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共生共死
快马而来的家仆为了不引人注目,老远便下马,匆匆行至白卿言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大姑娘,梁王身边那个小厮来了,花了重金请看门婆子传话要春妍出府一见!那婆子正在府上候着,佟嬷嬷命小的快马而来询问大姑娘如何处置。”
果然来了……
她就知道梁王耐不住,定要在今日白家出殡之时趁乱生事。
她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前,挺直脊背凝视着祖父、父亲与白家诸人的墓碑,缓缓开口问道:“梁王身边的人见不到春妍是不会走的,让佟嬷嬷不用着急,等送葬回城的白府诸人和都城百姓进了长街,再让守门婆子去通知春妍童吉在门外等着见她!若是两人只是有所言语,让人留心他们说了什么,若是两人交换什么物件……务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两人捆了,送至大长公主与诸人面前。”
“是!”家仆应声之后对着墓碑三叩首,这才起身匆匆离开。
还有五天,白锦桐就要离家,她心中不安:“长姐……五天后我就要离家了,我心中不安,我怕家中再起事我不在……”
“别怕,家中有我母亲,不会有事的!”白卿言说。
只要今日,能将梁王之事处理妥当,白家便也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了。
白锦桐抬眼,看向眼中含泪如定海神针立在人群人群最前方的董氏。
刘氏、李氏、齐氏已经哭的不能自已,王氏的失魂落魄双目呆滞仿若无从悲喜,董氏依旧挺直脊梁,冷静而稳重。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大伯母一力撑起白家,遇塌天祸事白家乱成一锅粥,大伯母却能有条不紊应对,将一应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董清岳带戎装武将亲自掩埋了白家诸位忠骨,他将铁锹插入脚下冻土之中,望着镇国公白威霆的墓碑,眼含热泪开口:“佩护我之甲胄,与子同敌同仇……”
白家军军歌!
佩护我之甲胄,与子同敌同仇,两句一出,白卿言嘴里如同咬了一口酸杏,酸涩悲痛冲冠,眼前一片模糊。
“握杀敌之长刀,与子共生共死……”
更多武将跟着董清岳将悲痛化作震撼人心歌声,吼唱声。
她抬眼朝舅舅望去,在眼中积聚盘桓的眼泪霎时如决堤般狂涌而出。
“卫河山,守生民,无畏真锐士。不战死,不卸甲,家国好儿郎……”
原本都还能挺住的白锦绣和白锦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首她们出生起便听便学的歌,一唱起,仿佛便将她们拉回那壮怀激烈的战场,拉回披战甲挎长刀立誓死不休战的出征前夜。
大长公主手已经抖得握不住拐杖,热泪奔涌……
不战死,不卸甲!
白家男儿,都做到了!
连小十七那样的小儿郎,都做到了!
放眼天下,有谁家……能做到白家这般忠勇为国大爱为民?
此时此刻,大长公主心中已然悔恨不已,曾经……兄长问她,诸子中谁可立为储君,她荐了今上,是觉今上仁厚心胸宽广。可她不曾料到,今上坐上九鼎高位之后,竟变成这般猜忌不休之人。
白家的马车早早就到了,家仆扶着哭得无法站立的主子上了马车,百姓跟在缓缓慢行的马车之后,哭声要比来时更小一些。
大长公主倚着马车内的团枕,眼泪就没有断过。
亦是泪流满面的蒋嬷嬷替大长公主倒了一杯热茶,劝道:“大长公主莫要再哭了,仔细坏了眼睛。”
大长公主闭着眼摇了摇头,喉胀痛哪里还喝得下茶水。
白卿言、白锦绣、白锦桐和白锦稚四个姐妹同乘一车。
白锦稚没有随军出征,同将士们唱这首军歌的经历,听到这首歌随悲痛……却不如白卿言、白锦绣和白锦桐这般撕心裂肺,歌声一起便是要人命的刻骨铭心。
看着三位姐姐双眸通红闭眼不言的模样,白锦稚心中难过:“长姐……”
白卿言缓缓睁开眼,对白锦稚道:“一会儿回城,秦嬷嬷和佟嬷嬷会擒了同梁王身边小厮私下见面的春妍,若这两人是交接信件之类的东西,小四……等他们交代清楚,你便撕开信件当众诵读。”
“春妍那个贱婢还敢和梁王府人来往?!”白锦稚怒不可遏,一拳砸在身旁软枕上,“要我说长姐你当初就不该留她!就应该直接一顿乱棍打死了事!”
“长姐说留着春妍有用,可是等着今天?”白锦绣望着白卿言问。
她点了点头:“若今天真有什么信件……你们听了,便知道在背后要覆灭我白家之人是谁了!”
“长姐是说……梁王?!”白锦桐睁大了眼。
白锦稚亦是不能相信:“可梁王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皇子而已!册封为王是诸王子中最晚的不说,要不是前年宫宴上西凉使臣叫错了称谓,怕是陛下都想不起来给他封王!”
“这便是梁王值得你学的地方!”她定定望着四妹妹白锦稚,“梁王能以懦弱胆小和无能怕事,将自己伪装得无懈可击!有了懦弱无能这层外衣……很多事人都怀疑不到他的头上,他便可光明正大在暗地里为所欲为。小四……你可明白?”
白锦绣看着长姐眸中凌厉的冷冽杀意,面色逐渐泛白,她以为……梁王对长姐情根深种,甚至不介意长姐子嗣缘薄一心求娶长姐:“长姐……可是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误会,一会儿看了就知道。”
守在国公府后角门的童吉双手抄在袖口里,冷得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往双手上哈气揉搓已经快要冻僵的耳朵。
“童大爷……要不然,您上马车等着吧?”梁王府马夫低声劝童吉。
童吉摇了摇头,梁王殿下吩咐他要将此事妥帖办好,否则就要赶他走,他心急如焚……这件事没有办好,怎么在马车里坐得住?
想到这里,童吉眼眶都红了,他背过身去擦了把眼泪:“我就在这里等!”
第一百三十七章:办妥
不过一会儿,角门突然打开了,出来的还是刚才传话的那个婆子,童吉心往下沉了沉:“春妍姑娘呢?没法出来?”
“您放心,春妍姑娘随后就来,我这不是怕您等急了,先来和您说一声,您不知道……我是多难才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把话传给春妍姑娘。”那婆子抄着手,笑眯眯说。
童吉心中鄙夷,不就是要银子么?!
童吉又从心口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那婆子,脸上掩饰不了心中鄙夷,连客气话都没有说出来,被冻得通红的脸绷得紧紧的。
只见婆子欢天喜地收了银子,道谢后又缩进角门将门关上。
童吉本来都要追上前啐那婆子一口,可是一想到怀里揣着的那几封信,想到梁王叮嘱了务必交到春妍手中,硬是忍了下来。
那婆子又捞了一笔银子,满面喜气回到火盆烧得极旺的门房里数银子,秦嬷嬷和佟嬷嬷说了……这些银子她尽可以留着,府上还要给她记一功,这样的好事她自然欢喜。
数完银子,那婆子小心翼翼将银两藏好贴身放好,端过一碟花生坐于火炉旁煨红薯吃。
很快,有人便来通知那婆子可以去通知春妍了。
那婆子脚下利落,很快就去了清辉院。
这几日佟嬷嬷没有给春妍派活计,大姑娘和春桃又一直在灵堂,春妍连一个在大姑娘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心里焦急不安一头扎进厨房,准备做几样大姑娘平日里喜欢吃的点心,让大姑娘惦记起她的好,重新安排她去身边伺候。
清辉院洒扫的丫头一溜烟从院外小跑进小厨房,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回头冲着春妍道:“春妍,外面有一个婆子唤你。”
春妍皱着眉正要说没空,可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梁王,她放下手中的煽火的蒲扇理了理发丝从厨房里出来朝门口走去。果然,一出来便看到了昨日替梁王向她传讯的那个守门婆子。
见春妍出来,那婆子匆匆走到了无人处,春妍会意跟上,心里惴惴不安,手里使劲儿绞着帕子。
“可是……梁王殿下有什么话?”春妍耳朵发红,心里真真儿思念那金尊玉贵英武非凡的男子。
“是呢是呢!春妍姑娘老奴这可是冒着风险来给您传信的!您将来要是攀了高枝可要记得老奴的好啊!”那婆子笑眯眯道。
春妍连忙从手腕脱下一个镯子塞到那婆子手心里:“知道嬷嬷冒了风险,春妍感激不尽!嬷嬷还是快些说吧,别一会儿让旁人看到了!”
婆子掂了掂手中镯子分量,悄悄藏进袖子里,才道:“门外梁王殿下身边的童大爷来了,说要见您,刚才一直有人我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抽了空才能过来,童大爷都等了好一会儿,我来前替姑娘去看过了,童大爷还在!好像有极重要的事情和姑娘说!姑娘快去吧!”
说完,那婆子左右看了看又匆匆离开。
春妍心里一团乱麻低头拍了拍自己素色袄裙上并未沾染的面粉,理了理发丝这才匆匆朝着门口的方向疾步走去。
见春妍离开,银霜从树上一跃而下,悄悄跟在春妍的身后。
佟嬷嬷交代了银霜,一旦春妍离了清辉院就立刻跟去,记住春妍和谁说过什么话,只要能一字不落就有糖吃!
春妍一路小跑,快到角门门口时停下平了呼吸,理好头发衣裳这才从角门出来。
看到有马车,春妍一下慌了:“殿下也来了吗?!”
“你怎么才出来!”童吉见春妍出来,忍不住出声抱怨。
“对不住!那看门婆子得避开人,我就出来的晚了些!”春妍一双眼睛止不住往马车上瞟。
往日里梁王来都是乘坐的仆从所用马车掩人耳目,春妍便以为梁王在。
“殿下没来!你不用扯长脖子看了!”童吉心里窝火说话也不客气,“殿下有事交代……”
说着,童吉将怀里揣着的几封信拿了出来,将梁王叮咛的话一字不漏说与春妍听。
当童吉说梁王对她也有意,春妍越听心跳越快,脸红不已。
“事成之后,白大姑娘嫁入王府,殿下便会向白大姑娘讨了你,纳你为妾!所以此事不容有失……这信你也不可拆开看,否则就露馅了!毕竟以国公爷的品格断断不会拆开晚辈的信件私下窥看。”童吉叮嘱,“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要记住!”
春妍手有些抖,殿下说要纳她为妾……她心动不已,可要将这信件放入国公爷书房的确是有难度,但……若是能成为殿下的女人,这险她怎么也得冒。
而且,她们家大姑娘这样子嗣艰难的女人能嫁什么好人家?梁王殿下那可是皇子,倾心于她,还有什么姻缘能比跟了殿下更好?!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姑娘!
想到这里,春妍不再迟疑,从童吉手中接过信件:“你转告梁王,奴婢一定会想办法将信件放入国公爷的书房!”
