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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天泠     盛宠之嫡女医妃txt下载     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59收拾

    奢靡的红绡阁内,灯红酒绿,淡若轻烟的熏香袅袅升起,悠扬的琵琶声回荡在其中,莺声燕语,可谓春色满堂。

    陆公子和黄姓男子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入红绡阁中。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身迎了上来,挥着手中的绢帕与两人打招呼:“哎呦喂,这不是九公子和黄老爷吗?我说今儿一早怎么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原来是两位贵客来了。”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黄老爷大笑不止,在老鸨的腰臀上捏了一把,惹得老鸨咯咯笑个不停,立刻招呼了两个妖艳的女子上来接客。

    那陆九急忙问那老鸨:“**,本公子的玉佩你可给本公子收好了?本公子今日可是特意带了银子来赎玉佩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绣着蜻蜓点荷图案的荷包,荷包里鼓鼓囊囊的,引得老鸨眸中闪过一抹贪婪的光芒。

    黄老爷在一旁笑道:“**,那块玉佩可是陆老弟心上人所赠,他视之如命,你可有收好了?”

    “九公子,黄老爷,你们就放心吧。我春娘虽是女儿身,但这开门做生意,怎么能失信于人!那块玉佩,我替九公子收得好好的呢。”老鸨拍拍丰腴的胸脯道,跟着就吩咐身旁的一个粉衣小丫头去她的房间取那玉佩。

    这时,前面传来一个粗糙的男音对黄老爷和陆九喊道:“黄老哥,陆老弟,来来来,到这边坐!咱们兄弟好些日子没一起喝酒了……陆老弟,快与老哥说说这段日子你到哪个美人窟销魂去了!”

    “哈哈,张老弟,你这话就问对了。”黄老爷亲热地揽着陆九往那声音传来之处过去了,“咱们这陆老弟真是个艳福不浅的年轻才俊!来来来,陆老弟,快与老哥说说你那心上人的事!”

    “这个……”陆九似乎有几分顾忌。

    紧接着,那张老爷就亲热地揽着他坐下了,给他灌了一杯酒,在一旁打边鼓道:“陆老弟,快与老哥们说说!”

    两杯黄汤下肚,那陆九就有些飘飘然了,俊脸上一片红云,笑道:“也没什么……也就是几个月前有一日,小弟去一座寺庙拜佛,本来是求来年能有幸登科,光耀门楣!小弟拜完佛后,正在寺中闲逛漫步,偶然遇到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绝色女子。当时,那女子和丫鬟正被两个地痞纠缠……两位老哥也知道,小弟平日里一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上前把那两个地痞教训了一顿……”

    “哈哈,我知道了,救命之恩无以回报,那女子就以身相许是不是?”张老爷大笑着打断了陆九,一旁的几桌也在那里起哄,一片热闹喧哗。

    黄老爷重重地拍了张老爷一下,“张老弟,你别插嘴,让陆老弟自己说!”

    陆九又饮了半杯酒,继续说道:“小弟与那女子一见如故,在寺中天南地北地聊了整整两个时辰,她真乃奇女子也,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小弟与她真是相见恨晚啊!那日,她与小弟分别前,送了小弟一块玉佩作为我们二人的定情之物。自那以后,小弟每隔几日就与她去悄悄私会……”

    “什么私会!不就是鸳鸯被里翻红浪吗?”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满堂都是哄然大笑。

    不知不觉中,陆九成了众人关注的中心,人人瞩目……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二楼的一间雅座中,一扇对着大堂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秀气青年正俯视着下方红光满面的陆九,面露自得之色。

    “三公……子。”一旁一个娘娘腔的小厮不安地看着四周,“不如……”

    锦袍青年抬手阻止小厮继续说下去,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冷声道:“本宫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才安排了这场好戏,现在最精彩的部分还没上演,本宫怎么能走?!”

    此人正是由三公主乔装打扮!

    两个月前的一日,三公主闲着无聊去城中的几家首饰铺子闲逛,其中一家就是汇玉堂。那日,她正在贵宾室挑选玉饰时,随身的宫女忽然来禀说,看到镇南王府的一个小丫鬟来刻字,刻的还是“萧霏”这两个字。宫女对三公主和萧霏之间的旧怨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特意来禀告三公主。

    三公主立刻就感觉到不对,又有哪个名门贵女会傻得直接在自己的玉佩上连名带姓地刻上自己的名讳……于是三公主就悄悄命人尾随那小丫鬟,最后查知那小丫鬟是镇南王府的萧二姑娘身旁的大丫鬟瑞香。

    深宫之内多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三公主当下就明白了,这是一场姐妹闱于墙的戏码。

    哪怕三公主什么也不做,也可以等着萧霏倒霉!

    可是那个萧容萱多半也就是小打小闹的,萧霏最多不过吃点小亏,根本就伤不到镇南王府。

    想到过去文毓对萧霏的一片爱慕,想到如今镇南王府对自己的羞辱,三公主实在不甘心,她知道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犹豫再三后,三公主决定亲自出手,把这件事闹大了!

    趁着瑞香去汇玉堂取玉佩回程的路上,三公主让人悄悄把那块玉佩偷了过来,她也料到萧二姑娘必然不敢声张。跟着,她就找了一个城中的无赖,许以好处,又把对方装扮得人模人样,让他拿着这块玉佩来到了红绡阁,还故意把玉佩留下……

    这盘棋下了两个月,现在也该是丰收的时候了!

    想着,三公主的嘴角翘得高高,眼神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这次的事后,镇南王府在南疆必当脸面无全,看南宫玥以后还如何在她面前嚣张,还有萧霏,她倒要看看萧霏以后还如何嫁人!或者嫁给这个无赖似乎也不错!

    而自己,就在这里坐等着看好戏就好!

    思想间,一楼的大堂更热闹了,一个妖娆的**女子捏着嗓子装哭道:“有这等绝色佳人相伴,也难怪陆公子最近不来我们红绡阁了!”

    跟着,就有一个干瘦男子酸溜溜地说道:“陆九,我看你是吹牛皮的吧!什么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这就算是咱们骆越城里的名门闺秀,精通琴棋书画的不少,又怎么会通经史子集?!”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觉得不无道理,连声附和。

    陆九自然不甘被人羞辱,轻蔑地看了那干瘦男子一眼,道:“这位兄台又认识多少名门闺秀,骆越城里自然有这等千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的才女!”

    “那我就要听听陆兄指教了!”对方挑衅道。

    听到这里,楼上的三公主更为兴奋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

    按照她写好的戏本子,接下来,就是陆九不甘被人质疑,说出萧霏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个粉衣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叫着:“妈妈,我找到陆公子的玉佩了!”

    一句话使得四周不少目光都投注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只见她嫩白的小手里,拿着一块缀有如意结的白玉环佩,在场这些来得起红绡阁的客人都是家中薄有产业的,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块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而且刻纹、坠饰素净中见高雅。

    这么看来,这玉佩原本的主人没准还真是品味不凡,出身高贵。

    这块玉佩三公主曾在手里把玩了好些日子,她如何不认识!她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双眸中更是绽放出异彩。

    乔装打扮的小宫女在一旁却觉得胆战心惊,感觉三公主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我的玉佩!”下面的陆九急切地从那小丫头的手中夺过了那块玉佩,打量了一番后,似乎放下心来,对着众人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看这玉佩就知道了吧?本公子的心上人身份可不低,这玉上还刻着她的闺名……”

    “闺名?!让老哥我瞧瞧!”陆九身旁的黄老爷好奇地凑过去看。

    一瞬间,三公主瞳孔猛缩,在那里跟着默念:萧、霏。

    “韩、霁、雨。”

    与此同时,黄老爷一字一顿地念道。

    什么?!三公主傻眼了,脑海中砰地一声炸开,耳边轰轰作响。

    怎么会这样?!那玉佩上分明刻的应该是萧霏的名字,怎么会变成了她的名字?!怎么会这样……三公主的脑中一团乱麻。

    “韩霁雨?!”楼下的干瘦男子狐疑地挑眉道,“我没听过骆越城有什么闺秀姓韩啊!陆九,你小子果然是在吹牛。”

    “等等!老马,我们骆越城里还确实有姓韩的……”一个黑膛脸的男子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老马,你难道忘了吗?去年年底,我们骆越城里可是来了一个姓韩的大人物……”

    他意味深长地在“大人物”这三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三公主?!”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脱口而出道,“难道是三公主殿下?!”

    “你说呢?!”陆九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勾起一个轻佻的微笑,把那块玉佩收进了怀中。

    大堂中一下子骚动了起来,那些客人们都是交头接耳,唏嘘不已。几乎在场每个客人还有那些**女子都是眸生异彩,他们最喜欢听那些关于贵人们的香艳情事了!

    见他居然真就认了,二楼雅座中的三公主猛地回过了神,一下子就站起身来。

    她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两眼死死地盯着陆九,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好大的胆子,这陆九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想要拍案,想要教训下面这些口出秽语的大胆刁民,偏偏这件事她办得极为隐秘,因此这次出门她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心腹,除了一个宫女,还有一个守在外面的侍卫,要是真闹起来,自己这边人单力薄,没准会吃亏!

    而且,她决不能暴露身份,一旦别人知道她堂堂公主出现在红绡阁,那她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的名节将永远染上污点……

    三公主又羞又气,整张小脸绯红,一直红到耳根,好一会儿,她才冷静些许,咬牙对着宫女甩袖道:“走!”

    这一主一仆就匆匆步出雅座下了楼,一楼热闹得好似菜市场一般,那陆九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和三公主的艳史:“……小弟我历经花丛许多载,悟出一个理儿,这黄花闺女就是呆板无趣,还是那些妇人放得开!这寡妇无牵无挂,更是其中的极品!”

    “陆老弟,你是说那位殿下在榻上是个放得开手脚的?”张老爷暧昧地笑了,对着陆久挤眉弄眼。

    “老张,你没看陆老弟那回味的眼神,肯定是!再说了,听说三公主新寡,想必是想男人的滋味了……”紧跟着,就有人发出猥琐的笑声,连着周围其他人也跟着嬉笑起来。

    那一句句淫言秽语气得三公主脑海中的某根线在一刹那崩断了,心火直冲天灵盖,羞愤交加之下,让她几乎失去理智。

    “住口!”三公主终于忍不下去了,满脸通红地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在此非议皇室中人,就不怕官府治你们一个不敬之罪吗?!”

    一瞬间,几乎一楼所有人都循声看去,望向了怒气冲冲的三公主,大部分人只觉得这个娘娘腔的青年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

    那黄老爷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们什么时候非议皇室中人了?我们是在说一出戏本子呢!”

    “是啊是啊!兄台没看过《六阳宫记》吗?”立刻有人接着他的话道。

    这《六阳宫记》讲的是前朝一个公主三嫁的故事,那公主荒淫无道,养了面首无数,甚至还有一个驸马是被她亲手所杀,最后被皇帝下令赐了一条白绫……

    这些人拿这出戏来说,分明就是在讽刺自己荒淫!三公主羞恼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握拳。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这些人早就被她千刀万剐!

    她虽然爱慕的是表兄文毓,而非驸马奎琅,但她一直洁身自好,如今却因为这些刁民染上了污点!

    “公子,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请侯爷出面……”宫女在三公主耳边急忙小声道。

    怒火在三公主胸口汹涌地翻腾着,她深吸一口气,忍得几乎要吐血了,却也只能继续忍耐。她咬牙颤声道:“我们走!”

    “等等,这位公子且留步!”

    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三公主,老鸨扭着腰肢走到三公主跟前,笑眯眯地伸出了手,“公子,您点了酒菜,还未给银子呢!”

    轰——

    一瞬间,三公主窘得满脸通红,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这笔账她记下了!

    宫女急急忙忙地掏出荷包,塞了十两银子给老鸨。

    主仆俩就在满堂的哄笑声中急步而去。

    三公主狠狠地咬着后槽牙,眼中又羞又气又怒。

    事到如今,她如何不知道自己杯算计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真是太大意了!

    三公主慌乱得心里没有一点主见,从红绡阁落荒而逃地离开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城北的王府别院。

    这个时候,外面的锣鼓声连着敲响两声,“咚咚!”

    已经是二更天了。

    三公主也顾不上平阳侯已经入睡,吩咐下人把他叫了过来,想让他帮着拿主意。虽然心里羞窘万分,但三公主还是一五一十地把关于那块玉佩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平阳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恼又怒,心里明白三公主肯定是被人算计了。

    而这南疆之地,谁敢、谁又有能力算计三公主?答案可想而知!

    谁让三公主犯到了人家头上,萧奕可不是一个会以德报怨的人,三公主敢把脑筋动到萧奕的妹妹身上,萧奕没杀了她,没准都是看在皇帝的面上……毕竟奎琅的惨死还犹在眼前!

    三公主没有注意到平阳侯那微妙的表情,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一圈,气愤地说道:“侯爷,一定是有人想陷害本宫!”

    真是愚蠢的女人!没事给自己惹麻烦!平阳侯心里暗骂道,表面却只能好声安抚道:“三公主殿下,稍安勿躁,这件事就交给本侯处理。”

    平阳侯微微蹙眉,现在是在萧奕的地盘上,倘若真是萧奕想收拾三公主,自己出面,岂不是要惹了萧奕?再者,萧奕会不会以为自己也跟这件事有点关系呢?

    想着,平阳侯又有些不安,三言两语又安抚了三公主几句,就道:“夜深了,殿下早点休息,本侯就先告退了。”

    三公主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脸期盼地看着平阳侯道:“侯爷,那本宫就指望侯爷了。”

    平阳侯退出三公主的房间后,迟疑了一瞬,还是匆匆离开别院往碧霄堂去了,策马疾驰于空荡荡的街道之上。

    此刻天色已晚,平阳侯也猜到萧奕多半不会见他,但还是想打探一下口风,他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等平阳侯递话进碧霄堂的时候,小萧煜早就睡下了,萧奕正在内室中看姚良航从西疆送来的飞鸽传书,南宫玥在一旁自己梳头。

    百卉禀完后,看着萧奕请示道:“世子爷,您要不要见……”平阳侯?

    萧奕头也没抬地随意挥挥手,说道:“你就说本世子正忙着带孩子呢,没空。”

    南宫玥的嘴角抽了一下,平日萧奕老是嫌弃煜哥儿,可是要拿煜哥儿当借口时,倒是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今晚发生在红绡阁的事,南宫玥就算没亲临,也大致猜到了……平阳侯选在这个时候来碧霄堂,莫不是三公主这是想请平阳侯出面解决此事?想着,南宫玥挑了下眉,眼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光芒。

    “是,世子爷。”百卉应了一声,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萧奕继续看他手中的飞鸽传书,唇边勾起了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根据飞鸽传书所言,恭郡王韩凌赋在八月三十以圣旨为要挟韩淮君和姚良航必须与西夜议和,姚良航故作愤慨地大闹了一番后,就甩手走人;至于韩淮君,虽然不能抗旨,却也不愿与西夜议和,只能暂时缓下了对西夜大军的攻势……仅仅三天,西疆军上下士气大挫,好不容易因打了几场胜仗而激起的血性又淡了下来,一时间,西疆军中,议和之声不断,恭郡王韩凌赋成为众望所归!

    萧奕就飞快地看完飞鸽传书,就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见南宫玥好奇的目光看来,就把那封信随手递给了她,心情委实是不错。

    虽然王都那边出了些他们预料以外的变故,但西疆的局势却非常顺利,韩凌赋没有辜负他和小白的信任,他的反应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萧奕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笑眯眯地喃喃自语:“接下来就看小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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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0迫嫁

    信纸的一角被烛火点燃,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化成了灰烬。

    萧奕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抖,灰烬就飘散在窗外的夜风中……

    “阿奕,”南宫玥放下手上的梳篦,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若是明日平阳侯再来,你不用理会他……”

    她这么一说,倒是挑起了萧奕的兴趣,敢情平阳侯今日不是为自己来的,而是为了阿玥。

    萧奕挑眉凝视着南宫玥,南宫玥立刻识相地把三公主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萧奕。

    那一日,萧容萱坦白了那块玉佩是在瑞香从汇玉堂回程的路上失窃后,南宫玥就怀疑背后敢对镇南王府出手的人十有八九是三公主,就让百卉去汇玉堂查了。

    百卉拿着三公主的画像亲自跑了一趟汇玉堂后,就从伙计口中确认瑞香送玉佩去汇玉堂的那日,三公主正好在那里挑选玉饰。

    此事幕后的罪魁祸首果然是三公主!

    接下来,朱兴就派护卫盯着三公主那边,没多久就看到三公主身旁的宫女鬼鬼祟祟地出了门,护卫跟踪那宫女这才找到了陆九的下落,等宫女离开后,朱兴就带人把陆九给逮了回来。当时陆九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一看朱兴是镇南王府的人,也不用威胁什么,他就吓得唯唯诺诺,乖乖地把一个少妇收买了他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南宫玥干脆就顺势而为,让那陆九反水把“戏”继续“演”下去,陆九莫敢不从,于是便有了今晚在红绡阁的那一出好戏。

    三公主其心险恶,想借着那块玉佩毁了萧霏,南宫玥也不过是将计就计,让她自食恶果罢了!

    再者,三公主之前利用乔大夫人在乳娘身上动手脚意图害自家的煜哥儿,这笔账也早该算一算了!

    南宫玥一鼓作气地说完后,屋子里静了一静,萧奕笑眯眯地挑眉看着她,笑得灿烂极了。

    知萧奕如南宫玥,自然感受到了他的不满,她只得赔笑着补充道:“阿奕,你最近忙,所以这种小事,我就没烦你。”

    萧奕撇了撇嘴,臭小子也就罢了……

    “阿玥,你对萧霏也太关注了。”他酸溜溜地说道。

    莹莹的灯光下,他的皮肤似是在发光,彷如黑曜石般的桃花眼微微挑起,就像一只撒娇的猫儿来求怜爱一般,一瞬间就击中了南宫玥的心,让她的心化成了水……

    南宫玥凑过去在他眼角温柔地亲了一记,当做讨好。

    萧奕就顺势揽住了她的纤腰,厚颜地把自己的脸凑到了她怀里,深深地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看着他一副耍赖撒娇的模样,南宫玥差点就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又怕把好不容易顺毛哄好的大家伙又气得炸毛了。

    “你不是一向最护短,我当然要夫唱妇随了!”她笑吟吟地哄着,低头在他耳际亲了一下。

    她的阿奕还是那么好看,轮廓鲜明,从下巴到脖颈的线条好看极了,让她忍不住又在那下巴与脖颈交接的位置轻吮了一吮。

    她唇下那如玉般的肌肤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下一瞬,原本在她怀中摩挲的黑色头颅抬起脸来,一双俊脸上泛着桃花般的红晕……让南宫玥的心跳砰砰地加快了两下,一下看痴了。

    “夫唱妇随啊……”萧奕微微扬眉,总算是满意地展颜笑了,容光焕发,妖艳的容颜与气质看来妖魅如狐精般。

    “这句话,我喜欢!”萧奕欢乐地扑了过去,薄唇贴上她的樱唇,不容任何否定的答案……

    屋子里,回荡起两人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夜更深了,不知不觉中,敲响了三更的锣鼓声……

    萧奕自认是听媳妇话的好夫婿,所以接下来的三日,可怜的平阳侯履履上门造访,都没能见到萧奕。

    萧奕不是不在,就是在见客,亦或是在带孩子……

    这一听就是借口的理由听多了,平阳侯的心就像是在打鼓一般,越来越不安,实在摸不准萧奕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萧奕故意晾着自己是想看自己对三公主的态度?

    回程的路上,策马奔驰的平阳侯忍不住揣摩起萧奕的意图,眉宇紧锁。

    这一切都要怪这个三公主如今“寄人篱下”,还不知天高地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平阳侯的心情已经够烦躁了,偏偏三公主还不识趣,他一回去,三公主便又找上门来,看来神色恍惚,不知所措。

    “侯爷,怎么办?红绡阁里的传言不知怎么地流传了出去,这两日,已经在城里传得人尽皆知……本宫,本宫现在成了整个骆越城的笑话了!”

    三公主羞恼地抱怨着,跟着,又说起今天她去茶馆时,听到有人编成了小曲在那里弹唱,那小曲的歌词里绘声绘色地说起某朝一公主新寡,在寺庙中拜佛时偶遇一俊俏书生,就与对方有了露水姻缘,还留下一方玉佩作为定情信物。之后,那书生盘缠用尽,只能把玉佩押给了暂时借住的**,自己则回了老家,而那公主苦等情郎不归,便得了相思病,重病不起……直到一个月后,公主的情郎终于匆匆赶来,此刻公主已经形销骨立,皇帝感念公主的痴心,就赐婚那公主与书生……

    说到后来,三公主已经满脸通红,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珠来。一想到那些刁民竟然把自己和一个无赖扯在一起,还说得自己好像是得了花痴病一般,她就羞愤欲绝,想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斩首示众。

    “侯爷,你一定要治那帮刁民的罪!”三公主愤愤地又道,“他们胆敢非议本宫这堂堂公主,实在是目无朝廷,藐视皇室,其罪可诛!”

    平阳侯心里愈发不耐,照他看,三公主纯粹是自找的,若非她想先对镇南王府的大姑娘不利,又何至于落入今天这个境地,还要连累别人!

    但是这些话却不能与她明说,平阳侯只能随口敷衍了几句,表示自己会处理,就把三公主给打发走了。

    三公主离去后,房间中就安静了下来,可平阳侯还是心绪不宁,烦躁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一旁的小厮见他心烦,赶紧给他上了热茶,当平阳侯捧起茶盅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刚才三公主在茶馆的所见所闻……

    这普通百姓怎么敢惹公主,怎么敢随意在茶馆里传唱这些,而且短短两日,这些事就传得人尽皆知,如果说这后面没人推动,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等等!

    刚才,三公主说茶馆的小曲是怎么唱的?

    难道说……平阳侯心念一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也许没错。

    “来人!”

    平阳侯赶忙叫了护卫长来,吩咐了一番后,那护卫长就领命而去……

    当天下午,平阳侯就在城西的一个小宅子里堵到了一个油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青年。

    “你就是陆九?”平阳侯淡淡地问道。

    陆九的双腿在衣袍下直打哆嗦,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道这位大……大爷找小的有何指教?”

    一看平阳侯的形容气度,又看对方两个随行护卫都是龙精虎猛,陆九就知道此人绝非普通人。

    陆九心里悔得是肠子都青了,都怪他贪财,没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就接了那位三公主的委托……

    他怎么会知道那看来雍容华贵的少妇会是三公主呢,更不知道原来玉佩上的“萧霏”是镇南王府的姑娘!

    当时,他只以为要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妇要收拾小妾,要么就是小妾要害大妇什么的,反正城里这样的事多了,自己以前也做过几次,轻轻松松耍点嘴皮子演几出戏,就可以赚到一百两银子,那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了!

    直到镇南王府的人找上门来,陆九差点没吓尿了,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噩梦,镇南王府啊,那可是南疆的土皇帝,要干掉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地痞,那也就是抬抬手的事。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的财运来了,没想到竟是一场泼天大祸!

    无论是三公主还是镇南王府,都不是他惹得起的,可是公主再尊贵,也抵不过这里是南疆,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了保命,他也只能反水,硬着头皮按照镇南王府的吩咐行事……他也猜到了三公主那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罢休,特意换了一个住处避避风头,却还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陆九半垂脑袋,浑浊无神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心里砰砰直跳。

    他决不能说自己是被镇南王府唆使的,否则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这里可是镇南王府的地盘,就算他出了骆越城,只要没出南疆,命就是拴在裤腰带上。

    屋子里静了一瞬,陆九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见对方久久没有动静,他怯生生地抬起脸来。

    平阳侯锐利的眼眸盯着陆九,缓缓地砸下了一颗炸弹:

    “我要你去城北金泰街的王府别院北宁居向三公主提亲!”

    提亲?!找谁提亲?!陆九呆若木鸡,脑中是一片空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陌生人是想让自己去找三公主提亲?!他这是疯了吧?!

    就算城中有些流言碎语,那可是堂堂三公主殿下,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怕嫁不出去吧?反正等她回了王都,又有谁会知道南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要是这时候找上门去,就算三公主宰了自己,恐怕他也没处去伸冤!

    陆九不知道第几次地后悔自己竟然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煎熬……

    事到如今,也只有先答应下来,然后赶紧跑路了……

    可是平阳侯如何看不出陆九的心思,像陆九这种小地痞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虑,留下了两个护卫后,平阳侯就离去了。

    九月初十,骆越城里再起喧嚣。

    自前几天三公主与一书生勾搭一事在城里传开后,这则艳事又忽然有了新的进展,三公主的情人竟然登堂入室去向三公主提亲了,还大大方方地踏入了北宁居的大门,由平阳侯亲自出面接待,如果说之前的“勾搭”只是传言的话,那现在陆九上门提亲就等于是坐实了之前的传言。

    这简直比戏曲里的还精彩,一时间,三公主的艳事闹得是满城风雨,骆越城中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在讨论此事,不少人都信誓旦旦地说三公主就像传闻的那般肯定有花痴病!

    当三公主看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陆九提着两只木雁吹吹打打地上门来提亲时简直是要疯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平阳侯说会帮她解决竟然会是用这种荒谬的办法!

    这么一个地痞流氓,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娶自己堂堂公主?!

    “平阳侯,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谁,胆敢做主本公主的婚事!”气到极致,三公主不客气地破口大骂,觉得自己之前会相信平阳侯,简直就是天大的傻瓜!

    一旁的陆九直到进了这别院的门方才知道原来昨日来找自己的人竟然是王都来的平阳侯,侯爷,镇南王府,公主……反正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不过若是前二者联合起来,那么没准连公主也要乖乖就犯!陆九的心跳砰砰地加快,难道说,他真的要做驸马爷了?

    他色眯眯地打量了三公主一番,这三公主虽然是个寡妇,但长得还不错,比红绡阁里的姑娘可好看多了,身段也好,又是堂堂公主,若是雌伏在自己身下……

    想着,陆九心中就是一阵荡漾,激动地咽了咽口水。而且,听说大户人家都是要准备通房的,看三公主旁边的宫女长得也好,以后也是自己的了吧?!

    这么一想,原本心里的恐慌也不由的淡去了几分,不由浮想联翩。

    而此时,平阳侯看到三公主这至今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蠢样,终于失去了耐心。

    “本侯如何做不得公主的主?”他冷笑地看着三公主,目露不屑,“三公主,你以为你还能回王都吗?”

    就像是陈仁泰一样,早在当初皇帝下明旨要讨伐镇南王府时,三公主就已经是皇帝的一枚弃子了,本来对萧奕而言,三公主的存在也许可以有可无,可是三公主偏偏不学乖,如今她得罪了萧奕,萧奕已经出手,三公主哪里还能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也唯有顺着萧奕的心意让三公主嫁给这陆九,才能不牵连到自己身上!

    “你……平阳侯,你是什么意思?”三公主结结巴巴地问道,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眼看着三公主的气势被平阳侯压住了,陆九心里雀跃不已,他整了整平阳侯给他准备的衣袍,笑嘻嘻地对着三公主油嘴滑舌道:“公主殿下,你我情投意合,连侯爷也愿意成全我们,殿下又何必拒绝侯爷的一片好意呢?”

    “住嘴!”三公主气得跺了跺脚,粗声喊道,“来人!还不敢赶紧给本公主把这两个大逆不道的人拿下!”

    外面寂静无声,根本就没有一个侍卫敢动弹。

    三公主傻眼了,指着外面的一干侍卫道:“你们……难道你们也想造反了?!”

    这个时候,三公主才骤然发现原来她公主的身份在南疆不管用了,连她带来的侍卫竟然也不听她的了。

    一种绝望的情绪在她心头冉冉升起,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情况已经彻底地失控了……

    三公主心里慌乱,但是表面上还是咬牙怒道:“平阳侯,难道你就不怕父皇治你的罪吗?!”

    平阳侯讥诮地看着三公主,已经不想和她多说废话,直接道:“婚期就定在三日后,殿下好自为之!”

    说着,平阳侯转身就要离去,三公主终于急了,只能放下架子去追他:“侯爷,且留步。是本宫错了,本宫怎么能嫁给这……”

    可惜,无论她再说什么,都留不住平阳侯的步伐。

    ……

    发生在别院的事,没一会儿就传到了碧霄堂,鹊儿表情怪异地学着平阳侯的话,仿佛她就在现场似的。

    “平阳侯怎么会想出这么个绝妙的主意?!”画眉忍不住掩嘴赞叹道。

    平阳侯居然会想到把三公主嫁给那个陆九!

    妙,实在是太妙了!

    丫鬟们都是忍俊不禁,包括南宫玥亦然。

    南宫玥捧起茶盅,轻啜了一口,嘴角微勾。

    她自然不会对三公主有一丝的同情,三公主不仅对萧霏出手,还试图害自己的孩子,这笔账绝对不能轻易罢休。

    只是,这件事并不适合由镇南王府出面,所以她才让萧奕不去搭理平阳侯,故意吊着平阳侯……没想到平阳侯比她预想得更耐不住,迫不及待地就出手“教训”了三公主。

    这个结果出乎她意料,却让她觉得满意极了!

    这位平阳侯真乃人才!

    南宫玥放下茶盅,含笑问道:“平阳侯让三公主出嫁,三公主应该不会乖乖就听命吧?”

