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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天泠     盛宠之嫡女医妃txt下载     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44罪状

    “我还以为小鹤子这家伙一向没心没肺呢,这一次倒是钻起牛角尖了。”萧奕戏谑地叹道,然后对着南宫玥抛了个媚眼,表功道,“费了我好一番口水,还有你酿的好酒,阿玥,我这个大哥是不是很照顾小弟?”

    南宫玥的眼角抽了一下,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应该说,傅云鹤的为难与纠结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而阿奕……

    阿奕他有时候已经超出“凡人”的范畴了……哎,她就勉强把这个当作她对他的一个夸奖吧。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含笑地看着萧奕昳丽的脸庞。

    萧奕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嘴角的浅笑,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其实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小鹤子现在是南疆军的人,在军中自当从军命!”

    身为一个将士,服从军命就是天职。

    萧奕的右手与南宫玥的手十指交握起来,又道:“哪天若是小鹤子离了南疆军,再去烦恼那些也不迟。”

    何必杞人忧天地想那么多没发生的事,浪费了大好的时光!

    萧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还是那般清澈明净,显然对傅云鹤的身份没有一丝芥蒂。

    阿奕他一向想得比自己要通透。南宫玥但笑不语,掌心贴着他的掌心,两人十指摩挲,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阿玥,你是不是觉得更喜欢我了?”萧奕挤眉弄眼地问,还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意图讨赏,那轻浮的言行把南宫玥心头好不容易涌起的那点感动一下子吹得烟消云散……

    阿奕这家伙,又在跟煜哥儿争宠了!南宫玥好笑地在心里叹息,她明明只生了一个儿子,却好像又莫明地多出了一个“儿子”。

    “是啊,我最喜欢你了!”她挑了挑眉,学着他笑嘻嘻的神态与口吻,俯身在他嘴角亲了一记。

    以前会羞赧,可是现在她已经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话了。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呢?

    她只是在表达她心底最真实的感觉,阿奕和煜哥儿现在就是她最最重要的人!

    南宫玥的吻落在了萧奕的嘴角,萧奕的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在最后那一瞬间,把脸稍稍一歪,然后四片嘴唇交叠在一起,气息交融……

    渐渐地,连这清凉的树荫下都似乎变得灼热起来……

    不远处,给主子送来了点心的两个丫鬟正好看到了这甜蜜的一幕,不好意思地互相看了看,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想着刚才世子妃俯身去亲世子爷的样子,忍了又忍的鹊儿在走远后,终于噗嗤地笑了出来。哎,世子妃真是被世子爷“教坏”了。

    在戏本子里,世子爷和世子妃的位置明明应该互调过来的……

    时值初夏,碧霄堂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荷香,悠闲惬意。

    渐渐地,日头开始西斜,天色变得昏黄起来,阳光也没那么灼热了。

    在院子里厮磨了一个多时辰的小夫妻俩终于回到了他们的屋子。

    细心的丫鬟们敏锐地发现世子妃的纂儿虽然还算齐整,但鬓角还是有些乱,樱唇微微红肿,脸颊上更是泛着胭脂般的红晕,看来容光焕发。

    而世子爷……

    瞧他那水光潋滟的桃花眼,还有狐狸般餍足的表情,分明就是戏本子里夜访书生的……咳咳,狐狸精。

    从外头进屋的鹊儿一边腹诽,一边恭敬地行礼,禀道:“世子妃,二少爷、二少夫人和大姑娘还没回来。”

    不知不觉中,小方氏过世已经一年了,今日是萧栾和萧霏除服的日子,因小方氏已被休弃,两兄妹和周柔嘉只能去大佛寺为亡母操持祭礼。

    闻言,南宫玥眉头微蹙,看了看一旁的漏壶,现在已经快酉时了,算算时间,霏姐儿他们也该回来了啊。

    “鹊儿,你派人去王府那边守着,等大姑娘、二少爷他们回来了,就立刻来禀我。”南宫玥吩咐道。

    萧奕在一旁没说话,却是面露不悦。阿玥又在为萧霏那家伙操心了……萧霏那么大的人了,还有萧栾也在,能出什么事?!

    “是,世子妃。”鹊儿当做没看到世子爷的嫌弃,恭敬地应了一声,就飞快地领命退下了。

    谁知萧霏他们还没回来,平阳侯倒是不死心地又来了,这一次,萧奕没再晾着他,慢吞吞地去了前院见客,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很显然,又有人要倒霉了。

    而南宫玥则留在内室里看着小家伙睡觉,偶尔仔细地替他擦去唇边的口水,总有些心不在焉。

    如此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直到鹊儿来报信,说是萧霏、萧栾他们回来了,南宫玥总算放心了。

    酉时过半,焕然一新的萧霏就来了碧霄堂。

    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缠枝莲银丝纹的刻丝褙子,下面是一条黛紫色挑线细折长裙,头上挽了一个弯月髻,鬓发间只戴了两朵石榴石珠花。

    柔和的夕阳下,她款款而来,年轻的少女也不需要太多的首饰装扮,就是风采光华。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萧霏,萧霏这一身衣裙是她给挑的料子、款式,又搭配好的,果然,就像她预想的一样,很适合萧霏。

    萧霏快十五岁了,身段又抽高了不少,去年的旧衣裳也都不能穿了,自己得赶紧令针线房再给萧霏多加制几身新衣。

    想着,南宫玥一时又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成长”的感觉,心念一动:是啊,霏姐儿马上要及笄了呢。

    待萧霏给她请安后,南宫玥就拉着萧霏在自己身旁坐下,含蓄地问道:“霏姐儿,今天还顺利吧?”

    “大嫂,祭礼一切顺利……”萧霏的语气难免有些艰涩,每每想起小方氏,心里还是有一个角落无法释怀,可是逝者已矣,她也只能把这个伤口深深地埋在心底,然后继续前行……

    萧霏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大嫂,我本来早该回来了。但是我的玉佩掉了,在大佛寺里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幸好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没什么印记。”女儿家的私物不可外流,若是不慎落入外人手中,弄不好会损及闺誉。

    也幸亏那只是一块再简单不过的白玉环佩,上面只刻了最寻常的云纹,也没有镇南王府的印记。

    南宫玥安抚地拍了拍萧霏的素手,道:“霏姐儿,不过是一块玉佩,掉了就掉了。”

    萧霏勉强给了南宫玥一个微笑,就在这时,百卉挑帘进来了,禀道:“世子妃,小世孙醒了!”

    一听小侄子醒了,萧霏就是精神一震,双目发亮。

    南宫玥知道萧霏很喜欢小萧煜,便笑道:“走,霏姐儿,我们看看煜哥儿去。”

    萧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姑嫂俩就一起去了内室。

    百合刚把小家伙从被窝里抱了出来,正要给他穿衣裳,可是小家伙似乎有些不甘愿,扭动着身体,“咿呀”了一声……

    百合总算反应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小世孙要出恭了。”

    她赶忙抱着小家伙朝净房去了,小家伙便安分地窝在了她怀中,不一会儿,净房里就传来了水声……

    萧霏一边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下,一边抚掌道:“大嫂,我们煜哥儿真聪明。”

    瞧她一副得意的口吻,南宫玥不由想到了萧奕,这对兄妹俩又难得有了一个共同点。

    南宫玥失笑道:“他啊,好像特别爱干净……”这点也不知道是像谁。

    小萧煜是个很乖很好养的孩子,无论吃喝拉撒,都会用动作或声音有所表示,不过南宫玥每每看到儿子尿湿后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她就觉得他或许只是讨厌弄脏尿布而已……

    这时,百合抱着心满意足的小家伙又出来了,小家伙白白净净,可爱的小嘴勾出一个满足的笑意,一下子就引来他姑母赞叹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家煜哥儿果然是最可爱的。

    南宫玥走过去,从百合手里接过了小家伙,熟练地给他穿起衣裳来,萧霏在一旁着迷地看着小家伙乖顺地由着南宫玥摆布,她偶尔配合南宫玥的指示,递过小家伙的裤子、外袍、帽子什么的。

    待小家伙穿戴完毕后,姑嫂俩就带着他一起到窗边坐下,小肉团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树上的小灰和寒羽,激动地对着双鹰挥着手,可是双鹰哪里会理会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兽”,瞥了他一眼后,就自顾自地互啄着羽毛。

    可是小萧煜也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一直“咿呀咿呀”地叫着,黑玉般的眼睛熠熠生辉。

    萧霏看得心都快化了,忍不住又夸道:“我们煜哥儿胆子真大!”这别家的孩子看到雄鹰还不吓哭了,可是自家小侄子就跟别家的小婴儿不一样!

    南宫玥忍俊不禁,干脆就把小家伙交到了萧霏怀中,萧霏顿时浑身僵直,她虽然日日来看小侄子,却从来没亲手抱过他,只敢在一旁用拨浪鼓什么的逗逗他,倒是那不怕生的小家伙愣了一下后,又去看他的鹰了。

    南宫玥看着萧霏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萧煜,眼中的笑意更深,然后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霏姐儿,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想做的……”若非为了给小方氏守孝,霏姐儿的婚事早就该定下来了……

    萧霏愣了一下,眉头微蹙,似乎迟疑之色,好一会儿,终于抬眼朝南宫玥,毅然道:“大嫂,我想开善堂。”她一双乌眸看着南宫玥,闪着坚毅的光芒。

    南宫玥缓缓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有些傻眼了。她的本意是想试探一下萧霏对自己的婚事的态度,可是萧霏怎么就想到开善堂了呢?

    “霏姐儿……”

    迎上南宫玥疑惑的眼神,萧霏正色道:“大嫂,我今日在大佛寺时,偶然听闻了一些事……”

    跟着,萧霏就说起今日她和周柔嘉在大佛寺一起散步时,偶然听到几个香客在闲聊,说起村子里的某家生了姑娘,家里养不起,只能半夜出去把孩子扔到一个富户的门口;还有另一个人说起自家的亲戚把刚出生的女婴溺毙了在一个水盆里……

    说到后来,萧霏的语调越来越艰涩,道:“大嫂,我自小只知独善其身,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方知民间有溺女的恶习,所以我想开一间善堂,收留一些女孩子,养大她们,请人教她们学三字经、学算学、学女红,以后她们可以谋生嫁人……”

    听着,南宫玥的表情也变得慎重起来。

    她知道萧霏不是随口一说,萧霏是慎重其事的,也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萧霏想让那些女孩子学三字经是为了识字明理,她们不用考状元,所以只要能识些字,不要被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银子就够了;让她们学女红和算学是为了给她们谋生的技能,以后她们就算是卖个女红或馒头,总也要会算钱吧。

    而且,养大孩子跟一时施点药、施口茶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是一件需要付出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事业。

    萧霏真的长大了!

    南宫玥心里有些感慨,有些唏嘘,以她对萧霏的了解,她知道萧霏会有这个念头有一半是同情那些可怜的女孩子,想帮助她们,但还有一半原因恐怕是为母赎罪。

    南宫玥唇角一弯,笑如春风。

    她并不打算劝萧霏,这件事虽然麻烦,却是于民有利的好事,而且,他们镇南王府有权有钱有人手,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霏姐儿,你再开几间绣庄吧。”她笑吟吟地给萧霏出主意。

    南宫玥的话乍一听有些莫名其妙,萧霏怔了怔,但冰雪聪明如她,立刻就明白了南宫玥的意思,含笑着接口道:“大嫂,你这个主意好!”

    萧霏越说越兴奋,“以后,姑娘们就可以去绣庄做活,自食其力。绣庄的盈利还可以帮助更多的女孩子……这真是两全其美!”

    说着,萧霏的双眸熠熠生辉,她就知道大嫂会支持她的,她就知道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就是大嫂了。

    南宫玥又问道:“霏姐儿,你的月钱够不够用?”

    这一句简单的话包含的是大嫂的体贴与心意,萧霏心里又是一阵波澜起伏,眼眶微酸。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大嫂,你放心吧。若是不够用,我再问大嫂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

    之后,两人就着善堂的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比如善堂的选址、盖房子的事宜、采买、人手等,南宫玥还拨了一个外院的管事和一个内院的管事给萧霏打下手,办善堂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光凭萧霏一人,还远远不够……

    姑嫂俩聊得尽兴,不知何时,小萧煜收回视线,朝两人看了过去,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看看南宫玥,一会儿看看萧霏,“咿呀咿呀”了两声,却没人理会……

    小家伙粉嫩的小嘴一瘪,“哇”地哭了起来,大眼睛湿漉漉的,委屈得不得了。

    萧霏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南宫玥赶忙抱过了小家伙,小家伙一闻到娘亲身上熟悉的味道,立刻就不哭了,嘴巴砸吧砸吧的。

    南宫玥笑了,拍了拍小家伙的背,“煜哥儿饿了啊!”

    知道大嫂要给小侄子喂奶,萧霏赶忙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看着萧霏纤瘦却坚毅的背影,南宫玥放下心来,只要有寄托,日子就能过下去,看来自己暂时是不用担心萧霏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伺候自家的小祖宗!

    自这一日开始,萧霏就忙碌了起来,一方面在王府要帮着南宫玥一起管理中馈,另一方面则要开始准备善堂的事宜,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担当。

    对于善堂的事,南宫玥没有多问,放手让萧霏自己去做。

    随着荷花的香味越来越浓,天气越来越热了,从南疆到王都是亦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皇帝正式发了明旨公告天下,在这道明旨中,皇帝首先细数了镇南王府的三宗罪状:

    第一,镇南王府藐视朝廷,抗旨不遵。

    第二,镇南王府征战百越不利。

    第三,镇南王府对藩地治理不善,以致南疆战乱不休。

    接着,皇帝又义正言辞地责令镇南王府自省,南疆连年征战,流民为患,须得劝民还乡,令百姓休养生息,恢复经济,让士兵卸甲归田,从事生产,并适当减轻赋税,免除民间徭役。

    在明旨的最后,皇帝还封了平阳侯为督南使,暂代镇南王接手南疆政事。

    表面看,皇帝是体贴南疆连年征战,百姓疲敝,所以派了一个官员协助治理南疆政事,但谁都知道皇帝这道明旨的真正意图——

    削藩。

    当镇南王从平阳侯手中接到皇帝的旨意后,又怒又愁,他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怒浪送走了平阳侯。

    之后,镇南王就即刻令人叫来了萧奕。

    “逆子,”镇南王忍着把圣旨扔掉萧奕头上的冲动,用手中的圣旨指着萧奕的鼻子怒斥道,“都是因为你!你祖父用血用命拼出来的镇南王府就要丢了,还要惹来杀身之祸,你祖父自小疼你,你想想看,你如此不孝不忠,肆意妄为,对得起你祖父对你的一片慈爱之心吗?”

    镇南王越想越生气,真想狠狠甩这逆子几个耳光。可是这逆子如今翅膀硬了,自己训不起了!

    萧奕从进屋开始,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镇南王才说了几句,他就打了两个哈欠,面不改色地由着镇南王骂。

    见他这父王终于词穷了,萧奕方才挥了挥手,淡淡道:“我说父王,反正这王位迟早会传到我家臭小子手里的,丢不了,您就不用多管了。”

    “煜哥儿……”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子,镇南王更愁了:这逆子说得倒好听,可这王位真的能交到他们家煜哥儿手里吗?不会被煜哥儿他爹给败光吗?

    一道圣旨让镇南王愁得差点一夜白头,也同时在骆越城又掀起了一波巨浪,令得骆越城上下都是人心惶惶,骆越城上方的天空仿佛一下子笼罩着厚厚的阴云,层层叠叠,空气沉甸甸地,连那些普通百姓都开始为南疆的未来感到忧心……

    谁也没想到的是,镇南王府突然有了动作。

    镇南王世子萧奕公然把平阳侯驱逐出了南疆,并称镇南王府自老镇南王起在南疆几十年,率领二十万南疆军浴血疆场,经历上百场战争,牺牲数万将士性命,这才守住大裕南屏,护大裕锦绣江山,然皇帝如今为奸邪蒙敝圣听,下旨迫害忠臣,令南疆众将士寒心不已。

    一浪荡出千层波,南疆的民心随之骚动了起来,一簇簇的火苗在南疆百姓、将士的心头被点燃了,还越烧越旺……

745恶果

    “啪!”

    重重的拍案声回荡在御书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呛人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可恶!”皇帝沉声怒道,“镇南王府真是不知悔改,胆大包天!”

    皇帝大发脾气,亏他之前在众臣劝说下,还想给镇南王府一个机会,没想到他们竟然嚣张至此,果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己多年的担忧成真了,镇南王府果然不臣之心由来已久,自己这些年的宽容不过是养虎为患!

    御案的另一边,正跪着一个身穿褐色织金锦袍的中年男子,面色凝重,俯首不语,正是刚从南疆回来的平阳侯。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南疆,看似是脱离了萧奕的控制,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上了萧奕的贼船,箭已开弓,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平阳侯眸光闪烁不已,咬了咬牙,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只是想保全自家,让平阳侯府在这场夺嫡的风暴中全身而退而已。

    他也是不得已的!

    “皇上,”平阳侯看似恭敬地匍匐在地,认罪道,“都是微臣办事不利,还请皇上治罪……”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虽然生气,却也知道平阳侯此行去南疆也不过带了数百人马前往,镇南王府若真有反心,区区平阳侯又能拿二十万南疆大军怎么办?!

    皇帝随口安抚了平阳侯几句,就把他打发了,跟着就令刘公公急召几位内阁大臣入宫。

    这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落下,而宫门也早已落锁,可是皇帝有令,谁敢不从,宫门处又骚动了起来,不过是半个多时辰,以程东阳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已经形色匆匆地相继进了宫。

    他们都心知肚明皇帝这次召他们入宫为的一定是镇南王府谋逆一事。

    果然——

    待众臣行礼后,暴怒的皇帝劈头就是一句:“镇南王府不臣之心已久,此战必行,朕心已决!”

    几位内阁大臣在下方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知道这一次恐怕再也没人劝得住皇帝了,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皆是心中暗喜。

    镇南王府的所言所行已经在皇帝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皇帝若是不战,就等于认同了镇南王府看似“字字血泪”的声诉,这一仗势在必行。

    几位内阁大臣皆是俯首下跪,齐声称道:“圣上英明!”

    至此,南征等于是板上钉钉。

    俯视着下方的几位阁老,皇帝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待几位大人再次起身后,首辅程东阳将头又低了些许,恭声作揖道:“皇上,时值七月盛夏,正是南疆最灼热的时候,南疆军习惯了南疆酷暑,王都乃北地,不似南疆酷热难当,微臣恐我大裕将士难耐酷暑……”

    皇帝面色微沉,似有不悦之色。

    刑部尚书谷默紧接着就提出异议:“程大人,下官以为如今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从各地调取兵力、粮草,而非长他人志气!”

    户部尚书接口道:“皇上,江南近些年连年大丰收,定有存粮,可从江南调集粮草。”

    吏部尚书李恒连声称是,提议可以从西疆、北疆调取兵力南征,跟着又有阁臣提议可以向民间征兵云云。

    阁老们各抒己见,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去……

    次日一早,几乎没睡上两个时辰的几位内阁大臣又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再次进宫早朝。

    百官似乎隐约也知道今日的早朝不一般,气氛尤为凝重,好些人几乎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皇帝升上宝座后,就迫不及待地表达了他“收回南疆,以正江山”的决心。

    满朝哗然,朝臣皆是面面相觑,却是一时没人出声。

    这时,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形从右边的队列中走出,一下子吸引了百官的注意力。

    满朝的百官多为三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男子,而此人却不过二十出头,年轻俊美,温文尔雅,一眼看去,鹤立鸡群,正是恭郡王韩凌赋。

    “父皇,”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韩凌赋躬身作揖,慷慨激昂地奏请道,“儿臣愿为父分忧,出征南疆。”

    皇帝惊讶地看着韩凌赋,眸中掩不住意外之色,但随之是欣慰,只觉得三子不愧是他们韩家的血脉,有几分血性。

    “皇上,恭郡王想为皇上分忧,一片孝心甚为感人……”立刻就有一位中年武将出列,朗声道,“然末将以为不妥。恭郡王虽天资聪颖,英勇神武,却从未领兵出征。”说着,他看向了韩凌赋,好声劝道,“王爷,纸上谈兵易,浴血疆场可是真刀真枪,以命厮杀!”

    这武将才刚说完,又有一个大臣上前一步,赞同的说道:“皇上,孙将军说得极是,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战场上刀剑无眼,恭郡王还是莫要以身犯险得好。再者,这镇南王父子身经百战,不可轻忽,须得择一名骁勇善战的良将……”

    这大臣滔滔不绝地说着,言下之意就是让韩凌赋这娇贵的龙子还是不要瞎掺和,与臣子争功了,并建议皇帝要选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士领兵出征。

    两位大人说得不无道理,皇帝意有所动。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他知道这两人是二皇兄韩凌观的人,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要争兵权。

    自己可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韩凌赋飞快地对着吏部尚书李恒使了一个眼色,李恒微微颔首,紧跟着也出列……

    两方人马你争我夺,早朝最后变成了一场争锋相对、各执一词的骂架,几人之间火药味十足,争到后来,皇帝也觉得有些头疼了。

    反正南征需要的准备工作还有不少,出征也不是两三日就可成行的。

    皇帝干脆就以一句“爱卿不必多言,朕自有主张”暂时先结束了这个话题,只命户部和兵部做征战准备。

    大裕近年来,总有战乱,无论粮草还是兵力都并不充足,但是皇帝战意已决,又有谁敢再忤逆皇帝,户部和兵部几位大人皆是焦头烂额,而对于领兵的人选,更是朝中上下关注的焦点,很显然,顺郡王韩凌观和恭郡王韩凌赋都对这个位置势在必得!

    接下来,就要看皇帝的圣心在何处了……

    这一日早朝后,心事重重的恩国公没有出宫,而是赶去上书房见了五皇子韩凌樊。

    外祖孙俩关在上书房中,恩国公就把早朝上的事和韩凌樊一一地说了,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五皇子殿下,事已至此,既然已经无力阻止战事,我们不如顺势而为,争夺兵权。”

    “外祖父您的意思是……”韩凌樊面色凝重地看着恩国公。

    恩国公继续道:“内举不避亲,以臣之见,殿下不如提议举荐齐王府的韩淮君,淮君有出战长狄的经历,又深得帝心……臣有九成把握能事成。”韩淮君姓韩,又是恩国公府的姑爷,他要是能夺得兵权,对五皇子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凌樊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眼帘低垂,似在沉思。

    久久后,他方才正色道:“外祖父,以本宫对君堂哥的了解,他不会愿意领兵的……而且本宫也不想争这个兵权。”

    韩凌樊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恩国公,义正言辞地说道:“外祖父,若是今日大裕的敌人是长狄,是西夜,是百越,本宫拼尽全力,都愿为国而战,捐躯沙场亦是在所不辞!但是镇南王府不是外敌,镇南王府几十年来护着大裕安宁,本宫不能为了争权夺利而违逆本心。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本宫相信君堂哥也必然不会!”

    他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澈坚定,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不会轻易动摇。

    恩国公看着韩凌樊,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是幽幽叹息:五皇子殿下秉性纯良,胸怀磊落,是为正人君子,这些年他跟着几位大儒读书,更是被教得太过耿直。若是太平盛世,殿下必能为一代明君。

    可是现在,皇帝一日比一日糊涂,五皇子殿下的几位兄长又都心狠手辣,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般对着皇位虎视眈眈,以殿下单纯的心性,如此下去,只会让他离那个至尊之位越来越远……

    而以几位郡王的手段,哪怕是登上了大宝,会轻易地放过与他们作对的人吗?

    大裕接下来恐怕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想着,恩国公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头,恩国公府早就和五皇子绑在了一起,又该何去何从……

    韩凌樊以为恩国公被自己说服了,沉吟片刻后,又道:“外祖父,事到如今,也唯有请您尽快联系上咏阳姑祖母,让她老人家尽快回王都……”

    父皇南征的主意已定,这满朝上下,若说还有什么人能改变父皇的主意,恐怕也唯有咏阳姑祖母了。五皇子心道。

    恩国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深吸一口气,终是应道:“是,殿下。”

    上书房内,安静了下来,无论是五皇子还是恩国公,都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为着大裕的未来忧心忡忡。

    五皇子有了决议,可是朝堂上却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各府都在为着各自的利益筹谋着。

    连续几日的早朝都被一场暴风疾雨所笼罩,百官为了南征一事群情激昂,就如同一锅被烧开的热水般沸腾了起来,情况还愈演愈烈。

    兵部和户部忙着陈述各自的进程和难处,顺郡王党和恭郡王党则为着兵权一事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开始彼此攻击对方的短处,丑态毕露。

    俯视着下方的百官,皇帝揉了揉眉心,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更是青筋浮动。就在“住口”两个字到了皇帝嘴边时,金銮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个风尘仆仆的将士正朝这边跑来,气喘吁吁,嘴里显然嚷着什么。

    金銮殿上的百官也看到了外面的动静,互相看了看,等那将士跑得近了,就隐约可以听到他在喊着:“军报!三千里加急,紧急军报!”

    金銮殿上顿时静了一静,众臣的心中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那将士就快步来到了殿中,“扑通”一声在大理石地面上单膝下跪,深吸一口气,抱拳禀道:“禀皇上,紧急军报,西夜大军犯境,已破恒山关,杀入并州,连破三城。我军已经退守上党郡,军情危机,厉大将军派末将赶来求援!”

    字字句句都是令得满朝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西疆才太平了几年,居然又再起战事!

    而且,南疆的战事也尚未择出领军的大将,这道军报一下子将大裕置于外忧内患的境地,大裕能同时支撑得两场足以撼动大裕江山的战役吗?

    臣子们面色各异,不少人已经感觉到这道来自西疆的军报怕是又会给朝堂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朝堂的风向又要变了。

    众臣之中,也唯有平阳侯毫无吃惊之色,他半垂着脸静立在一旁,方正的脸庞上半明半暗,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暗藏汹涌。

    终于来了!

    萧奕等的就是这一刻了吧!

    看着满朝文武惊疑不定的样子,平阳侯却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心中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叹息。

    这满朝百官,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千里之外的某人手中……

    西边的天空开始蓄积起层层阴云,而南边的天际还是一片明亮,阳光普照。

    无数鸟儿拍着翅膀追逐着阳光而去,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随着一只灰鸽飞入碧霄堂,西戎叛乱的事也传到了南疆。

    比起王都的风雨欲来,骆越城却还是悠哉惬意,城中上下享受着慵懒的夏日时光。

    此时,天空一片昏黄,黄昏凉爽的夏风轻拂着小花园的湖面和湖上密密麻麻的荷叶。

    忽然,一只手从湖边的凉亭中伸出,粗鲁地从荷叶间掰下了一个翠绿的莲蓬。

    几颗白生生的莲子被人从莲蓬中剥出,又被抛了两颗出去,一颗落入某人的口中,另一颗被另一人随手接住,笑嘻嘻地说:“小四,你这人真是没情调。我们是来赏荷的,又不是来采莲蓬的。”

    萧奕话是这么说着,却是不客气地把接到的莲子丢入自己口中。

    “咔呲,咔呲……”

    鲜嫩的莲子在唇齿间甜滋滋、清凉凉,清新爽口,令人心旷神怡。

    “小白,这莲子清脆鲜甜,甚是不错。小四,赶紧给你家公子也试试!”萧奕一边说,一边也掰了个莲蓬下来。

    小四鄙视地瞪了萧奕一眼,懒得理睬他,专心地给自家公子挖着莲子。

    萧奕盯着那莲蓬,突然话锋一转:“小白,西夜这次解我燃眉之急,你说我要不要给西夜新王送篮莲子去,聊表心意啊。”

    萧奕笑得如盛夏的烈日般灿烂,语气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虽然官语白很早就预料到西夜会在几年内再来犯境,却也不可能精确地预估出日期,直到平阳侯在二月底的时候告诉他们西夜已经蓄势待发,应会在半年内来犯大裕,他们才得以顺势而为……走到今天这一步!

    官语白含笑地看着前方碧绿的荷叶与芬芳的荷花,淡淡道:“接下来,有西夜战事,我们那位皇上想必会要安抚南疆了……”

    萧奕从没有北伐的意思,也不想与大裕为敌。

    只是无论谁坐在那把至尊之位上,镇南王府的存在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所以,萧奕唯有整合南域,暗中发展势力,待到南域真正稳固下来,镇南王府和南疆军才能立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再也不用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步步为营,夹着尾巴做人。

    这个计划一直到二月底骤然发生了变化……

    萧奕收到了来自王都的飞鸽传书,得知皇帝竟然想要让南宫玥和小萧煜去王都为质子,这一点彻底地激怒了萧奕。

    萧奕从来不是愿意隐忍的人,和官语白商议后,两人决定根据平阳侯透露的关于西夜即将来袭的讯息,顺势利用皇帝给的这个“机会”,在萧煜的双满月宴上直接以抗旨来挑衅皇帝,促使皇帝对南疆下手,如此,才能让南疆各府亲眼见证这一幕,让南疆上下知道此事是皇帝不仁在先;如此,才能挑起南疆人心中对皇帝的不满与怒火,让万千南疆将士和百姓得以众心归一。

    既然皇帝不仁在先,那么接下来无论镇南王府做什么,也只是心寒,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后,南疆再不用受制于皇帝……

    果然,每一步都如官语白预料般进行。

    如今西戎犯境,皇帝必无力征战南疆,这么一来,他就必须要对南疆有所安抚!

    萧奕眉眼一挑,双臂抱胸,叹息着道:“不过啊,世人皆知我萧奕桀骜不驯,真性情也!就算是别人想安抚我,也要看我同不同意、接不接受是吧?”

    小四闻言,差点手一滑把手中的莲蓬掉湖里了,腹诽道:什么“真性情也”,自吹自擂!还是这么厚脸皮!

    萧奕当然看出小四的心思,笑嘻嘻地说道:“总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萧奕可不是随意能得罪的!”

