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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天泠     盛宠之嫡女医妃txt下载     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40偶遇

    萧奕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绢纸的边缘立刻就出现了深深的褶皱。

    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方老太爷忙道:“阿奕,若是骆越城有事你就先回去吧,阿玥留在这里多休养几日。”

    萧奕微微一笑,洒脱地说道:“外祖父,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他随手把那张绢纸塞进了袖袋里,冲王超元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车帘放了下来,萧奕笑嘻嘻地捏起一粒雕梅塞进了南宫玥的口中。

    方老太爷乐呵呵地捋须笑了,他知道萧奕有分寸,既然不急显然不是什么大事。

    一声令下,马车继续往前走着,目标明确地往西郊而去了。

    他们今日是要去的是位于和宇城西郊的冶炼工坊。

    这只是方家几十个冶炼工坊之一,但却是最重要的一处,方家最好的师傅几乎有一半都在这里。

    冶炼工坊里免不了敲敲打打的,噪音不断,因此方家特意把冶炼工坊设立在距离和宇城约莫五六里的一个小村子。这个小村子里住的基本都是在冶炼工坊做事的铁匠,以及他们的亲眷。

    一路上,方老太爷把这冶炼工坊大致介绍了一遍。

    南宫玥以前还不曾去过冶炼工坊,听得兴致勃勃。

    马车里传来阵阵欢笑声,外头随行的赵大管事听着方老太爷爽朗的笑声,有几分唏嘘。

    反正冶炼工坊也不远,车夫干脆就放缓车速,一路不疾不徐地平稳前行。

    春日的田野鸟语花香,流水潺潺,让众人的心情都很是放松,看来像是来踏春的,而非为了公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大管事指着前方道:“老太爷,快到了……前面就是了。”

    画眉有些好奇地挑开窗帘的一角,望了出去,一眼就找到了冶炼工坊的方位。

    并非是她眼神有多好,而是这会才巳时,照道理说,离开火的时间还远着呢,可是前方的一个村子里却有一道道袅袅的灰烟升起……

    等马车再驶近一些,就隐约可以听到敲敲打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冶炼工坊的一个中年管事早就带着几个师傅候在了那里,那管事见萧奕、方老太爷一行人到来,自是上前相迎。

    一番见礼后,赵大管事把那姓章的中年管事介绍给众人,跟着吩咐道:“章管事,老太爷和世子爷想在这里四处看看,你且在前面领路。”

    “是,是!”

    那章管事连声附和,躬身作请状。

    冶炼工坊就在村子的后头,章管事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为大家介绍这村子。

    这村子名叫铁门村,这个时间,男人们都在冶炼工坊里干活,因此村子空荡荡的,只偶尔看到一两个妇人在自家的院子里或打理菜地或端坐缝衣,都是目露好奇地打量着萧奕一行人。

    越靠近后头的冶炼工坊,敲打声就越响亮、嘈杂,渐渐地,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穿过村子,就看到前方有一排灰烟袅袅的平房,约莫有数十间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一眼看去,占地至少有十几亩。

    章管事指着那排平房说:“老太爷,世子爷,那边的一排房子都是锻造房。”

    话语间,他们来到了其中一间平房前,偌大的屋子里,热气腾腾的,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炉,里头是数十个上身赤膊、满头大汗的大汉站在一座座配有手拉风箱的火炉前,手持铁锤,敲敲打打……

    铛!铛!铛!

    锤击声不断,仿佛一下下地敲击在他们的心上,这一幕看在南宫玥眼里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

    不过是一把小小的铁锤就能锻造出各种的日常用的铁器,乃至各种兵器,想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章管事在一旁恭声禀道:“世子爷新定的那批铁矢到昨日已经完成了堪堪十八万,还差最后的两万,铁匠们正在赶制着,不知老太爷和世子爷要不要先去看看?”

    章管事心里有些庆幸,他昨日才得知世子爷要随老太爷来冶炼工坊的事,幸好老太爷一早交代过,南疆的军需最重要,绝对不能误了世子爷的大事,因而所有的铁匠这些日子都在优先赶这批铁矢。

    萧奕喜形于色,笑道:“外祖父,这倒巧了,朱兴那边说明天就先运十万两白银过来。正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着,他笑眯眯地瞥了南宫玥一眼,还多亏了他的臭丫头给他找了一个银矿,让他生生多了个聚宝盆,军资上暂时是不愁了。

    方老太爷失笑说:“阿奕,难道外祖父还怕你跑了不成?……而且这批铁矢是你出的铁矿,外祖父最多收你点加工的钱,哪里需要五万两。”

    “外祖父,我只不过出了两百五十石的铁矿罢了,这可远远不够二十万支铁矢。”两百五十石的铁石是南宫玥从百越手里骗来的,可这些铁矿也不过只能打造不到十万支铁矢,余下的,可都亏了方老太爷的赊账呢。

    方老太爷无奈地说道:“就算是这样,阿奕,十万两白银也太多了吧!”

    章管事听着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批铁矢世子爷出了不少的铁矿,方家会无偿替世子爷赶制,这一来,世子爷是老太爷的嫡亲外孙;二来,南疆军强,则南疆强,南疆这三年来连年征战,虽是战胜,但是南疆亦折损不少,作为南疆人,为南疆军出份力也是应当。

    原来这位世子爷是这样公私分明之人!

    这般磊落的胸怀也难怪如今南疆的百姓都在说世子爷不似王爷,心性更似过世的老王爷。

    “外祖父,您看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萧奕笑眯眯地对着方老太爷玩笑道,“接下来,我还要再制一批新的铁矢……”说着,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后边的竹子立刻打开拎在手中的竹筒,打开盖子,取出一张卷好的羊皮纸,交到萧奕手中。

    “外祖父,这是新的铁矢……”

    新的铁矢?莫非……

    方老太爷看了一眼萧奕,见他笑眯眯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立刻恍然这批新铁矢的设计一定出自安逸侯之手!

    方老太爷顿时就生出了兴趣,无论是当初连弩的设计图,还是后来他为连弩所用的箭矢研制出一种新的合金,都一一证明了官语白此人是何等的惊艳绝才!

    也不知道这一次他又会给出怎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惊喜?!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方老太爷抬眼问那章管事道:“章管事,你且找个地方,让我们说话。还有,把张铸叫来!”

    “是,老太爷。”章管事急忙应声,吩咐一个小厮去叫人,又领着众人去了一间厅堂中,吩咐下人给众人上了热茶点心。

    不一会儿,之前去叫人的小厮就带着张铸进了厅堂。

    张铸穿了一件灰色的短打,初春的天气明明还有些凉,但是张铸黝黑的额头上却是布满了汗液,脸颊有些潮红,一看就知道是刚从锻造房那边赶过来的。

    章管事的脸抽动了一下,这张铸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再过来。这副样子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萧奕倒是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

    再者,他找这张铸是来研究铁矢的图纸,又不是来附庸风雅的,对方的穿着打扮并不重要。

    在张铸给方老太爷和萧奕等人行礼后,萧奕就招呼道:“张铸,你且过来看看这张图纸。”萧奕说着将图纸平摊在圆桌上。

    张铸大步走来,俯首看了图纸一眼,就看出了门道,脱口而出道:“血槽!”

    血槽是位于剑脊或刀面的凹槽,主要是为了在刺入人体或动物体内后,放血而留,可以增加武器的杀伤力;另一方面,血槽也可以减轻刀具和剑身的重量,这一点对于使用者而言,是减负,而对铸造者而言,就可以省不少铁了。

    不过,血槽当然也是有缺点的,便是会减弱武器自身的强度。

    这个缺点在越小的武器上就越是明显,相比于刀剑,连弩用的铁矢轻巧了许多,这个缺点自然也更为显著。

    但是,他眼前的这张设计图却不同,它上面画的血槽并非是常规的那种,而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弧面结构。张铸虽从未打造过这样的铁矢,可不代表他不会看啊?!一旦铁矢上采用了如设计图一样的弧面血槽,会让血槽对铁矢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而更大的发挥出它杀敌的威力。

    “妙,真是妙。”张铸一眨不眨地盯着图纸,目光灼灼,仿佛要把这羊皮纸烧出两个洞来。

    萧奕嘴角一勾,此人果然是行家。

    “张铸,”萧奕又道,“你可能将这种箭矢制造出来?”

    张铸没有立刻回话,又是痴痴地盯着图纸好一会儿,嘴巴微微动着,看得一旁的章管事有些着急,提醒地喊了一声:“张师傅……”

    张铸这才迟钝地回过神来,恭敬地抱拳说道:“世子爷,小的可以一试,只是小的至少需要一两个时辰……”

    张铸留恋不舍地看着那张图纸,明明字迹不同,不知为何,这张图纸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几乎想要脱口问,当初那种新的合金是否也是同一人所构想的?

    这若是有机会,能和此人切磋一番,想必对自己的锻造术必然大有进益!

    他虽然心里这么想,却也没敢贸然相问。

    萧奕扬了扬眉,倒是比他预计得要快,于是便道:“张铸,这张图纸你且带下去,先制作一支样品给我看看!”言下之意就是在此处等着张铸把样品锻造出来。

    张铸随口应了一声,心神又跑了那张图纸上。

    这个张铸啊!章管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紧叫那小厮把张铸给带下去了。

    此时已经过午时了。

    章管事问过方老太爷后,就在隔壁的偏厅里摆起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虽然手艺比不得方府和酒楼的大厨,但是胜在食材新鲜,蔬菜是村子边的菜地种的,鸡鸭鱼肉也是村民自己养的,鲜香可口。

    等他们用了午膳,又喝了热茶消食,就堪堪一个时辰过去了。章管事心里有些着急,正琢磨着是不是吩咐下人去看看,就在这时,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只见满头大汗的张铸和那小厮正快步朝这边走来,张铸的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放了一支黑色的箭矢。

    待到那支箭矢呈送到萧奕手中,章管事更紧张了,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萧奕的神色。

    萧奕仔细地打量着那支箭矢,细细地摩挲箭矢的表面,观察矢尖的血槽,然后萧奕的嘴角翘起,露出满意之色。

    章管事总算松了口气,心道:这个张铸虽然说话行事木讷,不过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

    萧奕将这支新型的箭矢交给了竹子,然后吩咐道:“竹子,你命人快马加鞭把这铁矢送去青云坞。”

    “是,世子爷。”竹子恭敬地接过。

    一旁躬身而立的张铸见自己锻造的铁矢得了世子爷的认可,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萧奕直接下了一批二十万支箭矢的订单,明日送到的十万银两,除了结清上一批货款后,余下的便当作是定金。这才返程离开。

    等回到和宇城的时候才刚过申时。

    眼看着时间还早,萧奕和方老太爷这一商量就决定继续去逛街。

    南宫玥尽管被他们买东西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但难得方老太爷兴致那么好,于是就从善如流地应了。

    三人从街头逛到街尾,方离开一个熏香铺子,买了一堆香料后,又拐进了一家书画铺子。

    南宫玥和方老太爷各挑了几张字画、几本孤本,那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上午的时候,财神爷没到自家铺子里,他还觉得扼腕,没想到财运来了是逃也逃不掉,这不,财神爷还是来了,一出手,就买下了几幅前朝大家的字画。

    掌柜的殷勤地招呼道:“方老太爷,方公子,方夫人,小的这里最近还得了一个棋盘,听说是前朝的棋圣乔源轻留下的。不知道……”他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众人。

    棋盘……南宫玥若有所动,她本来打算在和宇城给萧霏挑些印石,不过到现在没看到和眼缘的,若是能给萧霏带一个好棋盘回去,萧霏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她正要出声,却被方老太爷抢在了前面:“那就拿出来,我瞧瞧!”

    南宫玥朝轮椅上的方老太爷看去,立刻明白方老太爷也是想把这棋盘送给萧霏。

    掌柜的连连应和,吩咐伙计去取棋盘。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喊道:“姑父,这不是姑父吗?”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三人正在伙计的带领下,走进铺子里。

    那三人是两男一女,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石青色锦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他身后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夫妇,其中的年轻公子看来与中年男子有四五分相似,显然是父子俩。

    方老太爷看着那中年男子,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迟疑道:“你是……子昂?”

    “姑父,我就是子昂。”中年男子加快脚步走到方老太爷的轮椅前,唏嘘道,“姑父,您的事侄儿也听说了,那方承令真正是可恨!……不过您不是去了骆越城吗?”

    南宫玥和萧奕互看了一眼,会称呼方老太爷为姑父的,岂不是母妃舅家之人?

    据南宫玥所知,先王妃的舅家在这南疆也是赫赫有名的,是南疆的四大世家之一——安家。

    “我昨日刚回和宇城。”方老太爷看着眼前的安子昂亦有几分感慨,自从他十几年前“卒中”以后,也许久未见到安家的子侄了。

    方老太爷定了定神,对萧奕道:“阿奕,这是你母亲的大舅,说来你也该称呼一声舅公才是。”

    安子昂的目光落在萧奕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含笑道:“这就是世子啊,和外甥女真是有七八分相似呢!”说着,他眼睛一红,流露出悲伤之色。

    萧奕和南宫玥都是上前一步,与对方见礼:“见过舅公。”

    安子昂连忙避开,又还了半礼。

    跟着,安子昂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安敏中和儿媳冯氏。

    一众小辈互相对了序齿,见了礼。

    安敏中比萧奕虚长两岁,因此萧奕和南宫玥还要称呼对方一声表哥表嫂。

    之后,安子昂热络地又对方老太爷道:“姑父,我这次和敏中来和宇城是来谈一笔丝绸生意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姑父和阿奕。”

    萧奕笑而不语,他又不是傻子,对于这次“巧遇”心知肚明。

    安子昂恐怕是从哪里得知了自己和阿玥陪外祖父回和宇城的事,所以才会特意携儿子媳妇来这里与他们“巧遇”的吧?

    否则,安子昂来和宇城谈生意带上儿子也就够了,何必连儿媳也给带上了。

    萧奕倒也不在意,不客气地说,在这南疆,以他的身份,无论去哪儿,自然都有巴结的人自己围过来。

    方老太爷这把年纪,自然心中也是一片通透,可怎么说安家确实是妻子的娘家,女儿的舅家,总是有亲戚情分的。

    方老太爷豁达地笑道:“子昂,我们十几年没见,难得在此遇上,不如你和敏中随我去府里小坐如何?”

    安子昂当然是求之不得,急忙道:“那侄儿就不客气地叨扰姑父了。”说着,他脸上有几分怀念,“说来侄儿也十多年没去姑父府中了,还记得以前姑母和表妹最喜欢山茶花,花园中种了各式的山茶花,一起绽放起来,真是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啊……”

    方老太爷似乎也回忆起了过去的事,眼神一时有些恍惚,眸底快要溢出来的是那浓浓的思念……

    这时,刚刚进去取棋盘的伙计抱着一个榧木棋盘出来了。

    掌柜的看着众人忙着认亲,本来还担心这棋盘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没想到方老太爷看了看棋盘,还是豪爽地立刻拍板把棋盘给买下了,又吩咐掌柜的把那些字画、孤本还有棋盘送去方府。

    掌柜的自是连连附和,笑眯眯地恭送众人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离开那书画铺子,一路往方府疾驰而去。

    等他们回到方府时,天色已经半明半暗了,昏暗的空中隐约可见一弯惨淡的银月高悬。

    因为提前派人回府说了有客来访的事,高嬷嬷赶紧就吩咐厨房准备了起来,又整出了小花厅来待客。

    这一顿席面吃得宾主皆欢,方老太爷和安子昂更是回忆了不少往昔的事,待席面结束时,早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看着天色已晚,方老太爷便请安家父子留在府中小住,又吩咐高嬷嬷给安家人打扫清理了两个客院。

    待南宫玥和萧奕回到栖梧院后,萧奕看着她掩不住倦色的小脸,柔声道:“臭丫头,你赶紧洗漱歇息吧。”本来萧奕也没打算把今日的行程安排得如何紧密,也是阴差阳错。

    可是南宫玥却是拉住了萧奕的袖子,她方才想起了前世的一件旧事,表情有些复杂地说道:“阿奕,你对安家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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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世家

    萧奕以为南宫玥是想提醒自己安家接近他们别有用心,便道:“臭丫头,你可知道南疆有四大世家?”

    “方、薛、申、安。”南宫玥想也不想地说道。

    南疆有四大世家,方薛申安,其中方家的底蕴最深,历史最久,方家以矿脉起家,安家的钱庄则遍布大裕各地……

    南宫玥毕竟初到南疆,对安家知道得也不多,而萧奕却是不同,他离开南疆时已经快十二岁了,对于南疆诸事虽然不算如数家珍,但也知道不少。

    他拉起南宫玥的手,一起在美人榻上坐下,继续道:“说起来,安家也有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只是五十多年前安家出了一个不孝子,曾经一度败落,安家名下数百个钱庄在十年间一家家易主,当南疆上下以为安家就要败落时,当时尚且年轻的安家的老太爷发了狠心,干脆卖掉家中剩余的产业买船出海,历经两年方才归来,带来满满两大船的异国货物,由此安家才赚了第一桶金,此后,安家连年组船队出海,不过五年身家就翻了数倍,甚至超过了曾经的鼎盛时期,安家由此再度崛起……”

    说着,萧奕若有所思地微微侧首,以前他也没在意什么南疆四大世家,如今细细道来,却发现这安家翻身得还真是有些突然,败落用了十几年,但是再次崛起却不过五年而已……

    难道说,是有什么人在暗地里扶持安家?

    萧奕想着,便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南宫玥。

    南宫玥微微一讶,不禁沉吟。

    她会问起安家,为的是前世的一件旧事——

    前世,安家满门皆亡,而下令杀死他们的人正是萧奕!

    据闻,安家勾结百越,趁着萧奕北伐,刚打到江南时候,百越大军入侵南疆。当时萧奕腹背受敌,一旦折返南疆,那北伐之路就会功亏一篑,而若放弃南疆,相当于是自断后路。

    于是,为应付两边战事,官语白殚精竭虑,费心谋划。终于,百越败退、南疆稳固,江南也落入了萧奕的手中。然而,一直强撑着的官语白却如同油尽灯枯般骤然倒下了,不过数日就撒手人世。

    萧奕悲痛欲绝,安家血流漂杵!

    安家是萧奕母亲的舅家,但安家满门却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这事儿也仿佛佐证了萧奕的残暴不仁,就连当时的她也听闻了一二。

    如今想来,安家会在那样的关头勾结百越,应该不会是在短短时日内与百越达成共识的。而萧奕说起安家的发家史,南宫玥不由有了一个念头……

    “阿奕,在背后扶持安家的,会不会是百越?”

    萧奕微微一怔,过了半晌后,慢慢点了点头,说道:“我会让人去查查的。”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揉着南宫玥太阳穴,柔声道:“外祖父说了,你要好好休养,千万不能多思多虑,我已经回来了,这些事交给我就行了。”说着,他又把卢嬷嬷已经抓到的事告诉了南宫玥。

    南宫玥从善如流,放松地倚靠在了他的身上,果然不再多问。

    萧奕满意了,乐呵呵地说道:“今日早些歇着,明日一早我带你去清艾湖玩,你一定会喜欢的。”

    南宫玥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欢喜,笑吟吟地应了。

    于是,次日一大早,一辆青篷马车就从方府出发,径直出城,目标是城外西南边的清艾湖。

    因为萧奕厚颜和南宫玥一起挤在马车里,百卉和画眉就识趣地没在车厢里凑热闹,着一身青色骑装的百卉干脆就和竹子一起策马而行,至于画眉则坐在车夫的旁边。

    画眉也兴奋极了,就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般,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的风景,不时与方府的车夫打听着清艾湖。

    马车一路奔驰,欢声笑语,直到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鹰啼。

    画眉整张脸都僵了,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不可能是小灰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小灰明明一早就带着寒羽出去玩了,她亲眼看到它们往城外的方向飞去的,怎么又追着他们来了呢?!

    仿佛在击碎她的自欺欺人,后方的鹰啼越来越清晰,到后来能清晰地听到其中还混杂着另一个稍显稚嫩的叫声。

    真的是小灰和寒羽!

    画眉的额头几乎要冒冷汗了,他们去清艾湖赏鸟,有了小灰,那还赏什么鸟啊?!

    思绪间,她头顶上方已经出现了一片灰影,那灰影在上方盘旋不去,双翼平展。

    马车里的南宫玥和萧奕自然也听到了声音,南宫玥本来倚靠在萧奕怀中,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挑开窗帘往外看去,叫了一声:“小灰!”

    小灰仿佛在回应她一般,长啸了一声,然后飞到了马车旁,展翅滑翔而过,金色的鹰眸“埋怨”地看了南宫玥一眼,紧跟在它身后的是寒羽,不止动作和小灰一模一样,还有样学样地叫了一声。

    南宫玥莫名得有些心虚,感觉小灰似乎在谴责她怎么可以自己跑出去玩了。

    萧奕摸了摸下巴,把脸也凑到了窗口边,笑眯眯地说道:“小灰不会是闻到了那些鸟食的味道吧?”

    萧奕这么一说,南宫玥愣了一下,外头的画眉也是亦然。她们这一次出来还真是带了不少吃食,不只是人吃的干粮点心,还有数种用来喂鸟的鸟食。

    主仆俩回想一下,好像她们在准备鸟食的时候,小灰曾经在窗外的树枝上盯了她们好一会儿。

    难道说,小灰觉得这些鸟食是为了它和寒羽准备的?

    南宫玥扶了扶额头,顿时有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小灰既然都跟来了,那想把它再赶走怕是不可能了,小灰霸道惯了,又是一头鹰,哪里听得进道理。

    看着南宫玥有些纠结的小脸,萧奕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眨着眼,坏心地说道:“阿玥,带上小灰不是挺好玩的吗?”

    南宫玥无语地眉头抽动了一下,对着萧奕含笑的双眼,知道这家伙一定是想看好戏。小灰啊,都是被他教坏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后,马车继续飞驰,在阵阵马蹄和鹰鸣声中一路往清艾湖的方向而去。

    驶过七八里后,就感觉四周的环境渐渐变了,绿树白云,云天一色,让人看着就不由得心情豁然开朗。

    清艾湖一带,当然不止是一片清艾湖,那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是一大片湿地,除了最大的清艾湖以外,还有渝湖、碧波湖等几个小湖……

    在距离清艾湖还有一里的地方,他们就下了马车,一边悠闲地沿着一道缓坡往上行去,一边赏景,四周是一大片草原,碧绿茂密,在春风的拂动下,不时发出簌簌的响声。

    待行至坡顶时,前方顿时豁然开朗,一大片碧绿的湖水呈现在正前方,连绵的远山在一片青岚中朦朦胧胧,山水彼此映衬,眼前的一切美如画,如梦似幻。近处,湖水清澈通透得就像翡翠一般,浅滩上漂浮着一片片稀疏的浮萍,数十只黑颈鹤悠闲地漫步在浅滩上寻觅食物,嬉戏玩耍……

    不知不觉间,他们停下了脚步,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阿奕,这里真美啊!”

    南宫玥不由得脱口道,正想说我们明年再一起来吧,可是她的后半句还没出口,已经被一阵激动的鹰啼打断了,小灰展翅朝浅滩上的那些黑颈鹤俯冲了过去,它的叫声比平时拔高了不少,很显然,它的心情非常亢奋。

    可以想象的是,接下来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那些黑颈鹤一看到猛禽到来,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拍着翅膀从浅滩上飞走了,四散逃蹿,半空中飞飞扬扬地落下了一片片黑羽与白羽。

    这一幕,在场的众人已经都很眼熟了。平时,小灰就是这么逗家里的鸽子的。一时间,画眉不知道是该同情这些黑颈鹤倒霉地遇上了小灰,还是该庆幸它们遇上的是小灰,小灰和鸽子们玩惯了,最多逗逗这些黑颈鹤玩玩,至少不会真把它们当做猎物。

    只是,连寒羽都被小灰教坏了。

    看寒羽兴奋地扑追着那些鹤的样子,南宫玥莫名地有一种愧对官语白的感觉,自家的鹰把人家的孩子带坏了……

    萧奕忽然一把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俯首对她眨了眨眼,笑道:“阿玥,这样不是挺热闹的吗?”

    顿了一下后,他振振有词地扯起歪理来:“小灰这是帮助它们成长,野外弱肉强食。阿玥,你没发现我们家的鸽子自从有了小灰以后飞得更快了吗?”

    南宫玥怔了怔,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像还真是!

    阿奕还是那么多歪理!

    她似喜还嗔地瞥了他一眼,萧奕理直气壮地看着南宫玥,眼中闪现温柔似水的笑意。

    丫鬟们也笑了出来,清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久久没有散去……

    原本计划的赏百鸟临时因为小灰和寒羽的强势加入变成了一出“雄鹰戏百鸟”,南宫玥也只好临时改变了计划,他们本来还打算去前头的渝湖看看,现在却觉得还是放过渝湖那边的鸟儿吧。

    “阿奕,我们在这里坐会儿吧?”

    南宫玥提议道,萧奕自是二话不说地同意了,然后眉头微动回头朝后方望去。

    “阿奕……”

    南宫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就隐约地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似乎是有什么人策马往这边来了。

    随着马蹄声渐近,一道骑着棕马的青色身影出现在前方,这身形看着实在有些熟悉,南宫玥脱口道:“风行?!”

    来人悠闲地骑着马儿而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草,来的可不就是风行!

    画眉在一旁嘴角抽了一下,可以肯定风行是为何而来,小灰拐走了安逸侯的寒羽,没引来小四,倒是把风行给招来了。

    风行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热情地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他“吁”地放缓了马速,在距离他们两三丈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棕马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蹬着蹄子,打了个响鼻。

    “萧世子,你这就不对了。”风行一边翻身下马,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外头的鹰如何,我们人管不着,但小灰和寒羽既然是人养的,就要讲究人的规矩,没有我家公子同意,你家小灰把我家公子的寒羽拐跑了,那不是无媒苟合吗?”他故意叹了口气说,“所幸‘大错’还未铸成,我这就把寒羽带回家去,这事也就揭过了!”

    萧奕笑吟吟地摊了摊手说:“请便。”一副“寒羽要是愿意跟你回去,自己决不拦着”的表情。

    风行眉头微扬,这个萧世子一向喜欢说歪理狡辩,怎么今儿这么好说话?!莫非其中有诈?!

    想着,风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竹哨,吹响了竹哨。

    不远处,寒羽正在湖面上低空飞行,追着一只黑颈鹤,听到清脆明亮的竹哨声,便骤然飞了过来,在风行的头顶上绕了两圈,显然是认得他的。

    “萧世子,那我和寒羽就告辞了。”风行随意地对着萧奕抱了抱拳,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

    “寒羽,我们走!”

    风行一夹马腹,往前驰去,可是才跑出五六丈远,就尴尬了。

    寒羽根本不给面子,一边叫,一边在半空中绕了两圈,把小灰吸引了过去,两头鹰一呼一应地又啼叫了几声后,然后就一起又往湖面俯冲,追鹤去了。

    四周静了一瞬,风行只得无奈地勒住了马绳。

    “噗——”

    萧奕不客气地大笑出声,耸耸肩道:“风行,你可别说是我从中作梗啊?我可是什么也没做啊。”

    瞧萧奕幸灾乐祸的样子,风行哪里还不明白这一切恐怕早就在这萧世子的预料之中,也难怪对方刚才这么爽快,口口声声说什么“请便”。

    风行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下可就尴尬了。他本来觉得这趟差事再简单不过,可是在公子和小四跟前拍下胸膛保证一定会把寒羽带回去的,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把寒羽绑回去吧?就算他愿意,小四也非拿刀砍他一顿!可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单独回去,自己一定会遭受小四不少白眼!

