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遇劫
白锦绣多看父亲这庶子一眼,都觉得恶心,侧头吩咐:“灌药!”
见两个护卫端药进来,白卿玄不住向后退:“你们敢!我是国公府唯一的独苗,祖母怎么可能舍得我死!一定是你们这几个贱人背着祖母害我!”
一个护卫擒住挣扎不已的白卿玄,一个护卫直接卸了白卿玄的下巴把那一碗哑药系数灌入白卿玄的嘴里,又将白卿玄的下巴装了回去。
白卿玄腿软跪地,剧烈的咳嗽,使劲儿的呕想要把那苦药呕出来,可不论如何都无济于事,嗓子灼烧似的疼痛传来,白卿玄疼得倒地打滚,歇斯底里喊着救命,可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哑,直至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砍断他的双臂和双腿,止住血,小心别弄伤他这张脸,丢去九曲巷,王家少爷看到如此细皮嫩肉的小官,自会好生招待!”白卿言说完不愿意在此久留,转身离开。
九曲巷王家少爷,出了名的慕残又喜爱长相极为俊俏的小官,这些年死于王家少爷之手的贱籍小官不知几何,白卿玄到了王家少爷手中,怕是要过得生不如死了。
白锦绣见白锦桐还立在原地静静望着痛哭挣扎的白卿玄,侧头唤了她一声:“锦桐?”
眸色冰凉的白锦桐从柴房内出来,对守在门口的护卫道:“这庶子挥剑砍断纪柳氏的尸身命人丢出去喂狗,那就如法炮制……砍了他的手臂和腿,让他睁大眼亲眼看着他是如何被喂狗的!”
那护卫一怔,想起这庶子对纪庭瑜新婚妻子所为,咬了咬牙:“三姑娘放心!”
白锦桐颔首,她抬眼望着行于白灯同素绢摇晃飘零的游廊中的两位姐姐,疾步追了上去。
白卿言正侧着头,对白锦绣徐徐说着:“银霜那个孩子,虽然看起来笨拙,可有一把子好力气,也忠心,平日里只有个吃零嘴的喜好,等佟嬷嬷略教一些规矩便让她去你身边伺候。长姐知道你武功不差,可有银霜在便多一层保障,你一人在大都,我也放心些!而且南疆之行凶险……我也着实没有办法将她带在身边。”
白锦绣点了点头:“长姐放心,我会照顾好银霜,出门在外一定带上银霜。”
“有银霜能够顶上一段时间,你便有时间可以调教自己能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人。”
“长姐去南疆带上小四吧!”白锦桐步行于白卿言身侧,担心长姐去南疆后身边无人用,便道,“今日小四将祖父送她的那杆银枪翻了出来,只怕……长姐要是不准,她可要偷偷去了!那妮子胆子大着呢。”
白卿言微怔,思索了片刻才道:“我想想。”
姐妹三人一路行至长寿院时,董氏和五夫人齐氏还未到。
蒋嬷嬷让人给几位姑娘上了羊乳和点心,不多时董氏同五夫人便一起进了上房。
屋内炭盆烧得极旺,蒋嬷嬷知道白卿言畏寒,让小丫鬟拿铜制长夹往火笼里添了几块银霜炭,罩上镂空雕花的铜罩,往白卿言的方向挪了挪,这才带着一众下人退出上房。
坐在莲纹八福软垫上的大长公主,倚着金线绣制的祥云团枕,低声开口:“白家大事已了,我已禀明圣上自请去爵位,白家遗孀回朔阳,十五那日我便去皇家庵堂清修,身边就留下三姐儿锦桐伺候。明日老大媳妇儿派几个得力的管事回朔阳修缮祖宅,想必等到全部修缮好晾晒晾晒,能住人得等到五六月份了。届时老五媳妇儿生了孩子做完月子,你们便随老大媳妇儿回朔阳老家。”
此事大长公主早就透了口风,董氏、二夫人刘氏、三夫人李氏、四夫人王氏和五夫人齐氏早就知道,并无什么异议。
况且,白家留于大都城,的确是遭他人算计不断。
今日幸而梁王意图栽赃陷害白家通敌之事未成事,否则……这白家一门怕是都不能存活了。
“还是……你们有人想要回母家的?”大长公主睁眼柔声询问,并无责怪的意思。
屋内无旁人,连蒋嬷嬷都在门外守着,大长公主无非是给想离开白家的儿媳留颜面罢了。
“母亲……”二夫人刘氏红着眼揪着帕子,哽咽开口,“儿媳没有存要离开白家的心思,可锦绣人在大都,儿媳不想离开,要不儿媳陪母亲一起去清修吧!”
刘氏的丈夫、亲子包括庶子都死在了南疆,就只有白锦绣这么一个心肝儿肉,不能时时见到,不能知她是否安好,这让刘氏怎么能放心?!
白锦绣握住刘氏的手,低声劝道:“母亲,陛下虽说追封祖父为镇国王,那也是因为我白家做出了退出大都的姿态,祖母是大长公主留于大都是自然,我已嫁做秦家妇自然也不能离开大都!可母亲不同……至少目前母亲是必需随大伯母一起走的!所幸还有将几个月的时间,又不是让母亲立时就走!”
“二伯母倒不必着急,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日后我们白家还能回来!”白锦桐心知长姐谋划,安抚刘氏道。
刘氏死死握着女儿的手不吭声,一旦回了朔阳要回大都……哪里就那么容易了?!
“老二媳妇儿,你先跟你大嫂回朔阳,若真放不下锦绣想回大都,三年孝期一过,我亲自同亲家商议,做主给你一封放妻书,让你回母家,可好?”
大长公主放下姿态,语气轻缓同刘氏商议。
婆母将姿态做得如此低,刘氏心有戚戚,含泪道:“母亲,我真的不是想要放妻书,我只是放心不下锦绣!想着一回朔阳……和锦绣离得那么远!罢了罢了!回朔阳就回朔阳,同三姐儿说的,也不是没有回大都的机会!”
刘氏话音刚落,就见蒋嬷嬷打了帘子进来,她立于翠玉珊瑚镶嵌的八宝屏风后不曾进来,只低声道:“大长公主,朔阳老家的白岐云老爷路上遇劫,狼狈折返回来,全身是伤,称国公府赠予宗族的银两被劫,求过国公府做主。”
第一百五十二章:舍命相护
白锦桐知道此事乃是长姐授意,端起茶杯喝茶不吭声。
“被劫了?!哈哈……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白锦稚忍不住幸灾乐祸,站起身问,“全身是伤,残了没有?!”
屏风外的蒋嬷嬷被白锦稚弄得哭笑不得:“前院来禀,老奴还未曾去看过。”
白卿言垂眸冷嗤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我白家遗孀皆女子,爵位还在时,在朔阳宗族面前尚且式微保不住白府家业,如今没了爵位……孤儿孤母还能怎么给宗族做主?更何况当初祖父灵前我曾说过,堂伯父怀揣四十五万两银子回朔阳,路上难免不稳妥,请他们等丧事结束,派人护送他们回去,他们非要自己走!如今称说被劫了……不找当地官府衙门,反到来白家,怕不是还要打我母亲和诸位婶婶嫁妆的主意吧?”
一向泼辣的刘氏用帕子按了按自己眼角泪水,恼火道:“我看阿宝说的对!不去找当地的官府衙门,找咱们有什么用?咱们现在已经没了爵位,一家子寡妇怎么给他做主?!当初他拿了银子要走,阿宝没劝吗?还是宗族真真儿的想把咱们嫁妆也抢走,将咱们孤儿寡母逼死才甘心?!让他滚!”
倒是董氏不急不缓开口:“算时间……儿媳猜,这位族堂兄应当已去过当地衙门,此时回来应该是想借母亲大长公主的威势,来强压地方官员为他找银子。”
大长公主难道对宗族就没有火吗?真当大长公主是他朔阳宗族的牛马可以任由他们驱使?!
大长公主眸色一暗,身形松散靠着团枕,语调平缓:“我老了,十五便要去皇家清庵静修,余下的心力……除了这事国公府诸人的事情能够管一管,其余杂事,无心亦无力。”
这话的意思便是告诉白岐云,她不想管宗族之事,但若事涉她的这些孙女儿,她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何尝不是告诫宗族,不要想着在朔阳可以随便欺负她的孙女儿和儿媳们。
“说到白家家业……”白卿言侧身看向董氏的方向,“义商萧容衍仁义,还未派人来催缴一应账目契约。可我白家不能因萧先生仁义,便耽搁此事。既白家大事已了,母亲……派管事去萧府商议对账交付地契铺子的日子吧!”
“阿宝说的对,老大媳妇儿此事宜早不宜晚。”大长公主道。
董氏起身对大长公主行礼:“母亲,儿媳先去安排此事,再去安顿了族堂兄。”
“辛苦了!”大长公主真心诚意对董氏道。
董氏离开后,大长公主让白卿言留下,其余人回去休息,毕竟折腾了这么久白家诸人都已疲惫不堪。
白锦绣挽着刘氏的手臂从长寿院出来,陪刘氏往回走,嬷嬷丫鬟都离得较远,白锦绣压低了声音同刘氏说话:“母亲不用担心我一人留在大都城,祖母还在!且忠勇侯已死,蒋氏更被命此生不许回候府,我必不会受欺负。”
刘氏含泪握住女儿的手:“可眼下秦朗世子位也没有了!你……你一个人母亲实在是放心不下!”
“母亲……”白锦绣双眸通红,反握住刘氏的手,“若母亲是为了女儿,那便随大伯母回朔阳,母亲冲动易怒凡事要多听大伯母的,大伯母霁月风光又护短,必会护好母亲!母亲……静待来日,锦绣定会在大都城内恭候母亲与大伯母回来。”
“锦绣,你这话的意思……母亲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刘氏有些茫然,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你……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之事?!”
“母亲,涉险的不是我,是长姐!”白锦绣用力握紧母亲的手,一步一步脚下步子走的极为实在,“长姐她要去南疆了!此事日后定是瞒不住母亲,所以我今日便提前先同母亲说了,母亲不要外传。”
“什么?!”刘氏心头一跳。
白锦绣压低了声音:“长姐是祖父称赞过的天生将才!皇帝想要长姐去收拾南疆的烂摊子,长姐应了!且在陛下那里为女儿求了恩典,长姐要用此次南疆之行的军功请陛下册封女儿为超一品诰命夫人。”
刘氏脚下步子一顿,睁大了通红的眼,怔愣片刻摇头:“不行!那不能让你长姐去!你长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武艺拔群……能手刃敌军大将头颅的小白帅了!且南疆都是残兵败将!你长姐去了万一……万一也回不来了,你这超一品的诰命能拿得安心,娘可无法面对你大伯母了!这不行!绝对不行!”
小白帅……是当年白卿言手刃蜀国大将军庞平国后,白家军军中诸将军对白卿言的戏称。
“娘!”白锦绣握着刘氏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皇帝圣旨不可违!且去南疆为祖父、众叔伯兄弟复仇,乃是长姐所愿!长姐虽然武功尽失,可心智谋略无双,我信长姐!娘你也得信长姐!”
刘氏心中慌乱心酸又窝心无比,白卿言去南疆前还为白锦绣求了一个超一品诰命,是真的将白锦绣在大都城的艰难和前程放在了心上。
“娘,你若心中难安……便在府中求神拜佛,祈求神佛与白家英灵,护长姐平安归来!南疆艰险长姐临行也不忘设法护我,往后朔阳也不见得能得太平,娘一定要护好大伯母!”