“殿下说,今日国公府出殡,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今日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到时候……若中途大姑娘的婚事有变,那可就无望了!你千万切记。”童吉怕春妍前怕狼后怕虎,特意又说了一遍。
若大姑娘婚事有变,那她可就再也见不到梁王殿下了,春妍脸色发白,一下便知晓了此事的紧迫性。
她手里紧紧攥着几封信,点头:“你让殿下放心,今日我定将此事办妥,办妥后我会想办法找人传信于殿下!”
白家去送葬的队伍回来正路过深巷前头的路口,童吉回头看了眼,忙道:“也别找人传信了!我就在这里候着……送葬队伍已经回来了,再耽搁就没有机会了,你快去放好了立刻来同我说一声!”
童吉话音刚落,角门突然大开,十几个护卫同粗使婆子一下子涌出来将手握信件的春妍,连同童吉和梁王府的马夫一起拿下!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可是梁王贴身小厮你们敢对我不敬?!”童吉高声呼喊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名节
虽说国公府后角门人迹罕至,可此时白家去送葬的队伍已经回来,正从这条深巷前面的巷口路过,童吉这一声高呼倒是引得不少人驻足朝深巷里看来。
佟嬷嬷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本就肃穆的脸阴沉沉的,她望着春妍开口道:“春妍,你好大的胆子,上一次为什么挨得板子都忘了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还敢私下同梁王府小厮来往不说,竟然还意图假借国公爷之名……用这几封信,强逼大姑娘不得不嫁于梁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能耐!”
被粗使婆子按住跪在地上的春妍吓得全身发抖:“嬷嬷!嬷嬷我没有!我没有!”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否认!当我老眼昏花了吗?”佟嬷嬷气得声音高高吊起,“早知上一次就该活活打死你!”
“嬷嬷饶命!我这是为了大姑娘啊嬷嬷……”春妍哭求。
佟嬷嬷冷哼一声:“兹事体大!事涉皇子与我们家大姑娘,咱们还是去大长公主面前好好断一断!”
佟嬷嬷凌厉的视线如刀扫过春妍,又落在童吉身上:“押着他们!就从这巷子绕出去,去正门……把他们交于大长公主处置!”
佟嬷嬷说完,前面带路,白家护卫押着春妍、童吉、梁王府马夫,牵着梁王府的那车一路朝正门走去。
“你们放开我!我是梁王府的奴才,轮不到你们国公府抓我!放开我!”
被押着前行的童吉一边走一边高喊。
春妍的双腿发软,想到二姑娘身边明玉的结局吓得只顾哭喊认错:“佟嬷嬷奴婢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了我,别带我去大长公主面前,大长公主知道了奴婢就没有命了啊!佟嬷嬷我是你自小看大的……求嬷嬷放奴婢一条生路啊!”
佟嬷嬷却仿佛铁石心肠一般,带着护卫、粗使婆子一路朝走出巷口,在众人瞩目之下直直朝着镇国公府正门走去。
大长公主刚被蒋嬷嬷扶着下了马车,就见佟嬷嬷突然疾步上前,直愣愣跪在大长公主面前,高声哭喊:“大长公主要替大姑娘做主啊!”
大长公主一愣,转头看向已经下了马车的白卿言,只见白卿言也一脸茫然,步履匆匆朝着佟嬷嬷的方向走来:“佟嬷嬷出了何事?!”
百姓送白家遗孀回来还未离去,见白家刚刚将英烈下葬,又起波澜,都驻足探头想知道个所以然。
“大姑娘!大姑娘救我!”春妍看到白卿言激烈挣扎着要冲出来,又被粗使婆子按住,眼看着白卿言头也不回往前走,她心生绝望,呼喊扶着白卿言的春桃,“春桃……你救我!你救救我啊!我曾经救你一命……求你也救救我!”
春桃听到春妍的呼喊声,眼中含着热泪,冷下心肠头也不回。
大姑娘这一路走的有多难,春桃不是不知道,春妍作为自小陪着姑娘长大的丫头不知道帮衬,反到每每给大姑娘添乱,意图败坏大姑娘名节强逼大姑娘嫁于梁王,简直罪不可恕。
佟嬷嬷朝着白卿言的方向重重叩了个头,又对大长公主叩了个头,这才道:“这春妍上一次背着大姑娘私下同梁王身边的小厮来往……请大姑娘私下里见梁王,夫人因此整治了内院,发卖了五家子奴仆。大姑娘念在春妍从小伺候的份儿上网开一面,留了春妍一命!谁想到这个贱蹄子不知道感恩,竟然又私下里见梁王殿下的贴身小厮!巧不巧被银霜这个小丫头发现了来禀了我!”
大长公主对这件事早就有所耳闻,心里还觉着阿宝对下人太过心软,但到底是阿宝清辉院中的奴婢,她也不好置喙,现在看来奴就是奴……决不能因心软纵容!
“老奴带着护卫和粗使婆子到了角门口,就听见梁王殿下这贴身小厮对春妍说,让春妍趁着国公府出殡大乱,将梁王殿下写给大姑娘的几封情信放入国公爷的书房中,还细心叮嘱春妍不可将信拆开……以国公爷的品格不会私拆晚辈信件,到时候梁王会设法让人发现这几封情信将事情闹大!”
大长公主被惊得睁大了眼,这是要坏阿宝名节!
佟嬷嬷话音又快又稳:“梁王的小厮说,梁王会对夫人谎称……国公爷早就发现他爱慕大姑娘,扣下了他写给大姑娘的信,说等南疆战事一平回来后便为梁王与大姑娘做主成亲!还说到时候这几封信面世大姑娘名节坏了,他会站出来承担责任迎娶大姑娘,等大姑娘过门便纳这个贱蹄子为侍妾!这贱蹄子真就答应了!还收下了信,那信还在那贱蹄子手中握着,老奴还没来记得拿过来!”
白锦稚虽然刚才在马车之上已经被白卿言叮嘱过了,可乍一听了梁王这阴险的打算还是耐不住走过去一脚将春妍踹翻在地,又一脚踹翻了童吉。
“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设计我长姐!”白锦稚低着头四处找趁手的家伙,打算先打这童吉一顿再说。
原来如此,原来上一世……梁王是这样说动了春妍,许以侍妾之位,所以春妍才帮梁王行此事,让国公府满门忠烈……背负着叛国之罪死不瞑目。
白卿言视线扫过被春妍紧紧捏在手心里的信,又看向一直没有咬着牙忍痛没有吭声的童吉,故意开口激童吉:“先是让春妍传话……称想借阅我祖父亲自批阅过的兵书,以此邀我相见!男女有别我不见,顾忌彼此颜面,我只让春妍将高祖皇帝批注过的兵书赠予梁王,望梁王知晓我不欲与他来往的意思,不再纠缠!可惜……梁王并未领会我意!”
“不过几日,梁王又来请见,我母亲因此发落了白家十数家仆!结果一计不成,梁王再生一计,竟安排梁王府女婢来我府门前污我与他有往来!今日更是趁我白家出殡处心积虑出此下作手段,全然无廉耻之心,想假借我已逝祖父之名,行骗婚之实!是也不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衣冠禽兽
听到白大姑娘出言侮辱梁王,童吉再也忍不下去,忍着心口疼痛,梗着脖子喊道:“你不过是一个无法生育的老女人,我们殿下倾心于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满大都城……除了我们殿下,还有谁能费尽心机只为娶你!我们殿下对你这般情深?!你竟这般不识好歹!”
她冷笑,童吉承认了就好。
她温凉不惊声音透着极寒:“那日在我白府之前,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即便梁王是皇子,可我白卿言就是瞧不上他那般小人行径,嫁猪嫁狗也绝不嫁他!梁王不但不反躬自省,反变本加厉,手段越发龌龊,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简直是衣冠禽兽!”
童吉听闻白卿言骂梁王,怒火中烧,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吼道:“你竟然称我们殿下衣冠禽兽!我看你才是猪狗不如狼心狗肺!你根本就配不上我们殿下!”
“我打死你这个满口喷……”
白锦稚正要上前怒骂,便被白锦绣死死拽住,白锦绣声音清亮徐徐:“既然你觉我长姐配不上梁王,我长姐也瞧不上你们梁王!你又何苦替梁王跑这一趟,居心叵测做这等毁人名节之事?你做了……这便为不义!你身为梁王仆从,不知规劝你主子磊落行事,反助纣为虐,此为不忠!你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有什么资格辱骂我长姐?!”
“大长公主……大姑娘!”春妍哭喊出声,“殿下对大姑娘一片真心!求大长公主和大姑娘明鉴!奴婢这都是为了大姑娘的以后着想!大姑娘子嗣艰难,这大都城清贵人家谁愿意取这样的正妻?!只有殿下……他不论是国公府显赫,还是国公府男丁皆亡荣耀不再,殿下从未变过对大姑娘的一片痴心!大姑娘细想,大都城除了殿下……谁还能对大姑娘如此费尽心机啊!”
如此深情,如此费尽心机,只为了求娶心上人,正如春妍所言……哪怕国公府荣耀不再,梁王依旧对白大姑娘初心不改,这……应当算得上是深情了吧?!
百姓有心软者,心中已有动容。
“好一个梁王!好一个费尽心机!我竟不知世上还有把龌龊行径当做深情来看的!”董清岳眉目间尽是怒气。
“听你这意思,只要是愿意为了长姐用手段的,长姐都得谢他深情,不论他做出何等事情,哪怕是毁我长姐名节,假借祖父的名义强娶,我长姐都得感恩戴德的顺从了?这是谁家的道理?!”白锦桐怒气填胸,尾音不住往上扬。
“请媒人上门这等光明正道你梁王不走,偏要三番两次行这小人行径,还敢说什么以正妃之位求娶我儿!简直荒天下之大缪!”董氏再也忍不住愤怒道,“我白家难道是拦过你梁王的媒人不成?!污人名节犹如害人性命,这样的痴心……我儿可真是万万担待不起!”
白锦稚想起马车上白卿言的交代,甩开白锦绣的手上前从春妍手中一把夺过那几封还没有拆封的信:“我到要看看,这信中梁王是如何对我长姐表情的,还不让人拆开看!”
说着,白锦稚已经撕开了其中一封,念道:“镇国公大人,惠书敬悉,晋国南疆排兵布阵……”
“这不是写给长姐的情信啊!”白锦稚霎时想到长姐马车上所言,一瞬睁着圆圆的眼睛抬头看向大长公主同白卿言,“梁王……这是要栽赃祖父通敌叛国,才让春妍把书信放入祖父书房的!”
白卿言眸色沉沉,寒凉入骨的视线看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妍,咬紧了牙关:“接着念!”
“晋国南疆排兵布阵,吾王已知,钦派王远哲将军与西凉大将云破行共议大计……镇国公亲笔书信吾观后完璧奉还,还望镇国公安心,吾等绝不为镇国公留后患。”
白锦稚读完,果真在信封里找到了另一封信,可是……那并不是国公爷的亲笔书信。
“祖母!这后面附上了一封书信……可根本就不是祖父的笔迹!”白锦稚道。
大长公主的手都在颤:“把……把信拿过来!”