    想着,风行却笑了,这还不简单吗?他拉了拉马绳,干脆就策马回来了。

    反正他说的是他一定会把寒羽带回去的,也就早点晚点而已,等寒羽玩厌了,自然就会跟自己回家了呗。

    “萧世子,你这儿有吃的吗?”风行涎着脸说道。

    南宫玥失笑,干脆吩咐丫鬟就地铺上几张大大的油布,把干粮、点心,还有准备好的鸟食都拿出了出来。

    接下来,吃的吃,喂鸟的喂鸟,逗鸟的则逗鸟……一直玩到了下午申时,才又按照原路返回了和宇城的方府。

    这时,已经近酉时了,西边的天空一片片绚烂的红霞。

    萧奕和南宫玥没急着回栖梧苑,而是先去了正院给方老太爷请安。

    一进院门,就有小丫鬟上前相迎,恭敬地行礼后,一边引着两人往屋子里的放走走,一边说道:“世子爷,世子妃,安家的舅爷和表少爷正在屋子里陪老太爷说话。”丫鬟说的当然就是安子昂父子俩。

    萧奕颔首应了一声。

    丫鬟一路引着他俩来到了东次间里,亲戚相见,自然是一番互相见礼。

    五人都坐下后,安子昂亲热地对萧奕说道:“世子,我刚才还在跟姑父夸你呢!带领我南疆将士大败百越、南凉,为我南疆大振士气,以后还有谁人敢来犯!”

    萧奕客套地抱拳应了一句:“多谢表舅夸奖。”

    安子昂给了身旁的安敏中一个眼色,安敏中立刻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匣子递给了安子昂。

    安子昂又道:“世子,表舅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战场为南疆杀敌,但身为南疆子民,表舅也理当为南疆尽一份力,这里是表舅对南疆军需的一点点心意……”

    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那表侄就代表南疆军上下谢过表舅的好意了。”萧奕不客气地收下了。

    南疆连年征战,无论是军队,还是一度沦陷敌手的几座城池的重建,还有对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的安顿都需要银子,大量的银子!

    见萧奕爽快地收下了,安子昂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这表侄子肯收下这匣子银票就好,就代表安、方、萧三家还有修补关系的机会!

    安子昂拿起一旁的茶盅,轻啜了一口热茶,心里不免有点后悔:这些年自己家因为姑父卒中,就疏忽了方家这门姻亲,如今表侄这镇南王世子在南疆地位稳固、如日中天,自己也只能再尽力讨好、修补了,还得想想法子好好拉近彼此的关系才是。

    他心中快速地思索着,放下茶盅后,笑着道:“阿奕,岁月如梭啊,想当年我还特意去王府参加过你的满月宴,那时候你裹了大红的襁褓,被你母妃的乳娘卢嬷嬷抱在怀里,小小的一个……眨眼就长这么大了。你母妃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想必也会欣慰的。”

    “卢嬷嬷?”萧奕挑了挑眉头,似是面露疑惑。

    见萧奕对卢嬷嬷感兴趣,安子昂便道:“阿奕,你对卢嬷嬷怕是没印象了吧?卢嬷嬷是你母妃的乳娘,说起来,还是我们安家送去的。”

    萧奕本来只是随口一个试探,也是想看看这位表舅是否知道些关于卢嬷嬷的事,没想到对方给的信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萧奕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正想再问,就听方老太爷捋着胡须唏嘘地对安子昂说道:“子昂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还记得当年你姑母本来早就选好了乳娘,可谁知道那两个乳娘全都忽然浑身起了红疹子,还故意瞒着不报,幸好被同屋的一个丫鬟发现了。但是那时候时间紧,距离产期不过几日了,重新再去挑知根知底的乳娘,也没那么快。幸好大哥大嫂那边也备好了乳娘,赶紧就送了过来。”

    安子昂笑得更亲热了,道:“姑父,我爹娘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萧奕在一旁仍旧漫不经心地笑着,心绪却是有些不平。

    这若是昨天他还没对安家起疑,他可能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怀疑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卢嬷嬷下毒害死了母妃,那么安家又在其中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萧奕的眼底浮现一层幽暗的阴霾,层层叠叠。

    阿玥昨日就猜测是百越在背后扶持安家崛起,若真是这样的话,母妃的被害其实另有深因。

    萧奕缓缓放开袖中握紧的拳头,他已经命人把卢嬷嬷直接带到和宇城来了,想来过几日就会到,到时候就清楚了!

    萧奕的唇角仿佛若无其事地勾起了一抹笑。

    方老太爷和安子昂又说了会儿话后,安子昂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南宫玥抿嘴一笑,此人一看就是一个行商多年的油滑之人,一方面与外祖父和阿奕套近乎,另一方面又巧妙地把握着热络的尺度,没有太过缠人。

    “阿奕,”南宫玥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提议道,“二弟快要大婚,不如我们请表舅、表哥和表嫂也来王府观礼,你觉得如何?”

    萧奕从善如流地应了,安子昂一听,喜形于色,忙道:“阿奕,我和你表哥一定会去的。”

    这一趟来得实在是太值得了。

    一旦他们安家出现在萧二公子的婚礼上,外头的人自然会知道世子爷还是认安家这门亲戚的!

    之后,安子昂满怀喜悦的告辞了。

    萧奕毫不避讳地当着方老太爷的面打开了安子昂刚才送的小匣子,只见里头赫然放了十张银票,每一张五千两。

    萧奕转手就把小匣子交给了方老太爷,笑嘻嘻地说道:“外祖父,这是这批铁矢的货款,您可要收好了。……瞧,外孙说过的吧,外孙不缺银子!”他挤眉弄眼地逗方老太爷开心。

    方老太爷又被逗得大笑,跟着问起他们今日去清艾湖的事。

    萧奕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还适度地加油添醋,说到小灰和寒羽逗鸟时,老人家不禁又笑了……

    时光在欢笑中过得飞快,萧奕和南宫玥在和宇城悠闲度日,每日不是去逛街,就是去郊外溜马,或者带着小灰和寒羽去打猎,两只鹰玩得乐不思蜀。只可怜了风行,又哄又骗,但是寒羽在这边玩得高兴,硬是不肯跟他走了。他又不敢回去面对小四的臭脸,只能死皮赖脸地继续赖在方府。

    如此过了四日,一大早,百卉忽然急匆匆地来了,打断了正在用早膳的萧奕和南宫玥。

    “世子爷,世子妃,”百卉行礼后禀道,“朱管家刚才派人来了,说昨天半夜卢嬷嬷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虽然发现及时还没死,但生命垂危,可能说不了话……”

    百卉硬着头皮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屋子里的温度随着她的话语陡然下降。

    昨日,萧奕就得了朱兴的飞鸽传书,说是已经在把卢嬷嬷押送到和宇城的路上。算算时间,最晚明日一早也该到了,没想到人还没到,就先出了这样的事。

    南宫玥在桌子底下拉住了萧奕的左手,问道:“百卉,你可知道卢嬷嬷咬下来的断舌还在不在?他们现在又到哪儿了?”

    百卉急忙回道:“世子妃,人已经到了汇江镇。断舌尚在。”

    南宫玥勾唇笑了:“那就好。”她握了握萧奕的手,自信满满地看着他道,“不过是舌头断了而已,我自然可以接好。”

    虽然接舌后说话必然大不如前,但那又如何?他们只需要那卢嬷嬷能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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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2临盆

    64

    汇江镇,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中,某间客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青衣老妇。

    那老妇看来五十余岁,布满黄斑、皱纹的脸上此刻面如纸色,她嘴巴塞了一团带血的白色纱布,看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仿佛随时都会西去……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南宫玥微微一笑,看似温和,却又透着一丝近乎冷酷的果敢。

    她在榻边的一张小杌子上坐下,净了手后,让百卉取出了卢嬷嬷口中的纱布,仔细观察对方口中的伤口。

    与此同时,护卫长王超元把一个匣子呈了上来,由画眉接手。

    王超元忍不住看了背对他的世子妃一眼,心中有一丝不确信,虽然听说世子妃医术高明,可舌头断了,真得能接上?这也太玄乎了吧?

    一旁,百卉正在做准备工作,从药箱中取出火烛、银刀、银针、线、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王超元很想看个究竟,却见画眉挡住了他跟前,微笑地做请状。

    王超元笑了笑只得退出房间来到了走廊上,然后“吱”的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关上了,只留下萧奕、南宫玥以及两个丫鬟在里头。

    “老大,”候在走廊上的一个小胡子护卫忍不住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世子妃她真的能接舌?”语气中难免露出一丝不可思议来。

    他听过接骨,听过剪舌,这接舌真的是闻所未闻啊!

    小胡子护卫这么一说,这一次随王超元一起来办事的另外几个护卫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也都有几分不确信。

    虽然他们都知道世子妃医术高超,可这都已经咬掉的舌头,还能接回去?

    那岂不是说连被砍掉的胳膊、大腿也能再接回去?

    这若非里面那位是世子妃,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早就一个个管不住自己的嗓门了。

    王超元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最后方的一个黑脸青年上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世子妃说能接,那就能接,这么多废话干嘛!”

    其实王超元这话也没什么底气,不过世子爷既然由着世子妃出手,想必是对世子妃有信心,既然世子爷信世子妃,那就一定是成的!

    王超元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也都噤声,沉默地在外头等待着……

    走廊上,静悄悄地,只有一众护卫的呼吸声,以及隐约能听到房间里偶尔传来步履声,夹杂着卢嬷嬷“吚吚呜呜”的哼唧声。

    躲在角落里的黑脸青年面色阴沉沉的,紧张地死死盯着那闭合的房门,额头布满了冷汗。

    本来昨日是他守着那卢嬷嬷,也就是她去上了一趟茅房,几息后,他没听到声响,感觉不对劲,等冲进茅房后,就发现这卢嬷嬷咬舌自尽了……

    黑脸青年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体侧,手背上青筋凸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舌头可千万要接上!

    否则,自己真是无颜面对世子爷!

    王超元当然看到了,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年轻人还需历练啊!

    “吱——”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露出画眉圆圆的小脸,道:“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难道说这舌头真得接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脸上先是惊诧,随后就是难以掩饰的惊喜。

    王超元率先回过神来,笑容满面地应了,赶紧进了房间。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刺鼻的药味。床榻上的卢嬷嬷嘴巴上仍是塞着带血的白纱布,乍一眼看,屋子里似乎与之前没什么变化,可细看,就会发现一旁小案几上的银刀、银针都染上了血渍,那段线只剩下了一小截,还有那匣子已经空了……

    南宫玥正在一个铜盆里净手,脸上掩不住的疲态,很显然,刚才的治疗虽然才一炷香功夫,却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萧奕殷勤地把一方白巾递到她手里,她一边擦干了素手,一边说道:“王护卫长,这几日,我会让百卉来给她上药,配合大剂量的止痛剂,最多再过个三天,她应该就能说话了。”这些天务必要把人给看好了!

    最后一句话南宫玥没有出口,但是王超元已然意会,声音洪亮地抱拳领命。

    这一次,他们绝对会把这卢嬷嬷看好了!决不会再出一点岔子!

    跟着,南宫玥和萧奕便带着几个丫鬟离开了客栈,他们会先回和宇城,而王超元一行则会等卢嬷嬷稳定后再上路,以免人不小心死在路上,反而不美。

    跟着王护卫长进来的的黑脸青年傻乎乎地眨了眨眼,还觉得恍然如梦。

    那卢嬷嬷真的没事了?!

    他不是在做梦?!

    他大步走到榻前,看着昏睡过去的卢嬷嬷呼吸平稳,一室狼藉,而他的眼里却只有那空无一物的匣子,这匣子里原本放的那一截断舌还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一瞬间,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长舒一口气。

    世子妃……简直是神乎其技啊!

    一阵凉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房间里,带来阵阵春花的芬芳,吹散了房间里的血腥味,春光正盛。

    大裕的彼端,千里之外的王都同样是沉浸在春光无限中,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姹紫嫣红的恭郡王府后花园中,一汪清澈的湖水旁,一栋两层的水阁临湖而建,荡漾的粼粼波光投射在水阁的屋顶上,墙面上,让这水阁与湖完美地柔和在一起。

    此时,水阁中传出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哀婉忧伤,似乎是一个闺中的女子在倾诉着衷肠……

    一阵微风吹过,水阁两边挂起的轻纱翻飞起来,隐约可见一楼的厅堂中,三个身穿粉色纱裙的女子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除了几个乐师和舞娘,水阁中还有两个年轻男子隔着一方梨花木案相对而坐,两个男子看来都是英伟不凡,却又迥然不同,一个优雅高贵,另一个英俊粗犷又透着几分异域风情。

    两人手中各执有一个小小的酒杯,举杯共饮,这美人虽绝色,乐声虽悦耳,但是两人各怀心思,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乐舞上。

    “妹婿,你这五和膏不会出什么问题吧?”韩凌赋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小酒杯,目光一沉,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奎琅,“本王得到消息,听说父皇已经把五和膏交给了太医院,去找人试药了……”

    韩凌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地握紧了酒杯,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要是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的话,前面付出的心血岂不就是白费了!

    “三皇兄,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奎琅自信地说道,然后一口将杯中之物仰首饮尽,心道:这大裕的酒水就是淡,就如同这歌舞一般,哀怨无趣得紧!

    奎琅嘴角一勾,眼神中露出狼一般的阴狠,意味深长地接着道:“就算太医院真试出了什么,五皇弟也‘逃’不了了。”

    现在才怀疑,才试药已经晚了!

    大裕未来的太子已经毁了!

    想到这里,奎琅心里不免有几分快意。

    大裕的五皇子韩凌樊本来已经是众望所归的未来天子,若是没有这件事,韩凌樊将来顺利继位,对稳定大裕江山很是有利,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韩凌樊如今已经是废人了……

    韩凌赋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口将杯中剩余的酒水饮尽,道:“如此,本王就放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却是面和心不和,各怀鬼胎。

    奎琅瞥了韩凌赋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大裕越乱,对自己就越有利。

    天家无父子无兄弟,他就好好看着大裕皇室兄弟相残的戏码吧。如此,他百越才可以渔翁得利!

    激动之余,想到摆衣,奎琅又有一丝担心。

    是啊,皇家哪有血缘亲情!虽然六皇弟是自己的同母六弟,可是人又怎么会没有私心,人又怎么会不向往权利与地位,六皇弟会一直向着自己吗?

    若是六皇弟真有了异心,他会不会趁机取自己而代之。

    想到此,奎琅心中一凛,眼帘半垂,挡住眸中的异色。

    一旁服侍的小励子见两人的酒杯空了,忙给二人又斟上了酒水。

    这时,琴声停了下来,一曲罢了,水阁中只剩下一阵轻轻的斟酒声回响其中,然后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琴声激昂,如同那湍急的瀑布倾泻而下,水花四溅。

    奎琅再次执起酒杯,盯着其中盛满的酒水,眸光一闪,又道:“三皇兄,如今南疆与南凉的战事已毕,镇南王府那边想必就可以不遗余力地出兵百越,助我复辟。”说着,他抬眼看向了韩凌赋,“三皇兄,父皇那边就要靠三皇兄了。”

    为了复辟,为了夺回百越,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娶了大裕三公主,还不惜以百越的半壁江山作为交换条件,若是还不能成事……不,他是不会失败的!

    韩凌赋亦是聪明人,眸光一闪。

    从奎琅的语气可以听出,他很有自信镇南王府会助他出兵。可是百越和南疆可是有世仇啊!奎琅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呢?!莫非奎琅已经和镇南王父子达成某种协议?

    奎琅一直留在王都,那么到底是谁代表他去南疆与镇南王父子协商的,不言而喻……

    韩凌赋心中了然,却也没有揭破,只是淡淡地提醒道:“妹婿,你若是想要让父皇放心,也该加把紧,早日让本王的三皇妹诞下孩儿才是正理。”

    奎琅面色微僵,但还是颔首道:“三皇兄说的是。”

    韩凌赋执起酒杯,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奎琅立刻意会,也是执杯。两人相视而笑,皆是一饮而尽,眼神仿佛在说——

    合作愉快!

    两人放下酒杯后,小励子正要再次为二人斟酒,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小丫鬟提着裙裾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快步进来屈膝道:“王爷,白侧妃提早发动了,恐怕就要生了!”

    “筱儿要生了?!”韩凌赋失态地猛然站起身来,撞到了身后的玫瑰椅,“咯嗒”一声,一瞬间,琴声戛然而止,舞娘们也停了下来,水阁中寂静无声。

    奎琅识趣地起身告辞,道:“三皇兄,既然府中有喜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韩凌赋也没有留他,吩咐小励子去送奎琅,自己则匆匆朝白慕筱的院子赶去。

    等韩凌赋赶到那里时,院子里一片凌乱,丫鬟婆子们忙进忙出,远远地就可以听到白慕筱痛苦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地从屋子里传出,每一声喊叫就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戳在了他的心口……

    “筱儿!”韩凌赋急切地想要进屋,却被一个嬷嬷拦住了。

    “王爷,产房是不洁之地,您身份尊贵,可千万不能进去,万一沾染了污浊之气,有了血光之灾,那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男子不可进产房,这确实是自古而来的道理。韩凌赋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停在屋外一丈外,吩咐那嬷嬷:“仔细照顾白侧妃,务必要让她平安诞下孩儿!”

    太医诊过,筱儿的这一胎是男孩,他的长子终于要出生了……

    想到这里,韩凌赋的眼中既是期待,又是担忧。

    见韩凌赋听劝,那嬷嬷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连声应和,她就怕拦不住王爷。王爷身份尊贵,若是非要进产房,王妃知道了,难免也责怪她们这些奴婢……

    嬷嬷急忙进屋去了。

    接下来,就看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清澈的热水一盆盆地端进产房,取而代之地,却是一盆盆鲜红的血水又被端了出来……

    眼中看着那刺目的红色,耳中听着白慕筱凄厉的惨叫,韩凌赋心急如焚,在屋外的院子里来回走动着……真是恨不得能替白慕筱受苦!

    等崔燕燕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就是这样一幕。

    她眸中一暗,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更是深深地抠进了掌心里,可是表面上却只能若无其事地上前,温柔大度地劝韩凌赋什么白慕筱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替韩凌赋诞下麟儿之类的话语……

    几个时辰后,产房里终于传出了稳婆略带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碧痕欣喜地出屋,屈膝对着韩凌赋禀道:“王爷,是个小公子。”

    “王爷,太好了!”崔燕燕一副喜不自胜地说道。

    韩凌赋自是欣喜若狂,正想开口说“赏”,却听到产房里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惊叫声:

    “啊——”

    难道是筱儿出事了?韩凌赋原本放下的心骤然提了起来,脸色大变。这一次,他再也顾不上别的,想也不想地大步往产房里冲去。

    “王爷!”崔燕燕急忙拉住了韩凌赋的右腕,想劝住他,可是此时心中大乱的韩凌赋早已经听不进外面的声音,他看也没看崔燕燕,随手一推,就把她给推开了,自己则径直冲进了屋子里,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崔燕燕低呼一声,狼狈地踉跄了一步,差点没摔倒,还是身旁的丫鬟急忙扶住了她。

    “郡王妃……”丫鬟担忧地看着崔燕燕,战战兢兢。

    崔燕燕眼中的阴郁一闪而逝,阴毒得仿佛潜伏在洞穴中蓄势待发的毒蛇一般,很快,她又恢复正常,淡淡地吩咐在一旁待命的良医李从仁道:“李良医,还不赶紧进去给白侧妃和大公子看看!”

    “是,郡王妃。”李从仁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赶忙也快步进去了。

    接下来,产房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喧哗声,一会儿是下人们的行礼声,一会儿是韩凌赋震惊的质问声,一会儿产婆惶恐不安的回话声……

    再然后,韩凌赋面黑如锅底地从屋子里大步走了出来,那狼狈的模样近乎是落荒而逃,平日的优雅荡然无存……

    听说,白侧妃命不好,虽然诞下了麟儿,可是那孩子却是个残废。

    听说,那孩子手脚扭曲,看来就像是一个怪物似的……

    听说……

    当日,这些个传闻就已经传遍了郡王府的每个角落……

    等到了次日,整个王都上上下下都听到了一个传言,据说,恭郡王府的白侧妃是个妖女,生下了一个可怕的怪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身处皇宫的皇帝也在下朝后从皇后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皇后,”皇帝眉头紧锁,看着皇后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对于恭郡王府的事,皇后其实根本不想管,但是这事传得整个王都人尽皆知,实在是有损皇家的颜面,还是应及早处理。

    皇后回道:“皇上,臣妾也觉得奇怪,照理说,若是白侧妃昨日生产,恭郡王府应该来报喜才是……”要么白慕筱产子是谣言,要么就恐怕这孩子是真的有些问题了。

    皇帝面沉如水,吩咐刘公公道:“怀仁,你亲自去一趟恭郡王府,问问恭郡王那白侧妃的情况……”

    “是,皇上。”

    刘公公应声领命而去。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道:“哎,本应是给皇室添丁的好事,怎么就突然传出这样的流言?”

    皇帝的面色更为难看,露出明显的几不悦。

    皇后点到即止,很有眼色地转了话题:“皇上,今儿一大早了,傅家表嫂特意来向臣妾请安,说了鹤哥儿的喜事。”皇后口中的傅家表嫂说的正是傅大夫人。

    皇帝一听,倒是被转移了注意力,眉头一扬,问道:“鹤哥儿的亲事定下了?选的哪家姑娘?”

    皇后掩嘴笑道:“皇上,臣妾今日才知道原来鹤哥儿看着像个孩子似的,是那般有主见的,不愧是咏阳姑母的孙儿。当年啊,鹤哥儿去南疆前就和咏阳姑母说了,他的婚事要自个儿做主,如今他还真的在南疆遇上了一个喜欢的姑娘,就写信来与咏阳姑母说了。这不,傅家表嫂打算过两日离开王都赶去南疆给鹤哥儿提亲……”

    说着,皇后不由想起了傅大夫人纠结的表情,既为儿子傅云鹤要成家了感到高兴,又为儿子的倔强感到无奈,只能抱怨着说儿女都是债。

    皇帝听了,只觉得有趣,发出爽朗的笑声,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入得了鹤哥儿的眼。鹤哥儿虽然性子顽皮,不过自小就机灵,眼光也不错,那姑娘想必也是个好的。”

    皇后便顺着皇帝的话说道:“皇上说的是。鹤哥儿年纪不小了,这亲事应该不会拖很久,想必皇上和臣妾很快就能见到新娘子了。”

    话音刚落,雪琴就快步走进了殿中,屈膝行礼,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吴太医求见。”

    帝后均是神情一肃。

    吴太医用五和膏做试验已经快二十日了,这是有了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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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3妖孽

    皇帝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就引着一身太医青衣袍的吴太医走入殿中,先按照礼数给帝后下跪行礼。

    “起来吧。”皇帝随意地抬了抬手,语气中露出一丝急切,问道,“可是五和膏试出结果了?”

    吴太医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那表情让帝后心中一沉,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五和膏真的会成瘾?!

    吴太医躬身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臣这些日子挑选了两个体型与五皇子殿下相差无几的死囚试验五和膏,将服药量加大至五皇子殿下的三倍份量,让他们每日服用……前七天,让那两个死囚定时服用,到了第八天,臣试着给其中一人延后时间,结果不到一个时辰,此人就开始觉得浑身不适,燥热不安,开始渴求服用五和膏,臣就大胆又给他把药量加重到四倍。第十七天,也就是今日一早,臣再次尝试给两人同时断药,他俩都因为断药而变得焦躁不安,说是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服药量大的那个人甚至理智全失,臣试过对他提出条件以换取五和膏,无论是让他割肉切骨,还是舔舐秽物,他全都照做了。一直到臣再次给他服下足够的五和膏,他才变得缓和下来,渐渐恢复了神智……”

    吴太医一鼓作气地说着,说得自己都是心惊肉跳。

    这个五和膏实在是太可怕了!

    鸩毒是剧毒,却是瞬间夺人性命,而这五和膏却是一点点将人从底子腐蚀……

    一旦真得上了瘾,可以轻易的用五和膏来控制一个人!

    “臣已经可以确信,五和膏的确具有极强的致瘾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吴太医将头伏得更低了,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当吴太医话落之后,殿内便寂静无声,一片死寂,殿内的小內侍和宫女更是噤若寒蝉。

    皇帝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仿佛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皇后更是又惊又怒又急,眼眶都红了,颤声:“这奎琅竟如此阴狠歹毒,皇上,那樊儿岂不是……”皇后脸色惨白,几乎不敢想下去。

    皇帝定了定神,急忙下令:“来人,快宣五皇子……”

    话还没说完,皇帝就想了起来,今日五皇子与他的两个伴读南宫昕和蒋明清一起去了栉风园。

    春闱将至,如今大裕各地的学子们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至王都参加今年的科考,而栉风园就是王都中那些才子聚集最多之处,经常会有才子在那里吟诗作对,谈论国事民事,偶尔也会有些独到的见解传出……

    因此皇帝才特意派五皇子走一趟,希望他能有所心得,或是在那里发现什么栋梁之才。

    皇帝眉宇紧锁,雷厉风行地对一个上前待命的小内侍下了一连串指示:

    “五皇子现在在栉风园,赶紧令御前侍卫去把五皇子护送回来!”

    “还有,传朕旨意,命陆淮宁领锦衣卫包围三公主府,不许任何人进出!带奎琅来见朕!”

    “是,皇上。”一个小內侍恭声应道,急急忙忙地下去……

    皇宫内一层阴云渐渐地笼罩其上,可是此刻身在宫外的五皇子韩凌樊还对此事一无所知,他正和南宫昕、蒋明清三人一起坐在城南的栉风园里。

    栉风园虽然叫“园”,其实是一栋两层的茶楼,一楼的大堂宽敞明亮,整齐地摆着一张张的方桌,方桌边坐了不少书生打扮的学子,而韩凌樊三人也是着书生袍混在其中。

    大堂里很是热闹,几个学子正在就主战还是主和的话题争论不休。

    一个青色衣袍的学子慷慨激昂地说着:“近年来,南疆频频战乱,民不聊生,皆是因为镇南王父子好战喜功,穷步黩武,以致战祸不断,兵士、百姓伤亡惨重。为了我大裕,为了南疆百姓,还是应该与周边议和,化戾气为祥和,才能让南疆休养生息,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然镇南王父子一味主战,此乃好战、妄战!妄战无益。”

    “李兄,你这就不对了!”另一个蓝色衣袍的学子霍然站起身来,直抒胸臆,“古语有云:‘先振国威,则和战皆在我;一意议和,则和战常在彼’。百越、南凉狼子野心,意图侵占我大裕疆土,若是一味求和,岂非让那百越、南凉看轻了我大裕,恐怕只会得寸进尺!”

    “我倒觉得冉兄此言差矣。”另一个湖色衣袍的学子又道,“当年大裕与西夜和亲议和,如今两国还是相安无事,太平了数年。”

    “……”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这个引经据典,那个就以历史事实为论据,一时间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韩凌樊聚精会神地听了好一会儿,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南宫昕和蒋明清道:“那冉公子前面说得不错,有几分‘以战止战,以战促和’的意思,只可惜说到后来,力度不够……”

    南宫昕赞同道:“五公子说的是,若然……”

    “喂,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忽然,南宫昕后方传来一个不善的声音,不止打断了南宫昕的话,连一个原本侃侃而谈的学子也是蹙眉噤声。

    大堂中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看去,一半落在了南宫昕这桌上,另一半则落在了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个身穿宝蓝衣袍的青年学子身上,那学子国字脸,五官周正,眉宇间有几分愤世嫉俗。

    那学子义正言辞地对着韩凌樊三人斥道:“我们今日在此论辩,大家光明正大地直抒胸臆,尔等三人鬼鬼祟祟在背后论人是非又是何意?”

    一时间,周围其他人都是交头接耳,对韩凌樊三人投以不满的目光。

    南宫昕眉头微蹙,诚然如这位兄台所言,自己三人窃窃私语,似有不妥之处,但是此人不顾其他人尚在论辩,贸然出声,却是有哗众取宠之嫌。

    “五公子……”

    南宫昕以眼神询问韩凌樊的意思,见对方微微点头,他便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坦然地环视众人,朗声道:“那鄙人就应这位兄台所求,也说几句鄙人的想法。”

    他理了理思绪,就有理有据地说道:“无论主战,还是主和,到最后都离不开一个”和“字,战争的终结并非是下一场战争,到最后和平必是大势所趋。可若是谈战色变,一退再退,卑躬屈膝,却是本末倒置,陷国家于危矣。如同古语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顿了一下后,他看了韩凌樊一眼,铿锵有力地又道:“是以,‘以战止战,以战促和’。”

    当他话落之后,四周寂静无声,刚才的那个蓝衣学子所有所思地念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适才,他主战只怕外族看轻大裕,却忘了主战的要点乃是“忘战必危”。

    “阿昕说的好。”韩凌樊地赞同地鼓掌道,跟着,其他人也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掌声越来越响亮……

    南宫昕微微一笑,正欲坐下,却见韩凌樊的脸色有些不对,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殿……五公子,您怎么了?”南宫昕紧张地问道,心里立刻想到了,难道是五皇子殿下的头痛症又发作了?!

