白锦稚擦肩而过……
那不是他们家主子送给白大姑娘的宝马吗?难道……上一次他们家主子给白大姑娘的信里,说了对白家四姑娘的意思,所以白大姑娘就把马送给了四姑娘?!
白卿言望着兴高采烈的白锦稚笑,眉目温柔平和,全无杀气。
阿玦还活着的事情,还是等此次南疆大战胜了之后再告诉小四吧!
肖若江抱着用锦盒装好的头颅,带了一队护卫去了西凉军营。
正在帅帐中思索今夜如何突袭晋军大营,突然帐外来报,说白卿言派人来见云破行,给云破行送礼。
云破行想了想让把人带了进来。
一见来人是白卿言身边那个斩下自己儿子头颅的男人,云破行咬紧了牙克制住杀意。
云破行帅帐里西凉将军各个神色愤恨,气氛剑拔弩张,像是只要云破行一声令下就会将肖若江撕碎。
肖若江一脸平静,从身后的晋军士兵手中接过盒子恭敬递给云破行:“我家小白帅说,既然西凉国都生乱云帅准备撤兵回国平乱,那她便在云帅临行前送云帅一个礼物,也免得……云帅想不开自投罗网来我晋军军营抢。”
云破行扣在案几上的手收紧,死死盯着那个红木盒子,知道那里装的是自己儿子的头颅,他目眦欲裂……满腔愤恨,死死望着沉着自若的肖若江,猜测肖若江这是来替白卿言试探他的。
他紧紧攥住的手缓缓松开,咬牙切齿道:“替我,多谢你家小白帅,告诉她……别忘了三年之约!三年后……本帅必定回来取她项上人头!”
肖若江眯了眯眼不动做出一副审视云破行的模样,倒是云破行帐内的将军拔了剑,双眸猩红:“晋狗还不滚?!”
肖若江这才收回视线,带着晋兵离开。
云破行沙哑着嗓音让人把儿子的首级拿到面前,他没有勇气打开盒子,哽咽含泪抬手用力按住锦盒,抬眸眼底全是杀意,愤怒上头全身都在颤抖,他道:“今夜,能取白卿言首级者,赏万金!”
西凉悍将单膝跪地,咬紧了牙关道:“主帅放心!我等一定为公子和小公子报仇!”
西凉大军饱餐一顿后在太阳还未落山之际,便有几位大将带了一半兵力回撤。
不多时,便有西凉哨兵来报,说晋军大部队也已经开始往凤城方向回撤。
云破行带着恨意的眸子里如有烈火燃烧,灼灼明亮的视线盯着对岸的晋军军营:“白威霆这孙女儿和她祖父比起来,还是少了谨慎!竟真以为一次操演,一次败仗就能吓破我的胆了?!以为随便找个人便能试探出我到底是真退还是假退,这么放心大胆的让晋军往回撤……”
入夜,湍急的流水声作掩护,卫兆年将军、石攀山将军带军从左右两侧悄无声息围在了西凉大营周围静候命令。
对岸晋军大营一片灯火通明,云破行坐于帅帐之中静候河对岸动静。
“报……”西凉兵跪在帅帐外对云破行道,“河对岸晋军小队人马出了军营朝西去,不知是何缘故!”
听到这话,云破行不知为何右眼直跳:“去探!看他们干什么去了!”
“报……”又一个西凉兵跪在帅帐外,“河对岸晋军小队人马出军营朝西去,不知缘故!”
云破行沉默半晌,只觉眼睛跳的更厉害了:“去探!”
不过几柱香的,已经几个探子来报……晋国军营里陆续出来好几波三十多人的小队人马。
云破行心中不安,那种对白卿言的恐惧悄无声息从脚底攀上了他的小腿,寒意急速窜上脊背,他咬着牙问:“刚才去探晋军出营去做什么的探子,回来了没有?!”
“回主帅!还没有!”