白锦稚三步并作两步将信送到大长公主手中。
“这是……这是高祖皇帝的笔迹?!”大长公主是皇室的嫡出公主,自然见过宫中存有量极少的高祖笔迹。
待大长公主看过那封所谓国公爷亲笔信之后,白卿言也接了过来……不出白卿言所料,那书信竟然真的是高祖的笔迹。
梁王可真的是不让她失望啊!
信中将她的祖父“镇国公”将排兵布阵细数告知南燕郡王不说,还称这一次带十七子上战场,是要将兵权牢牢把控在白家手中,要让白家成为晋国的无冕之王。
字字句句,皆都正正好点在了皇帝怀疑白家之处,难怪……上一世皇帝下旨处置白家那样雷霆。
她心中血气翻涌,对大长公主跪了下来:“祖母,年前二妹妹出嫁前那夜,梁王托春妍借要祖父批注过的兵书为借口邀我想见,我给梁王的便是高祖亲自批注过的兵书,希望梁王知道我白家不欲与梁王有所往来!刚才梁王身边小厮已经承认,不知……梁王是否误会那是祖父的笔迹,仿之欲害我白家!”
她双眸含泪:“都说梁王懦弱无能,可他这等行径……哪里无能了?!梁王并非是要逼婚,而是要颠覆我整个白家啊!我白家到底与梁王何怨何仇?他竟心狠手辣做到这一步!我白家满门男儿为国捐躯,可他竟还要栽赃白家英灵一个叛国之罪!还要我白家遗孀的命!今日幸亏银霜发现了春妍与梁王小厮私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件事太大了!
大到大长公主心头的血凉了又凉!
今日若非佟嬷嬷发现这春妍同梁王小厮私会一举将两人拿下,只要这几封信进了国公府,那……国公府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满街的百姓亦是大惊,好歹毒的梁王!
第一百四十章:命运使然
这几封信是哪里来的,百姓们都在这里亲眼见证!
怕是梁王连他身边这个小厮都给骗了,这小厮还以为这信是情信,以为梁王这是不惜败坏白家大姑娘名节也要娶白家大姑娘入王府……对白大姑娘深情一片,那小厮刚刚还为梁王鸣不平……
不成想这书信居然是要诬赖已逝的镇国公叛国,这要是大姑娘身边的丫头真的贪图王府侍妾之位,将这几封书信放入国公爷的书房,后果当真不可想象!
白家英烈蒙上污名不说,就连白家遗孀怕都要无法保全啊!
“难怪梁王要叮嘱春妍不可拆信!原来这信根本就是要覆灭我白家的!祖母今日本就打算进宫面圣,自请去爵位!孙女请祖母今日进宫务必请今上还白家一个公道,护白家遗孀平安吧!”白卿言重重叩首。
“阿宝,你先起来!祖母定会护着你们的!”大长公主含泪哽咽道。
童吉的脸都白了,他怎么都想……殿下明明说那是情信,怎么就变成通敌之信了呢?!
那信一直是他揣在怀里的,也是他亲手交给春妍的!
“不是我们殿下!那信……那信不对!肯定是你们……是你们栽赃我们殿下!”童吉挣扎喊道,“我们殿下明明说是情信!”
“真没有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难不成是我们追到梁王府……强逼梁王来我国公府送信的吗?!是自己你追到我们国公府角门和府上丫头私会,难不成也是我们也能未卜先知先准备好这些悔我白家名声的信?!”白锦稚愤怒之际,只恨腰后无鞭,不能狠狠抽这梁王走狗一顿。
她转头看向童吉,冷声开口:“即是如此!那不如我们一起去大理寺断一断此案!”
说罢,白卿言对还未离去的百姓行礼:“不知诸位谁愿做人证,证我白家仆从不曾更换过此信……随我一起去大理寺击鼓状告梁王?!”
她一向不惧将事情闹大,此事是她做局不假,可这信却是出自梁王府,就算是再详查……也只能落在梁王的头上。
“我愿意为国公府证清白!”有人高呼。
有妇人亦道:“这信是四姑娘当着众人的面拆开的!我们都看到了!我愿意为人证!”
“我亲眼看着这位嬷嬷带着人从府内冲出来压住了这小厮和这婢女,直接带了过来,信一直在这婢女手中握着,无人更换!我愿作证!”
“我也愿意!梁王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国公府儿郎为国马革裹尸,他还要攀诬陷害!我看……说不定就是这梁王和敌国勾结,才害死了镇国王他们!”
“我等受白家世代庇护,愿意为白家作证求青天明镜,哪怕让我挨上一百棍一千棍!我也绝不让白家忠烈受辱,绝不让白家遗孀蒙不白之羞!”
白卿言看到群情激愤的百姓之中,有人悄悄朝人群外挤,眸子眯了眯……
事情闹得如此大,梁王的人定然要回去报信。
上一世,梁王便是用这几封信同刘焕章一起发难,这才将污名坐实扣死在了白家的头上。
这一次她用南疆粮草那份名单引蛇出洞,梁王便着急让春妍趁今日白家大乱将信带入白家,放入祖父书房。
凭此,白卿言便已敢断定刘焕章此时人不在南疆,而是在梁王手中!在大都!
没有刘焕章举发祖父叛国,皇帝又能有什么样的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禁军围了白府抄捡白家?!这几封信又怎么才能面世?!
她让佟嬷嬷一旦抓住春妍便在人前闹开,就是为了让梁王知晓此事。
以她对梁王和杜知微的了解,以她推演了梁王和杜知微知道此事之后……短时间内的无数种筹谋安排,她笃定梁王和杜知微定会先想办法将梁王从此事之中完好无损摘出来。
可毕竟梁王信是梁王贴身小厮送来的,那唯一能将梁王摘出来的方式,便是梁王称说此信和梁王无关,梁王写的就是几封情信,给童吉时便是情信,他只是为了逼白大姑娘下嫁,称说他也不知道童吉为什么送来的会是这样的信。
童吉嘛,自然也是应该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梁王贴身小厮同刘焕章勾结,梁王更是脱不开关系。
那最好的替罪羊,自然就只剩下刘焕章了……
那么不论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梁王总得拿出一个章程,不论是亲自去,还是派人去总得同刘焕章商议!
如此,她派人盯死了梁王府,就能够找到刘焕章,在他们还来不及商量对策,便一举将刘焕章拿下。
这一步棋,白卿言走的有些险。
曾经她同白锦绣说过,在这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的大都城内,能算无遗漏,善断人心者……才是最终胜者。
若是在刀枪无眼的沙场上战死,那是命运使然,半点不由人!
可若是在这大都城被阴谋诡计算计而输,那便是蠢,死的不值。
更别说,她此生占了对梁王杜知微了解的先机,若还是无法胜梁王杜知微之流一筹,那可真是枉费了老天爷让她回来一遭!她又有什么脸面在祖父灵前发誓护白家遗孀周全?!
白卿言侧头看向乳兄肖若海,见人群中的肖若海目光亦是注视着那个着急离开的汉子。
四目相对,白卿言对肖若海颔首。
肖若海带着十几个仆从迅速分散跟在梁王府仆从之后,直直朝梁王府走去。
百姓深受感染,义愤填膺,纷纷表态愿给白家作证,以正镇国王和白府清白,将国公府门前吵得热火朝天。
董氏心中大为触动,喉头梗塞,眼眶通红,胸腔之中澎湃着难以抑制的情绪,白家诸子甘为百姓舍命,百姓亦愿为白家正清白。
民心所向,大都城难在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世家。
“阿宝,这信交于祖母,祖母这就进宫在陛下面前为我白家讨一个公道!”大长公主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封信,怒愤填膺,攥着虎头杖的手指节泛白,“蒋嬷嬷,进宫!”
第一百四十一章:皇权君威
董氏郑重对大长公主行礼后开口:“我与母亲同去!”
如今白家大事已毕,董氏无需在府中坐镇,若为白家讨公道……怎能少了她?!
“我与大长公主、阿姐,同去!”董清岳亦道。
“我也去!”白锦稚高声喊道,“我也同祖母同去!”
五夫人齐氏护着肚子,被身边嬷嬷扶上高阶,红着眼眶,语声坚定:“我也与母亲同去,白家英烈刚刚入土,便被居心叵测狼心狗肺之人栽赃诬陷,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白家遗孀……就是死也决不能让忠魂蒙冤!”
身怀六甲的五夫人哽咽之声透着坚韧,那誓要为白家英烈讨公道的决心,感染众人,百姓纷纷应和。
“对!不能让白家忠魂蒙冤!”有义士高呼。
“不可都去。”大长公主轻轻拍了拍董氏的手,出言制止,“我们是去求陛下,而不是去逼迫陛下!你们就在家里等候我回来!”
“既然祖母不让我等同去,那我等……便在武德门外等候吧!”白卿言清雅如画的容颜肃穆,一双黑亮的眸子如同隆冬极寒的夜里凝成的冰晶,让人不敢逼视的惊艳夺目,“若陛下有传召要对峙,也好劳烦诸位为我白家做个见证!”
大长公主攥着虎头杖的手收紧,望着目光沉着幽深的大孙女儿,阿宝这是不信她,她们祖孙到底是离了心啊!
她这孙女儿怕是打定了主意,以民心、民情来护卫白家,宁愿用形势逼迫今上,也不愿意依仗她这个祖母。宁愿信和她毫无干系的百姓,也不愿意信她这个祖母。
大长公主身形几不可察的晃了晃,心不断向下沉。
丈夫、儿子和孙子离去之痛,加上孙女儿离心之痛……大长公主险些坚持不住。
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是说她们祖孙之事的好时机。
不等大长公主再开口,白锦稚已先一步抱拳冲着百姓长揖到地:“求各位义士随我等在武德门外等候,若陛下意欲对质,请诸位为我白家见证!”
“四姑娘不必如此!即便四姑娘不说……我等也必会随白家遗孀一同前去武德门!”
“对!我等同白家遗孀一同前去!要是陛下偏袒我等就为白家敲登闻鼓!绝不让白家英烈蒙冤!我们走!”
不等白家遗孀动弹,反倒是百姓们已经先热火朝天的吵吵着,结伴往武德门方向走去。
“长姐!我们也去吧!”白锦稚眼底火苗簇簇,望向白卿言。
“祖母坐马车,应当比我们更快!我们就在武德门之外……等候祖母好消息。”白卿言浅浅对大长公主福身,声线冷静从容。
“阿宝……”大长公主唤了白卿言一声,“你若是怕祖母偏袒梁王,便随祖母一起进宫吧!”