    蒋明清也注意到韩凌樊的脸色不对,面露担忧之色,“樊表弟!”

    韩凌樊的耳朵里已经听不到二人的声音了,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痛不欲生,仿佛有一把把钻子在他脑袋里用力地钻着,又好像是鞭炮在噼里啪啦地炸开……

    眨眼间,他已经是冷汗涔涔,整个人就像是从水池里捞出来似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两天没有服五和膏了。

    自从上次咏阳姑祖母劝他尽量少服药以后,他就试着减少药量,虽然难受,但还能熬得过去。于是,这两天他干脆一狠心给自己断药,甚至还提前服了些提神和止痛的汤药,本来倒也觉得身子还好,直到此刻!

    韩凌樊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发现不止是头痛难当,连身体都觉得不太对劲,浑身上下像是无数只虫子在他的骨血里爬着,贪婪地啃食着他的血肉……

    呼——吸——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颤抖的身子微微抽搐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青白……

    “快!快把五公子带上马车!”南宫昕急急地高喊道,吩咐随行的小內侍和一名御前侍卫。

    他话音刚落,就听茶楼外面传来一阵阵隆隆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有二十几个御前侍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四周其他的学子都是噤若寒蝉,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为首的侍卫长一看韩凌樊痛不欲生的模样,哪里不知道对方是头痛症发作,于是急忙抱拳道:“殿下,得罪了。”跟着,大臂一挥下令道,“赶紧带殿下回宫!”

    两个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动作利索地把韩凌樊背起,赶紧送上了马车。而南宫昕和蒋明清自然是紧随其后,只留下这栉风园中一众目瞪口呆的学子。

    这能被称为殿下的,岂不是皇子?

    看刚才那群人的装扮像是御前侍卫,恐怕刚才那位病倒的公子是皇子无疑了!

    想着,众人表情各异,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起来,有惊,有喜,有悔,有恐……

    另一边,一众御前侍卫以最快的速度护送马车直接返回皇宫,短短一炷香后,五皇子就被送入了宫中。

    这时,韩凌樊看来奄奄一息,整个人好像已经去了半条命。几个內侍抓着他的手,让他不能自残,他嘴里不住地呻吟着,喘息着,一会儿说痛,一会儿说难受,一会儿说宁可去死……

    看着这样的韩凌樊,皇后心痛难耐,摇摇欲坠得几乎就要晕倒。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樊儿。”皇后握着韩凌樊的一只手,眼眶里含满了泪水,颤声道,“母后在这里。”五和膏……难道能救樊儿的唯有五和膏?

    “宣太医!赶紧宣太医!”皇帝急声道。

    “是,皇上!”

    內侍急急地领命下去了。

    內侍前脚刚走出,后脚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也到了,单膝下跪抱拳禀道:“皇上,三驸马已经带到,就在殿外候着。”

    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宣!”

    皇帝走出内室,不多时,一袭藏青色衣袍的奎琅迈步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道:“参见父皇。”

    皇帝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喊起,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道:“奎琅,你好啊……你可真好!”

    奎琅故作不解地说道:“儿臣不知父皇是何意?”

    “五和膏!”皇帝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个杯子就朝奎琅扔了过去,重重地落在了奎琅的脚下,碎瓷和茶水飞溅,“你竟然敢拿这样歹毒的东西给朕的五皇儿服用,居心何在?!”

    奎琅的眼中掠过一抹阴毒的光芒,口中则说道:“父皇,当日五皇弟头痛欲绝,儿臣献上五和膏时也曾明言世间无万全之神药,五和膏能解五皇弟头痛之苦,但也会有少许的后遗症,当时也是父皇允许五皇弟用的。”

    想到当时的情形,皇帝的手紧紧地握拢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个时候,小五痛不欲生,他根本无暇考虑,而如今……

    “父皇。”奎琅上前一步,眼睛如恶狼一般狠辣,却又很好的掩饰住了,唯独声音恭敬如常,“五和膏原料珍贵,制作繁复,极其昂贵,普通人根本难以日日服用,所以才会有断药之苦。可五皇弟乃是天之贵胄,区区五和膏又有什么得不到的呢。只要不停药,瘾症自然不会犯,五皇弟的头痛症也能得到缓解,实乃有百益而无一害,请父皇明鉴。”

    见皇帝只是冷冷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奎琅继续恭敬地说道:“父皇若不放心,儿臣可将五和膏的药方双手奉上……父皇,您也不想看到五皇弟整日被头痛折磨不休吧。”

    皇帝的胸口一阵钝痛。

    不管奎琅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哪怕事先知道五和膏有可能会成瘾,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真得不会用它去为小五止痛吗?

    “啊——”

    内室中,恰在此时传出了一阵惨烈的呼喊声,皇帝的心头一跳,他当然听得出来,那是小五的声音。

    皇帝急切地进了内室,独留奎琅一个人在外面,唇角弯起了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呵,就算知道五和膏会成瘾又如何?大裕未来的太子已经废了!

    内室中,一片混乱,吴太医正坐在榻边替韩凌樊诊脉,一旁的内侍满头大汗地压住韩凌樊的四肢,皇后站在吴太医身旁手执绢帕地擦着眼角的泪花……

    南宫昕和蒋明清忧心忡忡地等在一边,一看皇帝进来,便齐齐地对皇帝行礼。

    韩凌樊的惨叫声、呻吟声还在一下接着一下地传来,听得在场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可以想象他正在承受着怎么样的痛苦……

    皇帝的脸色更为阴沉,顾不得说免礼,径直对南宫昕道:“阿昕,朕听闻傅大夫人过几日要去南疆为鹤哥儿提亲,你和六娘就陪傅大夫人走一趟吧!”

    南宫昕微微一怔,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和六娘也去南疆?

    皇帝继续吩咐道:“阿昕,你的外祖父现在也在南疆,你去请他来一趟王都!”

    南宫昕恍然,是啊,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能帮助五皇子的话,恐怕也唯有外祖父了。

    春闱渐近,他今年本是要上场的。可是,若是能救五皇子,耽搁上三年也无妨!想到这里,南宫昕面色凝重地应了。

    皇帝微微颌首,没再说话,转而揪心地看着五皇子。

    一直到宫门快要落锁的时候,服用了大量安神药的五皇子才终于平静了下来,沉沉地睡着了。南宫昕和蒋明清这才告退,离开了皇宫,

    两人一路无声,一直到出了宫门,蒋明清面色沉重地喃喃说道:“樊表弟一定要平安无事,樊表弟聪慧好学,文武兼备,又英明宽仁,礼贤下士,柳太傅、林大儒他们也赞樊表弟有明君风范。除了樊表弟,又有哪位皇子能堪重任?”说着,他握了握拳,推心置腹道,“诚郡王无谋,顺郡王心机深沉,恭郡王亦是……”

    蒋明清深深地叹了口气,“阿昕,你听说没,恭郡王府的一位侧妃诞下一个怪物?”他看着南宫昕的表情透出一丝复杂,他记得恭郡王有一位侧妃应该是南宫昕的表妹。

    “怪物?”南宫昕的脸上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蒋明清点头道:“是我今早在去栉风楼的路上听人说的,民间还传言妖物降生,恭郡王府必有妖孽……”

    南宫昕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朝东南方望去,那是恭郡王府的方向。

    此刻,几条街外的恭郡王府中也是风云迭起。

    王府中最最奢华的星辉院里,浩浩荡荡地走进了一大群人,从庭院中一直挤到了小小的产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一身紫金双色百蝶穿花样刻丝褙子的崔燕燕看来容光焕发,却是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道:“筱儿妹妹,并非姐姐不体贴妹妹昨日刚刚生产,但民间有传言说是郡王府有妖物降生,乃是不祥之兆,王府必有妖孽;王爷他英明神武、仁慈宽厚,乃是真龙之子,自然不会是妖孽,那妖孽自然就是妖物的生母了!”

    说着,崔燕燕叹了口气道:“哎,筱儿妹妹,人言可畏,为了王爷的名声……王爷也就只能委屈筱儿妹妹你了。”

    “我要见王爷!”额上戴着一个月白抹额的白慕筱小脸煞白,咬牙看着崔燕燕。

    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崔燕燕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吩咐下人道:“还不把白侧妃和大公子带去小佛堂!”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走向床榻上的白慕筱,碧痕和碧落立刻挡在了白慕筱前方,可是这两个丫鬟细胳膊小腿的,又怎么会是这些婆子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拉开了。

    一个婆子冷声道:“白侧妃,您还是乖乖跟奴婢走吧,免得伤了您和……”她有些忌讳地看了白慕筱怀中的大红襁褓,脸上透着一种厌恶。

    白慕筱小心地护住怀中的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怎么样,终归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是她的骨血,可是孩子的父亲呢……

    她忍不住朝门帘的方向看去,希望下一瞬韩凌赋会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崔燕燕这个女人在搞鬼,他对她始终如一……

    可是她等来的终究不过是失望而已!

    白慕筱心中一片冰凉,被绝望所笼罩。虽然她早认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但他还是一次次地让她更为失望,他现在是想她死,想这个孩子死吧,这样就可以洗掉他身上的污点……

    白慕筱俯首看向怀中的孩子,她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成了这样,一定是被人暗害的。

    无论是谁,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她最恨的还是韩凌赋!

    若不是他,自己何至于沦落至此!

    当初自己明明拒绝了他,他为何非要来招惹自己,还对自己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自己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退让,可结果呢?!

    最终害的却是她的孩儿。

    白慕筱牙根紧咬,韩凌赋,你不配为人父……

    就算是她和她的孩子会死,她也要拉整个郡王府陪葬!

    白慕筱的眸中幽暗得如同那无底的地狱般,只要能报仇,就算不惜堕入恶鬼道,她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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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4真相

    两日后,一身狼狈的卢嬷嬷被王超元和一个护卫带到了萧奕和南宫玥跟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因为咬舌只能用管子灌流食而清瘦了一大圈,眼下有着一片深深的阴影,显然这些日子应该都是日夜辗转难眠。

    萧奕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然后使了一个手势,那护卫就取下了塞在卢嬷嬷口中的纱布团。

    对上卢嬷嬷那双浑浊不清的老眼,萧奕深邃的眼眸泛着幽暗冷峻的光芒,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可是南宫玥从他绷直的脊背已经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沉郁,便淡淡地出声道:“卢嬷嬷,你信不信,就算你咬舌一百次,我也替你接回去?”

    王超元目光冰冷地盯着卢嬷嬷,哪里需要劳世子妃出手,他们是绝对不会给这卢嬷嬷咬舌的机会的!

    “奴……奴婢不敢。”卢嬷嬷口齿不清地说道。

    她恭敬地给萧奕和南宫玥磕头:“奴婢……见过……世子爷,世子妃。”

    “卢嬷嬷,你已经不是王府的奴婢了。”萧奕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道,“我可受不起。”

    卢嬷嬷面色僵了一瞬,忙道:“奴婢承蒙……先王妃……恩德,不敢忘。”

    萧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却是冰冷,单刀直入道:“原来你不忘恩德的方式,就是毒害我母妃!”

    卢嬷嬷圆润的身子剧烈地一颤,重重地磕头道:“世子爷……何出此言?!奴婢冤枉啊!……还请世子爷明鉴啊!”说着,她又磕了一下头,一下又一下,没几下就磕得额头一片青紫,看来可怜兮兮的。

    萧奕挑了挑眉头,“你若是清白,问心无愧,又何必要咬舌自尽?”

    “世子爷!”卢嬷嬷抬起磕得青紫的脸,老泪纵横地说道,“奴婢是……误会了,以为是被……歹人所掳……”

    看来这个卢嬷嬷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嘴硬得狠了。南宫玥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就见一道银光自卢嬷嬷的脖颈旁擦过,然后铮的一声钉在了门槛上。

    而卢嬷嬷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线,下一瞬,艳红的鲜血自伤口中溢出,沿着她松弛的皮肤滑落……

    卢嬷嬷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浑身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萧奕,对方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含笑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把飞刀,银色的刀身上映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如同一个疯妇般……

    刚才,只要那把飞刀的刀刃再深一毫,自己的脖颈上就不止是这小小的伤口了。

    她骤然意识到虽然对方的外表看似一个纨绔的二世祖,可是就如同那越毒的毒蛇体表的花纹就越绚烂一般,萧奕可是在战场上令人闻之丧胆的杀神!

    卢嬷嬷咬牙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世子爷……若非要杀奴婢,奴婢无……”

    她的话被再次被打断,又是一道银色的刀光闪过,然后,她脖颈的另一边多了一条血痕。

    “世……”

    这一次,她才吐出一个字,脖颈上便出现了第三条血线……

    卢嬷嬷只觉得脖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怕死,所以可以毅然咬舌自尽,却不想原来她没有自己想得那般不怕死,原来这种一次又一次地处于生死一线的感觉是那么可怕……

    忽然,萧奕手上玩刀的动作停了下来,吓得卢嬷嬷反射性地瞳孔一缩。

    但是萧奕的飞刀没有出手,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犀利得仿佛直透她的心底,声音更冷:“我不想再听一句废话,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若真是无辜,为何要悄悄把药渣倒在后花园的一棵广玉兰下?!你可要本世子把半夏叫来和你对质,再把那些药渣拿来?!”

    半夏?!卢嬷嬷双目一瞠,隐约记得先王妃院子里曾有过一个叫半夏的三等丫鬟,因为犯了事,被自己发卖了……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这半夏被发卖的时间委实有几分微妙,难道说……

    卢嬷嬷差点没瘫软下去,后背湿了大半。

    她咬了咬牙,整个人卑微地跪伏在地上,艰难地说道:“奴婢认罪!是奴婢被人收买,收了银子,所以在先王妃的药里动了手脚,想让先王妃一尸两命……”

    萧奕不置可否,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息,似笑非笑地说道:“哦?原来是被人收买的啊……”

    卢嬷嬷低垂着头,眼珠咕噜噜地转着,嘴巴微动,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听一个清脆的女音在前方响起,不疾不徐——

    “卢嬷嬷,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百越人的耐心!”

    南宫玥这轻描淡写地的一句话,仿佛平地一声旱雷起,炸得卢嬷嬷耳朵轰轰作响。

    卢嬷嬷双目一瞠,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紧接着,她垂下眼帘,语气不解地说道:“世子妃,奴婢……奴婢是安家的家生子,怎么会是百越人呢……”

    南宫玥慢慢弯起了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其实,这不过只是她与萧奕的一个猜测。

    以他们目前所得到的线索来看,安家的崛起很有可能是有百越在背后扶持,而卢嬷嬷成为先王妃乳娘的过程也相当可疑。

    这让南宫玥不禁猜测,卢嬷嬷根本就是百越人,是百越通过安家,渗透进南疆各大家族的探子之一!

    卢嬷嬷掩饰的很好,可她那一瞬间的表情还是漏了馅。

    南宫玥拂了拂衣袖,话锋一转,问道:“卢嬷嬷,你为何会在嶂南?”

    嶂南是位于南疆西南边境的一片蛮荒之地,是南疆用以流放囚犯、让囚犯服役开荒的地方,荒凉而艰苦,除了土生土长的百姓外,这里最多的基本只有三种人,边防军、被流放的囚犯以及囚犯们的亲眷。而去年为了开恳荒地和修建边城,萧奕直接下令,把牢里那些还够不上流放标准的囚犯也一同发配了过去。

    卢嬷嬷微微一怔,她本以为南宫玥会继续就刚刚的问题逼问自己,没想到会突然问及嶂南。

    世子妃就连自己隐瞒了几十年的秘密都知道,莫非就连那件事也……

    念头刚起,南宫玥的下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心防——

    “我猜,你应该是去偷偷会你的孙儿吧。”

    一开始,朱兴是派了几个暗卫去卢嬷嬷男人的老家淮全镇查访的,得到的却是十几年前一场疫症,以至全镇空了一半的消息,暗卫找到了卢嬷嬷当年幸存的邻居,得知卢嬷嬷一家除了她和一个才出生的孙儿外,全都死在了疫症中。

    线索就此中断。

    然而,暗卫没有放弃,继续在淮安镇附近查访,最后在距淮安镇不远的一个尼姑庵里见到了一位年长的师太,并从她的口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当时,南宫玥在重病中,萧奕也才刚回来,闻讯就命暗卫去了嶂南,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在边防军的军营做长工,给囚犯们做伙食的卢嬷嬷。

    卢嬷嬷身子一颤,僵声道:“世子妃,奴婢哪还有什么孙儿?十几年前,全家老小都死在了一场瘟疫中,只剩下奴婢孤家寡人……”

    南宫玥笑着打断了对方道:“嬷嬷可别那么快否认,你那孙儿名叫丁枞,今年十八岁。他如今正在嶂南服苦役,对了,我记得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似乎是姓叶,叫作……”

    随着南宫玥的述说,卢嬷嬷脸色越来越白,身子如筛糠般颤抖不已,嘴巴微张,就像那离了水的鱼儿一般,每一下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世子妃果然知道!?

    “……叶胤铭。”

    这三个字就好像晴天霹雳一样在卢嬷嬷的脑中炸开,让她差一点瘫倒在地。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笑着,笑得如此和煦灿烂,可是看在卢嬷嬷眼里,眼前这清丽的女子却彷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

    “不!”卢嬷嬷终于按捺不住地说话了,脸上失去最后一丝血色,近乎嘶吼道,“世子妃,不要说了!”

    这一刻,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世子妃知道她是百越人,知道她的孙儿还活着,甚至还用孙儿的性命在要挟她!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孙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找了他18年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想着,卢嬷嬷彻底地瘫软了下去,整个人在瞬间没了精神气。

    她早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却不想原来自己真正的命门早就被人掐在了手里。

    当年,先王妃“病”逝后,她大功告成,自请离府。但因为在大裕她早已有夫有子,所以也就没回百越,领了继续潜伏的命令后,一家人去了淮全镇。

    谁知道好日子没一年,淮全镇忽然爆发了疫症。

    夫婿儿子媳妇先后没了,只有她带着当时才两个月大、嗷嗷待哺的孙儿逃了出来。逃亡的路上,偶然在一所尼姑庵留宿,却发现自己也有了发烧的症状,她最清楚疫症都是从发热开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死不要紧,她的孙儿该怎么办?

    绝望之下,她把目光放到了同样来庵中留宿的一户人家的身上。从对方的言谈间,她大概得知那是户姓叶的官宦人家,乳娘正带着两个月大的小少爷准备回王都。

    此行去王都至少要大半个月,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应该是能蒙混过去的!

    想到这里,卢嬷嬷心一狠,趁夜暗暗弄死了叶家的小少爷……

    乳娘半夜醒来发现小少爷去了,还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好,手足无措时,卢嬷嬷就“好心”地把自己的孙儿给了乳娘,一番威逼利诱,乳娘怕给自己惹麻烦,也唯有接受了卢嬷嬷的“好心”。

    乳娘带着她的孙儿继续上路了,卢嬷嬷独自留下养病,她果然是得了疫症,熬了半月,九死一生地活了过来。等她康复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匆匆跑去王都找那户姓叶的人家,想把孙儿给要回来,却不想那位叶大人已经不在了。

    几番打听下,卢嬷嬷才得知原来当初那叶大人被告贪污行贿,全家被押解回王都,为了以防万一,叶家可以留下一根苗,才会偷偷把不到两个月大的小少爷托付给乳娘。

    所幸,叶家的运道不算太差,当时的叶大人也就是叶老太爷最后只是被革了职,于是一家人就回了老家,卢嬷嬷好不容易打听到叶家老家所在,然而,叶老太爷在回乡途中重病没了,叶太夫人干脆卖了祖宅没回去……

    自此,卢嬷嬷就失去了孙儿丁枞的下落,可是卢嬷嬷一直没有放弃,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直到半年多前才得知孙儿在泾州的一所书院念书,并为了筹集赶考的学资来了南疆。

    然而,等她到了骆越城才发现,孙儿早已被革了功名,发配去了嶂南服苦役。

    她千辛万苦找到了孙儿,本以为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没想到……

    卢嬷嬷闭了闭眼,快速地喘息了几下,感觉耳边像是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底有些绝望。

    “世子妃……您说得不错,我……我的确是百越人。”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此吃力,近乎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反正,她肯定是免不了一死,只求唯一的孙儿能有一条活路……

    当听到卢嬷嬷招认的那一瞬间,一旁的王超元瞳孔猛缩。

    先王妃的乳娘竟然会是百越的探子,早在三十几年前就已经暗暗地潜入了方府,百越还真是阴险狡诈……

    如此说来,南疆四大世家,不,应该说南疆各府中,也许都潜伏着百越的探子……想到这里,王超元几乎是有些胆战心惊了。

    南宫玥一脸淡然,只能说,天网辉辉,疏而不漏。

    卢嬷嬷恐怕怎么都想不到,叶家小公子当年的那位奶娘,因为悔疚,到了淮安镇附近,当年叶家小公子枉死的那间庙里出家为尼,日日夜夜为他祈福。暗卫不但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经过,更得知卢嬷嬷为了找孙儿回了南疆。

    当从萧奕的口中得知叶胤铭竟是卢嬷嬷的孙儿时,南宫玥简直惊呆了,不过,回过头来想想,明明她所认识的叶胤铭学识一般,品行不端,上一世却能年纪轻轻被点为状元,也许是因为卢嬷嬷找到了他,也许是因为有百越人在背后扶持着他。

    而叶胤铭在朝堂上数次弹劾当时已经手掌南疆的萧奕弑父杀弟,并写下一篇篇檄文,挑动文人墨客对萧奕口诛笔伐,恐怕为的也并非是替其妹报仇,而是不可告人的原因……

    这一切的真相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

    卢嬷嬷咬了咬牙,眼神一片死寂地说道:“当年我奉上峰之命,暗中代替了安家的家生子,在安家择选乳娘的时候被选了出来……之后就被送到了方府,做了先王妃的乳娘。”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百越派出去了那么多探子,有的探子也许这一辈子都是普通人,不到上峰通知,便过着普通的生活,卢嬷嬷当然希望自己也能如此。

    她在方府平平顺顺地过了十几年,当她以为也许自己也能平安和乐地过完此生时,先王妃竟然和当时的镇南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镇南王定亲了。

    当这门亲事定下的那一刻,卢嬷嬷就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

    自那以后,卢嬷嬷日日过得胆战心惊,别人看她是先王妃身旁的第一人,羡慕,嫉妒,讨好……但是唯有她知道她正走在一条狭窄的独木桥上,下方就是无底的万丈深渊,只要一个不慎,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自己平顺的生活终于在那一日宣告结束——

    “十九年前,我……我收到了来自上峰的指示,”时隔十几年的指示,“让我在先王妃的汤药里下药。”

    先王妃一向对她信任有加,根本就没有任何提防,最后,先王妃难产,血崩……

    不过,世子爷还是平安出生了。

    当时,她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对这哇哇大哭的婴儿下手,但最终直到离府也没有得到新的指示。

    想到这里,卢嬷嬷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表情有些晦暗复杂。

    屋子里又静了一瞬,萧奕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就算他没有说话,也能感受到他的体内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时,南宫玥又问:“卢嬷嬷,十九年前,因为方府为母妃准备的两个乳娘出了疹子,你才会临时被安家送到方府,你可知道那两个乳娘为何会忽然出了疹子?”

    百越如此大费周折,那么整件事中的每一环肯定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根本就没有巧合!

    卢嬷嬷怔了怔,诚实地摇头回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百越万千探子中的一员,卑微如蝼蚁,若非她成了先王妃的乳娘,恐怕现在的命运又是截然不同!

    想着,卢嬷嬷的表情纠结复杂,心中晦涩一片。

    冥冥之中,也许还是有一种被称之为命运的奇妙力量吧,一步步地牵引着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先王妃的儿子则注定要为他的母亲报仇雪恨。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最终谁也逃不掉……

    卢嬷嬷被王超元他们带了下去。

    即便是她走了,这厅中的气氛还是令人觉得不适,南宫玥站起身来,对着萧奕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萧奕盯着她温润的笑颜,也跟着起身,拉住她的手,两人毫不避讳地手牵着手出了厅,一起往栖梧苑而去,一路上,萧奕都沉默不语。

    两人走过小花园附近时,萧奕的步履不由得缓了缓,朝小花园的方向看去。

    “阿奕,我们到小花园里走走可好?”南宫玥摆了摆两人交握的手,提议道。

    萧奕应了一声,两人就往小花园里去了。

    此时,才巳时而已,金灿灿的阳光暖洋洋的,照拂着满园的姹紫嫣红,颇有几分春光无限好的感觉……

    几只色彩斑斓的彩蝶在花丛间飞舞嬉戏,萧奕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宫玥疑惑地看向他阴转晴朗的俊脸,微微挑了一下右眉。

    萧奕笑眯眯地说道:“臭丫头,我想家了。”

    不知道为何,刚才看到那几只彩蝶在花丛间飞舞的样子,他莫名地就想到了家中的两只蠢猫在王府的花园里傻乎乎地扑蝶的样子。明明以前在王都呆了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怀念过镇南王府……

    约莫对他而言,当时的王府并不是他的家。

    但是如今不同了,自从他的世子妃、他的臭丫头来了以后,碧霄堂就变成了他真正的家,他们以后会在那里生儿育女,会一起白头偕老。

    “后天,我们就回家吧?”萧奕摇了摇她的手,撒娇地说道。

    “嗯。”

    南宫玥用力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知道萧奕是怎么又突然想开了。

    不过,从她认识萧奕开始,萧奕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是一时陷入了负面情绪中,他也绝不会让那些东西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

    那些挫折、那些仇恨、那些悲伤、那些不公……

    只会成为他前进的动力,促使他走得更快,更远,更稳!

    这一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萧奕都没有改变。

    她的阿奕啊!是独一无二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缱绻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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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5勾结

    日子在丫鬟们的忙碌中眨眼过去了两夜,这一日一大早,萧奕、南宫玥和方老太爷终于坐着马车悠闲地踏上了返程。

    这一路,他们停停走走,见着某个镇子有庙会就去逛逛,逢着哪家茶楼在说世子爷如何以一敌千杀得南凉落花流水就去听听,硬是把原本两天不到的路程越拖越久。

    萧奕心情大好,想着半个月前离开骆越城时,他的臭丫头还是那般蔫蔫的,如同一朵凋零的娇花,可是现在已经能精神奕奕地与自己逛着庙会,偶尔骑着马儿……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收获吗?

    四日后,他们总算到了骆越城。

    一回到碧霄堂,萧奕就让暗卫去了一趟青云坞,自己和南宫玥先去听雨阁安顿方老太爷。

    众人才坐下,就有小丫鬟来禀道:“老太爷,世子爷,世子妃,安逸侯来给老太爷请安了。”

    “快请侯爷进来吧。”方老太爷笑道。

    官语白是在一阵鹰啼中走进院子的,寒羽虽然往外撒了几天野,但是它当然还是认得自己主人的,欢乐地在官语白和小四的头顶上方打着转儿,那轻快的音调一听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感觉。

    小四半低着头,故意不去看寒羽。

    这小家伙真是被宠坏了,居然跟着别人家的鹰离家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还有那家伙……

    小四准确地朝右前方望去,瞪了躲在前面树上的风行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讽刺道,还好意思说什么担保完成任务!

    风行厚脸皮地耸耸肩,意思是,我这不是带着寒毛也没少一根的寒羽回来了吗?

    小四懒得理他,冷冰冰地移开了视线。

    官语白却是没有在意,失笑地抬眼看着寒羽,发出轻快的笑声,如山涧清泉流动,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一丝纵容,“你这小家伙总算知道回来了。”

    听公子的笑声爽朗,彷如回到了往昔,小四不由得抬头,朝他看去,嘴角微勾。

    小四的笑容才不过维持了一瞬,就见一头灰鹰展翅从院子外飞了过来,紧紧地跟在白鹰身后,在半空中回旋打转。灰鹰不时地拍一下白鹰的羽翼,仿佛在说,我们去玩吧?