云破行顿时心惊肉跳,可不等他想明白为何心惊肉跳……帅帐外有带着红光的一片直直朝西凉军营扑来。
哨兵看到西凉军营右侧的天空,突如其来在黑夜中亮起一片,还来不及反应……第一支带着火的箭矢闷声插入哨兵高台木柱之中,尾翼直颤,幽蓝色的火光向下蔓延……
是带火的箭雨!是火油!
“不好了!敌军来袭!箭上有火!”
哨兵话音刚落,一直利箭穿透他的衣裳起火,他尖叫着拍打身上的火苗,从高台上掉落下去。
云破行坐在帐中,听到外面无数箭矢破风从天而降,密密麻麻急速扑来,穿透西凉军营内大大小小的营帐。
中计了!
云破行全身发麻,喉咙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一般,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支箭羽穿透云破行的帅帐,帅帐上方被利箭穿透的窟窿有微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火苗渐渐将窟窿舔舐的更大。
“主帅!敌军用火攻!兵力不少!来势汹汹,我等护主帅先撤!”几个将军冲进元帅帐中道。
云破行回过神来,喊道:“不要恋战,立刻往川岭山地方向撤!快!”
“是!”
云破行被护卫扶出营帐之外用盾牌抵挡箭雨,上了马……他驰马朝远处举着火把的一片通红望去,又看着从军营外冲进来的晋军,心中大骇。
不对!晋军的兵力不对!
晋军兵力看起来最多只有两万!那今天从晋军军营中撤走的人去了哪里?!
云破行喉头翻滚着,只觉六神无主,他想起今日傍晚从晋军大营中撤走的那些大军,他猜此时是不是就在川岭山地等着他?!
第一轮火攻之后,西凉军营内四下里赫然大火冲天,淌水过河的晋军却不慌不忙,高举黑帆白蟒旗,旗帜翻飞,依序冲入西凉军营,杀声撼动天地。
第二百零七章:骨哨声
晋军重甲步兵脚下生风,卷起黄沙尘土于火光四溅中飞扬。
云破行死死拽着缰绳,战马受惊在原地打转,他视线惊乱,目光所及皆是神色狼狈惊恐的西凉兵,和如饿狼一般嗷嗷直叫的晋军。
晋军正如今日在对岸操练的那般,进退有序已阵型和混战交合的方式绞杀着他的西凉兵士,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
完了!全完了!
他此次倾全国之力带出来的西凉军,若是都死在他手上,他万死难恕啊!
冲天火光映着云破行失去人色的脸,他暂时已经来不及考虑川岭山地是否有伏兵,抽出宝剑声嘶力竭高呼:“撤!立刻撤!”
隔着火光,云破行看到了骑马稳稳立在西凉军营之外的白卿言,目光交汇,那女子身上凌冽而沉敛的杀气凝重又肃杀。
云破行咬着牙全身都在颤抖,撕心裂肺喊道:“白卿言!你许我三年!为何现在出兵!”
可是,回答云破行的只有……号角撕裂云霄的高亢之声。
护在云破行身前的一位将军见箭矢朝云破行的方向飞来,快速驾马飞身一扑……替云破行挡住箭,人却和战马一起摔倒滚落,那将军一身狼狈,看向云破行的方向吼道:“主帅!快撤啊!”
白卿言所布置的阵型一出,善战者……便知道西凉军败的连一点回寰余地都没有!
云破行看了眼自己的属下,双眸充血通红,在也顾不上其他,一挥马鞭……朝西凉军营外冲去。
宣嘉十六年二月十四,大晋锐士跨荆河夜袭西凉军营,又在灵谷要道截杀欲夜袭大晋军营的西凉大军。
此一战是此次南疆战场的最后一战,以南燕西凉联军惨败而告终。
那一夜,荆河以北的大晋军营其实只有不到五千人而已,荆河以南的西凉军营火势冲天,西凉悍兵被杀的片甲不留!