白锦绣了解自己的母亲,虽说大伯母内蕴刚强不必她娘亲护,可她总得给刘氏找些事来做。
长寿院内。
白卿言端坐在大长公主身旁,看着正在叩首的魏忠。
琉璃罩中的烛火燃的热烈,直直往上蹿。
魏忠跪于正中,垂眸不曾抬头直视大长公主与白卿言。
已风烛残年的大长公主,银发梳的齐整,手握念珠,一副慈悲为怀的温善样貌,眼底却是杀伐决断之色:“此次大姑娘奔赴南疆,你等必要护大姑娘全身而退不得有误!我已将半块黑玉龙佩交于大姑娘,从此……你等与我这个老太婆子再无关系,大姑娘才是你们的主子,你等需舍命相护!”
第一百五十三章:失信
听完大长公主的话,魏忠略微抬眼,视线落在白卿言脚下绣鞋上,转向白卿言的方向,郑重叩拜:“魏忠见过主子!”
刚才这魏忠进来之时,白卿言细观他气息和步伐,应当是个相当厉害的练家子。
魏忠已年逾四十,右手断了一指,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硬朗,声音相比平常男子更为细一些,未曾蓄胡。
她心中大致猜到,魏忠怕是早年随祖母一起入白家的太监,那他便不是暗卫队的首领,只负责联络。
“正月十五祖母要去皇家清庵,劳烦魏忠叔安排暗卫队首领与我见上一面。”白卿言说。
魏忠既已认主,自是只听白卿言吩咐,叩首后道:“不敢当主子劳烦二字,主子放心,魏忠定然安排妥当,不让人察觉。”
魏忠走后,大长公主看着不曾到她身边来的白卿言,双眼泛红:“去了南疆,一切小心!”
白卿言起身行礼:“祖母放心,若无他事,卿言便先退下。”
大长公主抿着唇,容色悲切,良久点了点头:“这段日子,最辛苦的便是阿宝,阿宝去歇着吧!”
见白卿言规规矩矩行礼从上房退出去,大长公主唇瓣嗫喏泪水终还是从眼角滑落。
“大长公主……”端着一碗羊乳红枣茶的蒋嬷嬷迈着碎步饶过屏风,抬手拨了珠帘进来,见大长公主落泪,上前柔声劝道,“从二姐儿出嫁开始,大姐儿每日都不停歇,今日大事已毕,大姐儿想必已是心力交瘁。”
不见大长公主吭声,蒋嬷嬷眼眶愈发红了,她强撑着打起精神笑道,“大长公主不想用晚膳,老奴瞧着上次大姐儿送来的红枣还有,让人给大长公主煮了一碗羊乳红枣茶,大长公主可要尝尝?今日的蒸糕也不错,不如也给您上一碟?”
良久,大长公主摇了摇头:“给阿宝送去吧!”
白卿言看过纪庭瑜后,由已经包扎了伤口的肖若海陪着往清辉院走。
“肖若江已经带人先一步出发去南疆,沿途会陆续派人快马回来同大姑娘禀报消息,力求在大姑娘到达南疆之前,将南疆状况尽数掌握。”肖若海跟在白卿言身侧慢半步的距离,微微颔首弯腰姿态恭敬道,“另外,大姑娘交代之事已经查清楚了,梁王府上那位叫杜知微的幕僚,于二姑娘出嫁那日替梁王挡刀,不治身亡。”
她脚下步子一顿,死了?!
廊间白绢素布在她眼前飘摇一晃,想起梁王那封亲笔信。
总算知道,为何梁王会出此纰漏。
梁王此人唱戏扮相入木三分,心计也深,可到底不如杜知微那般……有能掌控全局并设套谋划的能耐。
杜知微之死她的确深觉可惜,看来梁王的确是命不该绝,前生有她二妹白锦绣挡刀,此生有杜知微舍命,活下来的总是梁王。
若梁王身边无杜知微,此人……她倒不必那么放在心上。
她回头看着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肖若海:“辛苦两位乳兄了!”
“为大姑娘办事应该的!”肖若海迟疑了片刻,还是撩开衣襟下摆跪地叩首,“今日同梁王护卫高升交手,属下意欲替大姑娘招揽,手下容情,不成想连累三位兄弟枉死,还望大姑娘恕罪。”
白卿言从未怪肖若海。
她将肖若海扶了起来,道:“乳兄早已猜出南疆之行皇帝会要我性命,所以……想我身边能多几个得力之人相护,乳兄急于招揽人才……无非是想将我毫发无损带回来,不愧对父亲,我懂。”
肖若海始终弯腰俯身,姿态恭敬,听白卿言提起她的父亲,身子俯的更低了些,垂着泛红的眸子不吭声。
“乳兄回去休息吧,十五送走祖母去皇家清庵之后,我们便要准备去南疆了。”她低声道。
“送大姑娘回清辉院,属下便回。”肖若海坚持。
她未阻拦,点了点头。
肖若海立在清辉院不远处,目送白卿言进了清辉院这才转身离开。
白卿言进门,春桃替她脱了大氅,低声说道:“大长公主刚才派蒋嬷嬷来,说是大姑娘晚上没有吃好,大长公主惦记着让人给大姑娘送来了羊乳红枣茶和点心。”
她立在火炉前,伸手烤了烤火,余光扫过小几上放着的羊乳红枣茶和香气幽淡的梅花蒸糕,沉默片刻终究是让人撤了。
刚才见的那个魏忠是祖母的人,白卿言不打算用。
卢平是白家护卫队极得威望之人,得留给母亲。
至于那暗卫队……
三妹白锦桐不日远行,身边虽说派了人,但出门在外身边武艺精湛非凡的高手越多,越能够保她万全。
春杏挑了厚厚的毛毡帘子进来,俯身行礼后问:“大姑娘备水吗?”
忙碌了这些日子,白家诸人下葬,梁王也已入狱……她心中那股子劲儿一卸,整个人只觉疲乏不已。
“备水吧。”
春杏得了话,俯身出门安排丫鬟婆子们备水。
那夜,白卿言睡得极不踏实……
她梦到了南疆战场之上,她的祖父、父亲、叔叔和弟弟们。
梦到血流成渠,到处都是残肢断骸,到处都是血战拼杀的嘶吼声,武器碰撞处的火花就擦着她的眼仁而过,可她不敢眨眼。
她一瞬不瞬看向远处苍穹之中那黑压压一片,数万利箭如铺天盖地的蝗虫带着破风的呼啸声极速而来,她踩着血土和成的泥水朝着那朝尸山之上不断砍杀敌贼的身影冲去:“爹爹!爹爹快跑!”
她刚爬至爹爹身边,还未触碰到爹爹的铠甲,就听“咻咻”的声音从耳边而过,爹爹猛地转身以肉身将她护于怀中压倒,她耳边是利箭穿透铠甲入肉之声。
她惊惧万分睁大了眼,看着面色铁青死死咬着牙的爹爹,用力抓紧了爹爹胸前护胸,泪如泉涌:“爹!爹爹!”
“阿宝,爹爹曾想……等天下太平,带着你和娘娘还有阿瑜,游山水写诗赋,过过寻常人家最普通的日子!可爹爹要失信于你阿娘,也再无法护你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为傲
箭雨中,她望着爹爹英俊儒雅的脸上带着笑意,轻轻抬手抹去她脸上泪水:“爹爹的阿宝长大了,要替爹爹守好你阿娘,莫复仇,莫含恨,安稳余生,能活便好!”
眼看着爹爹的身影如流沙随风而逝,她心中乱成一团,五内俱焚,慌乱伸手去抓……可什么也抓不到!
“阿姐!”
闻声,她猛地回头,看到胞弟浑身是血立于尸山之下,她疯了般朝胞弟冲去:“阿瑜!阿瑜!”
明知道,爹爹和弟弟早已身故。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催人心肝,让人五内俱焚的梦,可她还是不愿意醒来!
因为这里有她的亲人在!
白卿瑜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懊悔的笑容,低声哽咽:“阿姐,阿瑜答应得胜班师要为长姐奉上南疆最漂亮的鸽血石,阿瑜要食言了!”
她一把抱住胞弟,闭上眼放声大哭:“阿姐不要鸽血石!阿姐不要!阿姐只要阿瑜好好的!阿瑜……阿瑜!”
“阿宝……”
闻声,她回头:“祖父!”
祖父身着平日里在家练功时的衣裳,如往常那般笑着冲她招手,眉目慈祥和蔼。
她手中拽着弟弟的手陡然一空,面前再无弟弟身影,她喉咙发紧只能含泪一步一步朝祖父走去,悲痛欲绝跪于祖父面前,抱住祖父的腿放声痛哭:“祖父!祖父……”
祖父弯腰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苍老和蔼的声音徐徐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阿宝护住了妹妹,撑住了白家……祖父甚是欣慰,祖父以阿宝为傲。”
她死死咬着牙用力摇头,不……她做的不够好!她配不上让祖父为傲,她若能早一点振作,不把自己当做病秧子养着,能早一点从头恢复武功,便能与祖父他们并肩去南疆……说不定可以用她一死换白家哪怕一二亲属平安。
祖父笑得越发温润慈祥:“阿宝可知,祖父平生何愿啊?”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祖父点了点头,声音里是饱经沧桑之后的慈悲柔肠:“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生逢乱世,百姓所求……无非太平二字。阿宝可愿继承祖父遗志,为这芸芸苍生尽一份力啊?”
“白家世代忠臣良将,光明磊落,一心为民,克己奉公,却落得主疑臣诛满门不存的下场,祖父……还要我护着大晋江山?”
“阿宝以为,人活一世为何啊?”祖父温声询问。
不等她回答,祖父的身影便在一片柔光之中涣散,她喉咙发紧伸手想要拉住祖父却抓了一个空。
“祖父!祖父!”她心慌意乱大声呼喊着祖父,可空空荡荡的峡谷之间只有她的回声。
“长姐!长姐……”
耳边传来白锦桐的呼喊声,她猛地睁开眼。
“长姐!”趴在床边的白锦稚站起身。
“长姐!”白锦绣双眼通红,见长姐睁开眼眼泪一下就冲了出来,转头对外间喊道,“大伯母,长姐醒了!长姐真的醒了!”
正在屏风外与洪大夫说话的董氏一听,拎着裙摆匆匆进了内间。
白锦绣忙擦了眼泪扯着白锦桐和白锦稚让开床边,董氏喉头翻滚,坐于床边抬手摸了摸白卿言的额头:“不烧了!真的不烧了!真是谢天谢地!”
“阿娘……”
白卿言沙哑的嗓音响起,董氏眼泪一下就绷不住掉了下来,用力攥住她的手,死死咬着下唇:“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长姐,你已经睡了两天了!”白锦桐道。
两天……难怪浑身虚弱无力。
“长姐你可吓死我们了!”白锦稚声音哽咽。
“是啊!”白锦桐心中松了一口气,说话也轻快起来,“长姐突然发起高热,连黄太医和洪大夫都束手无策。还是那个萧先生听说后,说他家中兄长曾在母亲过世下葬后有如长姐一般的症状,洪大夫按照那位萧先生所说的方法施针,没想到这么有效,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长姐就醒了。”
“家中上下都很担忧长姐,祖母在这里守了两天一夜,刚才被大伯母劝回去。”白锦绣低声同白卿言笑道,“小五、小六和小七也都是熬不住了刚才走,要知道长姐会醒来,她们一定赖在这里!”