    不过这一次,寒羽却没跟小灰走,又在官语白头上绕了一圈,似乎在回应:我要陪着主人。

    小四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官语白一抬右臂,寒羽便轻快地冲了下来,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臂弯上。这个动作它已经做了无数次,早就学会了在停下的那一瞬化解冲势,同时控制爪子的力道不至于伤到主人。

    当白鹰停下时,一下子就从动若跳兔变得静若处子,乍一看,温顺乖巧,可细看,就会发现那冰蓝色的鹰眼中透着属于猛禽的凌厉。

    官语白温柔地摸了摸它脖颈的白羽后,振臂道:“寒羽,去玩吧。”

    鹰就该与鹰在一起,搏击长空。

    一灰一白两头鹰又嬉戏去了,而官语白则信步进屋,礼数周到地给方老太爷请了安。

    “语白,快坐吧。”方老太爷热情地招呼官语白坐下。

    官语白谢过方老太爷后,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方老太爷想到了什么,含笑道:“语白,我这次在和宇城得了一个榧木棋盘,听说是前朝的棋圣乔源轻留下的,语白你替我赏鉴一下如何?”

    官语白微微一笑,正要应下,就听萧奕笑嘻嘻地说道:“外祖父,你与小白这么客气做什么?”

    “阿奕说的是。”官语白笑着附和。

    丫鬟很快就取来了他们在和宇城的那个书画铺子里买的榧木棋盘和两个棋盒,一起摆在了红木雕花圆桌上,淡黄色的棋盘上有着细细的年轮,木纹鲜明,棋盘表面泛着一种明亮的饴色,只是静静地摆在那里,就散发一种恬静的气息,不由吸引众人的目光。

    官语白仔细地观察着棋盘的木纹,闻其香味,触摸其手感,又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随手在棋盘的正中,也就是天元上落子。

    落子声清脆悦耳,似有回音在耳边回荡。

    官语白含笑道:“确实是榧木棋盘,而且这制棋盘的师傅技艺不凡……若是有机会,我倒想去一趟和宇城讨教一番。”

    官语白没有直接回答方老太爷的问题,但是言下之意,众人都明白了,既然这位制棋盘的师傅尚在世间,那这棋盘自然不会是前朝留下的。

    买到了赝品委实让方老太爷觉得有些可惜,但这棋盘做得确实不错,也还算值得。

    官语白又细细地打量了那个棋盘一番,他对师傅的夸奖并非是客气的虚言,要知道制作棋盘的榧木娇气,取材后要干燥十年以上方能制作棋盘,若是没有干燥到位,棋盘容易变形开裂,要么这位师傅已经有些年纪,要么这应该是家学渊源吧。

    见官语白对这榧木棋盘赞誉有加,方老太爷捋着胡须提议道:“语白,难得如此好的棋盘,你陪我下一局如何?”

    官语白自是含笑应下,萧奕笑嘻嘻地在一旁凑趣道:“外祖父,您就不怕输了?”

    方老太爷好笑地看了萧奕一眼,他还成天输给萧霏呢,要是这点也想不开,也白活到这把年纪。

    见主子们打算下棋,一旁服侍的丫鬟赶忙把刚才官语白落在棋盘上的白子取走,并点起熏香。

    方老太爷从身旁的棋盒中取出一枚黑子,道:“我的棋力不如语白你,就执黑子为敬。”

    黑子先行,话语间,方老太爷果断地落子,先占了四角之一。

    官语白跟着落下了白子,双方分别占领四角。

    接下来,屋子里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一下接着一下,两人都是果决稳健。

    方老太爷的棋力连萧霏都不如,自然与官语白相差甚远,但是他的棋风还算厚实稳健,稳扎稳打,不时抓住机会割断,吃掉几枚白子……

    见方老太爷又一口气吃掉官语白三子,南宫玥却是眉头一皱,心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官语白的白子就利用黑子的疏漏,势如破竹地打入,又把棋盘上的局面打散了。

    这若是一个年轻人,这个时候难免会有些急躁冒进,但是到了方老太爷这把年纪早就过了争胜的年龄,仍旧下得格外沉稳,不过两人终究是相差太远,很快就能发现棋盘上的白子全线联通……

    方老太爷陷入困境,手头的一子久久无法落下……

    就在这时,有丫鬟来禀道,大姑娘来了。

    想来是萧霏听说方老太爷回来的消息,特意过来请安。

    见方老太爷专注于棋盘,南宫玥便出声道:“请大姑娘进来。”

    很快,穿了一件湖色柳枝纹织锦褙子的萧霏就款款而来,见官语白也在这里,怔了一怔,上前给众人见礼。

    萧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棋盘上,眉尾一挑,连南宫玥让她坐下都没听到,下意识地喃喃道:“这是……指导棋?”

    指导棋?!方老太爷愣了一下,再去看棋盘,通观全局,又是另一番感受。

    萧霏说得不错,其实这局棋中白子早就有数次机会可以阻断黑子的生路,可是白子却放过了,甚至引导黑子去发掘活路,这可不就是指导棋吗?

    这还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方老太爷感慨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捋了捋胡须,眼角却瞟到了萧霏专注的表情,长翘的眼睫微颤,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老太爷忽然心念一动,问道:“霏姐儿,不如你替外祖父继续下这盘棋如何?”

    萧霏顿时两眼发亮,但还是诚实地说道:“外祖父,我的棋力不如侯爷,恐怕不能力挽狂澜。”

    方老太爷早就很习惯了萧霏的实诚性子,发出爽朗的笑声,跟着看向官语白道:“语白,你让让我家小姑娘,由她来执白子如何?”

    闻言,萧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道:互换棋子又如何?萧霏还不是会被小白杀得片甲不留!

    输了棋,别哭鼻子啊。

    萧奕似笑非笑地看向萧霏,却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官语白,一脸的跃跃欲试。

    萧霏当然是不在意,官语白的棋力她最清楚不过,黑子若是在她手里必输无疑,若是到了官语白手中的话……

    想着,萧霏的眼眸熠熠生辉,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官语白还能如何扭转乾坤了。

    官语白笑了,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丫鬟把方老太爷的轮椅移开,又搬了把圆凳过来,待萧霏坐下后,两人交换了棋子。

    萧霏执白子,官语白执黑子。

    棋已经下到中盘,密密麻麻的棋子占领了一半的棋盘,让人看着有点不知道从何处着手,但是官语白心里早有成算,拿起黑子就是果断地落子。

    跟着,萧霏毫不犹豫地落了白子。

    萧霏下棋一贯如此,雷厉风行,落子果断而又凌厉,流畅地按着官语白原本的布局一步步地用黑子将棋局的左边走厚,与右边的“二连星”遥相呼应,让黑子的形势一片大好……

    只可惜,骤然间,狂风暴雨降临。

    黑子突然发力向中央进逼,一举打穿下边,将白下方割断,一招接着一招,一环套着一环,打得白子毫无还手之力,并使得盘面不断缩小……

    至此,棋盘上的胜负已经一目了然。

    萧霏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虽然白子并未被击倒,可是任何一个善弈者都可以看出,这副棋局中白子已无争胜之处。她沉吟片刻,爽快投子认输。

    等放下棋子后,萧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作揖道:“侯爷的棋艺还是如此不凡,萧霏佩服!”她故意使了揖礼,既是表达对官语白的敬意,也是认为棋盘之上无男女,都是弈者而已。

    “承让。”官语白亦是作揖回礼,云淡风轻。

    方老太爷从头到尾都看得聚精会神,他观棋的同时,也在琢磨着如果是自己的话,会如何下,会如何应对官语白的进攻……

    明明白子一开始有着大好局面,可无论怎么想,自己都会输得比萧霏还快……

    方老太爷唏嘘地说道:“难怪古人说:‘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官语白棋艺如斯,可见其人智计百出,有通观全局、见微知著之能!

    官语白含笑道:“方老太爷过奖了。”

    “小白,何必那么谦虚?年纪轻轻地,就该恃才傲物点才是。”萧奕一手搭在官语白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下子让原本过于正经的气氛变得轻快了不少。

    方老太爷一转头见萧霏又沉浸在了棋局里,怕她年纪小小的太费神,便说道:“霏姐儿,你随我来,外祖父这次在和宇城又淘了几块印石,你帮外祖父掌掌眼?”

    萧霏果然回过神来,连忙应是。

    “外祖父,见者有份,您记得也跟我挑一方。”萧奕涎着脸道,说话的同时,起身相送,南宫玥和官语白也站起身来。

    “好好。”方老太爷含笑应道,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在萧奕左手边的官语白身上停顿了一瞬,心里不由得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像他当初在这听雨阁中第一次看到官语白时一样。

    官语白和外孙萧奕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温润淡雅,一个肆意张扬,都是人中龙凤,却又天差地别,然而当两人站在一起时,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如果说,以前方老太爷只是“听说”外孙和官语白是知交好友,此刻,却是自己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能有这样的好友,真是阿奕的幸运!

    方老太爷的目光在官语白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由丫鬟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

    官语白笑而不语,聪慧机敏如他,又如何不知道方老太爷在想些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遇见阿奕,亦是他的幸运……

    待方老太爷的背影消失后,萧奕、南宫玥和官语白又坐了下来。

    跟着,萧奕便语调晦涩地说起了安家和卢嬷嬷的事,巨细无遗……

    安家一事并不止是镇南王府的家事,更涉及南疆大局。

    官语白屈起手指,轻叩着案几,待萧奕说完了经过后,他沉思片刻,随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说道:“……安家的崛起是由百越人在背后扶持的,这一点我相信没错。以此为基础,阿奕,你来听听我的推断吧。”

    萧奕点点头,没有打扰他,就听官语白说道:“五十几年前,安家败落,安家老太爷孤注一掷,想借着出海让安家翻身,但是失败了,就在安家将要彻底覆灭之时,百越通过某种途径联系上了安老太爷,以帮助安家崛起会代价,让安家成为百越的眼线,通过安家,在南疆埋下了无数的探子。”说到这里,他拈起一枚白子贴着黑子落下,“包括方家。”

    “一开始,百越对方家应该并没有太过重视,直到先王妃嫁进镇南王府,方家立刻变成除了镇南王府外,南疆最重要的人家。因而,单凭区区几个以奴仆身份混进去的探子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在安家的牵线搭桥下,方家有人与百越搭上了线。”

    官语白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思吟着说道,“十九年前,方家发现了一座盐矿。盐矿对于百越十分重要,势在必得,于是,他们利用方家人去谋夺了这座盐矿。他们或许是以为先王妃发现了这场交易了,为了灭口,就让暗藏已久的卢嬷嬷暗害了先王妃。先王妃去世,百越松了一口气之余,却苦于在镇南王府少了一条眼线,于是继王妃入了府……”

    说到这里,又一枚棋子落下。

    萧奕双目一瞪,尽管他已经推测出方家中与百越人勾结的应该是三房,毕竟在他母亲去世后,方家中唯有三房得了最大的利益。只是如今听到官语白肯定了他的猜测,心还是不禁一沉。

    随着棋面上的黑子越来越多,白子孤立无援的被围困着,岌岌可危。

    官语白轻缓的声音在停顿了片刻后,继续响起,“原本,百越应该会借着某个绝佳的机会彻底动用手上的这些势力,倾覆南疆。可是,百越千算万算,算漏了你,阿奕。”

    官语白看着萧奕,手中的一枚白子落下,解了困局。

    南宫玥暗暗点头,上一世,百越虽与南疆有着小打小闹,可始终没有真正的大打出手,直到萧奕率军北伐,百越看到了机会,这才大肆入侵。而这一世,因为萧奕,早早地就打断了百越的獠牙,让他们没有了能利用这些布置的机会。

    萧奕语气阴沉地说道:“安家该死。”

    哪怕有着南疆四大世家之名,对于萧奕而言,一个区区的安家还真不放在眼里。害他母妃之人是百越的探子,可那探子却是通过安家放到了她母妃身边,光是这点安家就死不足惜。更何况,安家还与百越勾结多年……

    官语白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道:“阿奕,你若是现在就要对付安家,我觉得不妥。”

    萧奕挑眉望着他。

    官语白目光温润地说道:“你打算用什么罪名?勾结百越吗?”不等萧奕回答,他又继续道,“安家是先王妃的舅家,就连阿奕你的身上也有着安家的血脉,若安家背着通敌叛国的恶名,于你的名声不利。”

    萧奕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在意。”

    “阿奕,你错了。”官语白与他目光相对,说道,“镇南王府的亲眷通敌叛国,这可是收回兵权、撤除藩王的最好借口。你现在羽翼未丰,南疆又因连年战乱,兵力不足,民生凋敝。这样的关头,绝不能主动把这个把柄送到皇上的手中。”

    萧奕沉默不语。

    “要对付安家不在一时。”官语白随手弄乱了棋盘,淡淡一笑道,“安家胆敢与百越勾结,显是家风不谨之故。这样的人家,只要有心,想抓到它的把柄并不难。没有必要为了它而误了大事。”

    萧奕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都十几年了,也不在乎这几个月。

    官语白一边把棋子放回棋盒,一边说道:“此外,还有方家和王府的这位继夫人……”

    这时,轮椅的滚动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与之相伴的还有萧霏稍显清冷的声音,“外祖父,您放心,我一定给这方印石好好设计一个图案……”

    话还说没说完,却被一阵阵兴奋的鹰啼打断。

    “小灰……”萧霏直觉地脱口而出,抬眼望去,却发现外头的蓝天中有一灰一白两头鹰在盘旋着。

    萧霏的目光不由得追随着那头白鹰,奇怪地说道:“咦?大哥怎么又养了一头鹰?”

    方老太爷在一旁笑道:“霏姐儿,寒羽是语白养的鹰。”

    这时,小灰也看到了萧霏,朝她俯冲过来,欢快地围着她绕了一圈就飞走了,可是跟在小灰身后的寒羽却展翅继续往下,最后落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它一双冰蓝色的鹰眼盯着萧霏,或者说,是萧霏左腕上镶嵌着蓝宝石的银镯子,嫩黄的鹰喙好奇地啄了一下。

    一瞬间,萧霏不敢动弹,就怕惊扰到这个英气勃勃的小家伙,另一只手觉得有些痒痒,忍不住抬手朝它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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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分产

    从听雨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得知镇南王回了王府的消息,萧奕和南宫玥干脆直接往王府那边走去。

    南宫玥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温言道:“阿奕,我们不急。”

    萧奕侧首看向她,温柔缱倦,理所当然地说道:“就是!我们还要生女儿呢,白白耽搁上三年怎么成!”

    南宫玥脸上一红,不禁横了他一眼。

    对于方家三房和小方氏的处置,官语白提到了一个问题——名份。小方氏如今在名份上是镇南王的夫人,萧奕的母亲,一旦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萧奕和南宫玥免不了需要“为母守孝”三年。

    因而,唯有让小方氏失了这个“名声”,他们行事上才能少了顾忌。

    萧奕心知镇南王好面子,定不会想要休妻,所以,得推上一把……

    萧奕的手指在她掌心中摩挲着,南宫玥的耳垂又红了几分,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阿奕,我们手上正好有一个好机会。”

    那份老王爷留下的,富可敌国的产业!

    两人相视一笑,萧奕已经回来了,这件事也该趁早了结才是。

    到了王府的书房后,桔梗立刻进去通报,很快就把两人迎了进去。

    “给父王请安。”小夫妻俩一起给镇南王行礼。

    镇南王的心情显然还不错,让他俩坐下,跟着捋着胡须道:“回来就好。世子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父王关心,儿媳已经大好了。”南宫玥欠了欠身谢过。

    镇南王微微颔首,说道:“本王想过了,等你们二弟大婚后,就让二房和三房分家出去住……”

    自从得知侄女萧霓暗中给世子妃下毒,镇南王的心中既愤怒又心寒,他本来是觉得二房三房都是父王的血脉,是自家人,住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反正王府地方大,养这么些人也养得起,没想到还是俗话说的好,斗米恩升米仇,有些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镇南王寻思着,这王府的人终究是太多了!这人一多,心思也多!

    还是分家出去为好。

    萧奕和南宫玥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想到镇南王会突然提出分家。

    父王总算靠谱了一回。萧奕一边心想,一边附和了一句:“父王做主便是。”

    见这逆子难得听话,镇南王颇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又道:“世子妃,说起来,你二弟的婚事是定下了,你几位妹妹却还没着落,你也帮着相看一下。”二房三房的姑娘们有自己的父母在,自然用不上南宫玥操心,镇南王说的是自己的三个女儿萧霏、萧容萱和萧容莹。

    南宫玥自是应了,作为王府的嫡长女,萧霏的婚事至少也要准备个一两年,也是该早早看起来了。

    此外,还有萧栾的婚事。

    本来作为王府的嫡子,大婚事宜都会有相应的定例,只要照着定例来就不会有错。

    可是,镇南王府的根浅实在太浅,说起来,除了十几年前镇南王的大婚外,镇南王府就再没有嫡系子弟成婚。也因而,所谓的定例在这里简直一片空白,全都需要她一一安排。本来南宫玥的时间倒还宽裕,却被这一场大病弄得有些快来不及了。

    于是,南宫玥说道:“父王,二弟大婚将至,儿媳想请父王允许让卫侧妃来帮一把手。”

    镇南王点头应了,“你直接吩咐卫侧妃便是。听林家老太爷说,世子妃你至少还需要休养个半年,近日还是别太劳神了。”

    南宫玥福身道:“多谢父王。”

    萧奕则在这时接口了,神色有些不爽地说道:“说起二弟的婚事……父王,从母亲处拿来的那些账册,儿子已经吩咐账房都理好了,待会儿就搬来给父王过目。”

    镇南王其实也打算过几日就问问关于那些账册的事,毕竟萧栾快要大婚了,手上有一些产业,也能在岳家面前给他长长脸。

    听萧奕主动提了,镇南王自然连声道好,无视了他的黑脸,点了点头道:“你祖父留下给你们兄弟的这些产业也是该早点分一分了。为父也觉得之前你伯祖父的提议不错,你身为世子,多分些田地庄子,至于铺子和现银就分给你二弟。”

    话语间,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步履声,跟着就有长随进来禀告说,世子爷派人送来的账册到了。

    不一会儿,画眉带着几个婆子把好几大箱子沉甸甸的账册鱼贯地抬了进来,等婆子们出去后,书房里又剩下了父子媳三人以及几个服侍的丫鬟。

    “父王,账册都在这里了。”南宫玥恭敬地又福了福身道,“刚才父王说的是,这铺子和现银分给二弟那是应该的,只是……”

    说着,她蹙了蹙秀气的眉毛,为难地说:“这账册算下来,例年的收益总共有两百三十万两白银,但……”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股作气地说道,“但母亲一共只给了我们三十一万两银票,这还足足少了两百万两银子……”

    “两百万两?!”镇南王震惊地脱口而出。

    就算是镇南王想过这些账册中也许会多多少少有些问题,区区几万两,为着家和万事兴,含混着过去也就算了,大不了他自己掏腰包拿出来,反正王府也这不差那点银子,却也万万没想到相差的竟然是这么大一笔巨额的数字。

    两百万两!

    这是南疆军多少年的军饷啊!

    想着,镇南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南宫玥像是担心会触怒镇南王一样,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王,儿媳所言句句属实。”

    她一个眼神示意,百卉立刻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取出几本账册交到南宫玥手中。

    南宫玥拿起一本,翻了翻后,停在某一页,又让百卉呈给了镇南王,然后道:“父王,这是城东的一家茶叶铺子近五年年的账册,据账册显示,茶叶铺子每年的利润都有五、六千两银子……粗略计算,仅这五年,这家茶叶铺子就足足赚了近四万两白银。”

    南宫玥把茶铺这五年来的收益一一细数了一遍,故意皱眉看了那剩余好几大箱子的账册一眼,任由镇南王自己想象。

    老王爷仅仅是铺子就留下了足有几十间,还有大量的田地和庄子……

    萧奕在一旁喝着茶,用茶盅掩饰嘴角的笑意,他最喜欢看他的臭丫头这般精神奕奕又带着些许狡黠的样子,一如当年……

    萧奕一不小心,就跑神了。

    “父王,”看着面沉如水的镇南王,南宫玥恭顺体贴地又道,“儿媳明白这些年来母亲要掌管王府中馈,还要费心费神管着这些账,劳苦功高,儿媳与世子作为小辈实在不应该跟母亲斤斤计较。只是这两百万两银子,碧霄堂委实是拿不出来啊……”

    镇南王快速地把手头那本账册翻完,又拿起了第二本、第三本……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知父王能否多宽限些时日,或者不如把田地和庄子给二弟,世子就得这些‘现银’吧?”

    南宫玥这席话说得温和恭敬,却又透着一丝淡淡的无奈,听得镇南王额头的青筋乱跳,恍然明白了!

    原来小方氏打得是这样的“好主意”。

    分产分产,若是萧奕让萧栾拿现银,他就要平白掏出两百万两银子给萧栾,可要是萧奕拿不出两百万两来,那就得吃下这哑巴亏,退而求其次的把所有田地、庄子让给萧栾!

    萧奕那逆子素来和自己不合,以他这满身是刺的臭脾气,说不定还会为此跑来和自己大吵一架,然后自己一怒之下,没准就会帮着萧栾把父王留下的那些产业尽数从萧奕的手里夺去……

    难怪提到产业,萧奕这臭小子的脸就黑成这样,显然已经有些不痛快了,也就是世子妃脾气好,压得住他,不然,岂不是让小方氏给算计到了?!而自己岂不是就成了小方氏手中的棒槌?!

    可恶的小方氏,竟然连他都算计了!

    镇南王越想越恼,霍地站起身来,捏着那本账册,自己挑帘往屋外走去,连书房里的萧奕和南宫玥也顾不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那一串串珠链门帘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

    萧奕殷勤地给南宫玥倒了茶,又亲自奉上了茶,笑吟吟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说,我的世子妃真是能干!

    南宫玥接过茶盅,嘴角翘得更高。

    既然小方氏那么喜欢做假账,那自己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让她尝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书房堆的账册都是申账房仔细地仿着小方氏给的那些假账重新制作的一套新账册,可是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呢。

    按照小方氏原本给的那些假账,这么多铺子田庄每年赚的银子都不过是堪堪维持收支,甚至某些铺子还有亏损……这十几年下来,老王爷留下的这些产业,全部加起来也就赚了十几万两,再加上老王爷当年留下的银票,堪堪不过三十万两,那些真正的利润到底去了哪里,可想而知!

    被截下来的银子显然都在小方氏的手里,而她表面上却想做出萧栾拿到的产业远远不如萧奕的假象,倘若再由族老们开口的话,说不定还得逼迫萧奕把田庄给分出去一部分……

    若单单只是产业,南宫玥其实并不在乎,她知道萧奕肯定也不在乎。今生的萧栾没有被小方氏养得太糟糕,若是往后王府分家,多分一些产业、银两给他,南宫玥并无二话。

    只是,现在的这些东西是老王爷留给萧奕的,是老王爷对孙儿的一片慈爱,一定要算得清楚明白,绝不能让小方氏他们含混了事。

    因此,南宫玥就吩咐申账房做了一套“漂亮”的账册,把铺子每年赚的银子夸大了十几倍,于是这么多产业十几年的收益加起来,就变成了两百多万两的巨款。

    希望这份“重礼”小方氏收得开心。

    萧奕与南宫玥在书房里悠然地用着茶。

    镇南王则气势汹汹地来到了王府的正院,守院子的婆子自然不敢去拦他,丫鬟明眸急匆匆地去找小方氏禀告了,似喜还忧。

    本来高兴王爷终于来看夫人了,可是看王爷怒气冲冲的样子,怕是来者不善啊!

    没等小方氏装扮一番,镇南王已经大步地走进了堂屋中,粗声问道:“夫人呢?”

    “夫……夫人在……”

    一个小丫鬟结结巴巴地答道,话语间,小方氏快步出来了,急忙给镇南王行礼。

    她的膝盖才屈下些许,就听镇南王厉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做假账!”

    说着,他随手一丢,把那本账册丢在小方氏的裙裾上,“啪”的一声,账册滑落在地……

    曾经,镇南王对这个继室有多宠信,如今就有多失望。

    一想到父王的产业在她手中十几年,她却胆敢一直瞒着他,他心中那根刺就又刺痛了起来。她为何要瞒着他,还不就是为了银子!

    他这位夫人真是好大的胃口!

    看着镇南王失望到极点的眼神,小方氏是真急了。

    小方氏瞥了那滑落在地面的账册一眼,一看就知道这是那些账册中的某一本,眸光一闪。

    听闻萧奕那臭小子和南宫玥今日刚回了王府,看来是他们跑去找镇南王告状了!

    “王爷!”小方氏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喊冤道,“妾身冤枉啊!这些账目都是真的!”她的这些账册做得天衣无缝,是怎么也挑不出毛病的!

    事到如今,她还是死不悔改!镇南王眉宇紧锁,眼中连失望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厌烦。

    “王爷……”小方氏膝行了几步,眼眶泛红,眸中泛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妾身知道阿奕和世子妃一直不喜妾身,继母难为,妾身心里的苦也只能自己吞下。妾身管着这些铺子这么多年,一直是尽心尽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着,她装模作样地执起一方帕子擦去眼角的泪花,失望地继续道:“可是阿奕和世子妃怎么能空口无凭,就斥责妾身做假账呢?继母亦是母……照妾身看,阿奕会如此不孝,一定是那世子妃背后煽动的!”

    小方氏这几句话看似把责任都推到了南宫玥身上,却也给萧奕盖上了不孝之罪!

    这若是往昔,镇南王怕是又要信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他对这位夫人早就不是言听计从,对方的话便也显得漏洞百出。不孝,她随口给世子定个不孝罪,难道还想自己把世子之位给萧栾那不成器小子吗?

    一个在战场上、在将士跟前口口声声喊着再也不要上战场的人又如何担得起镇南王这个位置。

    镇南王闭了闭眼,冷声道:“你说那些账册都是真的?”

    小方氏以为镇南王信了,忙举起右手诅咒发誓道:“王爷,妾身发誓账册都是真的,如若不然,妾身愿遭五雷轰顶!”

    她随口发下毒誓,希望让自己的话看来更为可信,却不知道只是毁去了镇南王心中最后的一丝怜惜……

    镇南王双目死死地盯着小方氏,语气冷得快要结出冰渣子来:

    “好!既然账册都是真的,本王待会儿就让人把那些账册统统给搬来,夫人你就按照这些账本所记载的,把不足的两百万两银子统统都交出来!”

    说完,镇南王再也不想理会小方氏,大步地甩袖而去!

    两百万两银子?!小方氏一时有些糊涂了,什么两百万两?!

    明眸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忙扶着小方氏起身,却见小方氏的脸色似乎比刚才镇南王在的时候还要难看。

    “快!快把那本账册拿给我看看!”

    小方氏顾不上跪得发麻发疼的膝盖,急声吩咐明眸把账册拿给她。

    明眸赶紧捡起账册,拍去上面的尘土交到了小方氏手中,小方氏急切地翻了起来……

    刷刷刷……

    随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页快速翻动,小方氏整张脸都白了,浑身不住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这些账册外表初看是自己准备的那些账册,可是里面的内容完全不对,铺子的盈利被夸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两百万两……

    小方氏手一哆嗦,账册“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南宫玥,一定是南宫玥仿造了这堆账册!

    自己还是大意了!

    “王爷!”小方氏心急火燎地冲出了屋子,声嘶力竭地吼道,“王爷,是萧奕!是萧奕和南宫玥……”

    可是镇南王的背影早就看不到了,守在院子口的两个婆子眼明手快地上前把小方氏给拦住了。这若是让夫人跑出去闹,那她们的差事可就保不住了!