    “是啊。”鹊儿点了点头,笑得更怪异了,“平阳侯命人把三公主软禁了起来,三公主就在房间里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来,还是平阳侯派人去传话说,三公主以后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就算她死了,也要让陆九娶她的牌位!三公主气得晕了过去,也就消停了……”

    画眉和莺儿听得肩膀抖个不停。

    南宫玥挑了挑眉,吩咐鹊儿道:“鹊儿,三公主要‘大婚’,虽然是二嫁,但是我们镇南王府也不能失礼是不是?你去替我准备一份大礼送给三公主。”

    “是,世子妃。”鹊儿兴致勃勃地应道,决定一定要自己亲自跑一趟北宁居,过去看看好戏,也好回来逗世子妃和姊妹们一笑。

    姑娘们正笑得欢快,海棠进来禀道,大姑娘来了。

    很快,穿了一件月白色柳枝纹刻丝褙子的萧霏就款款地进了东次间,见众人屋子里一片热闹喧阗声,不由得被感染了笑意,也是嘴角微勾。

    她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也没多问什么,规规矩矩地给南宫玥行了礼,“大嫂。”

    “霏姐儿,快到我这边坐!”坐在罗汉床上的南宫玥笑吟吟地招手让萧霏在自己身旁坐下,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的善堂已经快盖好了?”

    一说到善堂,萧霏的眼眸就是熠熠生辉,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啊。房子已经盖得七七八八,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收工了。我已经开始找人手……”

    一时间,只听萧霏不紧不慢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几个丫鬟则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画眉在里面服侍两位主子,至于鹊儿自然是奉世子妃之命给三公主备礼去了。

    鹊儿从库房里精心挑了一扇黄花梨边座嵌比翼双飞琉璃图屏风,蓝色的琉璃上是一片蓝天白云与大海,海面上一对色彩鲜艳的鹣鹣比翼双飞。

    寓意不错!鹊儿满意地笑了,跟着就命人吹吹打打地往北宁居送去了,特意亲自送到了三公主的屋子里。

    鹊儿才走,就听后面传来一阵“砰铃啪啦”的声响,可怜那个上好的屏风被三公主愤然推倒了,琉璃的碎片洒了一地,可怜的宫女还在一旁干巴巴地说什么“碎碎平安”。

    鹊儿也不在意,直接就走了,反正三公主还有得摔呢!

    如她所料,碧霄堂的大礼一送出,城里的各府立刻闻风而动,那些夫人们个个跟上,络绎不绝地给三公主送去了贺礼,连着两日,骆越城里都是好生热闹,不时可以看到送礼的车队热热闹闹地往北宁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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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1问罪

    王都,连着几日的阴雨连绵后,天气再次晴朗起来,可是空气还是那么压抑,滔天巨浪正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

    朝臣联名上书要求五皇子下罪己书一事愈演愈烈,这才短短五日,越来越多的朝臣都站到了五皇子的对立面,每一日,那道联名折子上就会添上几个名字,到了现在,已经有三分之二的朝臣名列其上了。

    朝堂上的气氛就像是一把大弓的弓弦被拉得越来越紧绷,甚至因为顺郡王韩凌观的故意为之,王都街头巷尾都知道五皇子气病皇帝的事,整个王都炸了锅,时人皆最重孝道,于是无论平民百姓,还是文人墨士都对五皇子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口诛笔伐。

    韩凌观一直在等待着,等待这波浪潮酝酿得差不多了,才毅然出手。

    这一日,大半朝臣黑压压地跪在了皇帝的寝宫门口,有的满脸悲痛,有的义愤填膺,有的蠢蠢欲动……

    顺郡王韩凌观站在朝臣的前方,面对寝宫的大门挺胸作揖,意气风发。

    搭在弓弦上的箭终于射出了!

    “韩、凌、观。”皇帝的寝宫之中,皇后咬牙切齿地念着韩凌观的名字,眸中迸射出凌厉的光芒。

    她和五皇子本来正在给皇帝侍疾,没想到却被韩凌观率领朝臣们堵了个正着,看来这一回韩凌观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

    五皇子韩凌樊面色晦暗,整个人看来又瘦了一圈,穿在身上的袍子有些宽松。

    他闭了闭眼,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大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樊儿!”皇后急忙叫住了韩凌樊,声音微微拔高,就像是一个护着幼兽的母兽般,“你要干什么?”

    韩凌樊苦笑了一声,艰涩地说道:“母后,儿臣终究要面对的……”

    是他犯下错事,终究要他自己去解决,难道他要在这里躲一辈子不成?!

    “樊儿,你不能去。”皇后快步走到了韩凌樊面前,略带强势地拉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若是去了,就中了你二皇兄的陷阱!”

    “母后……”韩凌樊看着皇后,面露迟疑之色。

    他意气用事,已经把父皇气病,如果他再忤逆母后……

    恩国公走到了皇后身旁,也是劝韩凌樊道:“五皇子殿下,皇后娘娘说得是,您不能出去啊!”一旦出去,五皇子就一定会被逼着写下罪己书,那么一切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话音刚落,外面再次响起了韩凌观铿锵有力的声音:“五皇弟,请下罪己书!”

    紧跟着,是群臣齐声重复了一遍:“请五皇子殿下下罪己书!”

    那洪亮的声音仿佛闷雷般敲击在五皇子的心头,他的眼神黯淡无光。

    恩国公也是焦虑不已,却是束手无策,不禁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觉得今日的太阳尤为刺眼。

    已经整整十日了,皇帝还没醒来,局势对五皇子更不利了!

    如果皇帝有个万一,那么……

    恩国公简直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宫门的方向,又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看来气势汹汹。

    这又是谁?!恩国公眉宇紧锁,下一瞬,就有一个小內侍激动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皇后娘娘,五皇子殿下,国公爷,咏阳大长公主殿下来了!”

    好像是一潭死水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殿内原本沉甸甸的气氛顿时一松。

    咏阳回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这下,局势也许有了转机!

    皇后和恩国公都是喜形于色,连韩凌樊的眸中都闪现了些许神采,齐齐地望向了来人的方向。

    此刻,以咏阳为首的数十人已经走到了几十丈外。

    咏阳穿了一件玄色挑银线妆花褙子,头发整齐地挽成一个圆髻,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素金簪,穿着打扮看来不过是雍容的老妇,乍一看很是普通,再一看,却是面目威仪,她只是这么箭步如飞地走来就释放出一种令常人无法直视的威压,更何况,她身后还跟着二十几名身穿铠甲的士兵,那些盔甲碰撞的声音无形间就令得四周的空气一冷。

    韩凌观自然也看到了咏阳,眼中闪过万千情绪,但随即就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咏阳姑祖母恐怕是来给五皇弟撑腰的吧!

    韩凌观一霎不霎地看着咏阳和她身旁的南宫昕一步步地走近……

    咏阳在五六丈外停下了脚步,淡淡地对着跪在地上的群臣说道:“各位大人乃是朝廷肱骨,不去处理政事,却群集于此……”

    周围寂静无声,虽然咏阳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显得尤为响亮。

    她说话的同时,冰冷的目光从朝臣们身上掠过,看得他们心中惴惴,最后,咏阳的目光落在了韩凌观身上,缓缓地接着说道:“众位可是打算要逼宫?”

    咏阳的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令得韩凌观和在场的朝臣们都是面色一僵。

    韩凌观不自觉地握拳,眼底浮现一层阴霾。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咏阳话落之后,他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姑祖母这些日子不在王都,恐怕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五皇弟不忠不孝,忤逆父皇,气得父皇卒中,至今还昏迷不醒……侄孙和众位大人也是希望五皇弟能知错就改,写下罪己书以赎其罪!”

    咏阳面无表情地听着。

    “于五皇弟,本王是兄长;于父皇,本王是儿臣,本王怎能看五皇弟一错再错而坐视不理!”韩凌观越说越是慷慨激昂,对着咏阳抱拳道,“姑祖母您是父皇的长辈,亦是侄孙和五皇弟的长辈,还请姑祖母为我韩家一正家风,为朝廷正风肃纪!”

    他说完后,四周又安静了下来,群臣都是看着咏阳,几乎屏住了呼吸,想看她会如何反应。

    “为韩家一正家风,为朝廷正风肃纪……”咏阳一边点头,一边自语道,“说得有理。”说着,咏阳抬起手来……

    韩凌观面上一喜,下一瞬,却见咏阳冷然下令道:

    “给本宫拿下顺郡王!”

    这一次,她字字铿锵有力,如同严冬的寒风凌冽刺骨。

    不止是韩凌观,在场所有的朝臣皆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四周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是,大长公主殿下。”咏阳身后的士兵抱拳领命,大步朝韩凌观逼近。

    三个士兵一起动手,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韩凌观。

    “放开本王!”韩凌观大惊失色地挣扎着,却被两个士兵牢牢地钳住了左右臂膀。

    朝臣们也骚动了起来,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震慑住了,不明白咏阳为何要对顺郡王动手。

    这时,工部尚书上前一步,厉声喝问道:“大长公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谋反不成!?”

    话语间,不远处又传来隆隆的步履声,这边的骚动把数十名御林军也引了过来,场面更为混乱,而韩凌观则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有御林军在,就算是咏阳姑祖母也别想在这宫中只手遮天!

    与此同时,首辅程东阳、礼部尚书等大臣也从值房闻讯而来。

    韩凌观急忙对着御林军喊道:“李统领,快,快救救本王!姑祖母意图谋反,快将她拿下!”

    御林军统领李醒看了看咏阳,又看了看被制服的韩凌观,面色有些为难。

    他们御林军直接听命于皇帝,而非顺郡王。如果咏阳真的谋反,御林军当然可以自行应对,但是现在咏阳只是制服了顺郡王,并无其他进一步的行为……

    李醒做了个手势,示意御林军戒备。

    跟着,李醒客气地抱拳对着咏阳道:“不知大长公主殿下为何要拿下顺郡王?”

    见李醒不动手,韩凌观心中暗骂,却只能正气凛然地威逼道:“李统领,你为何还不动手!难道要等本王丢了性命?!”

    “王爷请稍安勿躁。”李醒劝了一句,他倒不觉得咏阳是要谋反,若是如此,她就不会只带着区区二十几名亲兵入宫了……

    咏阳看着韩凌观,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意,与他四目直视,眼神锐利,问道:“韩凌观,我问你,你说是你五皇弟气病了皇上,可对?”

    被制住的韩凌观虽然有些狼狈,但还是挺了挺胸,昂首道:“不错。”

    咏阳嘴角的笑意更冷,再问道:“可若皇上是中毒呢?”

    中毒?!

    咏阳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瞬间躁动了起来,交头接耳,以他们对咏阳的了解,咏阳绝非随口妄言之人。

    可是谁能有机会对皇帝下毒呢?!

    韩凌观瞳孔微缩,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

    咏阳看着他继续说道:“皇上他在御书房里先中了毒,然后又被人设法引到了五皇子那里,那时皇上的毒正好发作,所以五皇子就成了替罪羔羊!”

    咏阳说得条理分明,仿佛她当时就在现场似的。

    咏阳出现后的所言所行都被小內侍如实地传入皇帝的寝宫内,皇后、韩凌樊和恩国公也出现在了寝宫的门口,皇后几乎是如释重负,她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咏阳所言。

    皇后近乎急切地脱口道:“韩凌观,是你,是你给你父皇下了毒!”她就知道一定是韩凌观在陷害她的樊儿!

    恩国公也是若有所思,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

    难怪皇帝“卒中”后,顺郡王立刻就有了那一番雷厉风行的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握了朝局,让自己和恭郡王那边的人都无反手之力。

    韩凌观脸色微变,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胡说八道。分明是姑祖母您联合了皇后想陷害本王!”

    “皇后娘娘,您无凭无据,莫要信口开河污蔑王爷!”工部尚书立刻附和道。

    一旁的朝臣们面色各异,局势已经失控,正往一个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后方的谷默和李恒则是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今日来此本来也就是顺势而为,想借着顺郡王之手,让五皇子从此再无缘皇位,没想到局势忽然就峰回路转,没准落马的人要变成顺郡王了。反正两个皇子无论是谁遭殃,对于恭郡王而言,都是好事,因此他们皆是不语。

    “大长公主殿下,”首辅程东阳看向了咏阳,冷静地作揖问道,“您可是在指认顺郡王毒害皇上?”

    咏阳淡淡道:“口说无凭,请程大人稍候。”

    跟着,咏阳抬手做了个手势,下令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她没有正面回答程东阳的问题,但是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自然明白咏阳的这句话等于已经承认了皇后的指认——

    正是顺郡王毒害了皇帝!

    一时间,朝臣间如烧开的热水般沸腾了起来。

    咏阳的亲兵下去带人,而在场的众人则暂时移步偏殿,皇后、咏阳、五皇子、恩国公和程东阳等人都坐了下来,其他朝臣在一旁静立,每个人都是心潮澎湃,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快,一个俊秀的锦袍青年就被两个士兵带了进来,这殿中的大部分人都认得这个青年,面露讶色。

    这不是咏阳大长公主前些年才寻回的外孙文毓吗?

    咏阳把他叫来,难道说他是此案的证人?!

    众人越想越觉得扑朔迷离,连韩凌观的神色间都是惊疑不定。

    文毓扑通一声跪在了咏阳和皇后等人的跟前,咏阳冷声道:“文毓,把你所知都一一告诉众位大人吧。”

    文毓应了一声,就把韩凌观勾结楚王,让楚王把下了毒的点心送入御书房给皇帝食用,并故意把皇帝引去了五皇子那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韩凌观的目的当然是想趁韩凌赋不在,毒害皇帝,陷害五皇子,他自己就可以趁机监国,甚至是继位……

    文毓得知韩凌观欲图谋不轨后,立刻想要通知咏阳,偏偏咏阳不在王都,等他想办法联系上咏阳时已经迟了。

    听到这里,韩凌观再也绷不住,脸色剧变,愤然怒道:“胡言乱语!毓表弟,是不是姑祖母唆使你污蔑本王?!”

    韩凌观心里乱成了一团,他把文毓安插在咏阳身旁,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借着文毓把咏阳大长公主府收归己用,没想到文毓胆敢反水指认自己!

    这两年来,文毓办事没有以前那么牢靠,韩凌观也就不再把重要的任务交于他办,果然,他竟然被咏阳收买了!

    不过,文毓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空口无凭,自己不用慌!

    韩凌观在心里对自己说,勉强镇定,振振有词地又道:“姑祖母,毓表弟可是您的外孙,您为了帮五皇弟,不惜让您的外孙来陷害本王,您以为大家会信吗?!”

    大臣们再次交头接耳,若有所思,大部分人都觉得韩凌观说得不无道理。

    咏阳却是笑了,从容镇定,看着韩凌观一字一顿地反问:“韩凌观,文毓真得是我的外孙吗?”

    这一次,韩凌观是真的呆住了,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色瞬间发白,眼神飘忽不定,便是周边的朝臣也看出韩凌观的神色有些不对,众人也都不是傻子,瞬间想通了不少事。

    难道说这个文毓根本就不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外孙?

    更甚至,既然这文毓知道顺郡王这么多的机密,莫非他是顺郡王安排到咏阳身旁的探子?

    咏阳话落后,便见又有三人步入偏殿中,为首的竟然是另一个“文毓”。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第二个“文毓”被两个士兵带上来了!

    他身穿了一件青色的衣袍,面容俊秀,却是面色极为苍白,就像是几年没见阳光似的。他很瘦,眼窝和颧骨间瘦得都凹了进去,步伐虚浮无力,仿若一个久病未愈的病秧子般。

    乍一看,第一个文毓和第二个文毓至少像了九成以上,但是当两人站在一起时,就能看出明显的差别,就仿佛一个是生活在阳光之下,另一个却是潜伏在阴暗之处见不得光……

    朝臣们之间的私语声越发激烈了,众人都隐约有了种感觉,这次顺郡王恐怕没那么容易可以过关了……

    韩凌观心下更为慌乱,这一下,他算是全明白了!

    文毓早就已经被掉了包,甚至他他根本就不知道文毓是何时被调换的……这也就把他置于一种更为被动的境地,关于自己的事,咏阳姑祖母到底知道了多少呢!

    他不敢去想,硬着头皮说道:“本王是送了姑祖母一个假表弟,那也不过是安抚姑祖母的丧女之痛。姑祖母不能因此就记恨了本王,非要说本王毒害父皇!再说了,是不是中毒,太医院这么多太医一查就知,本王总不可能收买了所有的太医吧?”

    他越说越是镇定,在心里告诉自己,姑祖母根本就没有证据的。

    只要没有证据,自己这皇子就能安然而退!

    咏阳嘴角的笑意却是不改,冷笑道:“韩凌观,你未免自视太高,你以为只有你知道疾心草吗?”

    闻言,韩凌观瞳孔猛缩,连身子都剧烈地一颤。

    咏阳缓缓地继续道:“北疆有一种草药名叫疾心草,这个草药并非是毒药,甚至对普通人可以强心,只是对于卒中过的病人却是比毒药还要可怕,可以令其血脉偾张,从而引得卒中复发。正是因为皇上的脉象确实是卒中,所以太医们才没有怀疑……”

    她紧紧地盯着韩凌观,问道:“我说的可对?”

    韩凌观没有说话,拳头死死地握在一起,脸色灰败,眼神更是暗淡无光。

    直到这一刻,韩凌樊心里终于确认了,是二皇兄,真的是二皇兄收买楚王毒害了父皇!

    他一直知道二皇兄想要登上皇位,可是又有谁不想呢!

    但是为了皇位,兄弟相残,甚至于弑父,像这样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人性,不择手段,真的能成为一个让大裕繁荣强盛的明君吗?

    咏阳又道:“韩凌观,你不说话也无所谓。我已经命人去拿楚王进宫对质,届时证据确凿,也不容你狡辩!而且,你就真以为你没留下一点证据?做点心的人,疾心草的来处……”

    一旦确认谁是罪魁祸首,不需要咏阳再出手,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可以查到足够多的线索来定韩凌观的罪!

    皇后冷笑道:“姑母说得是,等楚王到了,一切自有分晓!”

    韩凌观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身体也瘫软了下去,再说不出任何话辩驳……

    对于在场的其他人而言,这无异于认罪!

    顺郡王胆敢谋害皇帝,还嫁祸五皇子,罪无可赦!

    接下来,韩凌观立刻被带了下去,由皇后和咏阳做主,暂时被圈禁在顺郡王府中,等待皇帝病愈后再行定罪。

    当偏殿内再次平静下来后,首辅程东阳站起身来,走到韩凌樊跟前,俯首作揖道:“五皇子殿下,皇上至今昏迷不醒,然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殿下监国。”

    此时,皇子中唯一能监国的人选,也唯有五皇子了。

    其他的朝臣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到了程东阳身后,皆是俯首作揖道:“还请五皇子殿下监国!”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内,皇后脸上掩不住的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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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2辅政

    当朝臣们陆续离开后,偏殿里只剩下咏阳、皇后和五皇子三人。

    “姑母,这一次真是多谢您了!”

    皇后郑重其事地俯首作揖谢过了咏阳。

    这么多年来,自从皇后登上后位后,除了皇帝以外,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对人行大礼,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对皇后而言,咏阳帮了樊儿,就如同救了她的命!

    樊儿是她的命根子!

    韩凌樊也同样在一旁对着咏阳作揖道谢,眼中是浓浓的感激,不仅是感激咏阳找出了谋害父皇的真凶,而且也因为咏阳把他从深深的负罪感中解救出来了……

    “皇后,小五,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咏阳看着母子二人道,跟着就问起韩凌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虽然咏阳抵达王都后,已经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是想从韩凌樊口中得知更清楚详尽的内情。

    韩凌樊便从九月初一那日皇帝来上书房找他说起,把这十日来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咏阳心里暗自叹息,虽说韩凌樊性情宽厚是好事,但是他实在没有什么手腕,以至于局势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今日,如果自己晚来了一步,那么韩凌樊也许已经写下了罪己书,届时,就算自己证明了韩凌观才是谋害皇帝之人,韩凌樊身上也染上了污点……

    但凡韩凌樊有手段、够狠心的话,他完全可以凭借嫡子的身份,与皇后和恩国公一起,强势地控制住局面,区区韩凌观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虽然咏阳什么也没说,但是韩凌樊也不是傻瓜,他心里明白咏阳对他并不满意,也知道自己这次做得不好。他以为父皇是被他气病,便钻了牛角尖,差点就让二皇兄得逞,差点就让大裕江山落入一个意图弑父的阴险小人手中。

    他身为大裕五皇子,身为父皇的儿子,于公于私,都未尽其责!

    他愧对父皇,愧对天下!

    韩凌樊半垂首,目露羞愧之色。

    精明如咏阳何尝看不出韩凌樊的心思,叹息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皇帝的几个皇子中,小五是唯一的嫡出,由他继位,方可正位储极,四海系心。

    而且,诚郡王愚蠢粗暴,顺郡王阴狠歹毒,还有恭郡王……

    想起恭郡王府的那些传闻,咏阳暗暗地摇头。

    相比较之下,小五的心性确实比他几个皇兄好多了,一片赤子之心。

    就算现在欠缺些,不过他还小,以后可以慢慢教。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还在,必要时还能帮衬一把……

    看着韩凌樊羞惭的样子,皇后有些心疼,转移话题道:“姑母,不知道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和六娘、阿昕这段时日都会留在王都。”咏阳淡淡地瞥了皇后一眼,心里叹息:小五会是这个性子,多少同皇后护犊子不肯放手的性格也有些关系。

    皇后闻言一喜,咏阳愿意留下就好。

    皇后又和咏阳寒暄了一番后,便亲自命亲信送咏阳一行人出宫……

    这惊心动魄的一日落下了帷幕,然而,朝堂上的涟漪却还未平息……

    九月十一,皇五子韩凌樊开始代皇帝监国,咏阳和恩国公从旁辅佐。

    咏阳一反过去几十年淡出朝局的姿态,出面帮着韩凌樊稳定朝局。

    如今朝堂动荡,韩凌观谋害皇帝一事,无论是咏阳还是五皇子等人都不敢将此事扩大,因此除了韩凌观和楚王暂时被圈禁,韩凌观的其他党羽都没有被牵连,短短几日,有了咏阳压阵,朝局就暂时稳定了下来……

    至于太医院,虽然如今知道了皇帝的病因,但是皇帝卒中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哪怕此刻知道病因,仍是束手无策,直到九月十三,卧病在榻的皇帝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这也让看似平稳的朝堂增添一分不安,两分变数……

    而此时,王都发生的这一切,还没有传到西疆,还没传入恭郡王韩凌赋耳中。

    此时的西疆,西夜在收到了韩凌赋几日前送出的和书后,派了使臣达里凛前来上党郡西冷城商议和谈一事。

    西冷城才刚刚被西疆军收复,如今城中虽已经稍加整顿,但仍是满目苍夷,百业萧条,民生困苦。

    韩凌赋亲自来到西城门处迎接使臣达里凛进城,并将对方迎入守备府的正厅,韩淮君也是闻讯而来。

    “达里凛大人请坐。”韩凌赋客气地请那使臣坐下,又令下人上了茶,道,“达里凛大人,这是吾大裕有名的碧螺春,还请大人一品。”

    达里凛大马金刀地坐下后,饮了一口茶后,就不屑地说道:“寡淡无味。你们大裕难道没有好酒招待来客吗?”

    韩凌赋的脸差点没绷住,立刻又命下人上酒,道:“达里凛大人,我们大裕美酒如云,各有芳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达里凛不耐烦地打断道:“恭郡王,我们西夜人不似你们大裕人喜欢弯弯绕绕,闲话就不必说了。今日我是来此是为了和谈一事,我们就直入正题吧。吾王有令,和谈可以,但大裕须将西疆六郡割与我西夜,再奉上百万两白银,以后年年朝贡我西夜!”

    西疆六郡?!韩淮君面色阴沉,这西夜人倒是敢狮子开大口,分明就吃定了他大裕不敢再打下去不成!

    韩凌赋也是心中一惊,面沉如水,饶是他事先早有了牺牲上党郡、云中郡的念头,西夜人的贪婪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西疆本有七郡,其中的西和郡早在五年多前就割让给了西夜,只余下六郡,其中虞西、焰云两郡在飞霞山以东,一旦把这两郡割让给西夜,那不就是大敞国门放西夜大军入中原吗?

    不用请示皇帝,韩凌赋自己就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这一点,西夜人也是心知肚明。

    这个西夜使臣分明是在拿自己开涮!

    可是韩凌赋却不能甩袖走人,只能压抑着怒火,赔笑道:“达里凛大人,西疆六郡几乎是我大裕八分之一的领土,不是本王可以做主,本王……”

    达里凛讥诮地冷哼一声,又一次打断了韩凌赋:“恭郡王,你既然不能做主,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吾王有令,以上条件,大裕倘若不能接受,一切免谈!”

    “咯嗒!”

    一旁忽然响起了椅子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韩淮君霍地站起身来,脸上掩不住怒色。

    不过区区几日,位于西疆的西夜大军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去请示西夜王,他们此刻所开出的条件分明不是诚心和谈,而是故意为难大裕!

    韩凌赋眉头微蹙,正要呵斥韩淮君,韩淮君已经甩袖离开了大厅,只听后面传来使臣达里凛愤怒的声音:“恭郡王,你们大裕人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韩淮君大步离去,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然而,那些扰人的声音却还在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让他觉得心口憋着一口气。

    大裕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大裕早就是这个样子了……

    韩淮君不由想起五年多前,西夜使臣契苾沙门和察木罕来王都时的情景,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彼时,大裕已经对着西夜摇尾乞怜,甚至不惜割地赔款,送公主和亲西夜……

    还有百越,明明战败,可是皇上却把三公主下嫁给奎琅,还令镇南王府助奎琅复辟……

    韩淮君越想心情越是低落,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男音:“韩兄!”

    韩淮君循声看去,只见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姚良航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看他面带微笑的样子,似乎没有因为西夜使臣的事影响了他的心情。

    “姚兄。”韩淮君勉强振作起精神来,若非是在前线,他正想拉着姚良航去喝个不醉不归,如今却只能道,“陪我去动动筋骨如何?”他现在只想出一身大汗来排解心头的郁结!

    姚良航微微一笑,挑了挑眉头,道:“韩兄,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韩淮君正想招呼他一起去演武场,却听姚良航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我正打算出城,你要不要陪我一道去?”

    出城?!韩淮军立刻领会到姚良航话中别有深意,这个时候,两军虽然暂时熄火,但局面还是一触即发,姚良航选择此刻出城当然不会是为了溜达一圈……

    韩淮君眉头一动,试探地问道:“姚兄,你难道打算偷袭褚良城?”西夜大军此刻正驻扎在褚良城。

    两个青年四目对视,姚良航不躲不闪,他本来就没打算瞒着韩淮君,或者说,是特意来邀请他一起“出城”的。

    “是偷袭,不过不是褚良城,而是西夜护送粮草的辎重营。”姚良航坦诚地说道。

    兵家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对于两军作战的重要性。

    若是能够拿下西夜大军的后援粮草,那么就能置西夜大军于被动之境地!

    可是皇帝下旨与西夜议和……

    韩淮君迟疑了一瞬,随即又想起刚才在正厅中咄咄逼人的西夜使臣,想起五年前……

    韩淮君咬了咬牙道:“我们一起去!”

    姚良航微微笑了,他就知道韩淮君会同意的。世子爷说过,如果韩淮君出现在西疆的话,自己可以完全信任韩淮君。

    安逸侯料事如神,世子爷目光如炬。

    有这两位在,他们南疆军自然是无往而不胜,世子爷和安逸侯夺取西夜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想着,姚良航的眸子熠熠生辉,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既然是偷袭,便要讲究一个“快”字。

    两人拿了决定后,就立刻出兵,不到一盏茶时间,三千玄甲军就火速地召集起来,迅如闪电地出城,等韩凌赋得了消息后,玄甲军早已走远,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姚良航显然早有准备,事先调查了西夜辎重营的行军路线,此时,辎重营距离西夜大军所驻扎的褚良城已经只有不到十里路了……

    本来,褚良城的西夜大军应该派兵接应辎重营,可是因为和谈之事,西夜大将降低了防心,姚良航和韩淮君将玄甲军一分二,两人分别带领一千五百人包抄两头,以绝对性的优势歼灭了这支不到两千人的辎重营,敌军无一生还。

    这一战仅仅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之后,姚良航和韩淮君没直接回西冷城,反而是去了临近的牙门城和岷济城。因为西夜入侵,边关的几座城池都十分萧条,百姓四散逃离,粮草匮乏。当那些困守在城中的百姓得到玄甲军送来的粮草后,万民欢腾。

    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西疆百姓,韩淮君的心情更为沉重,更为复杂。

    直到次日傍晚,姚良航和韩淮君才率领玄甲军回到了西冷城,迎接他们的是韩凌赋阴云密布的面孔。

    “韩淮君,姚良航,你们疯了吗?!胆敢劫西夜粮草,你们是想违抗皇命破坏大裕与西夜的和谈吗!”韩凌赋咬牙切齿责骂道,额头上青筋凸起,平日里的斯文儒雅早就抛诸脑后。

    昨日,西夜粮草被劫后,褚良城那边就即刻派人来西冷城告知使臣达里凛,达里凛勃然大怒,放下狂言:以后拒不和谈,一定要让西夜大军挥兵东行,不让大裕国破家亡,就决不甘休。

    韩凌赋放下身段意图挽留对方,但是达里凛还是甩袖而去。

    眼看着和谈可能因此而泡汤,韩凌赋只能把这笔账全都算在姚良航和韩淮君的身上。

    韩淮君冷冷地看着韩凌赋,他虽然才刚回来,但已经从手下的口中听闻了达里凛甩袖离去的事,他看着韩凌赋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轻蔑。

    按常理,既然达里凛与韩凌赋已经撕破脸,韩凌赋就该强硬地把人留下,其他的事容后再议,可是韩凌赋居然还让达里凛全须全尾地离开了,委实是窝囊!

    姚良航却是扬了扬眉,不以为意地淡淡道:“敢问王爷为何动怒?末将自问不曾行差踏错……”

    韩凌赋嘴角一抽,怒目而视,心里暗道:萧奕的手下果然似其主,皆是厚颜无耻,他们都杀了两千西夜辎重营,还在那里装模作样!