再去武德门喊冤,这行径与初七敲登闻鼓逼迫皇帝,实出一辙。
不能再让白卿言带着百姓逼到武德门,上一次皇帝已经因为白卿言带人去敲登闻鼓……被逼无奈处置信王而迁怒白卿言。这一次若是白卿言随这些百姓去了,就算白卿言不出头,皇帝也会将百姓再次围武德门之事算在白卿言的头上。
皇权君威,不可挑衅。
大长公主怕到时候明着皇帝顾忌民心不敢对白卿言作什么,暗地里对白卿言痛下杀手。
“长姐,我认为你应当随祖母进宫……以防陛下听信梁王推脱之词,此人若真是以懦弱无能来伪装自身……那心计便极为深沉,不得不防!”白锦绣低声对白卿言说,“宫外有大伯母和我等,宫内……便拜托长姐了。”
白锦绣觉得白卿言进宫与梁王对质更为稳妥,省得梁王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将此事推脱干净之后又借势向皇帝求娶,圣旨一下长姐连转还的余地都没有。
“长姐!宫外有我们你放心!”白锦桐亦道。
上一次白卿言在武德门前挨了一棍的事情,董氏现在想起来都揪心不已,她并不是仅仅只管住后宅那一亩三分田的无知妇人,也知道此次去武德门之事不能再由白卿言出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镇国公府白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董氏不能再让女儿步后尘。
“阿宝,随你祖母进宫去吧!”董氏缓缓开口,“宫内交于你,宫外有母亲!”
她如何能不知道,此次母亲和妹妹们是不想让她再做强逼皇帝的出头鸟。
白锦绣说的对,梁王诡诈,祖母对皇室本就心重,若是一时心软,或者同皇帝达成什么协议将此事化小,此次便白白布局一场。
只是,白卿言也并非全然没有防备,若是祖母这一次真的还是心向皇室,那么她便用最愚蠢最简单的法子,杀人放火!
宰了梁王,再一把火将梁王府点了。
可不到万不得已,她必不能用此法,梁王身边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升不说,行此法……必会留下痕迹,她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击将梁王毙命,万一自家人反被梁王的人活捉更是将白家百年盛誉葬送。
更重要的是梁王一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没有完全的把握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如今跟随在梁王身边的都是曾经二皇子的旧部,二皇子当年身边能人异士奇多,后来白卿言随梁王上战场之时见过不少,杜知微就是其中一个。
为梁王谋划,让梁王装傻充楞明着以信王马首是瞻……暗中蛰伏积攒军功,等信王同齐王争得两败俱伤……梁王便可带军功归来走入皇帝眼中的,便是杜知微。
对杜知微此人,白卿言十分忌惮。
更别说,若真兵行险招做了杀人之事,则需白家忠仆舍命,甚至牵连无辜!
这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最下下策。
她靠近白锦绣耳侧,细心叮嘱了一番,白锦绣双眸放亮,颔首:“长姐放心!锦绣明白!”
皇帝一心想要做一位比先帝更贤明的圣明君主,名留青史,自然在意虚名,这是皇帝最大的弱点。
第一百四十二章:性命攸关
既如此,那便让白锦绣带着百姓大肆称赞圣上不徇私情,秉公灭私!面对嫡子信王也毫不容情,乃天下最为圣明的国主皇帝!
让白家诸人带着百姓们高呼,相信皇帝必会公正处置意图污蔑白家的梁王!
百姓盛赞的话传入皇帝的耳中,贪图虚名的皇帝本就不甚喜爱梁王这个唯唯诺诺的皇子,难道不会为了一个好名声处置梁王吗?!
白卿言要让百姓给皇帝将帽子戴的高高的!
逼迫,不止只有上次敲登闻鼓那般气势强横,行硬碰硬之法。德行的高帽往往更让人闻风丧胆,又不得不带。
皇帝坐在至尊之位,比任何人都惧怕百姓的悠悠众口,史官的笔诛墨伐。
她颔首,郑重行礼:“那便辛苦母亲和诸位婶婶了!”
目送母亲和诸位婶婶妹妹,一起随同大都百姓朝武德门的方向走去,她这才随大长公主上了马车。
祖孙俩坐于车上。
头发花白仿佛一夕老了十岁的大长公主闭着眼,薄唇抿得紧紧的,手中不断拨动着沉香木雕琢的念珠。
白卿言亦是规规矩矩坐在一侧,沉静如水。
梁王今日在府中坐立不安,童吉已经去了好几个时辰,他每每派人去探……都说童吉还立于国公府角门之外等候,并未见到国公府女婢。
如今虽说高升制住了刘焕章,可刘焕章担心妻儿家眷,已经耐不住要去举发镇国公白威霆叛国。
只要那几封信春妍今日能成功带入国公府,哪怕不是国公爷的书房,只要信在镇国公府……加上刘焕章的证词,以他父皇对白家的忌惮,还有对白卿言这几日行径的不满,白家这个叛国的污名就能定下了!
错过这次机会,他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白家碾进泥里。
至于利用白卿言之事,等白家女眷系数被捉拿,他再想办法救出白卿言和白家一两个女眷,他就不相信白卿言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梁王心中情绪翻涌,闭上眼剧烈咳嗽了几声,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
再睁眼,梁王眸中尽是冷戾之色。
只要能毁了白家的百年声誉,也算是为佟贵妃还有二皇兄报仇了!
至于利用白卿言得军功为以后拿下之尊之位铺路,他此刻倒是对这样的想法淡了许多。
此次遭遇行刺,伤了他的心肺,还不知道日后有没有那个命坐上那个位置。白卿言如今对他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当着百姓的面称说冥一婚也不愿意嫁他,梁王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竟让白卿言对他的态度突然大变。
“殿下!殿下出事了殿下!”梁王府管家的老翁立在书房门口高呼。
梁王眉头紧皱:“进来说!”
梁王府管家连忙进来,行了礼后道:“殿下,童吉去国公府角门见白大姑娘那个贴身婢女,被国公府的嬷嬷逮了一个正着,正巧碰到送葬队伍回来,事情闹到了大长公主的面前,结果您写的那信当众拆开,竟然是镇国王同南燕郡王来往信件,里面一封所谓镇国王的亲笔信却是高祖皇帝的笔迹!白家大姑娘当众说曾经您找她要过国公爷批注过的兵书,她为了表明不欲和您往来的意思,将高祖批注过的兵书给了您!”
高祖批注的兵书?!
白卿言给他的那本,居然是高祖批注过的兵书?!
梁王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险些站不稳向后踉跄一步。
“殿下!”梁王府管家连忙上前扶住梁王,“殿下您要不要紧?!”
梁王头疼的厉害,心口突突直跳,像是要撞裂他刚刚愈合的伤口似的。
“童吉呢?!”梁王下意识问道。
“大长公主带着信件,和童吉,还有那个婢女去宫里面见陛下了!”梁王府管家声音都在颤。
进宫了?!
他得冷静下来好好想办法!
即便是高祖的笔迹,也可以说是白威霆谨慎同南燕君王来往的时候用的是高祖笔迹,只是这信是从童吉身上搜出来的这就比较麻烦了。
梁王府管家慌得不行:“殿下,这可怎么办啊!这一定是有人要污蔑殿下啊!童吉一定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殿下若能撑得住……还是要进宫和陛下解释一下啊!”
脸色阴沉的梁王突然抬眼看向管家,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个绝好的说词,他用力握了握管家的手。
他给童吉的一定是情信,他只是仰慕白家大姑娘想要迎娶白家大姑娘而已,至于童吉手中的信是怎么变成国公爷同南燕郡王的信他一概不知,只要在父皇面前装傻,装受到了惊吓,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就让高升以救下刘家满门为条件,带着刘焕章去敲大理寺的鼓,亲证镇国公叛国。就说他冒死回来为的就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所以才在得知梁王意图之后换了童吉手中的情信,
虽然有行军记录在,可刘焕章冒死回来指正已故的白威霆,世人怕也要多思量几分,父皇也就有借口重审此案。
信王乃是父皇嫡子,父皇和皇后难道就不想保全信王吗?!刘焕章的出现,便是信王之事的转圜余地。
即便父皇只想做圣主明君……不愿意承认自己下旨为白威霆封王的圣旨错了,因此放弃了信王这个嫡子。
可刘焕章的出现,总能给白家这忠义的盛名留下一抹污迹吧!
梁王闭眼细细思索,只要这一次将他摘干净了,将来他可再徐徐图之。只要命在……他总能将白家那层忠义之皮给撕下来,把白家踩进泥里,让万人唾弃。
时间紧迫已不容梁王多想,他对管家道:“叫田维军立刻过来!快!”
“是!”管家匆匆出门去喊田维军。
梁王起身走至书桌前,提笔给高升简单写了几句话,吹干了墨迹刚叠好,田维军就匆匆而来。
梁王将信交给田维军:“时间紧迫来不及同你交代让你传话!去把这个去交给高升,让他照着办!不得有误!性命攸关!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天下赞誉
田维军见梁王面色沉重阴沉,接过信揣进怀里,不敢逗留立刻出门。
田维军从角门出来一跃跨上马匹,飞驰而去,没有留心身后传来的口哨声。
国公府守在梁王府各个出口的十几护卫,听到肖若海的暗号哨声,极速朝声源处而来,一路飞驰追在马后……
只可惜田维军一心向前,全然没有注意到后面身手奇高追他而来的身影。
田维军狂奔至北巷偏僻处的一家纸扎祭品的铺子,下马。
肖若海举起的双手手势变化,很快功夫极好的侍卫在田维军敲门之时,悄无声息将铺子围了起来。
铺子不大且看起来有些年头,十分破落。
田维军来不及栓马急急抬手敲门,肖若海一双鹰隼似的眸子死死盯着田维军,门刚一开,肖若海高举的手用力一握。
四五个护卫从屋顶一跃而下,铁链在田维军刚开口发出第一个音时便已绕住田维军的颈脖,两个护卫用力一扯,便将正准备开口田维军活擒。
突如其来的变故带着浓烈的危险气息,屋内高升在听到屋顶发出动静之时,身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后退的同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拔剑,
见田维军被制住,高升点脚从屋内一跃飞出,剑气逼人却不是救人,而是直直冲着田维军去的。
高升动作极快,快到白家护卫只能看到一道虚影冲过来,还未来得及拔剑,高升的剑锋便已没入田维军心口。
可高升却想不到,他的剑端才没入田维军肉身不过半寸就无法再进,他侧头对上肖若海沉着冷静的瞳仁,一瞬便感觉到来自肖若海的强烈威胁感,高升极速点脚一跃飞出护住那道门。
两人短兵相接,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快到武艺极高的白家护卫只能看到一道残影,两人便结束交锋。
高升望着一手长剑一手短刀的肖若海,心中大为惊骇,这个人能阻止他的快剑不说,竟然一手长剑一手短刀!
若刚才高升退的稍有迟疑,肖若海手中的短刀一定会插进他的颈脖。
高升心头萌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就像是立在高山之巅依旧终于棋逢对手!
不过,如今不是较量的好时候,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不给高升喘息的机会,肖若海已经先行进攻,白家余下侍卫早已冲进了那纸扎祭品的铺子。
屋内刀光剑影之后传来刘焕章吃痛的喊声,高升眸子一眯竟甩不开肖若海。
侍卫依计行事,抓住刘焕章便带着他往武德门的方向走,门口高升听到动静转而进屋,肖若海也追了进去。
里面杀伐声不断,田维军也从刚才高升要杀他的震惊之中回过神,嘶吼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白府护卫。
“你们是什么人?!”田维军鲜血不断从心口往外冒。
一个护卫想起刚才田维军手似乎想要从心口拿出什么东西的动作,大手探入田维军心口果然拿出了一张纸,展开看了眼,眼睛睁得老大,恼怒之余用刀柄直接砸在田维军的脑袋上,将田维军打晕了过去。
“妈的!太阴毒了!竟然想给我们国公府按一个通敌之罪!小看梁王那个狗杂种了!”