    一时间,只听小方氏如疯妇般叫个不停,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两百万两?!自己到哪里去筹两百万两?!小方氏额头的冷汗蹭蹭落下。

    “夫人!夫人,王爷已经走了。”明眸担忧地看着小方氏,真怕夫人魔障了。

    小方氏终于平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眸中幽暗一片,仿佛无底的地狱一般。

    片刻后,她抬眼朝明眸看去,那眼神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显得冷硬果决,吩咐道:“明眸,去把梅姨娘叫来。”

    “是,夫人。”明眸恭声应道。

    小方氏被禁了足,连带她几个亲信都不可以随意出正院,但是明眸自然有别的办法,她没去院子的正门,反而去了小厨房,不一会儿炊烟袅袅……

    一盏茶后,穿了一件粉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的梅姨娘就袅袅而来,说是要给小方氏请安。梅姨娘是小方氏这院子里出去的,自从开脸后,仍旧不时会来此给她请安,守门的婆子没多想就放她进去了。

    明眸赶忙关上门,守在了屋外。

    小方氏早就重新洗漱装扮过了,打扮得雍容华贵,唯有那双还微红的眼眸掩不住她的狼狈。

    一见梅姨娘来了,小方氏就迫不及待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脸上露出明显的烦躁。

    这梅姨娘都来了好几个月了,却一直没有作为。

    一个月前,当小方氏听说南宫玥重病时,她还以为梅姨娘他们出手了,谁知道到今日南宫玥都还好端端的活着!

    梅姨娘淡淡地看着小方氏,眼中没有一点恭敬之意,但语气却还算客气,敷衍道:“夫人莫急,主子既然派我来了,我自当会办好差事。”

    她心里有几分不耐,她不过是借着小方氏混进王府,要如何行事,自有上头做主,还容不得小方氏来指手画脚!

    再者,最近萧世子几乎血洗了骆越城,自家探子损失七八,自己好不容易才隐藏住身份,没有露馅,现在风声还未过,这个时候掺和进去,不是自找死路吗?!

    小方氏哪里不懂对方在敷衍自己,冷声道:“梅姨娘,老王爷留下那些产业,这么多年来,银子有一半是进了你们的口袋,现在王爷让我拿两百万两的利润出来,我到哪里去凑这两百万两?若是我过不下去,你们也别想好过!”

    说着,她眼中迸射出阴狠的光芒,咬牙道:“萧奕……你们说要从长计议也就罢,现在我就要南宫玥死!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们都办不到吗?!”

    因为南宫玥,自己的儿女都向着她,连王爷都被她蛊惑,把自己软禁在这里,还有,萧奕那个孽种更是和王爷越来越和睦了,如此下去,不但自己逃不出“重病”,儿子萧栾也会连镇南王的王位越来越远……

    等南宫玥死了,她倒要看看萧奕会如何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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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7杀子

    一大早,萧奕陪着南宫玥用了早膳,就磨磨蹭蹭地去了军营。

    南宫玥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上翻着手上话本子。她昨日刚回来,所以让百卉去吩咐了管事嬷嬷们,让她们下午再去攸宁厅。

    可话本子才翻了三页,画眉就进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来向您请安。”

    南宫玥放下话本子,揉了揉额头道:“领她们去东次间吧。”

    其实,昨日萧容萱和萧容莹就来过了,只是没进院子,就被萧奕一句话给打发走了。

    南宫玥整了整衣裙,便过去了。

    见了礼后,几个姑娘坐下,萧容萱和萧容莹逗趣地说着话,很是热闹。

    南宫玥把在和宇城里买的布料、首饰、胭脂什么的一一分给了她们,姑娘们都是喜笑颜开,一片莺声燕语。

    南宫玥也被这种轻快的气氛影响,眉眼含笑,对着五位姑娘道:“几位妹妹,四月时节正好,我打算办一场春猎。这几日我会让针线房的人去给你们量体裁衣,每人做两身骑装。”

    一听可以出门狩猎,萧容萱和萧容莹越发欢喜了。因着连年战乱,她们也好久没有出去热闹地玩一玩了。萧容莹殷勤地第一个欠身道:“多谢大嫂。说起来,我许久没骑马了,骑术想必生疏了不少,这些日子可要赶紧好好练练才行。”

    两个女娃娃萧容玉和萧容茜也奶声奶气地谢过大嫂。

    萧容萱一边也说了几句好话,一边心里却是想得更多,四妹妹她们几个还小,而自己和大姐姐萧霏却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大嫂刚回来就要办春猎,难道说……

    萧容萱眼帘半垂,心跳加快了两拍。

    南宫玥有些乏了,也不勉强自己,含笑道:“几位妹妹,闺学的时间要到了,莫要让先生久等……”言下之意就是要打发她们。

    “大嫂说的是。”萧容萱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眸光一闪,试探地问道,“大嫂,这几日没见三妹妹,她可是身子还没有好?”

    萧容萱已经快一个月没在闺学见到萧霓了,只听说是得了重病,但病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好,二房又谢绝探望,这种种总让她有几分疑窦,今日见萧霓还是没有出现,便忍不住问了。

    南宫玥笑而不语地捧起茶盅,端茶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萧容萱咽了咽口水,不敢再问了,而萧容莹眼中则闪过一道讽刺的光芒。

    几人行礼告退,唯有萧霏还是坐在原处。

    萧容萱和萧容莹见萧霏没走,脸色都有些僵硬,心里既是嫉妒,又有些不服气,却也只能先退下。

    萧霏捧着茶盅,好一会儿没说话。

    刚才二妹妹问的问题,也是她心中的疑问。这一个月来,她去了二婶那里好几次想探望三妹妹,可是二婶每次都含混地说三妹妹病了不能见客。

    南宫玥也猜出萧霏在想什么,思忖片刻后问道:“霏姐儿,你也想知道三妹妹是怎么了吗?”

    萧霏想了想,慎重地点了点头。

    南宫玥站起身来,拉着萧霏到一旁罗汉床上坐下,然后就把萧霓被顾姑娘所胁迫给她下毒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萧霏,听得萧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那段时间府里发生了那样的事,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霏姐儿,这件事除了你大哥、你父王和二婶外,王府中没有其他人知道……”南宫玥亲昵地牵着萧霏的手道,这件腌脏事本来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南宫玥仔细想过后,还是决定告诉萧霏,“霏姐儿,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想你明白人心难测,你现在在王府中日子过得单纯,可是将来你嫁人后,说不定也会面临一些阴谋诡计,你也要有所堤防、警觉才是……”就像是过世的先王妃,若非太相信自己的乳娘,又怎么会如此红颜薄命……

    “谢谢大嫂的提点。”萧霏如何不明白南宫玥的一片苦心,眼眶微红,心中复杂极了。

    她的嘴巴动了动,很想问会如何处置萧霓,可是终究是没问出口。就算是她问了又如何呢?就算萧霓是被人胁迫,被人控制,她毕竟是犯下了弥天大错!

    萧霏又小坐了片刻后,就告退了。

    萧霏走后,南宫玥让画眉拿来了那本话本子,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心思却根本不在话本子上,而是想起了萧霓。

    萧霓如今还在碧霄堂里,外祖父每隔三日会来给她诊脉开方,正好今日会来。

    用过午膳,去攸宁厅处理了一些事,听闻外祖父来了,南宫玥匆匆赶回碧霄堂。

    “外祖父。”

    南宫玥刚跨进堂屋,一身灰色直裰的林净尘便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清癯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打量了一番南宫玥后,面露满意之色,道:“来,我给你搭个脉。”

    南宫玥乖顺地应了一声,屈膝行过礼后,坐到了他身旁,伸出手腕,由着他替自己诊脉。

    林净尘很快就收手,道:“休养得还不错,我再给你开个温补的方子,继续吃着。”

    跟着,林净尘就流利地口述了一个方子,一旁的百卉赶忙记下了。

    南宫玥想了想,说道:“外祖父,我与你一块儿去霓姐儿那儿吧。”

    林净尘颌首应了。

    自从事发后,这还是南宫玥第一次去见萧霓,她的心情免不了就有些沉重。

    她自认对萧霓不错,没想到却会如此……

    外祖父俩一起出了堂屋,又绕过屋子,往后院缓步而去。

    南宫玥低声问道:“外祖父,霓姐儿的情况如何?”

    林净尘眉头微皱,道:“这五和膏的成瘾性委实是可怕,每一次发作都会使人痛不欲生,恨不得去死。只能靠行针和大量的药物来麻痹萧三姑娘的感官,这才险险地熬了过去……”只是等药物的效果过了后,若是萧霓的成瘾症还没缓过去,那等待她的将是更为可怕的折磨……

    林净尘说得简练,其实萧霓的情况哪是他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

    这一个月来,每次萧霓病症发作时,他多半都在,所以他对萧霓所经历的这一切再了解不过,光是她病发时休克的次数都已经一个手掌数不过来……

    林净尘唏嘘地说道:“也亏得萧三姑娘的意志力坚强,才能撑到现在……这一个月治疗下来,萧三姑娘对五和膏的渴求已经降低了不少,但是成瘾症仍旧隔三差五不定时地发作……”

    林净尘停顿了片刻,然后才道:“萧三姑娘这边,我估计还需要再花上一两个月时间治疗,之后也必须紧密观察数月,以便确定是否会再复发或者有别的后遗症。”

    南宫玥的眉头紧紧地蹙着,更加担心起远在王都的五皇子了,不知他如今可好……她想着等会儿问外祖父要一张药方和行针图,让人送去王都,看看能否帮到五皇子。

    话语间,两人到了一间厢房前,守在厢房门口的一个婆子急忙给南宫玥和林净尘行礼,又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萧霓正坐在一张书案前,执笔而书,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手一颤,原本几乎快要抄完的那页经书上就多了一撇……

    这一页是毁了。

    她的眸色有些晦暗,定了定神,放下手中的狼毫,然后站起身来,上前相迎,屈膝行礼道:“林老神医,大……嫂。”

    南宫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萧霓,。

    才短短的一个月,萧霓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浑身骨瘦如柴,那青色的衣裙空荡荡的,眼眶、脸颊更是深深地凹陷进去,一双曾经清亮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就像是一朵娇嫩的花骨朵还未来得及绽放,骤然间凋零了……

    萧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垂着头,自惭形秽地不敢去看南宫玥。

    一瞬间,自南宫玥来到王府后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快速掠过,她只觉得喉底发苦……

    可是,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仰首说道:“大嫂,对不起,我错了。”

    言语是如此的空泛无力,可是她能说的也唯有这三个字,她能做的也唯有不断地抄写佛经为大嫂祈福,为自己赎罪……

    南宫玥好一会儿没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沉甸甸的。

    外头的婆子噤若寒蝉地把房门关上了,也把屋外所有窥视的目光挡在外面……

    ……

    此时,千里之外的恭郡王府,气氛同样沉闷压抑。

    韩凌赋在距离小佛堂几十丈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数不清到底是第几次来到这里,可是每一次他都无法继续往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慕筱,面对他们的孩子……

    韩凌赋再次叹息,正打算转身离去,却听前方传来一声“咚”的撞击声,随之响起的是一个吃痛低呼的女音。

    韩凌赋如遭雷击般僵直原地,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听使唤。

    对他而言,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像是深深地镌刻在他心底一般,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忘怀!

    筱儿,是他的筱儿!

    跟着,是一个粗糙的女音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白侧妃,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哎,奴婢养只猫都能抓耗子呢!”

    韩凌赋双目一瞠,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箭步如飞地冲进了小佛堂的院子里,眼前的一幕看得他怒火直冲脑门。

    几丈外,一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单手叉腰,对着跌坐在地上的白慕筱颐指气使地说道:“白侧妃,您这是要坐到什么……王……王爷!”婆子惊吓地看着韩凌赋,战战兢兢地屈膝行礼。

    韩凌赋一霎不霎地看着白慕筱,才短短几日不见,他的筱儿就瘦了一大圈,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棉布衣裙。

    一旁,一个沉重的木制水桶横倒在地上,其中的水洒了大半,弄湿了地面,也弄脏了她的衣裙,看来狼狈不堪,楚楚可怜……

    他的筱儿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难道说这几日筱儿就是在这小佛堂里被这些势利眼的下人如此折辱?!

    “筱儿!”韩凌赋赶忙上前,试图扶起白慕筱,却慢了一步,白慕筱已经自己站起身来,退后半步,避开了他的手,也避开了他的视线。

    “筱儿……”韩凌赋只觉得心痛难当:筱儿是不是在怪自己?!自己明明承诺会给她一世的幸福,却没有保护好她,竟然让一个低贱的下人如此折辱于她。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韩凌赋眉宇深锁,愤怒地朝那婆子看去,冷冷地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胆敢如此糟蹋他的筱儿?!

    是不是崔燕燕?!

    他平日里看似一个温文如玉的翩翩公子,但骨子里却是高傲的天家血脉,只是一个不悦的眼神,浑身就释放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婆子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咚咚地磕在地上连连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韩凌赋真是恨不得狠狠给这婆子一脚,这些贱婢真是狐假虎威,欺人太甚。

    他正要喊人,却见白慕筱沉默地转过身往屋子去了。

    韩凌赋再也顾不上这婆子,急忙追了上去,“筱儿,你听本王……你听我说。”

    可是白慕筱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

    韩凌赋加快步履,一路追进堂屋里,终于一把抓住了白慕筱被水弄得湿哒哒的袖子。

    “筱儿,”他柔情脉脉地看着白慕筱那纤瘦的背影,温声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回去?!白慕筱还是没有回首,小脸低垂,眼中闪过一抹讽刺的光芒。要不是她买通那婆子用了苦肉计,只怕他还不会进来。就这样,还叫来接她回去?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眶中似乎含着一层薄雾,娇弱可怜。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王爷,筱儿不能跟你回去。”

    “筱儿,你在怪我对不对?”韩凌赋眸色有些暗淡,嗓音微哑。

    白慕筱终于转过头来,发红的眼眶中湿漉漉的,看着韩凌赋颤声道:“王爷,筱儿不怪你。筱儿只是不想连累你的名声……”

    韩凌赋自责地闭了闭眼,他这恭郡王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却是如履薄冰,时刻提防着别人的算计和暗害,深怕走错一步,就让自己与那至尊之位无缘。

    他若是想要成为天子,想要将来无所顾忌,那现在就必须隐忍,不能让身上留下任何污点。

    前几日也实在是王都传得沸沸扬扬,就连父皇也把他叫去问了情况,他不得已才会一时冲动把筱儿和孩子关这里,只想等风头过去再说,没想到……

    “筱儿,是我无用,是我让你受苦了……我没想到崔燕燕她竟敢如此苛待你……”他苦涩地说道,乌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王爷,”白慕筱幽幽叹了口气,“这怎能怪你呢……怪只能怪小人当道。哎,许是我们终究有缘无分,不该再强求。王爷,你走吧,以后别再来这里了……”

    说着,白慕筱眼帘半垂,哽咽了一下,艰难地道:“你就当我母子俩死了吧。筱儿真的不想成为王爷的绊脚石……”

    “筱儿……”韩凌赋难以置信地瞳孔一缩,握着她手腕的右掌不自觉地微微使力,他深深地看着白慕筱,看着她的眸中闪现着痛苦、悲伤、绝望……最终都化为绝决。

    那一抹绝决像冰针似的扎进了他的心,让他的心又痛又冷。

    他不能失去她!

    “筱儿……”韩凌赋一把将白慕筱揽在怀中,艰难地说道,“别轻易说永别。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白慕筱的脸庞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中,抽噎着说道:“王爷,我又何尝想……”只是,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目光冰冷,再没有半点眷恋。

    韩凌赋紧紧地揽着她的纤腰,亦是心潮澎湃,低声道:“筱儿,我们会再有孩子的,会有其他健康的孩子的……”他们还年轻!

    其他孩子?白慕筱的嘴角在韩凌赋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一个讽刺而冷酷的弧度,只可惜,今生今世韩凌赋已经生不出其他孩子了。

    “王爷,”当她仰起半边小脸时,眼中只余下浓浓的哀伤,“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韩凌赋怔了怔,若有所思。

    白慕筱纤细的手指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料,恨声道:“我们俩都健健康康,孩子怎么会变成那样?!肯定是有人想害我,想害我们的孩子!她能害一次,就能害我们第二次……俗语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天长日久,总有松懈疏忽的时候。”

    白慕筱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她是在说谁,除了崔燕燕,还能有谁?!

    韩凌赋眸深似海,如果说他一点不曾怀疑过崔燕燕,那是假的,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见他不说话,白慕筱抬眼对上他的双眸,干脆把话挑明道:“王爷,如果你想要我们重新开始的话,我要崔燕燕死!我要她为她的恶毒付出代价!”

    看着白慕筱盈满了悲痛的双眸,韩凌赋心口一抽,感同身受。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儿啊!他心心念念了九个月才诞下的孩儿……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白慕筱的眼,铿锵有力地保证道:“筱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替我们的孩儿报仇的。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来祸害我们一家人。”

    说着,韩凌赋微微眯眼,当初,他也是因为崔家的逼迫,才会无奈和崔燕燕圆房,可就算是如此,崔家还是无所作为,根本成不了他的助力,那么他留着崔燕燕这恶毒的女人又有何用?!还不如用王妃之位去招揽一个更有助力的妻族。

    白慕筱原本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舒缓了下来,静谧恬淡……直到内室中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嚎啕大哭声。

    “孩子……”

    白慕筱想要进屋去看孩子,却被韩凌赋桎梏在怀中,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不想破坏此刻的温馨,但是有的事,他却不得不说:“筱儿,这孩子留不得……”长痛不如短痛。

    白慕筱难以置信地瞳孔一缩,双眸直愣愣地瞪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韩凌赋的神情有点狼狈,艰难地道:“筱儿,父皇已经听到了外面的传闻,暂时我还能瞒住,可孩子一天天长大,这事肯定瞒不下去。父皇他岂能容下一个为人诟病的孙儿!……这个孩子他终究会拖累你!”

    白慕筱默不作声,如今的她早就看透了韩凌赋,他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其实是怕拖累了他吧?

    “哇——”

    内室中的婴儿哭得更响亮了,好像知道了自己已经被生父所抛弃。

    母子血脉相连,白慕筱直觉地又朝内室看去,可是韩凌赋却眼明手快地再次按住了她,“筱儿,你就当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就……”

    白慕筱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沉甸甸的。

    她若是留在这里陪着孩子,那么她就永远无法替他报仇了!

    她怎么能甘心呢!

    白慕筱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花,心中暗道:孩子,是娘没护住你,才让你以这般模样来到这世间……不过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永远都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

    想着,她心中既刺痛,却又有一丝快意:韩凌赋,若是你知道这个被你舍弃的孩子就是你唯一的骨血,你又会如何?

    到那一天,她会亲口把这个真相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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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8暴毙

    听说,恭郡王府的小公子因府里的李良医误诊而夭折。

    听说,恭郡王府的良医李从仁被悲痛欲绝的恭郡王当场杖毙。

    听说,恭郡王妃因小公子夭折,痛不欲生,当日就重病卧床不起。

    有人问,小公子乃是白侧妃所出,恭郡王妃怎会因为他的夭折而伤心到重病呢?

    事实上,恭郡王妃素来贤良淑德,把庶子都视若亲子,小公子夭折,她痛彻心扉,当然就重病卧床了。这些话说得有板有眼,让人将信将疑。

    恭郡王府的小公子夭折的消息总算让这些时日在王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妖孽之言,淡了许多。

    而当收到内务府递来的折子后,皇帝只看了一眼,就淡淡地放到了一旁。

    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皇帝这把年纪了,自然是希望儿孙满堂,在听闻小三家新生的小公子是妖胎后,哪怕小三一力否认传言,他也悄悄命锦衣卫去查了。结果是不太好,甚至是非常不好,锦衣卫对小公子的描述让他听得胆战心惊。可想想,韩氏皇家坐拥大裕,这么个孩子总是能养得起的,大不了长大以后让他少出现在人前。

    没想到……

    他这个祖父都想开了,小三这个亲生父亲竟然如此心狠!

    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这般狠心的说舍弃就舍弃,小三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正在皇帝摇头感叹之时,一个小內侍毕恭毕敬地走进御书房中,禀报道:“皇上,钦天监的丁监正求见。”

    皇帝定了定心神,随口道:“宣。”

    很快,一个身穿官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就微躬着腰,跟随小內侍快步进来了。

    他撩起衣袍,神色恭敬地下跪向皇帝请安,然后双手呈上了一个大红折子,道:“皇上,臣和王监副等已经择好了几个吉日,还请皇上过目。”

    刘公公连忙上前,从那丁监正手中接过折子,呈给了皇帝。

    皇帝打开了折子,上面是钦天监算出的三个吉时:四月二十四,五月初九和六月初五。

    丁监正在下头又道:“皇上,臣等已经反复推敲过了,这三个日子是上半年最好的大吉之日,其中又以五月初九最好……”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一直盯着折子上的那三个日子,表情凝重。

    立太子一事,从去年到现在,该走的仪程都走完了,现在只等选好吉日正式去太庙昭告,走完这一步,韩凌樊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皇帝终于还是执笔,圈下了其中一个日子。

    只希望立了太子后,太子能够得到祖宗的福佑。

    之后,丁监正就退了下去,皇帝却是忧心忡忡,揉了揉眉心,愁眉不展。

    刘公公当然知道皇帝在担心些什么,心中叹气,安慰道:“皇上,傅大夫人和南宫二公子他们已经启程往南疆去了,相信等他们请来林老神医,五皇子殿下的病情定会有所好转。”

    皇帝总算稍稍舒展眉头,在心里对自己说,没错,只要请来林老神医,小五的病一定会好的。

    可是阿昕他们才出发六日,南疆路途遥远,只希望小五能平安撑过这段时日……

    在皇帝的殷殷期盼中,距离王都数百里外的官道上,南宫昕一行车队数十人正浩浩荡荡地奔驰着。

    傅大夫人此行是为了去南疆为傅云鹤提亲的,自然是慎重地备好了提亲用的聘礼,足足十辆青篷马车鱼贯地跟在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后。马车前后,除了随行的一众傅府护卫,就是策马奔驰在旁的南宫昕和傅云雁。

    傅云雁穿了一身靛蓝色的男装,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策马奔腾时,乌发在风中甩动着,看来比她身旁一派温文儒雅的南宫昕还要英气勃发。

    坐在黑漆平顶马车里的傅大夫人不知道第几次地挑开窗帘,蹙眉看着傅云雁,心里不知道是该愁,还是庆幸:六娘都出嫁为人妇了,却还是跟以前这般肆意妄为,这也亏得亲家和阿昕的性子好……不过,六娘可以这样任性,也就代表她确实是嫁对了人。

    想着,傅大夫人的嘴角微勾,现在只要六娘能早日怀上一个孩子,也就圆满了。

    “阿——嚏!”

    傅云雁忽然打了个喷嚏,南宫昕立刻紧张地加快马速与她并行,道:“六娘,你可是着凉了?”

    傅云雁不以为意地揉了揉鼻子道:“我没事,也不知道什么人在叨念我……难道是阿玥?!”说着,她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阿玥要是看到我们去了骆越城,肯定很欢喜的!”

    虽然傅云雁说自己没事,但是南宫昕还是有些担忧,他抬眼朝前方看去,指着数百丈外的一片山谷,道:“六娘,我记得穿过前面这片峡谷再走几里路,就是礼景城了吧?不如去那里的驿站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吧。;”

    傅云雁含笑地瞥了南宫昕一眼,心里甜滋滋的。她放缓马速,来到傅大夫人的马车旁与她说了。

    这都在马车里颠簸了六天了,虽然不是日夜赶路,但傅大夫人早就是浑身酸痛,一听傅云雁这么一提,就忙不迭地应了。

    踏踏踏……

    凌乱的马蹄声混杂着阵阵车轱辘声一路继续往前,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谷前。那山谷两边是几座连绵的山脉,山上光秃秃的,不止是没一棵树,连杂草也没长几根,一眼看去都是灰蒙蒙的山石,死气沉沉。

    在南宫昕的一声令下,车队放缓了车速,沿着只够两辆马车并行的羊肠小道前行。

    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不绝,显得更为响亮清脆了……

    山谷不长,约莫也就是三五百丈远,很快,他们就看到出口出现在前方。

    傅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挑帘朝外头看了一眼,对着掩不住疲倦的主子道:“夫人,快出山谷了,待会……”

    她话音未落,“咯嗒”一声,马车骤然间停了下来,马车里傅大夫人因为猝不及防,身子往前踉跄了一下,丫鬟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主子,质问车夫道:“毛大仁,怎么回事?”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丫鬟觉得不太对劲,再次挑帘,却是俏脸一白,只见前方山谷的出口,一群骑着高头大马、满脸黑肉的匪徒拦住他们的去路,看他们一个个都是一手牵马绳,一手拿着大刀,显然都是来者不善。

    果然,下一瞬,就见为首的一个虬髯胡策马上前一步,大声吆喝道:“此……”

    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一个清脆的女音接口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说着,傅云雁已经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转头对南宫昕道:“阿昕,我每次看戏,都觉得这几句有趣极了,早就想试一试了。”

    傅云雁从腰间抽出了她的长鞭,长长的鞭尾骤然往地上一甩,“啪”的一声,锐气四射。

    南宫昕亦是面色一凝,扬声道:“大家都小心,保护好母亲!”

    后方的众护卫应和了一声,朝最前面的黑漆平顶马车靠拢。

    见傅云雁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虬髯胡的面色难看极了,嘴里露出不屑的冷笑:“你们以为你们逃得了吗?”

    话语间,车队的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这狭窄的山谷中,马蹄声仿佛是在耳边回荡。

    后方的一个护卫紧张地大叫起来:“姑爷,后面又来了近一百名匪徒。”

    这前后的匪徒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五十名,而车队里的护卫统共也才三十余人,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闻言,虬髯胡得意地笑了,举起手中的钢刀,高呼道:“给老子把他们都给灭了,不许留一个活口!这里的金银财宝就都是我们的了!”

    “是,老大!”

    前后的匪徒齐声应道,响声如雷,看来杀气腾腾。

    就在这时,傅云雁又往地上连甩了两鞭,下一瞬,几道破空声响起,“嗖嗖嗖……”数十道羽箭从山谷两边的山上疾射而来,一下子射中好几匹高头大马,马儿发出洪亮而痛苦的嘶鸣声,然后或轰然倒地,或失控癫狂……

    那虬髯胡傻眼了,抬眼望去,只见两边光秃秃的山上不知何时多了近百名弓箭手,手中寒光闪闪的箭头都已经对准了他们。

    糟糕!他们中埋伏了!

    虬髯胡好像被当头倒了一桶凉水似的,心凉无比。他身后的一个跟班急忙问道:“老大,是不是撤……”

    虬髯胡咬了咬牙,朗声道:“小的们,给老子拿下那个公子哥和马车里的人,看他们还敢不敢动手!”

    竟然还想以母亲和阿昕为人质?!傅云雁整张脸瞬间冷了下来,两指成环放到口中,发出一阵清脆的口哨声。

    下一瞬,车队里再次有了异动,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精兵从后面的十辆马车里跳下来,训练有素地把整个车队包围起来,每个都是威猛精干,如同一把把出鞘的宝剑,与傅府的护卫气质迥然不同,这些精兵都是咏阳大长公主麾下亲兵……

    这一干精兵一出手,便是雷厉风行地朝这帮匪徒蜂拥过去,那帮匪徒看着对方杀气凛然的样子,心里发虚,但是在那个虬髯胡老大的号召下,还是一个个高喊着,义无反顾地朝南宫昕一行人冲了过去,挥刀直下。

    “咣!铛!锵!”

    刀与刀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火花四溅,与各种喊杀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这些精兵果然不愧为咏阳麾下精英,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有以一敌五之能,与山谷上潜伏的弓箭手相互配合,那些意图往山谷外逃逸的匪徒被一支支利箭直穿胸口……

    不一会儿,那一百多名的匪徒有大半都成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尸体,只剩下三四十人还在负隅顽抗。

    傅云雁一甩长鞭,鞭子就如灵巧的蛇一般缠上一个大汉的腰际,她用力一拉,那人就被她从马上扯了下来,惨叫着摔到了地上。

    他的马匹受到惊吓,发出激烈的嘶鸣声,两只前蹄高抬,失控地将主人踩在了马蹄之下。

    在一片势如破竹的攻势中,剩余匪徒再无还手之力,最后,共计一百四十余人身亡,只留下十五条活口被那队精兵日夜兼程地押回了王都。

    三日后,一个身穿戎装、留着短须的中年人在公主府的正厅中见到了咏阳。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禀明后,然后双手将一柄长刀呈上,恭敬地说道:“殿下,这是末将等在那些‘匪徒’身上找到的武器。”

    一个青衣丫鬟赶忙把那柄长刀交到咏阳的手中,咏阳面容严肃地将那刀柄转了一圈,目光定在刀柄上一个圆形刻记上,中间是一个“礼”字。

    中年人在下方恭声道:“殿下,这应该是礼景卫的印记。”

    根据大裕编制,五千六百人为卫,卫所最高为正三品的指挥使,其次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这礼景卫都出动了一百五十多人,若说其指挥使和指挥同知一点不知情,谁信呢?!