灵谷要道程远志将军与张端睿带领的一万晋军早有准备,几乎将西凉军杀绝此,哀嚎声震天。
萧容衍护卫马不停蹄日夜不歇追上萧容衍一行人时,已经是二月十六清晨。
他翻身一跃下马,急速冲进正门十分煊赫的大宅子里。
萧容衍正在湖畔练剑,剑气所到之处竹落叶纷纷。
立在一旁端着茶水和汗巾帕子的王九州看到护卫跑来,笑着对萧容衍道:“主子,月拾回来了。”
萧容衍收了剑势,身上已是一层薄汗,他将手中长剑丢给王九州,拿过帕子擦了擦脸,转身看着已经跑到跟前的月拾。
“主子,信送到了!白家大姑娘看完之后,让我转告主子,白卿言在此谢过了。”月拾转述道。
萧容衍将帕子放回王九州手中的黑漆托盘中,端起茶杯问:“没有别的了?”
月拾摇了摇头,突然想起那匹白马便道:“白大姑娘没再说别的了,可是……属下这次去发现白大姑娘将那匹白马给了白家四姑娘,我去的时候正巧碰到四姑娘骑马回来,好像说过四姑娘已经让那匹马认主了!”
萧容衍喝茶的动作一顿,半晌抬眸看了眼月拾:“知道了!”
萧容衍不自觉想到了自家皇兄,从小大到……有什么好东西,皇兄都是留给他。
罢了,回头再找一匹宝驹送她吧!
“让派出去放风的人今天事情办完,我们明日一早继续出发……”萧容衍说。
“是!”王九州恭敬应声。
刚到中午,一直安守护卫本分守在萧容衍身边的白卿玦卸下腰间佩剑要去用午膳时,突然听到了专属于白家军下令的骨哨声。
白卿玦攥着佩剑的手收紧,重新将佩剑挂于腰间,避开人寻声从隐蔽处翻出院墙。
肖若江在这栋宅院后的柳树下候着,一见有人翻墙出来,立刻藏身于柳树之后,还未等他探出头去看来者是谁,就只觉一股寒意逼来,肖若江还未来得及拔剑……一道寒光就已经抵在了他的颈脖之上。
好快的剑!
白卿玦师从顾一剑,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别动!”白卿玦望着肖若江的背影,声音沉沉。
“七少……是我!”肖若江喉头翻滚。
听到肖若江的声音,白卿玦这才收了剑,颇为意外:“你……你怎么来了?!”
肖若江和肖若海是长姐的乳兄,曾经也在白家军中历练,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伯父让肖若江肖若海兄弟俩回去养伤,之后这两个人就再没有到白家军军中报道。
肖若江回头,看到一身直裰身形挺拔如松的白卿玦,眼眶一下就红了,撩开衣襟便跪了下来:“七少……”
白卿玦收剑将收回扶起肖若江:“怎么是你来了?!”
“是大姑娘让我来找七少的!”肖若江喉头翻滚哽咽,“大姑娘此次随太子殿下出征南疆,为的就是来找您和九少,救了您那位萧先生曾经在大都城出手助过我们白家,四夫人听到竹简所书记录十七公子死时惨状时……差点儿撞棺,就是这位萧先生的护卫出手救下了四夫人。”
白卿玦唇瓣微张,他没想到……这位萧先生不但救了他,还救了他的母亲。
“萧先生猜到了您的身份,便让护卫给大姑娘送信,大姑娘怕七少身边无人,让我带着董家的死士来接应七少!”肖若江说着从胸口拿出一枚玉佩递给白卿玦,“大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这是可以调令董家死士的玉佩!”
白卿玦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中,抬眼问:“为什么是董家死士?!”
肖若江把白卿言对白锦绣、白锦桐所做安排,还有人员调动全都告诉了白卿玦,包括这一路以来白卿言所吃的苦头,多艰难才在云诡波谲的大都护住白家。
白卿玦越听双眸越红,他死死攥着手中的玉佩,又问:“长姐身边除了小四还有谁?肖若海?!”
肖若江摇了摇头:“我兄长去追沈青竹姑娘,去找您和九少了。”
白卿玦紧咬着牙,道:“长姐身边不能没有人!我在这位萧先生身边没有什么危险,你给我留下两个人让长姐安心,其他人你带回去,护长姐平安要紧!”