洪大夫给白卿言诊了脉,长长呼出一口气:“无碍了!无碍了!有惊无险!将养两日便能好,这几日饮食清淡些,我再写几个药膳……”
“辛苦洪大夫了!”春桃忙给洪大夫打珠帘送洪大夫从内间出来,写方子。
春桃伺候白卿言梳洗后用了点清粥,身上渐渐有了力道。
阖府上下得了白卿言醒来的消息,先是大长公主、后是几位叔母妹妹都来看过,这才放心里去。
白锦绣同白锦桐、白锦稚,陪白卿言围坐于火炉之前,说起日后之事。
“如今梁王的案子牵扯上了南疆粮草案,忠勇侯府定然脱不开身,忠勇侯已死……秦朗回了候府,我打算十五送祖母去皇家庵堂清修后,便也回候府!”白锦绣声音徐徐,“我同秦朗是夫妻,白家丧事已了,该筹备起候府的丧事了。”
白卿言脸色苍白无血色,垂眸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杯暖手,低声开口道:“若你身体扛得住,今日便回候府,时间拖久了……旁人难免会对你有所议论。”
白锦绣望着长姐,只听长姐徐徐道:“此时候府生乱无首,正是能任你拿捏调度,将大权与人心攥入掌中的时候!长姐知道你对祖母的孝心,祖母就在皇家清庵……来日方长。”
这个白锦绣不是没有想到,她原本打算初十白家出殡之后便回去,谁知后来长姐突然高热不醒,她就多留了两天。
既然已至今日,她便想再留两天送祖母和三妹离开之后再走。
“嗯!”白锦绣点了点头,“知道长姐无碍,我也可放心了!东西我已收拾妥当即刻便走,银霜暂时留在府中,等忠勇侯府一切妥当之后,我再接银霜过去。”
说罢,白锦绣起身行礼。
第一百五十五章:辅国正途
“诸事小心!”白锦桐不放心叮嘱了一句。
“十五那日姐姐恐怕不能去送你了,出门在外,万事小心!”白锦绣眼眶发红,又看向白卿言,“长姐南疆之行,若锦绣无法前往送长姐,长姐切记也千万小心,锦绣在大都……等长姐携全家荣耀归来。”
“我送二姐回去!”白锦稚站起身道。
白卿言对白锦稚道:“你去祖母那里请蒋嬷嬷亲自送锦绣去忠勇侯府,你等随行!好叫忠勇侯府上下都知道……锦绣背后站的是祖母大长公主和我白家遗孀,让大都城诸人都明白,锦绣不是好欺负的。”
“长姐,祖母昨日说了,等二姐回候府时,蒋嬷嬷相陪乘大长公主车驾!将二姐回忠勇侯府的路能铺多平,便铺多平。”白锦桐低声道。
虽然,这事在情理之中,可白卿言是真没有想到祖母竟会主动这么做,她主点了点头:“好,那我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看着三个妹妹离开,她对春桃道:“春桃,更衣……派人唤肖若海过来。”
春桃见白卿言脸色极差,想劝又知无用,只能含泪福身:“是!”
还不到她可以酣睡之时,她竟睡了两日。
不知这两日狱中梁王是否有所异动,高升、童吉还有那个田维军那里……有没有审问出来一个所以然。
肖若海得知白卿言醒来的消息,早就候着白卿言唤他,所以来的极快。
“大姑娘身边叫春妍的丫头刚一用行就什么都招了个干干净净,昨夜失血过多而亡。高升是个硬汉子,听说大理寺卿手下有一审讯能人亦在他身上审不出任何消息。童吉在狱中受尽折磨,但一问三不知。只有那个田维军将知道的都说了,但都不是切中要害之事,可南疆粮草案定然同梁王脱不开关系了。”
肖若海规规矩矩着弯腰,将狱中消息言简意赅转述给白卿言。
“还有一事,白府出殡第二日……齐王曾乔装来了白府,递了令牌给大长公主似乎是想见大姑娘,可当时大姑娘没有醒,大长公主与齐王密谈约半个时辰后,悄悄离府,此事只有大长公主与夫人知道。”
白卿言不意外,没了信王……齐王被立为王储顺理成章,南疆之行除却齐王不做他想。齐王临行前想要来探探她虚实,也实属正常。
至于祖母与齐王说了什么,她已不再挂心。
“大姑娘,三姑娘突然过来了……”
春桃话音一落,喘着粗气的白锦桐已经挑帘进门。
“长姐……”白锦桐对白卿言行礼后道,“宫中旨意,齐王被册封为太子,正月十五亲征南疆,陛下命户部侍郎亲自征调粮草。”
白锦桐一得消息就赶忙跑了过来。
太子出征,长姐定要随行,那就是说……长姐十五也要离都了。
正月十五,这么快。
她手指轻轻摩梭衣角,颔首:“我知道了。”
守在院外的春桃看到董氏身边的秦嬷嬷疾步走来,行礼:“秦嬷嬷……”
“大姑娘可醒着?”
“醒着,正同三姑娘说话,奴婢这就去通禀。”
春桃正欲挑帘进门就听秦嬷嬷道:“太子殿下来了,在前厅要见大姑娘,夫人正陪着殿下用茶。”
春桃一怔,忙进门。
白卿言已经听到了,她起身吩咐春桃:“拿狐裘来!”
十五便要出征,太子殿下或许想来问一问白卿言应对南燕西凉合军之策,这也是应该的,毕竟这军功是太子的,太子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一仗能胜,以此军功来奠定他不可动摇的储君之位。
她随秦嬷嬷疾步来到前厅,董氏正同太子殿下喝茶,余光见那一身素衣白服的清瘦女子扶着婢女的手跨入正厅,太子放下茶杯起身:“白大姑娘。”
“见过太子殿下。”白卿言垂眸行礼,“言病中,未曾恭贺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之喜,还望殿下恕罪。”
眼前女子面色苍白羸弱之态,却也不掩其风华惊艳之貌。
太子无轻渎之心,反恭谨还礼:“德不配位,孤心中了然,只望能与大晋有才德之士勠力同心,共翼大晋,匡孤于辅国正途。”
白卿言微微侧身避开太子的礼,轻声问:“殿下此来,可是为十五出征之事?”
“大姑娘大病初愈,不知体力能否支撑远行?”
太子没有避开董氏的意思,董氏便也没有退下。
白卿言抬头看了眼太子,深知太子今日来其一是想看她是否已经转醒,十五能否随他出征,其二只是想探问她准备以什么方式……确切的说是以什么身份随他出征,才能将军功系数给他,如此罢了。
“殿下放心,撑得住。只是此次出征南疆……言身为女儿身多有不便,欲女扮男装以幕僚身份跟随殿下左右,不知殿下觉得是否妥当?”
“白大姑娘思虑甚是。”太子得了准信,心中已无忧虑,他笑着道,“如此,大姑娘好好养病,孤特意命人拿了上好的补品来,望能助白大姑娘恢复一二。”
太子竟不问南疆战事?
她低垂着眸子,视线落于太子殿下的鹿皮软靴上,慢条斯理开口:“今日我二妹锦绣欲回忠勇侯府,与秦朗祸福同当,白家诸人都劝不住。眼下白家男丁已无,言斗胆唤太子殿下一声表哥,不知表哥可否送二妹回忠勇侯府,为锦绣助一助声威,也好让忠勇侯府两位姑娘知道,白家男儿虽逝,可锦绣亦有表哥相护,她们心中有所忌惮,必不会再伤锦绣性命。”
太子殿下要从她这里拿军功,她可以给,但太子也应投桃报李给白家点儿好处。
她将姿态放低,以表兄妹之情……求庇护白锦绣平安,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推托。
果然,太子一口应了下来:“孤与白家本是亲族,白家男儿已逝,孤便是白家诸位姑娘的亲兄长!举手之劳,怎会不应?大姑娘放心,有孤在一日,必不会让二姑娘受辱。”
白卿言刚醒来身子还弱,只将白锦绣送至府门口。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通
“长姐外面风大,回吧!”
她用力握了握白锦绣的手,不知今日一别……何日才能相见,姐妹两人皆是双眸通红。
“去吧!”她低声道。
白锦绣点头,转头看向正用帕子沾眼泪的刘氏,郑重对董氏行礼叩拜:“大伯母,劳烦您多多照顾母亲。”
“好孩子,起来吧!”董氏将白锦绣扶了起来,拍了拍白锦绣的手,“放心!”
刘氏担心女儿,可是一想到白卿言用南疆军功为女儿换超一品的诰命,又请太子殿下亲自送白锦绣回忠勇侯府,她目光不免落在羸弱的白卿言身上,心跟油煎似的不是滋味。
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南疆战场,白家儿郎全都葬身在了那里,万一白卿言要是回不来,她余生如何安心啊?!
“娘,孩儿走了!”
白锦绣说完,转身登上马车,深深看了自家长姐一眼,还是弯腰进了车厢内。
当日,白家二姑娘白锦绣乘大长公主车驾,由太子殿下与白家三姑娘四姑娘亲送回忠勇侯府,百姓听闻无不感叹白家风骨清正。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若旁人夫家出事被围,既人在娘家奔丧,定会顺理成章躲在娘家避祸,更别说当初这白二姑娘是险些被婆家两个小姑子害了性命,当初横着出了忠勇侯府。
可白家二姑娘在白家丧事了结后,竟毅然决然回了忠勇侯府,其品德当为楷模。
忠勇侯府那两位姑娘,在听说白锦绣回忠勇侯府乃是新册封的太子相送,且太子在忠勇侯府门前,还对白锦绣以表妹相称,叮嘱看守忠勇侯府的兵士要对白锦绣及其身边诸人多加照顾之后,惶恐不安,尤其是年幼的二姑娘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吴嬷嬷怎么安抚都无用。
“这下可怎么办啊!”秦二姑娘缩在床角抖个不停,泪眼蒙蒙望着吴嬷嬷,“这白锦绣回来,我们……我们都活不成了吧?!”
吴嬷嬷手里端着鸡丝粥,眼泪吧嗒吧嗒直掉:“不怕的二姑娘!咱们不怕……白家最注重名声,她不敢害姑娘的!”
“可就是因为白家注重名声,名声好!之前我和妹妹又……”秦家大姑娘说不下去紧紧搂着幼弟,哽咽道,“爹已经死了,我们姐弟三人无人护,她回来肯定是要报仇的!娘要是在就好了,娘肯定会护着我们的!”
秦家二姑娘闺阁内主仆几人正惶惶不安不知所措之时,又一道圣旨下来,秦家两位姑娘险些晕了过去。
天子使臣持圣旨立于忠勇侯府门外,宣旨册封白锦绣超一品诰命夫人。
听说这道圣旨是太子殿下护送白锦绣回忠勇侯府之后,担心白锦绣被欺负,便立刻进宫与皇帝说情请下的恩旨。
百姓无不赞叹太子殿下高义,皇帝情重,一时间又想起白锦绣当初险些在忠勇侯府被害了性命,再联想到秦德昭与南疆粮草案,想来是秦德昭早已同梁王、刘焕章之流暗中勾结下黑手坑害白家男儿,否则怎敢肆无忌惮纵女伤了刚嫁入秦家的白家二姑娘。
忠勇侯秦德昭虽死,可骂名传遍天下,梁王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一己私欲坑害国之柱石大晋脊梁,已至忠魂命葬南疆,大晋不得不卑躬屈膝派使臣前去同南燕西凉求和,何等耻辱!