    咏阳面寒如霜,起身道:“来人,我要进宫。”

    一炷香后,一辆朱轮车自公主府驶出往皇宫而去。

    一个消息也随之传遍了整个朝野——

    咏阳大长公主府去南疆提亲的车队遭到了伏击!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咏阳在御书房中与皇帝密谈了许久,紧接着,就是一道圣旨,命京卫指挥使郑远率一千护军营去礼景卫所传旨,将包括卫指挥使、卫同知在内的一干人等全数押解至王都。

    而从御书房走出来的咏阳,则默默地抬眼望向皇城的西南角,那是原来的二皇子,如今的顺郡王韩凌观的府邸。

    自从那日,那个与文毓容貌相似的死士取代了真正的文毓以后,他同样的以文毓的身份继续与顺郡王往来。

    不过,“文毓”在顺郡王系的地位显然不高,透回来的消息大多没有什么价值,直到几日前,顺郡王向“文毓”打听傅府将去南疆为鹤哥儿提亲一事,并问明了此行的详细路线。

    当即,咏阳就猜到顺郡王这是打算要偷袭。

    顺郡王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若是这出偷袭成功,不但可以让小五从此失了南宫家的助力,还能阻止林老神医来王都给小五看病。

    于是咏阳将计就计……

    只可惜,这次的伏击,顺郡王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不过,顺郡王怕是付出了不少代价才得了礼景卫指挥使的效忠,武将可不似文臣那般容易说动,更何况是有兵权在手的武将,礼景卫一失,怕是足以斩掉韩凌观的一条臂膀!

    想着,咏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就当作他胆敢以文毓来利用自己的一点点利息吧!

    哎!皇帝的几个皇子,也就小五能担得起大事,若是这江山落到其他几人的手里,她真不敢想象,会弄成什么样子。

    咏阳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活到这把年纪,经历过最低谷、也经历过最风光的时刻,照道理说,该什么都看透了。可是此刻,她却不得不为大裕的未来感到担忧……

    正如咏阳所料的,此刻的顺郡王韩凌观确实已经乱了方寸,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

    尽管他打听不到咏阳姑祖母在书房里与父皇谈了什么,可这次行动的失败却是无庸置疑的。

    不知道咏阳姑祖母有没有发现礼景卫与此事有关,亦或是会不会查到其中有自己的手笔……

    不,这件事他安排的很妥当,那一带本就有过盗匪横行之事,不过是傅府运气不好,恰好遇上罢了,不会被发现的。

    韩凌观不住地这么安慰着自己,直到……

    “王爷,管先生求见。”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书房里的韩凌观惊了一下,他定了定神,走到书案后坐下,才道:“请管先生进来。”

    幕僚管路遥进了书房,见礼后,坐在了下首的圈椅上,作揖道:“王爷,方才从恭郡王府传来消息,恭郡王妃崔氏暴毙。”

    韩凌观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什么?!”

    前几日他确实听闻过恭郡王妃因为庶子夭折,一时悲痛交加,卧病在床。不过,区区一个女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才过了三日,竟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消息可属实?”韩凌观确认道。

    管路遥肯定地说道:“属实。”

    韩凌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说道:“本王这三皇弟还是一贯的心狠手辣。”

    “王爷。”管路遥提醒道,“如今‘恭郡王妃’虚位以待,依属下之见,恭郡王恐怕会赶在热孝时续弦。”

    除非赶在热孝大婚续弦,否则依礼制夫需为妻守孝一年。对于恭郡王而言,这郡王妃的位置可是一个不错的筹码,空悬一年实在不值。

    韩凌观也想到了这一点,略带讽刺地说道:“不知我那三皇弟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管路遥答道:“在恭郡王妃暴毙前,恭郡王就与三千营的陈指挥使多有往来,据属下所知,陈指挥使家中正有一位姑娘待字闺中。”

    “三皇弟这是想争兵权了?哼,这真是好大的盘算。”

    韩凌观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镇纸,随手又扔回到书案上,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咚!”。

    对于皇室而言,联姻素来是谋夺助力的最好方法,以一个郡王妃之位作为交换,陈指挥使只怕是会动心的。

    三千营若是落在了三皇弟的手里,对自己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些年来,自己谋划再三。

    天坛求雨事后,若非南宫昕送上那什么保命丸,五皇弟早就没了。不过,所幸,他还是借着这件事扳倒了大皇兄,也不算太亏。

    如今五皇弟宫中日日有太医守着,显然情况很是不妙,只要林净尘不来,就算五皇弟成了太子,也活不了多久。退一步来说,就算五皇弟好命活了下来,少了南宫家士林一脉的支持,根本难以坐稳太子之位!

    偏偏行动失败了!

    原本他计划得好好的,傅大夫人和南宫昕必死,但傅云雁可以让她活着,再故意留下一些证据,把整件事推到三皇弟的身上。

    傅云雁为报母亲和夫婿之仇,必然不会放过三皇弟,再加上咏阳大公主府的助力,一切简直水到渠成。

    而且,他还掌握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三皇弟和奎琅暗中有所往来。

    这个证据一出,再加上前事,不愁父皇不痛下决心,除掉三皇弟!

    偏偏……

    竟然失败了!

    韩凌观越想越烦躁,而就在这时,一个脚步由远及近匆匆而来,停在了书房门前。

    书房的门被叩响,是平阳侯求见。

    平阳侯大步走近书房,待门一关,就迫不及待地说道:“王爷,本侯刚得到消息,皇上命护军营往礼景卫所去了!”

    韩凌观一惊,猛地站了起来,脸色一片煞白。

    怎么可能?!

    父皇,不,咏阳姑母怎么知道与礼景卫有关?

    他费尽心思才得了礼景卫指挥使的效忠,若是礼景卫有失,简直是要生生地挖下他一大块血肉。

    韩凌观的胸口一阵闷痛,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间,耳边传来焦急地叫喊声:“……王爷,王爷……快传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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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妃,信已经送出去了。”

    百卉挑帘进了小书房,然后走到南宫玥跟前恭声禀道。

    南宫玥正慵懒随意地坐在窗户边,膝盖上蹲在一只胖乎乎的白猫,她一手在白猫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另一手漫不经心地翻着放在案几上的一个蓝皮册子。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嘴角微勾,露出一丝期待。

    在对账那日后,她就吩咐百卉伪造了一枚小方氏的私印,又写了两封信,盖上私印。

    今日一早,这两封信就分别送去给了萧三太爷和萧六太爷,信里让他们催促一下分产的事。

    等两位老人家收了信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南宫玥眸中闪现狡黠的光芒。

    百卉又退下了,而南宫玥则继续翻着那本册子,看到兴处时,右手摸猫的动作就缓了下来。

    “喵呜——”

    猫小白发出不满的叫声,在她膝盖上站起身来,仿佛在斥责她怎么可以这么不专心!

    南宫玥赶忙转移目光,温柔地在它的下巴搔动着,没一会儿,小白就舒服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闭上了一对漂亮的鸳鸯眼,又懒洋洋地趴了下去。

    画眉好奇地凑了过来,笑吟吟地问道:“世子妃,这‘满堂春’写的戏本子这么有趣吗?”

    满堂春是骆越城中一家有名的戏班,程家班是文武戏都唱得好,而这满堂春就是专精于文戏,在城中也颇受不少女眷的喜欢。

    这个戏本子就是一大早满堂春特意递进碧霄堂的,说是写了一个新的戏本子,想给世子妃过目。

    南宫玥正闲着,就随便拿来看看,没想到这本子写得还真是“有趣”。

    她挑眉看了画眉一眼,把那戏本子往画眉那边推了推,示意她拿去看吧。

    猫小白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南宫玥再不敢分心,乖乖地替它顺起毛来。

    画眉从善如流地拿过戏本子看了起来,心里有些忍俊不禁,估计世子爷也得不到世子妃这般礼遇吧。

    一旁的莺儿也有些好奇,凑过来和画眉一起看,两个丫鬟一不小心就看得入神,但是表情却越来越奇怪,要笑不笑的。

    好一会儿,画眉忍不住抬起头来道:“世子妃,这戏本子写得也太……太……”她一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本来闭目眼神的猫小白猛然睁开眼,不耐地瞪了画眉一眼,蹲了起来,然后猛地一蹬腿,先跳到了案几上,然后往窗口一跃而下,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大摇大摆地走了。

    屋子里静了一静,跟着画眉和莺儿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白猫,还是这戏本子。

    莺儿询问道:“世子妃,奴婢是不是去回了满堂春?”

    满堂春这戏本子一看就是为了巴结讨好世子妃,才特意送来的,里头说的是一位少年将军和其结发妻子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与大裕有名的苦情戏《寒窑记》有几分相似,说的是一个世家之女,被皇帝赐婚与一位少年将军成婚,婚后就离开王都这繁华之地,与少年将军一起镇守边疆,新婚不到一年,敌军忽然来犯边境,少年将军就带兵出征,留下将军夫人在府中,被将军的继母为难。

    将军夫人隐忍大度,将军在前方打仗,将军夫人就在后方抚民,还用自己的嫁妆安置、救助那些因为战乱而无家可归的流民……

    可是那继母甚是恶毒,使尽各种阴毒、见不得光的手段,一方面在府中对将军夫人各种磋磨,另一方面又在外散布将军夫人不孝的传闻,还联合族里的族老们试图在将军不在的时候以不孝罪休妻。

    幸而,就在那关键时刻,少年将军终于凯旋归来,惩治了那恶毒的继母,少年将军的父亲也终于看清了继室的真面目,让她从此青灯伴古佛以赎自己的罪孽。

    莺儿和画眉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戏折子一看就是暗指镇南王府,是在为世子爷、世子妃歌功颂德,只是看着怎么叫人觉得这么憋屈啊。

    世子妃是那种被夫人磋磨、暗害,还傻得隐忍不发的人吗?

    以夫人那点微末的手段,哪用得上世子爷替世子妃出马!

    一阵挑帘声响起,鹊儿从外头进来了,看着画眉和莺儿的表情有些奇怪,疑惑的挑眉。

    她还有正事要禀,便也没问,径自走到南宫玥跟前,禀道:“世子妃,三老太爷和六老太爷来了,去了王爷的外书房,不过还没坐下一盏茶功夫就被出来了。听说王爷大发雷霆,两位老太爷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顿了一下后,鹊儿又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找桔梗姑娘打听一下?”桔梗是镇南王外书房服侍的大丫鬟,外书房里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必是最清楚不过了。

    南宫玥还没回答,百卉去而复返,禀道,桔梗姑娘来了。

    南宫玥笑了,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很快,穿了一件青蓝色妆花褙子的桔梗就走了进来,她梳了一个双丫髻,头上只戴了两朵碧玉珠花,看来清雅大方。

    “见过世子妃。”桔梗恭敬地屈膝行礼。

    南宫玥微笑着示意她免礼。

    桔梗毕恭毕敬道:“世子妃,今日王爷大发雷霆,一时有些气急攻心,奴婢心中有些担心,本想传唤良医为王爷看看,可王爷说自己没事,奴婢也不敢多言。但奴婢实在是担心,所以特意来世子妃这里想求个清新解火的药膳方子。”

    求方子不过是桔梗来此的借口,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南宫玥配合地吩咐百卉去给桔梗写一张药膳方子,跟着又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气到了父王?!”

    桔梗幽幽地叹了口气,顺着南宫玥的话道:“世子妃,您是不知道,刚才族里的三老太爷和六老太爷来求见王爷,说及世子爷已经回府,问王爷何时才能把老王爷留下的产业给分了。王爷就质问两位老太爷,既然当年老王爷把产业托给他们保管,他们为什么要交给夫人?还说现在账上差了两百万两,痛斥他们可对得起老王爷的信任!两位老太爷很是震惊,就说他们是被夫人给骗了,一切都是夫人所为,他们根本就不知情,之后两位老太爷就匆匆告退了。王爷气得火冒三丈,把书房里的东西都给砸了……”

    南宫玥应了一声,意有所指地吩咐道:“你要仔细侍候父王,若是父王有什么不适,可不要替父王瞒着。”

    “是,世子妃。”桔梗恭敬地应道。

    南宫玥随手拔下手上的翡翠镯子赏给了桔梗。

    桔梗福了个身,恭敬地谢过,转身退下了。

    她挑帘出门的同时,半垂首地咬了咬下唇,心道:自己是王爷书房里的大丫鬟,看着风光,但说来也不过是一个通房,随时都可以被打发出去配人,还是要有了正经的名分,才是自己未来的保障。而如今这王府,说得上话的也唯有世子妃了……希望世子妃能看在自己安分守己的份上,为自己做主。

    桔梗退下后,画眉一脸大快人心地说道:“世子妃,这一次想必夫人再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连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都指证了小方氏,那就算小方氏再巧舌如簧,也不可能再扳回局面。

    南宫玥的心情也不错,眉眼含笑。

    现在,小方氏要么就咬牙拿出两百万两,要么,也就是死不回头地继续出昏招……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他们只需要适当的推几把,小方氏自然离悬崖越来越近……

    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无论相隔多久!

    南宫玥的唇角微微翘起,她看了一眼墙上的西洋挂钟,吩咐道:“百卉,你去小厨房瞧瞧,若午膳备好,就送到书房去吧。”

    百卉屈膝应是,下去办了。

    不多时,她就提了食盒去了书房,把食盒递给了竹子。

    书房里,官语白也在,这些日子,只要他在碧霄堂,必然会和萧奕一起用小厨房准备的午膳。

    午膳过后,两人又回到了书案前,只见在这张诺大的红木书案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做得惟妙惟肖的城池、山河、峡谷、沼泽……一应俱全,还有那一面面黑、红两色的小旗子泾渭分明地占据着沙盘的两边,分别代表敌我两军。

    萧奕和官语白分别站在沙盘的两头,前者摆弄红旗,后者摆弄黑旗。

    “吱”的一声,书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站着三个青年,最前面的那个身穿青色衣袍,高大健硕,五官深刻,容貌气质与他身上的大裕衣袍看来有种不和谐的感觉。

    他身后的娃娃脸青年咳了一声,伸手做请状:“百越国主,请吧!我们世子爷就在里面等您呢。”

    努哈尔面色一僵,然后笑着大步走了进去,亲热地对着萧奕抱拳道:“萧世子,两年不见,世子看来英伟依旧。”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萧奕对面的官语白身上扫过,心道:此人如此年轻,又与萧奕平起平坐,难道就是大裕那个安逸侯?

    萧奕状似随意地摆弄着身前那些红色小旗子,把它们连成一片。

    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吸引了努哈尔目光,瞳孔猛缩。

    这沙盘上的一山一水,一城一池对他而言,都是如此熟悉。

    这……这分明就是他们百越的沙盘!

    萧奕竟已对他们百越的地势、地形了如指掌,还制成了沙盘?!甚至于,这沙盘比他们百越自己的还要详细、细致!

    努哈尔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暗暗揣测着:萧奕他拿出他们百越的沙盘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一面面写着银色“萧”字的黑色小旗子分明就代表了萧奕的旌旗,那这红色的旗子难道指的就是……

    萧奕抬眼朝努哈尔看去,似笑非笑,然后直呼其名道:“努哈尔,你看来倒是比两年前富态了不少,看来日子过得甚为称心如意啊。”

    自从登上百越王的王位后,努哈尔便是春风得意,自然心宽体胖。只不过,这一次为了来骆越城,他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已经瘦了一圈。

    如今形势比人强,努哈尔只能赔笑着说:“哪里哪里!”

    萧奕也懒得与努哈尔再客套,直入主题道:“前些日子,令兄奎琅也就是我大裕如今的三驸马特意‘派人’来了骆越城,给本世子开出了相当不错的条件啊。”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努哈尔如何听不懂萧奕的言下之意,心下一沉。

    大皇兄奎琅压制他们几个皇弟多年,以致他如今听到大皇兄的名字,还是胆战心惊。

    他也知道大裕皇帝下了旨意命令镇南王父子帮助大皇兄复辟……只可惜,当年大皇兄挥军北上,得罪了南疆,更得罪了镇南王父子,大皇兄想要获得萧奕的支持恐怕不易!

    自己还是有生机的!

    努哈尔定了定神,笑得更殷勤了,又道:“萧世子,孤与世子乃……”

    他说话的同时,眼角瞟到官语白忽然抬起了骨戒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地沿着一条山谷蜿蜒而前,那一面面黑色的小旗子随着他的手指一路往前,兵分三路,一路在前方吸引敌军注意,并将敌军困于芮江城,一路从后方南凉压境,第三路穿过临西大峡谷阻断芮江城的最后一条生路……届时,自己和百越数万将士就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

    从努哈尔的位置俯视下去,沙盘上,敌我双方形势一目了然。

    努哈尔双目几乎瞠到极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顷刻被黑色所覆灭的红色旗子,浑身几乎动弹不得。

    直到这一刻,他才骤然意识到如果萧奕攻陷百越的话,不费吹火之力……那么已经覆灭的南凉就是百越的前车之鉴!

    努哈尔心底凉飕飕的,他一直觉得只要给百越休养生息的机会,给自己十年,不,二十年,他一定可以卷土重来,打下南疆,可是现在才顿悟到如今的南疆正是一把见了血的利刃,正磨刀霍霍地寻隙想挥下这把屠刀……

    努哈尔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急切地解释道:“萧世子,你听孤解释,孤当初借道给南凉也是不……”

    “闭嘴!”原本还笑吟吟的萧奕忽然语调一冷,不耐烦地打断了努哈尔,“本世子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你说那些个无用的废话!”

    努哈尔不由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萧奕意味深长地说道:“努哈尔,‘过去的事’多说无益。”

    意思是反正你们兄弟俩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全都对不起南疆!

    努哈尔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只能僵硬地笑着。

    萧奕瞥了他一眼,随手从沙盘里拔起一个红色的小旗子,抓在手里把玩着,继续道:“如今你大皇兄愿意以洛敏加河以北的三城、安南山以西的七城和其西北的两座城池,一共十二城,以及一座金矿、两座银矿,让本世子出兵百越……努哈尔,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十二座城池?!努哈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几乎就是百越的半壁江山啊,大皇兄这是疯了,还是魔障了吗?他不怕父王和祖先到他梦里掐死他这个卖国的不孝子吗?!

    努哈尔紧紧握着拳头,思绪转得飞快,赶忙膝行了一步,道:“萧世子,你可不能相信孤那大皇兄啊!他如今不过是贵国皇帝陛下的一个质子,在百越名不正言不顺,无论他答应世子你什么,还需要等世子替他效犬马之劳,打下了江山,才能实现他的允诺。说到底,那些个好处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努哈尔滔滔不绝地说着,越说越觉得比起大皇兄,自己还是更占优势。

    只是……

    一想到百越的半壁江山,努哈尔就觉得心在流血啊!

    可是,如果他想要保住他的王位……

    努哈尔盯着萧奕手中的那面小旗子,如今的自己和百越就如同这面小旗子般,逃不出萧奕的手掌心!

    自己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王位,可不能拱手让人啊!

    努哈尔眸色一沉,终于下定了决心,昂首承诺道:“萧世子,孤那大皇兄答应你的条件,孤也可以统统答应你,而且孤还愿意把洛敏加河东北两城也给世子,以表示孤的诚意。”

    再加上洛敏加河东北两城,百越一半的国土算是彻底被削去了。

    他这个百越王恐怕也将成为百越历史上最屈辱的国主!这一切都是拜大皇兄奎琅所赐!

    努哈尔恨极,只觉得心口像是数万根针在刺一般,却只能对着萧奕抱拳,俯首称臣:“萧世子,孤以后一定唯世子之命是从。”

    他咬牙心道: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更何况镇南王父子面和心不合,他就不信南疆会一直平平顺顺!

    屋子里静了一瞬。

    萧奕看着努哈尔头顶,就算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他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他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哈欠,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极为明显,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般,吓得努哈尔浑身僵直如木棍。

    “努哈尔,”萧奕淡淡地问道,明知故问,“你的六皇弟带来了没?”

    努哈尔脸色更为僵硬,他是被傅云鹤和莫修羽押来骆越城的,六皇弟的事萧奕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个时候也不过是迁怒问罪罢了。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萧世子,孤那六皇弟逃走了……”这话说得含糊,其实他的六皇弟在得知骆越城来人后,就先一步逃了。

    “不过萧世子放心,孤那六皇弟在百越孤掌难鸣,是绝对逃不了的!孤已经派了大军挨家挨户查找,相信不时就会有消息的。”他干巴巴地保证道。

    随着努哈尔的话语,萧奕的表情倏然变冷,右掌猛地用力,“咔擦”一声,那面红色的小旗子便折断了。

    努哈尔背脊一凉,冷汗涔涔而下。

    “努哈尔,既然‘不时’就会有消息,不如你就在王府多留几日吧!”萧奕的语气不容质疑,“在找到人前,你就别离开骆越城了!”

    说着,他也不等努哈尔回应,就直接吩咐傅云鹤:“小鹤子,还不带‘客人’下去休息?莫要让别人说我们怠慢了贵客。”

    “是,大哥。”傅云鹤笑眯眯地抱拳应道,然后上前走到努哈尔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却是礼数周到地摆出“请”的姿势。

    欺人太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努哈尔额头的青筋弹跳了几下,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几乎就要爆发,但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

    他僵硬地站起身来,对着萧奕作揖道:“萧世子,那孤就先告退了。”

    傅云鹤和莫修羽带着努哈尔先退下了,书房的房门再次关闭,屋子里只剩下了萧奕和官语白。

    萧奕摸着下巴,笑吟吟地对着官语白挤眉弄眼道:“才加了两座城池!小白,你说这努哈尔是不是也太小气了?”

    “等他冷静几天,自然会开出他的诚意来。”官语白唇角微勾。

    两人相视一笑,已然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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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0选婿

    萧奕并不是在吓唬努哈尔,其实他和官语白对于如何打下百越早就胸有成竹,正如同官语白所演示的,借由南凉两边夹击,百越便可手到擒来。

    只是这“手到擒来”的背后,势必会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胜利必然由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堆砌而成!

    对于现在的南疆而言,这几年的战乱虽不至于大伤筋骨,但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和损伤。

    百越狼子野心,如同一头卑劣的秃鹫般一直对大裕虎视眈眈。

    百越必须拿下!

    只是,他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百越。

    萧奕和官语白看着他们身前这个偌大的沙盘,目光灼灼,这一刻,两个人的眼神出奇得相似,都是那么坚定、果决。

    屋外忽然传来阵阵熟悉的鹰啼声,官语白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家的寒羽,眼中闪现温润的笑意。

    自己也该带寒羽出去散散心了。

    “阿奕,”官语白挑了挑右眉,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如今春暖花开,我总可以启程去乌藜城了吧?”

    二月时,萧奕非说南凉阴冷,让他等天气转暖再去不迟,现在已经快四月了,再不去,就要入夏了。

    “不急。南凉又跑不了,晚几日再去也无妨。”萧奕笑眯眯地说道,“阿玥在四月初备了一场春猎,小白,你第一次来南疆,还没见识过南疆的春猎吧?还有你家寒羽……”说着,萧奕朝窗口看去,寒羽正展翅掠过枝头,“我们一起带小灰、寒羽去狩猎,岂不快哉?”

    带寒羽去狩猎?!不只是官语白心中微微一动,另一个人也起了兴趣,忽然从窗口倒挂了下来,面无表情却是两眼发亮地盯着官语白。

    见小四难得露出少年人的精神气,官语白就算心中有一丝犹豫,也散去了,含笑应了。

    小四长长的黑马尾一甩,整个人就又荡回了屋顶上。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原本在枝头嬉戏的寒羽立刻朝他飞了过去,绕着他直转圈子,好像在问:怎么了怎么了?

    屋里屋外都充斥着年轻人爽朗的笑声,把关于百越的那些腌臜事抛诸脑后。

    阳光暖洋洋的,春意正浓。

    等萧奕回到他和南宫玥的院子时,已经申时了。

    萧奕挑帘进了内室,眉眼饶有兴趣地一挑。

    看来他还真是会挑时间,回来得真是时候。

    “阿奕!”南宫玥正好从一扇紫檀木绣着猫儿戏蝶图的屏风后出来,身上穿着一身梅红色的骑装,骑装修身,束得她的纤腰尤为纤细,身子婀娜,却又英姿焕发。

    原本在服侍南宫玥更衣的画眉见世子爷来了,就知道没自己的事了,好像隐形人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

    萧奕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宫玥,双臂抱胸,悠闲地倚靠在墙上,双眼不自觉得笑成了两弯细月。

    见他喜欢,南宫玥轻盈地在他跟前转了个圈,翻飞的裙摆似彩蝶展翼般。

    “阿奕,这新做的骑装好看吗?”她明知故问道。

    “好看。”萧奕十分配合地应道,然后大步上前,俯首在她终于又变得粉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表达他的欢喜。

    女为悦己者容。

    南宫玥粉面微红,嘴角的笑意更深,又道:“还有一身骑装还没做好,等做好了,我再穿给你看。”

    说完,南宫玥便又回屏风后去换衣服,萧奕本想殷勤地去搭把手,却被“无情”地打发了。

    屏风后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萧奕觉得无趣,随意地在南宫玥的雕花红木梳妆台前坐下。

    梳妆台上,放着一匣子的首饰,发簪、珠花、宝钗、耳环等等一应俱全,看来珠光宝气。

    萧奕随手在匣子里翻淘着,银鎏金掐丝镶红宝石花卉形发钗,赤金镶红宝石的花卉纹项链,金银杏珠花,金镶玉的手镯……看着虽眼花缭乱,却没一样适合阿玥刚才的那套骑装。

    哎,阿玥也太马虎了,不行,自己得给她准备一套才行。

    他把首饰匣子的盖子盖回去,却瞟到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名单,本来他也没在意,偏偏他在那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于修凡。

    小凡子?!萧奕微微挑眉,有些兴趣了,拿起那张名单看了起来,这一看,就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华楚聿、常怀熙、田得韧、莫修羽、刘容兴……

    这时,屏风后安静了下来。

    南宫玥换了一件素雅的柳色褙子走了出来,见萧奕手中拿的单子,便道:“阿奕,这里面应该也有你认识的吧?”

    南宫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辉地看着萧奕,这份名单上有一半是武将世家,其中好些人这次都随军出征了,萧奕肯定认识一些,从他口中听到的,自然比自己去外头打听的要可靠。

    听她这么一提,萧奕瞬间恍然大悟,面露嫌弃之色,好像这份名单是烫手山芋般,随手扔回了梳妆台上。

    原来这是臭丫头在给萧霏挑人家啊!

    他可没想去帮萧霏相看,吃力不讨好。

    再说了,除了阿玥以外,他和萧霏根本就毫无共同点,他看上的人萧霏敢嫁吗?!

    南宫玥自然看出萧奕的心思,有些无奈。

    这对兄妹什么时候才能不互相嫌弃呢?

    南宫玥拿起那张名单,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阿奕,我记得这华楚聿是个校尉吧?你觉得他品行为人如何?”

    阿玥不会是要一个个地与自己讨论吧?萧奕皱了皱眉头,想说随便把萧霏挑户人家嫁出去就是了。左右萧霏也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女,有父王和自己在,哪户人家还敢欺负她不成?!

    可是话到嘴边时,他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这么就这么傻呢!

    萧霏得嫁,还得让她满意地趁早嫁了,只要这死丫头出嫁了,不就没人跟他抢媳妇了吗?

    萧奕越想越觉得正是这个理,面色一改,笑容满面地又接过单子,道:“华校尉不错,为人机敏,而且华家家风清正,后院清净……”

    他滔滔不觉地说了起来,态度很是热络。

    南宫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萧奕怎么突然又变了。

    都说女人翻脸像翻书,照她看,分明是男人翻脸像翻书才对。

    不过,她也不会傻得和自己的好运作对,热络地和萧奕讨论起这张单子来,接连圈了好几个名字,又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得找霏姐儿来问问!”