    姚良航无视韩凌赋愤怒的眼神,继续说着:“刀不磨无光,兵不练则荒。最近我南疆军一直闲在城中,刀都快钝了,末将才带他们出城溜溜,没想到‘凑巧’撞上了西夜人。我们世子爷说了,行军作战,决不可让敌军从眼皮底下溜走。末将也是谨遵世子爷的教诲。王爷既不懂军中之事,还是别随意置喙,免得贻笑大方!”

    闻言,一旁的韩淮君嘴角染上一丝笑意,被姚良航几句似是而非的歪理说得心中轻快了不少。不过,他总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姚良航的性子,没准这些话确实是萧奕所言。

    这姚良航显然完全没把自己堂堂恭郡王放在眼里!

    韩凌赋被彻底激怒了,愤然又道:“姚良航,孰是孰非,可不是你区区一小将说了算!今日本王就要治你一个抗旨不遵!”

    姚良航还是从容镇定,看着韩凌赋义正言辞地反驳道:“王爷,据末将所知,皇上的旨意是让王爷与西夜议和,让我南疆派兵支援,现在和也议了,我们南疆兵也派了,何来抗旨一说?!”

    韩凌赋更怒,胸膛里像一锅沸水般沸腾,心火冲脑,狠狠地威胁道:“托辞狡辩!待本王即刻上书父皇,姚良航,你就等着被治罪吧!”

    可惜,这话对于姚良航而言,根本就毫无威慑力。

    他们是南疆军,又不归皇帝管,就算皇帝想治罪他,那也要看世子爷答不答应。

    姚良航近乎怜悯地看着韩凌赋,面目一冷,又道:“既然皇上要治末将的罪,那末将就率军先回南疆,等皇上治罪便是。”

    说完,他故意抱了抱拳,“末将告辞!”

    姚良航毫不回头地甩袖而去,他出人意料的言行把韩凌赋彻底弄懵了,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萧奕的手下果然如他般,完全不按理出牌!

    韩凌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焦急,却也不愿纡尊降贵地上前拦住姚良航……

    姚良航说到做到,他即刻整兵,不多时,一万玄甲军就浩浩荡荡地出了城,整个西冷城上下都知道南疆军的人要回南疆了。

    当日晚上,镇守褚良城的三万西夜大军趁机大肆来袭,马蹄声、步履声交叠在一起,如闷雷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黑夜中,城墙上的火把照亮了四周,韩凌赋站在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到黑压压的数万西夜大军气势汹汹地压来时,惊慌失措。

    “韩淮君,都是因为你和姚良航惹的祸!”韩凌赋对着与他一起上了城墙的韩淮君怒斥道,“本来本王已经和西夜议和,战事不日就可平息。如今你二人惹恼了西夜人,西夜大军来袭,不仅是西冷城危矣,而且连大裕都会被你二人所累!你是大裕的千古罪人!”

    韩淮君看也没看韩凌赋,望着西夜大军来袭的方向,冷笑道:“这仗还未打,王爷就认为我大裕会输不成?!”

    韩凌赋眉宇紧锁,握着千里眼的右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自己来西疆是来议和立功的,可不是为了把命葬送在这里,他还要回王都,他还要登大宝,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还没做……

    眨眼间,西夜大军已经来到了百来丈外,那隆隆步履声震得连城墙都震动起来……

    韩凌赋上前一步,面向底下,大声喊道:“大裕欲与西夜议和,望西夜使臣进一步说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阵破空声,一支羽箭如流星般穿破黑夜朝城墙上射来,目标正是韩凌赋。

    “王爷小心!”

    一个亲兵举着盾牌挡在前方,只听“铮”的一声,那支利箭射入盾牌,刺入三分,可以想象如果它刺入韩凌赋的胸口,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韩凌赋吓得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颤。

    韩淮君自然也看到了,嘴角微勾,乌黑的眸子在火光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随着阵阵战鼓声咚咚地敲响,西夜大军呼喊着朝城门攻来,万千羽箭嗖嗖嗖地破空而来……

    两个亲兵举着盾牌挡在韩凌赋前方,其中一个焦急地说道:“王爷,西冷城危急,不如王爷还是赶紧从东城门离开此处吧……”

    “快,护送本王离开。”韩凌赋急忙道,正打算离开,城外又起了一片骚动。

    数里外,燃起了耀目的火光,仿佛将黑暗一扫而光,火光中,一面黑色的旌旗在火光中肆意飞扬。

    那是南疆军的旌旗!

    韩淮君嘴角的笑意更深,他的表情之中毫不意外,铿锵有力地下令道: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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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3儒将

    这一战一直持续了大半夜,一个个火把烧红了西冷城上方的天空,喊杀声震天!

    来袭的西夜大军完全没有料到南疆军竟然会杀了回马枪,然而此时,就算西夜人明白他们中了大裕的诱敌深入之计,一切也已经迟了。

    对于西夜大军而言,此刻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黎明前,战争终于平息,姚良航和韩淮君大步流星地踩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仍旧精神奕奕,明明一夜不曾歇息,却没有一点疲惫。二人并没有整兵休息,而是率领玄甲军和西疆军趁胜追击,一举拿下了褚良城。

    原镇守褚良城的西夜大将则率领残兵退守到三十里外的荆兰城。

    这场胜利让之前因为议和而受挫的士气再次大振。

    全军上下都是一片欢腾,无不欢欣鼓舞,高涨的士气直冲云霄,唯独韩凌赋黑着一张脸,面黑如锅底。

    这个时候,韩凌赋也弄明白了,姚良航和韩淮君其实算计利用了自己,偏偏自己以为这姚良航只是个粗莽的武夫,低估了对方,所以才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更可恨的是韩淮君,他身为韩氏子弟,身上还肩负皇命,竟然和南疆军的人勾结在一起,枉费了父皇对他的信任,真真是可恶!

    这笔账他记下了!

    与韩凌赋的愤懑相反,此刻姚良航和韩淮君却是心情畅快,意气风发。

    当两个青年从褚良城回到西冷城时,受到了城中百姓的夹道欢迎,在收复西冷城后,这个城池第二次迎来了生机。

    两人放缓马速,让马儿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不时与路过的百姓、将士颔首致意。

    看着这些脸上又焕发出神采的百姓们,韩淮君的嘴角染上些许笑意,赞道:“姚兄,你实在是神机妙算!”

    这一计诱敌深入使得妙!

    这一仗赢得更是淋漓畅快!

    “韩兄,这功劳我可不敢当!”姚良航笑道,言行之间看着与韩淮君熟稔了不少。

    从最初的联合作战,到大前日歼灭辎重营再到今日这一战的大获全胜,两个青年合作愉快,短短数日,两人的情谊就迈进了好几步。

    当初在南疆时,两人也就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现在却是知交好友了。

    姚良航坦诚地继续道:“我从南疆临行前,安逸侯给了我几个锦囊妙计。”他说得轻描淡写,心里暗暗叹息:何止是几个锦囊妙计!安逸侯简直就是算无遗漏!

    韩淮君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

    官语白,原来是官语白。

    知西夜者,莫过于官语白!

    想起那个荏弱的儒雅青年,无论是韩淮君,还是姚良航,都有几分唏嘘,也许这就是天妒英才……

    静默了片刻后,姚良航忽然话锋一转,正色道:“韩兄,这次恭郡王可能会上折子,你可有了打算?”

    “……”韩淮君面色一凝,笑意僵在了嘴角。

    姚良航紧盯着韩淮君的眼眸,缓缓地问道:“韩兄,你可敢抗旨?”

    抗旨,抗的自然是与西夜议和的那道旨。

    抗旨不遵,是杀头灭族的大罪,韩淮君姓韩,就算不至于灭族,就算侥幸留下一条命,也是前途尽毁……

    韩淮君的神色更为凝重,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只是转瞬,脑海中已经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想起他来到西疆后的所见所闻——

    疆土千疮百孔;

    百姓四散流离;

    将士抛头洒血、战死沙场……

    画面最后停顿在那残酷的战场上,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尸体与鲜血,那一双双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不知不觉中,两人都停下了马,韩淮君垂眸静思,而姚良航静候在一旁,没有催促,没有出声,此时,四周的喧嚣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出去……

    许久之后,韩淮君抬眼对上姚良航清澈的眼眸,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眸中绽放出坚定的光芒,缓缓道:“有何不敢!”

    此时此刻,两个年轻人的眼神是如此相似,凌厉,血性,皆是斗志激昂。

    姚良航朗声笑了,豪爽地拍了拍韩淮君的肩膀。

    这一次,他不是因为世子爷,而是他自己就相信韩淮君是条血性汉子,他知道韩淮君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为了大裕,为了百姓,为了大义!

    有些事,他们不得不为!

    两人继续策马前行,远远地,就看到守备府门口已经被玄甲军的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见二人归来,一个年轻的百将上前向姚良航抱拳禀道:“将军,恭郡王的折子已经截下来了……厉大将军和王副将他们现在也在府里。”他双手奉上了韩凌赋的折子,姚良航看也没看,就递给了韩淮君。

    韩淮君随意地扫视了折子一眼,眸光闪烁地将折子收了起来。

    他本来还在迟疑要如何处理厉大将军他们,现在也不用再犹豫了……

    这一日,一场大战方歇,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西冷城中猛然又掀起了一波滔天巨浪,城中风声鹤唳,大街小巷中遍布着一队队身穿铠甲、面目森冷的大裕士兵。

    韩凌赋、厉大将军、黄副将等一干主议和将士钧被软禁在西冷城的守备府中,刚刚得胜归来的韩淮君军威正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西疆军的大权。

    当晚,西疆军联合南疆军对荆兰城的西夜大军发起了猛攻,荆兰城守了一夜后,城门岌岌可危,差点城破,然而,次日黎明,附近的砂江城在危急关头派来一万西夜援军,敌我双方又变得势均力敌,激战了一日一夜后,双方形成胶着,僵持不下……

    此后,零星战火不断,大裕几次攻城都无法破城,西夜亦无法击退大裕军队,如此胶着了好几日。

    前方战报快马加鞭地传到了西夜都城,西夜王雷霆大怒,再度派出五万援兵火速前往上党郡,决心一鼓作气拿下西疆,挫大裕威风。

    西夜王以及西夜朝臣都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西疆的战事上,却不知道大裕有一句俗语:“不怕前院点灯,就怕后院起火”,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支三千人的队伍伪装成了数支商队从如今的七里郡,也就是曾经的七里国,进入西夜南境的迦南关。

    迦南关乃是西夜最南方的第一座关隘,也是一干西南小国进入西夜的必经之城,从迦南关一路北上,途径翼落州、谷里州就是西夜都城金九城。

    迦南关可说是西夜的一道重要屏障。

    当晚,当迦南关的西夜人还在安眠之中时,潜入关内的这三千人训练有素地结集起来,风驰电掣地兵分两路,对北城门和南城门分别发动奇袭……

    守城的西夜将领急忙往两边城门调兵遣将,却发现对手如同天降神兵,一个个皆有以一敌十之能,下手毫不留情,颇有几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兵器交接声中,迦南关的南城门被几人合力推开,那隆隆的声音在黑夜中如同地龙翻身般,也仿佛是黑夜中响起的一个信号。

    然而,此时的西夜人还不知道,西夜马上就要翻天了!

    南城门外,一支支火把点亮,数千名将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衣袍的青年,削瘦儒雅,淡定从容。

    “滋吧滋吧……”

    无数火把在空气中熊熊燃烧着,昏黄的火光在青年的脸上洒下一层莹光,他看来俊美非凡,风度翩翩,沉稳内敛之中英气逼人。

    在四周杀气腾腾的氛围中,这个如书生般的青年看来那么突兀,就像是把文戏中的小生摆到了武戏中一般,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走!”

    儒雅青年简单的一个字落下后,便信步走在最前方,他身旁的黑衣青年悠哉地与之并行,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步履隆隆。

    他们一进南城门,就有一个身披古铜色盔甲的娃娃脸青年迎了上来,正是傅云鹤。

    他抱拳对着官语白行了军礼:“侯爷!”

    “傅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官语白淡淡问道。

    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

    “侯爷放心,”傅云鹤挺直胸膛,一手握着剑鞘,看起来英姿勃发,“迦南关的南城门和北城门皆在我军掌控之下,绝无任何一人逃出城外。现我军折损七十人,歼灭敌军五百人,俘虏三百人,敌军还有三百人负隅顽抗……一个时辰内必可全数拿下!城中西夜百姓皆闭户不出,暂时无伤亡……”

    他的语调铿锵有力,眉眼之间更是意气风发,曾经困扰他的心结在上次和萧奕一番谈话后,彻底解开了。

    大哥既然能信任自己,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让自己来领军打这么重要的一仗,他又何必钻牛角,耿耿于怀。

    正像大哥说的,他如今在南疆军,身为军人,服从军命就是,别的也不用多想,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助安逸侯拿下西夜!

    想着,傅云鹤的神色之中又有一抹复杂,飞快地瞥了眼身旁官语白俊朗的侧颜。

    他早就知道官语白和大哥萧奕感情不错……如今看来,恐怕比他所想的更好!

    这两人到底是如何成为知交好友的呢?!

    他只纠结了一瞬,就摸着鼻子不再多想,别人的事,何必管那么多呢!

    他现在该想的是,等这一仗打完后,他也能成亲了。

    霞表妹还在骆越城等着自己凯旋而归呢!

    傅云鹤嘴角一勾,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只听官语白沉吟着又道:“傅将军,传令黎副将、游参将、吴参将到守备府商议军情!”

    “是,侯爷。”

    傅云鹤立刻传令下去,一炷香后,几位将领便聚集在守备府的正厅内,一张偌大的书案被摆放在厅堂中央,书案上平铺着一张巨大的舆图,那舆图上不仅是详细标记了西夜的地形,还标了许多不同颜色的小旗子……

    “西夜十二族,这十二种颜色旗子分别代表这十二族的分布……”

    官语白垂眸盯着舆图,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指点着,对着众人徐徐道来。

    占领迦南关仅仅是他们的第一步,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这注定是一条由鲜血与生命铺就而成的路,所以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厅堂内的气氛分外凝重,也唯有一旁的黑衣青年无论神态还是肢体都尤为轻松。

    他独自坐在旁边的一把高背大椅上,悠哉地给自己斟酒,还招呼一旁的小四也过来喝酒,可是小四根本就充耳不闻,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众人中心的官语白。

    司凛也顺着小四的目光看去,官语白的表情是那么全神贯注,一双乌眸中平日里的温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锐气,是杀气。

    这是他所知的官语白,曾经的官语白,本来的官语白!

    官语白本来就不是皇帝用区区一个“安逸侯”的名号就可以豢养的。

    他并非温顺的绵羊,而是一把绝世名刀,这把刀本该属于皇帝,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落入萧奕手中,对大裕而言,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司凛仰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勾出一抹似笑非笑,这又与他何干?

    反正语白高兴就好!

    夜色缓缓地过去,当一干将领从守备府时走出,外面的天色已经是蒙蒙亮了。

    众将各归各营,休息整顿,然后于次日起继续乔装北上……

    西夜那边的战线正如官语白和萧奕计划般步步推进,蚕食鲸吞;而骆越城里,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等一众新锐营的小将却很是郁闷,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每日在骆越城大营当值时都绞尽脑汁地在萧奕面前晃悠,试图委婉地提醒萧奕,却是未果,新锐营直至今日都没有得到任务。

    九月十七,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正好休沐,三人就约了在踏云酒楼喝酒,也顺便商量一下对策。

    三人进了二楼惯常坐的雅座之中,于修凡一口气就叫了三坛酒,口口声声说要无醉不归。

    当酒坛打开后,雅座中酒香四溢。

    于修凡的口涎开始分泌,酸溜溜地说道:“小鹤子现在可没这好酒喝,我们三人干脆连他的份一起喝了!”傅云鹤领兵在外,自然是不能喝酒的。

    常怀熙和阎习峻无语地看着于修凡,人又不在这里,他耍这种嘴皮子有意思吗?

    于修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给两个兄弟倒了酒,然后道:“小熙子,小峻子,你们说世子爷这次不会真的不打算用我们新锐营吧?”

    姚良航走了,傅云鹤走了,连官语白都走了!

    于修凡三人虽然不知道世子爷在计划着什么,但已经隐约感觉到也许这一次世子爷所图不小。

    如今,也就他们新锐营的人还被留在南疆,于修凡心里还真是有种被撇下的失落感,幸好还有小熙子和小峻子“陪”着他……

    常怀熙执起一个白瓷酒杯,一饮而尽,道:“那倒也未必。你别忘了,世子爷还在城里呢……”

    也是!于修凡心念一动,面露喜色,起身正欲再给常怀熙斟酒,却见对方的视线正看向外面的街道,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酒楼外的街上人来人往,不少路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不远处的百花楼外,一个六七岁面色蜡黄、身形瘦小的女童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不要……不要。大伯父,囡囡要回家,囡囡要回家找弟弟……哇!”

    女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试图往另一个方向逃去,可是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嘴里咒骂着:“臭丫头,你不去也得去!老子我都收了人家的银子了。”

    这一大一小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有一个中年妇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道:“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爹娘在哪,这做人伯父的竟要把亲侄女卖到百花楼那种腌臜地方去!”

    “就是就是!也不怕以后生了儿子没**!”她身旁的老妇愤愤地附和道。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音好奇地问道:“这位大姐,我看这百花楼布置得虽有些华而不实,但看着也算一家不错的酒楼,为何大姐你要说它‘腌臜’呢?”

    两个妇人都是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身穿青色棉布衣裙的少女就站起她们身旁,瓜子脸,面容清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俩。少女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

    也是,小姑娘家家的,恐怕是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两个妇人面露一阵古怪之色,随即,那中年妇人就解释道:“姑娘,你是不知道,这百花楼是烟花之地,又怎么会干净!”

    烟花之地……青衣少女自然是知道的,眉头微蹙,朝那中年男子和女童看去。此人身为长辈,却是为老不尊,真真是可恨!

    对于踏云酒楼的于俢凡等人而言,这个青衣少女委实看着眼熟……

    于修凡脱口而出道:“咦?这不是大哥的妹妹吗?”

    话落的同时,临窗而坐正在饮酒的阎习峻也是急忙往外望去,三个青年的目光都看向了一身素衣打扮的清丽少女。

    不错,那个青衣少女正是乔装出行的萧霏。

    萧霏转头吩咐了桃夭一句,桃夭就大步上前走到那邋遢的中年男子跟前,脆生生地说道:“喂!这小妹妹你要卖多少银子?”

    那中年男子有些意外,看了看丫鬟打扮的桃夭,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萧霏,觉得萧霏最多不过是个米铺、酒铺的小户千金,就算家里养的起两个丫鬟,能有银子再多养一个吗?

    而且,这百花楼可是出了十两银子啊!

    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狮子开大口道:“十五两,不,二十两!”

    在男子贪婪的目光中,桃夭从钱袋里掏出了两个银锭,正要丢给对方,就听一个尖锐的女音自右前方传来:“谁敢抢老娘的人?!”

    随着话语声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从百花楼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是善类。

    那老妇,不,或者说老鸨,扭着腰身走了过来,叉腰高气昂地对桃夭说道:“小姑娘,为人做事要讲先来后到,这小丫头片子,老娘我已经给了银子了,就是我百花楼的人。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别想带走这小丫头!”

    中年男子盯着桃夭手里的银子,心里一阵惋惜,可惜老鸨说得不错……而这百花楼,他也得罪不起!

    听着老鸨粗鄙的言辞,萧霏微微蹙眉,上前走到桃夭身侧,淡淡道:“我愿出二十两银子,你可否将这小妹妹卖与我?”

    二十两银子虽然不错,但是对于老鸨而言,这吃进嘴巴的肉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她还指望着养大这小丫头以后给她挣几百两几千两呢!

    “不行。”老鸨坚决地说道,轻蔑地审视了萧霏一番,“丫头,瞧你细皮嫩肉的,老娘劝你别多管闲事,免得伤了你如花似月的脸蛋!”

    说着,老鸨扬起手,对着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挥手使了个手势,然后指向那个女童不悦地拔高嗓门,“还不给老娘把这小丫头给带走了!”

    “如果我一定要管呢?”萧霏看着老鸨又道,语气云淡风轻。

    老鸨眉头一皱,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萧霏道:“给老娘教训……”

    “汪!”

    一声兴奋的狗吠声打断了老鸨,一道灰影飞似的闪过,朝老鸨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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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4救美

    “咚!”

    仿佛是一座房屋轰然倒塌般,老鸨圆润的身子重重地摔在石板地上,连地上的灰尘都被震得飞了起来。

    老鸨身上赫然压着一头深灰色的巨犬,体型壮硕,形似灰狼,龇牙咧嘴,那森森的白牙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四周的人群静了一静,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激动地喊了出来:“狼!有狼!”

    人群鼓噪了起来,但下一瞬,就有人不屑地说道:“什么狼?!这是狗,你没听它刚才叫了一声吗?”

    “汪!”

    仿佛在附和一般,那头灰犬又叫了一声,是对着萧霏叫的,还用力地甩着毛茸茸的尾巴。

    确定这是条狗,围观的百姓都放松了下来。

    萧霏看着对自己热情地流着哈喇子的灰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鹞鹰,你怎么会在这里?!”

    “汪!”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鹞鹰更兴奋了,从晕乎乎的老鸨身上跳了下来,甩着尾巴绕着萧霏直打转……

    “还不扶老娘起来!”摔得四脚朝天的老鸨简直快要气疯了,狰狞地叫道,她手下的两个彪形大汉赶忙把她扶了起来。

    老鸨狠狠地瞪着萧霏,恨声道:“大虎,李三,给老娘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丫头!还有她的狗,今天老娘要吃红烧狗肉!”

    两个大汉应了一声,邪笑着朝萧霏逼近,萧霏身旁的另一个小丫鬟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正欲上前,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轻快的男音:“小峻子,俗话说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听这老虔婆说要宰了你的狗吃,你就任由她这么骑到你头上?”

    那个男音中透着挑衅的意味。

    小丫鬟和桃夭皆是循声看去,只见三个身长玉立的青年正大步朝这边走来,正是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

    桃夭松了口气,脱口道:“于公子!”而小丫鬟却是眼中闪过一道惋惜的光芒,悄无声息地退了半步,看来今日是轮不到她出手了。

    于修凡微微一笑,对着萧霏抱了抱拳见礼道:“萧姑娘。”他身旁的常怀熙和阎习峻也是抱拳。

    老鸨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表情变了变,涂得近乎惨白的面孔有些不太好看。

    她是百花楼的老鸨,这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不知道见过多少男人,只看这三个年轻人的气度打扮就知道他们来历不一般,这骆越城里多武将子弟,任何一个都不是她区区一个平民得罪的起的……

    眼看着老鸨的脸色变了好几变,于修凡故意指了指阎习峻,轻蔑地对那老鸨道:“老虔婆,这条狗是我阎兄的,阎王的阎,今天你欺负了我阎兄弟的狗,打算怎么赔罪?!”

    阎习峻配合地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咯嗒咯嗒”,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意思。

    “汪汪!”鹞鹰狗仗人势地叫了两声,屁颠屁颠地走到了主人身旁。

    老鸨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她欺负狗?!是她被狗欺负了吧?

    可是这三个年轻人摆明就是认识这位不知是何来头的萧姑娘,还借着狗的名义要替这姑娘出头,看来这姑娘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老鸨的心思百转,忍着一口气,识相地指着女童说道:“这个小丫头,老……咳……我不要还不成吗?”

    说着,老鸨看向了萧霏,咬了咬牙又道:“这位姑娘,我把这小丫头送给你就当赔礼,总行了吧?”一想到自己的十两银子,老鸨就一阵肉疼。

    萧霏却是道:“我从不占人便宜的。这小妹妹是你花多少银两买的?”

    老鸨心念一动,正要趁机赚一笔,却听“咯嗒”一声,一旁的常怀熙状似无意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老鸨吓得脱口而出道:“十两。”

    四周传来一阵鼓噪声,不少路人都是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了女童身旁的中年男子,想起他刚才还想用二十两来蒙骗这位姑娘,这人品委实是低劣。也是,连自己的亲侄女也要卖掉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桃夭给了银子,老鸨给了卖身契,之后,萧霏与百花楼算是银货两讫了,但是与这女童的大伯父却还没完……

    与萧霏清冷的双眸对上后,中年男子瑟缩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道:“姑娘,囡囡你带走吧。”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把女童往萧霏的方向推了推。

    萧霏的目光更冷,囡囡有宝贝的意思,这小妹妹本来也是父母捧在手掌心的明珠吧。

    女童虽然不过六七岁,但已经知是非的年纪,就算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也感觉到刚才的老鸨不是什么好人,是这位陌生的姐姐救了自己。

    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嗫嚅道:“弟弟,囡囡要回去找弟弟……”

    中年男子满脸尴尬,急忙打断了她:“囡囡,你以后就是这位姑娘的人了,别说胡话!”

    萧霏瞥了他一眼,问道:“她弟弟呢?”

    中年男子僵硬地笑了笑,就简单地说起了他二弟夫妻俩都没了,留下一双儿女,现在一个由他抚养,一个由他三弟抚养,他家里揭不开锅,实在无奈,才把侄女给卖了云云的。

    这其中到底几成真几成假,萧霏根本不打算细究,转头吩咐小丫鬟道:“凌霄,你随他走一趟,把那十两银子送去给囡囡的弟弟……”言下之意就是要把银子给这男子的三弟家。

    凭……凭什么?!中年男子的两眼瞪得老大,差点没跳了起来。

    小丫鬟凌霄理所当然地替主子说道:“这小妹妹的卖身钱当然要给她亲弟弟!”难道还肥了你这没良心的伯父?!

    她也懒得与这种无德小人多说,一把拎起对方后领就粗鲁地把人给拖走了。作为暗卫,凌霄本来不能随意离开萧霏,但想着有于修凡他们在,也就放心地领命办事去了。

    这一幕把附近看热闹的人都给惊住了,没想到那瘦瘦小小的小丫鬟竟然有这种本事,看来她的主子果然不一般……

    热闹散场了,四周的路人也渐渐散去,只是大都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

    于修凡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了萧霏,道:“萧大姑娘,不如我们三送姑娘一程?”

    他其实是想送萧霏回王府,没想到萧霏却是道:“那就麻烦三位公子送我和这小妹妹去一趟五善堂吧。”

    五善堂显然是一间善堂的名字。于修凡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难掩意外之色。

    桃夭在一旁解释道:“五善堂是我们姑娘在两条街外的琉璃巷盖的一间善堂,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安置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姑娘。”

    说着,桃夭看向了那个面黄肌瘦的女童,心里有些唏嘘:这小姑娘父母双亡,自然是命不好,可是今日她遇上了自家姑娘,以后的命运也截然不同了……

    于修凡三人又互相看了看,常怀熙自告奋勇地出声道:“善堂甚好,于民有利,萧大姑娘,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她的善堂才刚建好,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有人愿意出力,那是最好不过!

    她也没与他们客气,颔首同意了。

    “汪!”

    鹞鹰不甘寂寞地叫了一声,又飞奔到萧霏身旁,仿佛在说,别忘了还有我呢!

    于修凡无语地看着这头傻狗,用眼神问阎习峻,它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啊?

    大概是偷偷跟着自己出门的吧……阎习峻表情有些僵硬,也不知道它在府里的哪处又刨了狗洞。

    三个年轻人去踏云酒楼牵了他们的马,萧霏和桃夭也上了她们的马车,一行车马就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行去,目的地自然是琉璃巷。

    善堂在两条街外的琉璃巷深处,善堂不是酒楼铺子,所以萧霏选的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几乎算是人迹罕至。

    新盖好的屋子还散发着油漆和木材的气味,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木材的残料,看来还有些狼藉。

    可是对于女童而言,这屋子、这院子都是她在村子里想也不能想的,青砖瓦房马头墙,还有雕梁花窗飞檐……小丫头不时发出啧啧惊叹声。

    五善堂里的嬷嬷迎了上来,好奇地打量了三个公子哥一番,心里还在琢磨着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并硬着头皮指挥起这三个公子哥来,一会儿让他们帮忙搁置漏雨的瓦片,一会儿让他们帮着搬些重物……

    嬷嬷浑身绷得就像一张拉紧的弓似的,就怕三个公子哥随时会翻脸,没想到他们三人看着养尊处优,做起事来倒是不含糊,一个个还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没半天功夫,老嬷嬷就被于修凡逗得笑眯了眼,让善堂也多了几分活力……

    三个“苦工”一直做到了近午时,一个士兵忽然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善堂,传令让三人去见萧奕。

    说来,那士兵找他们三个也找了好一会儿,所幸在半路遇到了凌霄,得了指点。

    三人顿时一喜,也顾不得满身大汗,随意地洗了个手,就匆匆赶去了碧霄堂,在善堂玩了小半天的鹞鹰自然也被主人带走了。

    三个青年都是神情兴奋,目露异彩。

    世子爷召见他们,说不定是有任务了!

    总算该轮到他们出山了!

    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地赶到了碧霄堂,在外书房里见到了萧奕。

    “大哥!”

    于修凡率先挑帘而入,激动得脸颊上一片飞红,盯着萧奕的背影。

    一身紫色衣袍的萧奕正在看墙上的舆图,闻言转身来,打量着这三个灰头土脸、好像从泥水里滚了一遍回来的小弟,挑了挑眉头,倒也没多问,直接做了个手势招呼道:“你们三个过来!”

    三个青年大步上前,就算没细看,也立刻从舆图上的轮廓判断出这不是南疆的舆图,也不是南凉的,而是大裕的舆图!

    而且,不止是大裕,还把大裕周边的一干小国、小族都包含了进去。

    三人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都是面露诧色。

    他们都是为将者,自然知道这幅舆图的珍贵之处,没想到世子也连这个也准备好了。

    于修凡眯眼盯着那张舆图,心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大哥这次所图必然不小!嘿嘿,还真不愧是他于修凡的大哥!