    谁敢把主意打到他妻儿身上,他就让谁不能安生!

    萧奕的眸中闪烁着野兽般的锐芒,谁也不会把他的话当做玩笑来看!

    官语白淡淡地一笑,唇畔笑意更浓,他最欣赏的正是阿奕的这分肆意……

    官语白眸光一闪,又道:“我们的皇上现在估计正在苦恼着该找谁顶罪……”他接过小四递来的莲子放在掌心把玩着,莲子虽清甜,可是莲心却苦涩难当……

    皇帝既然已经下了明旨斥责镇南王府几大罪状,如今要安抚南疆,又不能自打嘴巴,必然要找人顶罪……毕竟皇帝又怎么“会”犯错!

    管他呢!萧奕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一次,我们至少给南疆争取了一两年,这笔买卖,值!”

    皇帝讲究“一言九鼎”,一旦他“金口玉言”地公告天下说,镇南王府无过。那虽然不是盖棺定论,却也不是隔几日就可以随口再推翻的,那么接下来至少一两年,南疆都安若磐石。

    至于一两年后……大裕将再也奈何不了镇南王府!

    傍晚的夏风吹来,吹得荷叶摇曳着簌簌作响,荷香扑鼻而来。

    萧奕看了看天色,道:“小白,夜风凉,我们回去吧。”顿了一下,他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小白,别忘了我们明日要去丹湖泛舟赏荷,你晚上早些休息。”

    他眨了下右眼,那意思分明是在说,要是官语白敢不出现,他会亲自上门请人。

746争婿

    七月的天亮得尤其早,才卯时过半,初升的旭日已经照亮了整个骆越城,镇南王府也随之骚动起来,几位主子在王府的仪门处集合,随行的下人们也是跃跃欲试。

    自从去年春猎后,镇南王府很久没有这样出门热闹一番了。

    人一多,动作也就慢,等马车悠悠地出了王府大门时,已经又是一炷香以后了。

    萧奕、官语白、小四他们策马在车队的最前方,紧跟其后的就是南宫玥的朱轮车,无论是前面的骏马,还是后面的马车速度都不算快,为着就是照顾朱轮车里最最金贵的小世孙。

    跨坐在乌云踏雪上的萧奕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朱轮车,一张俊脸臭到不行。

    本来,按照萧奕的打算,是想让南宫玥把萧煜那臭小子留在家里的,他和阿玥可以趁这个机会出门放放风,反正家里有乳娘有丫鬟,应有尽有。

    偏偏阿玥就是不放心,临出行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把那个臭小子给带来了。

    小四瞥了右前方的萧奕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心道:一物降一物,老天放过了谁!

    他本来觉得今日的出行闹哄哄的,甚为无趣,现在却觉得有了乐子。

    仿佛在赞同他似的,飞在上方的寒羽欢快地叫了一声,猛地往前面冲去,小灰紧跟在它身旁。

    浩浩荡荡的车马所经之处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车队一路往城西而去。

    镇南王府在城西的丹湖边有一个别院,丹湖以荷闻名,每年的夏日都吸引不少百姓过去泛舟赏荷。

    南宫玥一提这个地方,萧奕就觉得不错,他是想让南宫玥出门散散心,而南宫玥却是想着萧霏为了给小方氏守孝闷在府里一年了,出去走走一来可以让她的心情开阔一些,二来也能多请些人一起“热闹”一下……

    等王府的车队抵达别院时,不少府邸的马车已经早一步到了,来客都被待客的婆子丫鬟迎向了后花园,再从后花园的后门出去,外面就是丹湖,碧绿清澈的湖水随风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辽阔的湖面上可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荷叶簇拥在一起,让人颇有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感觉。

    王府的下人已经在湖畔的草地上搭了两个大大的竹棚,竹棚下摆着不少桌椅,三面挂着几层半透明的薄纱,在风中肆意飞扬。

    那些姑娘公子们分别被迎到了两个竹棚中,众人都是相熟的,各自都说开了,好不热闹……直到南宫玥、萧霏以及几位萧家姑娘在巳时准时抵达了。

    四周静了一静,女宾们纷纷起身给南宫玥她们见了礼,镇南王府的女眷自然是众人围绕的中心,更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这是相亲宴,萧霏、萧容萱两位王府姑娘都快十五岁了,估计今年就要定下婚事了吧。

    虽说萧霏、萧容萱是今天的主角,但是其他姑娘家也想趁机露个脸,听说去年春猎时世子妃安排姑娘公子们抽签组队来了个狩猎比赛,那之后,就成就了三对姻缘呢!

    没准她们的良缘就在今日!

    想到这里,一些姑娘都是眉目含春,目露期待地透过薄纱朝十来丈外的竹棚里望了一眼。

    那边的竹棚中比这边还要热闹,不时可以听到年轻公子们爽朗轻快的说笑声在风中传来,也让四周的气氛变得轻快不少……

    丫鬟们利索地上了热茶点心后,南宫玥就与众人寒暄了起来……没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一阵激动的喧哗声,他们似乎在起哄,女宾们面面相觑,紧跟着就看到不少公子从竹棚中走出,四散而去,有的往别院的后花园去了,也有的慢悠悠地沿着湖畔往前走着……

    阿奕这家伙也太性急了吧。南宫玥心里有些无奈,也只能加快了她这边的进程。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对着众人道:“今日七月初六,明天就是乞巧节了,大家难得出来,不如玩个小游戏,也当提早庆祝一下乞巧节,不知各位夫人姑娘觉得如何?”

    姑娘们心知世子妃是要给大家制造机会了,掩不住兴奋地彼此对视着。

    一位年轻的少夫人笑吟吟地接话道:“不知世子妃有什么好主意?”

    南宫玥做了个手势,画眉就捧来了一个红漆木托盘,只见托盘上摆了两个可爱的磨喝乐,所谓“磨喝乐”就是一种乞巧节供奉的小泥偶,一般都做成穿着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的小娃娃模样,看来十分趣致。

    南宫玥继续道:“我已经令人在后花园里、丹湖边藏了好些个磨喝乐,每一对磨喝乐都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子,上面的荷叶上标着相同的数字,哪位姑娘找到的对数最多,就是今日的头名,我便赏她一套头面。”

    “世子妃,”又有一个夫人接口道,“赏罚要分明,头名要赏,最末的一名也该罚才是,就罚她给大伙儿弹个小曲如何?”

    出来玩就是为了热闹,南疆的姑娘们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纷纷附和。

    竹棚中一片热闹的喧哗声,姑娘们都是交头接耳,找东西很简单,不过要凑一对就变得有些麻烦,代表大家都要适当地探查别人的情况,然后彼此交换,才能互惠互利……

    姑娘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四散而去,不一会儿,竹棚中就变得空荡荡的,萧霏、萧容萱和萧容茜几个也一起去玩了。

    供奉磨喝乐既是乞巧,也是宜男,因此有几位想求子的年轻夫人也跟着去凑热闹,须臾后,竹棚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周柔嘉、田大少夫人等四五位夫人还坐在那里。

    众人闲聊着,南宫玥却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朝另一边的竹棚瞟去,心里惦记着:也不知道煜哥儿在他爹那边如何了。

    南宫玥当然是想把小萧煜带过来自己这边,可是萧奕却振振有词说什么煜哥儿是个臭小子,男女授受不亲,硬是给抱走了。左右也相距不远,南宫玥也只能退一步由着他了。

    此时,让南宫玥记挂心头的小家伙正被四周的新鲜事物吸引了注意力,早就把他娘亲给忘了。他在父亲的怀里一会儿看蓝天,一会儿看碧水,一会儿看绿荷,一会儿又看看前面的陌生人……

    他不认得陌生人,却认得陌生人身旁的白鹰天天出现在自家的窗外。

    “咿呀!”小家伙习惯地对着白鹰招手,白鹰还是一贯地不理他。

    官语白当然是见过小萧煜的,萧奕曾经特意抱着小家伙去给义父请过几次安,但就算如此,官语白每次看到他都觉得这孩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小婴儿大得太快了。

    “小白,”萧奕睁眼说瞎话道,“你看我家臭小子知道你是他义父,对你多亲热啊!”

    萧奕直接把小家伙往官语白那里一送,让他坐在了官语白的大腿上。

    大概所有没有当过爹娘的年轻人都对婴儿这种软绵绵的生物带有天生的“敬畏”,连官语白也不例外。

    当南宫玥带着两个丫鬟走进竹棚时,正好就看到官语白与小家伙直愣愣地四目直视的样子,不免忍俊不禁。

    小家伙一眨不眨地看了官语白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无趣,低头去看别处,这一看,他顿时被官语白腰侧的一块碧玉佩吸引了注意,肉爪猛地抓了出去……却在半途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住了肥嘟嘟的掌心。

    这时,那玉佩距离圆胖的指尖已经只有不到一寸了,小肉爪不死心地继续往前伸着,却怎么也拼不过那根食指的主人。

    官语白有些无奈地喊道:“小四……”既然小家伙喜欢,一块玉佩而已,给他又何妨!

    小四又“凶狠”地瞪了小家伙无辜的黑眼珠一会儿,想要吓退他,可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小家伙根本不在意,最后反而是小四悻悻然地收回了手,心道:什么爹就生什么娃,就跟他爹一样,小强盗!

    就在小家伙的手几乎快要碰到那块玉佩的时候,他圆滚滚的身子忽然“飞”了起来,萧奕抱起了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也不知道是嫌弃还是夸奖地说道:“你这个臭小子,看到什么好东西就想要!虽然你义父不是外人,但是也不能用抢的啊!臭小子,要让你义父主动送给你,那才是本事……”

    他也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絮絮叨叨地教起儿子来,起初还说得人模人样,说到后来,小四已经忍不住就翻了一个白眼。

    “阿奕!”南宫玥听不下去,无语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儿子,亡羊补牢道,“煜哥儿,你可不能听你爹的。”

    小萧煜眨了眨大眼睛,单纯无邪地看着娘亲,看得南宫玥忍不住动了动嘴,无声地嘀咕了一句:煜哥儿,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学你爹啊。

    这句话南宫玥说得一点底气也没有。

    萧奕似乎察觉了什么,狐疑的目光朝南宫玥看来,南宫玥若无其事地笑了。

    幸好这时,一个小丫鬟忽然急匆匆地来了,嘴里喊着:“世子妃……”

    众人的目光都朝那小丫鬟看去,南宫玥暗暗松了口气,那小丫鬟很快就跑了进来,禀道:“世子妃,李家三姑娘落水了……李家二姑娘去救她,也落水了,刚才婆子已经把人救起来了。”

    落水?!南宫玥微微蹙眉,眸光一闪。既然不是在丹湖落水,那想必就是在后花园里了。

    也不用南宫玥吩咐,百卉就往后花园去了……

    后花园的小池塘边,此刻一片狼藉,十几位夫人、姑娘围在那里,连附近的几位公子都是闻声而来,只是没有太过靠近。

    人群的中心,可见两个浑身滴水的姑娘已经裹上了披风,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看来狼狈不堪。

    两人中个子高挑些的李二姑娘看向了萧容萱,福了福身,谢道:“今日多谢萧二姑娘救命之恩。”

    刚才是萧容萱最先发现二人落水,急忙喊人过来帮忙救人。

    感觉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萧容萱矜持地一笑,道:“区区小事不必挂怀。”说着,她看向了右前方两个身形颀长的青年,“还是多亏了常公子和阎公子才是。”

    这两个青年正是常怀熙和阎习峻。

    常怀熙淡淡道:“萧姑娘言重了,我们就是扔了根绳子而已,别的可什么也没做。”他话语中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味道,却也说的是大实话,刚才他们把绳子扔给了落水的人抓住后,就直接让园子里的婆子丫鬟把人给拉上来了。

    萧容萱的脸色僵了一瞬,她清了清嗓子,正想让下人带两位李姑娘去换衣裳,却听一个清脆的巴掌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啪!”

    李三姑娘一掌狠狠地甩在了李二姑娘的脸上,也让四周的几人傻眼了。

    这演的又是哪出戏!

    “贱人,是你,刚才我的身边只有你和杜鹃,一定是你推我下水的是不是?”李三姑娘指着李二姑娘狠狠地骂道。

    李二姑娘捂着脸,一双乌黑的眼睛雾蒙蒙的,看来楚楚可怜,“三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立刻有一位粉衣姑娘插嘴道,“李三姑娘,你冷静点,刚才你落水,李二姑娘担心得也跳下水想去救你呢。”

    围观的不少姑娘都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对着那李二姑娘目露同情之色。

    这时,一个容貌与两位李姑娘有些相似的小姑娘跑了过来,焦急地说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没事吧?”小姑娘看来松了一口气,担忧地道,“两位姐姐还是快去换一身衣裳吧,免得着凉了。”

    “不行!”那李三姑娘跺了跺脚,怒道,“是这个贱人推我下水,我今天不讨个公道誓不甘休……”

    她话音未落,已经被一个清冷的女音打断:“李三姑娘,这是我们王府的别院,你们李府的家事,还请回府去自行处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循声看去,看向声音的主人,几位姑娘不自觉地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道来。

    穿了一件荷色织金褙子的萧霏正站在几丈外,目露不悦地看着两位狼狈的李姑娘,而常环薇亦步亦趋地站在她身旁,就像一个小跟班一样。

    李三姑娘咬了咬发白的下唇,她不甘心,却也不敢得罪王府的嫡女。

    萧霏的目光又从李三姑娘移向了李二姑娘,带着几分劝诫地说道:“李二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既然不会泅水,以后行事还要是慎重的好。”

    萧霏这么一说,四周那些看向李二姑娘的眼神就微微变了一些,这位李二姑娘恐怕也没那么简单。这园子里这么多人,哪需要她一个不会水的弱女子跳下水……

    李二姑娘的面色有些僵硬,若非不得已,她又何尝愿意用这下下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萧霏懒得再理会这些人,果断地吩咐几个丫鬟带这对姐妹花下去更衣,然后又含笑对众人道:“既然没事了,大家继续玩耍吧,难得出来散散心,莫要为此坏了兴致。”

    众人这才渐渐地散去,常环薇看着两位李姑娘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对着萧霏叹道:“其实这位李二姑娘也有些可怜……”

    跟着,常环薇就滔滔不绝地跟萧霏说起了李家后宅那些事,比如那李二姑娘是原配之女,那李三姑娘继室之女,据说李二姑娘在家里过的比庶女还不如云云的。

    萧霏不在意到底孰对孰错,就像她刚才说得这是他们李家的事,大嫂难得出来散散心,难道还要为别府的那些腌臜事坏了心情!

    想起几年前在王都时那百越圣女落水的事,萧霏就觉得糟心,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都爱跑到别人的府里落水啊!

    两位姑娘一边说话,一边走远,没注意到常怀熙和阎习峻正目送两人离去,眸中闪烁着饶有兴味的光芒。

    一旁的萧容萱双拳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狠狠地瞪着萧霏的背影。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救了人,最后却是萧霏出了风头。

    还有他……

    她望着某人的侧颜,又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胸口一紧,心中更恨。

    为什么她在意的人偏偏在注意着萧霏!

    萧霏有什么好的?

    她也就是占了个嫡长女的名头,嫡母小方氏已经被休了,现在的萧霏其实和自己差不多,自己有什么比不上萧霏的!

    自己是不会退让的!

    对自己而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是庶子,可是自强不息,如今又有了前程……等他娶了自己,一定会对他的前程更为有利,而自己也可以因此得到大哥和大嫂的另眼相看。

    这对他们俩,都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自己是不会退让的!

    萧容萱在心里对自己说,眸光闪烁,咬了咬后槽牙下定了决心。

    “大姐姐!”萧容萱忽然出声喊道,说话的同时,她大步走到了萧霏的跟前,笑吟吟地看了看柏舟手里的磨喝乐,道,“大姐姐的运气真好,都找到两个‘磨喝乐’了,想必大姐姐的亲事定能一帆风顺。”

    萧容萱笑得甜美,可是一旁的柏舟却觉得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总觉得二姑娘不会这么好心……

    果然——

    下一瞬,萧容萱故意拔高嗓门道:“说来,妹妹倒想起母亲在世时曾给大姐姐定下了一门亲事……”

    萧容萱说的是方家三房的方世磊,小方氏在世的时候,希望亲生女儿能嫁回娘家,亲上加亲,这件事府中上下都隐约知道,但是如今小方氏已经过世了,方家三房也被方氏一族除族,萧容萱此刻提起这个,显然是不怀好意。

    萧霏目光微沉,萧容萱却不以为意,飞快地朝常怀熙和阎习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两人错愕地朝这边看来,心里得意不已:等萧霏定过亲的消息传开了,不止是他,其他的府邸自然也会歇了心思,她倒要看看萧霏如何还能寻一门好亲事!

    萧容萱脸上的笑意更深,继续道:“大姐姐如今已经除服了,马上就要及笄,想必和磊表哥的婚事也不远了,妹妹就在此恭贺大姐姐了。”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活脱脱就是一个关爱姐姐的好妹妹。

    萧霏淡淡地看着萧容萱,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二妹妹真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非要学那李家姐妹丢脸丢到外头去!

    萧霏冷声道:“二妹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满口‘亲事’、‘婚事’的,规矩是怎么学的?我们虽然母亡,但还有大嫂在,我的婚事自有大嫂作主,还容不得一个庶妹置喙!”

    她目光清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隐约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得萧容萱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死撑着与萧霏对视。

    萧霏缓缓地说道:“二妹妹,你若是‘身子’不适,想回去,我吩咐下人送你回去便是!”

    她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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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春心

    你敢!

    这两个字在萧容萱的嘴边呼之欲出,却还是咽了回去。

    答案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她心中。

    她这个大姐姐还真是敢!

    好几年前,当小方氏还是这王府中说一不二的王妃时,她这个大姐姐就是除了父王以外唯一敢和小方氏对上的人。

    只要是萧霏认定的死道理,无论是谁的面子,她也不给!

    看着萧霏清澈坚定如往昔的眼神,萧容萱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她这个大姐姐还是没变!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萧容萱的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嘴巴动了动,最终忍着屈辱道:“是妹妹错了,你也知道妹妹一向心直口快,有口无心。”

    “二妹妹,你知错就好。”萧霏淡淡道,然后转首对常环薇说道,“常三姑娘,你不是说要去丹阳桥吗?我们走吧。”

    常环薇兴奋地应了一声,看着萧霏的眸子熠熠生辉,“嗯。我们得快点了,听说华姑娘已经凑了三对了‘摩喝乐’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继续往丹湖的方向走去,只留下萧容萱站在原地,狠狠地瞪着萧霏的背影,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萧霏你等着!

    此时,悄悄来了后花园一趟的百卉已经又回了南宫玥和萧奕他们所在的竹棚,她看到萧霏安置了两位李姑娘,也就没多此一举地出面,悄无声息地又走了。

    百卉快步走到南宫玥身侧,压低声音就把刚才李家两位姑娘落水的事一一禀了。

    南宫玥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没太过在意,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咿咿!”

    小家伙兴奋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南宫玥的注意力,含笑地朝他看去。

    此刻,小萧煜已经完全夺走了父辈的风采,成了这里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肥嘟嘟的小肉爪里抓着一块刻着麒麟的玉佩,而官语白的腰际则空空如也,小家伙终究是没辜负他爹的一片“教导”,让他义父心甘情愿地把玉佩上贡给了他。

    “呀呀!”

    可是他还是不满足,贪心地伸出另一只胖手还在对着寒羽一边摆手,一边叫了个不停。

    只是这一次,就算他瞪着一双小可怜一般的大眼睛看着几个大人,也换不来大人们的心软。

    鹰可是猛禽,并非是宠物。

    小家伙嘴一瘪,黑如点漆的眼睛中就浮现了一层薄雾,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鹰啼,竹棚里的寒羽紧跟着也叫了一声,然后就展翅飞了出去,一片白色的鹰羽从它飞过的地方飘飘荡荡地打着转儿往下落……

    官语白手一伸,就捏住了那片白色的鹰羽,递向了小家伙。

    小家伙顿时忘了哭泣,傻乎乎地看着他义父手中的那根白羽,然后“凶猛”地伸手一把夺了过来。

    他一会儿看看抓着玉佩的左手,一会儿看看抓着鹰羽的右手,破涕为笑,激动地挥舞着两只胳膊,咧嘴笑了,那兴奋的样子就像是得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萧奕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用一根食指在小家伙白嫩的脸颊上戳了一下,鄙夷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

    小家伙的回应是从嘴角淌下了透明的口涎,口水直接落在了他爹簇新的紫袍上,留下一滩可疑的水痕……

    这个臭小子!萧奕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难得看到这位萧世子吃瘪,小四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连南宫玥也笑出声来。

    小家伙还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随之笑得更为开怀。

    轻快的笑声回荡在竹棚中,不绝于耳……

    盛夏阳光明媚,正是欢笑的时节。

    一个多时辰后,出去玩够了的双鹰就又飞回来了,与此同时,那些姑娘、公子们也是三三两两地朝竹棚的方向行来,一个个看来都有了些许收获,萧霏和常环薇亦然。

    两位姑娘正并肩走在一座拱形的石桥上,两人的丫鬟跟在身后,手中的竹篮里分别装着五六个“摩喝乐”,看着是小有收获,可是常环薇却是愁眉不展,“萧大姑娘,要不我们再找找吧?”

    她们俩的运气委实有些不好,看着找了十来个“摩喝乐”,却只有常环薇这里凑成了一对,其他都是单只的。

    萧霏倒是不以为意,这本来就只是一个助兴的小游戏罢了,重在参与,输了也就输了。

    “我们回去……”

    萧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后面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正好打断了她:“三妹!”

    常环薇急忙转身看去,只见石桥的另一边,两道修长熟悉的身形朝她俩走来。

    “五哥!”常环薇脱口而出道,跟着目光又落在常怀熙身旁的阎习峻身上,“阎三公子!”

    看着阎习峻,常环薇的表情有些僵硬,不免想起他那条长得好像狼一样的狗,心中一阵起伏,因为那条狗吓得她不轻,还崴了脚,但也因为那条狗,她豁然开朗,看透了人心……

    常怀熙大步走向妹妹,把他手里的篮子往她跟前一送,淡淡道:“这些正好凑不成对,送你。”

    把篮子强塞给常环薇后,他和阎习峻就越过她们,朝另一边的竹棚去了。

    常环薇当然不会跟自家兄长客气,二话不说地收下了。

    她兴致勃勃地把篮子里的十几“摩喝乐”都翻了一遍,嘴里念念有词:“……五,十三,十七,二十九……我正好有‘二十九’……”常环薇惊喜地说道,“萧大姑娘,我记得你好像有‘十三’和‘三十一’吧?”

    虽然常怀熙送的这一篮子里只有一个和她的凑成了对,却还有两个和萧霏现有的凑成了对。

    常环薇急忙把其中的两个“摩喝乐”递向了萧霏,笑得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煞是可爱。

    萧霏怔了怔,然后也笑了,坦然地接受了常环薇的好意:“多谢常三姑娘。”

    常环薇笑得更欢,释然地说道:“萧大姑娘,我们都凑了两对,看来应该不会垫底了。”

    说着,她忽然意有所动,忍不住朝常怀熙和阎习峻的方向看了一眼。

    难道说,五哥他开窍了?

    常环薇心中一喜,眼中绽放出异彩,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得缓了一步。

    “常三姑娘……”萧霏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常环薇。

    常环薇若无其事地笑了,赶忙跟上了萧霏。

    两位姑娘不紧不慢地朝竹棚走去,此时,南宫玥已经回到了竹棚中。萧霏和常环薇上前给她见了礼,常环薇便回了自己的席位,而萧霏则在南宫玥的右手边坐下了。

    “霏姐儿,玩得可尽兴?”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萧霏,心里有些期待,却只能故作随意地问道。

    萧霏应了一声,然后就一本正经地说起了今日游戏的经过,南宫玥凝神听着,不时地附和一声,看似嘴角含笑,其实心里都快愁死了。

    不是说少女怀春吗?

    明明霏姐儿都快十五岁了,自己也早就与她提过关于婚事的事,可是她怎么就丝毫没有开窍的样子?

    南宫玥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没办法了,既然霏姐儿没有中意的,那也只能自己先替她把把关,先挑几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再让她来选一个了……

    萧霏对南宫玥的纠结毫无所觉,只是说到两位李姑娘落水的事时,难免想到了萧容萱,想到她说的那些话……

    萧霏眸光微闪,跟着就是话锋一转,正色道:“大嫂,二妹妹行事不端,回府后,我想罚她抄写女诫三遍,在屋子里禁足三日自省。大嫂你觉得如何?”

    南宫玥眉头一动,萧霏行事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既然罚了萧容萱,就是萧容萱该罚。

    南宫玥应了一声,她相信萧霏的为人,自然也就没有去追问原因,而是温声道:“霏姐儿,你身为长姐自有教导妹妹们的责任。”

    萧霏慎重地点了点头,就像是一个听先生讲课的学生一般,看得南宫玥又是忍俊不禁,真想在萧霏乌黑的发顶揉一揉。

    这时,周柔嘉和田大少夫人也从丹湖那边散步回来了,过来和南宫玥见礼。

    南宫玥敏锐地发现周柔嘉手里也多了一个“摩喝乐”,抿嘴笑了,含蓄地说道:“二弟妹,我那里有张调理身子的方子,等回府后,就命人给你送去。”镇南王府人丁单薄,也该热闹一下了。

    周柔嘉心领神会,欠了欠身,谢过南宫玥:“多谢大嫂。”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既羞赧又期待:婆母的孝期已过,她也该是时候给家里添个小娃娃了。

    想着,她飞快地朝另一边的竹棚看了一眼,说实话,大嫂生下世孙后,她真的松了一口气。王府里有了嫡长孙,那么接下来才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目光放在她和萧栾身上……

    心念一闪而逝,周柔嘉若无其事地与南宫玥交谈起来,竹棚中,越来越多的夫人姑娘都回来了,湖畔又热闹了起来。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百卉几个就帮着点数,没一会儿就评出了今日的头名和末名。

    头名是唐府的唐四姑娘,她自是喜气洋洋,而末名也落落大方,借了别院里的琴,当场弹了《阳春白雪》中的一段《风摆荷花》,琴技虽算不上绝伦,却是正符合意境……

    琴声回荡在四周,连湖的另一边都有不少路人驻足聆听……

    这一日,众人在丹湖一直玩到了近申时,才纷纷告辞。

    等一众萧家人回到镇南王府时,已经是申时过半了,小萧煜早已睡得像一只小猪一样。

    碧霄堂里一片恬静,而镇南王府的一角却是起了一片喧嚣。

    萧霏一向说一不二,既然说了要罚萧容萱,一回王府,就派了罗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去了一趟萧容萱的院子。

    罗嬷嬷直接转述了萧霏的话,也不管萧容萱听不听,就告辞了,留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在了院子口。走之前,罗嬷嬷还意味深长地训诫了几个婆子一番,这才离开。

    罗嬷嬷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摆明就是暗示如果萧容萱这几日不好好抄写女诫,就不用出来了。

    等丫鬟如实把外头发生的事一一禀了,就听屋子里好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连院子口的那几个婆子都听到了,心里都是暗暗摇头,以二姑娘这脾性,也难怪要被大姑娘罚在屋子里自省。

    “啪!”

    看着满地的碎片,萧容萱还是不解气,又砸了一个笔洗,小脸几乎扭曲。

    “又帮着她!”萧容萱歇斯底里地吼道,“萧霏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大嫂就是要帮着她?!”

    萧容萱狠狠地攥紧了拳头,脸上一片狰狞。

    只要有萧霏在,她这个王府的二姑娘就永无出头之日。

    她一定要给萧霏一个教训,让她丢了脸面,那么以后萧霏的一切才能轮到自己……包括萧霏的婚事!

    “瑞香!”萧容萱咬了咬牙,喊道,“把那个环佩给我拿来!”

    一旁穿着一件青蓝色织锦褙子的丫鬟愣了一下,急忙应了一声,匆匆地走到了一个多宝阁前,取来一个红漆木匣子,打开后,恭敬地放到了萧容萱跟前。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缀有红色如意结的白玉环佩,那环佩质地细腻,温润如羊脂,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

    萧容萱伸手拿起了那个环佩,盯着看了一会儿,嘴角勾出一个阴冷的笑意。

    上天既然把这个机会送到她手中,她若是放过,那岂不是辜负了上天对她的厚爱!

    屋子里一片静默,外面的天空依旧阳光明媚。

    不似南疆,遥远的王都却是连着几天都笼罩在不时袭来的雷雨中。

    轰隆隆……

    轰隆隆……

    这一日,阴暗的天空中又是电闪雷鸣,轰轰作响,每一下都仿佛锤击在人的心头,让人烦躁不安。

    皇帝的心情就如同这天气一般,连着几天,脸上都是阴云密布。

    这几日,西疆那边连连传来战报,却没一个是好消息。

    西夜大军在夺下上党郡后,休整了几日,之后又继续对大裕出兵,这仅仅才过去了七八日,西疆军已经节节败退,退守飞霞山。

    皇帝和满朝文武都知道一旦西夜大军突破飞霞山,敌军就会长驱之入,真奔王都、中原而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是短短几日,大裕又到了数年前被西夜逼上绝路的窘境。

    当年,有明月公主和亲西夜,给大裕带来喘息的机会,那么这一次呢?

    皇帝已经愁得头发都白了大半,西疆的军情如此惊险,他当然再无心南征之事,相比南疆和镇南王府,西夜大军如狼似虎,自然是西疆的情况更为危急!

    为了西夜犯境一事,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几乎是翻了天,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各执一词。

    主战派说,西夜不过短短几年就撕毁当初的盟约,再度犯我大裕,实在是狼子野心,大裕若是退让,只会令其得寸进尺!