刘焕章叛国与南疆粮草案凑在一起,稍有见识的平头百姓都能将其拼凑完整,更何况手握人证物证的大理寺卿吕晋。
只是大理寺卿吕晋心中疑惑,不论是皇帝也好……还是能争储君之位的皇子也罢,如今晋国面临南燕西凉合军压境,白家倾巢而出为国灭敌,信王就算为夺军功也不会蠢到要在大战未胜之际坑害白家战将。
若真如梁王所说是听从信王吩咐办事,那时信王本人便在南疆,他就不怕连自己也葬送在那里吗?!
若此事是梁王攀诬信王为己脱身,梁王又是为何要这么做?即便信王死在南疆……太子只为也只能是齐王,轮不到他啊!
不通……不通啊!
吕晋坐于灯火幽暗的大理寺狱内,听着童吉被行刑之时的惨叫声,反复琢磨思量。
“大人这小厮晕过去了。”
听到刑官回禀,吕晋屈起指节敲了敲案几,慢条斯理道:“泼醒,继续审……”
白府。
“外面都在传这是太子殿下的恩德!二夫人……咱们二姑娘这般年纪便成了超一品的诰命夫人,满大都城可是头一份儿啊!”
听着仆妇道喜,二夫人刘氏并无那般高兴。
女儿这超一品的诰命是怎么来的,刘氏心中清楚,那可是白卿言要用命去南疆换啊!
刘氏眼眶发红,想到女儿的叮嘱,用帕子按了按心口,道:“去……将年前我让人给少爷做的护心镜拿来。”
护心镜是年前刘氏让人给儿子做的,谁知道还没有赶得及命人送到南疆,儿子就没了。
前几日罗嬷嬷捧着这做好的护心镜回来,刘氏触景伤情又哭了一场便让罗嬷嬷将护心镜压箱底了。
既然如今白卿言要去南疆,她这个做婶婶的无能……不能帮上忙,就将这护心镜送于她,求神拜佛保佑她平安吧!
清辉院中,佟嬷嬷和春桃已经开始着手为白卿言收拾去南疆的行装。
白卿言让春桃将她的银甲红缨枪,和射日弓找出来。
春桃叹了口气,命人将落了灰的红木箱抬进来打开,里面放着白卿言的银色战甲、红缨枪,和射日弓。
白卿言立于摇曳火光之下,见到放在银甲之上的那枚使用痕迹极重的兽骨韘(shè),拿了起来,轻轻套在拇指之上在灯下细观。
韘又叫扳指,这是她习射日弓时祖父送她的,这东西原本是为扣弦拉射而生,可后来晋国随高祖皇帝开国以武得爵的世家皆不愿子孙习武,这东西……倒成了世家贵族的佩饰。
她手上这枚髓腔被汗液沁出一层薄薄的黑色,远不如祖父那枚黑璋环绕属当世名品。
第一百五十七章:大胆
佟嬷嬷打帘迈着小碎步进来,福身道:“大姑娘,肖若海来了,请见姑娘。”
“请……”
她脱下扳指放回木箱之中,让春桃将这口箱子收好,这是她要带去南疆的。
肖若海一进屋,行礼后便将皇帝下旨册封白锦绣超一品诰命夫人之事告诉了白卿言。
“不知是谁先提起太子仁义,如今百姓皆赞太子殿下仁义与陛下厚德,称太子殿下不负忠臣,愿善待忠臣遗孀!”
她略微意外的挑了挑眉:“欲借白家得仁义之名,这可不像太子殿下的心计啊!太子殿下……怕是得能人了。”
她刚借着太子的声威为二妹讨了一点好处,太子殿下便借她白家为自己壮声势,一点儿亏都不吃。
对皇帝来说,这道圣旨原本就是她讨要的,不过早一点下旨,在出征之前还能卖给她和百姓个好,名利双收皇帝何乐不为?
也算是……互惠互利吧。
肖若海颔首称是:“属下派去尾随之人称,如今还未搬出齐王府的太子回府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匆匆出府进宫,随后旨意才下来!”
果然,有人点拨齐王了,下这到圣旨的时机真真儿极好。
肖若海接着道:“如今齐王府上下喜气洋洋,听说太子殿下回府后重赏了一位秦先生,想必就是这位秦先生点拨了太子殿下,如今秦先生已是太子府的坐上之宾,细问姓名之后得知这位秦先生名唤秦尚志。”
秦尚志……
难怪。
她抿了抿唇,没想到此生秦尚志终还是到了太子的身边,成了太子的幕僚。
秦尚志大才,只希望此生太子不要负了秦尚志才是啊!
也希望他们彼此有朝一日不要站在对立面,并非她怕与秦尚志为敌,只不过是怜惜秦尚志罢了。
杜知微心计深沉手段阴毒损辣是真小人,防不胜防,秦尚志却与杜知微不同,秦尚志有智谋手腕但秉性良善是真君子。
“这位秦先生若真得太子殿下看重,此次南疆之行必会见到,留心些便是了!”她望着肖若海地上到,“倒是乳兄,南疆之行时间紧迫,都准备妥当了吗?”
“大姑娘放心,我们的人分几批已经都派出去了,沿途尾随军队之后而行,不会引人注目。”
肖若海余下担忧未说,只是高手太少……此次大姑娘南疆之行风险还是太高。
春杏打帘进来,俯身道:“大姑娘,夫人朝清晖院来了。”
她颔首,对肖若海道:“辛苦乳兄了!”
听到白卿言这话,肖若海忙称不敢,便匆匆退下。
送走肖若海,她怕母亲发现她成日缠在腿上和手臂上的沙袋,便让春桃解开藏起,亲自出门将母亲董氏迎了进来。
一进门,董氏攥着白卿言的手让其他人退了出去,红着眼眶将女儿扯至内间,细长的手指用力戳了一下女儿的脑门:“你大胆!”
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南疆之事,她挽着董氏的手臂扶她坐在床边,低声问:“今日锦绣走后,阿娘也套车出门了,是去舅舅家借人了?”
董氏能如何?!
太子上门提起南疆之行,可见女儿南疆之行已成定局,即不可更改董氏能做的便只能是最大程度护女儿周全。所以送走白锦绣之后,董氏立刻命人套车出门,向董家借死士随女儿一同前往南疆,至少能护她性命。
只是,之前董氏与董老太君商议定下阿宝与董长元之事,就得搁置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横,白家男子皆葬身南疆,你既知你为家中嫡长!又在你祖父灵前立誓要撑起白家门楣!你何敢乘危而徼幸?!”董氏说着眼泪便顺通红的眼眶往下掉,眼底有怒也有心疼。
她望着阿娘双眸酸涩的厉害,她用力挽住阿娘的手臂,阿娘每次都是被气急才会掉书袋……
阿娘博学,每每爹爹都被阿娘说得哑口无言,连连告罪。
她忽而想起年幼时,樱花树荫之下,爹爹被阿娘训得满脸涨红拂袖而去,不过几息便又回来手捧茶盏向母亲致歉,含笑低语:“娘子,为夫错了。”
她下巴枕在阿娘的肩膀上,克制着心头百味,学着爹爹的腔调低声道:“阿娘,阿宝错了!”
董氏瞪着她,瞪着瞪着再绷不住哭声,将她拥入怀中,用力搂紧。
“阿娘,南疆我得去。想护住白家……仅凭民心是不够的!只有攥住兵权,才能真正的让皇室忌惮惧怕,才能真正的护住白家。”
她对母亲本就无所保留,说得坦然:“我睡了两天,梦到了父亲,梦到了阿瑜……我不想让白家再有任何一人落得父亲和阿瑜那样的下场!往小了说……我想护住母亲和婶婶还有妹妹们!往大了说……我愿继承祖父遗志!”
“阿娘,一人活一世仅短短数十年,而世族大家之所以能长存于世……却不被湮灭在这万古长时之中,除了家族血统的延续,还有风骨同信仰的传承!我等白家子孙……能承担得起白家意志、风骨,白家才能真正得以传世!若家族志向不存,迟早会被岁月吞噬,被光阴遗忘。”
听着女儿的软声细语,董氏一腔怒火消散只留满心担忧和难过,明明应该是被娇养的天之骄女,却要担起男儿家族之责。
女儿心有大志,她为娘的还能拼死阻拦不成?
董氏死死咬着下唇,用力攥住女儿的手,将她抱紧:“此次,你舅舅从董家带来的一百死士系数随你去南疆,只听你一人调令!你舅舅已派人快马回登州,余下人马追上你,会想办法同你联系……”
世族大家豢养死士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越是显赫的大家族死士便越多,也只有世族大家才能养得起那些死士,说白了死士便是世家的私兵。
舅舅这是把董家的私兵交到了她的手里。
“阿娘,我不会愧对外祖母和舅舅这份信任的!”她低声道。
“你外祖母和舅舅同阿娘一样,只希望你能平安回来!”董氏喉咙哽咽,难见在女儿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态,“阿娘已经没有了你父亲和阿瑜,阿娘不能没有你了,你可知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匹配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红着眼抱紧阿娘,哽咽开口,“阿娘放心,我一定把我自己完完整整的给阿娘带回来,阿娘信我!”
董氏将号令董氏死士白玉玉佩递给白卿言:“这是号令董家死士的信物。”
她收下低声道:“我身上重孝,否则一定亲自去见外祖母和舅舅一趟,谢他们!”
“你外祖母和舅舅不在意这些!你好生在家里收拾行装!尽量妥帖些!你二婶刚才将年前定做的护心镜送到我这里来,嘱托我转交于你,让你南疆带上!我看了用料极为扎实,是个好东西!你带上!”董氏将女儿鬓边碎发拢在耳后
“嗯!”她点头轻笑,“有阿娘和外祖母、舅舅,还有诸位婶婶惦记,我一定尽力赶在回朔阳之前回来!”
“好!”董氏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无限惆怅。
董氏走后,白卿言安排起清辉院诸事。
佟嬷嬷、春桃、银霜三人被悄悄叫了进来,规规矩矩看着坐在铜制火炉前烤火的白卿言。
“我走后,你们多听佟嬷嬷的话,尤其是银霜!”
懵懵懂懂的银霜点了点头。
“老奴倒是想同大姑娘求个恩典。”佟嬷嬷看了眼傻乎乎的银霜,道,“老奴没有女儿,想收银霜做干女,虽然老奴身份不高……可到底是大姑娘身边的管事嬷嬷,银霜成了老奴的干女,想必其他家仆也不敢随意欺辱她。”
白卿言还未同佟嬷嬷说过,打算让银霜去二妹那里。
“嬷嬷,我是打算让你教银霜一些日子,等忠勇侯府诸事定下,便将银霜送到二妹那里去……”
佟嬷嬷颇为意外,怔愣片刻忙道:“那也无碍,老奴只是怕旁人欺负了银霜去。”
“好,倘若银霜愿意,此事嬷嬷同银霜商量便是!”
春桃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扑通跪在白卿言面前,膝行两步叩首,双手扶在白卿言膝头道:“大姑娘,就让奴婢跟着大姑娘吧!奴婢保证不给大姑娘添乱!好歹……让奴婢随行伺候大姑娘一应饮食,好不好?!”
春桃的忠心她如何不知,可是此生她不能让春桃随她一同去战乱之地,前世春桃因她而死,此生她必要护春桃周全。
“你走了谁替我守清辉院啊?”她笑着将春桃扶了起来,用力握了握春桃的手,“清辉院里我信得过的就是你们,银霜一走,佟嬷嬷年纪大了或有个头疼脑热的,万一让人钻了空子怎么办?嗯?”