护卫将信纸叠好放在心口处:“我们依计行事,先带这个走狗去武德门!快!”
高升听到外面要带田维军去武德门的话,想冲出去,可这个肖若海真是难缠的紧,滑不留手又像是沾在身上的泥巴让人甩不脱,高升想到了已经被活捉的刘焕章眸色阴沉,刘焕章此人……留不得了!
屋内剑拔弩张,血肉横飞……
肖若海不得不承认高升武艺奇高,他带来的都是国公府的顶级高手护卫,可是高升竟然能在以一敌十的情况下,连杀三个护卫,就连肖若海都受了伤。
屋内血腥味浓重的让人作呕!
高升佯装要进攻肖若海,一个转身……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直扎入刚要被护卫带走的刘焕章身体里,一剑贯穿前胸后背,不留丝毫余地。
高升不能让国公府的人拿到刘焕章做文章,若刘焕章将同梁王密谋之事合盘托出,本就不得皇帝宠爱的梁王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如此高升的脊背也暴露在肖若海的攻击范围,肖若海不欲伤到高升长剑偏了几分穿透高升的肩甲。
刘焕章睁大了眼,喷出一口鲜血,低头看着穿透自己的长剑,回头看到面露杀色的高升眸中难掩不可置信,气绝。
肖若海长剑穿透高升肩胛骨,短剑紧抵高升的喉管,将人押着跪倒在地,却没有动手杀人,他看重高升的身手,喘着粗气意欲替白卿言招揽:“你身手很好,何苦跟着梁王这样下作小人?大可弃暗投……”
肖若海话音未落,高升竟以颈撞短剑,显然报了逼死决心,心中惜才的肖若海大惊短刀避了一避,高升借机挣脱一把抽出穿透刘焕章的长剑,从窗口越出……要去截杀田维军。
肖若海暗咒一声,追了出去,与重伤流血不止的高升再次纠缠在一起。
皇宫内,皇帝听着大长公主的哭诉,目光从手中信件中抬起,看向乖觉立在大长公主一侧的白卿言。
大长公主哭得不能自已,泪眼婆娑道:“白家英灵刚刚下葬,梁王就出如此下作的手段迫不及待要给白家扣上污名!白家诸子为国舍身,是陛下亲封的镇国王、镇国公啊!此等栽赃陷害的行径……到底是为了给已死之人的抹黑,还是要暗指陛下有眼无珠……错把叛国之人当做忠臣追封王爵啊?!”
皇帝视线从白卿言身上收回,看向大长公主……
不得不说,大长公主最后这一句话,说到了皇帝的正痒处。
他处置了嫡子信王,追封白威霆镇国王,得到了天下赞誉!
倘若这几封信真的送进国公府白威霆的书房,那天下人该怎么看他?
被白家愚弄在鼓掌之中,竟连嫡子都处置了,结果所谓忠臣竟然是叛国的罪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敲鼓
那天下人只会觉得他这个天子无能,只会觉得他这个天子容易哄骗!
皇帝心中腾腾火气,怒不可遏。
“陛下,梁王殿下到了,人就在门外……”高德茂低声在皇帝耳边道。
“把那个畜牲给我叫进来!”
高德茂侧身让小太监出去喊梁王进来,面容苍白的梁王弓着腰一脸怯懦从门外进来,一看到皇帝阴沉的面色好似腿都发软,直接就跪在了门口,还是小太监搀扶着才走到正中间跪下。
他怯生生看了眼大长公主和白卿言,这才开口:“儿……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看了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子,视线又落在面前这几封信上……猜测梁王这样胆小懦弱的性子,真的能做出这种……模仿人笔迹栽赃国公府叛国的事情来?
皇帝视线又不由自主落在一直垂眸不语的白卿言身上,可这若是白卿言设的一个局,她又是图什么?
难不成白家满门男儿尽死,她也要他这个皇帝的儿子也都死?
皇帝太阳穴跳了跳,先是信王,现在又是梁王……
“安?!朕哪儿来的安?!”皇帝语气幽沉,“畜牲!说为什么要让你的贴身小厮买通国公府女婢,将这样的信放入镇国王书房中?!”
梁王浑身一个哆嗦重重叩首,倒像是被吓坏了忙不迭承认:“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实在是太过倾慕白大姑娘,可是白大姑娘十分厌憎儿臣,儿臣这才出了这样的昏招!求父皇宽恕!”
皇帝眯起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搁在案几前的信:“倾慕白大姑娘,所以……仿镇国王的笔迹写了一封通敌叛国的信,要放入镇国王的书房?!”
梁王瞪大了眼,脸色惨白若纸:“父皇何出此言啊?!儿臣写的只是几封给白大姑娘的情信啊!儿臣只是想假借镇国王之名,强……强逼白大姑娘嫁于儿臣而已啊!”
“陛下手中这几封信……是梁王贴身小厮送到我们国公府角门,这小厮刚将信交于我们府上丫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拿下,信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拆开诵读的!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传召梁王的贴身小厮与那贱婢询问!”大长公主哽咽望着皇帝道。
“是……是儿臣让童吉去的!可是儿臣给童吉的分明是情信啊!”梁王仿佛慌张不知道如何自证清白,忙慌慌哭着叩首膝行爬上前,“父皇不信可以问童吉啊!儿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啊!”
皇帝眯了眯眼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被结结实实捆着的童吉和春妍都被带了上来。
童吉还好怎么说都是从小跟在梁王身边,也不是没有见过圣驾,可春妍整个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生怕圣上一句话小命就没有了,鹌鹑似的缩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抖,连掉个眼泪都怕被皇帝砍了,忍着不敢哭。
“童吉……你快和父皇解释啊!我给你的到底是什么信!怎么会变成仿镇国王笔迹的信啊!”
“殿下,奴才不知啊!”童吉也吓得直哭,和梁王一个德行,“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情信会变成白家四小姐读的那样!”
白卿言缓缓开口:“梁王殿下将信交于你之后,你可曾离过身?或是碰到什么人……告诉了别人梁王殿下让你将情信交于国公府婢女的打算?若梁王殿下是冤枉的,只有你照实说,才能查出真相。”
童吉急着替梁王正清白,忙道:“没有没有!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殿下给我之后,信我不曾离身!也绝对不曾告诉其他人!当天晚上我怀里揣着这几封信,因为替殿下委屈一夜未睡!对了……此事高升也知道!这几封信就是高升当着殿下的面交给我的!”
想到高升,童吉突然转过头望着梁王。
“殿下!殿下您之前是不是让高升去找春妍了?奴才听国公府角门的那个嬷嬷说……咱们府上一个冷面侍卫去找过春妍了,可是春妍没出来见!高升身手奇高……定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换信!那只能是高升要害殿下啊!”童吉越说脸色越白,几乎笃定了就是高升陷害梁王,哭喊道,“奴才从高升手中拿到这封信之后……高升出府就没有回来啊!奴才早就说过高升那样的人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他肯定是跑了……”
梁王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全然没有料到童吉竟然会扯出高升来!
白卿言眉头跳了一下,童吉咬出高升对她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了。
高升是已逝的二皇子旧部,当年二皇子为了救下佟贵妃母家,意图举兵逼宫,被皇帝射杀在武德门内,二皇子身边能逃脱的便去投靠了梁王,梁王身边留着二皇子旧部皇帝该怎么想?!
“即使如此,那便请陛下传召梁王身边的侍卫高升,问一个究竟吧!看到底是有人要挑拨梁王与我白家不和,还是梁王殿下真的要至白家于死地!”白卿言恭恭敬敬对皇帝行礼后道。
皇帝望着从容镇定的白卿言,还未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咚咚咚——”震人的鼓声。
登闻鼓立于武德门近百年,一直都是摆设象征,从未有人真的敢去敲这登闻鼓。
可今年也不知道犯了哪路风水,一个年都没过完登闻鼓就被敲了两次,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皇帝心中火大至极,烦躁难安,话音也止不住拔高:“谁又在敲鼓!”
“陛下息怒,老奴已经遣人出去问了,稍后便会有人来禀!”高德茂脊背也是一层冷寒。
皇帝气恼咬了咬牙:“派人去梁王府把那个叫高升的给我带来!要是不在府上……让刑部去抓!”
梁王垂眸在心中盘算,大约是高升知道他被传进宫,所以让人带着刘焕章来敲登闻鼓状告镇国王叛国,虽然不是依计行事,但也可行!
这下……便能够将他和童吉,完完全全摘干净了。
看到梁王悄悄松了一口气放松脊柱,白卿言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前轻轻收紧,只希望一切顺利。
第一百四十五章:报应不爽
武德门外,肖若江将登闻鼓敲得震天响。
肖若海受了伤,跪坐在一旁,双眸死死盯着高升。活捉高升……死了六个国公府高手,他左臂险些废了,可见此人能耐!
被活捉的高升,已经死绝的刘焕章,还有田维军,三人被国公府护卫压的死死的跪在武德门前。
田维军咬着牙,眼眶发红看向高升:“高升,高大人!你竟要杀我?!”
高升面无表情道:“你既已被擒,徒留生变,不如就此了结,也免得你进牢狱受苦!”
田维军睁大了眼,目眦欲裂,这话……是曾经梁王对他说过的!
那个雷雨夜,梁王命他一箭射穿了同生共死过的兄弟,见他有所迟疑,梁王便是这般对他说……既已被擒,徒留生变,不如就此了结,也免他进牢狱受苦。
田维军张了张嘴欲辩驳,却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这本就是梁王的一贯作风,以前梁王能让他射杀他的兄弟,今日又为何不能让他当做兄弟的高升来杀他?!
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白锦桐手中拿着白家护卫从田维军身上搜到的梁王亲笔书信,为避免皇帝为护子私藏,当着众百姓的面诵读……
“事生变化,命你以刘焕章全族性命为筹码,要挟刘对大理寺自首,向大理寺卿承认童吉怀中信件由他更换。刘换信之目的在为坐实白威霆通敌叛国!务必要刘一口咬定舍命回大都状告镇国王,只为自己求一个公道!他若不从,或意欲以全盘拖出与我等合作之事要挟,本王必要刘家全族与他黄泉相聚。若刘追问行军记录已曝光之事,让他不必忧心,本王有后招!”
百姓听白锦桐诵读完,心中惊骇……
这是谁啊?!自称本王……难道真的是梁王?!
白锦桐读完心中恼火不已,白锦稚一脚踹在高升受伤的肩膀上,将高升踹得跌倒在地,怒火冲天的双眸含泪:“说!你等同刘焕章合作了什么事?!与南燕郡王通敌的是不是梁王?!是不是因为你们通敌叛国……所以才至我白家男儿无一生还!”