第二百零八章:和亲
肖若江也不放心大姑娘,但就此回去怕没法对大姑娘交代。
看得出肖若江的顾虑,白卿玦说:“你告诉长姐,是我不放心长姐非逼着你带人回去的!再说我跟在这位萧先生身边,自有人护,死士放在我这里反倒是浪费!我若是需要一定会派人去找长姐要人!”
说完,白卿玦将玉佩塞回肖若江手中,他不能出来太久,便压低了声音在肖若江耳边道:“这位萧先生,名为大魏富商,我观其行事怕身份并非如此简单,看起来倒是和大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千万叮嘱长姐……与此人来往交易需万般谨慎!”
白卿玦在萧容衍身边的时间尚短,如今也只能确定这两点……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摸清楚。
肖若江抱拳称是:“七少放心,我一定转告大姑娘!”
“长姐就拜托你相护!烦请你兄长和沈青竹……务必找到小九!”白卿玦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略显哽咽。
当初白卿玦与白卿雲一同受命骑袭西凉都城,但却被人提前设伏,他身为兄长本应该拼死护下九弟白卿雲,可……他受伤,是白卿雲抓紧时间为他换上普通兵士衣衫,将他推入荆河带人引开西凉伏兵,以此来换得他的一线生机。
白卿雲说,祖父定下的规矩……庶护嫡!
当一嫡子同庶子一同遇难,庶子需舍命保嫡子。
白卿雲为庶,白卿玦为嫡,故而……白卿雲舍命保只为替他争夺一线生机。
虽然说是家规不错,可作为兄长白卿玦心中始终愧对白卿雲,只希望白卿雲能好好的活着。
他跟在萧容衍身边,已知西凉大都生乱,西凉皇帝遇刺身亡西凉女帝登基。
所以,白卿玦猜……或许这便是白卿雲所为。
白家子嗣一向如此,既然领命,千难万阻都会完成使命。
只希望白卿雲行刺之后给他自己留了退路,能全身而退。
肖若江为了避免白卿言担心白卿玦,自作主张留下了十个董家死士听候白卿玦调遣,与白卿玦相别之后,立刻带人奔赴西凉境内的幽华道。
二月十四那日晋军大胜,白卿言便调动了平阳城守军三万,与她所率的四万多军队前往幽华道驻扎,此时应当已到幽华道了。
西凉号称七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征大晋,列国回避无人敢逆其锋芒,可南疆一战,西凉、南燕惨败。西凉都城女帝登基,六王谋反,云破行不敢与晋国再战,带不足八万西凉兵回国直奔西凉都城云京,斩杀六王于马下,拥护女帝登基,结束西凉帝都混战——史称云京之乱。
西凉云京之乱平息,云破行被太后亲封辅国大将军,在西凉成为红极一时的人物。
而对云破行来说是耻辱的南疆之战,却是震撼列国。
白威霆嫡长孙女白卿言,以五万晋军,一万白家军,仅六万兵力,大破西凉南燕联军,焚杀西凉降卒不留活口,杀神之名,威慑四海。
一时间,晋国因杀神临世而锋芒毕露,无一国再敢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大燕突然举兵直入南燕腹地,打着恢复大燕正统之治的旗号,所到之处被旧治压迫的平头百姓纷纷与守城将士抗争,将城门打开,夹道欢迎……
前有南燕精锐尽数被斩杀于遥关,后有萧容衍前方探路布局。
南燕兵士也因旧治被压迫了很久,消极对战,又遇大燕新锐将领谢荀战无不胜便更是怯战,南燕对谢荀来说几乎成了一条坦途。
南燕四处求援遭拒,列国知南燕尽失民心,大燕打着恢复正统的旗号百姓欢欣鼓舞,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过问,南燕皇帝又不愿厚颜来求最不愿看到大燕做大的晋国,晋国师出无名只能眼睁睁看着南燕灭国近在眼前。