    主和派却觉得西夜兵强马壮,来势汹汹,有道是“先发制人”,大裕已经失了先机,一旦西夜大军攻破飞霞山,大裕江山危矣。大裕应尽快向西夜求和,平息战事,免得百姓流离失所。

    双方各执己见,在早朝时争得不可开交,再也没人提起对南疆用兵一事。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官,都像是得了失忆症一般,把南征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争吵了几日后,主和派声势渐盛,明显有压过主战派的势头。

    这一日的早朝,吏部侍郎钱大人更是慷慨激扬地对皇帝献上良策:“皇上,为了大裕江山、大裕百姓,微臣以为应再与西夜和谈,商议和亲,方是于国于民有利之上策。”

    “钱大人说的是,”又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附和道,“如今西夜新王登基,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应该另选公主和亲西夜新王……”

    他滔滔不绝地直抒己见,意思是只要大裕再和亲一个公主,必能让两国重修旧好云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是大义凌然,一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样子。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瘦了一大圈,脸上透着浓浓的疲惫,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下方的百官,却再无一丝意气风发,眉宇紧锁,额上是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好一会儿,皇帝方才缓缓问道:“众卿都觉得不可与西夜一战?”

    说话的同时,皇帝的目光在下方众臣的身上一一扫过,也包括恭郡王韩凌赋。

    金銮殿上寂静无声,群臣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韩凌赋只觉得如芒在背,右手稍稍动了动,做了一个手势。

    后方一位发须半白的老将军立刻出列,对着皇帝抱拳道:“皇上,西夜一向重武轻文,他们西夜人个个体格强壮,生性凶残,茹毛饮血,且人人皆可为兵。”

    顿了一下后,老将军接着道:“八年前,末将曾押送粮草远赴西疆,当时所见所闻至今还历历在目,并非末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皇上,西夜人个个骁勇善战,又岂是西疆军、北疆军……以及南疆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言下之意就是说,这若是对上南疆军,大裕还能一战,可若是对上西夜大军,根本就毫无胜算!

    当这位老将军说完后,殿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西夜是大裕西边戈壁大漠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由众多小族组成,从前朝起,不,应该说千百年来,都一直是中原的大敌,多次侵犯中原领土,又多次被赶出中原,周而复始。

    以大裕为例,从先帝建立大裕王朝起,西夜便连连来犯,短短五年,两国就经历了数十场战役,其中还不包括那些小规模的突袭、埋伏,当时镇守西疆的几名将军一败再败,而那些个败军之将就没一个落得个好结果的,不是自刎以恕其罪,就是被西夜人屠杀,身首异处,首级被西夜人高挂城墙,尸体则被扔入狼群之中,被分而食之,可谓是凶残至极,让人不寒而栗。

    一直到先帝派了官家军前往西疆镇守,官家军在一年内就打败当时已经攻破飞霞山的西夜军,又用了一年将其赶回他们的老巢,还俘虏了当时的西夜大将军,令得大裕扬眉吐气。

    此后几十年,有官家军镇守西疆,让西夜人闻风丧胆,最多也只敢小规模地偷袭西疆一带的村落或拦截商队,西疆这才太平了下来。

    可是西夜人的凶猛对于大裕一些老将都是如雷贯耳,记忆犹新。

    皇帝也是亦然,他又是久久没有说话,右手紧紧地握着龙椅上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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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8怯战

    好一会儿,君臣皆是相对无语,金銮殿上陷入一片漫长的死寂。

    龙椅上的皇帝勉强绷着一张脸,面沉如水,可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老将所言,他又何尝不知!

    彼时,他还是太子,已经开始帮着先王处理政事,那些陈述军情的折子也是经过他手的,如今想来,似乎过去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他不能让大裕的江山毁在他的手上,那他就是韩家的罪人,是大裕的罪人!

    皇帝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脑子一片混沌,隐约地听到李尚书正气凌然的声音:

    “皇上,自古兵凶战危,为了大裕江山,为了黎明百姓,还请皇上遣使西夜,不可轻言战事……”

    一字字、一句句都深得帝心。

    是啊,大裕求和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黎明百姓。

    是为了大局!

    皇帝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李恒率先跪了下去,紧接着,其他主和派的大臣相继跪了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下饺子一样,不过眨眼,百官已经跪下了大半。

    那些大臣匍匐在地,皆是连声附和:“李大人说的是,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俯视着跪伏在地的众臣,皇帝的嘴唇微动,眼神复杂……

    最后,这一日的早朝又一次无疾而终。

    对于西夜的进犯和飞霞山的危机,皇帝什么方案都没得出,只是和亲西夜的提议已经摆上了台面,不少深知帝心的臣子心里隐约猜到了皇帝接下来的选择……

    早朝结束后,百官就各自散去,韩凌赋自然是回了恭郡王府。

    不只是他,李恒和谷默也跟着他去了恭郡王府。

    韩凌赋心里烦躁不已,就像是脑子里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啃食着他的血肉,可是在李恒和谷默面前,他却只能力图镇定。

    韩凌赋捧起茶盅,掩饰着眸中的波涛起伏。如同皇帝一般,他也已经好几夜没有好眠。

    他步步筹谋,耐心地布局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形成了现在的大好局面,好不容易南疆已经唾手可得,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西夜横插一手!

    有一瞬间,韩凌赋几乎要怀疑镇南王父子是不是勾结了西夜,才能有这样的运道!

    他一直知道这条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必然是充满了荆棘,唯有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人才能登上大宝接受群臣的跪伏,他也坚信自己一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可是这一回,他的心里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仿佛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阻挡在了自己的前方……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亏待他。

    不!

    我命在我不在天!

    韩凌赋在心中对自己说,他经历过多少磨难,但还是一步步地扭转了局面,又一次屹立在朝堂上,又怎么能轻言放弃!

    不过弹指间,韩凌赋已经是心念百转,从烦躁、挫败、自疑,然后又重新振作起来。

    韩凌赋放下茶盅,看向了李恒和谷默,郑重其事地问道:“李大人,谷大人,对于西疆战况,两位有何看法?”

    吏部尚书李恒沉吟了一下,道:“王爷,不管日后与西夜是战还是和,如今飞霞山危急,皇上肯定要派兵前往支援……不知道王爷可要争这个兵权,出征西夜?”

    书房里静了一静,韩凌赋面色微沉,缓缓道:“李大人,那可是西夜。”

    那可是西夜!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这五个字听似平淡简练,却又透着一丝责难,一丝不耐,李恒如何不知,表情难免有些僵硬。

    一旁的刑部尚书谷默急忙附和道:“王爷说的是。那可是西夜大军,又岂是区区南疆军能比的!”

    韩凌赋目露赞同之色,接口道:“这几年来,南疆军连年征战,百越、南凉皆是虎狼之军,南疆军虽然险胜,却也早已经兵疲马乏,兵力衰落,府库空虚,且府中、开连、雁定数城都遭敌军占领扫荡,百姓冤死者不计其数……如今的南疆早就不可与老镇南王时相提并论!”

    谷默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如今南疆衰败,本来此刻正是南征最好的时机,不似西疆……”说着,他幽幽叹了口气,“以西疆如今的局势,若是官如焰大将军尚在世,官家军犹存,大裕还可以一搏,可是现在,领兵攻打西夜不过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一旦打了败仗,皇帝可不会管西夜大军如狼似虎,必然迁怒于败军之将!

    韩凌赋抚了抚衣袖,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了一抹算计。

    他唇角一勾,笑得温润和煦,意味深长地又道:“本王的二皇兄一向自视甚高,他不是一直想和本王争兵权吗?那这次西夜的‘机会’就让他好了!”

    李恒和谷默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韩凌赋的言下之意。

    能替顺郡王出征西夜的人必然是顺郡王的臂膀,那就代表着顺郡王这一次必然会自损一臂!

    上次的恩科舞弊已经让顺郡王元气大伤,若再来一次,恐怕此后顺郡王再无和恭郡王争锋的底气了!

    两位大人皆是站起身来,恭敬地作揖附和道:“王爷高见。”

    韩凌赋嘴角的笑意更深,掩不住自得之色,又捧起了跟前的茶盅,举止优雅闲适,仿佛一切操之在手。

    两位大人又坐下后,李恒有些惋惜地叹道:“王爷,只是这一次还是便宜了镇南王父子!”

    谷默亦是点头道:“是啊,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挑起了皇上对镇南王父子的杀意,现在却白白的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韩凌赋心里有一丝不甘,但还是咬牙道:“这次是镇南王父子运气好,只能暂且先放过他们,可是来日方长……”

    先等西夜战事了结再行计较,他是决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镇南王府的!

    事有轻重缓急,还是要先借着西夜战事对付二皇兄!

    韩凌赋在心里对自己说。

    李恒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说道:“王爷,下官有一计,也许可以一石二鸟。”

    “李大人请说。”韩凌赋微挑眉尾,朝李恒看去。

    李恒理了理思绪,提议道:“王爷,西疆危急,皇上定会下令各地驰援,南疆既是大裕疆土,也不该例外。若是让镇南王府派兵援助西疆,王爷觉得如何?”

    闻言,韩凌赋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道锐芒,“但镇南王府恐怕不会乖乖出兵……”

    “王爷,就算镇南王不同意派兵,也可以让他们提供粮草、马匹或武器支援,这么一来,镇南王府必然元气大伤,等到西疆事定,王爷再出征南疆,一定会马到功成,一举拿下南疆!”李恒滔滔不绝地说道。

    韩凌赋越听越是心潮澎湃,目露精光,抚掌赞道:“李大人此计甚妙!”他眼中闪过一抹狠绝。

    李恒挺了挺胸,意气风发地道:“王爷,待明日早朝,就由下官奏请皇上……”

    谷默忙接口道:“本官就帮着李大人打个边鼓……”

    三人相视而笑,以他们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既然有意削藩,那么皇帝一定会对这个提议心动的。

    三人在书房中又密谈了半个时辰,谷默和李恒方才告辞。

    留在外书房里的韩凌赋一扫这些日子的抑郁,志得意满。

    本来以为西疆的危急是镇南王府的运气,可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

    只要善用机会,这“危机”同样能变成“转机”,甚至还能借此发展自己的势力……

    想着,韩凌赋嘴角的笑意更深,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

    “砰砰!”

    忽然,他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两拍,熟悉的阴冷感涌上心头,双手更是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小励子一看韩凌赋的样子,就知道主子的瘾头又发作了,小心翼翼地请示道:“王爷,要不要奴才叫白侧……”

    他话还未说话,韩凌赋已经急切地说道:“快叫‘她’来!”

    这个“她”字的语调复杂极了,带着嫌恶,怨恨,却又迫切。

    “是,王爷。”小励子应了一声,赶忙出去让人去星辉院传话。

    片刻后,穿了一件翠柳色刻丝褙子的白慕筱就款款地来了,她神色闲适,容光焕发,仿若一缕春风拂面而来,与屋内狼狈不堪的韩凌赋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来的不止是白慕筱,她还抱来了她的孩子。

    一看到白慕筱怀中那个穿着靛蓝色衣袍、戴着鲤鱼帽的小婴儿,韩凌赋就是一脸的厌恶,根本就不想看那孩子一眼。

    这个孩子简直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

    韩凌赋眼中浮现浓浓的阴霾,幽深得好似无底深渊,深不见底。

    他恨不得一剑斩杀了这个孩子,却只能忍耐。

    “快……”

    快给他五和膏!

    他盯着白慕筱清丽的脸庞,咬牙催促道,浑身颤抖得好似风雨中的一片残叶。

    白慕筱不疾不徐地走到书案前,俯视着靠着椅背、几乎快坐不住的韩凌赋,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轻蔑。

    她从掏出一个小瓷罐,随意地丢给了韩凌赋,韩凌赋用颤抖的双手急忙接过,可是手几乎不受他的控制,小瓷罐差点滑落。小励子急忙过来帮忙,帮着主子打开了小瓷罐……

    五和膏熟悉的药香让韩凌赋两眼放光,近乎“凶狠”地把小瓷罐中的膏体倒入口中,不过是眨眼间,他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眼神恍惚,飘飘欲仙……

    白慕筱冷眼看着他,这个男人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殿下,现在的他,不过是五和膏的奴隶而已!

    白慕筱的眼神更冷,冷不防地说道:

    “王爷,五和膏快用完了……”

    韩凌赋瞳孔一缩,眉宇紧锁,抬眼看向了白慕筱,眉目之间掩不住的忧色。

    没有五和膏会带来怎么样的痛苦,他早就经历过了……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韩凌赋深吸一口气,急忙问道:“剩下的五和膏还够本王服用多久?”他脸上掩不住的烦躁,摆衣不是说五和膏不成问题吗?

    相比于韩凌赋的忧心忡忡,白慕筱却是表情淡淡,漫不经心地说道:“摆衣已经派人去百越取药了,只是百越在千里之外,一来一往需要时间,再加上现在百越情况不明,什么时候能弄到药还不好说。”顿了一下后,她故意提醒道,“王爷最近还是能忍则忍,省着点的好!”

    韩凌赋的脸色难看极了,短短不到半日,他的心绪就剧烈起伏了好几次,一时低落,一时高起,又一时低落……

    现在的他再也顾不上西疆,五和膏才是他此刻最大的危机。

    韩凌赋握了握拳,锐利的目光打量了白慕筱好一会儿,像是想把她给看透似的。

    片刻后,韩凌赋沉声道:“现在西疆军情危急,根本不可能对南疆用兵,最多本王暗中再派些人过去百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慕筱,警告道,“白慕筱,你可不要为了个人的一时意气而影响本王的大计!”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原本从容淡定的脸庞终于微微变了脸色,面上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自从知道皇帝下了明旨,决议对南疆用兵后,她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南疆被大裕大军攻破,镇南王府沦为阶下囚,到了那时,再没有娘家和夫家倚仗的南宫玥就会沦为军奴,甚至被充入红帐……从此生不如死!

    却没想到朝堂时局瞬息万变,忽然间,局面又变了!

    镇南王府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了!

    白慕筱心里自是不甘,好几夜都在午夜梦回时梦到南宫玥那高高在上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

    她其实也知道这一次等于是西夜“围魏救赵”,阴错阳差地“救”了镇南王府。

    局势已经不受他们控制,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顺势而为,尽量给恭郡王府谋取最大的利益!

    “王爷,和亲公主的人选可定下了没有?”白慕筱突然问道。

    韩凌赋摇了摇头,“父皇还没下决心,但是和亲一事十有八九会成。”

    白慕筱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倒也不意外。

    皇帝这个人一向优柔寡断……

    想着,她瞟了韩凌赋一眼,心道: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爷,我有一个人选。”白慕筱神色冰冷地说道,目光中露出一丝期待,“王爷觉得镇安王府的萧大姑娘如何?”虽然她暂时对付不了南宫玥,却可以从南宫玥身边的人下手,一样可以刺伤南宫玥!

    韩凌赋眉尾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慕筱。

    他当然知道白慕筱是有私心,但也不得不否认这是一个好主意。

    父皇膝下已经没有适龄的公主了,所以这次和亲必然要从宗室勋贵的府邸中挑选合适的人选,镇南王是一品藩王,他的嫡长女自然是身份尊贵,不会辱没了西夜的新王,但是……这对他并无好处。

    白慕筱自然也看到了韩凌赋的犹豫,话锋一转,继续鼓动对方道:“王爷,以现在皇上对镇南王府的忌惮和厌恶,就算是这次为了西疆的危机不得不一时妥协,但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即便如今皇上暂时不能对付镇南王府,可是南宫昕不是还在王都吗?对皇上而言,至少可以用南宫昕来掣肘镇南王府……对王爷来说,这难道不是‘一箭双雕’吗?”

    白慕筱的这一计确实不错。韩凌赋若有所思,沉声道:“如此,还可以让五皇弟再断一臂。”

    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五皇弟失去了南宫府的助力,但是他手中还拥有四股力量,一是皇后的娘家恩国公府,二是手握兵权的齐王府韩淮君,三是朝内那些冥顽不灵的嫡子派;最后就是南宫昕了,南宫昕的身后还有镇南王府,有咏阳大长公主府,还有来自士林的支持。

    一旦没有了南宫昕,对于五皇弟而言,何止是自断一臂,几乎是伤筋动骨!

    想到这里,韩凌赋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白慕筱含笑地看着韩凌赋,瞳中闪过一抹得意,嘴角翘得高高,脸上的表情近乎是扭曲。

    对自己而言,这是“一箭三雕”!

    就算南宫玥诞下了世孙,再怎么得宠,镇南王府肯为她出头一次、两次……也不可能永远为她出头!

    倘若南宫玥一次又一次地为镇南王府惹来麻烦,镇南王父子还会再看重她吗?!

    如今,南宫玥已经没有娘家扶持,看她如何在夫家立足!

    可是韩凌赋的下一句却让白慕筱嘴角的笑意一僵——

    “这件事还要容本王仔细思虑一番……”韩凌赋蹙眉道,“南宫昕怎么说也是咏阳姑祖母的孙女婿……”动了南宫昕,等于就是挑衅咏阳姑祖母!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白慕筱表情更冷,心中不屑:以韩凌赋前怕狼后怕虎的窝囊性子,还想夺嫡?!

    白慕筱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提点”韩凌赋道:“王爷,要动南宫昕的是皇上,又关王爷什么事?”韩凌赋最擅长的不就是借刀杀人吗?

    不错!韩凌赋顿时恍然大悟,目露异彩。他可以私下暗示父皇……以父皇多疑多虑的性格,必然会出手,那么他就可以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

    见韩凌赋似乎开窍了,白慕筱意味深长地接着道:“王爷,听闻皇上近日心情欠佳,王爷可以多进宫陪皇上说说话。皇上年纪大了,定喜欢儿孙绕膝,承欢膝下。”说着,她替怀中的孩子正了正那顶鲤鱼帽,“王爷可以带我们的钧哥儿进宫给他皇爷爷看看。这镇南王府都有世孙了,我们郡王府也该有世子了,王爷您说是吗?”

    白慕筱笑盈盈地看着韩凌赋,小脸上的笑靥极为清丽动人,可是看在韩凌赋眼里却如恶鬼一般。

    这个女人还真敢说,真敢想!

    她居然还想让这个野种占了郡王府世子的名分!

    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韩凌赋暗暗地咬牙,心中暗恨,目光忍不住落在了白慕筱怀中那个婴儿的脸上。

    七八个月的小婴儿懵懂地扒在母亲怀中,白嫩的脸庞圆嘟嘟的,眉目深刻,看来俊俏可爱,头上那顶小小的鲤鱼帽藏不住他褐色的头发……

    这孩子的发色、五官,无一不在提醒他白慕筱对他的背叛。

    想到这里,韩凌赋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心中作呕不已。

    可是偏偏自己还没有继承人!

    为了自己的大业,他现在又不得不留着这个孩子……

    韩凌赋心中暗恨不已,自从白慕筱告诉他,他此生无法再有子嗣,他就暗中找了好几个看隐病的大夫,也吃了不少偏方,又找了几个看着好生养的女子抬了通房……

    可惜半年多过去了,却没有一点好消息……

    难道说他真的再无法有自己的子嗣?!韩凌赋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浸泡在冰水中一样,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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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9咏阳

    小小的书房内,看似神仙眷侣般的年轻男女彼此对视着,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一般。

    时间一点点过去,韩凌赋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而白慕筱却笑得更欢。

    知韩凌赋如她,当然猜到韩凌赋在想些什么,心里不屑。

    她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笑吟吟地说道:“王爷可要想清楚了。”

    白慕筱的脸上没有一丝担忧,甚至是信心十足。

    对韩凌赋而言,他对皇位的执着可以压过一切的一切……

    韩凌赋的薄唇动了动,额头青筋浮动,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一定可以找到名医调理身子,诞下“自己”的子嗣!

    可若是还是不能?

    韩凌赋沉默了很久,终于咬牙道:“本王会尽快给父皇上折子的……”

    白慕筱得意地笑了,抱着孩子装模作样地福了福身:“那妾身就替我们钧哥儿谢过王爷了。”

    白慕筱抚了抚孩子的衣裳,再也没看韩凌赋一眼,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凌赋坐在原处,目送白慕筱离去。

    他俊美如谪仙的脸庞上此刻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眨不眨地瞪着白慕筱的背影,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白慕筱恐怕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白慕筱走了,只剩下那门帘的珠链摇晃着,碰撞着,扰乱了韩凌赋的心。

    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瘫软地靠在了椅背上。

    这一夜对于韩凌赋来说,变得尤为漫长,煎熬,又是彻夜未眠……

    可就算是如此,月亮还是一点点地淡去,天又亮了。

    韩凌赋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一早就给皇帝上了折子,请封长子韩惟钧为郡王府世子。

    虽然韩惟钧不是嫡出,但韩凌赋也过了弱冠之年,如今新娶的郡王妃陈氏无子,想着孩子的生母好歹是侧妃,皇帝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当圣旨送到恭郡王府时,立刻在郡王府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郡王妃陈氏差点失态得没有接旨,但是想到自己的父亲陈仁泰如今还被困在南疆,生死不明,陈氏只能暂时咬牙忍下。

    紧接着,崔家的人得了消息,又上书皇帝奏请把小世子记在过世的先郡王妃崔燕燕的名下,以奉香火。皇帝不禁联想起先前王都流传的关于韩凌赋宠妾灭妻以及杀害嫡妻的传言,于是便允了崔家。

    至此,恭郡王府封了世子的事就算尘埃落定,这件事并未在王都掀起什么涟漪,也只有少数府邸在关注此事,更多的人还是在为西夜的战事而忧心忡忡。

    两日后的早朝上,恭郡王韩凌赋又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

    他慷慨激昂地表示虽然镇南王府抗旨不遵,目无朝廷,本应诛九族以儆效尤,然飞霞山危急,急需各方驰援……

    “……儿臣以为应由镇南王府为西疆军供应粮草、军马,并封镇南王嫡女为公主和亲西夜,以此将功赎罪!”

    韩凌赋的这个提议令得满堂哗然,群臣均是交头接耳。

    韩凌赋的身子不由得紧绷起来。

    从他听白慕筱提出让萧霏和亲西夜时,就觉得这个主意很是荒唐,镇南王府嫡女和亲西夜对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好处,但是,白慕筱却不死心,不过短短两日,就又来见了他好几次,语气中隐约透出威胁之色。

    这女人啊,就是心胸狭隘,只顾一时意气!韩凌赋心里不屑,却拿白慕筱没辙,也只能同意了。反正他只是在金銮殿上提上一提,等着父皇拒绝就是。

    韩凌赋垂首恭立着,静静地等着皇帝的决定。

    龙椅上的皇帝垂眸沉思着,久久不语。

    到底由谁来和亲西夜,他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只是镇南王府嫡女……

    皇帝微微蹙眉,若是镇南王府嫡女和亲西夜的话,说不定,镇南王府会因此和西夜串联,届时,若是两边同时向大裕发难,大裕危矣!

    但是,小三的提议也并非全不可取……

    皇帝微微眯眼,朗声道:“和亲一事容后再议。”他扫视了一遍群臣,问道,“各位爱卿觉得让镇南王府出粮马一事是否可行?”

    李恒的这个提议果然是妙极了!韩凌赋心中暗喜,不枉费他亲自来向父皇上奏。以他对父皇的了解,既然父皇这么问了,那一定是动心了。一旦事成,父皇自会记自己一功!

    金銮殿上静了片刻后,首辅程东阳从队列中走出,对着皇帝躬身作揖道:“皇上,臣以为如今应当先安抚镇南王府,以免镇南王府伺机与西夜里应外和。”

    程东阳所说的安抚一事,其实其他不少朝臣也想到了,只不过因为皇帝之前对镇南王府下的那道明旨,谁也没有提——谁又敢当面去打皇帝一个耳光呢?!

    皇帝自己又何尝没想过,只是不甘心,所以不愿意深思罢了!

    明明是镇南王府有错在先,现在却要他这皇帝纡尊降贵来安抚他们,实在是天理何在!

    皇帝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不悦的气息在金銮殿上扩散开来,金銮殿上,瞬间寂静无声。

    虽然不甘,但是皇帝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帝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镇南王府自先帝起就对朝廷忠心不二,抗旨一事纯属误会,定是那陈仁泰狐假虎威,假传圣旨所致。陈仁泰胆大包天,罪不可恕,朕即日发一道圣旨前往南疆,由镇南王府自行处置陈仁泰,并赐镇南王府白银万两、锦帛千匹。”

    皇帝心里憋屈啊,却在此刻大裕内忧外患的压力下不得不低头。

    闻言,韩凌赋面色一凝,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他也大致猜到了,如果父皇要安抚南疆,陈仁泰恐怕就是第一个被舍弃的弃子。

    短暂的寂静后,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是俯首作揖,异口同声地说道:“皇上圣明!”

    程东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皇上,虽然此事不过误会,可镇南王府终究有行事不恭之嫌,致使误会越闹越大。皇上仁厚,不计前嫌,只望镇安王父子能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有所‘表示’。”

    群臣也是连声称是,都觉得皇帝既然给了镇南王府台阶下,若是镇南王父子识时务,就该投桃报李。

    一时间,朝堂上倒是少见的一片祥和。

    皇帝却是眉头微蹙,又问道:“众卿觉得由谁人去南疆传旨最为合适?”

    这个人选可不好挑,须得长袖善舞、能言善道,也免得像那陈仁泰一样,差事没办成,还把事情闹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皇帝这个问题一出,金銮殿上再次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出征西夜不是什么好差事,前往南疆颁旨也是亦然,毕竟有陈仁泰的教训就在眼前……

    忽然,右边的队列中走出一人,是平阳侯。

    正当众臣以为平阳侯是要自荐时,却听他朗声道:“皇上,微臣想举荐顺郡王前往南疆颁旨,以示诚心。”

    不少大臣都是暗暗地交换着眼神,有些搞不懂平阳侯,他这到底是害顺郡王,还是替他争功呢?!

    金銮殿上更安静了。

    皇帝虽然面无表情,但那双浑浊的眼眸中却掩不住纠结之色,许久之后,皇帝方才驳了平阳侯……今日的早朝最后以一句“容后再议”作为终结。

    商议了小半天,仍是无疾而终。

    接下来连着数日,朝堂上天天在争,却依然没有后话,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周而复始的死循环一般。

    与此同时,西疆那边履履有军情传来:

    ——西夜大军三攻飞霞山,西疆军浴血而战,誓守飞霞山,三万西疆军将士战死,军情告急!

    ——西夜王派遣援兵五万赶赴大裕!

    ——西夜援兵不日就可抵达恒山关,待援兵和西夜大军会和,飞霞山危矣!

    军情危急,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七月十二,皇帝命平阳侯带圣旨前往南疆,平阳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连夜出行去往南疆。

    可是皇帝还有更头疼的事,就是派何人为将带兵前往西疆驰援。

    朝堂上又是吵得不可开交,两派人马相互举荐对方。而皇帝也不是傻的,自然看出他们在互相推托,却也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担当大任。

    气氛越发紧张而纠结。

    七月十四,早朝如常般开始,这才过了一盏茶,金銮殿上已经是闹哄哄的一片,几个武官你推我让,搞得皇帝的额头都隐隐抽痛起来,真是恨不得把手头的折子都砸到他们身上去。

    正当皇帝打算退朝的时候,却发现远远地,一个身穿戎装、头发花白的老妇朝金銮殿的方向大步走来,英气勃勃。

    虽然老妇距离他还有两三百丈远,他还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可光凭她的身形、气度,皇帝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脱口而出:“皇姑母。”

    这大裕能被皇帝称一声“皇姑母”的人本就只有寥寥几个,会出现在金銮殿上的,也唯有一人了。

    一瞬间,金銮殿上原本在说话的一位老将也忘了继续说话,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金銮殿外。

    此时,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外面的屋顶上、汉白玉地面上、石雕扶手上……以及咏阳的身上,她那身铜盔铁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是披了一身金甲似的,让她看来神圣不可侵犯。

    很快,咏阳就大步跨入金銮殿中。

    她今日穿战甲而来,就代表着她今日不是大长公主,而是大裕的将领。

    金銮殿上,寂静无声,只有咏阳沉稳的步履声,以及盔甲碰撞的声音,四周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肃穆起来。

    咏阳一直走到殿中央,才停下了脚步,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龙椅上的皇帝身上,抱拳对着皇帝行了军礼。

    “皇姑母免礼!”皇帝急忙道,压抑着心头的惊喜。

    咏阳的到来让皇帝最近一直阴雨连绵的心情总算是照进了几率阳光,纠结的眉头微微舒展。咏阳姑母总算是回来了,他也多了一个可以商议军情的人。

    咏阳一向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本宫听闻皇上要择将领兵前往飞霞山,不知可定了下人选?”

    皇帝的脸色有些僵硬,瞥了刚才说话的老将一眼,应声道:“尚未定下人选。”

    咏阳眉尾一挑,锐利的目光在两边的文武百官身上飞快地扫了一遍,只是这么随意地看着,混身就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

    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公主,而是曾随着先帝立下赫赫战功,建起这大裕王朝的一员猛将。

    几个武将都被她看得心头一凛,心里有些发虚。

    咏阳心里幽幽叹息,先帝在世时,大裕的朝堂可不是这样的,短短几十年,这朝堂竟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就像是菜市口一样……

    多说无益,咏阳干脆地提议道:“既然皇上还未定下人选,那本宫想举荐一人!”

    “皇姑母请说!”皇帝道。

    咏阳干脆利落地说道:“本宫想举荐齐王府韩淮君!”

    满朝哗然,百官均是面面相觑,要知道韩淮君虽然也曾上过战场与长狄一战,但毕竟还是年轻太轻,让他一下子率领几万大军是否过于草率……

    只是迫于咏阳大长公主的威仪,竟是一时没人敢出声质疑。

    而皇帝却是意有所动,他沉吟片刻,迎上咏阳冷厉的眸子。

    皇帝咬了咬牙,拍着扶手道:“好!朕准了!”