    萧奕抬起右手指向了大裕西边的某个位置,如玉般的指尖点在一处蜿蜒的山脉旁,开门见山地说道:“西夜近日兵力折损严重,在后方的兵力赶到前线以前,应该会就地强拉征兵。”

    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三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奕,隐约感觉到世子爷的下一句就是重点了。

    果然,萧奕嘴角一勾,笑着继续道:“小凡子、小熙子、小峻子,我打算让你们带三千新锐营前往此处,守在那里,然后见机行事,偷梁换柱……”

    萧奕的声音渐渐地透出了锐气,于修凡三人面色一凛。

    “世子爷,您的意思是……”常怀熙说着,抬手比了一个掌刃的手势,掌刃猛然劈下,似乎连空气都随之一震。

    见状,于修凡和常怀熙也若有所思,萧奕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们可敢?!”

    三个年轻人又看了看彼此,异口同声地脱口道:“有何不敢!”

    “好!”萧奕大笑,手指沿着舆图上的某条线移动,“你们就从这条路前往西夜……”

    西疆战事吃紧,西夜为了应付前方的战事,必会从边境的依里族、拜日族、沧卜族这几个小族中强征男子充军,新锐营这次的任务就是埋伏在那一带,见机杀了那些来征兵的西夜将士,然后伪装成被强征的民兵混入西夜大营,伺机待命。

    三个年轻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其中有跃跃欲试,有勃勃雄心,有腾腾杀气……

    好一会儿,屋子里都只有萧奕慢悠悠的声音,若是不听话中的内容,让人几乎以为他不过是在谈天说地罢了……

    屋外,秋风叙叙,南疆的九月还是没什么秋意,只是少了那扰人的蝉鸣声,四周宁静惬意。

    半个多时辰后,书房里才静了下来。

    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未及弱冠之年的三个青年气质迥然不同,却都是神采奕奕。

    于修凡摸着下巴,笑嘻嘻地说道:“嘿嘿,九月十七,出门大吉,我出门前看了黄历的,果然是准!今儿的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于修凡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诌着,三人来到东仪门附近时,远远地就看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一人一犬。

    这犬当然是刚才阎习峻去见萧奕前留在门房那儿的鹞鹰,这人则是萧霏。

    萧霏才刚刚回府,之所以走东街大门是打算去见大嫂南宫玥,却没想到才下马车就被鹞鹰盯上了。

    “汪汪!”鹞鹰欢乐地又绕着萧霏直打转,萧霏往东仪门走,它也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那撒欢的样子似乎是连主人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霏有些无奈,伸手在傻狗的头上摸了一下,琢磨着能不能用肉骨头跟它“讲道理”,就听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唤了一声:“鹞鹰。”

    萧霏循声看去,见阎习峻他们来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惜,那条傻狗只是朝主人看了一眼,就“不屑”地转回了头,继续对着萧霏要摇尾巴。

    “鹞鹰!”阎习峻目露尴尬之色,加重音量喊道。

    然而,鹞鹰这次甚至没给主人一个眼神,还得寸进尺地把两只前爪扒上了萧霏的裙裾,“呜呜呜呜”地叫着,那声音可怜兮兮的,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娃娃一般……

    只是,与它威武不凡的外表实在是不太般配。

    阎习峻更为尴尬,上前一步,他想把那傻狗抱走,可是傻狗正扒在萧霏身上,自己出手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常怀熙清朗的声音:“鹞鹰!”

    随着他的叫声,一块香喷喷的肉干被抛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汪!”

    湿漉漉的狗鼻子一动,鹞鹰“凶狠”地盯着肉块,灵活地飞扑了出去。

    “嗷呜——”

    眼看着肉干开始下落,高高扬起的狗嘴距离肉干不过只有几寸的距离,突然只听一阵嘹亮的鹰啼,半空中一道灰影展翼闪过,鹰爪一收,准确地抓住了肉干,灰鹰继续飞翔,稳稳地落在了几丈外的树干上。

    “汪汪!”

    鹞鹰激动地追了过去,在树下对着灰鹰狂叫不已,可惜小灰根本不理会它,一副“尔等凡犬怎么与吾争锋”的冷傲模样。

    阎习峻抓住这个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把那条傻狗抱了起来。

    萧霏失笑地看了小灰一眼,也是鹞鹰运气不好,最近寒羽不在,所以小灰就到处招狗逗猫戏鸟,本来它只是王府一霸,最近已经快变成骆越城一霸了。

    她与三位公子福了福身后,就告辞了,继续朝东仪门走去。

    于修凡三人则是相反,与她相背而行,朝府外走去。

    “呜呜呜。”鹞鹰在主人怀里不死心地挣扎着,弄得阎习峻狼狈不已,倒是逗乐了于修凡。

    于修凡想到了什么,道:“萧大姑娘还真是招猫狗喜欢,听闻她过几日要及笄了,我娘订了支钗说要做贺礼,我看啊,这人人都送钗无趣极了,送条奶狗多有新意……”

    于修凡的声音渐行渐远……

    而这时,萧霏已经来到了南宫玥的院子里,她一进屋,就被东次间里的状况惊得脚下一缓。

    这屋子里到处都是衣裳、首饰、布料,放得满满当当的,萧霏几乎以为大嫂是不是在收拾首饰和衣裳,但随即就意识到不对,这衣裳都是素色的,月白,天水碧,浅紫色……

    这不是大嫂的喜好,而更像是……

    “霏姐儿,快过来。”南宫玥笑吟吟地对着萧霏招了招手,“你来的正好,你及笄礼要穿的衣裳做好了,首饰也打好了,你赶紧过来试试,离九月二十还有三日,若是哪里不合适,还来得及修改。”

    萧霏心里暖洋洋地,乖顺地让桃夭和画眉去服侍自己试衣裳、试首饰,南宫玥仔细地令画眉记下了需要修改的地方,又和萧霏说起了及笄礼当天的流程,其实南宫玥及笄礼那日,萧霏是给她做过赞者的,如何不知笄礼的程序,但她还是乖乖地听南宫玥说着,不时地应一声。

    等到屋子里的东西都搬下去,东次间里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丫鬟给两个主子上了热茶,跟着鹊儿又递了一张描金帖子过来,南宫玥也没急着打开帖子,她凝视着帖子上的描金花纹,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笑道:“霏姐儿,这几日有一些府递了帖子过来,等及笄礼后,你可要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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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5不速

    萧霏怔了怔,对上南宫玥笑吟吟的眸子,回味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恍然大悟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嫂在说自己的婚事吧。

    萧霏放下手中的茶盅,一本正经地说道:“全凭大嫂作主。”

    萧霏看着南宫玥的眼眸如此清澈明净,如同那清澈可见底的山涧溪流一般。

    就像自家的小萧煜般单纯似白纸……

    南宫玥心里暗暗地叹气,真是愁死了。

    虽然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她总是希望能挑一个萧霏心悦的,至少是欣赏的,这样以后才能和和美美,相敬如宾。

    也许霏姐儿就是晚开窍的,没事,不着急,南疆多的是青年才俊,他们王府的姑娘不愁嫁!

    南宫玥在心里对自己说。

    仿佛感受了娘亲的思念,下一瞬,内室中传来了小家伙清醒后的哭叫声,他嚎啕的哭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包括萧霏。

    “喵!”

    还包括猫儿,一大团白毛从罗汉床下灵活地爬了出来,吓了萧霏一跳,完全不知道猫小白是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

    “小白……”

    萧霏正想招呼小白玩,却见它好像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白色的尾巴炸了开来,一双鸳鸯眼几乎瞪成了圆滚滚的龙眼。

    “喵!”猫小白慌不择路,穿过青石板地面往窗边的案几跑去,才刚跳上案几,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兴奋的喊叫声:“咿呀!”

    绢娘把哭泣的小萧煜抱了过来,他一看到猫小白,立刻破涕为笑,指挥着乳娘来追它。

    小白回头看了他一眼,从窗槛上飞跃而过,然后没影了。

    这应该是逃命了吧!萧霏傻眼了,下一瞬,就见小家伙委屈地瘪了瘪嘴,如黑玉般的眼睛又浮现了一层水雾。

    画眉赶忙端起一碗米糊,打算转移小世孙的注意力,可是她才捧起米糊,就听绢娘低呼了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某个手指头大小的东西从窗外被抛了进来,小家伙想也不想地张开小肉爪一把抓住。

    “咯咯!”

    小家伙抓着手里的东西欢心地挥舞着,又笑了,一旁的萧霏一眼就认出了小家伙手里的东西,这不是肉干吗?

    而且还有些眼熟……

    萧霏朝窗外看去,小灰不知何时站在了窗外的树枝上,金色的鹰眼看着屋子里的方向。

    鹊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世子妃,小灰这是在安慰小世孙吗?”

    应该是吧。萧霏忍俊不禁地心道,不由得想起之前鹞鹰飞扑着去接肉干,却被小灰半途截走的事,没想到最后这肉干转了半圈竟然到了小侄子手里。

    肉干虽然到了小萧煜手里,但是他肯定是吃不得的,在他试着把肉干送到嘴里以前,画眉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勺米糊凑到了小世孙的嘴边,米糊诱人的米香一下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小家伙张开小嘴“砸吧砸吧”地在乳娘和丫鬟的服侍下吃了起来,还不时对着窗外的小灰挥挥抓着肉干的小手,“咿呀咿呀”地试图在招呼它进来一起吃。

    小灰又怎么会稀罕区区的米糊,一脸同情地看着小萧煜,那眼神仿佛在叹息,这个人类的幼崽真可怜啊,都没开过荤!

    看着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萧霏的眼中染上了些许笑意,右手成拳放在嘴边轻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南宫玥问道:“大嫂,小白很怕煜哥儿吗?”

    她这一问,南宫玥和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是笑吟吟的。

    大概都是靠四只爪子在地上爬的绵软生物,小萧煜特别喜欢猫小白和小橘,可是两只猫儿已经是猫到中年,根本懒得跟一个小娃娃玩耍,每次见到小萧煜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于是猫儿躲,小家伙追,成为碧霄堂里每日可见的戏码。

    以小萧煜的身手,他当然是抓不住猫儿的,但是抵不住他有个身手非凡的爹,萧奕高兴时就飞檐走壁地帮着小家伙在王府和碧霄堂里抓猫,也让小家伙多了一个嗜好,让他爹抱着他“飞来飞去”……

    南宫玥是又好笑又好戏,几乎可以想象等将来小家伙跟着萧奕开始学功夫后,肯定会顶替小灰成为王府一霸。

    好一会儿,屋子里都是鹊儿脆生生的声音回荡其中,关于小世孙和猫儿们的故事,她几乎是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碧霄堂又是热闹的一天……

    次日一早,新的雪藤席终于快马加鞭地送到了,接下来的几日,无论是王府还是碧霄堂,都更忙碌了,萧霏的及笄礼在即,准备工作必须加紧,布置礼厅,准备席宴……

    由南宫玥亲自操持,一切忙而不乱地进行着。

    九月二十,镇南王府正门大开,来客的车马把整条街都堵得满满当当,不少路人都好奇地跑来围观,王府的正门几年也开不上一回,上次还是去年世子爷打败了南凉凯旋归来。

    围观的路人一打听,这才知道今日是王府大姑娘的及笄礼,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地在城中传开了。

    今日的镇南王府宾客盈门,好不热闹,而骆越城外却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几个青衣护卫护送着一辆青篷马车来到城门外,一干人等都是风尘仆仆。

    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面挑开,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蓝眸女子探出半边白皙的面孔,她抬手摘掉了脸上的面纱,露出充满异域风情的绝美脸庞,表情意味不明。

    她,正是百越圣女,如今的恭郡王侧妃,摆衣。

    摆衣抬眼遥望着城门上方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骆越城。

    她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心里恨不得灭了这座城池!

    骆越城,这大概是她此生最厌最恨的地方,她第一次来时,被萧奕押送在囚车之中,受尽了屈辱;而上一次,她在这里染上了五和高的毒瘾……

    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摆衣咬了咬下唇,眸中不禁掠过一抹恼恨。

    偏偏,她又不得不再次来到这里!

    摆衣缓缓放下帘子,淡淡道:“进城。”

    前面的车夫应了一声,马车便“哒哒”地穿过城门往城里而去。

    车厢里的摆衣面沉如水,八月下旬,她就悄悄地启程离开王都赶来南疆,一来是为了大皇子奎琅之死,二来则是想弄清楚百越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因此摆衣一进城后,就立刻去了城中的一处暗桩。

    那本该是一间叫李家铺子的点心铺子,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间卖棺材的!

    摆衣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就觉得不妥。

    她在铺子外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进去,转头去下一个地方。

    就这样,在连接去了三处她所知道的暗桩后,摆衣终于彻底意识到百越暗设在骆越城里的一切恐怕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摆衣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也许百越那边的形势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得多……

    “圣女殿下,”丫鬟洛娜有些无措地看着摆衣,“要不我们再去别的……”

    摆衣抬手阻止洛娜继续说下去,事实摆在眼前,已经不需要再抱有侥幸了……

    摆衣眯了眯眼,蓝色的眸子微沉,然后启唇道:“我们去驿站见三公主……”

    于是,马车又调转方向,往骆越城的驿站而去,没想到的是,依然扑了个空。

    原来三公主早就不在驿站了,驿站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就走了水,那之后三公主便搬到城北的王府别院去了。

    摆衣心中烦躁,只能让马车再度改道,半个多时辰后,总算是来到了城北的北宁居。

    北宁居的正门上还挂着红绸布和红灯笼,连地上都还有爆竹残留下的痕迹,一看就知道这里应是刚办过什么喜事……

    摆衣微微蹙眉,拳头不自居地握起,从她今日进了骆越城后就诸事不顺……

    想着,摆衣隐约又有种不妙的预感,吩咐洛娜道:“洛娜,你去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洛娜应了一声后,就下去了,没一盏茶功夫,她就又回到了马车上,神色复杂地禀道:“圣女殿下,附近的人说这里几天前刚办了喜宴……”

    “谁的喜事?”摆衣不耐烦地催促道,难道是平阳侯在此娶了二房?

    洛娜的表情变得更为微妙,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回道:“圣女殿下,听说,三公主她改嫁了。”

    洛娜垂下头,不敢去看摆衣的脸。

    什么?!摆衣差点脱口而出,蓝眸之中不知道是愤怒多些,还是不屑多些。

    这个三公主真真是不要脸!

    奎琅殿下才去了大半年,还在热孝期呢,这三公主竟然迫不及待地就改嫁了?!

    岂有此理!

    什么大裕公主,什么大裕乃礼仪之邦,照自己看,这三公主简直就是不安于室,不守贞洁!

    摆衣的眸子中幽深一片,其中的阴霾越来越浓,她站起身来,试图下车进别院去质问三公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立刻又坐了回去,道:“我们去客栈!”

    一声令下,青篷马车又继续沿着北宁居所在的街道往前,飞驰而去……

    摆衣就近选了一条街外的悦来客栈,打算先暂住几天,观望一下骆越城里的情况,再行筹谋。

    “两位客官请!”

    店小二热情地把摆衣和洛娜迎进了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头上戴着帷帽的摆衣。

    南疆民风开放,姑娘、妇人出行都是大大方方,很少见到戴帷帽的女子,莫非这女客是从江南或者北地来的?店小二心里暗暗揣测着。

    摆衣心里一片烦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客房,可是她才走到楼梯边,却听到大堂的方向传来几个食客交谈的声音,他们交谈的内容不由得让摆衣驻足。

    “李老哥,你听说了没?镇南王府明日要在骆越城里施衣赠药!”一个中年男子扯着嗓子道。

    “听说了听说了!”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捋着山羊胡连声附和道,“今日是镇南王府的大姑娘的及笄礼,明日王府施衣赠药也是为了给大姑娘积德吧。”

    “李老哥,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一个说话的中年男子又道,“明日施衣赠药就是萧大姑娘主持的。萧大姑娘心慈,一向乐善好施,从前年开始每逢盛夏就在城门口施凉茶,今年还在城里盖了一间善堂,专门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姑娘……”

    “这倒是难得了!”

    有人叹息着道,而摆衣已经懒得再听下去,径直地沿着楼梯往二楼行去,帷帽的白纱后绝美的脸庞上勾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萧霏乐善好施?

    恐怕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小方氏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一个大裕的卖国贼而已。

    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方氏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想着,摆衣嘴角的轻蔑更深了。

    哼!世人多愚昧,若是让他们知道萧霏的母亲是这样一个人,他们还会尊敬这位萧大姑娘吗?……还有,萧霏她可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摆衣一边缓步往前走着,一边想着,跟随小二去了她的客房。

    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后的摆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垂眸深思,一边心不在焉地梳着头发,一下又一下……

    头发渐渐地顺了,但是她的思绪还是有些混乱,剪不清理还乱。

    骆越城的情形比她预想的还要糟,他们百越在骆越城里的暗桩恐怕是被镇南王府拔除了不少,让她一下子少了不少人手,而三公主又改了嫁,出嫁从夫,如今恐怕也是靠不住了,那么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忽然,摆衣梳头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微微地抬起了下巴,脸上若有所思。

    对了!

    这不正好有一个机会吗?!她并不是无人可用的,只是自己怕是不方便出面……

    看来,还是得借力……

    摆衣的蓝眸中闪过一道利芒,立刻吩咐洛娜给她梳头,装扮了一番后,就又戴上帷帽遮眼,然后她就带着洛娜出了门。

    她先跑了一趟珍宝阁,买了些东西后,再次去了城北的北宁居。

    摆衣要找的人当然是三公主,只是走的不是正门,更没有惊动任何人……

    三公主正在屋子里假寐,当她看到摆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吓得是花容失色,张嘴欲喊,却被洛娜粗鲁地捂住了嘴,还把三公主的两条胳膊拧到身后,死死地钳制住。而三公主身旁的宫女则被摆衣一掌劈晕了。

    “呜呜呜……”

    三公主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声,手脚动弹不得,看着哪里还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摆衣摘下了帷帽,随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她扫了一眼满是喜气的布置,再看向三公主时的眼神如寒冰般冰冷,道:“三公主殿下,这还不到一年,您不会就不认识我了吧?”

    “呜呜!”三公主奋力地摇头否认。她当然认得摆衣!

    摆衣一边在窗边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坐下,一边叹了口气,嘲讽地说道:“这才几个月,奎琅殿下尸骨未寒,三公主殿下就改嫁了,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呜呜呜!”三公主还在死命摇头否认,眼中露出羞愤之色,甚至还能看到点点水光,仿佛在说,请听她解释。

    摆衣的表情还是冰冷,故意上下审视着三公主,吊了对方一会儿,这才缓缓道:“三公主殿下,只要您答应不叫嚷,我就让她放开您……”

    “唔唔!”三公主急切地点了点头,跟着洛娜就试探地移开了左手。

    三公主赶忙小声道:“摆衣,你误会了!本宫是被陷害的!”

    三公主越说越是羞恼,一张俏脸有些扭曲,通红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齿地说道:“是镇南王府算计了本宫!本宫又怎么会想嫁那等无赖!”

    就算是三公主一开始不确定幕后之人是镇南王府,这些日子以来也渐渐地想明白了。

    又是镇南王府!摆衣皱了皱眉,问道:“三公主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公主自打到了南疆后,可说是孤立无援,看到摆衣就像是一个溺水垂危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了一根浮木一般,迫不及待地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摆衣,包括玉佩、陆九和平阳侯逼嫁的事。

    摆衣凝神听着,眸光闪烁不已,碧蓝的瞳孔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大裕皇帝如此信任平阳侯,又怎么会想到竟然连平阳侯都被镇南王府收买了。

    也难怪当初陈仁泰没能回王都,而平阳侯却平安地从南疆回去了!

    想着,摆衣的神色更为复杂。

    不过,平阳侯本来就与韩凌赋不和,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靠他,如今倒也无妨,所幸,还有三公主……只要三公主记恨着镇南王府,那一切就好办了!不然的话,恐怕还得多费一番口舌。

    注意到摆衣打量的目光,三公主急切地拉住她的袖子,道:“摆衣,本宫现在被平阳侯软禁在这别院里,无法离开,你快带本宫离开这里。本宫要回王都!”等回了王都,她一定要让父皇治平阳侯的罪,治镇南王府的罪!

    摆衣的眸中掠过一抹轻蔑,心道:真是蠢货!三公主若是从这王府别院失踪,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王府的眼线,到时候恐怕才出了骆越城,就要被人给截回来,没准还会把自己给暴露了!

    想到这里,她耐着性子安抚三公主道:“三公主殿下,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镇南王府的地盘,我们还需小心谨慎,不能打草惊蛇。”

    这也就是又要让自己等着?!三公主眉宇紧锁,狐疑地打量着摆衣,怀疑摆衣是不是如平阳侯一般在敷衍自己。

    摆衣正垂眸思索,没注意三公主的神色,片刻后,抬眼道:“三公主殿下,我想让您帮我一个忙。”顿了一下后,她继续道,“我听闻今日是萧霏的及笄礼,我想让您帮我把一份礼送到王府去。”

    什么?!给萧霏送礼?!三公主的整张脸黑了下来,难看极了,那岂非自己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后,还死皮赖脸地厚颜把脸再凑过去,让别人再打一巴掌?!

    若非是萧霏,她堂堂公主何至于沦落到被逼嫁给一个地痞流氓的地步!

    摆衣看出三公主的不情愿,安抚地又道:“三公主殿下,您放心吧。镇南王府一定会受到教训的!但是您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才行!”

    三公主皱了皱眉,仍然有些迟疑,眯眼打量了摆衣一番,她没完全相信摆衣,偏偏她却只能姑且信了她。

    “好,本宫就信你一回。”

    最后,三公主终于僵硬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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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6嫡长

    等三公主命人把摆衣的那份贺礼送到镇南王府的时候,已是巳时过半,太阳快要升到正中,笄礼已经进行了大半。

    一加发簪,二加发钗,三加钗冠,三加仪式都已经完成。

    萧霏最后换了一件大红底缕金牡丹刺绣褙子、戴着华丽精致的钗冠从东间中走出,举止端庄地走在雪白无暇的藤席上。

    厅堂中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落在萧霏的身上,这个平日里都素雅高洁的萧大姑娘此刻看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这身华贵绚丽的礼服衬得她整个人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萧霏淡定从容,不紧不慢地给厅堂中的众位宾客行礼,这是第三次拜礼。

    至此,及笄礼就算是顺利地结束了。

    今日的及笄礼由镇南王亲自主持,田大夫人为正宾,每一个步骤无一不讲究,比起当初世子妃的及笄礼也是毫不逊色的,可见萧霏如今在镇南王府的地位。

    本来由于小方氏被休弃,萧霏这位王府嫡长女在别人的眼里,地位总是有些尴尬,于是有些府邸对于求娶萧霏的心也就淡了,但这几个月来,见萧霏在王府地位不减,又有世子妃刻意维护,此刻,某些人又难免有些心动。

    萧霏仍是王府独一无二的嫡女,是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姑娘!

    礼毕后,众人便都移步宴客厅,借着这个机会,几个府邸的夫人殷勤地凑在了南宫玥身旁套近乎。

    “世子妃,这一眨眼,霏姐儿也十五岁及笄了。”杜夫人亲热地对南宫玥说道,“时光不饶人啊,我还记得霏姐儿小时候抓周时的情景,真是彷如昨日啊。”

    看着杜夫人殷勤的样子,旁边的几位夫人心里不屑,这杜夫人虽然说是萧霏的表婶,可是以前还曾是帮着乔大夫人和方家三房与世子妃作对,如今树倒猢狲散,杜夫人倒是好像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真真是厚颜!

    另一位穿着铁锈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心念一动,急忙道:“杜夫人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记得萧大姑娘当初是抓了本书吧。”她笑盈盈地赞道,“果然啊,大姑娘如今真是知书达理啊!”

    南宫玥嘴角始终含笑,偶尔应一声。

    这些夫人的心思,她都瞧在眼里,这种趋炎附势的人家,自然不适合萧霏。女子一旦嫁了人,每天有大半时光要在后宅中与婆母女眷打交道,男方家风不正,一定不行。

    无论心里怎么想的,南宫玥表面上始终是笑吟吟地,毕竟应酬归应酬。

    见南宫玥对这几位夫人都甚为亲热,一旁的常夫人心里着急,不甘落后地说道:“世子妃,小世孙应该八个月了吧?等过了年,也该办抓周宴了。”

    南宫玥微微一笑,对着常夫人含笑道:“届时再请夫人过来凑热闹。”

    “多谢世子妃。”常夫人忙不迭应和,得意洋洋地看了四周其他人一圈,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他们常家就是与世子爷、世子妃亲厚!

    那些夫人则是心里酸溜溜地,只觉得这常夫人真是厚脸皮。

    话语间,宴客的花厅就在眼前,众宾客纷纷入席,田老夫人婆媳、姚夫人和常夫人等在其他女宾们艳羡的目光中与南宫玥同席,外面的戏台上响起了铮铮琵琶声……

    一顿席宴宾主皆欢,直到未时,女宾们才陆续地开始告辞,王府中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换了一身衣裳的萧霏又来到了碧霄堂,和南宫玥一起坐在她的小书房里。

    萧霏坐在窗边凝神看着手中的几张礼单,只见她穿着一件粉紫洒金菊花妆花褙子,梳着繁复的牡丹髻,发髻间插着一支赤金菊花发钗,那蝉翼般薄薄的菊花花瓣微微颤颤,看来精致极了。

    今日的萧霏看来仿佛在半日间一下子长大了不少,气质清冷的少女那窈窕的身形已经有了玲珑起伏的曲线,清冷中多了一丝婉约。

    萧霏手中的这些礼单自然是各府为了她的及笄礼送来的礼单,里面的贺礼也都会入萧霏的私库,因此南宫玥特意让萧霏自己来整理这些礼单。

    萧霏看得极慢,仿佛她在看的是极为艰涩难懂的书籍。

    田家送的是一对羊脂玉玉如意,四色礼盒。

    姚家送的是一套翠玉头面以及蜀锦缎布。

    ……

    翻了好几张礼单后,萧霏忽然眉头一皱,目光在其中一张礼单上凝滞了片刻。

    白玉嵌红宝石双结如意钗、白玉西番花纹金项圈、赤金嵌白玉红宝石耳坠、赤金镶各色宝石的梳蓖、白玉镶金镯,还有八色礼盒。

    这是何将军府送的礼,而自己与何将军府素无往来,这礼未免也送得太重了点!

    大嫂教导过自己,平日里往来较少的,一般礼单上都是最普遍的,只求挑不出错处,除非是想与王府套近乎,有所求自然就会殷勤些……

    停顿片刻后,萧霏继续往下看着……

    小书房里静悄悄的,直到半个时辰后,她方才抬起头来,把其中的几张礼单递向了南宫玥,然后问道:“大嫂,我记得你说前几日有些府邸递了帖子过来,其中可有这几个府邸?”

    南宫玥怔了怔,微微笑了,接过那些礼单,飞快地扫了一遍,颔首道:“不错。”

    南宫玥满含笑意地看着萧霏,这些府邸南宫玥也有印象,都是那些个趋炎附势的人家,早已被她排除了。萧霏在人际往来上一贯有些迟钝,恐怕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府邸曾一度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这一点与萧奕还是有几分异曲同工,只是不喜欢,不代表愚笨,所以她还是能用她的方式发现了这些府邸不太对。

    南宫玥又道:“这些府邸的帖子,我已经押下了。”

    也就说,萧霏是不会见到这些人的。

    萧霏也是笑了,她就知道知她者,大嫂也。她的婚事由大嫂做主,再好不过了。

    萧霏俯首正要把剩下的礼单收起来,目光又落在了置于最上面,也是最后一张礼单上,然后抬眼又看向南宫玥道:“大嫂,三公主今日没来,但也送来了礼过来……”萧霏也听闻过三公主热孝改嫁的事,心里对她有几分不以为然,但是三公主毕竟是公主,所以才特意与南宫玥说一声。

    一旁帮着整理礼单的桃夭补充了一句:“大姑娘,世子妃,三公主的礼是今日巳时过半,临时送来的。”

    南宫玥又怔了一下,巳时过半,也就是说,那时候及笄礼应该已经快要结束了,应该是临时想到送来的……

    她本来还以为出了陆九的事,三公主不会送礼过来呢。

    想着,南宫玥把三公主的那张礼单拿了过来,往下看了几行,眉头微挑。

    八宝攥珠飞燕钗、八叶桃花细金链链子、碧玺香珠手串、赤金缠丝手镯、赤金柳叶耳环……

    这些东西虽然不至于失礼人前,但是搭配如此凌乱,一看就是在首饰铺子里随意买的,可见三公主送礼之仓促。

    不过这毕竟是三公主送给萧霏的礼物,南宫玥也不好替她处置,看完之后就把单子还给了萧霏,只是叮嘱了一句:“霏姐儿,对于一些用意不明的人,他们送来的礼都务必要让下人好生检查。”

    南宫玥这句话不仅仅是针对三公主,却也必然是包含了三公主。

    萧霏听话地应了。

    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萧霏整好了礼单,就告退回了月碧居。

    此刻的月碧居里,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些凌乱,奴婢们还在清点那些宾客送来的贺礼。

    萧霏自然还记得南宫玥的叮嘱,就让桃夭去协助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检查三公主送来的贺礼。

    而她自己则去了内室做女红,她正在给小萧煜做冬天的袄子,虽然现在才九月下旬了,距离十一月入冬还有些时候,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女红慢得很,得早点动工才行。

    半个时辰后,萧霏总算是把原本就缝了一半的袖子缝好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往窗外看去,放松了自己略有疲惫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桃夭进来了,表情有些微妙。

    “姑娘,”桃夭走到近前,屈膝禀道,“奴婢刚才在三公主殿下来送来的贺礼中发现了一封信藏在其中一个锦盒的绒布下。”说着,桃夭从袖中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萧霏愣了一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信封上。

    三公主的这个信封自然是给自己的,只是她为何要悄悄藏在锦盒里,而不是直接派人送给自己……

    萧霏眸光一闪,使了一个手势,桃夭就恭敬地把那封信呈给了萧霏。

    萧霏熟练地打开了信封,取出其中的一张绢纸,展开……

    只是扫了一行字,萧霏就是瞳孔一缩,脸色微微一白,然后飞快地把信纸看完。

    三公主怎么会知道的?!