二月末,西凉女帝便派出议和使臣前往晋国,与此次率兵出征的晋国太子接洽,如白卿言所说的那样、割地、赔款……不过西凉却没有质子,而是选择让女帝胞妹李天馥来晋国和亲。
此次随议和使臣前来的,除了女帝的胞妹李天馥之外,还有云京之乱护女帝有功的炎王李之节。
二月十四日将西凉大军打得溃不成军,西凉撤军之后,白卿言便将晋国军营推进到西凉境内的幽华道,此处乃是西凉天险,正正好与西凉的秋山关遥遥对望。
太子得知西凉议和使臣已到秋山关,他亦带着大晋的议和使臣来了幽华道。
这日,白卿言率诸位将领在荆河边迎接太子,太子一下船边看到身穿甲胄而来的白卿言与诸位将领立于河边迎接,太子心情非常不错。
“看来,孤这是将白卿言给收服了吧?”太子低笑一声道。
方老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着点头:“是啊!恭喜太子得此猛将,现在列国纷传白卿言乃是杀神临世,听到这个名字都要抖三抖!有这样的人物效忠太子,将来边疆定然无忧。”
秦尚志走在最后面一声不吭,见白卿言英姿飒飒率部下前来,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白卿言的命算是保住了。
“末将白卿言,参见殿下!”白卿言抱拳单膝跪地。
“白将军快快请起!”太子忙上前两步虚扶起白卿言,“此次南燕西凉合并犯我大晋,多亏白将军我晋国才能大胜啊!”
“末将不敢居功,此次大胜……乃是全军将士齐心合力所得!末将对太子殿下深信不疑赐兵符更是感激不已!”
白卿言话说的极为漂亮,太子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点头同白卿言一边向前走一边道:“胜而不骄,白将军不愧是镇国王的嫡长孙女,白将军放心……此次回朝之后,孤定会向陛下为白将军请封。”
“殿下,此次大胜议和结束之后,白卿言回大都便会同白家遗孀一同回朔阳老家了。”
秦尚志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白家此时……当是急流勇退,白大姑娘做的很对。
听白卿言说这么说,太子脚下步子一顿。
第二百零九章:本分
他转过头来望着白卿言:“白将军这话……是何意啊?”
太子眉头紧皱,若是在之前军功系数归于他之时,白卿言回朔阳自然是极好的,可如今白卿言军功如此之盛,她若回朔阳……天下该怎么看大晋皇室?
且他近一月来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拿蜀国之战与此次瓮山之战为白卿言在各国声张造势宣扬坐实杀神之名,是为了卖白卿言一个好换她一个忠心!也是要天下人都看到……即便杀神都臣服于他的脚下!更是要让列国都知道虽白威霆已死,但晋国还有这样一个比白威霆更雷厉风行更狠的杀将!可不是为了白卿言战后缩回朔阳的。
再者,如今白家在晋国国内声名太过显赫,已有超越皇室之态,然焚杀降俘却是天理不容,只有将白卿言捧于高位……且白卿言心安理得领受了这份荣耀,白卿言嗜杀之性才能人尽皆知,才能给白家仁善之名抹黑。
可若她大胜之后不贪功,反退回朔阳……嗜杀之名怕是无法给她坐实了。
方老也颇为意外,他手指微微一抖。
在各国抬举白卿言为杀神这主意,是方老出的。皇帝和太子为此弄出这么大动静,连潜伏在敌国的暗桩都用了,要真让白卿言缩回朔阳,皇帝怪罪不说……太子以后怕不能再对他言听计从了!
方老陡然想到他出此谋划之时,秦尚志力阻太子的那些话,他称白卿言虽蜀国之战斩首庞平国,瓮山之战大胜,但也绝称不上杀神这样的名号!且瓮山之战白卿言为晋国焚杀降俘冒天下之大不韪,若太子这般宣扬抬举白卿言,怕白卿言知道太子用心将不会继续效忠于太子。
那时,方老出言嘲讽秦尚志,可此时的情况却正正应验了秦尚志的话,此人心智无双……若真让太子启用了秦尚志,他还哪有立锥之地?!