百姓听到白锦稚这话,早已经义愤填膺,嘴里叫嚷着要将这三人五马分尸,他们想起白家留在南疆不曾回来的男儿们,想到白家才十岁的第十七子……更是双眼通红,恨不能立刻提刀再杀刘焕章一次。
高升是个硬汉咬着牙要站起身,又被压得单膝跪地,就那么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前方的武德门,他的主子二皇子同他的兄长,都死在了那里。
很快一个白家护卫匆匆而来,掩唇在肖若海耳边说了一句:“京兆尹知道在大都城找到了刘焕章,已动身进宫向陛下请罪。大理寺卿吕晋府上老翁说,吕晋听闻梁王要栽赃国公府通敌叛国……大长公主携信件进宫时,便已经动身出发,恐怕现在人已经快到御前了。”
高升耳朵动了动,侧头朝肖若海望去,这时心中才了然……梁王他们怕是中了白家的计了。
高升挺直的身子微微弯下了些。
很快武德门的守门将士就被带进了殿内,回禀皇帝。
皇帝一看到守门武将就不由怒从中来,厉声问:“谁在敲登闻鼓?!”
“回陛下,是白家忠仆。”
皇帝听到回答,阴骘的眸子朝白卿言看去:“你又出什么幺蛾子,朕难道没有在这里审此案吗?!”
白卿言抬头,装作惊愕:“陛下,臣女……难道在武德门吗?”
皇帝:“……”
大长公主看着皇帝越发阴沉的表情,下意识抬手将白卿言拽到身后护住。
“怎么回事儿还不说!”皇帝将心头怒火撒在了守门武将身上。
“回陛下,白家忠仆死战一番,抓到了刘焕章和梁王府的两个侍卫,不顾身上的伤来敲登闻鼓,称要为白家申冤,状告梁王通敌叛国,要栽赃忠烈!”
白卿言心中大定,交叠放于小腹前的手缓缓松了力道,凌厉的视线睨向梁王。
“刘焕章?!”皇帝带着玉扳指的手一紧。
梁王全身一抖,立刻哭喊:“冤枉啊父皇!父皇你要为儿臣做主啊!儿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下如此事情啊!”
梁王嘴里哭喊着冤枉,心里飞快盘算该如何应对。
“父皇!儿臣没有啊!”梁王全身都在颤抖,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一个懦弱无能贪生怕死的小人演得淋漓尽致。
“把人都给朕带上来!朕亲自审!”皇帝咬着牙开口。
“是!”守门武将看了眼哭喊不休的梁王,抬头又道,“还有一事,刘焕章已经死了。是梁王府的侍卫为了灭口而杀,另一个梁王府侍卫被擒后,也险些被那个叫高升的侍卫灭口。”
“给朕把人带上来!”皇帝一把将案几上的茶杯挥落在地。
“是!”守门武将连忙退了出去。
梁王哭得更委屈惶恐:“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啊!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啊!”
小太监迈着碎步疾步而来,恭敬道:“陛下,大理寺卿吕晋求见陛下。”
“让吕晋进来!”皇帝被梁王哭得头疼。
很快,肖若海连带高升、田维军被带了上来。
已经死透的刘焕章已身死带进宫不吉利,便留在宫外,皇帝派去查认的人随肖若海、高升、田维军,一起回来,跪下禀报:“回禀陛下,微臣让人提了刘焕章妻女前去认人,死的是刘焕章无疑。”
“高升!你为什么要害殿下?!要不是殿下收留你你早就死了!殿下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陷殿下不义?!”童吉一看到高升就恨不得咬那个冷面铁心的男人一口。
高升紧抿着薄唇,跪于殿中一声不吭,任由鲜血浸湿了身上玄黑色的衣衫,还未止住的血滴滴答答跌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皇帝看着高升,眯起眼只觉好似在哪里见过此人。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做下如此畜牲不如之事啊!儿臣自小胆小……父皇您是知道的啊!”梁王继续哭诉。
第一百四十六章:阴沉戾气
“闭嘴!”皇帝恼火吼了一声,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懦弱不堪的儿子。
梁王与童吉都被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再出一声。
白卿言立于大长公主身后,静静看着,心中漠然无任何波动。
皇帝捏了捏眉心,皱眉对大理寺卿吕晋道:“吕晋,你来问!”
吕晋对皇帝恭敬行礼之后,看向肖若海:“你是抓住了刘焕章和梁王府的护卫?”
肖若海颔首:“是草民!”
“前因后果,你细细说来……”
一身是血的肖若海不见丝毫畏惧之色,恭敬叩首后,道:“前头梁王贴身小厮怎么约见我们大姑娘贴身婢女春妍的事情,草民不知。草民只知道今日送葬队伍刚回来,大姑娘身边的管事嬷嬷就押着婢女春妍,同梁王身边的小厮,求大长公主为大姑娘做主!说梁王要让春妍将殿下写给姑娘的情信放入镇国王书房中,梁王自会设法让人发现那封信,然后以国公爷曾说出征回来便为梁王同大姑娘办喜事的说法为由求娶大姑娘,顺便纳了这个叫春妍的丫头为妾室!春妍便答应了!那叫童吉的小厮还叮嘱春妍不要拆开信件,因为拆晚辈信件不是镇国王的格调。童吉说他就在后角门等着,让春妍速速去放然后给他说一声!”
肖若海说话调理分明,声音徐徐,让人很容易听得进去。
春妍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惧,想哭着向白卿言求情,又惧怕皇帝威严,几度都要昏死过去。
“结果我们家性情耿直的四姑娘……想看信中到底写了什么能逼我们大姑娘嫁于梁王,就当众拆开来看!不成想……内容竟是镇国王私通敌国的信件!后面还附上了一封所谓镇国王的亲笔信,可那亲笔信却是高祖皇帝的笔迹!”肖若海抬眼朝着童吉看了一眼,“事情到此,大人可询问梁王贴身小厮是与不是。”
吕晋看向童吉与春妍:“是与不是?”
春妍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张了张嘴竟然紧张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童吉倒是诺诺弱弱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可是……”
不等童吉继续,肖若海继续道:“草民当时立在高阶之上,看到有神色慌张之人挤出人群匆匆离开,觉得其中有蹊跷,便带了一队人跟上,不成想竟然看到那神色慌张之人进了梁王府!草民派一人回去向主子禀报,等候吩咐。谁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见此人从梁王府匆匆出来,快马飞驰而去……”
肖若海看了眼田维军:“于是,草民便带人追悄悄追了上去想一探究竟,谁知追到了一个纸扎祭品的铺子前,竟听到了刘焕章的声音!刘焕章通敌叛国害我白家满门男儿,仇恨当前……我等白家忠仆欲活捉刘焕章!谁知梁王府这位身手奇高的大人,眼看着从我等手中救不下刘焕章,便一剑将刘焕章杀了!大人可询问梁王府这两位护卫,是与不是。”
高升神情不变,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田维军垂下头颅不吭声。
肖若海停下不语,给高升与田维军辩解的机会,两人都不说话,吕晋道:“你接着说……”
肖若海这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那位身手极高的大人杀了刘焕章之后,又见我等活捉了从梁王府来报信的护卫,转而又要杀这护卫。说来也好笑,竟然是我等舍命拼死护下了这位去报信的梁王府护卫,并从这护卫身上搜出了一书信。书信所书……是要用刘焕章全族性命为筹码,要挟刘焕章去大理寺自首,承认童吉怀中信件是刘焕章更换!还要焕章务必一口咬定换信的目的是为了坐实镇国王叛国!信件在此,大人也可询问这两位梁王府护卫,以鉴草民所说是否属实。”
肖若海说着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高高举过头顶……
梁王心中大骇,怎么都没有想到刘焕章会被白家忠仆发现,他下意识抬眼朝着白卿言的方向看去,谁知……竟看到白卿言那双清明从容的眸子亦是正望着他。
脑中一瞬有什么划过,他突然想起白卿言从秦德昭那里拿到的那份名单。
难不成,他中计了?!
“陛下!这高升要杀刘焕章和田维军大人!肯定是他陷害殿下的!陛下您明鉴啊!”童吉哭着对皇帝叩首,“信我是从高升手中接过来的!是他!一定是高升!”
童吉的哭喊声,让梁王心底愈发寒凉。
吕晋走上前,从肖若海手中接过信看了一眼,神色大惊!
竟然是梁王亲笔书信!
“这……”吕晋忙转身望着皇帝道,“陛下,这字迹像是梁王亲笔所书!”
白卿言一怔,亲笔书信?!
杜知微怎么能让梁王出如此昏招,留下亲笔书信……就等于将证据拱手他人,杜知微断断不会有此纰漏!
皇帝见梁王脸上血色一时间褪的干干净净,连哭也不会了,几乎嚼碎牙龈:“拿过来!”
梁王的字迹,作为梁王的父皇又怎么会不认得?!
看到那封信皇帝气得手都在抖,吕晋见状上前道:“陛下,臣以为……笔迹可仿,不如请老帝师谭松老大人同寿山公……两位在书法造诣上堪称大成者来判别一番!而且这纸张同纸上的墨迹……也需好好查一下,以免冤枉了梁王殿下!”
帝师谭松已致仕,这些年在家中颐养天年,为人德行厚重,皇帝信得过。
寿山公,是大都城里有名的闲人,其书法造诣上大都无人能出其左右。
“去请!”
皇帝铁了心今日便要把这个案子断清楚。
高德茂连忙命人去请帝师同寿山公。
吕晋又问高升:“你可有话要说?”
高升摇了摇头。
童吉见状,扯着嗓子怒骂:“高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要不是我们殿下收留你……”
“童吉!”梁王出言阻止童吉再说。高升是二皇子的旧部,这要是让皇帝知道是他收留了当年二皇子府的漏网之鱼,他必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鼠辈
“殿下!您还要护着他吗?!他都要这么害您了?!”童吉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忙转头对着皇帝叩首,“陛下!肯定是高升害我们殿下!他以前是……”
“童吉你给本王闭嘴!”
一向懦弱的梁王厉声中带着滔天的阴沉戾气和怒意,令人心惊,连那高高坐在皇帝都被惊到。
白卿言望着梁王心中冷笑,梁王一向将懦弱无能演绎的如火纯青,精湛程度比城南西苑唱戏的伶人还要入木三分,不成想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殿下?!”童吉也被一身戾气的梁王吓住,眼泪都凝滞在眼眶里。
只是一瞬,梁王身上暴戾的气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散,跪着膝行朝皇帝爬去:“父皇!父皇,儿子有多胆小父皇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是给儿子一万个胆子,儿子也不敢勾结敌国啊!儿子只是想要救信王哥哥!求父皇明鉴!”
白卿言抬了抬眉,却也不太意外。
梁王原本明着就是投靠信王一方,如此将此事全部推托到信王的身上倒也不无可能,毕竟……与秦德昭也好,与刘焕章也好,他都是借着信王的名义下命令往来。
她朝着皇帝福身行礼,道:“陛下,既然梁王殿下已经承认此乃亲笔所书,可否让祖母与臣女一观梁王书信的内容?!”