    知道母亲小方氏曾经与百越勾结……

    萧霏捏着信纸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这封信中说的当然不只是如此,三公主还在信中威胁萧霏,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小方氏所为,就要乖乖听话。

    萧霏眸中一片清冷之色。

    对于母亲小方氏的所为,萧霏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也不在意被人知道……

    她既然是母亲之女,就要为母亲所为付出代价。

    但是,她不仅仅是母亲的女儿……

    大嫂说过,她姓萧,她是镇南王府的姑娘,她的一举一动,都应该考虑王府的大局,南疆的大局……

    萧霏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瞳孔渐渐变得幽深,缓缓地收好了信……

    一旁的桃夭虽然不知道这封信里说得到底是什么,却也隐约地感觉到此事怕是不简单,不敢出声。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太阳落下了大半,预示着又是一天快要过去了。

    次日一早,镇南王府便在城门口附近大肆施衣赠药,城中的百姓口耳相传,人人都在称颂萧大姑娘的善行,只差把她说成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随后,陆续便有一些府邸的夫人们登门来套口风,南宫玥不耐其烦地一连几天见了好几拨,以致小萧煜每日午睡醒来,都忘了找猫,四处找起娘亲来。

    不过这几日的辛苦总算没白费功夫……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南宫玥就开始为萧霏的婚事做准备,也大致调查过南疆的那些青年才俊,后来又根据小方氏出事以后那些府府邸的态度,这一回很快就挑出了七八个还算靠谱的人家,比如——

    华将军府的华三公子、冯老将军府的冯十三公子、程将军府的程七公子,还有姚家二房、兰将军府、许副将府、常将军府……

    南宫玥在一张纸上一鼓作气地写下一连串名字,然后手中的狼毫笔便停顿在了半空中,似在沉吟思索。

    鹊儿和画眉在一旁伺候笔墨,知道世子妃是在为大姑娘的婚事操心,因此也没避讳什么,鹊儿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后,凑趣地问道:“世子妃,奴婢看着哪个公子都是极好的,您心里可有数了?”

    南宫玥手中的笔再次落下,在其中几个字旁画了个圈,“华”、“姚”、“兰”、“常”。

    这几家在她看来还算与萧霏般配。

    南宫玥的笔尖在“常”字旁停顿了片刻,常家虽然是将军府,但是门第不算高,家里是农户出身,也就是常老将军早年战死沙场,才恩萌了才干平平的常将军……

    不过对于镇南王府而言,出身门第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整个南疆也没有人家能比得上镇南王府,常家家风不错,常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常环薇看来也与萧霏很是投缘,常怀熙更是个有出息的……

    南宫玥的眸中熠熠生辉,心里已经琢磨着打算等萧奕回来后,多问问他关于常怀熙的事。

    还有,得找个机会再让萧霏见见常怀熙。

    虽然去年的春猎、今年丹湖的赏荷会相了两次都没有结果,但南宫玥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自家的霏姐儿忽然就开窍了。

    看着世子妃纠结的面色,鹊儿和画眉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世子妃这跟找女婿没什么差别了,世子妃选世子爷做夫君时好像都没花那么多心思……咳咳!这可不能跟世子爷说。

    就在这时,一阵率性的挑帘声伴着某人的步履声响起,南宫玥不由嘴角微勾,含笑地看向了来人,“阿奕,你回来了。”

    丫鬟们立刻识趣地退下了,只留下两个主子单独相处。

    萧奕心里觉得自家世子妃的两只“鸟儿”非常识趣,身子不客气地挤到了南宫玥的椅子里,把她抱到了膝盖上。

    “阿奕,”南宫玥一脸期待地把手中的胆子递给萧奕,点了点上面做了记号的四个名字,道:“你觉得他们四个怎么样?”

    就算是南宫玥说话没提前因后果,萧奕又如何不知道南宫玥是在说萧霏的婚事,他斜了她一眼,搂着她的纤腰,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然后便说起了华家……

    萧奕的声音还是如往常般漫不经心,南宫玥靠在他怀中,仰首看着他昳丽的侧颜,目光中带着笑。

    好一会儿,萧奕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南宫玥眨了下眼,忽然问道:“阿奕,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萧奕对萧霏的事一向不上心,可是今天却如此耐心,必定有什么原因。

    萧奕轻轻地应了一声,揽着南宫玥的胳膊微微用力,两人之间密合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南宫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温柔地说道:“阿奕,你的盔甲兵器还有金丝内甲,我都给你备好了……”

    萧奕又应了一声,然后与南宫玥说起了前方军情,说起西疆那里,姚良航联合韩淮君再破褚良城、荆兰城两城,但是随着西夜又派来两万援军,于是姚良航主动放弃了荆兰城,疏散城中的平民后,退守到褚良城,以那里高坡沟壑的地势为优势暂时挡住了西夜大军,西夜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派援军赶往前线,一万,两万……

    萧奕与南宫玥说那么多,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安心,让她知道这一切都在他和官语白的计划之内,让她知道他会平平安安地回家的,无论是他,小白,还有小鹤子他们。

    萧奕说着,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接着道:“小白说了,他以前与这西夜新王也交手过一次,此人争强好胜,一向输不起。如今他新王继位,之前连着打下西夜周边几个小国,连战连胜,没有败绩,对于西疆的这一战,他看得很重,想要一雪前耻……”西夜王却没想到就算没了官家军,他们西夜在西疆竟然还屡屡受挫,他又如何会甘心!

    顿了一下后,萧奕握起南宫玥的右手,勾起她的尾指,好像在与她拉钩一般,同时缓缓又道:“现在小白那边‘暗渡陈仓’,已经攻下了七八座城池,也该是时候轮到我去‘明修栈道’了!”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拿下西夜!

    “阿奕,我和煜哥儿在家里等你回来。”南宫玥右手动了动,与他十指交握,掌心相贴。

    萧奕俯首在她的嘴角亲了一记,算是应和。

    他的妻,他的儿会在这里等着他。

    这种感觉真好!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温柔地看着南宫玥,水光潋滟,他眼中的笑意几乎要从眸子里溢满出来,让他昳丽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一般。

    小夫妻俩相视而笑,亲昵地抱着彼此,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呼吸声,不需要再有过多的言语……

    随着天色暗下来,屋子里缱绻缠绵起来,次日,碧霄堂就变得忙碌起来。

    萧奕在三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八,便要出征,南宫玥加紧为他准备起来,除了盔甲、兵器、金丝软甲,还有伤药、护心丹、衣袜……这些都制得七七八八了,南宫玥担心西夜的冬天冷,还特意给萧奕准备了几付鹿皮、羊皮手套和短靴。

    这一日,萧奕有大半天都赖在碧霄堂里,笑嘻嘻地看着媳妇为自己忙忙碌碌,连臭小子都被晾到了一边。

    他就知道在阿玥心里最重要的人还是自己!

    自己要出征的事,萧奕没有刻意瞒着任何人,碧霄堂的人都知道了,王府的人也跟着知道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镇南王。

    镇南王一个人在外书房里气得吹胡子瞪眼地直打转,摔了杯子又砸砚台。

    逆子,真是逆子!

    他身为南疆的藩王,居然到现在,在整个军营和王府的人都知道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儿子要出征!

    而他甚至连儿子要出征哪里都不知道!

    想着,镇南王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冲冲地下令道:

    “去!还不给本王去把那个逆子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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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胁迫

    镇南王坐立不安地在外书房里等了两盏茶功夫,却没有等来萧奕。

    “王爷,世子爷说他正忙,没空尽孝……”桔梗恭敬地禀道。

    镇南王闻言,气得面红耳赤,心道:这个逆子明明在府里,却胆敢含糊托辞不来见自己这父王,真真是不孝的……

    镇南王脱口就要打断桔梗,却听一个熟悉的奶音自屋外传来:“咿呀,咿呀!”

    这,这是……

    镇南王愣了一下,眼睛发亮,只听桔梗继续说着:“所以世子爷就让世孙过来替他向王爷尽孝。”

    真的是他的宝贝金孙煜哥儿来给自己请安了!

    镇南王一下子就忘了他之前还在为什么而生气,没好气地瞪了桔梗一眼,仿佛在埋怨她怎么不早说。

    “还不快请世孙进来!”镇南王急忙道。

    说着,镇南王又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扫视了地面一圈,心里庆幸:幸好自己为了宝贝金孙在书房里铺上了地毯,否则这茶杯若是摔得满地是碎片,不小心弄伤了金孙,那不是要心疼死自己了!

    “快!赶紧把地上收拾一下!”

    镇南王赶忙又吩咐书房里服侍的小厮把摔在地毯上的茶杯和砚台给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桔梗的引领下,绢娘抱着头戴鲤鱼帽的小萧煜进来了,海棠紧随其后。

    绢娘她们先给镇南王行了礼,而绢娘怀里的小萧煜早就迫不及待了“呀呀”地挥舞着爪子,想要下地,可是看在镇南王眼里,却自动地变成了宝贝金孙看到他非常迫切地想要跟他亲近玩耍。

    果然还是金孙和自己投缘啊!

    “煜哥儿来,到祖父这边来。”镇南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急忙把小萧煜接手了过来,随手拿起一旁的拨浪鼓,正想摇晃几下,却见小萧煜已经伸手去抓书案上的的白玉牡丹凤凰笔托,笑呵呵地捏在小肉拳里,不肯撒手。

    “煜哥儿,你可真有眼光,祖父这个笔托可是前朝留下的好东西……”镇南王滔滔不觉地说了起来,说完之后,还觉得意犹未尽,又得意地对着小家伙炫耀起自己书房里的各种收藏。

    本来在玩笔托的小萧煜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眼花缭乱地看着那些花瓶、香炉、盆景、鱼池……他一会儿鼓掌,一会儿大笑,惹得他祖父心情大好,书房里不时地发出祖孙俩的语笑喧阗声,桔梗暗暗松了口气。

    “煜哥儿啊!”镇南王越看金孙越欢喜,不似萧奕那逆子是他上辈子的冤家投胎,金孙与自己就是投缘,“你乖乖的,别学你爹,以后祖父这些好东西都是你的……”

    说着,镇南王幽幽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一脸愁容地看着小萧煜,叹息道:“哎,你爹那个败家的,行事没个度,等你长大的时候,你爹怕是早把你曾祖父留给他的那点家业全败光了……”

    一旁的海棠和绢娘皆是垂首,当做没听到。

    “不过没事,祖父可不止这些好东西,以后它们都是你的,祖父给你好好收着,谁也抢不走的。”镇南王摸了摸金孙的鲤鱼帽慈爱地笑道。

    “呀呀!”小萧煜兴奋地对着鱼池里的几条金鲫叫着,然后仰起圆滚滚、白嫩嫩的小脸,一脸期待地看着镇南王,想让祖父像爹抓猫儿一样捞一条鱼给自己玩玩。

    “我们煜哥儿真乖!”镇南王看着小萧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只觉得老怀安慰。

    金孙小小年纪就懂自己对他好,古语说:“物极必反”,那逆子如此不孝,从小到大差点没气死自己……如今老天爷总算开眼了,给了自己一个贴心的金孙!

    才八个月的小萧煜自然是啥也没听懂,而海棠听得头更低了,藏住嘴角的那一抹忍俊不禁,明明就是世子爷嫌王爷烦,还嫌世孙跟他抢世子妃,就干脆一举两得地把世孙丢过来给王爷了,没想到阴错阳差地,小世孙一句话没说就“哄”得王爷要把家业都传给他了。

    都说妲己、褒姒迷惑君王祸国殃民,她怎么觉得跟他们小世孙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黯然无光啊!

    海棠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低低的闷笑声被萧氏祖孙俩爽朗的笑声所淹没……

    王府上方的阴云一扫而空,又变得晴朗明亮起来。

    小萧煜到了王府,相反,萧霏却是从王府到了碧霄堂。

    萧霏本来是打算去找南宫玥的,却从画眉口中得知大哥萧奕今日没去军营,也在府中。

    萧霏也听说了萧奕马上要出征的事,急忙对画眉道:“画眉,别去打扰大嫂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之后,萧霏就又回了月碧居。

    她一进屋,桃夭就快步迎了上来,正色禀道:“姑娘,三公主殿下又送了礼来。”桃夭的眸中藏着浓浓的担忧。

    萧霏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缓了一下,眸光一闪,隐隐流露出一丝冷然,然后道:“拿来小书房我看看。”

    很快,一个书册大小的小匣子就被送进了萧霏的小书房中。

    萧霏坐在红木书案后,亲自打开了那个红漆木雕花小匣子,里面的黑丝绒布上放着一个翠玉手镯,玉质还算通透。

    萧霏取出镯子随后放在一边,然后在那块黑丝绒布上按了按,手指在其上凝滞了一瞬,然后飞快地揭开了黑丝绒布,下面果然有一个信封。

    萧霏没有再犹豫,打开了其中的信。

    这封信用的是同样的绢纸,上面还是同样的字迹,这一次,绢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明日巳时,踏云酒楼二楼雅座兰竹轩一会。

    信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而这句话也不是询问,对方根本就不容她反对。

    小书房里寂静无声,萧霏盯着那张绢纸好一会儿,清冷的眸子中幽深得仿佛一汪无底深潭,好一会儿,她喃喃自言自语道:“去会会她又如何……”

    萧霏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桃夭似乎是听到了,身子微微一颤,她想劝,却又没法劝。大姑娘为人处世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就像她当初带着自己和柏舟就敢远赴王都……

    萧霏慢慢地又把信纸折了回去,在心里对自己说,大嫂平日里要操持王府和碧霄堂的中馈,本来就已经很忙了,现在大哥又出征在即,自己不能再让他们分心。

    这些年来,大嫂费心费时地教了自己这么多,还把凌霄给了自己……

    她姓萧,她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女,不再是以前那个在母亲的庇护下长于温室的娇花。

    如今,她已经及笄了,将来会嫁人,然后为人妻为人母,她总不能一遇到难处,不自己思索应对之道,就直接跑来碧霄堂找大嫂吧?!

    想着,萧霏的眼神与表情越来越坚定,明亮的眸子如宝石般熠熠生辉,泛出如月般的光彩,虽然不似灿日般明亮,却是自信,从容,优雅。

    一旁的桃夭直愣愣地看着自家姑娘,觉得眼前的少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这还是自家那个清高单纯的姑娘吗?

    “桃夭!笔墨伺候!”

    萧霏忽然出声道,桃夭怔了怔,熟练地帮着磨墨。

    萧霏自己亲自铺纸,压上镇纸,取笔、沾墨……每一个动作都是不疾不徐,心神在那看似单调的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琴棋书画,书指的是书法,可以宁心静神养气。

    夕阳的光芒从窗口照了进来,在她秀丽的小脸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东边的天空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次日,也就是九月二十六,萧霏只带着凌霄一早就出了门,提前一刻钟到了踏云酒楼。

    三公主已经等在了二楼的雅座里,她看似神态悠闲地坐在窗边,却是腰杆习惯地挺得笔直,眉宇间透着一丝倨傲。

    她的淡然也只是维持到萧霏进门的那一刻,随着那“吱”的开门声,新仇旧恨一时如怒浪般涌上心头,她脸上那张优雅的面具差点就要崩裂……

    来日方长!

    三公主在心里对自己说,终于勉强忍下了。

    轻啜了口茶水后,她似笑非笑地瞥着萧霏,冷嘲热讽道:“本宫以前还以为萧大姑娘风光霁月,清贵如兰,原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镇南王府真真是藏污纳垢!”

    萧霏并没有被三公主激怒,母亲小方氏确实是犯下了弥天大错,也为这个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一点是事实,她是母亲的女儿,就该为母亲犯下之事收拾残局,这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镇南王府,王府三代浴血疆场,不该为母亲一人的错所玷污,所以她才会来赴三公主的约,才会出现在这里。

    “三公主殿下,”萧霏走到近前,先对三公主福了福身行礼,然后就径自在三公主的对面坐下,清冷的眸子与对方直视,“殿下找我想必不只是为了说这些,有话请直说。”

    三公主完全没想到萧霏是如此反应,被哽了一下,额头青筋跳动。这个萧霏还是如此惹人厌,既然被人抓住把柄,就该乖乖地折腰求人才是!

    既然这贱人不懂,自己就给她好好上一课!

    三公主狠狠地瞪着萧霏,深吸一口气,阴测测地威胁道:“萧大姑娘,如果你不想你母亲那点见不得人的事闹得全南疆皆知,最好还是乖乖听话,别与本宫嘴硬得好!”

    萧霏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三公主,不置可否。对她而言,三公主至今所言都是言之无物,没有重点,更没有道出其所求。

    三公主见萧霏哑然无语,却是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心里不屑。

    她又捧起茶盅啜了一口热茶,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跟着就问道:“萧大姑娘,你大哥萧世子马上就要出征,你可知他要征战何方?”可是要征百越?三公主目露一丝期待地盯着萧霏。

    这个问题倒也不难答。萧霏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萧霏毕竟是内宅女眷,其实三公主也没太指望萧霏会知道,便颐指气使地又道:“你赶紧回去查!你不是与你大嫂关系很好吗?想办法去找你大嫂试探几句,总能问到的!”

    说着,三公主眯了眯眼,目光冰冷地威逼道:“萧大姑娘,你最好不要考验本宫的耐心。一旦此事传出去,你觉得整个南疆的人会如何看你?镇南王府又会如何待你这枚弃子?”

    别说嫁人了,恐怕不过是一条白绫赐给萧霏以绝了世人的悠悠众口!

    说句实话,三公主还挺想看到这一幕的,只可惜,就如摆衣所言,人死如灯灭,唯有让萧霏活着,才有更大的价值!

    萧霏冷冷地瞥了三公主一眼,霍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如果三公主殿下没别的事,那我就告辞了。”

    “……”三公主自然是没留萧霏,毕竟萧霏在这里留久了,万一被王府查到她的行踪,没准就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可是——

    难道不该是自己高高在上地打发了萧霏,萧霏表现得诚惶诚恐、卑躬屈膝吗?

    为什么她觉得两人的身份好像是对调了一般?

    主动权竟然好像是握在了萧霏的手中!

    这个萧霏啊,还是那么令人憎恶!

    在三公主的胡思乱想中,萧霏带着凌霄离开了踏云酒楼,脑海中却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凌霄身兼车夫之职,驱使马车往王府而去,在规律的车轱辘生中,萧霏努力整理着还有些混乱的思绪。

    三公主是去年年底随平阳侯来的南疆,如今已经整整九个月了,却偏偏等到自己及笄礼的那日才提到母亲小方氏与百越勾结的事,为什么?

    在她看来,三公主并非是一个耐心的人,对方既然觉得“这件事”是一个杀手锏,她为何不早早地就拿出来威逼自己?毕竟镇南王府早就和皇帝、三公主他们翻脸了……

    除非,三公主是最近才刚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么,是谁告诉她的?

    萧霏蹙眉思索着,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个九连环,咯嗒,咯嗒,咯嗒……

    据她所知,知道母亲小方氏所为的,如今骆越城里只剩下了镇南王府。父王、大哥和大嫂都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会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泄露出去,至于方家三房,已经被发配去了嶂南,有人看管着……再者,方家三房勾结百越,通敌叛国,能保住阖族性命已经是镇南王念在姻亲的份上格外开恩,若是把此事透露出去,那岂不是不要命了!

    那么,还有谁会知道呢?

    萧霏眉头一动,手下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

    既然不是南疆的人,那么也唯有是百越的人!

    三公主是奎琅的皇子妃,就算是奎琅死了,他在百越的手下找到三公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霏眉宇紧锁,小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若是大嫂的话,刚才和三公主的会面肯定能够推敲试探出更多的事,自己就差远了!

    马车在萧霏的思绪中疾驰而去,现在已经就九月底,秋意渐浓,渐渐地在城里染上了一点点的金色……

    那是属于秋天的金色。

    金色的叶,金色的菊,金色的稻……还有金色的旭日。

    九月二十八,旭日方升,气温正是最适宜的时候。

    骆越城大营中早已经有数万大军待命,黑压压的一片,气势冷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镇南王世子的营帐中,萧奕再次披上了那身银白的铠甲,铠甲冰冷而坚硬,相比平日里那个漫不经心的纨绔公子哥,此刻的他看来多了几分锐气,几分冷然。

    可是在南宫玥的眼中,萧奕还是那个萧奕,那个对着她露出顽皮而灿烂的笑容的少年。

    萧奕今日就要出征了,可是他的营帐中却回荡着阵阵轻快的笑声。

    “咯咯咯……”

    小萧煜自出生后,出门的次数掐指可数,难得出门的他被萧奕的营帐整个吸引住了,亢奋极了,指着娘亲在营帐里绕了一圈,摸了挂在墙上的大弓,坐了萧奕的帅椅,爬了帅案,甚至还在帐子里的某个角落留下了“到此一游”的印记。

    绕了一圈后,小家伙又被萧奕吸引,两眼放光。

    “咿呀!”

    小萧煜从娘亲的怀中伸出一只肉肉的小手努力地朝他爹抓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样子仿佛在说,你怎么变得亮晶晶的?

    若是平时,萧奕就顺手把小家伙接过去了,但是他马上要走了。

    这一别又是数月……

    萧奕伸出一根手指在小萧煜的额心点了点,“等我回来的时候,臭小子恐怕不记得我了吧。”

    小婴儿最是健忘,萧奕还记得一次林家外祖父和韩绮霞出门采药半个月后,这臭小子就把人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

    南宫玥怔了怔,原本藏在心底那淡淡的离情别绪在这一瞬压抑不住地飘溢出来……是啊,等阿奕回来的时候,煜哥儿怕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萧奕立刻感受到自己说错了话了,正想去哄她,却听南宫玥道:“阿奕,煜哥儿不会忘记你的,我回去就画一幅你的画像,天天让煜哥儿看,他就不会忘……唔。”

    她的话被他俯身含在了嘴里,呼吸间……

    他的阿玥真是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

    南宫玥傻愣愣地看着他长翘的睫毛与她如此接近,一时没反应过来。

    “呀呀!”被挤在父母之间的小萧煜抗议地挥了挥拳头。

    萧奕没理睬这小家伙,薄唇留恋地在南宫玥的樱唇上摩挲了一下,这才退开,然后他没好气地伸指在小萧煜的额心轻轻弹了一下点了点,似笑非笑地警告道:“臭小子,你在家里可要乖乖听话,否则,等我回来,看你爹我不好好收拾你!”

    “咿呀!”小萧煜却是咯咯地笑开了,似乎不知道父亲是在威吓他,而是在与他玩似的。

    “阿玥,我走了!”

    萧奕失笑地摇摇头,目光又落在了南宫玥的小脸上,深深地凝视着她,笑容灿烂,仿佛在无声地说着——

    阿玥,等我回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言语,南宫玥回以清浅的笑意,抓着小家伙的肉爪子对着萧奕轻轻地挥了挥。

    他俩会在家里等着他平安归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凯旋而归。

    萧奕一撩衣袍,毅然地转身朝营帐外走去,自行挑开营帐的门帘……

    金色的阳光自外面斜斜地照射进来,他身上那银白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萧奕正要大步迈出,却听后方传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奶音:

    “呀呀!爹……”

    小家伙仿佛失去了他最心爱的玩具般,软绵绵的身子在南宫玥怀中扭动着,喊叫着。

    营帐里寂静无声,这还是小萧煜第一次叫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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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8萧煜

    金灿灿的旭日冉冉升起,数以万计的身着铠甲的士兵站在一个高台前候命,身形挺拔,刀枪林立,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众将士目光所及之处,一身银白色铠甲、腰悬剑鞘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上了石砌高台,与广场上的众将士面向而立,下一瞬,众将士几乎同时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齐声喊道:“参见世子爷!”

    这一跪一喊气势凌人,士兵们动作间空气似乎也在随之震动,高喊时声音如雷鸣般轰轰作响,整片营地之中,锐气四射,杀气腾腾。

    然而,在众将士起身后,却都傻眼了,差点以为他们是在做梦。

    高台上的世子爷怀里竟然抱着一个披着蓝色斗篷、头戴老虎帽的小娃娃,看这瓷娃娃似的小婴儿那软软小小的样子,感觉好像他们一用力就会折坏似的。

    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啊?

    等等!难道这是世孙?!

    可是世孙怎么会在这里,世子爷不会要抱着世孙出征吧?

    不少将士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浮现这些念头,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即便是心中再错愕,也都维持原本的姿态,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处。

    只是,这数万大军原本彷如烈焰般的锐气好似陡然间被浇了一桶冷水般,将士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微妙……

    萧奕彷如毫无所觉,阳光下添了几分阳刚之气的昳丽脸庞上还是笑吟吟地。

    他抱着小萧煜站在三尺高台上,父子俩两双相似的桃花眼皆是俯视着众将士,也都在笑,前者笑得意气风发,后者笑得懵懂好奇。

    萧奕环视众将,朗声高喊道:“各位南疆的将士们,我萧家自先祖父起便与戎马为伴,先祖父驰骋疆场大半生,才有了镇南王府,有了如今的南疆,我萧奕、犬子萧煜虽然生于安逸富贵,但亦不敢忘萧家之本!”

    萧奕的声音铿锵有力,高台下寂静无声,将士们都凝神倾听着,隐约明白世子爷为什么要带小世孙出现在这里……

    萧家之本为何?

    自然是将,是兵。

    当年,老王爷为南疆军主帅亲自带兵驱百越、护南疆;

    如今,世子爷继承老王爷的遗志击退百越、南凉;

    将来,南疆会有世孙萧煜!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是镇南王府不会如此,无论是老王爷还是世子爷皆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而非安然在后方坐阵,也正是这样的镇南王府,才能带领南疆军战无不胜,才能护住他们南疆,才能让南疆繁荣昌盛!

    “南疆军必胜!世子爷千岁千千岁!”

    众将士之中,不知道谁第一个高喊了一句,紧接着,其他的将士们也异口同声地高喊起来,并再次单膝跪拜在地。

    “南疆军必胜!世子爷千岁千千岁!”

    数万道喊声重叠在一起直冲云霄,之后,又是一片宁静,众将士只听一阵嘹亮的鹰啼在上空响起,一头灰鹰在半空中盘旋着,鸣叫着,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出发,也听得将士们热血沸腾……

    “呀呀!”小萧煜在父亲的怀抱中兴奋地鼓起掌来,也不知道是在将士们鼓掌,还是在为那空中盘旋的雄鹰,他童稚的声音在空气中如此欢快,又如此突兀,却令得众将士皆是心中一种与有荣焉般的骄傲。

    他们的世孙果然不是普通的婴孩,在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数万雄师跟前,却安之若素!

    这就是他们所效忠的镇南王府!

    将士们一个个都精神奕奕,目露异彩。

    在万众瞩目中,萧奕走到一旁把怀中的小萧煜交还给南宫玥,潋滟的桃花眼中有着不舍和留恋。

    仿佛只是弹指间,这个出生时还像个红脸猴子的一样的小家伙就会喊爹了,他想让他再多喊几声,但是没时间了……

    没关系,他们一家人还有的是时间,等他和小白从西夜回来的时候,臭小子说话想必也利索了,到时候让他再多叫几声爹和义父就是了。

    来日方长!

    “出发!”

    随着这两个字消逝在空气中,号角隆隆地吹响了,冲破苍穹……

    大军启程向南,阵阵秋风之中,黑色的旌旗猎猎招展,灰鹰在旌旗上方盘旋不去,数万大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逶迤前行,气势汹汹地出了大营后,一路往南席卷而去,铺天盖地,那如同灰雾般的尘土在大军所经之处漫天飞扬。

    南宫玥抱着小萧煜目送大军绝尘而去,清丽的脸庞上神色平静,平静得一旁的百卉和画眉有些担忧,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每一次世子爷出征,世子妃看似冷静,但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婢都知道,世子妃隐藏在心底的担忧,又有多少次世子妃在午夜梦回骤然惊醒……

    南宫玥站在原地许久许久,丫鬟们也不敢催促,直到小萧煜无趣地哇哇大叫起来。

    南宫玥俯身去看怀中攥着自己前襟的小家伙,对上他那双她最喜欢的桃花眼,她的眸子不禁闪现了盈盈笑意,轻声道:“煜哥儿,我们回家吧。”

    “咿咿。”小家伙闭着眼用柔嫩的脸蛋蹭了蹭娘亲柔软的胸膛,眷恋地再蹭蹭……

    不知道为何,浮现在南宫玥脑海中的却是猫小白用猫脸亲昵地蹭着自己裙裾的模样,她眼中的笑意更为柔和了……

    丫鬟们见南宫玥的注意力被小世孙吸引,都是暗暗地松了口气:是啊,这次与往年不同,有小世孙陪着世子妃,有小世孙“哄”着世子妃呢!