方老一双已略显混浊的眸子望着白卿言,似乎在判断白卿言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白卿言余光见秦尚志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中已然有数。
这些日子来,她好战嗜杀之名在列国日盛……煊赫程度甚至有超过祖父的架势,起因固然是她焚杀降俘的骇人之举所至,可若说没有人在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她决计不信。
至于是谁推涛作浪,她还能想不明白?将杀神之盛名冠在她头上,名为盛赞实为捧杀,除了晋国这位太子殿下和皇帝还能有谁?
她是白家子嗣,白家家风磊落仁德,嗜杀成性之名落在她一己之身不要紧,可她怕的是连累白家声名。
“太子是知道我的身体状况,白卿言不敢欺瞒太子殿下,此次随军出征……实乃是我晋国国难当头,白卿言不敢不来!南疆一战之后……西凉再无力犯我大晋!从此南疆之地大晋便可安然无忧!白卿言自然也该随母亲回朔阳!”白卿言对太子抱拳,“不过……父亲曾经说过,民若有难,国若有战,白家人义不容辞!只要太子与百姓需要白卿言再次披甲上阵,白卿言定然万死不辞!殿下放心!”
太子心中大动,这意思就是说……白卿言听他号令了?!
其实细细一想……白卿言退回朔阳也好,虽说他打算回去为白卿言请封,可心底也还是怕白卿言成为第二个拥兵自重的白威霆。
主子需要的时候就来,不需要的时候就乖乖的窝在一旁……不把控兵权,不要权势,天下君王谁不想要这样忠心又听话的臣子?
白卿言到底是个女儿家,不会如同男子那般贪恋权位!这大概就是女子为将的好处……
也罢,回头他密折奏请父皇下一道极为恩重的圣旨册封赏赐白卿言,他再从中劝说白卿言上一道折子以身体为推拒,然后再由他出面奏请父皇封白卿言一个县主或是郡主,如此在外人看来便是全了君臣情谊,也能让白卿言更加对他死心塌地。
“孤听说,父皇欲下旨好好封赏白将军的!若白将军真的无意留于朝堂之上,恐怕……父皇会觉得白将军生了异心,那便不美了!”太子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方老眼神微微一亮,立刻上前俯首道:“殿下,白将军之忠勇……陛下远在大都不得而知,可殿下却十分清楚!殿下可为白将军做保,想来陛下定会允准!只是……白将军这样天大的功劳,得胜之后退回朔阳……”
方老欲言又止,将话留给太子殿下。
太子点了点头,一脸惋惜道:“是啊,这么大的功劳……你却不要封赏荣耀打算回朔阳,对你不公啊!”
“生为晋民,为国出力乃是本分,白卿言不敢居功!”她垂眸道。
“这样吧!孤会向父皇请旨,封白将军为郡主……”太子靠近了白卿言一些,压低了声音说,“白家朔阳宗族在国公府大丧之时所做的事情,孤有所耳闻。你有了郡主的身份,想必他们也就不敢再造次!”
明白太子是在对她示好,她抱拳单膝跪地:“多谢太子殿下隆恩。”
“白将军快快请起!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太子忙弯腰将白卿言扶起,“你与孤是表兄妹,你此次大胜……孤亦是与有荣焉!”
说完,太子回头看了眼皇帝派来议和的使臣:“此次负责议和的大理寺少卿柳大人为你带来了一封家书……”
太子说完,大理寺少卿柳如士皱眉上前深深看了白卿言一眼,难掩对白卿言的不满,随手将白锦绣亲笔家书递给白卿言。
皇帝之所以派遣柳如士来议和,是因为西凉议和使臣中有一位是西凉炎王李之节,李之节此人风流不羁,是出了名偏爱长相俊美精致之人,故而此次议和皇帝斟酌之后派出的皆是年轻又长相儒雅温润之人。
“多谢!”白卿言双手接过。
柳如士却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回立于太子身后,清高自傲看也不看白卿言。
柳如士是儒生,得知白卿言焚杀十几万的西凉降卒,早就心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