    一锤定音。

    咏阳的到来让这死水一般的朝堂总算是荡起了些许的涟漪……

    早朝后,咏阳又去了一趟御书房,和皇帝谈了许久许久。

    七月十五,韩淮君被任命为平西将军,率三万大军,快马加鞭地前往飞霞山支援。

    南宫昕和傅云雁一早去了城门口送走了韩淮君以后,就一起去了咏阳大公主府,小夫妻俩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他们到五福堂时,除了咏阳以外,五皇子韩凌樊也在。

    看着南宫昕二人,韩凌樊有些复杂地问道:“他们走了?”

    “他们”中不止包含韩淮君,还有韩凌赋。

    南宫昕应了一声,韩凌樊的表情更为纠结,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傅云雁和南宫昕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都是心中幽幽叹息。

    本来,皇帝是属意五皇子韩凌樊随韩淮君一同前去飞霞山,负责大裕和西夜的议和,却韩凌樊拒绝了。

    韩凌樊愿意代父出征,却不愿卑躬屈膝地向西夜低头!

    皇帝和五皇子父子俩在御书房里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韩凌樊被皇帝责骂,并令其跪在檐下自省,直到一个时辰后,闻讯而来的咏阳劝下了皇帝。

    后来,皇帝就退而求其次定了恭郡王韩凌赋前往西疆与西夜议和,只是和亲公主人选一直没定下来……

    南宫昕看向了咏阳,略显忐忑地问道:“祖母,您觉得君表哥他……”韩淮君能在这样苛刻的情况下,大获全胜吗?

    傅云雁和韩凌樊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屏息以待。

    坐在上首的咏阳穿了一件简单的石青色褙子,双手捧着青瓷茶盅,轻啜着热茶,眸中只余下叹息和失望。

    她回王都以后,很快就得知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包括奎琅、南疆、西夜……

    皇帝的种种行为让咏阳太失望。

    昨日早朝后,她独自去御书房找皇帝,就是想劝皇帝要战不要和,但是皇帝诸多推搪和借口,就是不肯听她的,对西夜畏之如虎。

    故人仙去,大裕早就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大裕了!

    咏阳放下茶盅,却是不答反问:“你们觉得西夜和百越相比如何?”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曾亲身上过战场,都不敢妄议。

    咏阳也没指望他们回答,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说起讨伐镇南王府,一个个争先恐后,慷慨激昂,如今轮到西夜,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咏阳的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她嘲讽的不只是满朝文武,还有皇帝。

    咏阳心中对镇南王府的实力心知肚明,她曾经在老镇南王麾下为将,她当年也曾随南疆军一起在战场上与百越人厮杀,她可以很确信地说,百越决不比西夜弱,而南疆周边诸多小族小国又多是彪悍的,南疆军这几年连着大败百越、南凉,那是从杀戮与鲜血中走出来的一支雄师,又岂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大裕军队可以比拟的!

    可是皇帝和满朝文武只是看近几年镇南王府和南疆军四下征战,就认为南疆如今兵力亏损,民生不利,才敢肆无忌惮地欲挑起战事,真是异想天开!

    咏阳不由想去自己前年去南疆时所见所闻,南疆如今军心民心稳固,百姓皆安居乐业,就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生机勃勃。

    反观大裕朝堂……

    咏阳叹了口气,道:“如今朝臣上下全都目光短浅,欺软怕硬,还有皇上……”说着,咏阳看向了韩凌樊,“狡兔死,走狗烹!实在令人心寒。”

    韩凌樊没有说话,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虽然也觉得父皇做得不对,可是身为儿子身为臣子,他却不能妄议父皇。

    “姑祖母,”韩凌樊浑身紧绷,如一张被拉满的大弓,看着咏阳道,“我相信君堂哥一定能打胜仗……”

    他郑重其事地说着,也不知道是想说服咏阳,还是想说服他自己。

    咏阳淡淡地一笑,道:“将在外,后方却是不稳,时刻想和,为将者又能如何?!”

    再骁勇善战的将领,也须得君臣一心,方能发挥作用,如同先帝在时,官家军、南疆军才得以大放异彩!

    咏阳眸光微微黯淡,哎,自己真是老了,老是想到以前的事……

    咏阳定了定神,再次朝韩凌樊看去,正色问道:“小五,你近日可还有服五和膏?”

    韩凌樊点了点头,道:“多谢姑祖母关心,我已经控制在两三日才服一次。”

    南宫昕从南疆回到王都时,虽没有带来林净尘,却带回了林净尘的手书,手书中是关于调理和戒断五和膏的方子,以及对五皇子头部顽疾的用针之法。南宫昕把手书交给了五皇子,又暗中联系了吴太医帮忙。只是因为韩凌樊的头痛症非一两日能痊愈的,所以戒断五和膏的进程十分缓慢……

    咏阳也曾看过韩凌樊毒瘾发作时的样子,深知他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不易,目露欣慰地看着他。

    皇帝的几位皇子之中,唯有小五还算堪当大任!

    虽然过去这大半年咏阳都不在王都,但两位郡王明争暗斗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在她看来,韩凌观和韩凌赋已经利欲熏心,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损害大裕的利益,根本就不是明君的人选!

    趁她如今在皇帝面前还说得上话,得把太子一事定下才是!

750太子

    咏阳大长公主的归来,如同明亮灼热的旭日般扫去王都上方的层层阴云,让王都有些浮躁的朝局、人心安定了下来。

    之后的三天,咏阳连着三次进宫求见皇帝,极力劝皇帝尽快立下太子——

    “近几年来,皇上龙体屡屡不适,早日立下太子,太子就可为皇上分忧。皇上应该保重龙体才是。”

    “皇上,太子为大裕之本,是这万里江山的继承人,唯有东宫确立,方可固邦定本,稳固江山社稷。”

    “皇上,太子一日不定,百官心思摇摆,只会令得朝堂动荡!我大裕绝不可重蹈前朝‘三王之乱’之覆辙!”

    “……”

    皇帝一开始还是耐心地同咏阳解释,表明五皇子年纪尚轻,少不经事,还需要再历练一下,但随着咏阳一次次地进宫,一次次地“逼迫”,皇帝心里不禁起了疑心。

    自他登基以后,咏阳皇姑母一向深居简出,很少插手朝事,可是为什么她这一次对于立小五为太子一事如此上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说咏阳皇姑母被小五拉拢了?

    想着,皇帝不动声色地用茶盖拨动漂浮在茶水上的浮叶,茶水上随之泛起一阵阵涟漪,就像是皇帝的心一样……

    没想到他还是看错了小五,小五平日里一副胸怀磊落、光风霁月的样子,暗中却在拉拢朝臣。

    那么除了咏阳皇姑母,还有谁也被小五拉拢了呢?!

    皇帝越想越是烦躁,压抑着心中的不虞。他放下茶盅,对着咏阳道:“皇姑母,立太子一事关乎大裕江山,决不可草率,容朕再想想。”

    这种类似的话咏阳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心里对这个皇帝侄儿更为失望。咏阳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小內侍的引领下告退了。

    看着咏阳挺直的背影,皇帝的心情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小五也不例外!

    小五这分明是想要靠咏阳皇姑母来逼自己立太子呢?!

    皇帝盯着茶盖上那张牙舞爪的金龙,面沉如水,脑海里不由想起四天前小三在临行前曾经进宫与自己密谈。

    “……父皇,如今镇南王骄横跋扈,恐有反心,南宫家与镇南王府是姻亲,加之南宫家说不定因为上次恩科舞弊案对父皇您心怀怨恨,由南宫昕继续当五皇弟的伴读似乎不太妥当……”

    韩凌赋忧心忡忡的声音回荡在皇帝的耳边,一遍又一遍。

    皇帝当时只是听听,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南宫昕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孙女婿,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小就是光明坦荡的好孩子……

    可是此刻皇帝再细想起韩凌赋的话,却忍不住起了疑心。

    咏阳皇姑母骤然改变态度,偏帮起小五来,难道说,是因为南宫昕在背后推波助澜?

    “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皇帝的眸中一片幽暗,喃喃地自言自语,“看来要给小五换个伴读了。”

    皇帝的声音虽然含糊,但是守在一旁的刘公公自然是听到了,却也不敢置喙什么。

    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回荡在御书房里,久久不散……

    这才驱散没几日的阴云又开始朝王都聚拢,连带空气也是沉闷异常,压得人喘不过气……

    七月十九,波澜再起,五皇子韩凌樊在上书房受到了皇帝的斥责,斥其心性不坚,不行正道,责南宫昕和蒋明清身为伴读却不行规劝之职,反挑唆着五皇子不务正业,荒废学业。

    皇帝雷霆震怒之下,当下就责令南宫昕和蒋明清跪地自省一个时辰,并撤了二人伴读的身份,下令要为五皇子重择伴读。

    这个消息立刻像长了翅膀一样扩散出去,令得各府都不由得揣测起皇帝此举的意思,难道说五皇子已经完全失了圣心?

    那么皇帝这次派恭郡王韩凌赋前去飞霞山与西夜议和,也是一种圣心所向的表示?

    这些五花八门的揣测南宫昕自是不知,此刻,他已经回到了南宫府,乌黑的眸子黯淡无光。

    傅云雁一看他的表情,就是心里咯噔一下,遣退了屋子里服侍的下人后,问道:“阿昕,怎么了?”

    南宫昕叹了口气,就把今日他和五皇子还有蒋明清在上书房里看大裕舆图却被皇帝发现,皇帝为此责骂五皇子不行正道还罚了他和蒋明清的事都一一说了。

    随着他的叙述,傅云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心疼地去看南宫昕的膝盖,“阿昕,让我看看……”

    南宫昕苦笑道:“六娘,我没事。”也就是跪了一个时辰,膝盖有些麻而已,只是此后,没了伴读的身份,他就不方便进宫了……

    看着南宫昕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傅云雁还是心疼,心里把皇帝表舅给骂了一遍,然后霍地站起身道:“阿昕,不如我去找祖母求求情?”

    “六娘,不用了!”南宫昕急忙拉住了傅云雁,俊秀的脸庞上满是复杂无奈。

    迎上傅云雁疑惑的眼神,南宫昕语调艰涩地说道:“六娘,什么‘不行正道’、‘荒废学业’,都只是借口罢了……”

    从之前皇帝下了明旨要讨伐镇南王府,南宫昕就猜到迟早会有今日。说来,恩国公府的蒋明清不过是被自己连累了而已……

    南宫昕心里有些失落,缓缓道:“六娘,以后五皇子殿下身边的人就更少了……”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帮到殿下的忙……”

    就连南宫昕都不得不怀疑皇帝还属意五皇子为太子吗?以皇帝最近的所为,根本就是要建造一个金丝笼把五皇子与外界隔绝开来。

    傅云雁握住南宫昕的手,试图给他力量,“阿昕,难怪祖母会对皇上表舅如此失望……”她抿了抿嘴道,“我看他是有些老糊涂了!”

    说着,傅云雁长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到了五皇子韩凌樊,心里愈发凝重:皇上表舅下了这样的命令,伤得最深的人应该还是樊表弟吧……

    南宫昕好一会儿没说话,任由沉寂在屋子里蔓延,许久之后,他忽然拉着傅云雁的手站了起来,道:“六娘,走,我们去见祖母。”

    傅云雁傻眼了,阿昕不说让自己不要去吗?怎么忽然又改主意了?

    似乎看出傅云雁的疑惑,南宫昕正色道:“六娘,五皇子殿下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我们得请祖母想想办法。”

    与其坐以待毙,还是要尽量试着去做些什么才行!

    看着南宫昕的眸子又变得清澈坚定起来,傅云雁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力地应道:“好!”

    这才是她的阿昕!

    南宫昕才刚回府,又急匆匆地和傅云雁一起出门了。

    南宫昕的心始终沉甸甸地,仿佛压着一座大山似的,他忍不住去想,是否妹夫萧奕和安逸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让南宫家避到江南老宅去……

    直到此刻,南宫昕才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

    王都上方的阴云还在持续地聚拢堆积,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力量而有所改变……

    时间到了八月,千里之外的南疆,依然阳光灿烂。

    八月的南疆比七月还要灼热,空气中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不断响起,不绝于耳。

    八月初十,这一日的听雨阁内,分外热闹。

    萧奕今日休沐,和南宫玥一起把小萧煜带过来听雨阁“孝敬”长辈。

    方老太爷如今最疼爱的人已经从萧奕变成了小萧煜,真是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小家伙,还特意把听雨阁中的一间厢房改造成了小家伙的游戏房。

    厢房的青石板地面上都铺上了毛绒绒的波斯地毯,屋子里摆的家具都用几层布把棱角给包了起来,里面摆的物件基本上都是小家伙的玩具:五颜六色的陶响球、精致的小风车、各种拨浪鼓、各式的摩喝乐,还有布老虎、九连环什么的,一眼看去,眼花缭乱。

    穿着一件蓝色半袖的小家伙正慢悠悠地在柔软的地毯上爬来爬去,那藕节似的胳膊看来白生生的,让人真是恨不得咬上一口。

    七个半月的小肉团已经展现出他非凡的身手,不用任何人帮忙,就灵活地从地毯的一头爬向了另一头,一直爬到了就坐在方老太爷身旁的林净尘跟前。

    “煜哥儿还真是不怕生!”林净尘一边笑着,一边俯身朝小家伙的腋下抓去,想把他抱上自己的膝头,谁知道小家伙的手比他还要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腕……或者说,他左腕上的白玉珠手串。

    不远处的南宫玥自然也看到了,无力地扶额。

    煜哥儿又来了!

    自从七月在丹湖边“抢”了官语白的玉饰后,这个小家伙就迷上了玉饰,自己的手镯、玉佩、头饰等等只要戴在身上的就无一逃过他的魔爪,丫鬟乳娘亦然,以致最近南宫玥身上都不敢佩戴一点玉饰。

    南宫玥天天都抱着小家伙来给方老太爷请安,这一点,方老太爷当然也是知道的,他甚至还一度故意戴了不少好东西,好借此全送给小家伙。

    方老太爷捋着胡须笑吟吟地对林净尘道:“煜哥儿他特别喜欢玉,抓住了就不肯撒手。”

    “说来曾外祖父还没送你见面礼呢。”林净尘含笑地脱下了手中的白玉手串,然后趁小家伙把玩手串的时候,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小家伙没在意林净尘,专心致志地玩着他的“战利品”。

    看着小家伙漂亮专注的圆脸,方老太爷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他祖母也喜欢玉……”

    说着,方老太爷眼前浮现一层薄雾,闪过无数的回忆。别人看着小萧煜觉得他长得十分像萧奕,可是在方老太爷眼里,这孩子却像自己的女儿……从眼睛到五官都像,女儿满月时的喜悦仿佛就在昨日……

    “咯咯咯……”

    小萧煜忽然发出清脆的笑声,他把玉串戴到了自己的右臂上,胳膊一抬,玉串一下子从手腕滑落到他的上臂,乐得他露出了四颗米粒大小的白牙,淌着口涎,傻乎乎的,可看在两个老人家眼里却是稀罕得不得了。

    萧奕叹了口气,故意道:“你们就惯着他好了,这么下去,抓周宴上可怎生得了?!”

    闻言,屋子里的丫鬟仿佛看到了小世孙在抓周宴上不好好抓周却到处去拔那些女客的发簪玉饰的场景,差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南宫玥又是扶额,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行,还有小半年,一定要把煜哥儿的这个坏习惯改了才行。

    方老太爷却是混不在意,挥了挥手道:“那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抓周宴用的东西全都用玉刻就是!”

    说着,方老太爷已经开始琢磨起来,小萧煜可是镇南王府的继承人,自然须得文虎双全,自己去找人刻个玉剑、玉书就是了。

    一看方老太爷的表情,南宫玥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忍不住瞪了萧奕一眼。他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萧奕无辜地耸了耸肩,他不过是说实话而已。

    他笑嘻嘻地对着方老太爷挤眉弄眼道:“外祖父,那抓周宴的物品就麻烦您了。”

    方老太爷连声答应,红光满面,以致南宫玥也不好说什么了。

    下一瞬,就听萧奕接着道:“两位外祖父,您二位就尽管宠这臭小子好了,以后,你们就负责扮白脸,我来扮黑脸,这臭小子肯定学不坏的!”

    屋子里,静了一静。

    跟着,方老太爷和林净尘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发出爽朗的笑声,连南宫玥都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唯有坐在林净尘膝盖上的小家伙傻乎乎地看了看几个大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却也跟着傻笑出来。

    萧奕大步走过去,从林净尘怀里接过了小家伙,坏心眼地说道:“你看,他也同意了!”

    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竹子面露为难之色地挑帘进来了。他也知道他带来的消息有些扫兴,却也只能如实禀道:“世子爷,平阳侯刚刚来了王府,他是来传旨的。王爷让世子爷赶紧过去。”

    方老太爷和林净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目露担忧之色。

    萧奕淡淡地应了一声,桃花眼里眸光一闪。算算日子,好像平阳侯也是该到了。

    他看着怀中的小肉团,嘴角微勾,点点他圆润的鼻头警告道:“臭小子,你在这里可别给你娘和两位曾外祖父捣蛋……”

    他煞有其事地警告了一番,这才慢吞吞地把小肉团放在了地毯上,而他手里不知怎么的,就多了一个白玉手串。

    小家伙忽然被放到地上,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东西被他爹给顺走了。

    萧奕揉了揉他乌黑的发顶,就若无其事地对着两位老人家拱了拱手,“两位外祖父还请在这里稍候,我去去就回。”

    看他还是笑吟吟的,南宫玥也是从容淡定,方老太爷和林净尘稍稍放下心来,让他自便。

    萧奕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地离开了听雨阁,往王府那边去了。

    王府的正厅里,镇南王早已经到了,没想到等了又等,足足过了两盏茶时间,那逆子还没来。

    镇南王烦躁地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平阳侯,或者说,是放在平阳侯身旁的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平阳侯这次到底是为何而来?!

    上次皇帝在圣旨中封了平阳侯为督南使,说是要暂时接手南疆政事,却被这逆子直接轰走了。以皇帝的脾气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接下来,皇帝是不是要借此撤了他这个藩王,甚至于大裕的几十万大军就要挥军南下?

    届时,南疆区区二十万将士又如何和百万大裕雄师为敌?

    南疆军一旦落败,镇南王府就会沦为阶下囚,甚至于……

    镇南王几乎可以看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以及王府一干人等被押送到王都,然后在午门被斩首示众……

    想着,镇南王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发凉,浑身寒毛倒竖。

    镇南王轻啜了一口茶,稳了稳心神,然后清清嗓子道:“劳侯爷久等了,世子从大营过来还需要些时间……本王再派人催催!”

    “不必了,本侯再等等就是。”平阳侯哪里敢催萧奕,僵硬地说道。

    镇南王打量着平阳侯,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就在这时,他眼角瞟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青年出现在院门口,慢悠悠地信步朝这边走来。

    这逆子……镇南王的额头青筋跳动,若非怕家丑外扬,他早就吼了出来。

    在二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中,萧奕步入厅中,随意地抱了抱拳算是见礼:“父王,侯爷。”

    镇南王压下心头火,僵硬地对着萧奕说道:“还不随本王接旨……”

    说着,镇南王站起身来,打算走到堂中跪下接旨,没想到的是萧奕直接就在一旁坐下了,然后吊儿郎当地对着平阳侯招了招手,道:“拿来给本世子看看!”

    瞧这逆子颐指气使的样子,镇南王的面色更难看了,心道:这臭小子又发什么疯?!

    “侯爷……”镇南王赶忙又朝平阳侯看去,正欲替萧奕解释几句把场面圆过去,却见平阳侯缓缓地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那卷圣旨。

    平阳侯的面色复杂极了,以致镇南王都无法用准确的言语来形容,隐约感觉气氛有些古怪。

    平阳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萧奕跟前,把圣旨递给了萧奕。

    说是“递”也许不准确,应该说是“呈”,他是双手把圣旨呈送给萧奕的。

    这是下官对上级的臣服与恭敬。

    平阳侯的这个动作显然已经说明了很多!

    镇南王的双目瞠到了极致,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逆子什么时候瞒着自己和平阳侯“勾搭”在了一起?

    想着,镇南王心头的感觉更复杂了,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为这个逆子的胆大包天喝彩……

    就在镇南王纠结的目光中,萧奕拿过了那明黄色的圣旨,“啪”的一声展开,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看向了镇南王,眉眼一挑,笑容无比的灿烂。

    每次这逆子有什么坏主意时,就是这个表情!镇南王的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

    萧奕笑眯眯地问:“父王,皇上要找我们借兵,您觉得如何?”

    借兵?!对西疆战事一无所知的镇南王一头雾水,狐疑地挑了挑眉。皇帝不是来撤藩抄家的,是来借兵的?……也就说,现在是皇帝有求于镇南王府?

    萧奕也不等镇南王说话,就径自又道:“父王没意见?正好,我和父王想的一样,不就是借兵吗?小事一桩。”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借兵。

    平阳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这萧世子一向不按理出牌,却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

    萧奕他竟然同意了?!

751夙愿

    “世子爷……”此话当真?

    平阳侯硬是忍着没把最后四个字说出口,他一直以为萧奕是不会接这道圣旨的。

    反正镇南王府已经两次抗旨,公然与皇帝对立,对萧奕而言,就算再抗一次旨又如何?

    可是对方竟然二话不说地同意借兵了。

    也就是说,自己这趟差事轻而易举就两头讨了好?

    平阳侯直愣愣地看着萧奕满含笑意的桃花眼,心里还是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差点没暗暗捏了自己一把。

    一旁的镇南王眉宇紧锁,粗声问道:“借兵?皇上为什么要找我们借兵?”

    平阳侯一向很有眼色,一看萧奕没有回答镇南王的意思,就赶紧把皇帝斥陈仁泰假传圣旨,如今西夜大军来犯边境,朝廷欲向镇南王府借兵的事简练地说了一遍。

    镇南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面露纠结之色。

    皇帝既然把之前镇南王府抗旨的事含混了过去,显然不会再为此怪罪王府了。照理说,皇帝给了这个台阶,镇南王府也该顺势下了台阶,把抗旨的事圆过去了……可是镇南王就怕皇帝“借兵”是别有居心,他们借出的兵最后是“有借无还”,平白折损了他南疆军大好将士!

    但是,不借也不行!

    上次为了不让世子妃和煜哥儿去王都为质的事,镇南王府已经得罪了皇帝,事不过三,如果这次再抗旨,那镇南王府和朝廷之间的龃龉就再也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

    想必这逆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这么爽快就同意借兵。

    然而,就算他们慷慨借兵,皇帝的心头就真的能没有一丝芥蒂吗……

    镇南王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都是那个逆子闹出来的事,随他自己去收拾残局吧。

    在短暂的震惊后,平阳侯总算回过神来,郑重其事地抱拳道:“那本侯就替朝廷多谢王爷和世子爷了。”

    无论萧奕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对自己而言,也没什么坏处,皇帝肯定会把借兵功成的功劳算到自己身上。想着,平阳侯勉强压抑着微微翘起的嘴角。

    “侯爷多礼。”镇南王语调僵硬地对着平阳侯拱了拱手,心绪还没平复下来,含糊地说道,“借兵的具体事宜,容本王与众将商议,再行通知侯爷。侯爷且先去王府别院歇息。”

    “那本侯就静待佳音。”平阳侯客气地说道。

    他对镇南王府内“子强父弱”的局面心知肚明,镇南王哪里是要和众将商议,他根本就是压不住世子,镇南王虽然还挂着“藩王”的头衔,可是南疆军恐怕已经是世子说了算!

    平阳侯若无其事地又跟镇南王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

    厅堂里只剩下镇南王和萧奕父子俩。

    这时镇南王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恶狠狠地瞪着萧奕,咬牙问道:“逆……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奕一脸无辜地看着镇南王,漫不经心地说道:“父王这说的什么话,皇上下旨找我们借兵,我这不是体恤圣意,同意出兵了吗?”

    肯定有哪里不对!镇南王心里有个声音说,锐利的目光朝萧奕射了过去,正欲再言,萧奕已经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道:“父王,出兵的事儿子自会安排。要是父王没什么事,我要赶紧回去带孩子了。”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最近忙着教臭小子学说话,可是很忙的。”

    这逆子,每次自己与他说点正事,他就是这副不正经的样子!

    镇南王气得手指发颤地指着萧奕,先是气急,跟着又有些心软,这时间过得委实快,转瞬宝贝金孙不但会爬,而且快要会说话了,果然是他们萧家的血脉,就是别家的孩子机灵……等下次,金孙来给自己请安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多说几声祖父,没准金孙第一个喊的就是他这祖父。那肯定可以气死萧奕这逆子!

    萧奕看着镇南王一会儿怒又一会儿窃喜的表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而镇南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那道他看也没看一眼的圣旨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被萧奕给顺走了。

    萧奕大步出了正厅,外头的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日头也没那么猛烈了。萧奕却没有回听雨阁,派人去给南宫玥和方老太爷他们传了口讯后,他便往王府东北面的青云坞去了。

    远远地,他就看到一青一黑两道修长的身形正在院子里忙忙碌碌。

    走近了,那满院子摊开的书籍就呈现在他眼前,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

    萧奕扫了一眼,瞠目结舌地对官语白说道:“小白,你在晒书啊,你怎么有这么多书?”

    萧奕上次见到这么多书,大概就是他家世子妃的嫁妆了。

    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上晒了一地的书,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书籍特有的书香味。官语白和小四显然是在晒书,而且还晒得差不多了,主仆俩已经开始陆续地把晒好的书往箱子里装。

    听到萧奕的惊叹声,小四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心道:这么点书算啥!想当年公子在西疆的时候,各种书籍不知道比这些多上几倍……只不过随着官家的覆灭,那些书也都没了……

    小四眸色一暗,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收着书,同时若有所触地扫视了四周一圈,还记得前年他随公子来南疆的时候,轻装简行,随身的物品连一马车都装不下,可是短短两年,明明公子还有不少时日不在骆越城,竟然也积累了这么多书……就仿佛公子在此不仅仅是一个过客……

    他们真的要在南疆安居了吗?

    小四飞快地看了官语白削瘦的背影一眼,那一身青袍下空荡荡的,公子还是太瘦了……

    官语白微微一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正好晒晒书。”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萧奕手中的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上,阳光下,那夹杂着金丝的圣旨有些刺眼。

    官语白眸光一闪,问道:“阿奕,平阳侯来了?”

    萧奕点了点头,不客气地在一旁的一个木箱子上坐了下来,看得小四眉头一抽。

    官语白从萧奕手中拿过那道圣旨,展开后,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嘴角勾出一个清冽的笑意。

    “小白,如你所料,现在是皇上有求于我们的时候了。”萧奕对着官语白挤眉弄眼。

    一旦西疆危急,皇帝不仅要安抚南疆,还要借兵借马,这一切全都在官语白的意料之中。

    萧奕笑嘻嘻地接着说道:“哎,本世子爷一向大人有大量,不计前仇,就好心地‘借’点兵马给皇上好了。”

    听这萧世子又在厚脸皮地自吹自擂,小四简直快听不下去了。

    官语白合上了圣旨,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此行往西疆至关重要,须得一军之力。”

    此人需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又不能是一员足以引起皇帝警觉的猛将。

    自从得了王都的消息后,萧奕也早就在琢磨着此行到底该派何人去,此刻,他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沾沾自喜地说道:“小白,你我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一块去了。”

    玄甲军!

    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答案,萧奕抚掌道:“这次就让小航子率一万玄甲军前去。”跟着他转头吩咐竹子道,“去把小航子给本世子叫来。”

    “是,世子爷。”竹子匆匆而去。

    “阿奕,跟我来。”官语白一边说,一边率先走入屋子里,带着萧奕去了他的书房。

    此刻,平常书香满溢的书房里空荡荡的,书架上的书籍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张大大的舆图铺在了窗口边的书案上,看来分外醒目。

    两人目标明确地来到了那张书案前,萧奕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凑趣道:“小白,这样价值万金,不对,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就这么放在这里,你也不怕被人偷了!”

    官语白失笑,云淡风轻道:“不过是一张纸和一点笔墨罢了。”

    落在大部分人手里,一文不值。

    官语白拿起一旁的狼毫笔,沾了点墨后,在舆图上大裕西边的一块版图上拦腰画了一笔,然后道:“五年前,西夜的版图还没这么大,约莫是现在的三分之二。自从四年前,老西夜王立下二王子为储君后,二王子野心勃勃,率兵不断南侵,将西夜周边数个小国囊括到西夜版图之中,不仅让西夜成为西域一块的霸主,且让二王子在西夜十二族以及军中威望渐长,如今二王子登基,稳定了朝局,也就到了他对大裕挥起屠刀的时刻……”

    西域多为戈壁大漠和草原,哪里似大裕万里江山繁花似锦,令四方蛮夷所觊觎……

    萧奕笑眯眯地叹道:“可惜我们的皇上连大裕都管不过来,只以为泱泱大裕乃是天朝,又怎么会留意周边诸国的动向……”

    皇帝自视甚高,却不知道周边这些蛮夷小国一个个都是狼崽子,狼崽子在荒野上弱肉强食,弱者被吞食,而强者不仅生存下来,而且还越来越强大,对着大裕虎视眈眈……

    “西夜南侵,南凉北伐……”官语白一边说,一边目光下移,一双乌眸熠熠生辉。

    这两国已经如同两个钳子一般快要掐住大裕的咽喉了……

    萧奕的笑容更为灿烂,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满是期待地说道:“小白,西夜恐怕不会想到,我们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奕伸出一根食指在西夜和南凉之间随意地勾勒着,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赤国、西阑国、罗暹国、回屯国……

    自萧奕和官语白拿下南凉后,这些边域小国觉得唇亡齿寒,胆战心惊,于是纷纷来朝,“甘愿”归顺大裕镇南王世子。

    大势所趋,便是有些冥顽不灵的小国眼看着周边诸国皆臣服,也只能送上和书,只求苟且生存,最后一个与西夜紧邻的七里国也在三个月前送来了和书,从此改“国”为“郡”。

    南疆、百越、南凉以及南凉北部的七八个小国已经合成了一片,西夜如今就在南疆军触手可及之处!