春桃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断了线。
“别怕,我还要回来送你出嫁呢!”她同春桃笑着说。
这不是玩笑,前生她欠春桃一个婚礼,此生必要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春桃哽咽。
“战场我不是没去过,此次跟随太子身边无非出谋划策,有何可惧?!”
知道自家姑娘决心已定,春桃只能掉着眼泪帮白卿言收拾,心中难受极了。
一连几日,国公府抬着成箱成箱的账目从后角门进进出出,今日终于将所有账目对清楚,交于萧容衍之手。
旁人看着热热闹闹,可那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也只有董氏心腹和萧容衍心腹知晓。
萧容衍当日在宗族逼迫白家之时出手相助,于情于理此事告一段落之后,都该请萧容衍艺一宴。
可白家无男儿,管家、管事出面身份太低,虽说对商人身份的萧容衍来说足够,可若是对白家恩人就未免身份不够。
这日账目对清,董清岳携子董长元替董氏出面,于国公府宴请萧容衍,倒是让萧容衍受宠若惊。
萧容衍不是没有听说董氏打算将白卿言许给董长元之事,董长元少年解元公,品貌端方,学问不凡,的确是难得的好儿郎。
然,在萧容衍的眼中,董长元配白卿言还是稚嫩了些。
白卿言虽为女子,可心怀大志,襟怀洒落,格局智谋无双又有用兵谋国之能。这样的女子……非当世英豪不能与之匹配。
董长元随父亲前来宴请萧容衍,虽说瞧不上萧容衍商贾的身份,但到底有恩于白家,他便来了。
谁料,几番交谈下俩,董长元竟被萧容衍的胸怀与见识谈吐与气度折服,只觉此人实乃温润君子。
董清岳举杯替董氏敬酒:“今日举杯,四谢先生!一谢先生城南出手阻信王去路!二谢先生救白家四夫人!三谢先生于白家遗孀被逼之际出手相助!四谢先生指点洪大夫行针,卿言才得以苏醒!我替家姐敬萧先生一杯。”
“董大人折煞晚辈,晚辈怎敢当这一声谢,碰巧而已!”萧容衍举杯略低于董清岳,姿态恭敬,“白家于衍之恩德深重,盼有来日能报偿一二,若有所求……衍必倾尽全力。”
董清岳眸中含笑将杯中酒饮尽:“今日能得萧先生一诺,甚幸。”
董清岳望着眼前举手投足尽是矜贵雍容之气的年轻人,只觉后生可畏。
他多年观人,知此人非池中物,能得此一诺对白家来说总归是有益无害。
“听说,先生不日便要离开大都了?”董长元问。
“陛下下旨,今年十五不办灯会,举国为镇国王哀,我便不留于大都了。”萧容衍道。
如白玉温润的翩翩公子董长元,含笑举杯:“那便祝先生一路顺风。”
正月十五,天还未亮。
白家诸人送大长公主去皇家清庵清修,车马队伍从白家正门出发,浩浩荡荡上山,于晨光初现时,停于气势宏的高阶之下。
董氏亲自扶着大长公主沿高阶而上,三夫人李氏还不知白锦桐将要离开大都,殷殷嘱托她好生照料大长公主,晨昏定省关切祖母身体不能懈怠。
白锦桐一一应下。
“你等回去吧!不必再送了!让阿宝送我进去便好。”大长公主轻轻握了握董氏的手,“以后无事也不必来探望我,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几个儿媳妇儿立在清庵门口,恭敬行礼,目送大长公主进去,折返前殿进香叩拜。
第一百五十九章:称病
白卿言同白锦桐一左一右跟在大长公主身侧,只听大长公主克制着情绪低声叮咛:“今日,你二人皆要离家,切记万事小心!尤其是阿宝……你要去南疆,那里刀剑无眼,千万记住紧跟太子殿下方可保你平安。”
“是。”她低低应声。
将大长公主送入院子,白锦桐叩拜后红着眼出门,去更衣准备出发。
皇家清庵的小院厢房,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是什么都不缺的。
厢房内地龙已经烧了起来,挑开厚毡帘子,如春的暖气迎面扑来。
她送大长公主入内,看婢女上了热茶后,福身道:“祖母既然安顿好,孙女就告退了。”
“阿宝!”大长公主见白卿言要走着急起身。
她沟壑纵横的枯槁大手攥住白卿言的手,将她腕间佛珠挂在白卿言的细腕之上:“这是光合大师开过光的,定能佑你平安归来!”
白卿言看着这串祖母常年佩戴的佛珠,没有推辞,福身行礼后道:“多谢祖母。”
“阿宝,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大长公主眸子红了一塌糊涂,克制着不让自己眼泪掉下来。
她浅浅颔首退出厢房,退出小院,听到院内挑帘的声响她回头看了眼……见大长公主在蒋嬷嬷搀扶下挑起毛毡帘出来,正泪流望着她。
她终是不忍,浅浅对大长公主福身后离开。
白卿言到白锦桐那里时,白锦桐换好了男装,她带着白锦桐从清庵偏门出,让她从山北面离开。
两人刚走至北山竹林,便见到翠绿竹叶翻飞之下立着一队训练有素的护卫。
魏忠匆匆上前行礼:“主子,卫队半数十人在此。”
她颔首,侧头对白锦桐道:“祖母将她手上一支暗卫队交于我手,这一半随你走!”
白锦桐抿唇想了想道:“长姐今日便要去南疆,更需要他们!长姐带走!”
“我跟在太子身边不会有事,可你不同,你隐姓埋名能依靠的只有人手!”白卿言拉住白锦桐的手,送她往山下走,“我母亲已将白家各地排得上名号的铺子放于你的行囊中!所幸天下皆知……白家散尽家财,铺子异手旁人也不会引人注目!”
“嗯……”白锦桐颔首,见山路难行扶了白卿言一把,竟摸到了白卿言手臂之上缠绕的铁沙袋。
“如今这世道在变,为长远计,你此次不能只将目光放在晋国,若以你之能可让生意列国遍布……将来收集各国消息便方便上许多。”
世道在变?
白锦桐心头莫名重重跳了一拍,心头如破开云雾,
是啊,不仅晋国在变,世道也在变!
于晋国来说……
内,朝中趋炎附势的谄佞奸徒,登高位掌大权。
外,西凉南燕联军迫境,朝中无敢去前线之武将。
内乱未平,外患交迫,亡国之兆。
于世道来说,曾经强盛一时的大晋霸主显露盛极必衰之象,西凉野心勃勃,南燕后起之秀,天下局势将变。
目光只在晋国,便只能看到晋国沧海桑田,而目光放于列国……才能看清世道和局势如何变幻更替。
时局瞬息万变,谁能掌握先机,谁便可这乱世乱流中立足。
白锦桐深知,长姐所求是护住白家,但若力所能及在护住白家之余……长姐的心志怕已不仅仅只在晋国。
白家还未脱险,长姐便已深谋远虑为白家世代所图之大志铺路,所图非小,她亦得调整策略,才能配合长姐步伐。
“长姐!锦桐知晓轻重,长姐放心,锦桐必不负长姐,不负白家,不负祖宗信念。”白锦桐抱拳行礼,“长姐止步,锦桐自行下山!”
她欣慰白锦桐明白了她的意思,颔首:“万事小心,你心存良善,但出门在外不可妇人之仁!”
“锦桐知道!”
今日开始,白锦桐便要用他人身份行走。
暗卫悄无声息跟随白锦桐离开,直视肉眼所及已看不到白锦桐的身影
寒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魏忠听到白卿言漠然的声音……
“还有一半暗卫,等忠勇侯府围兵离开后,交于二姑娘白锦绣手中任二姑娘驱使不得有误。你年纪大了,从今天开始便跟随在祖母身边伺候,护祖母周全,安心养老,不必跟着我了。”
魏忠闻言没有丝毫犹豫,颔首称是谢恩。
一朝天子一朝臣,魏忠在宫中时见得多了,主子更替能得一个善终,于他们这些奴才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
出征大军辰时末巳时初便要出发,白卿言与太子约定在城外十里汇合。
今晨,她来送祖母和三妹,已先一步让肖若海带着明面儿上的护卫与行装在城外十里等候。
她一路下山同董氏同坐一车,董氏揽着女儿的肩膀眼泪直掉,一路皆是叮嘱之语:“你记住,千万不能和当年一样认为战局在你掌控之中便去涉险!你要知道阿娘只剩下你了,听到没有?!”
“阿娘放心,阿宝知道了!阿宝一定紧紧跟在太子身边保自己周全。况且有两位乳兄相护,阿宝定会平安归来!阿娘为爹爹守白家!我还要活着替爹爹护阿娘呢!”
董氏克制不住哭声,用力抱紧了女儿,心里难过不已。
明明说好的,若是女儿她教诗书,让女儿知书达礼,若是儿子丈夫教他武艺,让他保家卫国。
可为何,儿子死于沙场,女儿也要拖着病弱之躯奔赴。
送董氏和诸位婶婶回府,白卿言郑重叩拜后避人耳目悄悄离府。
秦嬷嬷来回禀董氏白卿言已走,董氏泪如棉线,良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哽咽开口:“今日起,大姑娘称病……”
“老奴明白!”秦嬷嬷红着眼道。
“大嫂!大嫂!”
三夫人李氏慌张失措的声音从院外就传了进来,董氏睁开酸胀的眼,侧头朝窗外看了眼,吩咐秦嬷嬷:“去迎一迎三夫人。”
三夫人李氏拎着袄裙裙幅匆匆进门,手里捏着一封书信,慌得泪流满面:“大嫂!小四……小四她……”
第一百六十章:一呼百应
秦嬷嬷见状带着外间伺候的婢女退下,三夫人这才忙走至董氏面前,将信递了过去:“小四留信出走了!说是要随阿宝去南疆!我就说她这几日怎么这么乖顺,不惹事不说还每日来我这里叮嘱我要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闹了半天她在这给我憋着这么一出!今天早上她说不舒服就不去送祖母了,我还当她是真不舒服!大嫂……这可怎么办啊?”
“你先别慌!”董氏接过信一边细看一边问,“什么时候发现小四不见的?小四身边的人可都询问过了?”
“那几个婆子丫头说今早我们送母亲走后,那小妮子就拎了包袱骑马跑了!”李氏心慌的不行,她的丈夫儿子全都死了,女儿要是出事她可怎么活?!
董氏一目十行看完信,道:“你别慌,她是去寻阿宝的,我这就命人去将她追回来!秦嬷嬷……”
秦嬷嬷应声挑帘进来:“让卢平亲自带一队人马往南,务必快马将四姑娘白锦稚追回来!”
“是!”
李氏一怔,竟然让卢平亲自去?!
“嬷嬷等等!”李氏忙唤住转身要走的秦嬷嬷,她上前一步攥住董氏的手,“大嫂,如今咱们府上最得用武功最高的便是卢平,你让卢平去追人……万一大都有变数咱们府上怎么办?!”
“除了卢平,又有谁能将小四带回来?放心吧……小四应该走的不远。”董氏对秦嬷嬷道,“去吧!让卢平小心行事莫让人发现了。”
“秦嬷嬷!”李氏又把人叫住,她喉头翻滚着,双眸泛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卢平不能走!罢了!不追了!左右……她是去找阿宝了!小四有一身武艺若遇危险应当不会拖累阿宝,也好让她在阿宝身边好好学学!”