皇帝一听到白卿言的声音,心底就烦躁,随手将信丢了过去。
白色的纸张飘飘然跌落在地,她也不恼,俯身捡起信纸大致浏览后,送到大长公主的面前,也好让大长公主知道知道,梁王如何算计欲至白家于死地的。
刚才被儿子气势一时惊骇到的皇帝,反复琢磨了梁王的话,想到他话中儿子二字,心底到底顾念起了父子情分,哪怕愤怒至极,也只是一掌拍在桌上,吼道:“混帐东西!你都做了什么还不从实说来!”
“父皇是知道的,信王哥哥是嫡子,所以儿子一直都同信王哥哥走的近,这些年多亏信王哥哥照顾!信王哥哥被父皇贬为庶民后,儿臣子焦急万分!就在这个时候信王哥哥府上的幕僚找上了儿子!”
梁王用衣袖抹了把鼻涕眼泪:“信王哥哥的幕僚找到儿子……求儿子救哥哥一命,早前儿子就同哥哥说过,喜欢……喜欢白家大姑娘,还同白家大姑娘身边的婢女来往之事,不知这个幕僚是怎么知道的,便……便给儿子出了这个主意救哥哥!”
“起初儿子也觉得这么做不妥!”梁王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朝着大长公主的方向看了眼,声音弱了下去,“那幕僚说……镇国王已死可哥哥还活着,救哥哥要紧!否则流放之地苦寒,哥哥娇生惯养长大,定然受不住!父皇……那是儿子的亲哥哥啊!是父皇最看重的嫡子!儿子不论如何都想救哥哥一命!所以才……从了!”
皇帝紧紧扣着座椅扶手的手缓缓松了些力道,若是……为了救信王,皇帝倒是觉得有情可原:“那幕僚人呢?!”
“回父皇……那幕僚同儿臣说,他见过秦德昭之后就离开大都城,可……”梁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害怕的事情,身体抖了抖,“可后来,秦德昭就死了那幕僚也不见了,儿子……儿子真的是怕极了!”
梁王眼泪鼻涕一起往下往下流,整个人看起来若胆小无能的鼠辈一般。
这般装傻充愣的梁王,无非是想把一切都推倒了信王的头上,专程牵扯上秦德昭……更是把如今吕晋正在查的粮草案也推到了信王头上,反倒是将他摘干净了。
“刘焕章又是怎么回事儿?!”皇帝指着高升和田维军,“这两个总是从你梁王府出来的吧!这笔信总该是你写的吧!”
“刘焕章在大都城也是信王哥哥府上那个幕僚告诉儿臣的,那幕僚让儿子派人看管住刘焕章,他走之前叮嘱儿子,要在确定那几封信放入镇国王书房之后,命人带刘焕章去敲大理寺的鼓,告镇国王叛国,这样……就可以将哥哥从整件事中摘出来了,儿子这才叫高升去看管刘焕章。”
梁王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皇帝,又一脸害怕的低下头去:“原本,儿子是打算等信放入镇国王府上之后,就带着刘焕章来见父皇,再在父皇面前给白家求个情,反正镇国公一家儿郎都已经死了,父皇又一向仁厚定不会要了白家遗孀的命,我……我也能救下哥哥。”
“直到今天这几封信被白家四姑娘当众读了出来,儿子知道不能如愿大事化小,只能闹大了……才能救下信王哥哥。父皇……儿子只是想救哥哥!”梁王说着又看向大长公主,哭得十分悲切,像个孩子一般,“姑祖母,白家儿郎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您真的……要让我哥哥也赔上一条命吗?我们……是一家人啊!”
皇帝握着座椅扶手的手微微一颤,虽说……他这个儿子又蠢又胆小,可到底还是一副赤子心肠,只想救自己的兄长而已,他又有什么可责怪的?!
大长公主死死抿着唇,半晌才缓缓开口,语音中尽显老太疲惫:“殿下,皇室之事……哪有只论家理的?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听殿下刚才的意思,似乎信王同此次粮草之事也有关系?”
说到这里,大长公主哽咽哭出声:“我那排行十七的小孙,被敌军剖腹……腹中尽是泥土树根,若有粮草何须死的如此惨烈?!为夺军功……强逼白威霆出兵迎战老身尚且能够理解信王欲建功立业之心!可自断大军粮草,这是为何?难不成这也是为了抢功所以要坑害自家将士?”
大长公主抖了抖手中的信:“老身另有不解,殿下信中所书,称……刘焕章若不从或意欲以全盘拖出与殿下合作之事要挟,殿下必要刘家全族与刘焕章黄泉相聚!刘焕章同殿下合作了何事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明断
“就是……攀诬镇国王之事。”梁王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颓然跪坐在自己脚上,湿漉漉的通红眼仁看向皇帝,“父皇,儿臣真的只是想救哥哥,儿臣知道父皇最看重就是哥哥,儿臣不能看着哥哥受苦,也不想看着父皇伤心!”
到还真是至纯至孝啊,白卿言垂着眼。
“殿下大谬!”大长公主拄着虎头杖站起身来,凝视梁王,郑重道,“世家大族立世之本,便是名声二字!信王如今尚无性命之忧,殿下却意图败坏白家名声保全信王荣华,此为一错!白家诸人舍身忘死,护大晋江山,殿下身为皇子不心存感恩,反恩将仇报,欲使忠烈蒙羞史册留污名,此为二错!皇子乃陛下之子,有可能继承皇位,犯此二错……让天下如何看我大晋皇室?!而后谁敢为大晋舍生忘死,谁敢拥护林家皇权?!”
梁王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一时间涕泪横流,对着皇帝重重叩首:“父皇……是儿子无知!儿子知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父皇知道儿子一向胆小懦弱,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想救哥哥!谁成想给父皇闯了如此大的祸!”
大长公主转身望着皇帝:“陛下,老身见殿下信中言辞犀利果断,杀气逼人,可不甚像……无知懦弱毫无城府之人啊!还是说……这信是别人口述,殿下亲笔所书的?我家忠仆说,他们追形迹可疑之人到梁王府,半柱香的功夫便出来了!想来吕晋大人派人去问一问梁王府仆从,当时梁王在哪儿,是否一人,便清楚这信上的意思出自梁王还是旁人。”
梁王心头一颤,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抖不敢抬头,想到自己亲笔写下的那封信他闭了闭眼,的确是慌乱之下的败笔!
可梁王不愿认输,他心中飞速盘算,刚才他已称信王府上幕僚,杀了秦尚志之后离开……
“若是,梁王救兄心切又无知被人利用倒也罢了!若是顺水推舟另有所图……心机如此深沉,陛下便好好好考量了!”大长公主徐徐开口。
一直被大长公主护在身后的白卿言不吭声,她知道祖母这是要在皇帝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梁王的种子,一旦人心底有所怀疑,往日里细小微弱的蛛丝马迹便会被不经意放大。
祖母比她更了解皇帝此人,只要皇帝发现梁王并不是如同平时表现那般懦弱无能,而是在藏拙,那么皇帝再联想到当年梁王与二皇子过从甚密,到今日梁王布局设计要栽赃白家叛国,又装作怯懦的模样……不着痕迹将秦德昭之死,南疆粮草案同信王绑在一起,皇帝会怎么想?!
定是觉得,他这个儿子能耐可真是大了!大到已经跳脱他的了解和掌控。
这样一个有继承皇位资格,且心计深沉演技精湛,不在他掌控之中的皇子,还能留吗?!
难道,皇帝就不怕……梁王会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撕掉这身绵羊皮,露出本来的凶狠之貌,同二皇子一般起兵逼宫要了他的命,夺了他的皇权?!
“姑祖母!我一直对姑祖母礼遇有加,随称不上孝顺……也总惦记着姑祖母,姑祖母为何害我?!”梁王抬头,犹如不知所措的受惊小兽,满目被至亲之人背叛的伤痛。
大长公主挺直腰脊,望着梁王,义正言辞道:“殿下,我是你的姑祖母,可更是这大晋的大长公主!先国……后家!对白家如此……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已经年迈的大长公主声音里透着悲切,哽咽开口:“陛下,我老了……十五我便去皇家清庵为国祈福。以后怕也护不住白家这些孩子!可到底是忠勇之士的遗孀,过完年开春之后便让她们回朔阳老家!白家家风清明,世代忠骨,从无********,既然如今白家男儿皆身死,爵位无人继承,我便替白家在这里自请去爵位,只求陛下能保全白家遗孀一生平安顺遂!”
大理寺卿吕晋抬头望着大长公主与表情一直从容的白家大姑娘,他可是听说白家找回来了一个庶子,怎么……要自请去爵位了?!
白卿言上前扶住大长公主,压低了声音对大长公主道:“祖母,我看那个侍卫很是眼熟,到像是曾经二皇子麾下的侍卫……”
她声音并不大,似与祖母在窃窃私语,音量恰好能使皇帝听到。
二皇子,这三个字一直是皇帝心中之痛,他猛地抬头:“你说哪个侍卫?”
皇帝的话虽然是问白卿言,视线却已经直直朝着高升的方向看去,似是想到什么人皇帝惊得站起身来。
皇帝的心突突直跳,难怪觉得这个侍卫眼熟,当年二皇子造反……二皇子身边最得力的干将高远险些一刀斩了皇帝的脑袋,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刀锋已经微卷的带血刀刃贴着头皮擦过的感觉,到现在还忘不了高远那冷肃阴森的五官。
“你和逆贼高远是什么关系?!”皇帝高声问。
“家兄,二皇子护卫队高远。”高升丝毫不畏惧,直视皇帝,仿若一心求死,“于宣嘉七年,被射杀于武德门,九族皆灭,只存余一人。”
皇帝视线震惊无比转向梁王,只见梁王亦是一脸错愕的望向高升。
梁王的错愕,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高升会自己承认身份。
事已至此,高升必然是活不了了。
他心中一瞬间便是百转千回,果断对皇帝叩首:“父皇!儿臣……儿臣不知道高升的身份啊!”
皇帝紧紧握着拳头,平静了心情后缓缓坐了下来,悄无声息攥住了龙椅的扶手。
大长公主看着皇帝的表情,慢条斯理对皇帝行礼后道:“陛下,此事已经闹到如此地步,大都城百姓人尽皆知,此时武德门外百姓高呼陛下乃明君英主,深信陛下能够还白家公道,盛名之下要做到名副其实才能尽得人心啊!该怎么处置梁王,全凭陛下明断!”
第一百四十九章:进言
大长公主携白卿言福身,正欲同皇帝行礼告退,就听童吉哭着道:“大都城人尽皆知,还不是你们白家闹的?!要不是白四姑娘当众读信又邀百姓为白家作证,百姓怎么会聚集到武德门外……”
听到这话,她压了几个时辰的火终于,再也压不住:“照你这话的意思,梁王想要对我白家为晋国捐躯的英灵泼脏水,我们白家就得恭恭敬敬接了这盆脏水?!梁王要用假借我祖父之名强迫我嫁,我四妹拿到信……难不成还要欢天喜地的亲自放入我祖父的书房?!”
童吉话堵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一张脸憋得十分难看。
“若不是我四妹当众拆信,怕还引不出梁王这封亲笔信……也看不出与我同岁的梁王,竟是如此的杀伐决断,谋略果敢!更不知道……梁王殿下唱戏的本事如此精湛超群!白卿言甘拜下风!”她冷冷发笑。
厚颜无耻之流她不是没有见过,可的确是没有见过无耻的这么理直气壮之人。
梁王身侧的手收紧,还是那副又蠢又胆小的模样:“父皇!儿臣冤枉啊!”