    这一次,是西夜王和皇帝拱手把机会送到了他们眼前。

    萧奕微微眯眼,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这时,他身旁的官语白忽然问道:“阿奕,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这是兵行险招。

    官语白的双眸又看向了舆图上的西夜。

    他最璀璨光辉的年华,便是在西疆与父辈一起同西夜交战,让西夜永不翻身是他和官家军的夙愿,只是,在官家满门被诛后,他就不再想了,把这个夙愿深深埋在心底深处……直到年初。

    当萧奕决定抗旨后,官语白就推断,等到西夜犯境一事传到王都后,皇帝一方面会安抚南疆,另一方面说不定会让南疆出兵出马。

    稳妥的做法自然是拒不借兵,以现在大裕岌岌可危的境况,皇帝也拿南疆没辙。

    然而,萧奕却提出不如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举把西夜拿下。

    虽然他们都清楚这个时候攻打西夜对南疆而言,并不十分有利。即便有机会大幅度地扩张南域的版图,但也必然会折损南疆军的实力,之后会需要比原先所预计更久的时间来复苏、稳固南域。

    官语白半垂眼眸,眸光闪烁。萧奕与他都是镇守边疆的一军之主,没有人比萧奕更清楚他心里的执念,所以萧奕才会选择兵行险招……

    屋子里静了一瞬,萧奕拍了拍官语白的肩膀,对着他眨了下右眼,“小白,你难道不觉得若是白白放任机会从手边溜走,实在太亏了吗?”

    没有风险哪来的机遇!

    顿了一下后,萧奕又道:“况且,小鹤子都已经到七里郡了,这可是神臂营改营为军后的第一战,还有幽骑营的小子们也都已经跃跃欲试了,你这统帅确定要把他们给叫回来?”

    不只是神臂营和幽骑营,萧奕还拨了五万人马,会在最近一月陆续去往南凉七里郡,粮草军需等等也大多准备妥当,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箭在弦上。

    官语白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清明起来,他一向自认冷静果决,可是在涉及西夜时,却也还是一叶障目了。他有些自嘲地想着,跟着与萧奕四目对视,目光温和如故,却又十分果决地说道:“阿奕,我想去七里郡。”

    言下之意是他要赶到最前线,亲自与西夜一战。

    “没问题。”萧奕笑吟吟地应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知他者,萧奕也!

    此时,窗外的夕阳落得更下了,只剩下西边的天空还有半个通红的落日,以及那一片片像被血染的红霞……

    日暮西垂,非人力可以改变……

    突然,萧奕眉眼一挑,转头朝门帘的方向看了看,笑嘻嘻地说道:“小白,小航子来了……”

    他话音刚落下,门帘就被挑了起来,果然是竹子带着姚良航来了。

    姚良航刚才也听到了世子爷那声“小航子”,表情不由僵了一瞬。

    虽然他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虽然他知道这是世子爷表示亲近的意思,但他还是不太习惯。难道说等自己四五十岁的时候,也还要被世子爷这么称呼吗?

    “末将见过世子爷,侯爷。”

    姚良航在这种纠结的心思中大步上前,给萧奕和官语白抱拳行了军礼,忽然想到世子爷可是把安逸侯称作为“小白”,比起“小白”这称呼,好像“小航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奕在书案旁坐下,然后就随意地和姚良航说起了西夜来袭和皇帝借兵的事,气得姚良航面目青紫,心想:不要脸!皇帝也太不要脸了!之前还想让世子妃和世孙去王都为质,现在西疆有难,就把心思动到他们南疆军头上了!岂有此理!

    姚良航急忙抱拳道:“世子爷,皇上简直是欺人太甚,无论世子爷打算如何,末将都誓死追随世子爷……”

    他这话几乎可以替代为,哪怕世子爷造反,他也会誓死跟随了!

    萧奕勾了勾唇角,他以前看姚良航比起于修凡几个来,性子挺沉稳的啊,原来也这么年轻气盛啊。

    萧奕的笑容更深,打断了姚良航直接下令道:“小航子,你的忠心本世子明白了,明日你就率一万玄甲军前往飞霞山驰援。”

    什么?!姚良航傻眼了,平日里那张面对萧奕时都是不苟言笑的脸差点没绷住。世子爷竟然说他同意借兵给皇帝,这么好说话,实在不像是世子爷的个性啊?!

    萧奕自然看出姚良航的纠结,眉眼一挑,漫不经心地又说道:

    “虽然皇上想让我们南疆军和西夜拼得两败俱伤,但本世子却觉得,既然我们南疆出了人马,总不能徒劳无功吧?……那,就干脆收下西夜当作回报好了。”

    萧奕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西夜不是一个有着虎狼之军的西域霸主,而是一个随意可以送给孩童的小玩意。

    世子爷要拿下西夜!?姚良航顿时精神一震,目露锐光,好像是盯住了猎物的豹子般,抱拳朗声道:“还请世子爷吩咐!”

    字字掷地有声!

    萧奕给了姚良航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这才缓缓道:“小航子,你此去飞霞山的任务就是……”

    从头到尾,姚良航都是凝神静气地倾听着,仿佛除了萧奕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

    外面的夕阳渐渐地落了下去,屋子里也随之变得昏暗起来,忽然,有人点亮了书房里的两盏八角宫灯,朦胧昏黄的光线充斥在屋子里,照得几个男子的眼眸都如暗夜星辰般闪闪发光。

    他们的眸中都有一种共同的信念!

    萧奕说话的同时,官语白悄悄对着小四使了一个手势,小四立刻了然地退到了西稍间,从里面捧出一个巨大的沙盘,摆到了书房里的另一张书案上。

    这是西疆飞霞山至恒山关一带的沙盘。

    等萧奕说完后,就轮到了官语白。

    毕竟对于西疆和西夜的了解,谁又能比得上曾在西疆镇守多年的官语白呢!

    无论是西疆的地形,可行的战术,甚至是西夜军行军作战的风格与特色……他全都了如指掌。

    书房里一直灯火通明,不时地传出男子温润的细语声,却被外面的蛙叫声、蝉鸣声压了过去……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空中无数繁星簇拥着明月俯视着下方,直到月上柳梢头,一身戎装的姚良航方从青云坞中大步流星地走出。

    他看来步履轻快,神情振奋,全身透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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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2青楼

    这一晚,等萧奕回到碧霄堂时,已经是戌时过半了。

    南宫玥早就已经带着小萧煜从听雨阁回了自己的院子,萧奕一进屋,就听到一阵属于婴儿的欢笑声:“咯咯咯……”

    萧奕抿了抿嘴,这臭小子居然还没睡。

    下一瞬,就听到一声娇嫩的猫叫,“喵——”,萧奕疑惑地扬眉,这猫叫声似乎有些耳生,他们家又多了一只小猫?

    想着,萧奕挑帘进入内室,正好又听到“喵”的一声。

    当四目对视之时,内室中那只黑眼睛的猫儿露出赧然之色,眼帘半垂。

    原来是这只养了八年的猫啊!萧奕的心情顿时变得轻快起来,也变成了一只猫。

    “喵——”声音惟妙惟肖,却掩不住其中的戏谑。

    南宫玥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后,解释道:“我是在教煜哥儿说话。安娘说了,要多跟小孩子学动物的叫声,教他认识家里的东西,说些简单的叠词,他才比较容易学习模仿。”

    萧奕大步走到床榻前,俯首在她嘴角亲了一记,笑道:“那还不简单,让人把小橘和小白抱过来不就行了!”反正那两只猫闲着也是闲着,抱来陪臭小子玩玩也好。

    “你就别折腾小橘和小白了。”南宫玥的嘴角抽了一下,按照他这么教法,她真怕煜哥儿把自己当成一只猫了。

    萧奕还想与南宫玥理论,却见一个小圆脑袋忽然插到了两人中间,然后“吧唧”一声,小肉团用两只肉爪扒着娘亲的衣襟吃力地昂首在娘亲的下巴上留下了一个满是口水的吻。

    “咯咯咯……”他似乎完成了一个壮举一般,天真无邪地笑了。

    两个大人傻眼了,南宫玥傻乎乎地摸着下巴,宝宝主动亲她了,这还是第一次。

    而孩子他爹却是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就知道生个臭小子肯定没好事,就是来跟他抢阿玥的!

    今天是亲下巴,明天岂不是就要亲小嘴了?

    萧奕的眸色越来越幽深,回过神来的南宫玥立刻意识到不妙,赶忙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干笑道:“天色不早了……煜哥儿,你该睡觉了。”

    萧奕当然知道她的意图,斜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了小萧煜,“我来吧。”

    看着萧奕抱着与他相似的小人儿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那双魅惑的桃花眼中带着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慈爱,南宫玥不禁笑了。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与她家的大小猫儿在一起……

    夜更深了,一向好哄的小萧煜没一会儿就在父亲的怀抱中睡得沉沉的,萧奕小心翼翼地把小家伙放在了属于他的小床上。

    之后,他就进了净室沐浴更衣去了。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从里面传来,坐在床边的南宫玥仔细地帮小家伙掖了掖被角,眼帘半垂,当嘴角的笑意收起后,她的表情沉静了下来。

    萧奕从净室里出来后,看着她秀美恬静的侧脸,不由驻足,屋子里静悄悄的。

    须臾,南宫玥忽然问道:“阿奕,你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萧奕做事从不避着南宫玥,这段时日,他和官语白的忙碌自然也被她看在了眼里,知道又一场战事要来临了……

    浑身还带着湿气的萧奕走到她身旁,也坐了下来,展臂把她揽进自己的怀中,在她的发顶亲了一记,柔声道:“小白会先去,我可以再多陪你一些日子。”

    南宫玥像一只幼兽一般在他怀中蹭了蹭,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她能为萧奕做些什么准备。

    “阿玥,别担心!”萧奕勾起她的下巴,垂首与她四目相对,肯定地说道,“这一仗臭小子周岁宴前就能结束!就算皇上想利用镇南王府,也得看我们愿不愿意,你说是不是?!”

    他笑吟吟地抛了一个媚眼,笑得灿烂,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傲气,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昏黄的烛火中绽放出几乎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南宫玥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展颜。

    她信他!

    她当然信他!

    她的阿奕一向言出必行!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两张脸庞缓缓凑近,彼此的呼吸、心跳声慢慢融为一体……

    深夜静谧,黑暗如雾般浓稠,直至黎明的曙光将黑暗一扫而空。

    天又亮了。

    一大早,骆越城大营就先在一阵号角声中苏醒了,玄甲军在姚良航的指挥下整兵,旗帜在风中肆意飞扬,一万玄甲军战士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呼喊时整齐划一的声音如雷鸣般,震撼人心。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与此同时,这一万士兵所需要的粮草军马、衣甲器械等也在紧张地准备调度中……

    这一系列的动静令得骆越城大营,乃至整个骆越城都随之骚动了起来,很快,骆越城上下都得知了皇帝来南疆借兵的事,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在议论着此事,别院中的平阳侯也同样听闻了消息,心里惊疑不定。

    平阳侯本来以为昨日萧奕只是随口答应借兵,之后肯定还有后招,或者干脆就借故拖延……没想到萧奕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看样子是真的要帮朝廷出兵西疆。

    这个认知反而令平阳侯更为忐忑,几乎是食不下咽,反复在心中揣测着萧奕到底想做什么,这对萧奕有什么好处?

    当日的午后,平阳侯再次来到碧霄堂。

    这一次,他很顺利地在舒志厅见到了萧奕,没有为难,没有拖延,从昨日抵达骆越城起,一切都顺利得平阳侯感觉不像真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这么顺利,平阳侯越是觉得心惊肉跳,这真的不像这萧世子一贯的作风啊!

    平阳侯只在碧霄堂呆了一盏茶功夫,就被萧奕几句话给打发了,空手而返。事到如今,局势不由他控制,他也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至少这萧世子现在愿意借兵,他总算是对皇帝有个交代了!

    至于以后的事,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接下来的几日,镇南王府和碧霄堂中都人来人往,分外热闹,不时有南疆军的将领登门拜访,有的想试探一下镇南王的心意,有的是来主动请缨随军的,也有的如姚良航般义愤填膺地表示会誓死追随世子爷……

    出征的各种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八月十三,姚良航率一万玄甲军浩浩荡荡地赶赴飞霞山。

    对于城中的其他人而言,皇帝借兵的事既然木已成舟,也就过去了,而对于碧霄堂而言,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此后,萧奕便忙碌了起来,经常早出晚归,要不就是与官语白一起去军营,要不就是待在青云坞,有时候,早已入睡的南宫玥根本就不知道他何时回来,只能从清晨枕边的余温感觉到昨晚她并非独自一人,不对,她当然不是一人,还有煜哥儿呢。

    只要看着小家伙天真可爱的小脸,南宫玥觉得自己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也不会杞人忧天地想些有的没的,她只要尽力替阿奕做好她能做的就好……

    这一日,南宫玥一如即往地吩咐百卉把膳食、凉茶送去青云坞。

    她自己和小萧煜一起待在西稍间里,自从小家伙学会爬以后,南宫玥就令人在西稍间铺上了波斯地毯,由着这精力旺盛的小家伙自己在里头乱爬……

    这不,小家伙爬了一圈以后,就又回到了娘亲的身旁,一只圆胖的小手抓住她的裙裾,“咿呀”地宣告他的胜利。

    小孩子真是奇妙,仿佛昨日才是一只脸颊皱巴巴、只会哇哇大哭的小猴子,今日就变得生龙活虎了……等阿奕出征回来的时候,小家伙会不会不认得他爹了呢?

    “煜哥儿,叫爹爹。”南宫玥看着小萧煜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在阿奕出征前,能听到小家伙叫他一声爹爹,阿奕一定会高兴吧。

    可惜,小萧煜不懂娘亲的一片苦心,觉得自己得了夸奖般“咯咯”地笑了两声,又朝不远处的拨浪鼓爬去……

    这时,一个清脆熟悉的女音自帘外响起:“世子妃……”

    声到人未到。

    下一瞬,就见百合挑帘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娃娃。

    “奴婢和初晓来给您请安了。”

    百合身后还跟着鹊儿、画眉她们,都是稀罕地看着百合怀里的女娃娃。

    百合家的女娃娃初晓刚满一周岁了,还有些稀疏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小团子,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袄子,粉雕玉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机灵地眨巴着。

    这几个月,南宫玥总算又重新选好了乳娘,这下百合和初晓也不用总待在碧霄堂了,每天晚上都能回家,一个月也能休沐四天。南宫玥的心才算放下了。

    百合进屋后,就把女儿放在了地毯上,小初晓才一周岁,自然不会行礼,却乖乖地由着她娘给她摆了一个跪地匍匐的姿势,算是磕了头。

    小女娃乖巧得不得了,不哭不闹地就由着她娘摆布,虽然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这一幕,鹊儿、画眉她们还是百看不厌。

    鹊儿忍俊不禁地调侃道:“世子妃,您说初晓是不是和别人家的孩子抱错了,长相和性子一点也不像百合。”

    百合叹了口气,扁了扁嘴道:“你们没听过女儿肖父吗?……世子妃,明明是奴婢十月怀胎……”说着,她忍不住抱怨起来,眉眼间却是得意洋洋。有个这么乖巧听话又好带的女儿,百合自然是得意的。

    大人们说话的同时,小萧煜已经灵活地又爬了回来,“咿咿呀呀”地给他的小伙伴打招呼,然后把手中的拨浪鼓递给了她。

    初晓也是“咿咿呀呀”地回应着,抓着拨浪鼓甩动起来,在拨浪鼓规律的声响中,两个小家伙说着大人根本也听不懂的语言,笑得开怀……

    两个白胖的小团子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每天都是吃喝玩乐。

    在阵阵拨浪鼓声中,百卉回来了,表情有些凝重。

    屋子里的南宫玥几人一看百卉的神色,就心知不对,百合立刻机灵地拿过了女儿手中的拨浪鼓,然后故意捂住自己的脸,吸引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西稍间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世子妃,”百卉快步走到南宫玥跟前,然后从腰带中取出一个缀有如意结的白玉环佩,双手呈给了南宫玥,“这是红绡阁今日送来的……”

    听到“红绡阁”三个字,南宫玥就是面色微微一变,鹊儿脱口而出道:“那不是青……”

    她咽下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

    这个红绡阁她们都是只闻其名,是骆越城中最有名的**之一……这跟**搭上关系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百卉还在继续说着:“红绡阁把这环佩送到了回事堂后,回事堂发现玉上刻着大姑娘的名字,就把奴婢叫过去了……”

    刻着霏姐儿的名字?!南宫玥的眸子瞬间幽深似海,伸手接过了那玉环。

    这个白玉环佩虽然普通,可是南宫玥却可以肯定这是萧霏的,环佩上的这个如意结的打法还是她教给萧霏的。

    她还记得萧霏六月去大佛寺给小方氏除服时不慎掉了一块玉佩,可是萧霏说过那块玉佩上并没有什么印记,更别说刻着萧霏的名讳了。

    这都两个月过去了,这块玉佩居然沦落到**去了……

    南宫玥拿着这块白玉环佩仔细端详起来,这块环佩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样子极其简洁,只刻了些许曲线优美的云纹,环佩的背面篆刻了两个字:“萧霏”。

    南宫玥的手指在刻字上摩挲了一下,触手有些粗糙,似乎没有打磨过。

    她心念一动,仔细看着那些云纹的纹路,与那刻字的笔触比较着。

    前者刀功细腻流畅大气,后者却是粗糙僵硬,看来实在不像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南宫玥眸光闪了闪,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深吸一口气,吩咐道:“百卉,你让朱兴去一趟红绡阁,问个清楚究竟。”

    百卉立刻应声退下,跟着南宫玥又吩咐鹊儿道:“鹊儿,你去一趟月碧居,问问大姑娘她在大佛寺丢的玉佩是什么质地的,上面有没有名字……就说有人捡了块玉佩还来王府。”

    “是,世子妃。您放心奴婢不会让这些腌臜事污了大姑娘的耳。”鹊儿也是领命而去。

    “呀!呀!”忽然,有人拉了拉南宫玥的裙裾,她俯首看去,小萧煜不知何时爬到她身旁,努力地抬起小胳膊,试图把手里的风车递向了她。

    “煜哥儿这是给我的吗?”南宫玥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她的煜哥儿已经会关心她了呢。

    小家伙又毫不吝啬地笑了,眼睛笑得如弯月般,把当娘的心彻底地化成了一江春水。

    没一会儿,鹊儿先回来了,正色禀道:“世子妃,大姑娘说她掉的玉佩是个白玉环佩,是上好的羊脂玉,玉上刻有云纹,还缀有她自己编的如意结。”

    这果然是萧霏失落的那个玉佩。

    待到夜幕四合,华灯初上,朱兴那里也传来了消息。

    说是有一个叫陆九公子是红绡阁的常客,一年有一半的日子都宿在红绡阁里,前几日他在红绡阁里又宿了一夜,却拿不出钱财来,就把这块白玉环佩暂时抵押给了老鸨,说是过两天就来赎回去。那老鸨贪财,一看这白玉环佩价值不菲,至少值千两银子,就收下了,以为那陆九公子会去赎。谁知道,等了几日都不见陆九公子再来,老鸨原就想把这环佩给卖了,却发现上面刻着萧霏的名字,既不敢卖,也不敢留,就派人送来王府了。

    听百卉转述了朱兴的话后,南宫玥一边把玩着那个白玉环配,一边沉思着:这玉佩应该确实就是霏姐儿丢的那块,但霏姐儿的玉佩上本没有名字,回来以后却多了名字,又被人留在**,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对方莫不是想坏了霏姐儿的清誉?

    南宫玥眸中闪过一道锐芒,道:“百卉,你让朱兴继续查,但不要打草惊蛇。”

    “是,世子妃。”百卉领命去了,纤瘦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外面的天似乎更黑了,萧奕却还没回来,这几天,他和官语白越是忙碌,南宫玥就越感受到即将来临的这一战恐怕很不简单……

    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冷静。

    “画眉,你去让小厨房准备宵夜,送去青云坞给世子爷和安逸侯。”南宫玥吩咐道。

    等画眉退出去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昏黄的烛光柔和地洒在小家伙恬静的睡脸上,小萧煜正在好眠之中,父子不同命,他爹就没那么好命了。

    青云坞里,官语白正随意地搅乱了沙盘,把他们留下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然后抬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萧奕,道:“姚良航他们走了也有十天了……阿奕,我打打算后日就出发。”

    话语间,风行殷勤地走过来,帮自家公子搬走了碍眼的沙盘,又给两人上了茶。小四鄙夷地看着风行给萧奕上茶,直接就跳出窗外去了。

    萧奕伸了个懒腰,笑道:“小白,送行宴就免了,等我们大胜归来,再办接风宴和庆功宴,好好热闹一番如何?”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又信心十足,当两人四目对视时,官语白的嘴角也勾出一个笑,一个自信的笑。

    随之,官语白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从温润变得凌厉,即便他还是穿着一身儒衫,他也不是一个儒臣,不是一个谋士,而是一员战将!一员厮杀疆场、保家卫国的战将!

    “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官语白缓缓地坚定地说道。

    官语白心知拿不拿下西夜,对于南疆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甚至对于现在南疆的局势而言,是弊大于利,但是萧奕为了一偿他的心愿,毫不在意地选择开战,哪怕萧奕明知这一战若是败了,他在南疆这几年的积累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所以,这一战,自己必须要赢!

    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信任他的萧奕,还有数万的南疆军将士!

    因此,这几日他和萧奕一直在做沙盘推演和舆图分析,两人已经极尽可能地设想他们会遇到的一切状况,该如何应变,然后敌人又可能产生哪几种应对方式,接着又必须针对这些应对方式再想出策略来……

    萧奕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动得脑筋大概也没过去这十日多。

    既然万事俱备,又有何可惧?!

    萧奕笑眯眯地眨了眨眼说:“小白,你就放宽心,等这一仗打完回来,我家的臭小子保管会叫义父了,你只管准备好了红包……”

    黑夜中,只听萧奕滔滔不绝的声音不断传来,不知不觉就化解了风雨欲来前压抑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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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3语白

    次日,也就是八月二十四,骆越城大营再次骚动起来,安逸侯官语白在大营亲自整兵,一万大军即将南征。

    八月二十五,黑压压的一万兵马就在大营的门口整装待命,由镇南王世子萧奕亲自为他们送行!

    这些士兵都是隶属于世子萧奕麾下,大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了,杀过百越,屠过南凉,他们只是这么肃然而立,就释放出一种凌厉的杀气。

    在场的大多数士兵只知道大军要南征,但是世子爷既然让安逸侯亲自带兵,这一战必然不简单。

    他们不知道内情,而官语白身后一袭黑衣的司凛却是知道的。

    司凛一眨不眨地看着官语白。

    今天的官语白仍旧没有披上战甲,还是一身简单的月白衣袍,青色的披风像雄鹰展翅般随风飞扬,他的眸子中燃着一簇火苗,生机勃勃。

    司凛不由嘴角微勾,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英姿飒爽地驰骋在西疆的官少将军。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八年前谁又能猜到官语白还能有机会再次与西夜一决雌雄呢?!

    对于司凛而言,八年前的一切似乎还犹在眼前。

    官如焰被诬陷亏空军饷,暗地勾结西夜,“罪证”确凿,覆顶之灾顷刻间降临,整支官家军在西疆覆没,官家满门抄斩,而官如焰也在押送至王都的路上因重伤不治而亡,只剩遍体鳞伤的官语白被关押在天牢……

    当司凛得到消息时,他还在江南游历,就算他有插翅之能,也束手无策。

    他只能带着一帮江湖友人尽快赶往王都,想要从天牢中营救官语白……偏偏,小四那个急性子先一步动手了,总算小四的运气不算太差,把人给救了出来,还阴错阳差地认识了那个医术奇高的小姑娘南宫玥——仿佛是那一刻开始,老天爷又开始垂怜起官语白……直至走到了今天!

    想着,司凛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的光芒。什么老天爷,如果老天爷有眼,官家就不会是这样一个命运!

    司凛认识官如焰,也认识官夫人,认识官家的其他人……这是非常好的一家人,他们江湖人一向讨厌这些官宦子弟,觉得他们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但是官家人不同,不似那些王都的勋贵府邸,不似那些富豪人家,为了一己之私在家族之内争权夺利,不惜自相残杀,比如几位皇子,比如齐王府,比如建安伯府……

    官家人与他们不同!

    大概是因为官家人常年镇守西疆,西疆战乱不断,对于将士而言,可能每一次出兵都是永别,官家人面对的一直是人世间最深刻的悲欢离合,也让他们更为珍视自己的家人,父子、叔侄、夫妻、兄弟之间都亲密无间,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在战场上把自己的背后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可是就因为皇帝的愚昧,一切都消失在一场卑劣的交易中……

    官家人不是败于战火中的明刀明枪,而是陨落在王都的阴谋中……

    如果自己是官语白,恐怕巴不得这个腐败的王朝彻底毁灭,但是官语白终究不是自己。

    从他出生起,他父辈的谆谆教导,就注定了他是一个置天下黎明百姓于优先的将领!

    始于西夜,终于西夜。

    官语白说过,他的父亲官如焰最大的愿望,就是还西疆一个太平盛世,以后就再也没有被西夜人杀得尸横遍野的村庄,再也没有像小四这样的孩子……

    既然不能灭大裕,那么大概也唯有灭了西夜才能真正地让官家满门英烈得以安息!

    过去的已然成定局,无法改变,而眼前,最终要的是这一战。

    这一战,对于语白而言,必须胜!

    大概唯有如此,语白才能真正了结曾经的旧仇宿怨,一偿夙愿……

    只是已经失去的,再也无法回来了……

    黎明时刻,微风徐徐,属于官语白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随着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代表大军就要出发了。

    萧奕执起一个盛满水酒的青瓷大碗,他身后的于修凡、常怀熙等人亦然,萧奕含笑地对着官语白和在场的一万士兵朗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本世子在此为我南疆将士送行!”

    他一口气将碗中的酒水饮了一半,然后将剩下的半碗洒在了地上……

    洒酒于土乃是请埋于土下之人同饮,祭奠的是那些在战场牺牲的英灵,这一战,他们要远赴西夜,祭奠那些曾经因西夜而战死的英灵!

    官语白深深地看着萧奕,大概也只有他和少数人明白萧奕此举的深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做了个手势,率先策马飞驰而出……

    绣有“官”字的银白色旌旗摇曳着远去,大军士气高昂地出发了,往南而行,卷起漫天的尘土,脚步声更是隆隆如雷鸣般,颤动云霄,天地间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令人肃然起敬。

    萧奕和于修凡、常怀熙等人一直站在大营的门口,目送大军浩荡远去。

    渐渐地,号角声越来越远,步履声越来越轻,四周随之安静了下来,飞扬喧嚣的尘土也回到大地的怀抱中,唯有他们还在。

    旭日越升越高,萧奕的眸子也越来越亮,熠熠生辉。

    既然已经确定了目标,他们要做的就是去实现!

    “大哥……”于修凡搓着手嘿嘿笑着看向萧奕,笑嘻嘻的眸子闪烁着期待,仿佛在问,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新锐营啊?

    常怀熙、阎习峻几个虽然没说话,但表情中也是透着同样的期待。

    “急什么。”萧奕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另有任务!有时间,就赶紧操练去!”

    于修凡乐滋滋地应了一声,就和另外几人一起屁颠屁颠走了。

    在战场上,想要活下来,就要一遍遍地用汗水来浇灌自己,让自己越来越强大!

    至于萧奕,则直接策马回了骆越城。

    这条路乌云踏雪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不用萧奕费心,它就自行载着主子往碧霄堂而去。

    远远地,萧奕就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在东街大门口徘徊不去。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对方迫不及待地上前行礼:“世子爷……”

    “侯爷。”萧奕嘴角一勾,在马上俯视着几丈外的平阳侯,对方还算镇定,但一双精明的锐眸中却是隐藏着一片惊涛骇浪。

    这当然不是凑巧,平阳侯一早就来等萧奕,就算是门房说世子爷不在,他也不肯走,等了近一炷香功夫,总算是等到了萧奕。

    “正巧本世子爷也想与侯爷一叙。”萧奕笑吟吟地说道。

    就算是平阳侯今日不来,萧奕也打算找个时间见见他,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了,也省得他费力。

    可是萧奕亲切的笑容却让平阳侯心中一沉,几乎开始后悔自己今日是不是不该来……恐怕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皇帝这一次恐怕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在平阳侯复杂的心情中,两人一起去了舒志厅。

    从昨日得知官语白要率一万大军南征,平阳侯就感觉不对,萧奕和官语白不是早就拿下了百越吗?为何又要南征?难道是要打下南凉?……不对!

    一面借兵给皇帝对付西夜,另一方面又大举向南出兵,两头交战,萧奕和官语白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又怎么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除非是他们另有所图。

    从萧奕同意借兵开始,平阳侯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怀疑萧奕别有计划,借兵西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西疆……西夜……官语白,当这三者摆在一起时,平阳侯忽然就灵光一闪,想通了什么。

    要说西夜,最恨西夜的怕就是官语白,可是西夜来犯边境,萧奕却派了别人前往西疆与西夜交战,同时官语白竟莫名其妙要南征,这不是本末倒置吗?除非官语白的目标也是西夜,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官语白一定是要从西南方绕道前往西夜!

    要绕道就要借道,什么时候南疆军已经在西南方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可以让那些小国都同意让上万,不,也许是数万的南疆军过境?