李氏心中明明不舍,明明担忧,却还是狠下心肠。
她虽不如董氏这般睿智什么都了然于心,可也能猜到白卿言之所去南疆是为了保全白家。
大嫂董氏也只剩下这一个身体羸弱的女儿,可为了白家大嫂不得不让白卿言去,她的女儿身体强健自己任性妄为跑了,她还要大嫂遣白家护卫去追,万一大都这边儿有事大嫂手里连个身手卓绝的人都没有!
李氏下了狠心,眼底噙着泪,郑重道:“大嫂,劳烦您派个人找到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告诉她……护阿宝平安回来,否则我打断她的腿!”
董氏眼眶一热,轻轻握住李氏的手:“锦桐去陪母亲了,要是连锦稚都走了,你……”
不等董氏说完,李氏摇了摇头:“小四仗着天资不错,任性妄为了这么多年,如今父兄都不在了,她也该去历练历练,该长大了!更何况以小四那个性子就算是把她捆回来了,她找机会还是要跑。”
良久董氏点头,转头吩咐立在门口双眼发红的秦嬷嬷:“派个人去,找到四姑娘直接送到大姑娘那里,让大姑娘护好妹妹。”
白卿言的马车到城南十里坡时,出征大军还未到。
已换了一身男装的白卿言还未下马车,肖若海已经快马而来,对马车内的白卿言道:“大姑娘,二姑娘来送您了!”
锦绣?!
她挑开马车车帘,弯腰下车……见不远处随她去南疆的卫队一侧停着辆马车,披着披风的白锦绣立于马车旁,见长姐一身利落的男装,想起曾经长姐身着银甲披风英姿飒飒的模样,湿红的眼底有了笑意,疾步朝白卿言方向走来。
“你怎么来了?”白卿言颇为意外。
白锦绣扶住她的手臂,朝卫队方向走去:“是太子殿下的安排,他让我来送送长姐,他这是在卖人情给长姐,信王、梁王相继入狱之后,我倒觉得太子倒是聪明了许多!就比如……这超一品诰命夫人的恩典是长姐换来的,却让太子和皇帝得了好名声。”
“太子身边得了能人,不足为奇。”她握了握白锦绣挽在她臂弯的手。
“只是,太子得了能人,长姐南疆之行怕是更危机重重。”白锦绣脚下步子一顿,红着眼望向白卿言,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手,眼中满都是担忧,“长姐,真的就……非去不可吗?”
白锦绣怕南疆之行,皇帝不会让白卿言活着回来!
她知道白锦绣的担忧,徐徐道:“虽说白家军溃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白家真正的根基不在大都,在军中!振臂一挥一呼百应,那是换作任何一个姓氏都做不到的。我去是要告诉仅剩的白家军,我白家骨血与白家军同在!刀山火海生死相托,那……才是我们白家应该经营的地方。”
她用力捏了捏白锦绣的手:“乱世当道,军权方为立身之本。”
白锦绣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她忙用手背擦拭。
远处,出征大军已缓缓而来,白锦绣心中不舍,哽咽道:“长姐,万事小心,我等长姐平安回来!”
她回头看了眼浩浩荡荡而来的出征队伍,太子榆木精致的奢华马车行于前方,后面跟着两辆规格偏小的马车,两侧皆是护卫兵士。
很快,齐王贴身伺候太监快马而来,下马对白卿言行礼道:“太子有令,请白大姑娘马车跟于太子马车之后,以护白姑娘周全。”
“多谢。”白卿言浅浅颔首。
“长姐……”白锦绣声音哽咽。
“好了,回去吧!”
说罢,她松开妹妹的手,上了肖若海备好的马车。
“长姐,定要平安归来!”
听到白锦绣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抬手撩开湛青色的帘子,对白锦绣颔首。
肖若海亲驾马车,双手勒住缰绳,带着人马缓缓朝出征大军的方向而去。
大军随行传令兵前后传令,让先头部队提快了速度,又缓缓压慢了后面行军的速度,让白卿言的马车借空插了进去,位于太子殿下马车之后。
这辆马车是肖若海选的,虽不如太子殿下马车那般奢华惹眼,可车体宽敞,车厢是用压实了的实木制成,即便最锋利的箭矢也难以穿透。
第一百六十一章:一日千里
此次,皇帝倾全国之力聚齐五万大军出征南疆,沿途官道定然是平坦,肖若海细心木案上摆着棋盘,大约是怕路上枯燥让白卿言解闷儿的。
车内暗匣里有书本,还有易于存放的点心吃食,煮茶的小炉子,一应茶具,取暖的铜罩火盆,连香炉这样的小物件儿都很齐整,当真是费心了。
如今陛下已先遣议和使臣稳住局势,后命太子亲自帅兵出征,再战之心显而易见。
太子知兵贵神速不敢耽误,一路车马颠簸抱着痰盂吐了好几次,却未曾叫苦也不曾让队伍减缓前进速度,硬忍了下来。
五万兵士安顿至营地,太子车马被当地太守恭敬请入府内休息,太守宴请被面色不佳的太子推辞了。
可宴已设,太子劳累不愿赏脸,太守便盛情相邀太子带来的幕僚,白卿言称病未去。
多年不曾出入过军营,白卿言立在土丘之上望着营地演武场,四周旗帜猎猎作响,高高架起的火盆火舌摇曳将演武场映的亮如白昼,兵士们围着两个肉搏较量的百夫长,起哄声一阵比一阵高,热闹非凡。
寒风席卷而过,白卿言却觉这场景无比熟悉,心中竟有游子归乡之感。
“公子,风大回去吧!”跟在白卿言身后的肖若海低声道。
她手中握着手炉颔首往土丘之下走,问道:“小四到哪儿了?”
“四公子尾随大军已在城中客栈住下。公子放心,属下派人暗中护着四公子,必不会让四公子出事。”肖若海压低了声音说。
“明日出发之前,把她带到我跟前来!另外……派人给母亲和三婶送个信,好让她们安心。”
“是!”肖若海应声。
秦尚志带着随行小厮立在不远处,远远看到一身男装的白卿言含笑长揖到地,姿态很是恭敬。
白卿言含笑与秦尚志相望。
秦尚志专程来这里等白卿言必是有话要说,如今白卿言男装行走,倒也不必太过避讳男女有别。
肖若海备好茶水,起身立在白卿言一侧,余光悄无声息打量着这位曾经客居白府,如今又成了太子幕僚的秦先生。
白卿言与秦尚志相隔一桌,相对而坐。
“初十一别,不曾想今日再见先生已是太子幕僚,言以茶代酒恭贺先生。”白卿言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
秦尚志看了眼肖若海,见白卿言没有让肖若海退下的意思,便知此人是白卿言心腹,他举杯轻抿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后道:“大姑娘可知,此次南疆之行……于大姑娘而言,危机四伏?”
她放下茶杯端坐握住手中半凉的手炉,望着秦尚志道:“先生能来与我说危机四伏四字,言铭感于心。”
“秦某曾蒙大姑娘收留,方可苟活,故而今夜前来打扰,是为了告知大姑娘……此次不论大姑娘胜也好败也罢,今上都不能容大姑娘存活于世!”秦尚志神情郑重,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秦某有一计,可使大姑娘在抵达南疆之前脱身。”
身着素白色暗纹左襟长衫的白卿言,望着秦尚志缓缓道:“先生,我一人荣辱性命何足道哉?南疆我必去。”
秦尚志没有问为何,看着眼前身形清瘦的男装女子,陡然想起那日有兵士家眷在国公府门前闹事,白卿言字字铿锵之语,她说前线艰险总须有人去!因那里数万生民无人护!
她手指头顶匾额,称镇国二字,当是……不灭犯我晋民之贼寇,誓死不还!生为民,死殉国!白家只为护我大晋百姓无忧无惧的太平山河,生死无悔!
油灯烛火之下,秦尚志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时至今日忆起白卿言那掷地有声之语,心中热血依旧澎湃难抑。
白家是真正以忠义二字传家,将为国为民刻进了傲骨里。
白家男儿虽葬身南疆,可只要白家精气风骨不灭,白家便能在这世族大家皆如昙花一现的历史长流中,永存不朽。
秦尚志郑重行礼:“镇国公府白氏,满门英豪,可叹可敬!”
秦尚志是君子,便已君子之心度白卿言人之腹……自是以为白卿言今日赴南疆,如当年的镇国公白威霆一般只为护民守国。
交浅不能言深,白卿言不欲同秦尚志多加解释,坦然替祖父、父亲受了秦尚志这一礼。
第二日,寅时。
偌大的演武场只有旗帜猎猎作响,皎皎月光之下,白卿言清瘦身影立于靶场,以极为标准漂亮的姿势将射日弓拉了一个满弓,只可惜箭未射出她已力竭,腹腔那口气一散,来不及收势羽箭射出一小段距离软塌塌跌落在地,她亦是弯腰扶着双膝直喘粗气,双臂肌肉酸胀发抖。
豆大的汗水顺着她的下颚嘀嗒嘀嗒往下滴,衣襟已经被汗水湿了一片,肺部难受如同快要炸开。
白卿言身体虚力道和从前不能相比,可身体对弓箭的记忆还在,她说是从头再来但到底不是初学者,加上这段时间白卿言日常都缠着铁沙袋,力道还是恢复了些。
扶膝休息了一小会儿,白卿言直起身,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继续练。
前生,她为了恢复武艺没日没夜的练,比这痛苦百倍,眼前这点难受算什么,远远不够瞧的,她知道自己一定能一次比一次做的更好。
重新调整气息,搭箭,拉弦……
肖若海立在一旁看着白卿言坚韧的背影,想起白卿言小时候被逼着练弓箭的模样,大姑娘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任何事都不轻言放弃!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最好,不论这期间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也从不气馁。
当年都说小白帅天资不凡武艺超群,可无人知道白卿言为了那身武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如今从头再来,白卿言身上除了当年那股子韧劲儿和拼劲儿之外,少了急躁更多了几分沉着稳健。
短短数日,从连普通的弓都拉不开,到一点一点拉开射日弓,白卿言这可以称得上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前行
可白卿言还不满足,她练到全身湿透发抖也只是稍做休息重整旗鼓再来,每日如此不曾间断。
天际放亮之时,全身衣衫被汗水湿透……面颊通红的白卿言,吩咐肖若海收了弓箭,咐道:“劳烦乳兄加重我日常绑臂的铁沙袋,以后每隔两日加重一次。”
她眼下要稳扎稳打,不能太过急躁从而透支身体,得每日不间断慢慢一点一点加量,否则一定会如同前生一般提前将身体拖垮得不偿失。
白卿言回去洗漱换了一身衣裳,正往手臂缠新增分量的铁沙袋时,就从窗口瞧见肖若海派去接白锦稚的赵冉回来,正立在檐下在同肖若海说话,脸上有伤。
听到白卿言出来的开门声,肖若海挥了挥手让赵冉退下。
她开口把人唤住:“赵冉你过来,四公子呢?”
赵冉忙快步走至白卿言面前,满面愧疚行礼道:“属下无能,没有能将四公子带来,请公子责罚。”
“公子,四公子怕是误会了,以为赵冉他们是抓她回大都城的,所以和赵冉他们动了手,逃窜间四公子遇到魏国富商萧容衍,向其求救。那位萧先生命他的人出手护下四公子又拦住我们的人,四公子又称不认识赵冉等人,所以……那位萧先生拒不交出四公子。”
萧容衍?