    百卉和画眉利索地备好了马车,主仆几人就离开了骆越城大营,比起之前浩荡而去的大军,这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独自飞驰在官道上,在瑟瑟秋风中,显得如此萧索、孤独……

    马车径直地驶回了骆越城,然后驰入碧霄堂的东街大门,这时,无忧无虑的小萧煜已经在规律的马车震动中睡得脸颊一片红晕,粉润如花瓣的小嘴不时发出“砸吧砸吧”的声音,偶尔还吐出一个口水泡泡……让人看了忍俊不禁,连回程都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小家伙睡得是极好,就算是马车停下,他被百卉抱下马车,再一路送进屋子也丝毫没有惊醒他。

    南宫玥亲自帮他掖了掖被角,在一旁小坐了片刻,跟着,鹊儿就来禀说,萧霏来了。

    南宫玥留小萧煜在内室中睡着,自己则起身去了东次间见萧霏。

    知萧霏如南宫玥,一眼就发现萧霏的神色有些凝重,怔了怔。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萧奕今日出征,萧霏担心自己,所以才特意过来碧霄堂陪自己,此刻却隐隐感觉到恐怕并非是如此……

    南宫玥的脸上不免也多了一分慎重,屋子里的空气在无形间就凝重了起来。

    见了礼后,姑嫂俩就在罗汉床上坐下了,萧霏也没寒暄,直接从袖中取出了两个信封,除了她,也唯有桃夭知道这两个信封是何处而来。

    “大嫂,这是三公主送来的……”

    萧霏一边正色道,一边把两个信封呈给了南宫玥,然后便从九月二十也就是及笄礼的那日缓缓道来,包括她在踏云酒楼见了三公主一面以及她之后做出的推测都一一说了……

    等她说完后,东次间里安静了许久,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枝叶的簌簌声……

    南宫玥垂眸思忖了许久,她也同意萧霏的看法,一定是有人在最近把小方氏与百越勾结的事告诉了三公主,并且,这个人肯定不是王府和方家的人,而是个百越人!

    只不过,因为萧霏不知道百越的现状,所以她猜错了一点,这个百越人不会是奎琅在百越的手下……

    如果此人这两年在百越,三公主就不会问萧霏:萧奕想要征战何方。

    百越已经被萧奕控制在手里,萧奕想要征战何方,对于百越而言,毫无意义。

    仔细想想,三公主的言下之意恐怕是要问:南疆军可是要征战百越?

    也唯有这两年不在百越不知百越现状的百越人,才会想问这个问题。

    不在百越的百越人,身份高贵,知晓百越机密,包括小方氏与百越之间的事,而且此人又可以轻松地和三公主搭上话……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南宫玥心中,南宫玥唇角一勾,缓缓却坚定地说道:

    “摆衣。”

    一定是摆衣。

    摆衣悄悄从王都来了南疆,她既然来了,这件事想要验证也不难。

    闻言,一旁的萧霏微微瞠目,亦是若有所思,摆衣是百越圣女,她知道这些机密,倒也合理。摆衣在王都多年必然与三公主说得上话。

    她看着南宫玥,眼神之中露出崇敬之色。她就知道如果是大嫂,肯定能看得比自己深,比自己远……

    “霏姐儿……”这时,南宫玥抬起头来,她本想让萧霏不用再理这件事,接下来由自己来处理……

    可是当她的目光对上萧霏清澈澄明的眼眸时,南宫玥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萧霏需要的不是自己的宠溺。

    她是王府的嫡长女,即便是将来出嫁了,成了别家的夫人,王府也还是她的娘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对萧霏而言,仅仅注意内宅的琐事不够的,她还需要把目光放得更广更远些……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南宫玥含笑道:“霏姐儿,这事你做得很好。”

    自从萧霏得知小方氏所为后,南宫玥心里一直是有些担心萧霏的,担心她表面释怀,担心小方氏成为她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

    但是现在南宫玥放心了。

    萧霏能这样处理小方氏的事,知道轻重缓急,是真的长大了!

    甚至于,萧霏的心胸比自己以为的要开阔多,这一点,自己也许还不如萧霏想得通透。

    吾友吾师,亦师亦友。

    这样真好。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笑意更深,萧霏则瞬间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肩膀也放松了不少,对着南宫玥露出一个清浅又腼腆的微笑。

    “百卉,”南宫玥转头吩咐百卉道,“你让朱管家派人去盯着北宁居,看看最近有什么人去找过她……”

    百卉立刻领命而去。

    萧霏眼睛一亮,抚掌道:“大嫂,你这主意好,摆衣一定会再去找三公主的。”

    “霏姐儿,不用着急,”南宫玥捧起茶盅,意味深长地笑着又道,“不管三公主和摆衣她们有什么目的,都会比你更着急,我们就等着她们找上门来就是……”

    “嗯。”萧霏精神奕奕地应了一句。

    碧霄堂里,不时传出女子的说笑声,到后来又加入小娃娃的欢笑声,没有因为萧奕的离去而冷清下来……

    大军出征的事也没在骆越城中掀起什么涟漪,对于百姓而言,一切照旧,无论是南疆,还是北方的王都,此刻都处于晴朗的金秋之中。

    朝堂上,五皇子韩凌樊监国已有十七八日了,有了咏阳协同辅助,朝局渐渐安稳下来,皇后和恩国公皆是松了一口气。

    孝顺的韩凌樊一边忙于国事,一边日夜服侍在皇帝的病榻前,除了与朝臣商量朝事以及批阅奏章,其他时间都是在皇帝的寝宫中度过。

    在昏睡了二十几日之后,皇帝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因为卒中,所以身体四肢还不太利索,只能半躺在榻上,日常起居都需要宫人近身伺候。

    皇帝苏醒后,太后、皇后和咏阳等人就立刻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皇帝,皇帝心中自然是气恼韩凌观胆敢弑父,却又不敢动怒,如同众位太医所说,他要是再动怒,再卒中一次,恐怕是药石罔顾了。

    皇帝心里暗暗庆幸:也幸好小五是个孝顺的,否则自己恐怕就要死不瞑目了!

    到了十月初二,精心休养了几日后,皇帝的身体稍稍好了一些,刚清醒的时候,他一次几乎只能说一个字,如今也可以一鼓作气地说些短句,也能吞咽些米糕之类绵软的食物。

    韩凌樊侍候皇帝服下汤药后,便在榻边坐下。

    皇帝看着韩凌樊清瘦的身形,略有动容,缓缓道:“小五,这段时日也苦了你了。”

    韩凌樊自然不敢应下,道:“父皇言重了,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小五,大裕的江山……就要交给你了。”皇帝面露凝重之色,正色道,“你要谨记……为君之道,乃是御下之道,统御之道。君道无为,臣道有为。你可明白?”

    皇帝说得极为吃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说完。

    “儿臣明白了。多谢父皇教诲。”韩凌樊急忙应了,亲自捧茶给皇帝,“父皇,您喝点茶水润润嗓。”

    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接过了茶蛊,润了润唇后,又道:“小五,如今……西疆战事如何?”

    韩凌樊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最近这段时日,王都都没有得到来自西疆的战报,可是这个时候,皇帝的病情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韩凌樊实在不敢去让皇帝忧心,便含笑道:“父皇放心,西疆有三皇兄和君堂哥在,一切都好。”

    皇帝也没疑心,毕竟他卒中以前,西疆传来的捷报还记忆犹新。

    皇帝心里舒畅了不少,谆谆教诲道:“小五,朕知道你年少,难免年轻气盛,以后你就会知道为君者,要以江山百姓为重,不可图一时意气。”

    韩凌樊欲言又止,在西疆的问题上,他还是不赞同皇帝,大裕并非是无力一战,为何要苟且乞降,还是对西夜这种侵犯大裕国土、屠杀大裕百姓的蛮夷折腰,可是看着皇帝此刻仿佛苍老了许多岁的脸庞,看着皇帝眼角那掩不住的皱纹,韩凌樊把那些话都咽了下去,恭敬地应道:“父皇说的是。”

    这几个字看似说得容易,但是对于韩凌樊而言,却是违心之论,其中艰涩也唯有他自己才知道。

    皇帝笑了,满意地看着韩凌樊。经历过这次的风波,小五也长大了不少。

    只是说了这么会儿话,皇帝就觉得累了,便向他挥了挥手。

    韩凌樊躬身告退。

    一出皇帝的寝宫,韩凌樊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孔中就露出浓浓的忧色。

    他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寝宫休息,如今还有一堆政事等着他定夺,尤其是内阁刚递上的那道十万火急的折子,最近半个月永州境内阴雨连绵,以致金河河水上涨,下游河水决堤,永州境内四城洪水泛滥,无数良田、房屋被淹,数千百姓葬身洪水之中,幸存的百姓无家可归,四城内民不聊着。

    坐在略显空旷的殿宇中,韩凌樊蹙眉看着那张折子,既然有水患,朝廷就必须让户部拨银赈灾,还要治河……又或者,就此让四城幸存的百姓搬离,移居他处……

    水患危急,在如此灾害下,人命不过是蝼蚁,顷刻间,可能就是数以万计的百姓在灾难中丢了性命,妻离子散。

    而且,如果不尽快安置那些幸存的百姓,他们就有可能变成流民,甚至暴民,对大裕的安定造成难以预估的影响……

    自己要赶紧有所决断才行,决不能贻误时机!

    韩凌樊在心里对自己说,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一个多月来积累的疲倦在这个时候喷涌了上来,他揉了揉眉心,愁眉不展。

    虽然他也曾经在数年前皇帝去应兰行宫避暑时助皇帝监国,但彼时皇帝康健,若有什么紧急政事,可以快马加鞭送去行宫由皇帝处置,而现在……

    想起刚才皇帝疲累孱弱的样子,韩凌樊心里沉甸甸地,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依靠自己做出决定,他不能辜负了母后、外祖父和姑祖母对他的期望,他必须为父皇守好这片大裕江山!

    等父皇康复以后,自己方能抬头挺胸地完璧归赵!

    韩凌樊心中的焦虑,别人自然不知道,在所有人的眼中,韩凌樊已经完美地利用了韩凌观为他“制造”的这个大好机会,行了储君之事。

    可想而知,卒中了两次的皇帝恐怕是不好了,就算勉强养好了身子再次登上金銮宝殿,以后也只会是每况愈下,好不了多久了……而诚郡王、顺郡王这两位皇子犯下弥天大错,已再无翻身的机会,恭郡王韩凌赋则远在西疆一时还回不来,五皇子韩凌樊的得势虽得益于咏阳的扶持,却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这也是韩凌樊的运气!

    要坐上那至尊之位又何尝不需要运气,或者说,是气运……

    如同其他人一样,白慕筱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心里不甘、恼怒,却又对朝堂上的局势束手无措。

    她也不知道是感慨五皇子的运气太好,得了这次难得的机会,还是那顺郡王太蠢,竟然阴错阳差地给五皇子开辟了一条通往皇位的康庄大道。

    偏偏这个关键时刻,韩凌赋不在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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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9奸生

    白慕筱在内室里慢慢地踱着步子,心中烦躁不已。

    韩凌赋去西夜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没消息传来,也不知道与西夜议和的事有没有办妥……当初韩凌赋远赴西疆与西夜议和是为了立功,如今这功劳还没影,朝堂上却已经要翻天了!

    算算日子,西疆那边也该得到王都这边的消息了吧,可就算是如此,现在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她必须得好好想想下一步才行。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碧痕快步走了进来,屈膝禀道:“侧妃,崔家刚才派人过来,说要接世子过府住几日,崔将军一个月没见世子,很想念外孙……”

    世子韩惟钧记在了过世的先王妃崔燕燕的名下,这并非是出于白慕筱的本意……甚至于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白慕筱是强烈反对的,但皇帝直接就下了圣旨,就算是她反对也没用,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郡王侧妃而已……

    每每思及此事,白慕筱心中便是恼怒而又不甘。

    除了韩凌赋这个罪魁祸首以外,白慕筱最恨的人就是崔燕燕了。

    若非是崔燕燕成了韩凌赋的正妃,自己就不会沦为一个卑微的侧室对着她俯首行妾礼。

    若非是崔燕燕给自己下毒,那个孩子就不会以那般可怜的姿态降生在这世上,更不会被他的父王所抛弃……

    这一切都是崔燕燕害的!

    说来说去,还是韩凌赋无用,没把事情办妥,害得她的儿子竟然要认那个恶毒的女人为母!

    将来,即便是钧哥儿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崔燕燕也会“母凭子贵”,而自己则永远要低崔燕燕一分!

    崔燕燕这个女人,为何就算死了,还要如跗骨之蛆般纠缠自己,羞辱自己!

    想着,白慕筱的拳头狠狠地捏在了一起,面色阴沉地看着前来禀告的碧痕。

    自从皇帝的那道圣旨下达后,崔家就拿了鸡毛当令箭,时常来探望韩惟钧,还故意话里话外地把白慕筱当作照顾世子的下人,言辞之间很是轻慢。白慕筱自然不想与崔家人打交道,因此在韩凌赋离开王都后,好几次都轻描淡写地把崔家派来的管事嬷嬷打发了,没让她们见韩惟钧。

    但这一次崔家直接以世子外祖家的名义来接人,明显是心存威胁之意,恐怕自己敢拒绝,崔家就敢一状吿到皇帝那里去……此刻,韩凌赋不在王都,白慕筱别的不怕,就怕给了继王妃陈氏抱养韩惟钧的借口……

    见白慕筱久久不出声,碧痕小心翼翼地问道:“侧妃,要不要奴婢……”

    白慕筱抬手打断了碧痕,咬牙道:“让世子随他们走一趟吧。”她就不信崔家胆大包天还敢对郡王之子、皇室血脉下手!

    “世子还小,晚上离不得我,天黑前就让世子回来……”白慕筱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

    这小孩子哭着要娘天经地义,崔家总不好非要把孩子押着几日不让回来吧!

    碧痕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崔家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把带着孩子回了崔府。马车一进府,立刻就有人去禀告崔威和崔夫人,恭郡王世子来了。

    来禀报的下人退下后,一个平朗斯文的男音在厅堂中骤然响起:“崔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石青色云纹锦袍的削瘦中年人,五官平平,下巴留着两寸长须,气质还算颇为儒雅。

    崔威抬眼朝对方看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如今小世子是记在女儿崔燕燕的名下,一旦日后恭郡王登上大宝,那么自己家就是国丈。而且,自己的四女儿现在已是恭郡王的侧妃,将来也会生下一儿半女,那么崔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也就牢不可破了……

    似乎是看出了崔威的心思,那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一双原本平和的眼眸瞬间锐利了不少。他淡淡地又道:“崔将军,恭郡王又不是蠢人,难道他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中年男子说得意味深长,崔威瞳孔一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抬眼朝厅外看去。

    厅外不远处,一个膀大腰粗的妇人正抱着一个**个月、穿着大红袄子的婴儿朝这边走来,那个婴儿皮肤白皙,容貌俊俏,就是身形有些瘦小,大红的鲤鱼帽外露出耳鬓几缕细细的褐发,在阳光下泛着近乎金色的光芒……

    崔威死死地盯着婴儿的头发,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终于点了点头,抱拳道:“还请虞兄指教!”

    中年男子微微笑了,道:“崔将军,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只需……”

    于是,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就相继出了崔府,其中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往皇宫飞驰而去,崔威带着恭郡王世子韩惟钧进宫向皇帝请安。

    此刻,皇帝的寝宫中除了皇帝外,皇后也在榻边侍疾。

    崔威来得突然,皇帝有些意外。这若是平时,皇帝早就随口把崔威给打发了,可是最近皇帝久卧病榻,这个时候的他,无论身心都比平日里脆弱,也比平日里要看重亲情。

    想着许久没见孙儿韩惟钧,皇帝便召见了崔威他们。

    “末将携世子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崔威恭敬地下跪给帝后行礼,而韩惟钧才不满周岁,话都不会说,自然是在宫人的帮助下随意地行了个礼。

    皇帝令两人起身,但崔威却没立刻起来,恭敬地又道:“末将不宣而来还请皇上恕罪,末将想着恭郡王此刻不在王都,不能在皇上跟前尽孝,末将才特意带着世子来替恭郡王尽孝侍疾。”

    崔威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皇帝当然知道崔威说得不过是些场面话,但看到孙儿进宫来探望自己,皇帝还是心情不错,恕其无罪。

    一时间,婴儿可爱的奶音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宫殿瞬间多了一丝生机,连皇帝都发出了久违的笑声,还赏赐了孙儿一个金项圈……

    一旁服侍的小內侍见皇帝笑容满面,就凑趣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小皇孙长得可真好,皮肤白皙,头发浓密,五官更是好看得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是啊。”另一个小內侍也是笑着附和道,“奴才瞅着小皇孙长得好似有几分像张嫔娘娘……”

    张嫔?!皇帝怔了怔,再次朝那被宫人搀扶着站在地上的小婴儿看去,细细打量了一番,捋着胡须说道:“是有几分像张嫔……”

    韩凌赋的生母张嫔也有些域外人的血统,她的发色比起一般的大裕人浅了些许,偏向褐色,这孩子也是如此,还有这孩子的轮廓五官深刻,尤其是他的鼻梁、眼窝……

    仔细看,这孩子似乎长得不太像大裕人,张嫔的五官明艳鲜明,却不比这孩子这般深刻……

    “又好像不太像……”皇帝嗫嚅地又道,这几句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皇上,恭郡王年富力强,想必很快又会给皇上带来‘好消息’的,以后再诞下的小皇孙一定长得像皇上。”其中一个小內侍谄媚地迎合皇帝道。

    皇帝不禁失笑,孙子长得像不像他,他倒是也不在意,反正他也不只有韩惟钧这一个孙子,可是这孩子却是小三的独子。

    说来小三还真是子嗣艰难啊!

    照理说,小三的府里女人也不少了,怎么这么多年了,也只有白慕筱生下了两个孩子,其他人要么是胎死腹中,要么就没动静……

    等等!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凝。

    不会是小三有什么问题才导致子嗣不昌吧?

    这有病就要治病。

    皇帝若有所思地想着,情绪淡了下来,三言两语就把崔威和韩惟钧给打发了。

    崔威一走,皇帝沉吟着吩咐道:“来人,给朕把张太医叫来。”

    这段时日皇帝抱恙在榻,太医院如今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安排了太医在皇帝的寝宫中待命,于是张太医没一会儿就快步来了。

    “太医院可有恭郡王的脉案?”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太医本来还有些紧张,见皇帝看着精神还好,问的又是恭郡王的脉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地如实答道:“回皇上,恭郡王这两年都没请太医诊过平安脉。”

    皇帝挑了挑眉,面露讶色。皇家子嗣单薄,虽然皇子们多是年轻,但照规矩,太医院也会每旬一次给皇子们请平安脉,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为什么小三……

    皇帝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一旁的皇后忽然出声把张太医给打发了。

    待寝宫中只剩下帝后时,皇后欲言又止地看着皇帝,道:“皇上,臣妾有些话也不知道当不当说,是关于钧哥儿……”

    皇帝微微蹙眉,骤然想起刚才皇后除了在韩惟钧请安时应了一声后,似乎再也没和那孩子说过话,难道孩子有什么不对?

    “皇后与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皇帝急忙道。

    皇后似有为难,幽幽叹了口气,最后还是道:“皇上,其实这段时间,王都里有些不雅的传闻,臣妾本来以为只是流言,可是现在却担心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皇后停顿了一下,方才艰难地接着道:“那些传闻说……说是恭郡王不知与何人行了那‘成任之交’的丑事……”说着,皇后低下头去,似乎不敢看皇帝的神色。

    成任之交!闻言,皇帝瞳孔猛缩,面沉如水。

    所谓的“成任之交”是《周东野语》中的一件香艳逸事,说得是一位成姓官员与一位任姓官员乃是知交好友,只是任姓官员年近四十还没有香火,有一日,那成姓官员就送了一个小妾给任姓官员作为四十大寿的贺礼,八个月后,那个小妾就早产诞下一子。

    世人都说,那小妾生下的孩子其实姓成,不姓任。

    皇后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孩子那张漂亮得不像大裕人的脸庞。

    从窗口投射进来的几缕阳光照得皇帝的脸庞半明半暗,此时,似乎连殿内都变得昏暗了些许……

    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渐渐西斜,虽然离宫门落锁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崔威已经迫不及待地带着韩惟钧出了宫门,之后,他也没再带孩子去崔府,直接吩咐下人把孩子送回了恭郡王府。

    不多时,碧痕和乳娘欢喜地抱着韩惟钧回了星辉院,“侧妃,小世子回来了!”

    小娃娃看到娘亲伸手就想往她那里去,“啊啊”地叫着。

    白慕筱正在小书房里翻着一本《大裕九州志》,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瞥了韩惟钧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根本没有在意孩子今日还去了哪儿。对她而言,只要他平安回来了就好,她更不知道崔家背地里正在进行的事……

    韩惟钧自从离开郡王府后近半日没吃上一点东西,本来就饿,见娘亲不理会自己,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涨得小脸好似猴子屁股般通红一片,眼泪鼻涕更是一起掉了下来,看来狼狈不堪。

    “呜哇哇……”

    小婴儿越哭越大声,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仿佛要将屋顶给掀飞了,乳娘急忙轻拍着他的背哄着劝着。

    见那孩子哭个不停,白慕筱就心中一阵烦躁,略显不耐地吩咐乳娘道:“还不赶紧把世子带下去喂些吃食!”

    “是,侧妃。”乳娘自然是唯唯应诺地抱着小世子下去了。

    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四周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小书房里又只剩下了白慕筱一个人。

    白慕筱又翻了一会儿《大裕九州志》,可是心却静不下来,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还是盘旋在心头,没有褪去。

    西疆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那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她越来越不安。

    哎!

    白慕筱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向窗外万里无云的碧空,眸中有愤懑,也有抑郁。

    明明她有谋略,有眼光,有魄力,偏偏就因为是女儿身,所以被困在内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地在王都等待……

    西疆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她有心亦无力……

    此刻的西疆,韩凌赋终于得知了王都传来的消息,包括顺郡王毒害皇帝卒中并陷害五皇子,以及五皇子在咏阳的帮助下揭穿其阴谋并成功得以监国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他大惊失色。

    他自以为得了一个议和的好差事,却没想到,才离开王都不过两个多月,反而让韩凌樊不劳而获地抢了先机。

    若是自己还在王都的话,必定不会让五皇弟轻易就得势,自己甚至可以借口五皇弟虽是无心却还是助纣为虐气病了父皇为由,让五皇弟和二皇兄一样永无翻身之地!

    可惜啊,如此大好机会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韩凌赋越想越是懊恼,自己委实是时运不佳!

    偏偏自己就来了西疆……

    一想到自己来西疆后发生的事,韩凌赋就是眉宇紧锁。

    如今西疆的局势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下,他在此处根本无法作为。而现在父皇病危,由主战的五皇弟监国,那么还谈什么议和?!

    即便是韩淮君抗旨不遵继续与西夜大军作战,五皇弟肯定不会治罪于他……

    韩凌赋越想越是不妙,自己不能在西疆再待下去了,一定要赶紧回王都主持大局。一旦让五皇弟稳定了朝局、安抚了人心,那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韩凌赋当机立断地说道:“本王要即刻回王都!”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可是当他带着几个亲兵来到守备府大门口的时候,立刻被守在门外的玄甲军拦住了,只给了一句:

    “有进无出!”

    韩凌赋已经被软禁在这守备府中半个多月了,每一次想要出府得到的都是这干巴巴的四个字,韩凌赋心中怒意滔天,气势凌人地怒道:“让韩淮君来见本王!如果他不来,本王今日就算是拼着血溅当场,也要离开这里!”他就不信韩淮君敢杀了他堂堂皇子!

    传话的士兵很快就去了,直到半个多时辰后,韩淮君方才策马而来。

    “踏踏踏……”

    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飞扬的黄色尘土间,身着铠甲的年轻人跨坐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看来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而韩凌赋却是心中一阵憋屈,原本稍稍平息的怒意又在心底一点点地酝酿起来……

    他压抑着怒火,看着韩淮君翻身下马,大步朝自己走来。

    韩凌赋想要走出守备府大门,却听“咯嗒”一声金属的碰撞声,立刻有两把长刀交叉着挡在了他前方。

    两个年轻人隔着高高的门槛相对而立。

    “王爷找末将有何指教。”韩淮君抱拳淡淡道,那冷淡的语气仿佛两人不过是陌生人,而非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

    韩凌赋忍着怒意,说道:“父皇病重,性命垂危,本王身为父皇之子,要赶紧回王都为父侍疾!”

    顿了一下后,他似乎唯恐韩淮君不答应,义正言辞地又道:“韩淮君,你别忘了,没有父皇,可有你的今日!”

    韩淮君不过是区区齐王庶子,连他父王齐王都不把他当回事,若非是父皇,韩淮君将来也不过是个闲散宗室,任由齐王妃作践。

    是父皇看重他,给了他北征和西征的机会,给了他前程!

    今日韩淮君若是不放自己走,那他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他还有何颜面在军中立足!

    韩凌赋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一霎不霎地与韩淮君对视。

    韩淮君点了点头道:“好,你走吧。”

    韩淮君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韩凌赋傻眼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本来以为韩淮君一定会百般找借口试图阻拦自己,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软硬兼施,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

    韩凌赋一时哽住了,俊美的脸庞上满是错愕之色,将信将疑。

    韩凌赋又看了韩淮君一眼,不再多想,一边转身,一边对着身旁的随从、亲兵道:“快!赶紧准备行李!”

    韩凌赋大步离去,看他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插翅飞离这里,而韩淮君则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眼里溢出浓浓的失望。

    这失望似乎是针对韩凌赋,又似乎不是……

    韩淮君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向了天空,那是王都的方向……

    须臾后,他就收回了目光,然后转身上马,策马离去,径直去了西城门处。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在城墙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晕。

    远远地,韩淮君就看到姚良航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与几位将士正在巡视城防。韩淮君原本抿直的嘴角微微上扬,表情放松不少。

    姚良航听到了马蹄声也是闻声望来,然后就快步沿着石阶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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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0宿敌

    “韩兄,你还没有用晚膳吧?”

    夕阳下,姚良航大步流星地朝韩淮君走来,爽朗的笑容如常,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百将。

    “今儿出去巡逻的几个游弋营的兄弟正好猎了头大野猪回来,我们可有口福了。”姚良航朗声招呼道,利索地翻身上马,“走,我们一起吃烤野猪肉去!李副将已经自告奋勇给我们烤肉去了,他烤肉的手艺可不比世子爷差……”

    闻言,韩淮君忍俊不禁,道:“大哥烤肉的手艺确实不错。”

    两个百将也知道韩淮君口中的大哥指的是自家世子爷,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爽朗的笑声,其中一个方脸青年说道:“韩将军,我们世子爷不只是烤肉的手艺好,还有刀功也不错。”

    另一个满脸胡渣子的青年大笑着接口道:“大伙儿都说,世子爷这是在战场上练的!”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崇敬。

    拿什么练的?自然是敌人呗!

    姚良航也忍不住笑了。

    几个青年谈笑风生,令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看着这两个年轻的百将,韩淮君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不曾与萧奕一起上过战场,却可以从这些人的言谈中知道萧奕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以他的军功获得了下属的尊重,南疆军上下一心,不似“那人”……

    韩淮君想到了什么,笑容收了起来,眼神晦暗不明。

    姚良航感觉到韩淮君有些古怪,朝他望去,正要问,却听对方忽然话锋一转道:“姚兄,恭郡王恐怕今天连夜就会走……”

    “哦。”姚良航随口应了一声,只是微微挑眉。

    此刻,韩淮君的表情显得有些微妙,似是凝重,又似是不解,“姚兄,又让你说中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何你要让他回去……”

    韩凌赋一旦回了王都,他们在西疆所为恐怕就瞒不住了……

    姚良航嘴角微勾,让马儿慢慢地踱着步子,道:“恭郡王留在这里,只会碍事,而且……”

    姚良航的眼帘半垂,目光下移,看着那黄沙飞扬的地面,犹豫了一瞬。

    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但是,世子爷说过可相信韩淮君,这段时日韩淮君的表现也证明了世子爷的眼光没有错。

    再抬眼时,姚良航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直言道:“韩兄,我来西疆的任务是吸引西夜的目光,等恭郡王回了王都,朝堂中必然会为了此战再起波澜,而朝中一乱,西夜觉得有可趁之机,才会再行派兵支援前线……”

    韩淮君凝神听着,越听越是不解,如今他们大裕军和西夜军可说是旗鼓相当,然而,一旦西夜那边派来更多援军,大裕军却在此孤立无援,那此战岂非危矣?!

    姚良航虽然年纪轻轻,却身经百战,自然不可能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韩淮君细细地品味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目难以置信地瞠大。

    难道……难道萧奕是打算……

    想着,韩淮君下意识地拉住了手中的马绳。

    胯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发出一声嘶鸣,然后踱着马蹄停了下来。

    姚良航毫不避讳地迎上韩淮君震惊的双眸,也停下了马。

    与韩淮君相比,此刻的姚良航显得出奇的平静,一双乌黑的眼眸一片赤诚坦然,不紧不慢地说道:“韩兄,现在这里的军情你我最清楚,西疆军都打怕了,哪怕这一次凭你我之力能挡得住西夜,能挡得住下一次、下下次吗?”

    韩淮君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眸色也随着答案的浮现变得幽暗起来,如无底深潭般。

    姚良航继续说着:“而且,光靠西疆军,恐怕连这次都挡不住!”

    韩淮君的神色更为艰涩,心里暗暗叹息道:是啊,没有南疆军,光靠这里的西疆军和自己这次从王都带来的三万行台军根本就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西夜大军。

    韩淮君没有再继续追问,无论姚良航说得是对是错,自己都是大裕的将领,各为其主,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有志一同地一夹马腹,策马疾驰而去,黄沙随着马蹄与秋风飞扬,似乎夹杂着声声叹息,是人的,亦或是风的……

    当天夜里,韩凌赋就带着一众亲兵匆匆地离开了褚良城赶回王都,他走得匆忙,甚至没有和韩淮君和其他众将招呼一声。

    韩淮君得了消息后,也不过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和姚良航研究起西疆的舆图,当失望到极点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情绪了……对他而言,如今西疆的战局、西疆的百姓、西疆的将士,才是他需要关注的对象!

    战场上,瞬息万变,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分心。

    随后两日,姚良航和韩淮君率兵对西夜进行两轮试探性的猛攻,西夜军大挫,西夜主帅挞海在西疆屡屡受挫,上书向西夜王请罪,西夜王勃然大怒。

    “啪!”