    一想到这里,平阳侯几乎是不寒而栗,忍不住就跑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还是假……

    两人分别在上首和下首坐下后,竹子手脚利落地给他们上了热茶,就退到厅外守着去了。

    萧奕笑眯眯地说道:“侯爷,我们南疆好山好水,还有好茶,这普洱茶可不比龙井、碧螺春差,侯爷试试。”

    萧奕对他越客气,平阳侯就越是心惊肉跳,他最清楚这个萧世子根本就是个笑面狐狸,还吃人不吐骨头,却也只能捧茶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他倒是也不怕对方下毒,对方要杀了自己乃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放下茶盅后,平阳侯目光纠结地看向了萧奕,定了定神,还是试探地问:“世子爷,姚小将军和那一万兵马已经走了十几日了,想必再过几日就要抵达西疆了……不知道世子爷对西夜大军有何看法?”

    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笑道:“侯爷是聪明人,本世子爷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平阳侯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萧奕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那笑吟吟的眸子却仿佛看透了平阳侯的内心,他直言不讳地宣布道:“西夜履履犯境,为祸大裕江山百姓,我镇南王府为国分忧,就收下它了!”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口,平阳侯会觉得他大言不惭,异想天开。

    可是从萧奕口中说出,却让平阳侯一点也不敢怀疑。

    这个镇南王世子还真敢想别人所不敢想的!

    平阳侯只觉得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背后更是出了一身冷汗,浸透了中衣。

    一旦让南疆军拿下了西夜,对大裕的局势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已经不敢想下去了,苦着脸问:“世子爷,那本侯还需要留在南疆吗?”

    萧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平阳侯。

    其实,平阳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也不过是明知故问而已,既然萧世子对他如此坦诚,又怎么可能放自己回王都坏他的大事?

    就算萧奕答应,自己还担心自己有没有命回到王都呢!

    平阳侯心里幽幽叹气,事到如今,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也只能乖顺地主动说道:“世子爷,本侯来了南疆后,觉得南疆好山好水……好茶,且民风淳朴,比起王都乌烟瘴气不知道要好多少,本侯在此住得甚为舒坦,打算再多住些日子,不知世子爷意下如何?”

    萧奕笑得意味深长,“本世子就说嘛,侯爷果然是聪明人,知道我南疆的好。”

    平阳侯只能虚应了一声,心里苦啊。就算南疆军再勇猛,西夜也绝非省油的灯,萧奕和官语白想要拿下西夜绝非短时间可成,半年,一年……甚至更久?

    去了一趟碧霄堂虽然解了平阳侯心头的疑惑,却也让他又平添了更多的烦恼。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奉旨护送奎琅和三公主来南疆到底是祸亦或是福……

    平阳侯的心情已经够烦躁了,偏偏回了别院后,还有一个三公主等在了那里,一见面,就是质问道:“侯爷,本宫到底何时能回王都?”已经大半年了,自己到底要在南疆这鬼地方呆多久呢?!

    平阳侯心里不耐,嘴上还算客气地敷衍道:“三公主殿下,如今西疆战事危急,没有皇上的旨意,本侯也只能暂时留在南疆待命……”

    就算三公主曾经对平阳侯有过什么期待,也早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消磨殆尽。每一次询问,得到的都是一些含糊其辞的回答。

    三公主狠狠地握拳,忍着怒意道:“侯爷,明明镇南王府如此嚣张跋扈,目无朝廷,父皇为何不治他们的罪!大裕哪里缺区区一万兵马!……照本宫看,应该好好教训一下镇南王府,他们才知道厉害!”三公主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怨毒。

    平阳侯听三公主在那里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阙词,心中越发不耐,可是听到后来,却隐约感觉到三公主有些不对。他眯了眯眼,紧盯着三公主警告道:“三公主殿下,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现在还在镇南王府的地盘,您可莫要任性!”

    平阳侯居然敢训斥起自己!三公主眼底浮现浓浓的阴霾与不甘,果然,自己不能寄望于别人!现在连平阳侯都不把自己堂堂公主放在眼里了!

    若是在王都,平阳侯怎么敢如此对待自己,在南疆待得实在太憋屈了。

    三公主真想立刻回王都去,偏偏平阳侯就是不肯配合!

    三公主心头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

    而平阳侯没再看三公主,看似恭敬地作了个揖,就托辞告退了。

    三公主在原地站了许久,一双秀目死死地盯着平阳侯离去的背影,小脸阴沉至极,怨毒的火苗在她眼中越烧越旺。

    平阳侯可没心思理会三公主怎么想,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接下来的日子,平阳侯每天安分地待在王府别院里,可就算是这样,也自有手下把城中的动静一一禀告给他。

    很显然,萧奕行事丝毫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满城上下就见着粮草军马、衣甲器械等源源不断地运出城,送往南方。

    一天天过去,平阳侯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地平复下来。

    冷静之后,他开始意识到南疆的实力远超他和王都那些人所预料,皇帝和群臣以为南疆在连年战乱中民生不济,兵困马乏,却不知道南疆的局面早就在潜滋暗长着,而镇南王府怕是在先前与百越、南凉之战中得了不少好处……偏偏远在王都的皇帝不但不知道,还如此小觑镇南王府,反而让萧奕得了潜伏酝酿的机会。

    以南疆如今的兵力、财力,再加上安逸侯官语白卓绝的领军之才,这次与西夜之战怕是真的能让萧奕得偿所愿……

    大裕是真的要变天了!

    皇帝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机会,等到萧奕和官语白成功拿下西夜,恐怕皇帝再想对南疆出兵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事已至此,也不是自己一人可以力挽狂澜……好歹萧世子应该会记得自己的投诚!

    平阳侯在心里安慰自己,也不再多想了,安安份份地待在南疆。

    不但是平阳侯,镇南王也知道最近军中的种种异动,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总觉得这逆子在策划些什么。可是他找了萧奕几次,都被萧奕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镇南王心中的怒火也随之一点点地往上蹿……

    眼看着一场父子大战又要爆发,这一日,一听镇南王又要找萧奕,南宫玥干脆就抱上了小萧煜随萧奕一起去给镇南王请安了。

    当看到宝贝金孙“呀呀”地着自己挥着小胖手时,镇南王心口那已经冒到喉头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桶凉水般,瞬间熄灭了,原本在嘴边的恶语也变成了慈爱的问候。

    “世子妃,煜哥儿今天还乖吗?”唯恐吓到了宝贝金孙,镇南王赶忙挤出一张笑脸。

    “回父王,煜哥儿很乖。”南宫玥笑吟吟地抱着小家伙福了福身,“父王,昨儿煜哥儿能扶着栏杆站起来了呢。”

    镇南王顿时眼睛一亮,赞道:“我们煜哥儿果然聪明。”他心里得意洋洋地想着:俗话说,三抬四翻六坐七滚八爬九扶立周会走,他的宝贝金孙才八个月就能扶立了,果然他们萧家的血脉就是不一样!

    镇南王越看金孙越觉得可爱,几乎把站在一旁的萧奕忘得一干二净,只在萧奕一家三口告辞时,忽然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镇南王在心中暗暗叹气,只希望逆子有点分寸,别把他宝贝金孙的家当给折腾光了!

    一家三口出了镇南王的外书房后,便朝碧霄堂而去。

    萧奕笑嘻嘻地说道:“总算这臭小子除了吃喝拉撒外,还不算是一无是处。”能把他那个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父王打发了,也是功劳一件。

    说话的同时,萧奕一把从南宫玥手中抱过了小萧煜,掂了掂分量,这臭小子又沉了不少,真是养尊处优啊。

    不过没关系,现在是这臭小子享福的时候,以后等他大了,再一点点“还”就是!

    到时候,自己和阿玥就可以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了。

    小家伙却是不知道父亲的险恶心思,从母亲怀里一下子来到了更高的地方,兴奋地咯咯笑个不停。

    小夫妻倆一边走,一边说笑着,很快,他们的院子就出现在了前方。

    百卉快步上来相迎,然后屈膝禀道:“世子妃,朱管家说他都查到了!”

    气氛一冷,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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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4春心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萧奕扬了扬眉,自然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疑惑地看向了南宫玥。

    这些日子,萧奕太忙了,每天不是在军营就是在青云坞,所以南宫玥就没拿这些小事去烦他。

    既然今天让萧奕遇上了,南宫雪就把萧霏在大佛寺丢了玉佩的事简单解释了一遍,跟着就问百卉道:“朱兴怎么说?”

    百卉有条不紊地禀道:“世子妃,朱管家说,红绡楼的老鸨只知道那叫陆九的公子是从江南来此游历的,其他的一无所知,所以朱管家没能找到那陆公子。”

    顿了一下后,她接着说道:“不过,朱管家找到了给玉佩刻字的店家,是城西一家专门卖玉饰的铺子汇玉堂,那里的伙计说来刻字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朱管家就找画师按照那伙计的口述画了画像,看样子像是二姑娘的丫鬟瑞香……已经让那伙计悄悄来王府辨认过了,确实是瑞香。”

    话语间,主仆几人已经进了屋子,屋子里静悄悄的。

    南宫玥眸光一闪,还没说话,就听萧奕淡淡道:“阿玥,这些小事你就别管了。”

    萧奕面露不耐之色,父王的这些庶女还真是麻烦,一个个都不安分,没事给阿玥添麻烦!还有萧霏,都这么大人了,自己掉了玉佩,让人有了可乘之机,就该自己解决才是!

    想着,萧奕不耐地对着百卉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百卉小心地看了看南宫玥的眼色,就乖巧地退了出去。

    一家三口进了内室后,萧奕就拉着南宫玥到美人榻上坐下,让儿子坐在自己大腿上,左臂就去揽南宫玥。

    “阿玥……”

    可是他的手才搭上南宫玥的肩膀,坐在他大腿上的小萧煜已经迫不及待改变姿势,一边“呀呀”叫着,一边朝娘亲爬了过去……

    这个臭小子!萧奕的脸黑了一半,眼明手快地把儿子又横抱了起来,打算把这磨人的小家伙早早地哄睡了,省得他老是抢自己的媳妇。

    可是小萧煜正在兴头上,完全不肯配合,在父亲的怀里奋力挣扎着,哇哇叫个不停。

    眼看着小白团子的小脸涨得通红,当娘的心疼极了,赶忙把小家伙给接手了过来。

    “咯咯……”小家伙翻脸像翻书似的又破涕为笑。

    萧奕的嘴角抽了一下,狠狠地瞪着把脸埋在南宫玥的胸口满足地蹭来蹭去的小肉团。

    这臭小子刚才是装哭的吧!

    他一定是在装哭!

    小小年纪就会争风吃醋,大了还得了!

    萧奕不甘心地说道:“阿玥,天色不早了,臭小子也该睡觉了吧。我问过安娘了,这小娃娃不能惯着的,到了时间就该睡觉了……”

    内室的一扇窗户敞开着,只听萧世子喋喋不休的声音不断地从屋子里传出,与夜晚的虫鸣声交杂在一起,夜渐渐深了……

    王府和碧霄堂的灯火一点点地熄灭,直至万籁俱寂……

    月隐日现,一夜眨眼即逝,次日一早,萧奕陪南宫玥用了早膳后,就出门去了骆越城大营。

    他前脚才走,南宫玥找百卉来问明了一些事,随后萧霏、萧容萱、萧容莹和萧容玉几位王府姑娘就过来请安了。

    南宫玥与四位姑娘分别寒暄了几句后,含笑道:“霏姐儿,四妹妹,五妹妹,你们先去闺学吧。”说着,她看向了萧容萱,“二妹妹,我有话与你说。”

    萧霏没有多问,就带着萧容玉一起走了,见状,萧容莹也只得起身,跟在二人身后。走到门口时,萧容莹忍不住回头看了萧容萱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嫉妒,几分纠结,似乎是想不明白二姐姐萧容萱到底是做了什么讨了大嫂的欢心。

    萧容萱没漏掉萧容莹的那个眼神,心中雀跃,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大嫂,”萧容萱殷勤地说道,“煜哥儿可是还睡着?我这些天正在给煜哥儿做衣裳,已经快做好了,明日我拿来给煜哥儿试试可好?哪里不合适的,我也可以赶紧改改……”

    萧容萱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南宫玥却不接话,渐渐地,萧容萱也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完全噤声……她俏丽的小脸露出些许不安,怯怯地瞥了南宫玥一眼。

    屋子里静了一静,南宫玥仍旧浅浅地笑着,对着百卉做了一个手势。百卉立刻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缀着如意结的白玉环佩,环佩垂落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萧容萱瞳孔一缩,这是……

    南宫玥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容萱,缓缓问道:“二妹妹,你可认得这个环佩?”

    萧容萱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地否认道:“不认识!”顿了一下后,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自然,欲盖弥彰地又道,“这环佩看着眼生,不知道大嫂何以有此问?”

    南宫玥的嘴角翘得更高,笑意却是未及眼底,又道:“二妹妹,我既然会来找你,自然是已经查得清楚明白了,你考虑清楚,到底认不认得这环佩?”

    南宫玥的眸子乍一看如平日般温和,却是看得萧容萱如坐针毡,觉得她的目光像利箭一般扎了过来。

    萧容萱的樱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她力图镇定,心中却是波涛起伏,拳头更是在袖口中紧紧地攥在一起。

    只是转瞬,已经是心绪百转,她对自己说,不可能的,大嫂一定是在诈她!她不能自乱阵脚……

    这时,鹊儿走进屋来禀道:“世子妃,罗嬷嬷和几个管事嬷嬷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南宫玥也不再看萧容萱,直接让鹊儿把人带进来了。

    几个管事嬷嬷没想到二姑娘竟然也在世子妃这里,心里惊疑不定,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若无其事地上前,先给南宫玥和萧容萱行了礼。

    见南宫玥没有让萧容萱退下的意思,罗嬷嬷就直接开始禀事:“世子妃,今日奴婢几人去开库房,本想为大姑娘的及笄礼先清点一下物品,却发现藤席出了点问题……”

    九月十五就是萧霏的及笄礼了,各项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王府前年才刚办了世子妃的及笄礼,所以这些管事嬷嬷也基本上都心中有数,议程都循着世子妃的旧例来,但又略减一些,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准备,就出了乱子。

    一旁管库房的马嬷嬷已经是满头大汗,僵硬地解释道:“禀世子妃,是西库房屋顶的瓦片破了,虽然这些天没下雨,但是日头大,库房里的藤席就被晒坏了……”

    马嬷嬷心里直叹气:这藤席不怕潮不怕霉不怕虫蛀,就偏偏怕日晒,而大姑娘的及笄礼是依循古礼,届时整个厅堂都铺上藤席,即便坏了其中一块藤席,就得把整一大片都给替换了,以免藤席之间的颜色有差异。

    怪来怪去,都怪那守西库房的许婆子不仔细!

    马嬷嬷心里真是把许婆子给怨上了。

    紧接着,站在罗嬷嬷右手边负责采购的游嬷嬷就接口道:“世子妃,这骆越城里一时也买不到这么多雪藤席,您看是不是换一种藤席?”

    所谓的雪藤席是由一种生长在雪域高原的雪藤编织而成,轻盈、细腻、结实,且凉而不寒,非常稀罕难得。

    南宫玥直接问道:“那何处能买到雪藤席?”既然骆越城里买不到,别处总买得到吧。

    游嬷嬷当然是想省事,但是世子妃既然问了,也不敢怠慢,急忙回道:“回世子妃,城内席记的席老板说,他得派人去雪域高原取货,这一来一回估计要二十来天,时间有些赶。”

    今日都已经八月二十八了,时间委实是太紧了。

    南宫玥沉吟一下,对百卉道:“让朱管家派人亲自跑一趟雪域高原……”

    言下之意就是非雪藤席不可!

    屋子里的众人一来一回地说着话,仿佛忘了萧容萱还在这里一般。

    萧容萱半垂眼帘,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自然把这些话都听进了耳里,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柔嫩的掌心,心里不甘:不过是为了萧霏的及笄礼,大嫂就要如此费心费力,明明都姓萧,嫡庶就有这么大差异吗?!……大嫂她是不是故意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的?

    萧容萱咬了咬下唇,思绪渐渐飘远,四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二妹妹……”

    忽然,南宫玥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萧容萱猛地回过神来。

    萧容萱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东次间里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了她和南宫玥,那些个管事嬷嬷不知何时都退下了。

    南宫玥抚了抚袖子,淡淡地说道:“二妹妹,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想清楚了没,到底认不认得这环佩?”

    萧容萱的俏脸微微发白,她忽然站起身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咬着牙道:“大嫂,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大嫂为何要这样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说着,她那双黑眸已经浮现了一层薄雾,眸中闪着晶莹的水光,看来楚楚可怜。

    南宫玥的表情瞬间变冷,连语气都变得锐利起来:“二妹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已经给了你机会!”

    萧容萱的身子剧烈地一颤,还是没说话。

    南宫玥也不想与她再多说,给百卉使了一个手势。

    百卉便拿着那个白玉环佩朝萧容萱走近了一步,然后陈述道:“六月二十,大佛寺的小沙弥特意来骆越城里还大姑娘的环佩,正好在李记点心铺附近问路的时候,遇上了替二姑娘您去买点心的瑞香……”

    百卉一边说,一边朝那个也随着萧容萱一同跪下的青衣小丫鬟瞟了一眼,吓得那瑞香浑身如筛糠一般,头低得更低了。

    百卉继续说着:“瑞香当时就找那小沙弥去搭话,这才知道大佛寺的僧人捡到了大姑娘掉在寺里的环佩,主持特意命小沙弥把环佩送来王府。瑞香就说自己是王府的奴婢,‘好心’带着小沙弥来了王府,那小沙弥见她是王府的下人,就放心地把环佩给了她,于是大姑娘的环佩就到了二姑娘您的手里。”说着,百卉的目光又移向了萧容萱。

    顿了顿后,百卉平静地接着说:“七月初七,瑞香就去了城西的汇玉堂找人在这环佩上刻了两个字……瑞香,汇玉堂的伙计还记得你;李记点心铺的常客也记得六月二十那日有个小沙弥来问路……”这若是普通人去问路,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自然会给不少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南宫玥放下手中的茶盅,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几乎掉出冰渣子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二妹妹,你可要我找人来对质?!”

    一瞬间,萧容萱的脸上刷的一下子没了血色,樱唇轻颤不已,艰涩地说道:“大嫂,我错了,我认得这环佩……也是我让瑞香把它送去汇玉堂刻字……可是,”她的眼睛通红一片,“可是刻了字后,我就后悔了,偏偏环佩不见了……”

    一行清泪自萧容萱的眼角滑落,柔弱可怜得如同风雨中的小草。

    “后悔?”南宫玥玩味地念道,冷声质问她,“二妹妹,你后悔什么?你既然找人在你大姐姐的环佩上刻了名字又想做什么腌臜事?王府养了你这么多年,教你读书明理,难道你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不懂?”

    “大嫂,我怎么敢坏了王府姑娘的名声?!大嫂你听我解释。”萧容萱惶恐不已地自辩道,“我只是想母亲在世时,不是给大姐姐和方家的磊表哥定了亲事吗?我也是一片好意,想把这块玉佩送去给磊表哥,让磊表哥可以以此作为定亲的信物来王府求亲!大嫂,你相信我!”她也姓萧,又怎么敢让萧霏背上私相授受的罪名,那不是害自己吗?

    萧容萱膝行了几步,来到南宫玥的跟前,泪如雨下地又道:“大嫂,我真的后悔了,可是瑞香从汇玉堂拿回环佩后,它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了……我想许是路上被人偷了……”她说着抽噎了一下,昂着首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

    南宫玥却没有动容,且不论萧容萱说得这些是真是假,她有了害姐妹的心并且采取了行动,这点总是真的。

    “这姑娘家大了,少女怀春也是难免。”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给二妹妹挑个合适的人,既然二妹妹一心觉得方世磊不错,那就嫁过去吧。”

    南宫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会叫人让方家过来提亲的。”

    闻言,萧容萱惊恐得双眸几乎瞠到了极致,浑身差点没瘫软下去。

    嫁给方世磊?!她才不要!

    方家三房如今落到如此境地,她堂堂镇南王府的姑娘怎么能嫁入那等落魄人家?!

    萧容萱拼命地摇着头,高喊道:“大嫂,我错了,我不要嫁给磊表哥……”

    南宫玥抿嘴不语,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捧起了茶盅。

    萧容萱现在知错已经晚了。

    本来,萧容萱身为王府的庶女,无论与自己这个世子妃是否亲近,南宫玥作为长嫂都会给她以及其他几位妹妹安排合适的亲事。

    只要镇南王府屹立不倒,萧家的姑娘无论嫡庶都不会在夫家受任何委屈!

    但是,作为一个家族的女儿,却为了一时的嫉妒就想要陷害自家姐妹,这就是品行的问题了,决不能姑息。

    家风不严,祸延全家。

    萧容萱都快及笄了,并非五六岁的孩童天真不解世事,受人挑唆。她做错了事,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大嫂……”萧容萱是真怕了,惶恐地朝南宫玥的裙裾扑去,想抱住她的腿求饶。

    只可惜,百卉和海棠都在这里呢,哪里会让萧容萱得逞,两个丫鬟身形一闪,已经一左一右地拉住了萧容萱,然后海棠又是习惯地一个掌刃朝萧容萱的颈后劈了下去……

    萧容萱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歪着脑袋晕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见状,一旁的画眉、鹊儿几个不由想起世孙的双满月宴上三公主也是这么被海棠利索地劈晕的,都是心中暗道: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海棠。

    看着昏迷的萧容萱,南宫玥放下茶盅,吩咐道:“海棠,把二姑娘带回自己院子吧。”

    “是,世子妃。”

    在丫鬟们纠结的目光中,海棠利索地把萧容萱扛在右肩上,好似麻布袋一样扛走了,瑞香跌跌撞撞地赶忙跟上。

    待三人远去后,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莺儿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没话找话地说道:“世子妃,您觉得二姑娘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那玉佩是真的被偷了?

    南宫玥微微一笑,看向百卉,道:“百卉,你觉得呢?”

    百卉沉吟一下后,回道:“回世子妃,奴婢觉得二姑娘说她后悔了是假,但玉佩丢了可能是真的。”把萧霏的玉佩送到**去,对于萧容萱而言,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萧容萱应该没蠢到这个地步。

    南宫玥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勾唇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害人,却不知道留心自己的背后……”按照萧奕的说法,就是想做坏人,也是要聪明人才能当得!蠢人恐怕早就把自己坑进衙门了。

    画眉若有所思,道:“世子妃,也就是说,那个把玉佩送到红绡楼的人目的是想坏我们王府几位姑娘的名声!”

    一旦萧霏的玉佩出现在**的事传扬出去,毁的不仅仅是萧霏,还有镇南王府的名声,整个王府的姑娘怕是都嫁不了好人家了!

    南宫玥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道冷芒。

    镇南王府是南疆的“土皇帝”,再加之近几年来萧奕积威日盛,如日中天,骆越城乃至整个南疆恐怕都没什么人会这么没眼色胆敢做这种会祸及家族的事。

    几个丫鬟都是面面相觑,感觉答案已经隐隐浮出水面……

    这骆越城里也就两个外人,而且身份还不低,平阳侯和三公主。

    南宫玥知道平阳侯已经对萧奕投诚,所以自然不会是他,那就是——

    三公主了!

    “世子妃,难道是……”

    鹊儿忍不住对着南宫玥比出了三根手指,其他几个丫鬟也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南宫玥。

    “十有八九吧。”南宫玥淡淡道。

    剩下一两成的可能性也许真是别人,比如真有哪个南疆人傻得与王府为敌,或者这玉佩真的是被人偶然偷走了,然后又凑巧被抵押给**……

    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百卉,你去查查三公主。”南宫玥吩咐道。

    怎么说骆越城也是自己的地盘,三公主若是真的做了什么,不可能没留下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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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5告状

    三天后,方家就遣了媒人上门提亲。

    消息立刻就透过丫鬟传到了萧容萱耳中,过去的这三日里,萧容萱几乎是寝食难安,小脸一下子就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眼下更是一片浓重的阴影,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她曾试图安慰自己大嫂是不是在吓她,可是大嫂一向说一不二……

    果然,方家的媒人真的来了!

    萧容萱吓得胆战心惊,急匆匆地想冲去碧霄堂,却在角门被守门的婆子拦下了,萧容萱急得大吵大闹,最后连她的生母金氏也闻讯而来,好说歹说,才把萧容萱给劝回去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谁想第二日一早,萧容萱就横冲直撞地往前院的正厅去了。

    “父王,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啊!”

    不理会守在檐下的丫鬟的阻拦,萧容萱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厅堂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原本还算热闹的厅堂一瞬间寂静无声,上首的镇南王面黑如炭,几个宾客面面相觑。

    镇南王语调僵硬地说道:“萱姐儿,没看到本王这里有客人吗?”说着,他给一旁侍候茶水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还不把二姑娘给带下去!

    萧容萱当然知道自己此举必会激怒父王,但是她也唯有这一个法子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抬起憔悴的小脸,泪眼朦胧地泣道:“父王,女儿对大嫂一向敬重有加,可是大嫂却故意糟践女儿,明明方家三房都已经被流放了,大嫂竟还要把女儿许配给方家的磊表哥!父王,女儿也只能来找您做主了!”

    四周更安静了,下首的平阳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起身抱拳道:“既然王爷有家事……那本侯就先告辞了。”

    紧跟着,坐在他对面的唐青鸿和另一个中年将士也站起身来,脸上也是有几分尴尬,纷纷告辞。

    三个宾客很快离去,而镇南王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道:“来人,叫世子妃去华月厅。”说着,他又看向了跪在地上垂首啜泣的萧容萱,“还有,你也随本王来!”然后,他甩袖往厅外走去。

    萧容萱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知道她的父王最在乎的就是他的颜面,所以才特意选了父王会客的时候跑来,激怒他,逼得他不得不为她做主。

    一盏茶后,得了消息的南宫玥就来到了王府内院的华月厅。

    坐在太师椅上的镇南王已经喝了一盅茶了,稍微冷静了些许。

    不似他那个逆子,世子妃一向懂事,行事也稳重,怎么会把萱姐儿许配给勾结百越的方家三房,莫非这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父王。”南宫玥嘴角含笑,气定神闲地上前,给镇南王行了礼,看也没看坐在一旁垂泪的萧容萱。

    萧容萱怯怯地看了南宫玥一眼,身子颤了颤,就像一只柔弱的白兔,盛满泪水的眸子又楚楚可怜地看向了镇南王。

    镇南王心里着急,开门见山地对南宫玥说道:“世子妃,本王听说方家来王府提亲了,可是那方世磊的德行不佳,萱姐儿虽然是庶女,但怎么说也是本王的女儿,下嫁那等无德无行的人,岂不是让外人看我们王府的笑话!”

    “方世磊?”南宫玥疑惑地挑眉,问道,“不知道父王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方家确实遣了媒人上门提亲,不过是方家二房的嫡次子,在家族里行七。方家二房家风秉正,这位方七公子年少有为,去年刚中了武举人,阿奕前些日子也见过了,说人不错,打算让他去军营历练,也可以观察一下品性如何。儿媳想着方家总归是知根知底,又可以亲上加亲,觉得这门亲事倒也不错……”

    什么?!不是方世磊?!萧容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也忘了装哭,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了南宫玥,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确实如大嫂所说,那对自己而言,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虽然从现在看,方七公子只是刚进军营,前途不显,一时比不上阎三公子,但是方七公子总归是方家的嫡子,家中有嫡兄关照,军中又有大哥萧奕提携,日后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难道说方家是为这方七公子来向自己提亲?是自己误会了?

    萧容萱的樱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又无从插嘴。

    南宫玥还是没看萧容萱,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父王,霏姐儿是长姐,本来长姐未定下亲事,后面的妹妹们也不能定,但是儿媳琢磨着规矩是要顾的,但也可以稍微变通一下。霏姐儿毕竟是嫡长女,婚事不是三两天可以决定的,后面的几个妹妹年纪也大了起来,儿媳就想,即便是现在不能立刻定下亲事,若是有合适的,也能和对方互相先通了底,等时机到了,就可以一鼓作气把婚事给定了。”

    镇南王的脸色已经完全缓了过来,转怒为喜,捋着胡须,满意地连连点头道:“这人选不错,世子妃考虑的也充份。”世子妃办事还是如此稳妥,有了世子妃后,他真是少**不少闲心。

    萧容萱一脸希冀地看向镇南王,希望镇南王能为她做主当场允下这门亲事。

    下一瞬,就听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

    “父王,如今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了。”南宫玥一脸为难地说,“儿媳刚才听说二妹妹当着平阳侯、唐将军他们的面公然说不嫁方家的公子……”

    萧容萱傻眼了,心里咯噔一下。

    镇南王则是眉宇紧锁,又想起了之前萧容萱失态地冲进厅堂的一幕。

    是啊,这逆女刚才的那番话都被平阳侯、唐青鸿他们听到了,弄不好现在已经在各府之间传开了……外人哪里管是方家几房,只知道是王府的姑娘不愿嫁给方家公子。

    如今就算是王府愿意嫁女,方家二房心里也已经有了疙瘩,甚至于外人可能还会以为是世子妃逼迫萧容萱下嫁。

    “蠢货!”镇南王愤怒地瞪着萧容萱,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这个不懂礼数的蠢货,真是没事丢王府的颜面!

    萧容萱急忙站起身来,再一次跪了下来,道:“父王,女儿只是被人蒙骗,以为……以为大嫂想把女儿许配给磊表哥,所以才……女儿知错了。”

    南宫玥仿若未闻地接着道:“父王,如此……其他几位妹妹的婚事,儿媳也不敢管了。”她满脸的无奈,一副吃力不讨好的样子。

    闻言,镇南王也急了,这若是世子妃不管女儿们的亲事,难不成还要他堂堂镇南王来管?!