萧容衍似乎是说过,十五就要离开大都返乡,不曾想这么巧竟然和小四碰上了。
“你先下去处理伤口。”白卿言对赵冉道。
“是,属下告退。”
赵冉走后,她问肖若海:“大都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刘焕章的叛国之罪定是翻不了案了,但因为刘焕章一死,南疆粮草案大理寺卿吕大人查起来就颇为棘手,田维军的证词又都无法证实梁王并非奉信王之命办事。梁王到现在抵死不认,高升受尽酷刑一概不说,小厮童吉一问三不知,这个案子也是难为大理寺卿吕大人了。”肖若海道。
杜知微死了,刘焕章也死了,前世梁王的谋臣和战将都没了……
此生,白家军必不会被梁王接手,没了杜知微,她倒要看看梁王要如何翻盘。
“左相李茂那边还没有动静?”她又问。
前世梁王与左相李茂相互勾结参奏祖父叛国,此生梁王已入狱,李茂倒是坐的很稳。
李茂奸滑,她猜……李茂前世定然是看透梁王明面儿上追随信王,实际上不过利用信王,怕将来齐王与信王两败俱伤,这位梁王上位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才暗中倒向了梁王。
可上一世,李茂却在齐王将要册封为太子的关口,弃了这个纯臣的身份,与梁王一同参奏表明立场……
杜知微此人,做事一向留后手,既然前世能让李茂同梁王联手共參祖父叛国,要么是李茂的把柄攥在梁王杜知微手中,逼得李茂不得表明态度!要么……李茂便是铁了心追随梁王,好要那从龙之功。
若是前者,李茂现在怕是要急着清理把柄。若是后者,李茂应该会设法救出梁王。
可以李茂的向来喜欢左右逢源的品性,她笃定是第一种。
肖若海摇了摇头:“来人未报,不过临走前按照公子吩咐已派高手将左相府牢牢看住,稍有异动我们的人定会察觉,另外派去看守左相府的一个小子正巧碰到了个机会混入左相府,只是人才刚进府中……要起作用还需时间。”
她活动舒展了还在不自觉发抖的双手,点头:“之后李茂府邸的任何动向,都派人向二姑娘禀报一次,就说是我临走之前交代的,以防我身处南疆鞭长莫及让她随机应变,谨防李茂此人!”
“是”肖若海应声。
“乳兄,你亲自去一趟把小四接回来,告诉她我不会送她回大都!记住不要同萧容衍的人发生正面冲突,接到小四尽快赶上大军步伐。”
肖若海抱拳:“属下这就去!”
太子临行之前,皇帝再三交代此一战需大胜的重要性,太子镌心铭骨时刻不忘,虽然昨日在马车上被颠了一个七荤八素,今晨还是强撑着起来,命大军按时开拔。
太子被搀扶着临上马车之前,见白卿言一身利落男装,未披披风,再看白卿言脚下易于步行的防滑鞋履,颇为诧异问了一句:“白大……公子,这是打算步行?”
“马车颠簸,走走也好。”白卿言道。
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慢慢训练恢复体力,她便周身缠着加了分量的铁沙袋,以步行代替训练。如今是急行军之时,为不拖累行军速度,她必需跟上,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
只希望在到达南疆之时,至少她能够重新将射日弓捡起来。
昨日在马车里窝了一整天,骨头都快被颠散的太子听了这话,命人给他拿了双易于行走的鞋履:“昨日坐了一日马车,骨头都僵了,孤也走走。”
“殿下,我们是急行军,殿下与白公子不同不是少入军旅,步行恐耽误时间。”秦尚志劝道。
太子摆了摆手只道:“白公子走得,孤也走得。”
话说出口,大军出发。
然,走出不到两公里太子已经跟不上速度,三公里时……为不耽误行军速度太子被扶上马车。
行至十里之,白卿言发丝被这寒风吹得略有些散乱,脸和鼻尖通红,汗水顺着下颚嘀嗒嘀嗒向下掉,缠着铁沙袋的腿如同灌铅一般酸麻到抬不动,马车近在咫尺,她随时可同太子一般上马车,舒舒服服坐车而行。
可她只要一想到祖父、父亲,众位叔父和弟弟的死,心就如同油煎火烧,一口气沉到腹腔咬牙前行。
到南疆最快一个半月便可到达,那个砍了小十七头颅,剖了小十七腹部的云破行就在南疆。
难道,她要拖着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身子去同云破行较量不成?!
她这些年体弱,因由……不是病重不是寒症。而是她认同了大夫的话……亦自认病弱而不勤勉练习,夏药膳……冬进补,整日卧床将养,将自己越养越弱。
第一百六十三章:苦甜对半
呼吸间白雾袅袅模糊了她发热的眼睛,耳边只剩下大军行进整齐的一致的步伐声。
她调整呼吸,目视前方,紧紧攥着拳头,胸口如同火烧火燎一般难受。
祖父、父亲谁不曾受过重伤,哪一个有她这么娇气了?!
他们教了她一身的本事,难道就是为了让她自怜自惜的?小时候学武千般苦都吃了,荒废了和么多年如今想把武艺再捡回来,难道想想就能回来吗?
苍天公平,人生苦甜对半。
这些苦都是她这些年落下的,她得补齐了才能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武功,都是应该的。
肖若海快马追上行军队伍时,见白卿言未坐马车一跃下马,疾步走至白卿言的身边道:“公子,属下没有能接回四公子。四公子拒不同属下走,口称不认识属下。那位萧先生说……他此行亦是往南,四公子是公子的幼弟他必会好生照顾,若公子实在不放心可亲自去接人,只有见到公子……他才相信我等是公子的人,才能将四公子交还。”
白卿言脚下石子一滑,僵硬的身形险些摔倒,幸而肖若海一把扶住:“公子!”
她脚步若停顿,身后队伍步伐必然都得跟着乱,她不是没有行军经验的深闺女儿,立刻借肖若海的力挺直腰身,疾步向前:“知道了!”
她重新找回呼吸和步伐,思索萧容衍的意图。
让她亲自去接人?
白卿言在心中嗤笑,她要离开行军队伍去接人,比得和太子说明缘由。
萧容衍怕是有所图谋想与太子同行又怕刻意,这才想借她的嘴传话……让太子去请他吧。
毕竟,太子身为皇子,在繁华热闹的大都城享了惯了,这一路马车之中枯燥乏味,有个能谈天说地的知己相伴,便不那么难熬了。
皇亲贵胄的公子习性和做派,萧容衍倒是明白的很。
她不免又回想起她发热昏睡那两日,期间太子与祖母密谈的半个时辰,她再想到临行前祖母几乎是明示她一言一行都必需在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不要离太子殿下身边。
她想,应当是太子答应了祖母她此行只要不生异心,不离他视线做有碍皇室之事,便保她性命。
肖若海没有劝白卿言回马车休息,他深知白卿言的秉性,劝也无用,索性牵马护于白卿言身旁一路随行。
天黑透之时,大军终于赶到曲沣。
白卿言亦险些脱力,她人坐在营房内,颤抖着手解开缠绕在身上的铁沙袋,沙袋已能滴出水来。
静坐时,汗比行军途中出的更多。
肖若海命人给白卿言提了水亲自在门口守着,让白卿言可以好好沐浴解乏。
太子看着灯下为他脚上药的小太监,皱眉问:“白家大姑娘,真得一天都走下来了?”
今日他不过走了几里路,脚上便磨出泡来无法再前行,这白卿言一个姑娘家,竟然随军走了一天?!
太子的贴身太监全渔替太子穿好罗袜,笑道:“这也不奇怪,白家大姑娘自小同国公爷出征,想必是习惯了,真是个有福不会享的,偏要自己折腾自己!”
“话不能这么说,她病了这些年,那身体可大不如前了……”太子看着摇曳的烛火,心中颇为不甘心,他竟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了?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可千万不能自降身份和那些耐劳之人比。”全渔净了手给太子送上一碗温度刚刚合适的燕窝,“殿下用了燕窝早点儿休息吧!明儿个还要赶路呢!”
太子小口用燕窝粥之时,全渔已经命人点了助眠的熏香铺好床铺。
待太子漱口后,他扶着太子上了床榻,眉目间尽是崇敬:“殿下为国为民如此操劳辛苦,百姓必都铭记殿下恩德,等南疆大胜归来,殿下定会更得人望。”
“少拍马屁!”太子嘴上这么说,眼底却尽是笑意。
大军卯时末便要开拔。
白卿言日常训练结束从演武场回来,更衣洗漱后卯时便去见了太子,将白锦稚之事告知太子。
“小四年幼莽撞怕被送回大都,便谎称不识在下身边护卫,萧先生也不敢贸然人将小四领走,故而在下想劳请殿下身边的公公将小四从萧先生那里接来。”
说着,白卿言朝全渔的方向颔首致礼,全无清贵人家轻贱太监那高高在上之姿。
全渔受宠若惊,连忙还礼。
白卿言一身男装,身形削瘦却挺拔,一派英姿飒飒的男儿姿态,言语间也无女儿态,倒是让人辩不出雌雄,只觉是个相貌比女儿家还漂亮的少年郎。
“对啊,容衍有事要先往平阳城再归国,与我们同路!”太子突然笑着转头看向全渔,“你去客栈将四姑娘接回来,再问容衍……可否愿意与大军同行,速去速回不可耽误开拔时辰。”
白卿言垂着眸子不吭声,太子殿下在车内坐的定是相当乏味了,听到萧容衍同路竟这般高兴。
“殿下放心,白大……公子放心,奴必不会耽误时辰!”全渔领命,对太子殿下与白卿言行礼后匆匆出门。
白卿言身边的人去了两次都没有把人带回来,太子殿下身边的奴才去了不过半个多时辰,在大军整装出发之前,萧容衍一行人连同白锦稚便到了。
白卿言立于太子身后,见身披狐裘大氅的萧容衍骑马踏着破晓晨光而来,他身后跟着一队二十多人的带刀护卫,排场十分排场。
极为儒雅温润的男子从容下马,身后清晨初升的辉光为他周身渡了一层熠熠金色。
他遥遥向太子行礼,嘴边噙着笑意淡淡,举手投足尽是腹有诗书的风雅气度。
跟在萧容衍身侧一身男装的白锦稚亦是跟着萧容衍向太子行了一礼,便飞速朝白卿言的方向跑来,她跑至白卿言面前怯生生看着自家长姐,乖乖立在白卿言身侧,低头用手指一个劲儿扯衣摆。
“容衍,你莫骑马了!与孤同坐马车,孤也有个说话的人!”太子笑着唤了他一声。
第一百六十四章:切莫逞强
萧容衍将手中乌金马鞭递给护卫,走至太子面前又躬身一礼,通身温醇厚重的儒雅气质。
他含笑的眸子幽邃眸子朝白卿言看去,平静的目光极为内敛高深,似能洞悉一切。
见她一身男装,到像清贵人家样貌惊艳如画的矜贵公子,不免想起蜀国皇宫她战马银枪的飒飒英姿。
他朝白卿言躬身一礼:“白公子。”
白卿言姿态洒落还礼:“有劳萧先生对舍弟照顾。”
看到白卿言脚下鞋履,萧容衍温声询问:“白公子不坐马车?”