    一道折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回荡在偌大的书房中,七八个大臣皆是俯首,噤若寒蝉。

    金漆雕虎大案后,一个三十几岁、一袭翻领胡服的短须男子坐在一把华丽的高背大椅上,黑膛脸上写满了怒意。

    “王上,”下方一个四十几岁的将领抱拳朗声道,“挞海无用,末将愿出征替王上拿下大裕!”他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勃勃野心。

    西夜王眯了眯眼,却是没应下。

    从他还是太子时,挞海就是他麾下的亲信大将,领兵作战的能力到底如何,他最清楚不过……

    以如今的西夜派出的兵力,以挞海的能力,到现在还久攻不下,恐怕不是因为挞海无能,而是敌军太强。

    西夜王沉吟片刻后,忽然问道:“如今西疆军领兵将领是为何人?”

    另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将士上前回道:“回王上,据末将所知,如今西疆军的兵权已经全部交由大裕皇帝派来西疆的一位韩将军手中,刚过弱冠之年,几年前也曾力挫长狄。”

    西夜王面沉如水,搁置在案上的右手握成了拳头。看来这位年轻的韩将军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即便他西夜已经前后派出十万援军,对方还是以地势之便守住了城池,并以奇袭之道令得挞海连连受挫,至今没拿下大裕西疆……

    他们在西疆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和兵力了。

    要拿下大裕必须要一鼓作气,方能以振军威!

    想着,西夜王眸中闪过一道锐芒,缓缓地说道:

    “何必力敌,智取便是!”

    这些年来,他还没在战场上受如此大挫,也该让这些大裕人知道他的厉害了!

    闻言,其中的三四个将领似乎都想到了什么,身子是微微一震。

    这几人是跟随西夜王多年的亲信,他们都清晰地记得上一次他们这位王上说这句话乃是九年前,彼时,西夜王还不是太子,在八位王子中排行第二,无论文治武功,都算不上顶尖,也非老西夜王最宠爱的儿子,谁也没想到他能成为太子……直到他献计老西夜王除掉了官家军。

    官家军那可是西夜十几年的宿敌,甚至是克星,在西夜,官家军之名如雷震耳,令老西夜王寝食难安,欲除之而后快!

    老西夜王当时随口应下如果此事能成,就封二王子为太子,谁也没想到二王子真的办到了。

    那可是官家军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官家军!

    这几位将士至今还记得,当初二王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八个字——

    何必力敌,智取便是!

    第二句还是八个字: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二王子真的以大裕的矛攻破了大裕的盾,那面曾经无坚不摧的“盾”!

    于是老西夜王也实现了当初的诺言,封了其为太子,这些年来,其他几位王子有不满,有抗争,但是无论阴谋还是阳谋,皆被太子一一化解,几位王子或死或废或流放边疆,唯有太子屹立不倒,还亲自率兵拿下了周边数个小国,以赫赫功勋坐稳了太子之位,在西夜十二族以及军中威望如日中天,因此在老西夜王过世后,太子登基乃是顺理成章,一呼百应。

    而他也没辜负西夜上下的期待,让西夜的版图比之五六年前足足扩大了一半。

    他们这位王上一向英明神武,百战不殆,可是这一次……

    “王上,”那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将领咽了咽口水,迟疑道,“据悉,那位韩将军乃是大裕皇帝的侄儿……”

    这一次想要故技重施,挑拨离间,栽赃构陷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又如何?!”西夜王发出不屑的冷哼声,缓缓道,“他们中原人号称礼仪之邦,却最是多疑,尤其是中原的皇帝!孤曾通读中原历代史书,多少中原名将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命丧于君主一个‘疑’字,千百年来均是如此,连一代名将官如焰也不能免于例外!”

    大裕皇帝的侄儿又如何?!“疑”字跟前,大裕皇帝恐怕连儿子都容不下,更不用说区区一个侄儿了。

    那青年将士第一个下跪,俯首抱拳道:“王上英明!”

    紧跟着,其他的臣子也是齐齐地下跪,异口同声地呼喊道:“王上英明!”

    西夜王俯视着跪拜在地的臣子们,一双褐色的眼眸绽放出如虎狼般的光芒。

    既然当年他能替他们西夜除掉官家军那眼中钉,如今他也可以除掉这位区区“韩将军”。

    一时间,只听西夜王意气风发的笑声从书房中传出,消逝于瑟瑟秋风之中……

    十月的西夜,天气越来越清凉,越来越干燥,无论是西夜的都城,还是数百里外的西夜南境皆是如此,风沙不断,野外、街道上、院子里的空气似乎都是灰蒙蒙的。

    “语白,这上砂城还真是地如其名,城里到处是沙子!”

    西夜南境的砂城中,某个府邸的院子里飘出了一个无奈的抱怨声。

    循声看去,只见院子里的一个凉亭中,两个气质迥然不同的青年面对而坐,皆是手执一棋,一个着青衣,一个着黑衣,正是官语白和司凛。

    “咯嗒”一声,司凛落下一枚黑子,忍不住问道:“语白,我们在这上砂城也有五日了,你到底在等什么?”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好奇,几分急切。

    “莫急……”官语白一边说,一边落下手中的白子。

    落子的动作优雅飘逸,可是棋盘上的攻势却是霸气凌然……

    观棋如观人,光看这盘棋,光看这棋局中如长龙般直冲九天的白棋,司凛已经能感受到官语白的内心不似他表现得那般平静。

    “莫急”这两个字听似是对他说,其实是官语白说给他自己听的吧!

    司凛不由心中暗暗叹息:也是啊,他们如今可是在西夜。

    官语白抬眼对上司凛的双眸,这才把后半句说完:“‘他’应该很快就会出手了……”

    他?!司凛挑了挑右眉,又落下黑子,“你说那个西夜王?”

    官语白没有直接回答,棋盘上的白子又骤然多了一枚,然后吃掉一片黑子。

    黑子已然岌岌可危……

    司凛不以为意,继续落子,眉眼间似是若有所思,“小白,你以前不会是和那西夜新王也交过手吧?”

    一旁的小四闻言,瞥了司凛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已然表明了答案:那是自然!

    官家军镇守西疆十几年,而西夜一直对西疆虎视眈眈,又有哪个西夜大将没和他们官家军交过手!

    官语白眼帘半垂,看着棋盘,道:“如今的西夜王名叫高弥曷,在老西夜王的众位王子排名第二,不似长兄勇猛,不如三弟聪慧,不比五弟善辞令,不若七弟狠毒……却是众王子中最好虚名,却也最懂得‘变通’之人。”

    西夜人以神勇为荣,因此西夜出兵多是真刀真枪,以绝对的兵力将敌人一举歼灭。

    高弥曷平日里的用兵之道也是如此。

    然而,一旦把此人逼至困境,他就会另辟“捷径”,不择手段……

    想着,官语白的眸色越来越深,黑得如墨似夜,深沉得让司凛都是心中一惊,隐约感觉到这个高弥曷对官语白而言,似乎别有意义。

    官语白嘴角溢出一个清冷如秋的笑,笑意未及眼底,又道:“当年出谋以计除掉我官家的就是这位新西夜王。”

    他的语调轻描淡写,却是令得周围的空气一冷。

    不止是司凛,连小四也是无法控制地瞳孔一缩,两人的脸上除了惊,有怒,更有恨,尤其是小四,看他杀气凌然的样子,恐怕若非官语白还在此,他已经单枪匹马冲去西夜都城了……

    “簌簌簌……”

    阵阵秋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官语白抬眼朝那摇晃的树枝看去,半眯眼眸,眸光变得锐利起来。

    外人皆以为官家军的仇已经报了,仇人伏法,官家也得了正名,可是对于官语白而言,这个仇还只报了一半。

    还有那个远在西夜的罪魁祸首还未为此付出代价!

    他当然想找高弥曷报仇!

    只是官家覆灭后,他无兵无权,只能隐忍至今……他也没想到,萧奕看出了他的心愿,甚至为了达成他的心愿,决定兵行险招夺取西夜!

    无论是为了过去,还是为了现在,这一次与西夜的一战都必将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只能胜,不能败!

    官语白的神色坚定如磐石,唇边挂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意,缓缓道:“接下来,高弥曷应该要对韩淮君出手了……”

    如同九年前般故技重施,挑拨离间,栽赃构陷,意图让大裕后院失火,而他们西夜则趁此坐收渔翁之力!

    只是这一次,西夜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以国以民!

    看着官语白沉静的表情,司凛的心也渐渐沉淀了下来,他不需要为语白担忧,对语白而言,如今在做的事是他这些年来心之所向、却求而不得的事……自己只需助他一臂之力便是!

    忽然,一阵嘹亮而熟悉的鹰啼声自院外传来,三人皆是循声望去,司凛嘴角一勾,含笑道:“语白,你家寒羽遛弯回来了……”

    话音未落,却先得了小四一个鄙视的瞪眼。

    司凛摸了摸鼻子,挑眉看向官语白,自己这又是哪里得罪了小四?

    官语白眼中闪现些许笑意,纠正道:“不是寒羽。”

    司凛怔了怔,眉头挑得更高。不是寒羽,那又是谁?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望向天空。

    紧接着,又是一阵鹰啼声传来,与第一声似乎略有不同。

    这一次,小四肯定地说道:“是寒羽。”但是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司凛很快就有了答案,只见一灰一白两头鹰盘旋着、嬉戏着朝这边结伴飞来,看着哪里是像鹰,照他看,是鸳鸯还差不多!

    看着小四那张仿佛要滴出墨来的臭脸,司凛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接下来,此起彼伏的鹰啼声在院子上方不断地回响着,久别重逢的小灰和寒羽欢喜极了,在半空中一时盘旋,一时高飞,一时俯冲……玩得是不亦乐乎,直到小四把拇指食指围成圈,放入口中发出一阵清脆的哨声。

    白鹰应了一声,就乖顺地俯冲了下来,停在小四的左小臂上,接着灰鹰也如影随形地下来了,绕着小四飞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它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金色的鹰眼中带着一丝高傲。

    “小灰。”官语白失笑地对着灰鹰招了招手,它抖动了两下翅膀,这才慢悠悠地飞了下来,停在了棋盘边,然后又抖了抖翅膀……

    “咯嗒,咯嗒……”

    七八枚黑白子如细雨般撒在了地上,棋盘上的棋局更是乱成了一片。

    小四的额角抽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灰鹰一眼,几乎要以为它是司凛搬来的救兵。

    官语白没有在意那棋局,他的目光落在了灰鹰的右爪上绑的那个小竹筒上,熟练地将其拆了下来。

    小灰仿佛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立刻又拍拍翅膀飞出亭外,连带把寒羽也拐走了……双鹰又飞到半空中去嬉戏。

    与此同时,官语白已经打开了那小竹筒,从中取出一张折成长条的绢纸。

    这是一封来自萧奕的信,也是一封军报。

    绢纸上的字迹还是如一贯般遒劲有力,洒脱飞扬,字如其人。

    官语白凝神看了下去,信的前半说的是军情……说完了正事后,萧奕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私事来,比如他家的臭小子……

    官语白盯着绢纸的最后一段,唇畔不由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笑意清浅而温润。

    煜哥儿这么快就会叫爹了啊!

    真是一个聪慧的孩子!

    想着,官语白的笑意变深,忽然低语道:“这一战必须在煜哥儿的周岁宴前结束才行!”说话的同时,他的眸中绽放出锐利的光芒,自信果决。

    这一瞬,司凛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光芒万丈的官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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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1点拨

    亭子里的时间似乎是停滞了一瞬,只有双鹰欢乐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很快就见一道身穿戎装的颀长身形快步朝这边走来。

    来人的步子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惊喜的视线投向盘旋在半空中的灰鹰和白鹰,面上一喜,脱口道:“小灰来了啊!”

    说着,青年小跑着上前,一张娃娃脸笑嘻嘻地对着亭子里的官语白抱拳问道:“侯爷,大哥来信了?”

    对于萧奕喜欢拿小灰当信鸽使的事,傅云鹤自然也是知道的。

    官语白直接把萧奕的信递给了傅云鹤,傅云鹤看得是喜形于色,与有荣焉,正想把小萧煜夸上几遍,又想起了自己此行的正事,改口禀道:

    “侯爷,汐河一带三城已然拿下!”

    寥寥数语,说得是掷地有声。

    “好。”官语白只给了一个字,而傅云鹤却像是得了莫大的夸奖一般。

    他们皆知南疆军已经走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就像是一幅精心描摹的工笔画终于画好了稿本,这个局到现在才算是成形了!

    汐河在西夜南境那可是至关重要的一道屏障,横穿西夜南方三州,只要突破汐河,他们就可直入西夜腹地,甚至是一举攻至西夜都城……

    想着,傅云鹤便是热血沸腾,虽然已经一日一夜没有歇息,但他还是精神奕奕。

    傅云鹤很快就被打发下去歇息,亭子里又剩下了他们三人,官语白看着那棋盘上凌乱的棋局,问道:“司凛,可要继续?”

    官语白问的是“可要继续”,而不是“是否再来一局”,司凛怔了怔,体会着其中那微妙的差别,然后失笑,与官语白四目相对。

    看来语白已经是成竹在胸,无论是他们俩的这局棋,还是西夜的这一局……

    你方唱罢我登场,双方各出其谋,但唯有一方能料敌机先,破敌制胜。

    这注定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战局!

    从西疆到西夜,皆是风卷尘沙,那漫天黄沙中早已杀机四伏,相比下,南疆的金秋风和日丽,碧霄堂中四处弥漫着菊花的清香,芬芳扑鼻。

    小书房里,一个白胖的小婴儿闻着花香在美人榻上睡得正熟,肉嘟嘟的小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朵金灿灿的金菊。

    南宫玥和萧霏都坐在美人榻边,目光不由得被小家伙吸引,但又留了一半心神听百卉回禀朱兴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果然,朱兴确认萧霏及笄礼那日有一个非南疆口音的女子在别院北宁居附近打听过消息,从那女子的形容来看,十有八九是摆衣的丫鬟洛娜。之后,洛娜好几次去了别院,给三公主的宫女传递消息……

    当百卉禀完后,小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南宫玥仔细地替小萧煜掖了掖被角,眸光一闪,心想:摆衣果然来了南疆,而且还意图利用小方氏的事来操控萧霏图谋不轨。

    “霏姐儿,”南宫玥抬眼看向了萧霏问,“你觉得三公主为何会与摆衣合作?”

    萧霏明白南宫玥是考教自己,仿佛做学问般凝神思索着,片刻后,答道:“三公主是奎琅的正妻……”

    话落之后,她又觉得似乎不只是如此,拧了拧眉头:应该说,摆衣之所以会找上三公主是因为三公主是奎琅的正妻,可是大嫂问的重点是“三公主”。

    “霏姐儿,三公主虽是奎琅的正妻,但是如今奎琅已死,三公主又没有子嗣,奎琅原本在百越的子嗣也都死在了百越的宫变中……即便你大哥‘奉旨’拿下百越,于三公主也没什么好处。”南宫玥不紧不慢地分析着,引导萧霏自己去思考。

    话语间,美人榻上的小家伙忽然有了动静,一下子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只见他闭着眼睛有些躁动地在被子里踢了踢脚,原本捏着菊花的右拳也松了一些,南宫玥趁机把他拳头里的那朵菊花取了出来。

    看着那朵被小侄子捏得快要蔫掉的金菊,萧霏若有所思,从南宫玥手里接过那朵残花。

    女子丧夫就像是花朵离枝,再也培育不出果实……

    如今的三公主和百越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联系,百越如何,又与三公主何干?丧夫无子的三公主是决不可能孤身去百越的,去了,也不过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萧霏垂眸思索的样子,也不着急,缓缓地喝着茶。

    此刻正是午后,窗外,带着菊香的微风吹拂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枝叶摇曳,沙沙作响。

    忽然,萧霏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脱口道:“利益……大嫂,是利益!”

    促使三公主和摆衣能合作,其中肯定有利益的推动。

    南宫玥微挑眉头,笑意更深,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鼓励萧霏接着往下说。

    萧霏转动着手中的那朵金菊,眸光闪烁。

    利益无非就是财帛、地位、权利、名声……甚至美色。

    可是什么能打动三公主呢?

    萧霏微蹙眉头,不确定地看着南宫玥问道:“大嫂……难道是百越愿意割地?”

    割地那可是极其巨大的利益,能扩大大裕的版图,这恐怕是连皇帝都要心动的利益。

    南宫玥摇了摇头,不由想到当初奎琅和努哈尔争相割地给萧奕的事,脸上有几分忍俊不禁,不过,萧霏能想到割地已然不错……

    南宫玥放下了手里的青瓷茶盅,点拨道:“霏姐儿,唯有国主可以言割地,这还不是摆衣能拿的主意、能允的好处。”摆衣只是百越圣女,毕竟不是可以登基掌权的皇子。

    这必须是一个让三公主无法拒绝、愿意铤而走险的巨大利益。

    南宫玥眯了眯眼,接着道:“霏姐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奎琅在王都恐怕还有子嗣……”

    闻言,萧霏眸子一亮,急切地颔首道:“大嫂,一定是这样!”

    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三公主与摆衣合作的目的。

    只要奎琅有子嗣,那么身为奎琅正妻的三公主就是名正言顺的嫡母,她又有大裕为靠山,将来成为百越的太后也是顺理成章的。

    那个孩子应该是奎琅到了王都后才诞下的,所以孩子的年纪必然不大,一旦三公主成为百越太后,就是垂帘听政也不无可能!

    如此一来,三公主不仅不会成为大裕的弃子,还会成为权倾朝野的一国太后。

    对于原本已经跌落谷底的三公主而言,这是翻身的机会,是扶摇直上的机会。

    这个利益恐怕不仅能让三公主动心,且足以令她疯狂。

    想着,萧霏的眸子中熠熠生辉,目露崇敬地看着南宫玥。大嫂足不出户,就能推测出这么多,真是知微而见著。自己果然还差得远呢!

    南宫玥半垂眼眸,又捧起了茶盅,看着茶盅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她心里想得却是比萧霏更多……

    在王都,奎琅是大裕驸马,按照大裕制,除非驸马四十无后,否则驸马不得纳妾,那么奎琅的子嗣又是哪里来的?

    而且,三公主知道奎琅的死讯已有些日子,但行事却一直毫无章法,直到摆衣来了。这是不是能够表示,三公主原先并不知道奎琅还有一个孩子,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的来历绝不正大光明……

    奎琅并非贪花好色之人,以他的心性,三公主驸马的身份可以让他得到大裕的扶持,就必不该如此短视的,在这种时候弄出一个私生子来,除非,这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利益吗?

    这个问题到底倒是有趣得紧。

    南宫玥嘴角微勾,轻啜了一口热烫的茶水,开口吩咐道:“百卉,你去让朱兴把关于奎琅的飞鸽传书整理出来。”

    王都那边时不时地就会收到王都的飞鸽传书,萧奕在碧霄堂的时候都会挑些有意思的事当作闲话与她说,所以,她对王都的局势知道一些,却比较零散……

    “是,世子妃。”百卉领命而去。

    她前脚出门,后脚鹊儿就进来了,脆生生地禀道:“世子妃,明天出行的东西都备好了。”

    明日南宫玥和萧霏要一起去大佛寺布施,施衣施粥,为那些南征的将士们祈福。

    南宫玥应了一声,俯首看向了睡得不知今日是何年的小萧煜。

    明日带不带他呢?

    带着他,她担心明天大佛里人多事多,顾不着他;可若是不带他,就代表自己有大半天不能看到他了,只是这么想着,南宫玥就有些不舍……

    小家伙仿佛是知道自己就要被娘亲抛弃了,身子蠕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小肉拳头揉了揉眼睛,一边发出“咿咿”的呻吟声,一边张开了如点漆般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看了一圈,在萧霏、南宫玥和鹊儿身上快速掠过,似乎有一丝失望,大叫了起来:“爹……爹……”

    南宫玥赶忙将小家伙从被窝里抱了出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煜哥儿,娘在这里。”

    小家伙叫了半天,可是那个会带他“飞”的人却没出现,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抛弃了,心里委屈极了,眼睛变得好似小鹿般湿漉漉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娘亲。

    南宫玥被他看得心里软绵绵的,又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阿奕平日里挺嫌弃煜哥儿的,却常带他玩,而且玩各种花样。这偌大的碧霄堂里,也就只有阿奕会上天下地、上房揭瓦地带着煜哥儿去追猫儿,会把煜哥儿抛到半空中“飞飞”,会把藤编球玩出十八般花样……

    小萧煜真是好玩的年纪,除了吃喝睡,也就是惦记着玩了。

    这几日爹不见了,就越玩越没劲,想起来时,就到处找爹,偏偏怎么也找不到……

    小家伙又四下看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抬起右拳习惯地想要去含自己的指头,见状,萧霏赶忙出手按住了他的小肉手,于是小家伙更委屈了,粉润的小嘴一瘪,眼眶溢满了泪珠……

    眼看着小侄子就要哭出来了,萧霏灵光一闪,把手中的那朵金菊又塞到了他手里。

    小萧煜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盯着那金灿灿的菊花,忽然想了起来。

    对,这是他的花!

    “呀呀!”他挥着手中的那朵残花,乐得又咧嘴笑了。

    萧霏暗暗地松了口气,但随即表情又变得微妙了起来,问道:“大嫂,煜哥儿还是只会说那一个字吗?”说着,萧霏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在小萧煜嘴角的笑涡里轻轻戳了一下,心里嘀咕着:明明是大嫂陪着煜哥儿的时间比较多,怎么煜哥儿就偏偏先学会了说“爹”呢!

    话落之后,萧霏便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南宫玥和鹊儿面面相觑,嘴角都染上了一抹古怪的笑意,鹊儿忍不住道:“大姑娘,昨儿,小世孙又学会了一个字。”

    自从世子爷出征那日,小萧煜学会了叫爹后,那之后整个碧霄堂都震动了,人人都夸小世孙聪慧,可谁想那之后过了好几日,小世孙既没学会说娘,也没学会说别的,直到昨晚……

    萧霏眉头一扬,正要问,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喵呜”声,她抬眼看去,就见一只毛茸茸的橘色头颅从窗口探出半个小脑袋,果然是自家的小橘。

    小橘一看到小萧煜也在屋子里,转身就想溜,却被萧霏出声叫住:

    “小橘……”

    “喵!”

    两个声音正好重叠在一起,萧霏一愣,想到了什么,俯首朝南宫玥怀中的小家伙看去,仿佛在验证她的想法一般,小家伙对着猫小橘挥着手中的菊花,奶声奶气地又叫了一遍:“喵!”

    萧霏有些傻眼了。原来小萧煜学的第二个字竟然是这个……

    萧霏不过一个闪神,在窗口犹豫的小橘就“嗖”地一下跑得没影了,可怜的小萧煜眼巴巴地看着小橘跑了,委屈得扁了扁嘴,窝在娘亲柔软的胸膛里蹭来又蹭去,那可爱又可怜的样子看得南宫玥和萧霏心都要化成水了。

    机灵的鹊儿赶忙转动着拨浪鼓哄起小世孙来,那规律的鼓声很快就让小家伙的心情从阴转晴,咧嘴笑了。

    “咯咯咯……”

    这一日,又在小萧煜清脆的笑声中过去了……

    次日一大早,一行车马就从东街大门浩浩荡荡地驶出,往城外的大佛寺去了。

    十月初五乃是达摩圣诞,达摩祖师是中原禅宗的初祖,被尊称为“东土第一代祖师”,因此来大佛寺进香的香客比往常还要多一些,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寺里香烟缭绕,庄严肃穆。

    等下了马车后,南宫玥忽然发现今日的香客里好像大部分是年轻男子,疑惑地微微挑眉。

    萧霏在一旁含笑道:“大嫂,你可知道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故事?每年达摩圣诞,大佛寺的僧人就会给香客发放九九八十一根芦苇杆……”

    萧霏说到这里,南宫玥已经明白了。

    芦苇生长时连棵成片,音同“连科”,寓意科举“一路连科”,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年轻人跑来图个吉利。

    这时,有迎客的小沙弥上前来行礼,领着她们往寺门而去。

    等走到寺门口时,发芦苇的僧人手里正好还有最后一根,小萧煜见了便学着前面的人伸手去抓……

    那僧人便把那段笔杆长的芦苇杆送向小家伙手里,凑趣地说了一句吉利话:“祝小施主以后一路连科。”

    萧霏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煜哥儿,你以后又不用考状元……”镇南王府乃是世袭罔替的藩王,自家的小侄子生而尊贵,哪里需要科举。

    小萧煜根本听不懂姑母的教诲,只觉得自己又有了新玩具,开心地咧嘴笑了。

    那灿烂的笑靥让萧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几人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寺,那些丫鬟、婆子们在寺外开始准备布施的事宜。

    寺中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空气中回响着念经诵佛声,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在四周,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南宫玥她们去天王殿拜了佛,又捐了香油钱,等她们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

    她一眼就看到正前方不远处,几个香客正朝天王殿的方向走来,为首的妇人看着有些眼熟。

    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略显丰腴的中年妇人,穿着一件赭红色石榴花刻丝褙子,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插着一支八宝攥珠飞燕钗,雍容华贵。

    对方也认出了南宫玥,脚下的步子一缓,面容也有些僵硬,但随即就若无其事地上前,福身行礼,然后道:“世子妃,妾身刚才看到寺外有人布施,原来是世子妃和萧大姑娘啊。二位真是心慈,妾身自愧不如。”她身后的五六个姑娘、妇人也是恭敬地屈膝行礼。

    南宫玥含笑道:“阎夫人过奖了。今日布施乃是为我南疆出征在外的将士们祈福。”

    说话的同时,南宫玥的视线随意地在阎夫人她们身上扫过,目光在阎夫人右手边那身穿铁锈色绣六团花褙子、头戴赤金珠簪的妇人身上停顿了一瞬,觉得对方看衣着打扮不像普通嬷嬷,却又似乎比下人还要恭敬,甚至于谦卑。

    心念只是一闪而过,南宫玥也没太过在意。

    阎夫人愣了一下,然后捏着帕子掩嘴笑了,“世子妃,这倒是巧了。今日妾身来此就是为了出征的犬子峻哥儿祈福……”说着,她故意朝右手边那身穿铁锈色褙子的妇人看了一眼,“峻哥儿的姨娘还打算留在庙里为峻哥儿诵经祈福。”

    阎夫人看着那妇人的眼神中带着一抹轻蔑。世子妃不给她面子,她不敢怎么样,她也不能插手阎习峻的前程,不过区区一个姨娘,却是任由她捏在手里揉搓拿捏的,而且名正言顺!

    那妇人诚惶诚恐地福身应了一声道:“是夫人看得起奴婢。”

    “能为夫人分忧,为三哥祈福,是孙姨娘的福气。”阎夫人左手边一个十三四岁的翠衣姑娘也是颔首道。

    听闻这位孙姨娘是阎习峻的姨娘,南宫玥便多看她一眼,对方看来不到四十,肌肤白皙,容貌娇美,可以想象年轻时一定是容姿绝艳,只是因为长年躬身,她的气质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以南宫玥的身份自然不会去和一个姨娘寒暄,她淡淡地又道:“阎夫人既然是来祈福的,就请自便吧。”她随口就把阎夫人给打发了。

    “那妾身就不叨扰世子妃和萧大姑娘了。”阎夫人又福了福身后,就在那翠衣姑娘的搀扶下、下人们的簇拥中抬头挺胸地走了。

    南宫玥和萧霏则抱着小萧煜又原路返回,信步往大佛寺大门的方向行去。

    鹊儿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朝阎夫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压低声音叹息道:“世子妃,奴婢早就听闻阎家的嫡妻对妾室管得极严……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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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2丑事

    “怎么个严法?”鹊儿身旁的海棠好奇地问道。

    鹊儿本来也只是感慨一句,海棠这么一问,鹊儿倒是来劲了,一双灵活的眸子熠熠生辉,脆声道:“海棠,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别府的姨娘那都是半个主子,锦衣玉食,这阎府却是不太一样。”

    闻言,画眉她们也都一脸期待地看着鹊儿,几个小丫鬟一个个都巴不得抓一把瓜子一边啃一边听。

    南宫玥看着几个小丫头,忍俊不禁,也当闲话随便听听,就连绢娘怀里的小萧煜也好奇地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了鹊儿,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鹊儿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据说阎夫人出身名门,既贤惠,又重规矩。阎夫人自过门后,就给阎将军抬了不少侍妾通房,说是要给阎家开枝散叶。不过,阎家的那些妾室姨娘日日都要在阎夫人那里立规矩、挑帘子、伺候用膳、还有值夜什么的,跟丫鬟、婆子也没什么区别。听说几年前,阎家有一个姨娘曾经因为给阎夫人侍疾,几日几夜没睡,后来感染了风寒,越病越重,就被送去了庄子,没多久,人就去了……”

    一般府邸中,那些个心思不安分的丫鬟争着给人做妾,多是为了过好日子,这阎府之中的姨娘们尚不及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体面,自然也就让不少人绝了那等心思,偏偏阎夫人每隔些时日或是从府中的丫鬟里抬,或是从外头买良家子,必会给阎将军纳上一两房通房侍妾。

    鹊儿继续说道:“……这些年,阎夫人也算是”贤名在外“,不少府邸都夸阎将军娶了贤妻,难怪家宅兴旺。”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随口插了一句:“那个阎夫人好像娘家姓曹吧?”

    “世子妃您真是记性好。”鹊儿笑嘻嘻地附和道。

    那曹家是自百年前就是南疆的一大世家,不过前朝末年时就已经败落了。如今的曹家在南疆远远不如,只是阎夫人心里怕是不以为然。

    鹊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阎家内院的二三事,从妾室姨娘说到阎夫人娘家后来又一直说到了阎府的庶子庶女们:“这阎家的庶子庶女们倒是没有几个夭折的,只是庶子们大多不成器,只出了一个阎三公子如今还算出息……”

    阎三公子如今跟着世子爷,这以后的前途怕是要压过阎府的嫡子……

    想着,鹊儿的表情有些微妙,这位阎夫人从娘家到夫家也算顺遂了大半辈子,希望以后“想开点”才好,不然,自家世子爷可是护短的很……

    海棠津津有味地听着,心里对鹊儿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不只是王府的那些琐碎小事,连其他府邸的那些事鹊儿也知道啊!