    镇南王便好言安抚道:“世子妃,本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几位妹妹的婚事还要扰烦你多费点心。”说着,他目露不悦地看向萧容萱。

    跪在地毯上的萧容萱急忙道:“大嫂,我知道错了!是我莽撞,大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二妹妹,我倒是有句话想问你。”自进厅后,南宫玥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萧容萱,缓缓道,“府里上下都只知是方家来提亲,不知道二妹妹如何觉得会是方世磊来提亲,莫不是二妹妹和方世磊有什么……”

    萧容萱心头一颤,垂下头,避开了南宫玥凌厉的视线,目光闪烁,她当然不能把那块白玉环佩的事说出来,她若是说了,父王也不会饶了她!

    低头的萧容萱没看到镇南王眼中的疑惑,镇南王自然看出次女眼中的心虚,可是她有什么好心虚的?……等等!这一男一女之间能有什么瓜葛?难道说次女与方世磊竟然私相授受?后来方家三房落魄,她就嫌弃了方世磊?

    想起以前方世磊的那些风流事,镇南王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额头上青筋浮动。萧容萱这蠢货真是好大的胆子!

    南宫玥看着镇南王怒气冲冲的面色,叹息着又道:“父王,这二妹妹的亲事,儿媳是真的不敢管了……”

    那是不能管了!这与人私相授受的姑娘家除了方世磊还有哪家敢要?!这若是嫁出去以后,又被人退了回来,那镇南王府的颜面可就是全丢光了!镇南王越想越气,真是恨不得一巴掌甩在这个逆女的脸上。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果断地对南宫玥道:“世子妃,萱姐儿的婚事你就不用管了,本王做主,把萱姐儿嫁给方世磊便是!”

    “是,父王!”南宫玥恭敬地福了福身,嘴角在镇南王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

    萧容萱又一次傻眼了,简直是怀疑自己在做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王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要把她嫁给方世磊?

    “父王,我知错了。”萧容萱仰起小脸,急忙道,“我不要嫁给磊表哥!”

    什么磊表哥?!镇南王越听越刺耳,只觉得自己被当场甩了一个巴掌,冷声道:“不嫁也得嫁!否则你就给本王青灯古佛去!”

    一锤定音,再无转圜的余地!

    萧容萱的脸上血色全无,眼中写满了绝望。她是王府的姑娘,本来应该风风光光地嫁一户好人家,得一个如意佳婿,可是怎么短短的一瞬间,就美梦破灭,竟然要嫁给流放边疆的方世磊?

    她的人生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她仿佛陡然间就从悬崖上直坠而下,一直跌向了无底深渊……

    她忽然脱力地瘫软下去,脸上又怨又悔。萧霏,都是萧霏害她!否则自己怎么会和方世磊扯上关系!

    “还不给本王把人带下去!”镇南王一个手势,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来,一左一右地把萧容萱钳住拖了下去……

    只听萧容萱不死心的声音歇斯底里地从厅外传来:“父王,您听我说,我不要嫁……”她的嘴似乎是被人捂上了,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华月厅中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南宫玥正欲告辞,就见镇南王清了清嗓子,一脸希冀地看着她询问道:“世子妃,煜哥儿今儿可好?”

    这句话南宫玥已经很熟悉了。

    基本上,她若是来见镇南王却没带着小萧煜,就要听到这么类似的一句问候,左右不过是“煜哥儿今儿还乖吗?”“今儿天气热,煜哥儿没热坏了吧?”……

    南宫玥含笑地福了福身答道:“谢父王关心,煜哥儿正睡着,所以儿媳就没带他过来。”

    镇南王捋了捋胡须笑道:“别吵他,他得多睡睡才能长个头。煜哥儿比同龄的小娃娃高多了,这点就是像本王!”他沾沾自喜地说着。

    顿了一下后,镇南王话锋一转,又道:“世子妃,本王让人把这正院的几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你觉得煜哥儿会喜欢吗?”

    镇南王重新布置正院的事早就有人禀告了南宫玥,她进来的时候,也注意到华月厅里铺上了软绵绵的地毯,连案椅架几的角都用布都包好了,这一切是为了谁,王府上下都心知肚明。

    南宫玥顺着他的话颔首道:“父王布置的,煜哥儿一定喜欢。”南宫玥说得也是实话,小萧煜真是好动的年纪,美丑什么的他一概不知,只知道哪里能爬,就往哪里钻。

    镇南王的笑容更盛,得意洋洋地说道:“本王就知道煜哥儿一定会喜欢的,世子妃,你以后多让煜哥儿过来玩。”

    南宫玥笑吟吟地应了。

    镇南王的心彻底地舒坦了,只觉得这个儿媳真是再孝顺没有了,也难怪自家的宝贝金孙性子好,都是像世子妃啊。

    想着,镇南王和颜悦色地打发南宫玥走了。

    出了华月厅,南宫玥再也不掩饰嘴角的笑意,本来以方家三房如今的境况,镇南王不可能同意把萧容萱嫁给方世磊的,但现在萧容萱闹出这么一出,这桩婚事也就顺水推舟了。

    说到底,这也是萧容萱自作自受,若是她今天不闹这一出,也不至于会如此。

    南宫玥抿了抿嘴,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百卉,你去请二叔母丘氏过府一叙。”

    二房如今搬到了两条街外,倒也不远,等南宫玥用了午膳后,丘氏就来了。丘氏是守寡的人,穿戴很是素净,穿了一件青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圆髻,脸上十分素净,端庄可亲,可眼底又隐约地透着一丝忐忑。

    南宫玥对这位守寡多年又带大了一双子女的二叔母是有几分敬重的,起身请对方坐下。

    看南宫玥态度亲和,丘氏总算放下心来。

    待丫鬟给丘氏上了热茶后,南宫玥就含笑地说起了方家二房那位方七公子的事,然后在丘氏疑惑的眼神中,又道:“二叔母,我觉得那方七公子不错,您可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自然是考虑方七公子与萧霓的亲事。丘氏是聪明人,一下子明白了南宫玥的言下之意,面露惊色。

    二房已经从王府分了出去,自然也沾不了王府的光了,儿子年纪又小,撑不起门户,虽然如今吃喝不愁,也能锦衣玉食,但到底是底气不足,就如同普通的富户一般……

    女儿萧霓已经十三岁了,丘氏早就在担心女儿会不会一辈子留在明清寺里青灯古佛,但是想到女儿毕竟犯下大错,也不敢来找世子妃求情,如今看,世子妃是个大度的,不仅不记仇,还给女儿安排了这么好的一门婚事。

    萧家能有世子妃这样的媳妇,也是萧家之幸!

    只不过……

    丘氏迟疑了一瞬,道:“世子妃,我有个不情之请……”

    南宫玥却是已经明白了丘氏的忧心,“二叔母,方七公子今日来王府拜见世子,您可要悄悄过去瞧上一瞧?”

    丘氏忙不迭谢过了南宫玥,就随百卉去了。

    不过一盏茶后,百卉就带着丘氏了,看丘氏喜上眉梢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方七公子极为满意。

    “二叔母,”南宫玥含笑又道,“等您回去后,再派人去和宇城查查方七公子的品性,若是觉得人还可以,就让人来与我说一声。二叔母觉得可好?”

    南宫玥考虑得再周到不过,丘氏激动得眼眶一酸,她半垂眼帘,定了定神,慎重其事地谢过了南宫玥。大恩不言谢,世子妃的好,自己和一双儿女记下了就是。

    之后,百卉亲自送了丘氏出府。

    目送她们离去的背影,鹊儿忍不住低声感慨了一句:“世子妃,其实世子爷上辈子是月老吧。”

    画眉和莺儿几个都是忍俊不禁。

    南宫玥忍不住想像起萧奕抓着一大把红线胡搅蛮缠的样子,也是失笑道:“你们世子爷可没那个耐心!”

    不过,这一次,真正的媒人确实是萧奕。

    因为小方氏过世了,再加上方家三房闹出来的那些事,方家自觉和镇南王府已经渐行渐远了,几房就商议着试图缓和两家的关系,首先就要让世子爷知道他们方家人才辈出,于是方家几个族老从年轻子弟中挑选了几个出挑的,带去给萧奕看,说是要从军。

    萧奕从那几位方公子中挑了这位方七公子,考查了几天后,安置到军中。

    “从军”是方家试探的第一步,第二步方家二房又找萧奕探口风,想看看能不能再与王府结亲。对于萧奕而言,根本懒得管这些事,偏偏他的世子妃一直在操心他父王那几个女儿的婚事,只好把话带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当时就觉得方七公子虽然不错,却还是与萧霏不配,而王府的两个庶女萧容萱和萧容莹性情娇蛮,又自视甚高,如今方家不得势,她们姐妹要真嫁过去,只怕会自恃降尊纡贵下嫁方家,到后来不是结亲反而是结仇。

    所以,南宫玥就想到了萧霓。

    萧霓本来性情就平和内敛,只是跟着寡母有些不解世事,才会中了别人的陷阱。五和膏的事给她上了一堂沉重的课,眨眼也快两年了……南宫玥偶尔也听说了一些明清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萧霓在明清寺里不止念经拜佛,而且和那些普通的尼姑一样每日洒扫,自己照顾自己的起居,还跟着尼姑们去善堂帮忙,照顾那些被遗弃的孤儿,如今独立坚强,整个人已经宛如新生。

    希望她可以苦尽甘来,和方七公子成就一段好姻缘!

    只是,霏姐儿的亲事还是没着落……

    想着,南宫玥愁得忍不住叹了口气。

    思想间,就见百卉送客归来,南宫玥便道:“百卉,接下来你就不用管了。”萧霓是二叔母唯一的女儿,二叔母是个性子稳重的,为了女儿的将来,一定显然会好好查证一番,“成与不成就由他们两家自己决定吧。”自己该牵的线也已经牵了。

    “是,世子妃。”百卉自然是应命,嘴角亦微微勾起。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了婴儿“哇哇”的大哭声,小萧煜醒了。

    无论是南宫玥还是丫鬟们,都知道小家伙这是饿了。

    南宫玥快步走入内室中,乳娘正把小家伙抱了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抚道:“小世孙,别急,世子妃来了。”

    小家伙很快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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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6奉旨

    “咿咿!”

    小家伙抓着南宫玥的衣襟一脸的希冀,可南宫玥却没有动容,抱着小萧煜到窗边坐下,然后接过了丫鬟递来的米糊。

    小肉团看了看娘亲的前襟,又看了看米糊,有些嫌弃地皱了皱圆脸,但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由着娘亲把米糊喂到自己口中。

    当暖呼呼的米糊入口后,小家伙便是展颜,吃了一口又一口,“咋吧咋吧”,吃得津津有味。

    乳娘在一旁不时地帮他擦着从嘴角溢出的米糊。

    吃了一小碗米糊后,小肉团再次伸出肉爪子抓住娘亲的衣襟,一双黑玉般纯净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问,现在总可以了吧?

    南宫玥忍不住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就抱着他去了屏风后……

    等小家伙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漂亮可爱的小脸上无处不写着餍足。

    吃饱喝足的小肉团又变成了好脾气的团子,笑嘻嘻地咧嘴咯咯笑着,表达着他的满足。

    但是很快,这个好动的小家伙就不满足了,手脚挣扎着想要爬出娘亲的怀抱。

    南宫玥如他所愿地把他放在了美人榻旁的一大块地毯上,让他自己去爬。

    南宫玥就坐在美人榻上守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家伙兴奋地绕着美人榻爬了一圈,一直爬到了南宫玥视野的死角,因为另一边有乳娘看着他,所以南宫玥也不着急。

    忽然,就听乳娘低呼了一声,紧跟着就听一声熟悉的“铃铃”声。

    这是……

    南宫玥若有所思,下一瞬,就看到小家伙从角落里爬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个竹编小球,用力地晃了晃,那竹编小球就又发出清脆的铃声。

    南宫玥自然认得这个球,这是猫小白和小橘的玩具,没想到被它们玩到了这里,还被小萧煜给捡到了。

    “呀呀”

    小家伙兴奋地把那个小球甩了几下,然后扔了出去,看着小球在地摊上滚来滚去,他乐得更欢了,又赶忙爬过去把竹编小球捡了回来。

    乳娘和丫鬟们都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以小世孙的性子想把玩具抢过来,他肯定不依,只能注意着他别放嘴里咬。

    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就渴了,爬来找娘亲喂水。一喝完,他就又想下地去玩。

    这孩子委实是好动,南宫玥忍俊不禁地捏了捏他的小爪子,不由就想到了华月厅铺的那一层厚实的地毯,以及刚刚镇南王有些可怜兮兮盼孙子的样子,干脆便吩咐乳娘道:“绢娘,王爷要看世孙,你和海棠带世孙去正院陪陪王爷。”

    说着,她又看向了一边的海棠,叮嘱了一句:“海棠,你要仔细看着世孙。”

    海棠笑嘻嘻地福了福身,道:“世子妃您放心,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

    可不就是,他们王府暗卫干的事就是每天暗暗地盯着主子,保证主子的周全。

    与此同时,绢娘也是应声,之后她二人就带着几个小丫鬟抱着小世孙浩浩荡荡地往王府那边去了。

    鹊儿赶忙把小世孙丢下的竹编小球捡了起来,心里想着要赶紧收起来别让小世孙再看到了。

    南宫玥却是心中一动,琢磨着不如给小家伙也做几个小球玩……

    于是,等到萧奕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东次间里静得出奇。

    他立刻敏锐地感受到了什么,扬了扬眉问:“臭小子还在睡?”语气中透着喜意。

    倚在窗边看书的南宫玥放下那册医书,目露无奈,道:“煜哥儿去父王那边了。”

    闻言,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笑意荡漾,更欢喜了,心道:他这父王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嘿嘿,也幸好他今天回来早了!

    萧奕一边沾沾自喜地想着,一边挤到南宫玥坐的那张椅子上,把她柔软的身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揽着她的纤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终于没有臭小子跟他抢媳妇了!

    “臭丫头……”

    他熟悉悦耳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好久好久没有听他这么叫自己,南宫玥身子微颤,柔顺地靠在他怀里,感觉心口安稳、踏实、温馨,就像是浑身浸泡在温水中一样。

    “我们一起去睡个午觉吧。”

    他的声音更低了,和南宫玥咬着耳朵,有些沙哑,有些魅惑。南宫玥只觉得耳朵一下烫了起来,被他口齿间喷出的热气熏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了……

    碧霄堂里,温馨静谧,夏风徐徐,虽然已经八月底了,但是天气依旧灼热,阳光正盛。

    而遥远的西疆已经是秋风瑟瑟,不时地卷起残叶和风沙,连空气似乎也是灰蒙蒙的。

    高高的城墙如同一条拔地而起的长龙屹立在山脚下和飞霞山连成一片。

    几匹高头大马朝西城门的方向奔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匹白色的骏马,马上一个身穿戎装的俊美青年策马奔驰,只见他身披一袭白色战袍,那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看来器宇轩昂。

    “吁——”

    白马在距离城墙几丈外的地方停下,马上之人仰首看向城墙上方,一字一顿地怒道:“韩、淮、君!”

    韩凌赋那俊美的脸庞上溢满了怒意,声音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你好大的胆子!这里的事由本王做主!”

    韩凌赋一眨不眨地盯着就站在城墙上的另一个青年,目如利剑,气势如虹。

    城墙上的韩淮君身穿一袭乌金战甲,昂然而立,俯视着下方,毫不退缩地与韩凌赋锐利的双眸对视,朗声道:“王爷,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何况是王爷。”他没有与韩凌赋以堂兄弟,代表今日只论公,不论私。

    “如今军情危急,飞霞山的一切事宜,本将军自然有权过问!”

    韩淮君说话的同时,身旁那一排整齐地伫立在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是抬头挺胸,目露敬意地看着他。

    “你……”韩凌赋狠狠地瞪着韩淮君,没想到这区区齐王庶子竟然敢如此对自己堂堂皇子出言不逊!

    两人之间火花四射,剑拔弩张。

    韩淮君、韩凌赋率领大军来飞霞山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大军在八月中旬刚抵达时,正好遇到集合了五万援兵的西夜大军猛攻,彼时飞霞山还余兵力不到五万,死伤不计其数,在八万西夜大军的合力攻击下差点就守不住飞霞山……幸亏韩凌君的三万援军及时赶到,立刻调兵遣将,幸而飞霞山又易守难攻,才力挽狂澜,经历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苦战后,敌军力有不逮,暂时退去……

    那次打退了敌军后,韩淮君迅速整顿兵力,调整防御,镇守飞霞山的西疆军亦因为援军的到来士气大正,接近八万的大裕军又接连与西夜大军打了几仗后,折损了数千人,才勉强保住了飞霞山,剩余七万多的西夜军则退到了十几里外,驻扎成营。

    西疆军不敢懈怠,知道西夜大军正在蓄势待发,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袭击何时会来临,整个飞霞山关口都是风声鹤唳……

    谁想,这战局才堪堪平息了两日,恭郡王韩凌赋就命人给西夜送和书,使者出城时,立刻被韩淮君下令截了下来。

    韩凌赋一得了消息,就火速赶了过来,与韩淮君对质。

    韩凌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翻身从马上下来。他大步朝城墙走去,步履间盔甲碰撞,发出金属碰撞的砰砰声,却让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目标明确地走到韩淮君跟前,两个年轻人相距不到一丈,四目直视。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韩凌赋目光微冷,讽刺地笑了,“韩将军,你不要忘了,父皇命本王和将军来此是为了与西夜议和,你命人拦截和书,是想违抗皇命吗?”

    他试图用皇命来压韩淮君,四周的气氛一冷,连空气都沉甸甸的。

    韩淮君却仍旧气定神闲,从容地应对道:“王爷,本将军既然被皇上封为平西将军,首要的任务就是要保住飞霞山,其他的都是其次。如今军情危急,须得慎之再慎,一步错,就可能满盘皆输,让飞霞山失守。一旦西夜大军攻破此处,直入中原。吾等就是大裕的千古罪人,不知道这个罪名王爷可否担得起!”

    韩凌赋气得额头青筋**,冷声道:“韩将军何必危言耸听!本王不过是令使者送和书与西夜,又不是要放西夜人进城!本王倒不想韩将军还有这等巧舌如簧、混淆视听之能!”

    韩淮君心里冷笑,现在是送和书,下一步还不就是放西夜人入城。

    他正要再说话,就听前方又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尘土飞扬间,一个年轻将士策马而来,激动地高喊着:“将军,援军来了!”

    很快,那来传信的将士来到了城墙下方,飞快地下马,然后抱拳禀道:“韩将军,王爷,南疆的援军来了!”

    闻言,无论是韩淮君还是韩凌赋都是怔了怔,他们在**日前已经接到军报说南疆军的援军就快到了,却没想到来得竟然这么快!

    两人都急忙抬眼往东南方眺望。

    只见几里外的地平线上,黑色的旌旗在风中摇摆,数以万计穿着乌甲的士兵正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而来,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那漫天的阴云,可是带来的却是希望的曙光……

    随即,两人皆是精神一振,面露惊喜之色,却是心思迥然不同。

    韩淮君高兴的是,有了镇南王府派来的援军,他们大裕军就实力大增,说不定可以一鼓作气地夺回几城。

    而韩凌赋却是暗自窃喜自己的计划果然成功了,乌黑的眸中闪过一抹雀跃的光芒,其下隐藏着别人难以发现的阴狠。

    待南疆军在与西夜的战役中拼得损失惨重,那么以后自己就可以更为顺利地拿下南疆,除掉父皇的眼中钉,也让父皇明白比起五皇弟,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走,随本将军去迎接援军!”

    韩淮君没理会韩凌赋,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亲兵下了城墙,十几人策马往南疆军的方向而去。

    而韩凌赋却没有跟上,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区区一万南疆军又怎么够格让他堂堂皇子前去相迎。

    不过,他紧接着也快步下了城墙,往军营的方向而去,只等着来人前来拜见自己。

    ……

    一炷香后,姚良航就带着几个亲兵随韩淮君进了军营。

    “姚兄,我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韩淮君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一边走,一边说道,“大……世子爷和世子妃他们可好?”

    韩淮君前年去南疆的时候,虽然萧奕不在南疆,却曾去信让姚良航几人招待一下他的小弟韩淮君,因此两人还算熟悉,也一起喝过几次酒。

    姚良航亦出发出爽朗的笑声,颔首道:“世子爷、世子妃他们都好。小世孙也好。”

    世子爷的小弟多是些什么人,姚良航当然是最清楚不过,说来生性严正的韩淮君也算是其中的另类了。有时候,姚良航还真想问问韩淮君怎么就成了世子爷的小弟……

    韩淮君又问起了傅云鹤,姚良航也一一作答,他不知道韩绮霞的身份,所以只是大概提了一句傅云鹤的婚期已经定下了云云。

    话语间,他们就走到了中军大帐外,两面旌旗在帐外肆意飞扬。

    中军大帐中,韩凌赋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帅案后,西疆守军的主帅厉大将军、王副将和其他几位将领就坐在他左侧的座位上。

    姚良航飞快地扫视了营帐一圈,自然猜到了坐在帅案后的是何人,随意地对着韩凌赋拱了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恭郡王吧?末将见过王爷。”

    虽然姚良航不至于要对韩凌赋单膝下跪,但是好歹也应该躬身抱拳,此刻他如此随意,分明就是透着轻慢。

    韩凌赋面色一沉,心里不悦,可是姚良航根本就不理会他,直接在右侧那排座位坐下了。

    韩淮君也在右侧下首坐下。

    “各位将军,”姚良航对着韩淮君和厉大将军等将领抱拳问道,“不知道如今军情如何?”

    韩凌赋眉头微蹙,怒火在心中点燃,冷声道:“姚将军,你如此不把本王放在眼里,难道以为本王不敢以军法处置你不成?!”

    姚良航不急不躁不怯,平静的目光与韩凌赋对视,淡淡地反问道:“不知道如今军中何人主事?王爷您是奉皇命来议和的,就管好议和的事便是。大家各尽其职,王爷既不懂军中之事,末将劝王爷还是别越俎代庖,随意插嘴的好!”

    韩凌赋的面色更为难看,差点就没绷住,眼底怒浪汹涌,晦暗无比。

    厉大将军和王副将等人一会儿看看韩凌赋,一会儿看看姚良航,左右为难,却也不敢随意得罪南疆来的援军。

    姚良航根本就懒得理会韩凌赋,看向了韩淮君。也不用他再开口,韩淮君就直接把自己抵达飞霞山以后的战况一一说了……一直说到西夜大军两日前退到十几里外驻扎的事。

    姚良航扬了扬眉,理所当然地问道:“韩兄,既然如此,为何不出兵一举把西夜残兵拿下?!难道要等对方再派援军前来吗?”

    韩淮君也想继续再战,只是厉大将军他们打怕了,这次也都站在韩凌赋这边,主张与西夜议和,以致他在此束手束脚,孤掌难鸣,更担心自己一步走错会动摇了军心,让好不容易才扭转的局面崩塌……

    如今姚良航如此一说,韩淮君不由热血沸腾,立刻朗声附和道:“姚兄,我正有此意!”

    两个青年目光对视之时,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战意。

    姚良航嘴角微勾,站起身来,道:“来人,敲响中军鼓,令得大军即刻来此汇合!”

    韩凌赋几乎傻眼了,这姚良航的意思分明是,不顾他们南疆军远道而来,兵疲马乏,就要立刻准备发起进攻。

    “不行!”韩凌赋终于按耐不住,也站起身来,脱口道,“你们不能出兵!”

    姚良航目光冰冷地看着韩凌赋,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右眉微扬,神色间透着一分自信,两分傲气,道:“末将是南疆军麾下,不知道王爷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末将?!”

    南疆军是藩王麾下所属兵马,说得难听点,兵权在藩王手里,就算是皇帝也无权置喙!

    姚良航不顾韩凌赋气得青紫的面孔,直接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韩淮君目光一闪,也大步跟了出去。大裕已经憋屈太久,也该让西夜人知道他们大裕的厉害了。

    ?“咚!咚!咚……”

    惊雷般的军鼓声一下下地被敲响,一次比一次响亮,整个大营随着军鼓的响起骚动了起来,士兵们包括玄甲军的将士如潮水般都来到营帐前的空地集合,不一会儿,就整军列队,黑压压的一片,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中军鼓持续敲响,是大军要出征的信号。

    士兵们都是肃然而立,体内的血液随着鼓声的响起而鼓动起来,热血沸腾。

    一股森冷肃杀之气无形间就弥漫着了军营的四周,大战在即……

    这个时候箭已在弦上,若是忽然偃旗息鼓,只会令得军心涣散,厉大将军等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是一炷香后,大军就浩浩荡荡地朝西夜大军驻扎的营地出发。

    西夜军前方探子也得知了大裕有援兵赶到之事,才刚禀明了主帅,谁都以为大裕军就算要进攻也会等到援军休整以后,谁也没想到了一场奇袭突然降临了!

    玄甲军是萧奕麾下培养打造的第一支精锐部队,本来就是从士兵们挑出精锐再行整编训练,可以说是萧奕的亲兵,擅长各种作战方式,身经百战,无坚不摧,同韩淮君麾下大军互相配合,打得西夜军军心大乱,短短不过三天,形势就发生逆转,大裕军连着夺回了上党郡的牙门城和西冷城,使得大裕将士们士气大振。

    韩凌赋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区区一万南疆军的加入,竟对两军的战局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南疆军的勇猛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如此下去,若是让大军一举夺回上党郡,待到军报传到王都,父皇他还会想要议和吗?

    一旦南疆军立下赫赫战功,父皇就算想南征恐怕也要顾忌悠悠众口……

    这一日,一大早,韩凌赋就带人冲进了西冷城的守备府,拿出手中的圣旨对着韩淮君和姚良航朗声道:“韩淮君,姚良航,本王命你们立刻停下接下来的进攻,本王要奉旨议和。”

    韩淮君眼中怒火高涨,怎么也没想到在大裕军如此士气大涨的情况下,韩凌赋竟然还要议和?!

    姚良航坐在一旁,眼帘半垂,却是不动声色,心里暗道:安逸侯果然料事如神,恭郡王的一举一动全在安逸侯的意料之中!

757卒中

    九月初一,遥远的王都,皇帝在御书房中看着手中的军报,龙心大悦。

    是捷报!

    “好!太好了!”

    皇帝喜不自胜地拍案,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容光焕发。

    一旁的刘公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皇帝展颜,故意在一旁凑趣地问道:“皇上,可是西疆来的捷报?”

    皇帝含笑道:“怀仁,淮君果然没辜负朕的期待!”

    根据捷报所书,韩淮君率三万援军抵达飞霞山后,就和驻守当地的西疆军一起合力对抗西夜大军,总算勉力守住了飞霞山,令得敌军暂退。

    “恭喜皇上!这都是皇上慧眼识英雄。”刘公公笑着又道,说得皇帝心情更为畅快,捋着胡须大笑出声。

    皇帝忍不住垂眸将捷报又看了一遍,微微眯眼。

    如此甚好!

    让韩淮君先挫一挫西夜的锐气,西夜才会知道他大裕并非软弱可欺,毫无反手之力,那么接下来大裕再和西夜提出和谈,一定就会更顺利!

    就在这时,一个小內侍走进御书房中,恭声禀道:“皇上,楚王爷来了。”

    楚王是皇帝的堂弟,是个闲散宗室,平日里最喜欢听戏遛鸟,摆弄些吃食。

    皇帝正好心情不错,就示意那小內侍把人请进来。

    很快,外面就传来楚王爽朗的笑声,一个身形偏胖的中年人就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盒走进御书房中,一双眯眯眼看来很是和善。他走到近前,给皇帝行了礼后,笑道:“皇兄,臣弟最近正好得了个做点心的好厨子,特意让皇兄来赏鉴一下,绝对不比这宫中的御厨差!”

    楚王说着就亲自把食盒交给了刘公公。

    刘公公打开食盒,取出两碟子点心,一碟是藕粉桂花糖糕,一碟是松子奶皮酥,点心还是热的,诱人的香味随着热气扑面而来,那点心做得很是精致。

    楚王笑着又道:“皇兄且试试。”

    皇帝随意地捻了一块松子奶皮酥,咬了一口,咬下外层薄薄的糖皮后,里面软糯香甜,奶香和坚果香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令人回味无穷。

    皇帝赞了一句,道:“这松子奶皮酥确实不错,六弟你这嘴还真是比朕还刁。”

    “多谢皇兄夸奖。”楚王拱手道,跟着想起了什么,又道,“皇兄,说起来,臣弟记得五皇侄也喜欢松子奶皮酥,明日,臣弟再带些过来。”

    皇帝愣了愣,想到了还说呢么,道:“是啊,朕记得小五小时候最喜欢这松子奶皮酥,那时候每天都要吃上一碟……”

    “臣弟也记得……”楚王随意地与皇帝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告辞了。

    当御书房内又只剩下皇帝时,皇帝一个人盯着那松子奶皮酥久久不语,然后忽然起身道:“怀仁,走,随朕去上书房……带上这松子奶皮酥。”

    刘公公一听,就知道皇帝是想把这松子奶皮酥带给五皇子,忙应了一声,道:“五皇子殿下一定会感恩皇上的一片慈爱之心。”只希望父子俩这次能化干戈为玉帛。

    皇帝带和刘公公和两个小內侍除了御书房后,就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

    王都的九月温度正是适宜,徐徐秋风迎面吹来,微风中还飘散着淡淡的桂香,令人神清气爽。

    此时已经巳时过半,上书房的方向静悄悄的,太傅早已给五皇子上完了课,上书房里只有五皇子一人,自从南宫昕和蒋明清被皇帝除了伴读的身份后,因为西夜战事吃紧,皇帝至今还没心思给五皇子挑选新的伴读。

    五皇子韩凌樊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他面前摆着一个榧木棋盘,他正一手执棋谱,一手捻着一颗棋子,独自摆棋。

    当小內侍尖声叫着“皇上驾到”时,韩凌樊急忙站起身来相迎,撩袍给皇帝下跪行礼。

    “起来吧,小五。”见韩凌樊单薄的身形似乎又瘦了一圈,皇帝目光微闪,抬了抬手道。

    案上的棋局已经摆了一半,想着五皇子刚才独自一人在此摆棋,连个下棋的对象也没有,皇帝心里又有几分心软,道:“坐下吧。”然后对着刘公公做了个手势。

    刘公公立刻从食盒中取出那碟松子奶皮酥,皇帝笑道:“小五,这松子奶皮酥不错,朕记得你最喜欢了,你且试试味道。”

    时隔一月半,父子俩又在一起对案而坐。

    五皇子谢过了皇帝,坐了下来,心中却是苦笑:他七岁以前确实喜欢松子奶皮酥,可是如今他已经大了。是否在父皇心中,希望他们这些儿子永远不要长大了……

    父子俩各自吃了一块松子奶皮酥后,皇帝更为放松,随手捻起棋盒中的黑子道:“小五,朕来与下一局。”

    跟着,他直接就着这摆了一半的棋局,落下了黑子。

    韩凌樊应了一声,也跟着落了白子。

    很长一段时间,上书房内都是静悄悄的,只有父子俩清脆的落子声不断响起……棋局渐渐走至尾声,黑白子互不相让,各占据了一片天下……

    皇帝捋着胡须,含笑道:“小五,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如今也能与朕下得不相上下了……”小五确实是聪慧,无论读书、下棋,以及君子六艺都学得不错。

    韩凌樊坐着作揖道:“多谢父皇夸奖。”

    话语间,皇帝又落了一子。

    看着皇帝眉眼含笑,韩凌樊心中一动,听闻今日有西疆军报送入宫中,父皇心情如此不错,莫不是……捷报?!