皇帝看着梁王,想起刚才梁王呵斥童吉闭嘴时周身那股子逼人的戾气,再想起那个白虎杀他的梦,梁王与白卿言同岁!属虎!
最终,皇帝视线中落于高升的身上,手指不由自主收紧。
比起白卿言一个女流之辈,他的儿子梁王……倒是更有可能肖想这皇帝之位。
“你这些年,都被梁王庇护在梁王府?”皇帝靠在团枕上,镇定自若询问高升。
“是!”高升回答,“但梁王并不知我身份。”
“那今日,为何你又承认的你的身份?”
“梁王当年收容大恩,高升不能恩将仇报。”高升十分坦然。
肖若海倒是没有想到高升还有这一层身份,只在心中暗暗可惜,不能替大姑娘将此人收服,若此人能护大姑娘,不久的南疆之行……姑娘的安危也就多一重保障。
吕晋看着跪在高升身边似乎思绪万千的田维军,问:“你有何话说?”
田维军朝哭的全身都在抽的梁王,闭了闭眼道:“没有……”
“父皇,父皇你一定要相信儿臣啊!”梁王还在痛哭。
“吕晋,这个高升……还有那个护卫,和梁王身边的小厮,全部交给你审!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务必在他们身上审出些东西出来!”皇帝抬眼,阴沉沉的眸子朝梁王看去,“梁王先关入大理寺!待审问了这三人之后,依法定罪!”
梁王瞳仁一颤,全身紧绷,不论什么方法……那便是任何折磨都可!
“父皇!父皇!儿子伤还未痊愈,求父皇让童吉跟着儿子!父皇要关也好要怎么都好!总得给儿子身边留一个伺候的人!”梁王心中方寸大乱,以头抢地重重叩首求情。
“殿下!”童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也看向皇帝求情,“求陛下让奴才伺候殿下吧!不然……派个人伺候殿下也是好的!”
“还不把人带走!”皇帝咬牙切齿高呼。
侍卫从殿外而来,奉命押着高升和田维军往外走,童吉见侍卫拖住了哭喊着“大姑娘救我”的春妍,他忙往梁王身边膝行跪爬哭喊:“殿下!殿下童吉不在你要按时吃药!要好好保重身体!”
两侍卫毫不容情拉住童吉往外托:“殿下!保重啊殿下!”
梁王听到童吉的声音里全都是哭腔惊恐……还不忘叮嘱他吃药,不敢回头,只用力在青石地板上磕头:“父皇!童吉和儿子一样自幼体弱,怕是受不了大刑!求父皇饶过童吉吧!”
“为正你清白……那三个人不得不受刑!奴才而已,你不必求情。”皇帝垂眸看着不断叩首的梁王,心中那点子骨血亲情,随着那个梦不断的回放而消散。
梁王撑在身体两侧的手用力收紧,手背青筋暴起,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上,映出梁王紧咬着牙恨意滔天的阴狠模样。
“带下去!”皇帝中气十足。
高德茂一挥拂尘,侍卫连忙将梁王也带了下去,吕晋也行礼退出大殿回大理寺审案。
叫唤着冤枉的梁王,被侍卫拖出大殿,眸色便沉了下来,猩红的眸子阴郁可怖。
皇帝看向大长公主和白卿言,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朕的儿子不争气,让姑母受累了!”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多谢陛下为白家主持公道,事既已毕,老身这就带着孙女儿离宫了。”
“姑母先行,朕有几句话要同白大姑娘说,姑母殿外稍后。”皇帝道。
大长公主沉默了片刻,这才行礼转身,肖若海连忙上前扶住大长公主。
待大长公主出去之后,白卿言上前规规矩矩跪在大殿中间,垂着眸子,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大长公主要去皇家庵堂清修,你送大长公主去后,便同齐王起身去南疆……”皇帝手指摩梭着玉扳指,“议和使臣已经出发,三国正坐下来商议议和条件,这段时间想必暂时不会起战事!去南疆的路上你好好想想,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败了……你就不用回来了!朕的意思你可懂?”
“陛下,若臣女胜了,想在陛下这里求一恩典。”她恭恭敬敬叩首。
皇帝眯了眯眼:“讲……”
“若胜了,请陛下册封我二妹,秦朗之妻白锦绣,超一品诰命夫人!白家遗孀系数回朔阳,可我二妹妹已嫁于秦朗,忠勇侯府又出此大事,我二婶实难放下我这性格柔弱的二妹妹,故而……白卿言斗胆,请陛下念在白家忠勇的份儿上,赐我二妹妹这份体面。”
皇帝看着跪于大殿中央,双眸沉着平静,仿若胜券在握的女子,唇瓣动了动,颔首:“准了!”
她叩首谢恩之后又对皇帝道:“南疆得胜之后,白卿言便回朔阳,今日进言……陛下为长远计,应多多提携新锐将才。”
皇帝略微混浊的眼仁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了白威霆与他进言时的模样。
白家,到底还是忠义传家的吧!
皇帝不自觉又想到那年宫墙之下,他许白威霆此生不疑的誓言,心中不免酸涩,他摆了摆手示意白卿言出去,心中对白卿言的杀念到底是少了。
第一百五十章:美人壶
就在白卿言已走至门前时,皇帝突然开口:“白卿言,你此次去南疆,若中途叛国……”
白卿言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不等皇帝说完转过身来,对皇帝行礼后道:“南疆此行,前有祖父乃为臣尽忠,后有白卿言是为子尽孝!”
忠,孝……
白威霆的确是为他尽忠了,正如白卿言所说那般,白威霆带走白家满门男儿不为白家留余地不为子孙不留后路。
活着的人,但凡思及他亏欠过的已故之人,忆起的都是已故之人的好。
白威霆的忠义之心,让皇帝心中愧疚难当。
再看白威霆这孙女,她应当是铁了心要去为她白家男儿复仇的吧!
皇帝更心软了些:“去吧!”
“臣女告退。”
大长公主立在大殿门口朱漆红柱旁,握着虎头拐杖的手心起了一层腻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白卿言刚烈顶撞皇帝,让皇帝生了杀心。
思绪在心中百转千回的大长公主回头看向紧闭的殿门,余光不经意扫到了一身污血的肖若海,不知是大长公主心中不安的缘故,还是肖若海本人不够引人注目,大长公主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一个肖若海。
她问:“今日捉拿刘焕章之事,阿宝知不知情?”
肖若海忙躬身,依旧是大殿内那副温润从容的音调,缓慢道:“回大长公主,大姑娘非神又岂能未卜先知?”
肖若海没有说实话,因大长公主为白家庶子杀纪庭瑜之事……大姑娘已经同大长公主反目,肖若海信不过大长公主,他的主子……只有大姑娘一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殿门再次打开,白卿言完好无损从大殿内出来,大长公主吊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于回落,忙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拽住白卿言的细腕:“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叮嘱我去南疆只能胜不能败,败了就别回来了。”
白卿言语调平静又稀松平常,大长公主却惊得身形不可察的晃了一晃:“什么?!”
听到这话,大长公主还能不明白皇帝的打算?!
明着派人过去商谈宜和之事,暗地里却打算派白卿言过去反扑。面对南燕西凉联合的大军,若是兵力未损……白家男儿与白家军尽在,还可一战!
可如今战将已死,残兵苟存,如何与南燕西凉大军相抗?!
白家满门男儿已经系数葬身南疆,皇帝怎么能连白卿言都不放过?!
大长公主手克制不住的颤抖,转身要进去大殿求情:“我去同皇帝说!”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无强将江山堪忧,南疆……我必要去。”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气势恢宏的宫殿廊下,宫人正将硕大的如意宫灯一盏一盏点亮。
白卿言纤细单薄的身姿立于忽明忽暗的摇曳灯火之下,风骨傲然,从容不迫,又无所畏惧。
大长公主望着孙女漆黑如墨的眸,那里……透着坚韧刚强的冷光,勃勃野心被藏于一层坚定不屈的沉稳之中,尽是为将者的风华同威严。
她大长公主心中陡生不安,可想起那日孙女称为白家世代护卫之民不能反之言辞,她心绪稍稳又如困兽陷入家国两难之间。
白卿玄被捆了丢进柴房里,整个人惶惶不安。
已入夜,还没人来给他送水送饭,外面护卫安静的简直像个死人。
他来回在柴房里走来走去,凑在门前对外叫骂:“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放我出去!我是白家最后一个男丁,独苗!你们现在张狂,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杀了你们!还要杀了那个白卿言!你们给我等着!”
门外带孝的护卫如同听不见一般,静静守在外面一语不发。
白卿玄坐立不安,想起大长公主今日的态度,想必爵位是不要想了,那……他们会不会杀了他?!
白卿玄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应当不会吧!他可是白家最后一个男丁了!
正想着,白卿玄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立刻站起身。
柴房的门打开,只见白锦绣、白锦桐带着一众护卫仆从而来,白卿言只身立在柴房门外,不曾进来。
原本处理这庶子,是白锦绣一人前来,毕竟这是她父亲留下的孽障。
可祖母唤诸人去长寿院,她路上遇到了长姐同三妹。
她本意是让长姐和三妹等一等她,不成想三妹白锦桐硬拽着长姐一起来了。
双手结结实实被困在身后的白卿玄向后退了两步:“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国公府唯一的男丁了!你们……难不成还敢杀我吗?!”
从满江楼前第一次见,再到这庶子强逼纪柳氏撞墙而亡,又将纪柳氏斩首分尸……着命人将尸身抛出去喂狗!这庶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白卿言的容忍。
原本她念在这庶子是白家血脉的份儿上,可以给他一个痛快,可如今……她已经不容这庶子死的这么便宜。
此等心狠手辣的畜牲,该死于他折磨别人的手段。
她绷着脸,手握手炉立在门口不愿踏入那柴房一步。
“杀了你,未免太过便宜。”白锦绣眸底带着凌厉了冷色,“听说你很喜欢美人壶,既然如此……我便将你变成美人壶!”
白卿玄脸上血色尽褪,十分没有底气:“你敢!”
白锦桐沉着脸开口:“大都城内喜欢这些玩意儿的士族子弟不在少数,我等必会将你送于最精通喜好此道的公子,每日必会有人为你涂脂抹粉,让你成为最漂亮的美人壶,供人玩乐!”
“你们敢!我是白家最后的男丁!我是白家最后的男丁!我是要继承镇国王爵位的!”
白卿言面色阴沉寒凉,连冷笑都懒得给那庶子,看着白卿玄就像看着沾染了秽物的物件儿,漫不经心抖了抖大氅上的落雪,视线失焦的望长廊望去。
“还做梦呢?!”白锦桐眼底掩不住的嘲弄,“祖母已经自请去爵位,最晚明日圣旨就会下来!而你这个逼死白家恩人的庶子,今夜白府便会对外宣称你挨不住家法……已经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