    “那么阎家的庶出姑娘呢?”忽然,一个清冷的女音出声问道。

    四周静了一瞬,几个丫鬟都有些错愕,直觉地循声看去。

    迎上萧霏一本正经的小脸,鹊儿的脸上难掩惊讶,没想到大姑娘会发问。

    鹊儿想了想后,便斟酌着答道:“回大姑娘,阎家的庶出姑娘一般都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及笄了,就定下亲事。奴婢记得阎家大姑娘是给洪通判做了填房,阎家三姑娘嫁给了和宇城王守备的嫡长子,只是奴婢听说那位王大公子腿脚有些不利索……”

    鹊儿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洪通判若非是续弦,王大公子若非是腿脚不利索,又怎么会娶区区阎府庶女呢!

    不过这几家人也算门当户对,任谁也说不得阎夫人亏待庶女,甚至还得明面上夸阎夫人慈爱,给庶女找了好婆家。

    但明眼人心里都知道阎夫人,不,或者说阎家这是在拿庶女当筹码谋利呢!

    如今的萧霏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个理,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道:“如此不好。”

    顿了一下后,萧霏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合二姓之好便是要合两家之好,从此两家互为助力、依靠,而非一方觊觎着另一方意图从中获益。

    南宫玥闻言,不由地掩嘴笑了,乌黑的眼眸中盈满了笑意。

    他们家的霏姐儿,还真是个小学究!

    话语间,大佛寺的大门出现在了十几丈外,一片热闹喧阗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寺外比刚才南宫玥她们抵达时更为热闹了,人群熙熙攘攘。

    此刻,在百卉和几位管事嬷嬷的操持下,王府的下人们早已用油布搭起了简易的帐篷,摆好了布施的摊位,正在施衣布粥。

    摊位前,那些布衣百姓排起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宛如两条长龙蜿蜒穿行,一眼看不到尽头,旁边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看来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喧哗。

    南宫玥和萧霏也过去摊位帮忙,亲自舀粥,施衣,还送上一支檀香,让他们去寺里烧香为将士们祈福……

    如此,便是那些没打算来领粥的百姓也意有所动,陆续有人来讨香,然后进寺。

    南疆将士就是南疆之根本,没有这些将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就没有他们南疆百姓的平安和乐。

    不知不觉中,寺外那热闹的气氛中也隐隐地染上了些许肃然。

    日头越升越高,很快,就快午时了。

    今日带来的十几桶粥也只剩下最后一桶了,南宫玥见萧霏的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就道:“霏姐儿,也忙得差不多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府。”

    萧霏用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含笑应了:“大嫂,我想去碑林看看,很快就回来。”大佛寺的西边是一片碑林,在骆越城里也是薄有名气,常有人来此拓印观摩,也是萧霏每次来此必去之处。

    南宫玥自然是允了。

    萧霏就带着桃夭和凌霄一起往外走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头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呀呀!”

    萧霏直觉地停下步子,转头想看看小侄子怎么了,只见乳娘怀里的小家伙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奋力地朝她伸出了手,那副急切的做派就算不用问,也知道他是想跟她去玩……

    “呀呀呀!”小家伙不耐烦地催促着。

    看着他一副闲不住的小模样,南宫玥心里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煜哥儿一向好动,让他在这里呆着陪了她们一个时辰,恐怕是早就不耐烦了,他能忍到现在也算不容易。

    南宫玥帮小家伙整了整衣裳,笑吟吟地叮嘱了一句:“煜哥儿,你跟着你姑母去玩,可要听话了。”

    小家伙傻乎乎地笑了,仿佛在说,我一向很听话啊。

    萧霏立刻颔首应道:“大嫂,我会好好照顾煜哥儿的。”她一脸郑重地看着南宫玥,仿佛身上肩负着一个巨大的使命般,看得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家的霏姐儿啊,还是那么可爱。

    于是,小萧煜就在绢娘和海棠的陪同下随着萧霏走了,小家伙大概是一伙人中最兴奋的一个了,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他“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

    南宫玥含笑地目送他们的背影进了大佛寺。

    碑林在大佛寺的西侧,只要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穿过一片竹林,再绕过一个小池塘,就是碑林。

    此时近午时,大部分的香客都去偏殿厢房用素斋了,碑林附近很是冷清。

    对萧霏而言,如此甚好。

    萧霏本来没打算来碑林,所以今天没带拓印的工具,也就是随便看看。

    对于小萧煜而言,这个陌生的地方有趣极了,只是这么由乳娘抱着穿行于这些石碑之中,便是那么新鲜好玩,就像是他平常和猫小白、小橘玩捉迷藏一样,乐得他合不拢嘴。

    萧霏则是一本正经地与小萧煜介绍着这些石碑,如数家珍地告诉他这是什么流派,是哪朝哪代何人所书,并一一点评。

    小萧煜自然是听不懂的,却也不妨碍他不时地鼓掌给姑母捧场……

    “师徒俩”都是乐在其中。

    一盏茶后,他们就来到了碑林中央一块巨大的石碑前,萧霏指着那石碑道:“煜哥儿,你瞧,这是楷书。等以后,姑母给你启蒙,咱们就先学这个可好?”

    “呀呀!”

    小萧煜笑呵呵地挥舞着拳头应道,仿佛在赞同萧霏的话,一旁的丫鬟们有些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小世孙倒是像世子妃,和大姑娘似乎很合得来。

    跟着,萧霏饶有兴致地捏着小萧煜的一根小肉指头沿着石碑上的刻字比划着,一横,一撇,一捺,一点……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秋风徐徐吹动竹林的声音自池塘的那边不时传来,其中隐约夹杂着娇柔悲伤的女音,似是无措,似在抽噎。

    “姨娘,我该怎么办?我的这辈子都毁了……”

    “四姑娘,你别伤心了。一切会好的……”另一个女音局促地安抚道,应该就是第一个女音口中的那个“姨娘”。

    “姨娘,我好不容易才讨了母亲的欢心,能得一门好亲事……现在全被三哥给毁了,如今,五妹妹、六妹妹她们都在看我的笑话……”少女抽泣着说道,“以后我如何还能找到像吴家这样的好人家……”

    “四姑娘,不会的,夫人知道你自小孝顺听话,一定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的。”姨娘再次宽慰道,只是语气中显得底气不足。

    “这一切都要怪三哥不自量力!”少女越说越是气愤,“三哥他不过是庶子罢了,仗着世子爷宠信他,根本不管我和姨娘的死活,若是三哥乖顺些,把进新锐营的机会让给大哥、四哥,一定能讨得母亲的欢喜,那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三哥他怎么就那么不知情识趣,真真是不孝!”

    “……”

    “姨娘,你怎么也不知道劝着三哥一些!”少女又抽噎了两声,忍不住埋怨起她姨娘来。

    “四姑娘说得是。”姨娘唯唯诺诺地应着,“都怪我没早去劝你三哥……哎,你三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庶子安安分分地做个富家翁就是,夫人心慈,又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就是,三哥的心也太大了,家和万事兴,三哥这是非要搅得我们阎家家宅不宁啊!”

    “……”

    那姨娘和姑娘一边说话,一边朝萧霏她们的方向走来,声音也越来越近。

    石碑后的萧霏微微蹙眉,有道是:非礼勿听,只是话传到耳边了,想不听也难。

    听这二人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她们俩十有八九是阎三公子的姨娘和妹妹。

    阎三公子……

    对了,是鹞鹰的主人啊。

    想到那条扒着自己衣裙不肯放爪、疯狂摇尾巴的傻狗,萧霏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跟着,她又想起刚刚鹊儿说起的阎家事,阎三公子身为庶子,能出人投地,能为大哥所重用,他付出的努力绝不少……

    顺水而下易,逆水行舟难。

    这位阎三公子想必心性要比常人坚毅许多,可敬可佩!

    想着,萧霏眸光一闪,忽然俯首对绢娘怀中的小家伙道:“煜哥儿,姑母记得前面还有一块石碑也不错,我们过去瞧瞧可好?”

    “咿呀!”小萧煜挥着拳头毫无异议地应了。

    一行人等就从石碑后走出,便见碑林外站着一个身穿铁锈色褙子的妇人和一个翠衣少女,正是之前跟在阎夫人身旁的阎家人。

    那孙姨娘和阎四姑娘也看到了萧霏,表情一僵,飞快地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担忧。

    二人之前在天王殿外见过萧霏,知道知道她是王府的大姑娘,也不敢避开,又看了看彼此后,就僵硬地上前行礼:“见过萧大姑娘。”

    “不必多礼。”萧霏淡淡道。

    她们也只是一面之缘,没有彼此引荐过,甚至可以算是素不相识,萧霏本打算直接离去,可是刚才听到的那番交谈犹在耳边。

    萧霏驻足,缓缓道:“阎四姑娘,男儿报国何错之有?”

    孙姨娘和阎四姑娘不由微微一变,确信萧霏必定听到了她们俩刚才的对话。

    阎四姑娘咽了咽口水,娇躯微颤。

    萧霏是嫡长女,又出生镇南王府,怎么能够理解她一个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艰难,对方也不过是说风凉话罢了……

    对方生而尊贵,自己能跟她争吗?

    阎四姑娘嘴巴动了动,螓首低垂,只能认错道:“是我失言。”

    萧霏又看了阎四姑娘一眼,多说了一句:“阎四姑娘,不孝有三,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还请姑娘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萧霏就款款离去。

    “咿呀……呀呀!”唯有小萧煜似乎意犹未尽,断断续续地说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而孙姨娘和阎四姑娘就好似两根石柱般僵立在原地,脸色微白,脑海中一片空白。

    萧霏早就把这二人抛诸脑后,心中没为此留下一点涟漪,她带着小萧煜一起原路返回,又往大门的方向而去。

    等萧霏他们出了大佛寺时,就见外面布施的摊位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比起之前的热闹喧哗,此刻的寺门口冷清了不少。

    萧霏抱着小萧煜直接上了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和南宫玥会和,没过多久,这辆马车就率先离开了,剩下的仆从只等收拾好东西再随后返回骆越城。

    马车呼啸而去,马不停蹄地驶回了骆越城,一路平顺,却在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些许波澜。

    一辆朱轮车赫然停在了王府的门口,被门房拦在了大门之外。

    这南疆有资格乘坐朱轮车的,也就两人。驾车的车夫立刻猜到了来人是谁,就对着里头禀了一句:“百卉姑娘,三公主来了。”

    随着他们的马车靠近王府,就听一个女子凌厉的质问声传来:“这位可是三公主殿下,为何不能进去?”

    门房并没有为此而惊到,只是如常般说道:“小的说了,今日主子们都不在……”

    门房回话的同时,南宫玥和萧霏的马车也驶到了门外,立刻就有几个守门的婆子来迎马车,口里说着世子妃和大姑娘回来了。

    三公主的宫女自然也看到了听到了,对着朱轮车里的三公主轻声禀了一句,三公主就快要爆发的怒火在这一瞬间熄灭了。

    她灵机一动,赶忙挑开了朱轮车的一侧窗帘,高高在上地说道:“本宫乃是应萧大姑娘邀约而来!”她故意拔高嗓门,就是为了让马车里的萧霏听到,语气中略带威胁,“不信,去问你们萧大姑娘便是!”

    自从那日在踏云酒楼见了萧霏后,三公主一直在等萧霏这边的消息,之后还又送了一封信催促,但是萧霏这边一直毫无动静,三公主实在等不下去了,所以只好亲自跑一趟镇南王府。

    她死死地盯着那辆黑漆平顶的马车,正欲再启唇,就听萧霏清冷的声音传来:“是我请三公主殿下过府……”

    她说话的同时,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从里头拉开了窗帘,三公主正好与萧霏四目直视。

    “咯咯咯……”

    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圆脑袋从萧霏的怀里笑着探出了头,萧霏按下那只小肉手,窗帘便又落了下来,挡住了萧霏的脸,也隔绝了三公主的视线。

    三公主心里冷笑,嘴角勾出一个自得的弧度,她就知道萧霏决不敢违背自己,自己可是握着她的命门!

    王府的角门开了,两辆马车都被迎进了王府,之后,三公主就随萧霏去了月碧居。

    三公主不客气地直接在堂屋里上首的圈椅上坐下,丫鬟们上了茶后,就被打发到檐下去守着。

    三公主也没心思喝茶,抬眼看着萧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打听到了没?”

    萧霏也看着三公主,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皆是如常般云淡风轻,没有说话。

    三公主只是被她这么看着,就觉得一股心火猛然蹿起,直冲脑门。三公主不由在袖中握拳,腰身还是挺得笔直,冷然地直呼其名威胁道:“萧霏,你是不是想让你母亲的‘丑事’被人知道,让整个南疆都知道你堂堂王府大姑娘的亲娘是什么德性?!你以为届时这个王府,甚至是这个南疆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萧霏不紧不慢地捧起茶盅,闻着茶香,又喝了口茶。

    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对于三公主而言,就像是火上加油一样,三公主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霍然站起身来,道:“萧霏,你以为本宫不敢说……”

    “三公主殿下若是想说,就去说吧。”萧霏放下茶盅,淡淡地出言打断了三公主。她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公主感觉好像是当头被倒了一桶凉水似的,傻眼了。萧霏她刚才说什么?!她……她这是疯了吗?

773陷阱

    三公主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心里乱成一团乱麻。萧霏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她的预计,让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相比下,坐在下首的萧霏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寂静无声。

    “三公主殿下,”萧霏那双清冷明净的眸子一霎不霎地凝视着三公主,继续道,“您莫要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南疆是大裕的南疆,更是镇南王府的南疆,殿下做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萧霏的话听来意味深长,三公主瞳孔猛缩,娇躯更是微微一颤,如鲠在喉。

    她不由想到了她被迫嫁给陆九的事,一幕幕犹在眼前。

    这是她此生所遭受的最大的羞辱!

    以前的她如何能想象除了父皇之外,还有人胆敢做主她的婚事,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她堂堂公主竟然任人玩弄于掌心……

    三公主心里恨不得将镇南王府和平阳侯统统斩首,却束手无策。

    如同萧霏所言,这里是南疆,这里是镇南王府的地盘,一旦自己散布什么不利于镇南王府的消息,平阳侯这镇南王府的走狗也许就会对自己下手,把自己永远留在南疆这蛮夷之地,甚至是埋骨于此……

    所以——

    “萧霏,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三公主的双拳在袖中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深深地抠进柔嫩的掌心里,咬牙切齿地怒道。

    萧霏从容淡定地看着三公主阴晴不定的脸庞,又道:“三公主殿下,如何选择在于您,臣女言尽于此。”

    萧霏不再多言,与三公主直视的眼眸中无怒无恨无喜……无一丝波澜,仿佛她在看的不是大裕的公主殿下,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来之前三公主还信心满满,没想到短短的一盏茶功夫,她和萧霏所处的位置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萧霏她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在装腔作势?

    难道自己要这么无功而返?

    三公主咬了咬几乎没有血色的下唇,她不甘心啊!

    而萧霏已经又捧起了茶盅,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

    三公主狠狠地又瞪了萧霏片刻,终于愤然地拂袖离去。

    萧霏看也没看三公主,仍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气定神闲。一旁的桃夭看着自家姑娘,忍不住心想:姑娘真是越来越像世子妃了。

    三公主走了,月碧居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秋风徐徐。

    到了黄昏,天空忽然就阴沉下来,飘起了绵绵雨丝,这雨一下就是连续三天,不能出去玩的小萧煜和两只猫儿闷在屋子里,郁闷得连“喵”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十月初八,细雨似乎还没有停止的迹象,这一日一早,朱兴终于整理好了王都来的飞鸽传书,呈到了南宫玥的小书房里。

    这几日,无处可去的小萧煜每天都在屋子里“陪”着娘亲处理各种事务,今日也不例外,他穿着可爱的猫咪装灵活地在铺着长毛地毯的小书房里爬来爬去,追逐着一只藤编小球。

    “铃铃……”

    小球里的铃铛随着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让原本宁静肃然的小书房里变得活泼了不少。

    小家伙捡到藤球后,就爬到了娘亲身旁,抓着手中的藤球对她晃动着,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娘,我们一起玩吧。

    南宫玥接过了藤球,随手抛了出去,小家伙乐得立刻转身去追,那灵活的背影就像一只胖乎乎的巨猫,看得一旁的鹊儿脸上不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南宫玥又继续去看放在书案上的那叠信件,一张接着一张,虽然她只是草草浏览,但很快就注意到奎琅与恭郡王府来往密切。

    奎琅身为百越大皇子在王都的处境实在是太微妙了,在王都,恐怕大部分的府邸都不敢与他往来,这就让与他来往频繁的恭郡王府显得尤为突出……

    南宫玥翻动信纸的动作挺了下来,不禁想到了如今正在城中的摆衣,这其中估计也有摆衣在双方之间牵线搭桥。

    韩凌赋此人一向无利不起早,没有利益,恐怕不会与奎琅往来,他们之间可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难道说,奎琅那个不为人知的“子嗣”与恭郡王府有关?

    南宫玥的心里不由浮现这个念头,食指若有所思地在绢纸的一角轻轻摩挲着。

    奎琅在王都的人脉有限,除了恭郡王府,她还真是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但再一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奎琅多年来在百越掌握实权,为人刚愎自负,以他的心性,即便是和恭郡王府暗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也不可能会把他如今唯一的血脉留在恭郡王府,让恭郡王韩凌赋拿捏住他这么大的把柄!

    除非,这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南宫玥捏着绢纸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用力,继续翻动着下面的信件。

    送到萧奕这里的飞鸽传书都涉及国家大局,所以,信中无关紧要的事也没有多提,南宫玥又把剩下的信都看完了,也没再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直起身来,正想活动一下身子,就听又是一阵“叮铃铃”的声响。

    小萧煜又抓着藤球爬到了南宫玥身旁,再次把球交到了她手里,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南宫玥失笑,又帮他把藤球往地上一丢,藤球就骨碌碌地又滚了出去,清脆的铃铛声再次回响在小书房里……

    南宫玥陪着小萧煜玩了一会儿,小家伙就开始犯困地打起哈欠来,揉着眼睛就趴在长毛地毯上不肯动了。南宫玥只得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拍着他,放到了美人榻上。小家伙一下好哄,没一会儿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小家伙刚才玩得很是开怀,白嫩的小脸像是打了胭脂似的红扑扑的,看着就像一个瓷娃娃一样,南宫玥看得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整整他的头发,捏捏他的小手,忍不住轻声呢喃了一句:“煜哥儿怎么还不会叫娘呢?”

    鹊儿在一旁笑吟吟地宽慰南宫玥:“世子妃,小世孙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会学会的。”

    南宫玥失笑,也是,何必着急,她的时间还长着呢!

    画眉接口道:“等以后小世孙会说话了,世子妃让小世孙多叫几声就是了……”

    两个丫鬟试图逗南宫玥开心,而小家伙从头到尾睡得眼皮也没动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挑帘声响起,穿了一件青蓝色褙子的百卉快步进来了,一看小世孙睡了,立刻放轻了脚步。

    百卉走到近前,屈膝行礼后,压低声音禀道:“世子妃,刚刚朱管家又送来一封新到的飞鸽传书。”说话的同时,百卉呈上了一个折成长条的绢纸。

    坐在美人榻边的南宫玥飞快地展开了绢纸,扫视了一遍,便是表情一凝,眼神中掩不住的惊愕之色。

    成任之交?!

    她的目光在绢纸上的这四个字上停驻了许久……

    按照这封密信所说,这段时日,王都有一个关于恭郡王府的艳闻传得沸沸扬扬,传闻中绘声绘色地说恭郡王因为子嗣艰难,所以暗中与人行那“成任之交”的丑事,才诞下了小皇孙。

    “成任之交”的典故,南宫玥如何不知,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她眸光一闪,忽然联想到了奎琅那不为人知的子嗣……

    一瞬间,南宫玥如遭雷击,表情恍然。

    一旁的丫鬟们还没看到世子妃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不由得面面相觑,隐约感觉到似乎王都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南宫玥再次垂眸,看似盯着那绢纸,其实心神已经飘远。

    原来如此!

    难道白慕筱生的那个孩子是奎琅的?

    这个猜测乍一听荒谬无比,但是细思后,就会发现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变得合理起来……所以奎琅才“必须”把那个孩子留在了恭郡王府中。

    想着,南宫玥的神色变得慎重起来,微微眯眼。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摆衣这次来南疆的意图就更值得琢磨了……

    “喵!”

    一声软嫩的猫叫声忽然从窗外传来,美人榻上的小家伙猛然睁开了眼,也跟着叫了起来:“喵!”

    他奋力地自己坐了起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处搜寻起猫儿的下落,小脸上写满了热切,碧霄堂里,随着小家伙的苏醒,又热闹喧哗了起来……

    众人都没注意到外面的细雨声不知何时停下了,随着雨停,绵延数日的阴云终于散去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又变得密集了起来。

    一辆青篷马车从街道的一头疾驰而来,停在了悦来客栈的门口,一个俏丽的青衣丫鬟从马车里走出,疾步匆匆地上了二楼摆衣的房间。

    “圣女殿下,”洛娜行礼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三公主殿下还是不同意……”

    倚靠在窗边的摆衣俯视着外面泥泞的地面,沉默不语,粉润的樱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前日三公主派人来如实转达了萧霏的那番话,听得摆衣心中愤懑难平,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放过萧霏,绞尽脑汁地试图说服三公主把小方氏的事给透出去,可是三公主那窝囊废好似被吓破了胆,任摆衣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肯答应。

    比起前日,摆衣的情绪已经冷静了许多。

    洛娜小心翼翼地问道:“圣女殿下,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摆衣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垂眼眸。

    她在骆越城里耽搁得够久了,既然三公主用不上,那对自己而言,继续留在骆越城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这次千里迢迢来南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看着还在滴水的屋檐,摆衣心里下定了主意,骤然起身坚定地吩咐道:“洛娜,赶快收拾行装,我们即刻启程去百越。”

    既然雨停了,她也该离开了。

    “是,圣女殿下。”洛娜赶忙应道。

    她们带的东西也不多,半个时辰后,他们就退房离开了悦来客栈,一路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等马车快到城门时,街道上忽然变得拥挤起来,马车的速度也因此缓了下来。

    摆衣微微皱眉,正想让洛娜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就听外面传来妇人交谈的声音,吸引了摆衣的注意力:

    “李大姐,你说的铺子是不是就在前面,人特别多的那家?”

    “没错没错!就是那家铺子,今天是开业第四天,听说是从南蛮来的商队开的,正在卖南蛮来的玉石呢!”

    “我隔壁的王大婶昨天也去了,说是那里卖的镯子比我们南疆便宜了近一半……”

    “……”

    妇人们一边说,一边走远了。

    他们口中的南蛮指的正是百越,马车里的摆衣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下,就吩咐洛娜道:“洛娜,你去那家铺子找他们打听一下。”她离开百越已经太久了,也不知道百越现在到底如何了……

    洛娜立刻应声,匆匆地下了马车,而摆衣则让马夫把马车先赶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在马车里焦急地等待着。

    这个时候,时间过得尤为缓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脚步声略显凌乱,然后马车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洛娜熟悉的面容映入摆衣的眼帘,她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眼中惊恐万分,好像是见鬼了一样。

    摆衣微微蹙眉,心里隐约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洛娜又走进了马车,摆衣才发现她竟然在颤抖,洛娜与自己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就算是听闻奎琅殿下在南疆被害,洛娜也没这样过。

    “圣……圣女殿下,”洛娜颤声说,甚至于忘了行礼,一鼓作气地禀道,“那铺子里的人说,吾百越已经被镇南王世子萧弈打下,如今萧弈在百越自立为王,铲除异己。”

    顿了一下后,洛娜艰难地挤出最后一句:“百越已经变天了!”

    一瞬间,摆衣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惊得猛然站起身来。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说南疆军已经打下了百越,她相信,可是萧奕在百越自立为王,他这不就是谋反吗?谋反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且不说大裕皇帝,就算是镇南王,也不可能容得下自己的儿子如此倒行逆施吧!

    不可能的。摆衣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艰涩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这是何时的事?伪王努哈尔现在如何?还有六皇子呢?”

    他们不可能任由萧奕在百越为所欲为吧!

    “……”洛娜的嘴巴张张合合,哑口无语。

    刚才,她被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吓得都快晕倒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到这些。

    摆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感觉心里好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似的,寒风在其中呼呼地吹着,浑身无力,坐立不安。

    她本想让洛娜再去问,但是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百越遭此巨变,她哪里还有心情在此等待。

    摆衣一边又戴上了帷帽,一边问道:“你带我去那家铺子。”

    洛娜赶忙应声,然后主仆俩就下了马车,在洛娜的指引下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洛娜就指着前面的一家挂着“玉生花”招牌的铺子道:“圣女殿下,就是那家铺子。”

    那铺子一看就生意不错,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一片热闹喧哗。

    摆衣主仆俩一走到门口,就有一个小胡子伙计迎了上来,把她们迎了进去,铺子里还有七八个男女正在柜台前看玉石。

    摆衣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然后随意地问道:“小哥,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玉石都是从百越来的?”

    “是啊。”伙计忙不迭地附和道,“小娘子你放心,这玉石都是我们掌柜的带着我们亲自从南蛮拉回来的,童叟无欺。”

    摆衣惊讶地叹道:“原来小哥你也去过百越?”

    伙计挺了挺胸,得意地说道:“那有什么!我们行商的走南闯北,哪里没去过。”说着,他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摆衣,“小娘子似乎对南蛮特别感兴趣……”

    摆衣心里不耐,只能随口敷衍道:“小哥,其实我的两位兄长在两个月前也去了百越行商,至今未归,家人都很是担心,所以适才偶然听闻这铺子里的人刚从百越行商归来,才冒昧过来请教。”

    顿了一下后,摆衣近乎急切地追问:“小哥,百越真的被南疆军打下了?”她的拳头在袖中紧紧地握了起来,身子僵直如冰。

    伙计呵呵地笑了,朗声道:“小娘子,你就放心吧。如今南蛮由我们南疆军坐镇,我们南疆人在南蛮行商那是最安全不过了!那些南蛮人早就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帷帽的白纱后,摆衣的俏脸惨白一片,樱唇微颤。她定了定神,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问道:“小哥可知道百越是何时被南疆军打下的?”

    “听说一年多了吧。不知道小娘子你喜欢什么玉饰?是玉佩,还是发簪,亦或是耳环……”

    一年多?!摆衣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那伙计还说了什么已经都听不到了。

    竟然已经一年多了!

    那萧奕居然把这件事瞒得滴水不漏,这么说来,无论是伪王努哈尔还是六皇子卡雷罗,恐怕都已经遭了萧奕的毒手……等等!

    摆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那封忽然从南疆送到王都的军报根本就是萧奕引奎琅殿下来南疆的诱饵!

    原来如此,杀害奎琅殿下的人不是努哈尔,而是萧奕!

    他们都中计了!

    摆衣越想越觉得可怕,而她竟然还自投罗网地来了南疆,不行,她必须尽快离开……

    思绪混乱的摆衣猛然回过神来,想要招呼洛娜离开,却发现四周的气氛不知道何时变了。

    明明刚才她进来的时候,这铺子里还有好几个客人,可是此刻其他的客人已经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柜台后的掌柜和四个伙计,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包括那个小胡子伙计,他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只有森冷。

    不对劲!

    摆衣瞳孔猛缩,就听洛娜惊呼起来:“圣女殿下……”

    顺着洛娜指的方向,摆衣转身就看到一群身穿一式蓝袍的护卫已经把这铺子团团围了起来,三步一人。与此同时,附近的不少百姓也好奇地围了过来,朝这边指指点点。

    摆衣去过碧霄堂,自然记得这些护卫的打扮,他们是碧霄堂的护卫,是萧奕的人!

    糟糕!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不,应该说,自己中了他们的陷阱!

    摆衣的目光再次看向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心猛然沉到了谷底,仿佛置身于冰水中一样,心底一片绝望,那无边的黑暗几乎将她给吞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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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介绍:
【爽文,双处,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主身心干净,互宠+腹黑,欢迎入坑。】
前世,南宫玥是被自己坑死的。
她出生名门,身份尊贵,得当世神医倾囊相授,一身医术冠绝天下。
她倾尽一切,助他从一介皇子登上帝位,换来的却是一旨满门抄斩!
她被囚冷宫,隐忍筹谋,最终亲手覆灭了他的天下。
一朝大仇得报,她含笑而终,却未想,再睁眼,却回到了九岁那一年。
嫡女重生,这一世,她绝不容任何人欺她、辱她、轻她、践她!
年少溺亡的哥哥,疯癫早逝的母亲,这一世,她必要保他们一生幸福安泰。
前世的继母,你不是喜欢勾引有妇之夫吗?那就给你找个断袖的男人,让你勾引个够!
前世的夫君,你不是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吗?这辈子你再怎么算计也只会与皇位无缘!
亲爱的表妹,前世的夺夫灭族之痛,一刀一刀让你慢慢还回来!
偏心的祖母,极品的亲戚,既然你们想斗,那就干脆斗个天翻地覆!
原以为这一世,她会孤独终老,没想到,前世那个弑父杀弟,阴狠毒辣的“杀神”镇南王却悄然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只是……怎么画风好像不太对,说好的冷血阴郁、心机深沉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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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一道圣旨下,她成了他的世子妃。
“以后本姑娘出门要跟从。”
“是!”
“本姑娘的命令要服从。”
“是!”
“本姑娘讲错要盲从。”
“是!”
“本姑娘花钱要舍得。”
“是!”
“还有,以后本姑娘生气要忍得。”
“是!以后世子妃您让往上,吾绝不敢往下!”他羞答答地抛了一个媚眼,比女人还要娇媚,“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
她洗目,这真的是前世那个弑父杀弟的“杀神”吗?盛宠之嫡女医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女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