    一定是这样!君堂哥是个有本事的。

    韩凌樊不禁精神一振,既然西疆有捷报,那么……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问道:“儿臣看父皇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帝确实心情甚好,就把刚才收到西疆捷报一一说了,韩凌樊喜上眉梢,激动地顺势道:“父皇,太好了,君堂哥如此骁勇善战,一定可以收复失城,把西夜大军打出我大裕领土,扬我国威!”

    皇帝微微皱眉,小五还是太过天真,韩淮君能守住飞霞山,是因为飞霞山易守难攻,加之西夜才出兵八万,一旦大裕趁胜追击,激怒了西夜王,派来更多的援军,那大裕恐怕会江山不保。

    皇帝深吸一口气,细细地与韩凌樊分析起其中的利害,然后道:“小五,为君者,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先帝受命于天,浴血奋战,方才推翻前朝暴政,统一寰宇,然而创业难,守业更难,为君之道,须得纵观大局,趋吉避凶,若然冲动冒进,将这大好河山沦陷蛮夷刀兵之下,吾韩氏就是千古罪人,势必遗臭万年!”

    闻言,韩凌樊却是眉宇紧锁,显然不以为然,一旁的刘公公看着着急,好不容易父子俩有所缓和,五皇子点殿下何必再惹皇上生气……

    刘公公拼命地给韩凌樊使着眼色,可是韩凌樊却还是出声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西夜穷凶,犯我大裕,万千西疆将士誓死抗战,为国捐躯,如今我大裕军士气正盛,力挫蛮夷,此时求和,岂不让那些边疆将士心寒,让天下百姓以为朝廷无用,竟向蛮夷乞降?!”

    心寒,无用,乞降……这一个个字就像是千万根针一样刺在皇帝的心口,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如此看重小五,一番苦心教他为君之道,可是原来在小五心中竟然是如此看待自己这个父皇的,还胆敢以下犯上地责骂、忤逆自己!

    满朝文武,还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教!

    也许他们父子俩早就分行到了两条不同的岔道上,彼此渐行渐远……

    是自己错了!

    不该让小五亲近南宫家,他应该亲自教导小五,如今小五固执己见,不孝不敬,已经无可救药了……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父子俩对视许久,韩凌樊都没有退缩,铿锵有力地道:“父皇,为得苟安而屈膝于蛮夷,欲保大位而朝贡蛮夷,非堂堂中原大国之风!父皇请三思!”

    皇帝心中的怒火越来烧越旺,自己真是太纵容小五了!

    皇帝咬牙怒道:“大裕的万里江山要是交到你的手里,早晚会率土分崩,亡国灭种!将来朕九泉之下,亦愧对列祖列宗!”

    韩凌樊脸色微白,眼神中掩不住悲呛之色,显然皇帝的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最后他紧握着拳头,抬眼看向皇帝,慎重其事地说道:

    “父皇,既然如此,那父皇就不用把江山交给儿臣了。儿臣以为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儿臣不愿违背本心!”

    “你!”

    皇帝气得霍地站了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白,变了好几变,额头青筋浮动,呼吸急促起来……

    刘公公看着不对,急忙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他的话还没落下,皇帝已经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朝后面的椅子倒了下去,砰,他的身子在书案上撞了一下,那棋盘上的棋局一下就乱了,如同这上书房……

    “皇上!”

    “父皇!”

    紧张的惊呼声在上书房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众人乱成了一团,刘公公和一个小內侍急忙去搀扶昏迷的皇帝,扶着他软绵无力的身子坐了下来……

    韩凌樊脸上血色全无,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急声吩咐道:“快!快去请御医!”

    一个小內侍匆匆而去,韩凌樊紧紧地攥着拳头。

    上书房里的空气沉甸甸的,不一会儿,太医院的吴太医和张太医就闻讯而来,两人立刻给皇帝诊脉,皆是面色凝重,说皇帝有卒中之象,皇帝几年前就曾卒中过,这次是旧病复燃……

    吴太医给皇帝施针后,先令人把皇帝送回了寝宫,韩凌樊自然也一同前往,心里几乎被要被内疚感所淹没,这都是他的错,如果父皇有个万一,那么自己万死亦难辞其咎……

    皇帝卒中的事如同长了翅膀般,一下子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除了被圈禁的诚郡王外,顺郡王韩凌观、年幼的六皇子、几位公主、各位嫔妃,以及一些宗亲都闻讯而来,一时间,皇帝的寝宫中乱成一锅粥,不少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嗡嗡吵着……

    直到皇后从皇帝的寝室出来,对着外面乱哄哄的人群朗声道:“皇上现在急需静养,大家都先回去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后,对着皇后躬身应是,准备退下……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音出声质问道:“母后,敢问父皇为什么会突然卒中?明明父皇早朝时还好好的,精神焕发!”

    众人不由得都循声看去,只见顺郡王韩凌观走到皇后跟前,与皇后四目直视,韩凌观身后还跟着几个宗室,看来气势汹汹。

    皇后面色微变,心下有些慌乱,她当然知道皇帝是在上书房晕倒的,而且,当时小五就在皇帝身旁。

    皇后眉头一皱,故作愤怒地拔高嗓门道:“韩凌观,你父皇龙体抱恙,你还在此大吵大闹,真真是不孝之极!”她抬起右臂,怒道,“来人,还不把顺郡王给本宫轰出去!”

    韩凌观却没有露出怯色,反而上前逼近了一步,道:“母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只是关心父皇为何会突然患病而已!”

    “顺郡王说得是,皇后娘娘未免言之过重了。”韩凌观身后走出一个中年胖子,正是楚王,朗声附和道。

    韩凌观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看向了一旁的几个小內侍,逼问道:“你们几个奴才是如何伺候父皇的?好好的,父皇怎么会卒中?!”

    他的声音咄咄逼人,吓得几个小內侍浑身发颤,皆是垂眸不敢说话。

    “二皇兄,”韩凌樊的声音自皇后身后传来,他从皇帝的寝室走了出来,面色晦暗地看着韩凌观,“父皇刚才去了上书房,与本宫……”

    “小五!”皇后脸色大变,急忙打断了韩凌樊。

    然后对韩凌观而言,这一句已经够了,他没有逼问韩凌樊,反而直接对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內侍道:“小华子,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叫小华子的小內侍嘴唇动了动,终于嗫嚅道:“是……是五皇子殿下和皇上争吵……皇上就昏倒了……”

    小內侍虽然没明说是五皇子气晕了皇帝,但是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四周瞬间寂静无声,屋子里发出好几声抽气声,众人都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韩凌樊。

    韩凌观蹙眉看向韩凌樊,一脸愤慨地责问道:“五皇弟,是不是真有此事?”

    韩凌樊的头低了下去,浑身微微颤抖着,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这时,一个身穿太师青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打圆场道:“皇嫂,二侄子,五侄子,皇兄正病着,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先治好皇兄的龙体才是。”

    几个阁臣此时也已经陆续到了,工部尚书附和着说道:“王爷说的是。只是皇上病重,这国事却不能耽搁,该由何人来监国呢?”

    其他几位阁臣也是面面相觑,谷默和李恒想到了什么,暗道不妙。

    礼部尚书接口道:“上次皇上抱恙,是由恭郡王监国,可是如今恭郡王去了西疆……”

    “自然是由五皇子殿下监国。”恩国公急忙提议道,“五皇子殿下乃是嫡子,是为正统……”

    “国公爷此言差矣,”工部尚书淡淡地打断了恩国公,“五皇子殿下气病了皇上是为不孝,如何能以戴罪之身监国!如今诚郡王尚被圈禁,六皇子殿下年幼,本官以为唯有顺郡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着,他看向了右手边的首辅程东阳道,“程大人以为呢?”

    程东阳表情严肃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如同工部尚书所言,其实大家都知道如今的王都除了顺郡王韩凌观外,根本没有别的人选。

    “王爷,”程东阳的目光落在了韩凌观的身上,深深作揖道,“皇上龙体抱恙,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王爷替皇上主持大局!”

    满室又是一静,跟着就见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和几位宗室也都是躬身作揖,齐声响应。

    除了恩国公、皇后、谷默和李恒等人以外,其他人几乎都聚集在了韩凌观的身旁,对着他俯首作揖。

    一眼看去,韩凌观鹤立鸡群,意气风发。

    这一刻,大局已定!

    韩凌观久久不语,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谦卑地作揖道:“为了父皇,为了大裕,本王就暂代父皇监国。”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来越果决,掷地有声!

    而恩国公、皇后、谷默和李恒等人都是面色阴沉,却也都无可奈何,找不出理由来反对韩凌观监国。

    韩凌观一旦得势,接下来,他们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这次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这两方人马都没有充足的准备,反应不及,以致落了下风,只能坐视局势一面倒地靠向了对韩凌观有利的方向。

    一炷香后,众人都陆续离开了皇帝的寝宫,皇后、恩国公和五皇子韩凌樊则去了皇后的凤鸾宫。

    殿内的气氛很是压抑,恩国公冷静下来仔细询问了韩凌樊事情的经过,韩凌樊一一说了,心里愧疚不已,最后道:“母后,外祖父,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殿下,臣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恩国公蹙眉道,皇上卒中的事发生得如此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应对,但是刚才顺郡王却好像成竹于胸,一步步走得顺理成章!

    韩凌樊脸色颓败,整个人看来失魂落魄,心魂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恩国公沉吟了片刻,又道:“皇后娘娘,莫不是宫里有顺郡王的人,早早就把皇上晕倒的事告诉了顺郡王,让他有所准备?”

    看着韩凌樊憔悴的样子,皇后心痛不已,想也不想地说道:“父亲,依本宫看,一定是韩凌观故意陷害小五,他想趁着韩凌赋不在之际,掌控朝局,意图谋反!”

    皇后气得咬牙切齿,神情激动。

    “皇后娘娘莫急,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不能再出错。”恩国公耐下性子安慰皇后道,“五皇子殿下是嫡子,是大裕正统,绝不是区区庶孽能取代的。”

    皇后应了一声,但还是面沉如水,皇帝至今还昏迷不醒,病况不明,局势不容乐观,她又怎么能冷静得下来。

    恩国公又安抚了皇后几句后,匆匆离开,他必须尽快联络人,想办法逆转局面!

    “樊儿……”皇后温柔地叫着韩凌樊,想劝他去歇息一会儿,却见韩凌樊忽然跪在了地上。

    “母后,儿子不孝,气病了父皇,还害得母后为儿子担忧……”

    “樊儿!”皇后俯身保住了韩凌樊,试图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的……”

    此时此刻,皇后的心中充满着怨艾,怨皇帝,若非皇帝,她的樊儿怎么会被逼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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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罪己

    从这一日开始,顺郡王韩凌观正式代父监国,行使天子之权,处理朝廷上大小国务政事。

    由于皇帝病重,早朝暂时取消了,从次日,也就是九月初二开始,暂且由韩凌观、阁臣们和几位重臣在御书房商议朝堂政事。

    一大早,韩凌观便义正言辞地对群臣说起皇帝卒中一事,他先是表达了他身为人子对皇帝病情的担忧,跟着义愤填膺地斥责五皇子不孝不敬,气病皇帝,并提出让五皇子下罪己书以赎其罪。

    “罪己书”这三字的分量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御书房里静了一瞬,众臣心思各异。

    恩国公面色一凝,急忙反对道:“王爷,皇上龙体未愈,这事究竟从何而起还不好说!王爷未必也太心急了吧!”

    恩国公心里明白,韩凌观分明是在落井下石,意图借这次的机会彻底打压五皇子,而自己绝对不能让韩凌观得逞。一旦五皇子写下罪己书,他的不孝之名就算是被定了罪,那么以后他也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从此与皇位无缘了……

    “国公爷说得不错,其中究竟只有皇上知道,一切等皇上康复再议也不迟。”另一位大人也是附和道。

    “国公爷、吴大人此言差矣。”工部尚书飞快地看了韩凌观一眼,铿锵有力地提出异议,“前日众目睽睽之下,是五皇子殿下亲口承认皇上在上书房晕倒时他也在场,又有内侍证明是五皇子殿下气病了皇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争论的……”

    工部尚书有理有据地陈述着,不少其他大臣也是连连点头。

    在如此明确的证据前,恩国公一派哪怕再如何辩驳也显得苍白无力,恩国公唯有坚持五皇子乃是皇子之身,罪己一事唯有皇帝方能定夺……

    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没一会儿就传到了后宫。

    听完小內侍的禀告后,皇后的神色晦暗不明,眉心间纠结成一团,愁眉不展。昨晚,皇后几乎是彻夜难眠,一下子多了不少白发。

    皇后挥了挥手后,小內侍就退了下去,偏殿内只剩下了皇后母子俩,空气中很是沉闷。

    “母后,”韩凌樊看来更清减了,眼中溢满浓浓的愧疚,艰涩地说道,“是儿臣气病了父皇,就算下罪己书也是应当的……”

    “樊儿,你可别做傻事!”皇后忧心忡忡地急忙劝道,“你二皇兄他根本不是想让你罪己,是想让你永不翻身!”皇后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韩凌樊苦笑了一声,缓缓道:“母后,您说的儿臣都明白。儿臣只是不喜争斗……”他并非是愚蠢,又何尝不知二皇兄在玩什么把戏。

    韩凌樊深吸一口气,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抬眼看向了皇后,目光坚定地又道:“母后,儿臣可以罪己,可是如果二皇兄想以此为手段让儿臣屈服,儿臣是不会认罪的。”

    看着韩凌樊坚定的眼眸,皇后的眼前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只觉得心里更沉重了……

    她知道接下来对韩凌樊而言,只会越来越艰难!

    秋风瑟瑟,吹得外面的树叶簌簌作响,叶开始渐渐地变黄了,天气越来越凉……

    眨眼又过去了两日,皇帝还是在病榻上昏迷不醒,太医们在皇帝寝宫里集体会诊,却是一筹莫展,不敢冒风险对皇帝下猛药。

    当晚,出门礼佛的太后急匆匆地闻讯归来,在皇帝榻前守了一夜,直到皇后请来云城长公主相劝,太后才回了寝宫歇息。

    几日过去了,皇帝的身子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朝堂的局面也随之对五皇子越来越不利……

    顺郡王韩凌观借着监国之便,开始打压支持五皇子的保嫡派,撤了不少官员的职位,与此同时,他明目张胆地扶植、重用其亲信,一干顺郡王党顶替了保嫡派在朝中担任要务。

    韩凌观的动作如此大,谷默、李恒等恭郡王一脉的人自然也看在眼里,但想着顺郡王既然没有针对他们,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选择袖手旁观,由着这两派人马去斗,如此,才能给远在西疆的恭郡王挣得些许时间。

    一番较劲后,保嫡派损失惨重,才短短四五日,恩国公已经老了好几岁,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如今的朝堂之上,能有这个威望压住朝局的恐怕只有咏阳大长公主。

    偏偏咏阳因为上次皇帝对西夜的态度而心灰意冷,在南宫昕被撤了五皇子伴读后,咏阳就带着孙女和孙女婿夫妇俩离开了王都,至今未归……

    自从皇帝卒中后,恩国公就已经匆匆派人去找了,但是还没有消息。

    整个王都沉浸在一种古怪压抑的氛围中,有的人愁云惨淡,有的人蠢蠢欲动,有的人还在踌躇不前……

    九月初六,波澜再起,以礼部尚书为首,近半朝臣一起联名上书,以不忠不孝为名,要求五皇子罪己。

    “哗啦啦……”

    已经酝酿了好几日的暴雨终于袭击了王都。

    王都笼罩在一场暴雨之中,而南疆却是风和日丽,天气正是温暖舒适的时候,最适宜午睡。

    一橘一白两只猫儿紧贴着对方,把圆滚滚的身子圈成了一幅太极图,它们俩正舒服地睡在窗边的案几上晒太阳,金灿灿的的阳光撒在它们身上,它们油光水滑的皮毛好像在发光一样。

    “咿咿!”

    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兴奋地叫着,穿着可爱的老虎装的小家伙敏捷地朝猫儿的方向爬了过去,绢娘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方,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小家伙三两下就爬到了案几下方,抓着案几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双黑玉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睡成一团的两只猫儿。

    原本睡得正香的猫儿们总算是有了些反应,猫小白抬起头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尖锐的虎牙。

    “咿——”小萧煜与白猫四目直视,激动地朝它挥着一只肉嘟嘟的小手。

    高傲的白猫却是完全不给面子,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脑袋又垂了下去,亲热地在橘猫的脖颈上舔了两下……

    睡得正沉的橘猫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只有被舔得舒服时发出“咕咕咕”的声响。

    “呀呀!”被无视的小家伙还是不死心,右手抓着案几的边缘,左手努力地朝橘猫那边摸去……

    眼看着他白嫩的指尖快要碰到橘猫毛绒绒的尾巴,忽然一根白色的尾巴准确地甩了过来,嫌弃地抽在了小家伙的肉爪子上。

    “咯咯咯……”

    小萧煜发出清脆的笑声,努力地踮起脚,继续朝猫儿们伸出小手……

    “小世孙!”绢娘急了,想去抱起小萧煜,却迟了一步。

    “啪!啪!啪!”

    这一次,白猫出了右前爪,急速地小家伙的手背上拍了至少十几下,白色的猫爪子快得几乎变成了一片虚影……

    白猫的一连串猫掌看着拍得不轻,但是它缩了爪子,完全没伤到小家伙娇嫩的皮肤。

    “嘻嘻嘻……”

    小萧煜只觉得猫咪是在陪自己玩耍,笑得更开心了,但是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们却都吓到了,瞬间寂静无声,绢娘更是吓得直接跪了下来,急忙去抱小主子。

    然而,小家伙却是不依,百折不挠地朝着两只猫儿伸出了他的小肉爪……

    “喵嗷——”猫小白龇牙咧嘴地瞪着小家伙,似乎想吓退对方,可是小萧煜还在不知道害怕的年纪,在绢娘的胳膊间扭动着身子,根本就不乐意被抱走。

    不远处正坐在罗汉床上绣花的南宫玥放下手中的绣活看了过来,知道以小家伙的性子不摸到猫怕是不甘心,就吩咐道:“画眉,你去把小白小橘抱到别处去。”

    画眉应了一声,就朝两只猫儿去了,小萧煜仿佛知道自己的玩伴要被人抢走了,“哇哇”地大叫起来。

    屋子里正喧嚣着,从军营回来的萧奕挑帘进来了。

    看着一屋子的鸡飞狗跳,他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问:“这是怎么了?”

    见萧奕回来了,丫鬟们识趣地退了出去,而绢娘也在南宫玥的示意下把小萧煜抱了过去。

    南宫玥环着小家伙,拍着他的背试图哄他,可是小家伙还是不死心地盯着两只猫儿的方向,委屈得一双大眼睛雾蒙蒙的,仿佛在说,我为什么不能过去找它们玩?

    南宫玥有些好笑,就把刚才猫小白出拳拍了小萧煜好几下的事跟萧奕说了。

    闻言,萧奕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鄙夷地看着南宫玥怀中的小家伙,伸指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戏谑地说道:“臭小子,你可真没用!连一只猫都能欺负你!想当年你爹我可是从小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南疆广纳小弟,人见人怕,狗见狗跑,就算老鼠见了我,也要绕道走!”

    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似乎还有几分怀念。

    南宫玥不由嘴角抽动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奕是不是忘了他们的煜哥儿还不满周岁……

    萧奕又在儿子的脸颊上戳了一下,道:“臭小子,在哪里丢的场子,就要从哪里找回来才行!你等着,爹给你抓猫去!”这男孩子嘛,就该摔摔打打,不能太娇气了,又不是养姑娘!

    说着,萧奕已经霍地站起身来,朝窗边的两只猫儿走去。

    感觉到危险的气息,猫小白的尾巴瞬间都倒竖起来,炸毛了。它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橘,“喵”了一声就跃过窗槛跑了。

    小橘似乎感觉到身旁少了点什么,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瞳孔在金色的猫眼中缩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它正要左右张望,却发现身子忽然腾空而起……

    “呀呀!”小家伙一看爹爹给他把玩伴抱了过来,破涕为笑,兴奋地叫个不停。

    而小橘却是嫌弃地看着离它越来越近的小家伙,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咪呜”,它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当暖烘烘的猫咪被送入小家伙怀中时,他终于满足了,抱着猫儿柔软的肚皮咯咯地笑着,小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可怜兮兮得就像一个遭遇了**贼的少女……

    萧奕由着两个小家伙在罗汉床上自己玩,随意地和南宫玥说起了刚刚从王都收到的飞鸽传书……

    南宫玥越听越是惊讶,没想到短短几天,王都的形势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明明那么疼爱五皇子,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阿奕,皇上这些年似乎更糊涂了……”南宫玥喃喃地说道。

    当初她和萧奕还在王都的时候,皇帝虽然疑心病重,却也不至于如此……皇帝他确实谈不上是个明君,但只要国局不乱,他也足以应付政事,哪里像现在,好似走火入魔一般!

    难道说,这是皇帝从前的那次卒中留下的后遗症?!

    所谓“卒中”,乃是因气血逆乱,脑脉痹阻,血溢于脑所致。

    几年前,皇帝卒中康复后,身子本就大不如前,本应好好休养,养气静心,不可大怒大悲,可是皇帝的政务繁忙,又怎么可能静养,而且皇帝生性多思多虑,晚上又多梦易醒,长年下去,只会使他气虚血淤,郁结于心……

    如此恶性循环,难免就心绪纠结,患得患失,容易钻了牛角尖……

    但就算是如此,皇帝会因为五皇子与他政见不同,就活活把自己气病了吗?

    南宫玥眉头微蹙,抬眼看向了萧奕,问道:“阿奕,皇上……他真的是卒中吗?”

    萧奕眉眼一挑,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道:“其中的内情我是不清楚……但是从皇上卒中后,顺郡王如此迅速地掌控了朝局来看,这件事十有八九没这么单纯……”除了五皇子外,皇帝的那几个儿子一个个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闻言,南宫玥的眉眼间难免流露出担忧之色,道:“皇上会怎么样呢?还有五皇子……”咏阳祖母和哥哥他们现在都不在王都,五皇子的日子恐怕是很不好过……

    萧奕握住南宫玥微凉的素手,看着她的眸子,缓缓道:“小白也说过,以如今大裕的局势,皇上的几个皇子怕是都撑不起来,大裕以后只怕会更乱……”

    以官语白所言,皇帝的几个皇子中,五皇子确实本性纯良,可却缺了为君者的手段,不但难以在这混乱的朝局中立足,更是压不住四方蛮夷。

    南宫玥的表情更为复杂,眼帘半垂,眸中晦暗不明,屋子里静了一瞬。

    “咯咯咯……”与他娘亲不同,胖嘟嘟的小家伙却是没有一点烦恼,他正抱着小橘在罗汉床上摇来摇去,笑得开心极了。

    小夫妻俩都看向了自得其乐的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可爱的月牙形,南宫玥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嘴角翘起。

    萧奕微微一使力,把南宫玥拉到自己怀中,笑道:“阿玥,听说西夜那边多戈壁大漠草原,虽然不似咱们南疆适合长住,却是别有一番风貌。等我和小白打下了西夜后,我们一起过去玩可好?”

    南宫玥也不再去想王都的纷纷扰扰,无论前世今生,大裕似乎都逃不开那条既定的轨迹,注定日渐衰败……

    不似他们南域生机勃勃,海阔天空!

    靠在萧奕怀中的南宫玥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乌黑的瞳孔中一片清明。

    “好,阿奕,我们一起去!”南宫玥仰首他,用力地颔首道。

    “喵嗷!”

    这时,一旁的小橘终于受不了,激动地在小家伙的怀里扭动着软绵绵的身子,而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抱着猫睡着了。

    南宫玥有些好笑,赶忙从一旁拿过小萧煜的小被子塞到了他怀里,小橘终于得以脱身,浑身的橘毛被小家伙揉得蔫蔫的。

    小橘轻盈地落在了地上,转头用金色的猫眼瞪了南宫玥一眼,“喵——”然后就翘着尾巴飞快地跑了,眨眼就没影了。

    南宫玥忍俊不禁地掩嘴,看小橘落荒而逃的样子,她怀疑它恐怕好些日子不敢来碧霄堂了。

    之后,碧霄堂果然不见小橘,可是小萧煜却惦记上了小橘这个玩伴,天天指挥着乳娘、丫鬟带他去找小橘,也亏得王府够大,小橘东躲西藏,三天里才堪堪被找到了一次……

    这一天的夜晚,就听碧霄堂里传来猫咪不知是凄厉还是兴奋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给王府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气。

    此时,城东的百花街比这碧霄堂还要热闹喧哗。

    这百花街是骆越城中有名的**街,街道上全都是秦楼楚馆,白天里冷冷清清,到了夜里就骤然换了一副面貌,张灯结彩,一眼望去,只见那各式的灯笼照得整条百花街如白昼般明亮,到处都是“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和缠绵婉转的乐声环绕于耳边,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穿着肚兜罩轻纱的妖艳女子出来揽客。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个身穿锦袍,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的年轻公子沿着百花街策马奔驰,目标明确地来到了街道中央最热闹的一栋三层阁楼前,“吁”地停下马。

    “陆老弟,这不是陆老弟吗?”一个男子尖锐的声音忽然自背后传来。

    陆九利落地翻身下马,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富商大步朝他走来,眉眼含笑。

    “黄老哥!”陆九恍然地想了起来,含笑地对着对方拱了拱手。

    这时,年轻的龟公从里面快步迎了上来,殷勤地替陆公子牵过了马绳,又吩咐打杂的把马拎去马棚。

    “陆老弟,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红绡阁啊?”那黄姓男子走到陆公子跟前,拍了拍他的左肩亲热地说道,“老哥和一帮兄弟好生想着你!”

    陆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黄老哥,你是不知道,小弟上次把盘缠用尽了,后来还不得已把一块玉佩押给了**。小弟这次也是回家取了银子,就十万火急地赶来了,就怕那**把小弟的玉佩卖了,那小弟可就欲哭无泪了!”

    “怎么会呢!”一旁的龟公赔笑着安抚道,“陆公子的东西,我们**怎么敢卖呢!”

    “那就好!那就好!”陆九朗声笑道。

    黄姓男子却是若有所思地微微挑眉,问道:“陆老弟,听你的语气,你那块玉佩似乎来历不简单,难道是你家传的玉佩?”

    “那倒不是,不过比家传的玉佩还要紧!”陆九一边说着,一边和黄姓男子朝红绡阁的大门走去,“这可是小弟心爱的女子送给小弟的定情信物,小弟说什么也要赎回来的!”

    “陆老弟如此英俊潇洒,想必陆老弟的心上人也是天仙绝色吧?陆老弟真是艳福不浅啊……”黄姓男子艳羡的说着。

    两个男子的一番对话引来一些路人好奇的目光,想看看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竟然会把自己情人送的定情信物押在了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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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011/ 第一时间欣赏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天泠所写的《盛宠之嫡女医妃》为转载作品,盛宠之嫡女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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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介绍:
【爽文,双处,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主身心干净,互宠+腹黑,欢迎入坑。】
前世,南宫玥是被自己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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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囚冷宫,隐忍筹谋,最终亲手覆灭了他的天下。
一朝大仇得报,她含笑而终,却未想,再睁眼,却回到了九岁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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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溺亡的哥哥,疯癫早逝的母亲,这一世,她必要保他们一生幸福安泰。
前世的继母,你不是喜欢勾引有妇之夫吗?那就给你找个断袖的男人,让你勾引个够!
前世的夫君,你不是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吗?这辈子你再怎么算计也只会与皇位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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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心的祖母,极品的亲戚,既然你们想斗,那就干脆斗个天翻地覆!
原以为这一世,她会孤独终老,没想到,前世那个弑父杀弟,阴狠毒辣的“杀神”镇南王却悄然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只是……怎么画风好像不太对,说好的冷血阴郁、心机深沉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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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一道圣旨下,她成了他的世子妃。
“以后本姑娘出门要跟从。”
“是!”
“本姑娘的命令要服从。”
“是!”
“本姑娘讲错要盲从。”
“是!”
“本姑娘花钱要舍得。”
“是!”
“还有,以后本姑娘生气要忍得。”
“是!以后世子妃您让往上,吾绝不敢往下!”他羞答答地抛了一个媚眼,比女人还要娇媚,“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
她洗目,这真的是前世那个弑父杀弟的“杀神”吗?盛宠之嫡女医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女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