“听闻步行可强身健体,试一试罢了。”白卿言沉着道。
“走吧!要出发了!”太子对萧容衍说了一声,又对白卿言道,“白公子坚持不住便上马车,急行军速度极快,切莫逞强。”
白卿言对太子行礼:“言谨记。”
太子拉着萧容衍上了马车,随行将军安排萧容衍的人跟在后面,大军准备开拔出发。
“四公子上马车吧!”肖若海对白锦稚道。
白锦稚将随身携带的银枪长鞭和包袱丢进马车里,又小跑回白卿言身边:“我同长姐一起走路。”
随着号角声响起,军队出发,白锦稚不安跟在白卿言身边:“长姐,你别生气,我就是害怕你让肖若海把我送回大都!以前祖父不让我去战场,是因为觉得我定性不够,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姐去南疆涉险,自己窝在大都城享福。”
见长姐目视前方只顾前行,白锦稚眼眶发红:“长姐我有一身武艺,不求去南疆建功立业,只求能跟在长姐身边,以肉身护长姐一个周全!长姐是我们姐妹的主心骨,而小四是我们白家最无用之人,此行万一有难小四愿为长姐舍命!”
她听着白锦稚哽咽之语,心底情绪翻涌,感怀万分。
“小四出息了,宁跟在旁人身边也叫不回来!当真是一出门就野了?”白卿言压低了声音。
“率性于外,沉稳于内……长姐说的小四都记得!”白锦稚说着朝太子马车的方向看了眼,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不是小四使性子不回来,而是小四觉得这个萧先生有些古怪,想留在他身边详细查证罢了。”
白锦稚陡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让她觉得意外。
同太子坐于马车中的萧容衍眸子陡然一眯,侧头轻轻撩开随车身晃动而摇曳的马车帘子,看向正凑近白卿言说话的白锦稚,目光又忍不住落于身形修长清丽的白卿言身上。
白卿言似有所感抬眼,四目相对,见萧容衍只是静静凝视着她,她心头一跳,猜到萧容衍怕是听到了白锦稚的话,快了几步将妹妹挡在身后。
她知道萧容衍厉害,一粒花生米都能成凶器伤人,练家子听力出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她却没想到白锦稚如此小声,周围又都是车轮声、步伐声,萧容衍竟然还能听到,可见此人身手何等厉害。
萧容衍看着白卿言的动作,缓缓放下帘子,笑容温润对太子道:“白大姑娘本就体弱,这样步行恐怕撑不住吧?”
太子摇了摇头,歪在软枕上:“昨日白大姑娘走了一天,到底是从过军的。”
见长姐快了几步,白锦稚怕长姐以为她无的放矢,忙追了几步道:“真的长姐!那个萧先生身边的人各个身手不凡也就罢了,竟没有一个偷奸耍滑惫懒的,且言行十分齐整,自律性极高,令行禁止!这……可不是普通商人能做到的,到像是训练有素的军旅者。”
她既然不能明着告知小四萧容衍的身份,又不能让萧容衍以为小四已知他身份准备告密,便没有阻止小四说下去。
“而且,我昨晚想偷偷去看他们这次押送往平阳城的货物,发现这批货物竟然有身手极高暗卫把手,他们说这批货物是普通香料,香料多为草植,药物也多为草植,多种味道混在一起,分的清楚吗?再者装满草药的马车车轮压过可留不下那么深的车辙印子,我怀疑他们这数目巨大的货物,是草药和兵器!长姐……你说这萧容衍会不会是西凉或者南燕的密探?”
“出门在外,你能留意这么多这很好!”她欣慰一向大大咧咧的白锦稚,竟也会观察这些了,“但在商而言商,如今南疆战场以天门关和凤城为界,多处于丰县、黑熊山、骆峰峡谷一带,属于南疆以东,南疆以西的平阳城几郡相对安稳,可草药与护身兵器价格奇高,萧容衍运送草药兵器过去有利可图,有何奇怪?”
“那他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大大方方又有何不可?”白锦稚不解。
“商有商道,隔行如隔山,里面门道你若想知可去请教萧先生。”
白锦稚听出长姐这是不怀疑萧容衍,便道:“其实小四也明白,萧先生在白家困顿之时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至少能容萧先生一次解释的机会,小四是准备查清楚了后,告知长姐再去询问萧先生的,这是义……小四没忘。”
她欣慰颔首:“小四长大了。”
“长姐……那你不怪我了是不是?那你不会送我回大都了是不是?”白锦稚兴高采烈凑上前问。
“这一路直到归来,你就在我身边,寸步不可离,否则我立刻让乳兄捆了你八百里加急将你送回三婶儿身边去。”
听到长姐这话,白锦稚开心的不得了,连连点头,规规矩矩跟在白卿言身边前行。
可这一路越走到后面,白锦稚心里越难受。
她看到长姐一身衣衫被汗水沁湿,仍不上车坚持步行,步伐坚定不曾拖慢队伍一分。
等入夜到达白沃城之时,长姐解开缠绕在衣衫里的铁沙袋,都已可以拧出水来。
白卿言沐浴时,白锦稚一语不发从屋内出来,忍不住问肖若海:“长姐,这两天就是……缠着这么重的铁沙袋走一天的?!”
“今日大姑娘已能适应了,明日还要增加重量。大姑娘欲在到达南疆之前拿起射日弓,时间紧迫才用了此等方式。”
第一百六十五章:好算计
肖若海垂眸看着个头要比白卿言低一些的白锦稚,见小姑娘眼眶通红,他低声安抚道:“大姑娘心中有分寸,四姑娘放心。”
铁沙袋白锦稚并不陌生,白家诸子练武的时候都用过,可这么重的铁沙袋白锦稚可从没用过。
长姐身子那么弱,吃得消吗?!
寅时末。
寒风呼啸,白沃城飘起了三三两两的雪花。
演武场内,被高高架起的火盆中,熊熊火光迎风热烈摇曳。
万籁俱静中,有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断响起,跌落,再响起,碰到草把,又跌落。
汗水顺着白卿言下颚嘀嗒嘀嗒向下掉,她胸前和脊背的衣衫已经湿透,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在这寒气极为逼人的黑夜中蒸腾着热气。
她调整呼吸,沉着如水的目光一瞬不瞬凝视目视火光之下的草把红点,再次拉开一个满弓,绷着劲儿,咬牙将一张弓拉到极致,弓木发出极为细微声响。
她的骑射都是爹爹手把手教的,爹爹……是大晋国无人能敌的神射手,她也是!
零丁雪花落在她极长的眼睫上,她松手……
“咻——”
肖若海忍不住攥紧拳头,克制着激动的声音,道:“公子,中了!”
正中红心!
准头,白卿言一向有这个自信,只是力道还是欠缺的厉害,毕竟草把的距离是被肖若海挪近了的。
白卿言喘息修整了片刻,又重新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羽箭,刚搭上弓……眸色一沉,猛地转身,毫无留余力,箭指来人,弓木紧绷到极致一触即发。
不到十丈,仅带一个护卫的萧容衍立于风雪之中,沉静黝黑的眸子望着那搭箭拉弓身姿极为利落漂亮的纤瘦身影。
迎风剧烈摆动的火光,将她那双锋芒锐利的眸子映得忽明忽暗,极为骇人的杀气那一瞬呼之欲出,箭矢寒光毕现。
“白公子……”萧容衍远远朝着白卿言行礼。
她收了箭势:“萧先生起的好早。”
萧容衍不动声色,缓缓朝她走来,看着她鬓角汗水顺着曲线优美纤长的颈脖没入衣领中,错开眼,温淡笑道:“白公子手中的射日弓可否借萧某一观?”
她将手中射日弓递给萧容衍。
萧容衍借着火光细细看了射日弓之后,感慨道:“这射日弓出自大燕已故大司马大将军唐毅之手,曾经乃是大将军唐毅送于姬后所生的皇长子十五岁的生辰之礼,皇长子弃之不用,不曾想这射日弓最后在白公子手中出了名,若唐毅将军地下有知定然欣慰。”
白卿言当年随祖父出征,得了小白帅的称号,其最有名的便是三样,疾风白马,红缨长枪和这箭无虚发的射日弓。
只是,疾风护主已死,红缨长枪和射日弓也随着白卿言受伤被束之高阁。
萧容衍双手将射日弓奉还,她接过递给肖若海:“萧先生是否为小四昨日那番话而来?”
“小四公子聪慧倒是超出萧某意料之外。”萧容衍眸底是温润浅淡的笑意,谈起小四如同长者带着几分欣慰之感。
“萧先生于白家有恩,小四知道分寸。”
萧容衍回头看了眼跟随他的侍卫,那侍卫抱拳行礼后退下。
见状,白卿言亦转头对肖若海颔首,肖若海亦颔首退下。
“萧先生有话直说即可。”她道。
萧容衍望着她的目光柔和深邃,解开身上大氅披在白卿言的身上,垂眸帮她系带,略带剥茧的指腹刮过她下颚,她本能地躲了躲,却见萧容衍垂着眼睫十分专注,动作温和又轻柔。
“萧先生……”
她抬手阻止,却被萧容衍本能地攥住了手。
四周寒风呼啸,雪花七零八落,火光灼灼熠熠,两人人影幢幢,她耳边只剩演武场四周旌旗猎猎作响的声音。
错愕之余,她整个人已被陌生的男子气息包裹,鼻息间淡雅低敛的稳重男子味,像沉水香又似乎有区别。
她想抽手,可被萧容衍大手包裹的指尖纹丝不动。
四目相对,男人犹如刀斧雕刻般的五官棱角硬朗,眼睑深重,高挺的眉骨令他的轮廓更显深邃,在这火光摇曳的黑夜竟似有倾倒众生的沉稳魅力。
她耳根滚烫,呼吸凝滞片刻,才惊觉自己手臂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因为练得太久她脸早已热得通红,此时她定然露怯。
萧容衍极为安静注视着她,火光映在他暗黑的瞳仁里,没有轻薄放浪,亦没有戏弄之意,目光尽是温柔敦厚。
“怕我?”
萧容衍沙哑的嗓音里,暗藏随时欲破茧而出的某种情绪,可想到大燕国现状……又似被迎头浇了盆冷水,眼底的炙热之色犹如沉入谷底。
与其说她怕他,不如说忌惮更贴切。
前生这位大燕摄政王留给她的印象太深,行事手段堪称毒辣,他对白卿言来说……如果是对手,那绝对是最让她顾忌的对手,比十个杜知微加起来还要有威胁。
她稳住心神,坦然回答:“男女有别。”
萧容衍这才缓缓松开她的指尖,温醇的声音坦然:“我运送的货物,的确不是香料,而是草药、盐、铁兵器。”
“是年前,大燕向大梁高利借的那批?”她反应极快。
年前大燕水患旱灾来势汹汹,让本就贫瘠的大燕更是雪上加霜,大燕曾向各国求援……却只有双方土地不接壤的大梁愿意高利借于大燕。
萧容衍没有瞒着,颔首:“东西原本分六路送回大燕,一路粮资兵器已被戎狄截获,如今大燕式微不能与戎狄较量,各国虎视眈眈恨不能大燕就此灭亡分之后快,萧某这才不得已将六路归一,铤而走险从大晋境内而行,由萧某一人送回。”
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南疆战况焦灼,粮食五谷还好说……兵器与盐铁这类官府从许百姓商贩私自之物,越是靠近南疆盘查的越是严苛,必不好通过。
萧容衍这是想借太子的势,随同大军一路将粮资兵器送至与大燕接壤的平阳城。
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