    萧奕脸一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瞬,就听南宫玥接着就道:“阿奕,你就不用陪我们了。”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萧奕,就算是萧霏性子再坦荡,在萧奕面前,她也不好意思说婚嫁啊,也只好委屈萧奕暂且先避开一下了。

    萧奕眉头一抽,心道:凭什么就要他迁就萧霏?!

    “臭丫头,我事情都忙完了。”他撒娇地把头靠在南宫玥的肩膀上,如一只大猫般蹭了蹭她的脖颈,“你陪陪我嘛。”

    南宫玥只觉得又好笑又甜蜜,她敷衍地摸摸他的发顶,“阿奕,别闹了。……你好重。”

    臭丫头居然嫌弃自己?!萧奕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正想再接再厉地扑过去,却注视到南宫玥的眉宇中流露出许倦怠之色,一瞬间,萧奕心中再没有玩闹之心。

    臭丫头大病初愈,身子都还没有养好呢,自己也太不注意了!

    偏偏这府里总有大大小小的事让她伤神。

    萧奕一把夺过南宫玥手中的那张单子,随手一扔,说道:“萧霏那丫头早晚总嫁得出去,这事不着急。”

    南宫玥猝不及防,手就空了,不由娇嗔道:“阿奕……”

    可惜,萧奕没给她反对的机会,扬声道:“百卉!”

    百卉挑帘进来了,屈膝行礼。

    “春猎的事准备得如何了?”萧奕开门见山地问道。

    百卉目不斜视地俯首回答:“世子爷,世子妃选了城外东北方的青源山作为猎场,并命朱管家安排了王府的护卫去猎场一带清场,确保猎场方圆几里没有大型猛兽。这次参加春猎的各府名单,奴婢已经拟好了,但世子妃还未过目。”

    “把那份名单拿来我看看。”萧奕又道。

    百卉立刻把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名单呈了上来,萧奕看得飞快,拿起一旁的狼毫笔,随意地在上面划掉了好几个名字,接着,他略一沉吟,又提笔添上了几个名字,随手就扔给了百卉:“就按照这张单子让回事处去拟帖子。”

    于是,次日一早,一张张的大红金漆帖子就由回事处发了出去。

    这次的帖子代表的不是碧霄堂,而是镇南王府邀请南疆各府参加四月初的春猎。

    这一张张请帖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没一天就发向城中各府,至于周边各镇的府邸也是派王府的护卫亲往送帖……

    一时间,整个骆越城的府邸都为了这些请帖而骚动了起来,纷纷为春猎做起准备来。

    而兴安城的安府也于两日后收到了那张大红金漆帖子。

    一身豆绿刻丝褙子的安大夫人喜不自胜地拿着那张帖子看了又看,心道:上次丈夫和长子去了一趟和宇城果然没白去,否则王府又哪里会记得给安家下帖子!

    “父亲,母亲,”安大夫人对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家道,“这次的春猎不如让相公和敏中也带上了睿哥儿如何?”

    上首太师椅上的老者看来六十余岁,发须花白,他是安家如今的家主安品凌,也就是安子昂的父亲,大方氏的舅父。

    安品凌眉头一动,若有所思,一旁的安子昂接着道:“父亲,要是儿子估计不错的话,镇南王府的这次春猎,很可能是要给萧大姑娘择婿。若是我们睿中能得萧大姑娘的青眼,安家就可以和王府亲上加亲……”

    如今世子萧奕虽然称呼自己一声表舅,但是两家的关系毕竟又隔了一房,要是这一回次子安睿中可以娶到萧大姑娘,那安家就再也不需要倚靠方家才能和王府搭上关系了。

    闻言,坐在安敏中对面的一个俊俏青年也不由得两眼发亮。

    “祖父……”那青年,也就是安睿中,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祖父安品凌。

    安品凌沉吟片刻,终于颔首道:“好,这次你们就带上睿哥儿一块儿去骆越城。”

    安子昂父子三人喜形于色,可是坐在安品凌身旁的安太夫人却是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眼帘半垂,忧心忡忡地想道:安家由百越扶持而崛起,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她的有意为之下,家中下一辈的儿孙都不知道当年那些不可告人的旧事,才会想要和世子交好,和王府结亲……却不知两家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世子萧奕年岁渐长,南疆一日日强盛,而百越却在不断走下坡路,如今都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

    他们安家若想继续昌盛下去,就不能再和百越搅和在一起……

    哎,自己得私下劝劝老太爷赶紧收手吧。

    安太夫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随风而逝,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此时,外头的旭日被大片大片的云层挡住,天色微微地阴沉下来,数百里外的西格莱山附近亦然。

    一条宽阔的官道上,一匹棕色的骏马急速奔驰着,马蹄扫起滚滚的飞尘。

    马上是一个身穿蓝袍的俊朗青年,看来风尘仆仆,略显狼狈。

    要是努哈尔在这里的话,就会认出这青年正是他潜逃的六皇弟卡雷罗。

    他在一个三岔路口勒住马绳,停下了马,朝两边看了看。左边这条路再过去三四里,应该就是西格莱山……

    他眸光一闪,稍稍调转马首,往右边的路去了,一路策马奔驰,抵达了一个小镇。

    卡雷罗心中早有成算,在镇子口的一棵老树上用匕首刻下了一个奇特的印记,然后便躲在附近的一片小树林中等待着……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每日晨昏,他都去老树附近观望,可是每一次他都失望了,老树上还是只有他留下的印记。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等到了第四天,老树上还是空荡荡的,他的心已经跌至谷底。

    他半垂首,用蓬乱的头发和长长的刘海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容颜,急忙又返回了小树林。

    呼——,呼——

    他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凉飕飕的,如坠冰窖。

    他在树干上留下的印记乍一眼看来像是在胡乱刻画,可是从百越出去的探子都知道这印记代表了什么。上次邓管事派人来联系自己的时候,他为以防万一特意吩咐过,让其每隔两日到镇口来一趟。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邓管事应该不会大胆到故意违抗。

    而自己如今等了足足四日,都没有得到回应,肯定是矿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卡雷罗拿出水囊狂饮了几口水后,紧绷的情绪才稍稍舒缓下来,但还是眉宇紧锁。

    他靠着大树,缓缓地坐了下去。

    自从被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救出后,卡雷罗就一路逃蹿北上,可是没过几日,他们的行踪就暴露了,迎来一波又一波的追杀……侍卫们一路拼死护送他逃亡,然而,他身旁的人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逃出生天。

    他会来西格莱山,也是想来避避风头,毕竟这座盐矿着实隐秘,在大裕近二十年都没有被发现。

    对他而言,如今最缺的就是一个安全的据点。

    只有他安全了,才能联系上那些潜伏在南疆的探子,为大皇兄的复辟做准备。

    没想到……

    卡雷罗的面色更加凝重,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死寂,直到一阵微风在树林中吹过,拂动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几只雀鸟拍着翅膀惊飞……

    不能回百越,回百越就是自投罗网。

    说到底,自己会落到这般地步,多半是枫离在骆越城的行动失败了。

    她不但失败了,还供出了自己,才会让萧奕对自己恨之入骨,除之而后快。

    四皇兄他为了讨好萧奕,如今一定在百越到处派兵搜捕自己。

    以萧奕的暴戾,就算自己认了怂,他也不会放自己一条生命的。

    所以,与其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蹿,倒不如搏上一搏!

    母后花费了数十年光阴在南疆设下了重重布置,努哈尔对此根本一无所知,再加上哈森应该还未暴露,只要妥善利用这所有的筹码,未必没有他转败为胜的机会!

    更何况,萧奕恐怕不会想到,自己会挺而走险,躲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去!

    是的!

    去了骆越城,无论是休养生息,还是反击为胜,都可以慢慢谋划。

    想到这里,卡雷罗的眼中绽放出慑人的精光。

    他小憩了片刻,又吃了些干粮,就继续上路了。

    为了避人耳目,越靠近骆越城,他就越谨慎,干脆就日伏夜行,数日后,总算抵达了骆越城。

    卡雷罗混在早上进城赶集的百姓中进了骆越城,然后就往城南的药铺去了,却不想药铺竟然关了;跟着他又去了城西的打铁铺子,但是那家铺子也关了……连着去了几处地方后,卡雷罗自然意识到,枫离不但出卖了自己,而且还把隐藏在骆越城的这些探子全出卖了!

    没用的东西!

    卡雷罗一阵恼恨,只庆幸当初并没有向她透露太多。

    卡雷罗定了定神,耐心地凭着记忆一家接着一家地寻找,直到两个时辰后,他来到了城西北的一家糕点铺子。

    先对口了暗号,然后又从袖口出示了信物,糕点铺子的徐老板立刻将卡雷罗迎入后头的一间偏厅中,俯首恭敬地对着他行了百越礼节:“小的参见六殿下。”

    卡雷罗示意他免礼,徐老板急忙又道:“六殿下,小的已经吩咐下人去备热水,您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卡雷罗摆了摆手道:“不急……”说着,他面色一凝,艰难地问道,“骆越城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老板的面色不太好看,赶忙把二月下半旬城中的那一次大扫荡给说了,最后道:“六殿下,如今城中的暗线怕是去了十之八九,属下也是侥幸,才逃过一劫。”

    卡雷罗面沉如水,虽早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闻后,还是让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片刻后,他才说道:“你去打听一下,努哈尔可来了骆越城,如今身在何处?”

    徐老板恭敬地应道:“是!”

    “另外……”卡雷罗想了想,说道,“笔墨伺候!”

    徐老板恭声应是。

    半个时辰后,一封密信就随着几盒子糕点悄悄地送进了镇南王府,递至梅姨娘手中。

    梅姨娘快速地看完信,表情晦暗不明,右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捏皱了手中的绢纸。

    六殿下竟然来了骆越城?!

    这些日子,先是骆越城的血洗,再是小方氏不断威胁一拍两散,她联系不上上峰,整个人就好像失了主心骨一样,如今六殿下亲临,总算是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六殿下谋算过人,有他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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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1纳新 (一更)

    骆越城外的大营中,一只白鸽狼狈地从高空中扑楞着翅膀飞来,它身后不远处,一头半大不小的白鹰亦步亦趋地跟着它,白鹰一会儿急,一会儿缓,惊得可怜的白鸽死命往前飞着,不时掉下几片细细的白羽。

    半空中的动静吸引了下方不少士兵的目光,一个个都是好笑地交头接耳,整个大营一下子增添了几分活力,原本倚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的小四当然也注意到了。

    望着半空中这熟悉而陌生的一幕,小四眼角抽搐不已,瞧寒羽这熟练的架势,这恶习到底是跟谁学的,可想而知!

    小四轻盈地从树上跃下,然后吹了声口哨,悠长响亮。

    寒羽留恋地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发出不满的叫声,但还是由着那只白鸽往下飞,没有再继续追赶。

    小四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心道:自家的寒羽果然还是比那头嚣张的灰鹰乖巧听话多了。

    白鸽好像逃命似的一路从空中俯冲下去,准确地落在小四的双掌之中,温热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可怜兮兮的。

    小四无奈地瞥了寒羽一眼,转身把那白鸽抱进了萧奕的大帐中。

    偌大的营帐中,萧奕和官语白正站在一张红漆木大案旁,萧奕双手拿着一把长刀,“刷”的一声,长刀出鞘了一半,刀身铮亮,刀刃寒光闪闪……

    “好刀!”官语白不由赞了一声。他看着儒雅,但毕竟是将门出身,一看到好的兵器,眸中便闪现异彩。

    “那是!”萧奕将整把刀都抽了出来,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可是祖父用了近二十年的佩刀,听说是祖父原本的佩刀在一场战役中杀敌数百,被硬生生地砍出了一个缺口,之后,祖父就找了当时的制刀大师李丘人用赤珠山铁锻造成这把宝刀,这刀虽然十多年没人使用,仍削铁如泥……”

    鸽子发出的咕咕声吸引了二人的视线,小四取下鸽爪上的小竹筒,然后随手把信鸽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上前对着官语白禀道:“公子,是王都来的飞鸽传书。”说着,他从小竹筒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纸呈上。

    官语白不紧不慢地打开信纸,快速地将信看了一遍,温润儒雅的黑眸幽深一片,缓缓道:“阿奕,大裕恐怕要乱了……我们要做好准备。”说着,官语白就把那张信纸递给了萧奕。

    官语白表情不变,但是萧奕却从他微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凝重。

    萧奕将长刀一横,那信纸就稳稳地落在了刀身上,他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着,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这封来自王都的信中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三件事:第一,皇帝定下五月初九,诏告太庙,立太子;第二,礼景卫谋反,皇帝派韩淮君率兵镇压;第三,恭郡王妃暴毙,顺郡王重病,两郡王府同时闭门谢客。

    萧奕抬眼看向官语白,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三件事看似毫无联系,但他二人却心知肚明这三者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皇帝犹豫踌躇了那么多年,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可惜迟了!

    萧奕轻哼了一声,随手一震刀身,信纸便翩然飞起。

    然后,银色的刀光一闪而逝……

    那张信纸已经被削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

    官语白盯着那些柳絮般的碎纸,眼神深邃似海,道:“五皇子年幼,文治武功平平,也无功绩在身,在朝臣、兄弟们之间,威信不足……”

    这些年来,皇帝迟迟不立储君,早就助长了诚郡王、顺郡王和恭郡王的野心,他们已经争了这么久,又怎么甘心在这个时候放弃呢?!

    官语白叹息着道:“这一次要是皇上压不住三位郡王,大裕怕是要乱了!”

    萧奕不置可否。他将手中的那柄刀又放回刀鞘,随手往红木大案上一放。

    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位皇上太过优柔寡断,给了某些人不该有的期待。

    大裕一乱,最后遭罪的还是普通的百姓……

    官语白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悲悯。

    “小白。”萧奕难得语调正经地唤道,“我们一定会守住南疆!”守住南疆的百姓!

    官语白微微一愣,舒展眉头,笑了。

    是他魔障了,还是阿奕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们不过是凡人,并非神祇,他们能做好他们能做的事,守住南疆这片净土就好!

    官语白的食指不自觉地微微叩动了几下,沉吟道:“阿奕,如今之计,我们必须尽快收拢南凉民心,让它彻底对南疆俯首称臣,还有,百越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只有南凉、百越再加上南疆周边小国全部笼络到萧奕的麾下,南疆才能凝固,才能安稳。即便大裕真的乱了起来,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不至于面临两头夹击的险境!

    萧奕摸着下巴,颔首道:“小白,你说的是。”顿了一下后,他仿佛看出了官语白的心思,抢在他前面道,“不过,你既然答应了寒羽带它去春猎,可不能食言哦?”

    仿佛在响应他似的,外头正好传来了寒羽欢乐的鹰啼声,使得营帐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萧奕对着官语白眨了眨眼,意思是,看到没?!

    官语白不由失笑。

    就在这时,竹子快步进来禀报道:“世子爷,侯爷,人都到齐了。”

    萧奕应了一声,和官语白一起站起身来。今天他和官语白就是为了此事才特意来大营的。

    两人出了萧奕的营帐,并肩而行,往位于大营西南侧的一个小型演武场去了。

    这个演武场是大营中最小的一个,只能容纳约莫五六百人操练,此刻演武场的中央整齐地站着三十几个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是高大精壮,英气勃勃,看样子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眉宇间大都透着一丝傲气,显然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

    就在几日前,萧奕向南疆各府发了一道军令,准备挑选一些二十岁以下的青年男子给新锐营纳新,在各府引起一片涟漪。如今,萧奕在南疆已经是威名赫赫,早有压过镇南王的势头,他的军令一下,各府立刻纷纷响应,在场的这些年轻人就是被各自的家里人送来的。

    看着萧奕和官语白缓步而来,这些年轻人的表情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于修凡、常怀熙、田得韬等人的先例就在眼前,只要跟着世子爷,建功立业不成问题!

    想着,大部分年轻人的眼中都燃起熊熊斗志和决心,其中自然也夹杂着某些心存侥幸之人,心里暗暗地打着如意算盘:反正现在南疆也没有战事,若是能混进新锐营给自己镀一层金,想必对将来也是大有益处的。

    待萧奕和官语白走到近前,众人都是齐齐地抱拳行礼,其中也包括站在一旁的常怀熙:“见过世子爷、侯爷。”

    年轻人的声音虽然一个个都是中气十足,可惜交叠在一起时却是零散错落。

    常怀熙听着眉头微皱。

    那些年轻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奕,可萧奕不说话,把场面交给了官语白。

    官语白淡淡地扫视了这些年轻人一遍,并没对他们交代什么,直接吩咐常怀熙道:“常百将,他们就先交给你了,三日后,我再来。”

    常怀熙郑重其事地抱拳应道:“是,侯爷。”

    之后,萧奕和官语白就朝演武场外走去,仿佛他们来就为了看这些年轻人一眼,说上这么一句话,而常怀熙则面色凝重,心里明白官语白那道轻描淡写的命令不仅仅是对这三十几个年轻人的考验,更是对他的考验。

    于修凡正在外执行任务,自己可不能输给了他!

    常怀熙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朝那些个站没站相的年轻人看去,看得某些人心中一凛,忽然感觉到也许来新锐营没那么好混。

    常怀熙可不在意他们在想些什么,直接下令道:“现在,绕这个演武场跑一百圈!”

    一百圈?!不少人傻眼了,其中一人直觉地脱口道:“一百圈那也……”

    “两百圈!”常怀熙近乎冷酷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顿时迎来好几人指责的眼神,也有人懒得多说,直接就往前跑去……

    至于萧奕和官语白,虽然听到了后头的动静,却根本没有为这点小事停留脚步。这些人既然交给了常怀熙,自然就是由他来处置了。

    两人出了演武场后,萧奕忽然漫不经心地出声道:“小白,你说三天后,这里还会留下多少人?”

    “恐怕不到三分之一。”官语白淡淡道。

    闻言,连萧奕都有些惊讶,眉尾一挑,若有所思。他亲热地右手搭上官语白的肩膀,无视小四充满敌意的眼神,笑嘻嘻地问道:“小白,你到底给小熙子布置了什么特别任务?”

    官语白优美的唇角一勾,乌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那种换发着生机的神采勾得萧奕心痒痒的。

    “阿奕,我想要组建一支奇兵……”

    这是他很久很久以前的设想了,官家军覆灭时,他曾以为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实现了,没想到从大裕的西疆一直到大裕的最南方,他竟然迎来了另一片天地。

    “奇兵?”萧奕更好奇了。

    “不错。”官语白嘴角的笑意一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时候,他身上的儒雅气息收敛,身上释放出一种属于武将的锋芒。

    官语白缓缓地说道:“我想培养这么一支精锐奇兵,人数贵精不贵多,每人皆是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有以一敌百之能,如同兵书所言般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当他们集合在一起时,又能互相合作,互取所长,发挥出十倍百倍的力量。”

    而他之所以让萧奕择一些从未进过军营的年轻人,而非从军中挑选那些颇有经验的小将,是因为那些未经雕琢的年轻人虽然此刻生嫩,却更具有可塑性,也更能挖掘其潜力。

    听官语白徐徐道来,萧奕也沉浸其中,双眸熠熠生辉。

    小白既然说了,自然就能做到!

    萧奕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样一支神乎其神的奇兵,神出鬼没,所经之处,寸草不留。

    “阿奕,”官语白定定地看着萧奕,“倘若将来大裕真的乱了,这支新锐营将会是南疆军的一把利刃!”

    萧奕摸了摸下巴,不由露出期待之色。

    刚才他并没有把那些个年轻人放在心上,现在他倒有几分期待三天后会看到哪几张面孔了……对了,刚才有两个人好像是阿玥之前在那张单子上圈出来的吧?倘若这二人能撑到最后,也说明是心志坚定,应该撑得起门户,干脆就让萧霏嫁了算了,省得阿玥还要费心挑。

    萧奕魂飞天外地随意想着。

652起疑(二更)

    萧奕和官语白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萧奕的大帐前,守在帐子前的士兵赶忙给他们挑帘。

    待两人又坐下后,官语白使了一个手势,小四从怀里递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交给了萧奕,这是他为新锐营所做的一些训练计划。

    有意思。萧奕很快看得入了神,连官语白在一旁为他倒了茶水都没意识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常怀熙命人来禀道:“世子爷,侯爷,两百圈已经跑完了,落后了一圈的程二公子和李四公子被常百将加罚了五十圈。”

    竹子在一旁听得咂舌,心道:常百将为人还真是够“狠”,听说他以前是骆越城有名的不好对付,如今眼瞧着改邪归正了,但这骨子里还是没变。咳咳,看来自己以后也要注意点,千万别去惹常百将。

    萧奕扬了扬眉,淡淡道:“让常百将不用一一来回禀了,先看看谁能熬到三天后吧。”然后挥手示意那士兵退下。

    现在的输赢只是一时,关键还是看他们的决心到底如何,若是能坚持到最后,此刻输一时又如何?!

    士兵退下后,萧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看漏壶上的时间已经过了申时,就对官语白道:“小白,我们回去吧……顺便陪我去一趟马具铺子,我订了点小玩意。”

    官语白猜到萧奕应该是为了几日后的春猎,含笑着应了。

    两人策马出了骆越城大营,一路往骆越城疾驰而去。

    等他们来到城北的一家马具铺子时,太阳已经落下小半,把西边的天空染得红艳艳的一片。

    掌柜的一看到萧奕,就热情地招呼道:“萧公子,您的东西好了,请在这里稍候。”

    伙计急忙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并殷勤地帮他打开匣子,露出放置在其中的一条马鞭。

    官语白一看,怔了怔,恍然大悟地笑了。原来如此!

    萧奕将那马鞭取出,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用力扯了扯。

    这马鞭由六股牛皮编成,经过特殊鞣制的牛皮柔软又结实。

    掌柜的在一旁道:“萧公子,您就放心吧,我们这铺子可是骆越城中的百年老店了,做出来的马鞭绝对是一等一的。”

    萧奕似笑非笑地看了那掌柜的一眼,他如果要找最顶尖最结实的马鞭绝对不会来这里,他不过是看这铺子的马鞭做得还算水准之上,关键是鞭身编得十分好看,把柄由羊角做成,上面还雕有花纹并镶嵌了几块红宝石,看起来精美别致。

    等阿玥穿上那套骑装再拿着这马鞭,肯定英气勃勃,又不失柔美,好看得紧!

    萧奕满意地使了一个手势,竹子赶紧上前把余款给结了。

    从马具铺子出来后,正要上马,就听前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侯爷,世子爷……”

    萧奕和官语白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年轻人自路边的一家酒楼中走出,皱眉看着二人。

    此人,萧奕和官语白都认识,正是皇帝派来护送官语白来南疆的李云旗校尉。当然,名为护送,实则监视……

    李云旗一声高呼,恭送萧奕和官语白出门的伙计当然也听到了,都是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看着有几分轻佻的公子哥竟然是世子爷啊,难怪威仪天成,气度不凡!世子爷买了他们铺子的马鞭,自己这铺子看来要兴旺了。

    不只是马具铺子的人听到了,街上好几个路人亦然,皆是好奇地闻声看来,其中有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袍青年,长长的刘海垂落在颊畔,遮住半边俊朗的脸庞,正是百越六皇子卡雷罗。

    卡雷罗飞快地往萧奕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视线迅速地在官语白和李云旗的身上扫过,若有所思,却不敢在此久留,立刻右转进了一条小巷子,快步离去。

    没有人注意到青年的存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萧奕、官语白和李云旗身上。

    “侯爷,世子爷!”李云旗大步朝二人走来,再次抱拳向二人行礼。

    萧奕懒洋洋地打量着那李云旗,随口应付道:“李校尉,真巧啊。”

    “是啊,世子爷。”李云旗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二人。

    早在雁定城的时候,李云旗就发现安逸侯与萧世子私交甚好,不但让安逸侯参与南疆军务,甚至还在出兵永嘉城的时候,特意交付出了兵权,让安逸侯全权负责雁定城的所有事务。他本来还以为是萧世子出于对皇上的忠心,这才会对安逸侯如此客气。

    但是在南凉之战结束后,李云旗就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在骆越城一直无所事事,可是安逸侯却总是和萧世子同出同进,甚至他还不止一次看到他们俩一块儿往骆越城大营跑。

    这两人来往实在是过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什么交易……亦或是,早在当年萧奕还在王都时,这两人其实就已经暗通款曲?!

    李云旗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要是安逸侯真的与萧世子有所勾结,在南疆大事上蒙蔽皇上,那自己就有负皇命了。

    李云旗心里沉甸甸的,定了定心神,他故意看了那马具铺子一眼,试探道:“侯爷和世子爷可是来买马具?末将看侯爷和世子爷如此投缘,真是亲似兄弟啊!”

    官语白微微一笑,正要说话,萧奕的右手已经毫不避讳地搭在了官语白的左肩上,直接道:“我和侯爷一见如故,李校尉可是有什么指教?”

    说着,萧奕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李云旗心中一惊,浑身不由紧绷起来。自他抵达南疆后,萧世子一直对他还算客气,联想萧世子往日在王都的名声,以致他对萧世子还是有些轻慢了。这一刻,他才迟钝地意识到,此人是连接挫败百越和南凉两国的镇南王世子,绝非普通的纨绔!

    说到底,自己现在可是在南疆,镇南王世子的地盘,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自己在南疆丢了性命,皇上那边,萧世子怕也能应付过去。

    李云旗僵硬地笑了,抱拳道:“指教不敢当。末将也就是随口一说。”

    就在这时,一个小二从刚才的酒楼中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对李云旗道:“这位客官,您还没给银子呢。”

    李云旗越发尴尬,借口结账,又匆匆离去。

    看着李云旗僵硬的背影,官语白有些无奈地说道:“阿奕,李云旗此人并不聪明,只许稍加引导,他就会释疑。”你又何必意气用事。

    萧奕却是不以为然,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小白,你喜欢南疆吗?”

    官语白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奕似乎也没指望官语白回答,自顾自地接着道:“若在南疆,还需要忍气吞声,那和待在王都有什么两样?!我又何必请你来南疆!”他轻笑一声,掷地有声,“南疆可是我的地盘,就算李云旗想告状,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话语间,黄昏的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吹得几缕乌黑的发丝飞舞,让他昳丽的脸庞添了几分桀骜不逊,看来意气风发,肆意张扬。

    他一霎不霎地看着官语白,那坚定如磐石的眼神似乎在说,既然他们已经来了南疆,他就不会让官语白有所顾忌,更不会让他再像笼中的鸟儿般忍气吞声。

    南疆天大地大,自能肆意驰骋!

    官语白的唇角缓缓地弯起了一个弧度,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他用任何言语都显得有些空乏,他只要记住萧奕的一片心意就好。

    倒是小四难得给了萧奕一个好眼色,心道:这萧世子虽然怎么看都不太靠谱,但偶尔也还是有些优点的,如同他那头灰鹰一般。

    下一瞬,灰鹰熟悉的鸣叫声从前方的空中传来,寒羽立刻兴奋地应了一声,扑扇着翅膀朝灰鹰飞去,小四才缓和下来的脸色顿时又黑了。

    萧奕失笑道:“小白,小灰来接我们回家了。”

    跟着两人又翻身上马,这一次,他们直接回了镇南王府。

    约了官语白晚上去听雨阁用晚膳后,两人就在仪门处分手,一个回了青云坞,另一个自然是回了碧霄堂。

    “阿玥!”萧奕兴冲冲地进了屋,故意把马鞭藏在身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一看世子爷一副要献宝的模样,画眉忍着笑默默地退下了。

    歪在美人榻上的南宫玥放下手中的册子,正要起身,萧奕就快步过来,把她按了回去,又把马鞭送到了她跟前,一脸期待地问道:“喜不喜欢?”

    其实无论萧奕送她什么,她都是极喜欢的,因为萧奕每一次送她的礼物,都是花了心思的。

    南宫玥拿着那马鞭细细地端详着,比如这根马鞭,她一握在手里就知道萧奕不是看了好看随手买的,而是提前专门为她订制的。

    南宫玥感觉浑身仿佛沐浴在温泉中一般,感觉暖洋洋的。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道:“等春猎的时候,我就用这根新马鞭。”

    萧奕满意极了,在她的身旁坐下,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纤腰。

    南宫玥靠在他身上,又去看手中的马鞭,这根马鞭做得极为精致,连那马鞭编制的纹路也是特别的,和普通的马鞭不太一样,握着又轻巧,很适合姑娘家。

    阿奕倒是会挑东西!

    想着,南宫玥的双眸亮晶晶的,如那夜空中最闪耀的星辰一般。

    萧奕自然看出南宫玥的喜欢,心中得意洋洋。

    他的眼光自然是顶顶好的,从家里的那只蠢猫开始,他送的礼物哪一样不贴合阿玥的心意!等自己订的那套首饰打好了,阿玥穿戴上那一整套骑装、首饰,再配上这马鞭,肯定是好看极了!

    萧奕正得意着,下一瞬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俏脸。

    “阿奕,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南宫玥踮起脚凑近他的脸,盯着他的双眼问道。

    “我能打什么鬼主意?!”萧奕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飞快地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该去听雨阁给外祖父请安了?我还约了小白一起去外祖父那里用晚膳。”

    他面不改色地试图转移南宫玥的注意力。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他,一看就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正要再问,却听一阵挑帘声响起。

    画眉快步进屋,表情看来甚为焦急,看得南宫玥心中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世子爷,世子妃。五姑娘在菀心湖落水了。”画眉蹙眉,飞快地禀道。

    萧容玉落水了?!南宫玥面色一变,萧容玉是卫侧妃唯一的女儿,卫侧妃一向照顾得精心,小孩子虽然贪玩,可她身边时常都有奶娘和丫鬟跟着,怎么会落水呢?!

    “怎么回事?玉姐儿现在可好?”南宫玥问了一声,也不等她回答,便干脆站了起来,说道,“算了,你快带我过去看看。”

    萧奕皱起眉来,很是不快。

    这王府里污七八糟的事总是不断,他还不如带着臭丫头留在和宇城呢!

    他起身说道:“阿玥,我和你一起过去。”

    画眉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位主子往王府的小花园过去了。

    小花园中仍旧是姹紫嫣红,春光迷人,可是此刻却没有人有心思赏花,四周一片喧哗声。

    不少下人都听说了五姑娘落水的事,纷纷往苑心湖的方向跑去,只要看那人流的趋势,就知道事发点是何处了。

    越靠近苑心湖,人就围得越多,一圈又一圈,人头攒动。

    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交头接耳,面色各异,有的忐忑,有的惊疑,有的惶恐……见世子爷、世子妃来了,众人急忙纷纷行礼。

    一时间,南宫玥和萧奕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扫视了众人一圈,萧奕淡淡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阖府的下人谁人不知世子爷性子乖戾,不好糊弄,四周顿时静了一静,一个小丫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禀道:“世子爷,世子妃,五姑娘刚才落水,已经被救起来了……”

    “咳咳,咳咳咳……”

    女娃娃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小丫鬟的话,那些个下人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自发地往两边退去,给萧奕和南宫玥让出一条道来。

    南宫玥向百卉使了个眼色,后者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斥道:“五姑娘落水,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今日……”

    下人们不敢多言,垂首惶恐地站着。

    南宫玥和萧奕走到了菀心湖前,湖水波光粼粼,只见卫侧妃神色紧张地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萧容玉,她的奶娘秋娘轻拍着她的背部。

    “咳咳……”萧容玉激烈地咳出了好多水,一旁的一个灰衣婆子扯着嗓门道:“水咳出来就好,水咳出来就没事了。”

    闻言,萧容玉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心头的巨石落下:五姑娘没事就好,否则她们的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萧容玉又吐出一大口水后,总算缓过来一些,呼吸变得平稳多了。

    她身上湿透的红色衣裙紧贴着身子,头发和衣裳都还在滴水,圆嘟嘟的小脸看来惨白如纸,乌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来就像是一只误入陷阱的小鹿,可怜兮兮的。

    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

    南宫玥心里松了口气,正要上前,下一瞬,她眼角瞟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身段婀娜,对方那身玫红的衣裙也是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南宫玥眉头一动,若有所思。

    这是……

    梅姨娘怎会在这里?

653弄鬼(一更)

    萧容玉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注意到了南宫玥的目光,机灵地补充了一句:“世子妃,是梅姨娘跳进湖里把五姑娘救上来的……”

    话语间,一帮人风风火火地往这里跑来了,丫鬟手里拿着斗篷,几个婆子抬着两把轿椅,浩浩荡荡。

    此时,那些围在附近的下人们已经被百卉遣散了,于是一干人等很快就到了近前,两件斗篷立刻就被分给了萧容玉和梅姨娘。

    丫鬟给梅姨娘裹上厚厚的斗篷后,便搀扶着她过来给萧奕和南宫玥行礼。

    “见过世子爷,世子妃。”

    梅姨娘优雅地盈盈一福,不太合身的斗篷衬得她的巴掌脸更小了,浑身水汽,看来楚楚可怜。

    南宫玥目光温和地看着梅姨娘,抬手示意免礼,含笑道:“梅姨娘不必多礼,今日多亏你救了五妹妹。”

    萧奕悄悄地把玩着南宫玥的手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多了一个人。

    卫侧妃把女儿萧容玉交给乳娘秋娘,也走了过来,附和道:“梅妹妹,今日真是多亏你了。请受姐姐这一拜。”

    梅姨娘快步上前,急忙扶住了卫侧妃,温婉地说道:“姐姐客气了。这是妹妹应当做的,又何必言谢……咳咳咳!”说着,她像是被水呛到了,激烈地咳嗽不已,身子微微颤抖着,那晶莹的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发梢落下,顺着她俏丽的脸庞一路往下滑落到她白皙的脖颈,隐没于锁骨处……看来透着几分诱人的娇媚。

    “妾身失礼,望世子爷、世子妃还有卫姐姐莫怪。”梅姨娘半垂眼帘,长翘的眼睫毛微颤,赧然地说道。

    南宫玥见状便道:“梅姨娘,你先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吧,免得着凉了。”然后她又吩咐鹊儿,“鹊儿,唤府里的良医去给梅姨娘请个平安脉,还有五姑娘也是。”

    “多谢世子妃。妾身先告退了。”梅姨娘又福了福身,上了其中一把轿椅,由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抬走了。

    而鹊儿则赶忙派人去传良医。

    秋娘把萧容玉抱了过来,裹在大红斗篷中的萧容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傻乎乎地看着南宫玥,脱口道:“大嫂……”然后身子缩了一下,怯怯地又对着萧奕唤道,“大哥。”

    萧奕和这妹妹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软绵绵的小女娃,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南宫玥无奈地看了萧奕一眼,心道:阿奕真是的,和霏姐儿这样,和五妹妹又是这样。

    萧奕满不在意地耸耸肩。

    南宫玥温柔地把女娃娃脸颊上的一缕湿发拨到耳后,道:“大嫂替你把个脉可好?”

    萧容玉点了点头,乖顺地把右腕自斗篷中伸出。

    南宫玥探出三根手指搭上女娃娃白皙柔嫩的手腕,感受指下的脉动……

    而萧奕则一直看着南宫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心神忍不住跑远了:等到他和阿玥有了女儿,阿玥应该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女儿吧?……他也一定会很疼爱他们的小阿玥的!

    嗯,儿子太调皮了,还是女儿好!

    想着,萧奕的表情柔和了不少,桃花眼中比苑心湖的波光还要潋滟、惑人。

    南宫玥沉吟了片刻,便收回手,对着卫侧妃道:“卫侧妃,五妹妹受了惊吓,又呛了些水,不过没什么大碍。待会儿让良医再给她看看,开个安神的方子服几日。”萧容玉年幼,除了身子弱,也怕她受了惊吓,夜不成眠,魂不归体。

    “多谢世子妃。”卫侧妃忙不迭谢过。

    接着,南宫玥转头对萧奕道:“阿奕,你先回去吧。我和卫侧妃送五妹妹回去。”

    萧奕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可是,卫侧妃的院子,他自然是不能去,只能不甘不愿地说道:“阿玥,我回碧霄堂等你,我们再一起去听雨阁。”说着,他蹙眉看了萧容玉一眼,看得萧容玉不由身子一缩,就像一只微颤颤的白兔。

    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萧容玉总觉得这个大哥就像他养的那头灰鹰一样,她一直有些怕这个大哥。

    南宫玥含笑应了,之后,就一同去了卫侧妃的院子。

    院子里好一阵骚动,在得知萧容玉落水后,下人们就已经在管事嬷嬷的吩咐下,烧起了热水,此时,她们一回来,丫鬟们赶紧领着萧容玉下去沐浴更衣,而秋娘则被南宫玥和卫侧妃留下问话。

    秋娘青蓝色的衣裙上还有几片水渍,形容拘束,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南宫玥沉声问道:“秋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姑娘怎么会落的水?”

    秋娘更局促了,冷汗自额头涔涔落下,回道:“之前,五姑娘倚在亭子的栏杆旁投喂湖里的锦鲤,不知怎么的,栏杆忽然就断了,五姑娘猝不及防就摔下了湖……奴婢当时正在帮五姑娘准备鱼食,反应慢了一步,没能拉住五姑娘。幸好梅姨娘正好经过,跳入湖中救了五姑娘……”说着,秋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眶通红地认错道,“世子妃,卫侧妃,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照顾好五姑娘!”

    这若是梅姨娘慢一步,五姑娘有了万一,那……

    秋娘浑身发抖,几乎不敢想下去。

    既然早就备好了鱼食,也就是说萧容玉不是突发奇想要喂鱼……南宫玥心念一动,再问道:“五姑娘经常去苑心湖那里?”

    秋娘点了点头:“五姑娘很喜欢湖里的锦鲤,每日的晨昏都会去湖边的凉亭里看锦鲤、喂锦鲤……”

    南宫玥微微眯眼,瞳孔中闪过一道精光,继续发问:“那今日梅姨娘是何时出现的?你们到小花园时,她已经在那里了,还是后来才到的?”

    卫侧妃面色一凛,若有所思。

    而秋娘则愣了一下,努力回想了一番后,不太确定地说道:“回世子妃,奴婢和五姑娘到小花园的时候,还没看到梅姨娘,后来奴婢就没有注意了。”王爷的侍妾们都喜欢来这小花园走走,平日里她也不会去刻意留意还有谁在,更何况,今日这事发生得实在太快,直到此刻,秋娘还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般。

    待到萧容玉沐浴完后,南宫玥随着卫侧妃进了内室,小小的姑娘裹着一条锦被躺在床上,显然还没从落水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显得有些怯怯的。

    南宫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温和地与她说着话,又哄着她喝下了一碗姜茶。

    小孩子忘性大,不多时就露出了笑脸。

    卫侧妃在一旁看着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女儿会害怕得失了魂。

    在萧容玉“咯咯”的笑声中,良医来了,小姑娘乖巧地让良医诊脉。

    良医开了一剂安神汤,刚备齐药拿下去煎,一个丫鬟就急匆匆地来禀道:“世子妃,卫侧妃,王爷来了。”

    南宫玥和卫侧妃急忙起身,出屋相迎,就见镇南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待她们行过礼后,镇南王眉宇紧锁,犀利的目光落在了南宫玥身上,冷声质问道:“世子妃,这是怎么回事?!小花园的亭子破旧了,为何没有修缮?!你平日里是怎么当得家?!”

    卫侧妃紧张地看了身旁的南宫玥一眼。

    就连她也觉得王爷这是有些迁怒了,世子妃虽然当着王府的家,可王府这般大,总不能连哪里需要修缮都一清二楚吧。更何况……想到世子妃方才盘问秋娘的那些事,卫侧妃隐约觉着有些不太对劲。

    她正迟疑着是不是要解释几句,就见南宫玥不惊不躁地再次屈膝行礼,认错道:“父王,儿媳处事不周,差点酿成大错。儿媳愿意领罚。待会儿儿媳就吩咐下去,让下人们把王府的亭台楼阁以及扶栏等等都检查一遍,该修缮的修缮,该拆除的拆除,以免再发生此类祸事。请父王息怒。”

    镇南王本来有满肚子的火气要发,没想到南宫玥认错的态度如此诚恳,心头原本蹭蹭蹭往上冒的火苗仿佛瞬间被倒了一桶凉水般,冷静了不少,便随意地又训了几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类的话。

    南宫玥低眉顺目地一一应了。

    眼看着这一幕,卫侧妃不禁感叹:世子妃果真大气得很。正想着,就听镇南王问道:“玉姐儿如何了?”

    卫侧妃忙道:“良医正在煎药。玉姐儿刚用过姜汤,现在在屋里歇着呢,王爷可要去瞧瞧……”

    说话间,镇南王随着卫侧妃进屋去探望**,而南宫玥则告退了。

    出了院子后,南宫玥看了百卉一眼,吩咐道:“百卉,你去一趟小花园……”

    虽然南宫玥只说了一半,百卉立刻心领神会,快步退下。

    南宫玥带着画眉先回了碧霄堂,这才刚踏进屋,莺儿就迎了上来,表情有些古怪。

    “世子妃,”莺儿禀道,“刚才鹊儿姐姐派人传话来说,良医给梅姨娘诊脉后,发现梅姨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因为刚才救五姑娘,脉象有些有些不好,有滑胎的苗头,现在良医正诊着……”

    话语间,一阵挑帘声响起,闻声而来的萧奕从小书房里出来了。

    他当然也听到了莺儿的禀告,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头,那表情仿佛在说,今儿还真是够热闹的。

    好戏一台接着一台!

    南宫玥也是嘴角微勾,这还真是巧了!

    萧奕对镇南王的这些妾,根本一个也认不全,对于要添一个庶弟还是庶妹也都懒得理会,他只心疼南宫玥劳累,忙拉着她坐到美人榻上,殷勤地拿着白玉糕喂她,口中则满不在乎地说道:“阿玥,你别管这些事了,来,吃点东西。”

    南宫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糕点,心想:王府子嗣单薄,想必镇南王在得知这一“喜事”后,会对这个宠妾更加怜爱有加了……

    一小碟的白玉糕没一会儿就吃了七七八八,跑了一趟小花园的百卉也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段圆木,或者说,是一段断开的栏杆。

    那段栏杆被百卉呈了上来。

    萧奕拿在手上,只扫了一眼,就笑了。

    正常受外力折断的木棍其截面应是毛糙的,可是这一段栏杆的断面,有一半是平整的,很显然,是有人暗中用刀把栏杆砍了一半,因此脆弱的栏杆只要稍稍一受力,就承受不住地折断了。

    萧奕随手把它扔到案几上,伸出一根食指在其中一段栏杆上推了一下,那栏杆就顺着桌面骨碌碌地滚了过去……

    他笑得眯了眼,眼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气,道:“既然是有人作鬼,打杀了便是。”

    他没有指名道姓说谁在“作鬼”,但是众人都心知肚明。

654遗书(二更)

    在萧奕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栏杆从桌面滚落,“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又骨碌碌地往前滚去。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直到一声激动的猫叫突然响起,“喵呜——”白猫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兴冲冲地朝滚动的栏杆扑了过去,用爪子推啊滚啊又抱着咬啊……

    “噗——”萧奕哈哈大笑出来,笑得前俯后仰,好像一个顽皮的大男孩。

    南宫玥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屋子里一片轻松愉悦。

    丫鬟们看着猫小白,却是有些纠结,现在是该由着它玩,还是赶紧抱走它呢?

    没等她们纠结完,白猫已经觉得无趣了,轻盈地从栏杆上跃过,然后大摇大摆地出屋了。

    南宫玥目送它离去,跟着,她俯首看向地上的一段栏杆,唇角微微翘起,说道:“呵,左不过也就这些手段罢了。”

    这事儿处置起来其实简单的很,就算没有真凭实据,但一个妾而已,又不需要弄得像官府审案一样人证物证俱全什么的。

    只不过……

    梅姨娘颇得镇南王的宠,偏偏如今又有了身孕,这就有些麻烦了。

    好不容易,阿奕和他父王的关系才有所缓和,若随意处置,很有可能让父子俩的关系再次变得僵化。

    这几年,南疆连接面临外乱,无数将士们付出了鲜血和生命,阿奕更是身先士卒,浴血拼杀,这才换来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守住了这片疆土。现在看似太平,但其实外患未净,一则周围小国还有蠢蠢欲动之势,二则朝廷对南疆始终怀有忌惮之心。外患未净之际,绝不能再有内忧了。

    再者……

    想起萧奕前世那种种不堪的名声,南宫玥的秀眉微微蹙起。

    今生,既然阿奕有了她,她就不会再让内宅的这些乌糟事影响到他。

    南宫玥含笑望着萧奕,说道:“……阿奕,内宅自有内宅的处事之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闲着也是闲着,慢慢陪她玩儿便是。”说着,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梅姨娘救五姑娘有功,赏白银一百两。鹊儿,你去办吧。”

    鹊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屋里的丫鬟们全都抿唇轻笑。

    萧奕没有说话。

    他深深地看着南宫玥,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只有她,也只映得下她。

    他的臭丫头总是这样,万事替他考虑周全,而他为她做的始终是太少。

    他忽然大臂一伸,将她紧紧地揽入自己怀中,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汲取着她身上散发的馨香……

    丫鬟们互相看了看,有志一同地默默后退着。

    南宫玥不好意思地推开了萧奕,说道:“阿奕,我们还要陪外祖父去用晚膳呢。”

    萧奕怔了怔,这才想起了自己还约了官语白一起去听雨阁陪方老太爷用晚膳的事。他一脸委屈地蹭了蹭她,这才不舍得放开了手臂。

    南宫玥心里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拉起萧奕的手,道:“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外祖父久等了。”

    两人说笑着往听雨阁去了。

    说到底,梅姨娘之流,还未曾被他们放在眼里。

    一进听雨阁的院子,他们就看到小四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赏着空中淡淡的明月,他只是轻飘飘地瞥了萧奕他们一眼,就继续抬头望着昏沉沉的天空。

    看来官语白比他们早到了一步。

    听雨阁的一个小丫鬟在前面给两人领路,还未进门,就听到了方老太爷爽朗的笑声:“……语白,这几幅画是我这趟回和宇城从老宅的库房里找到的,你来替我品鉴一下。”

    官语白含笑道:“这一幅《万马奔腾图》是当朝书画大师柳久人的作品吧?”

    “语白你的眼光果然好。”方老太爷更欢喜了,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是柳久人早年之作了,他年轻时自号青山居士,这画卷右下角盖的这方印也是柳久人自己所刻,虽然刻艺还有些生嫩,但是已经自成一派。”

    话语间,南宫玥和萧奕步入书房旁的一间画室中,只见官语白正站在悬于墙上的一幅水墨画前,轮椅上的方老太爷就坐在他身旁。

    方老太爷对着小夫妻俩招手道:“阿奕,阿玥,你们可来了。”说完,他又赶紧吩咐起丫鬟们摆膳。

    萧奕和南宫玥走上前去,齐齐地给方老太爷行礼。

    看着这对金童玉女,方老太爷笑得是合不拢嘴。

    此刻,三个年轻人站在那里,皆是人中龙凤,举世罕有,看得方老太爷心中暗暗赞叹。

    萧奕听官语白和方老太爷刚才在讨论柳久人的画,便随意地扫了一眼墙上的那幅《万马奔腾图》,心念一动,说道:“小白,我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吧?这样吧,我送你一匹宝马!我挑马的眼光可是很好的!”

    “语白,你生辰快到了啊。”方老太爷笑着接口,兴致勃勃地说道,“正好我这次从和宇城淘了些上好的印石,你从中选一方吧?”

    官语白失笑:“方老太爷,阿奕,离我的生辰还有好几个月呢。”

    一旁的南宫玥半垂眼帘,暗暗发笑,这外祖孙俩就喜欢给人送礼,她可不觉得官语白有机会拒绝。

    果然,萧奕笑眯眯地又道:“正好,要挑匹好马也需要费些时候,等小白你的生辰到了,我这宝马也就送到了。”

    方老太爷在一旁颔首附和,捋了捋胡须,随口问道:“语白,你今年多大了?”

    官语白含笑回道:“再过几月就二十有四了。”

    时光飞逝,眨眼就七年了,他眸中一暗,又若无其事地笑了。

    方老太爷心里有几分唏嘘,官语白虚长外孙萧奕几岁,可是外孙未及弱冠,就已经成家立业,而官语白却孤家寡人……

    “语白,你可曾定过亲?”方老太爷以长辈的姿态和蔼地问道。

    官语白拿着茶盅的手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从前在边关,战事繁忙耽误了亲事……后来家里出了变故。”说着,他乌眸一暗,温润醇厚的嗓音中透出一丝涩意,“如今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乐得逍遥自在,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官家满门只剩下官语白一个,也难怪官语白心性大变,方老太爷有些唏嘘,但也没有劝什么。他这把年纪又经历了人生的一次次大变,早已经看开了许多。人生在世也不过是几十年,无愧于心就好!

    他慈爱地一笑,道:“语白,我听阿奕说过几天就是春猎,你和阿奕他们好好去玩玩,年轻人就应该肆意些,别学我这老头子成天窝在屋子里。”

    官语白当然明白方老太爷的一片好意,含笑应了。

    萧奕在一旁笑吟吟地说道:“外祖父,小白他已经答应了寒羽要带它出去狩猎,他可不敢食言!”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大笑不已。

    这时,丫鬟来禀说,晚膳已经摆好了。

    于是萧奕便推着方老太爷的轮椅往堂屋去了,南宫玥和官语白也紧跟在后方。

    方老太爷自己平日里吃得很清淡,但是知道萧奕好肉食,于是这一大桌晚膳就变成了肉的十几种做法,肉的种类也多种多样,从猪肉、鱼肉、鸡肉、鸭肉到虾肉蟹肉,一应俱全,南宫玥有些好笑,取笑地看了萧奕一眼。

    萧奕不以为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他就是喜欢吃肉!

    他不止自己吃,还招呼大伙儿吃,不知不觉,南宫玥和方老太爷就被他哄着多吃了半碗饭。

    这一顿晚膳本来吃得宾主皆欢,却不想,膳后上热茶和瓜果的时候,听雨阁的小丫鬟突然来禀说,镇南王派人过来求见世子爷和世子妃。

    很快,一个蓝衣丫鬟就被人领着朝堂屋的方向来了。

    一旁的鹊儿眼帘微微一动,俯首在南宫玥耳边道:“世子妃,这是梅姨娘院子里的丫鬟。”

    南宫玥眸光一闪,唇边划过一抹似笑非笑。

    她轻啜一口杯中热茶,就见那蓝衣丫鬟提着裙裾走入堂屋中,先是给众人行礼,然后恭声道:“世子妃,梅姨娘落了水,身子不适,王爷命奴婢请世子妃过去给梅姨娘看看……”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听一个懒洋洋的男音淡淡地说道:“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区区一个人妾还敢让阿玥去替她瞧?真是好大的脸啊!

    蓝衣丫鬟猛然抬起头来,委屈地嗫嚅道:“世子爷,奴婢只是传王……唔!”

    她的话没机会说完,下一瞬,她的嘴就被两个婆子一把堵上了,饶是她再挣扎也说不出话,挣脱不开,眨眼间就被婆子们粗鲁地拖了下去。

    南宫玥放下茶盅,脸上笑容不改。

    镇南王虽宠妾众多,可为了最好面子,也不喜有人恃宠而娇。因而,南宫玥并不认为,他会让自己这个堂堂的世子妃、嫡长媳去为一个妾诊脉。

    这是有人故意在阳奉阴违还是别的什么用意,就有些意思了。

    南宫玥鹊儿微微颌首,示意她去请良医。

    鹊儿立刻领会了意思,屈膝退下。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没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丝涟漪。

    晚膳后,南宫玥和萧奕推着方老太爷绕着院子消食、赏月去了,而官语白对画室的那些画颇感兴趣,得了方老太爷的允许,留在画室赏画。

    方家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方老太爷收藏的画作自然也不简单,这画室中的数十幅字画幅幅都是精品,官语白在画室中走了一圈后,一一细赏了一番,又停在那幅柳久人的那幅《万马奔腾图》前,赏鉴了好一会儿后,正欲离开,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眸光一闪,步子又顿住了。

    官语白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画作的丝绸裱褙上摩挲了一下,若有所思。

    一阵轮椅声伴随着挑帘声响起,萧奕推了方老太爷进来,方老太爷见官语白站在那幅《万马奔腾图》前似是凝视,便笑道:“语白,原来你这么喜欢柳久人?”

    官语白直觉地想否决,就听方老太爷接着道:“难得语白你喜欢,若非这幅画是故人所赠,就算送于语白你又何妨?”

    说着,方老太爷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幅画上,眼神中有几分怀念,几分惆怅,更有几分叹息与哀伤。

    官语白和萧奕都隐隐感觉到这故人是“故人已去”的“故人”。

    “方老太爷,敢问这幅画是何人所赠?”官语白状似无意地问道。

    一句话却把方老太爷的目光又引向了萧奕,这屋子里的人都是聪明人,皆若有所思。

    难道说是……

    果然——

    方老太爷有些怀念地说道:“这还是阿奕的祖父当年所赠。”

    萧奕愣了一下,笑吟吟地摸着下巴道:“这倒是像祖父的眼光。”

    老镇南王本是粗人一个,什么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而刀马剑等等的,就无一不通。柳久人这幅《万马奔腾图》颇得战马精髓,所以才入了老镇南王的眼吧。

    不过,祖父会以画赠友,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官语白眸光一闪,抱拳道:“方老太爷,不知道可否将这幅画借我带回去细赏一番?”

    方老太爷见他喜欢,自然是爽快地应下了。

    官语白亲自将画卷取下,又仔细地卷了起来,放入长长的画匣子中,那慎重细致的动作看得萧奕眉尾一挑,不知道为何,萧奕感觉有些不对劲,却是不动声色。

    几人在画室中又待了片刻后,方老太爷献宝似的带着他们一一看了他收藏的珍品,官语白这才告辞。

    看天色不早,萧奕和南宫玥也跟着离开。

    三人出了听雨阁后,没等官语白开口,南宫玥就体贴地说道:“阿奕,我先回去了。”

    迎上南宫玥了然的眼眸,萧奕就明白她也发现了官语白的异状。

    三人在院子口分成两路,南宫玥回了自己的院子,而萧奕和官语白则去了萧奕的书房。

    “砰。”

    书房门关上后,萧奕就迫不及待地问:“小白,你发现了什么?”

    官语白取出画匣子中的那幅画,再次摸上了画作上方的丝绸裱褙,肯定地说道:“阿奕,我刚才偶然发现这裱褙中应该另有夹层。”凡裱褙必两层,常被用来藏物。

    刚才,官语白就是在赏画时注意到画作上方的裱褙似乎比下方的厚了些许,这才发现这幅画另有玄机。

    当得知这幅画是来自老镇南王时,官语白贸然提出借画一赏。

    萧奕的手指也抚上了那丝绸裱褙,指尖微微一颤,果决地说道:“打开看看。”

    官语白点了点头,忙碌了起来。

    他们当然可以简单粗暴地撕开裱褙,可是谁也不想这么做,官语白小心地取下了上方的画轴,又用笔尖蘸水,润湿裱褙的边缘,然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撕开……丝毫没有伤害到这幅画。

    果然,撕开了裱褙的边缘后,中间就是中空,一张信纸,或者说,一张写满了字的绢布从两层裱褙间露出一角。

    官语白和萧奕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然后由官语白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绢布,平展在书案上。

    萧奕只看了绢布一眼,就肯定地说道:“是祖父的字迹!”

    这是老镇南王留下的信,无论是否指名留给萧奕,萧奕作为长孙都有权优先处置,官语白体贴地避到了一边。

    萧奕缓缓地读着那封信,用食指沿着那一行行文字一字字地往下默读,昳丽的脸庞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的笑意。

    即便是没有看到信的内容,只是看萧奕的表情,官语白也能猜到这封信的内容必然是事关重大,关系到王府,不,或者说是整个南疆。

    不知不觉中,官语白的心中也浮现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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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011/ 第一时间欣赏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天泠所写的《盛宠之嫡女医妃》为转载作品,盛宠之嫡女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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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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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本姑娘出门要跟从。”
“是!”
“本姑娘的命令要服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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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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