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冲撞
四周的几位夫人静了一静,气氛变得僵硬古怪起来。世子爷和世子妃成婚数年,尚未有子嗣,屋里也没有侍妾,方四太夫人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针对世子妃。
联想起方才在敞厅的那一幕,看来方家和世子妃之间的关系实在紧张的很啊!
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落到了南宫玥的身上。
伴着方四太夫人而坐的方紫蔓更是耳朵竖得高高的,带着一丝期待。
南宫玥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古语有云: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立嫡子,不使庶孽疑焉。疑则生争,争则乱,是故诸侯失位则天下乱,大夫无等则朝廷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嫡庶无别则宗族乱。”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不答反问道,“方四太夫人,你以为如何?”
方四太夫人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妻妾不分则家室乱,嫡庶无别则宗族乱”!
她若反驳,那就是否认了嫡长子的天然地位,等于是与在场的众位夫人对立,更是与整个礼教为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就连方家都护不了她;而她若应是,那就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了,她刚刚可是老怀安慰地指着戏台上那秀才的侍妾和庶子而感慨赞颂……
南宫玥的目光在方四太夫人的身上扫过,说道:“本世子妃原以为方家三房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只是三房不谙礼教,肆意妄为之举。如今看来,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四周的夫人们倒吸了一口冷气,世子妃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得罪了整个方家。方家好歹是世子的母家,世子妃不可能不顾及到世子,莫非与方家闹翻是世子的意愿?想到这里,她们瞧方四太夫人的眼神不禁有些微妙起来。
田大夫人看了自己的婆母一眼,见她微微颌首,便轻笑了一声,说道:“世子妃您这话可是说对了,自从十几年前方老太爷被嗣子毒害以后,方家这些年可不就是上行下效,无视规矩礼数,日益张狂。”
四周静了一瞬。
立刻有一位夫人想到了什么,叹道:“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前年方家六房的一个庶女嫁与龚府做继室,第二年,她诞下麟儿没两月,原配留下的一对嫡子就溺死在湖里了……”那夫人细思起来,一阵心惊肉跳。
“方家四房的长孙不是死了两个正室吗?我以前听说是被屋里的妾气死的,还不信,这堂堂嫡妻怎么会被卑贱的侍妾给气死呢,如今想来,莫不是真有其事?”另一位夫人说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方四太夫人,好像在怀疑对方是否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孙子的侍妾害死孙媳。
四周女眷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方四太夫人的身上,她的老脸涨得一片通红,差点呕出一口血来,正欲怒斥对方胡说八道,就听另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竟还有这等事?!”一位身穿湖色褙子的夫人心惊不已地脱口道,心中一阵后怕。本来她家长女正和方家四房的长孙议亲,幸好还没交换庚帖,还来得及反悔……
“李夫人,这是谣言,你可不能轻信啊。”方四太夫人亡羊补牢地试图为长孙辩解,可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听她说,女眷们都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方四太夫人气得眼角抽动不已,双手不由得在袖中握紧。
她失策了!
本以为自己能借着《玉枕记》挤兑世子妃一番,没想到,世子妃竟然丝毫不顾方家的颜面,简直就没把世子爷放在眼里。
实在太目中无人了!
方四太夫人这一刻实在想拍案而去,但想到敞厅中的那一幕幕还是忍住了。方家今日已经颜面尽失,恐怕连镇南王都对方家有所不满,自己若是在他的寿宴上负气离去,只怕以后方家与王府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
“祖母。”方紫蔓担心地轻唤着方四太夫人,抚着她的胸口替她顺气。随后,她怯怯地看了一眼南宫玥,一双美目浮起了一片水雾,仿佛在说:您怎么能这样对一位老人家呢。
方四太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孙女的手,能屈能伸地说道:“世子妃说得是,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实乃乱家之本。”
南宫玥一脸欣慰地说道:“方四太夫人明白就好。”
方四太夫人的双手握得更紧了。
方家今日被挤兑到如此地步,她就不信,她的那位大伯会不在乎。大伯好歹是世子的亲外祖父,由他出面,比自家稳妥的多。这一次,大伯绝对会理解他们要把蔓姐儿嫁进王府的用心良苦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世子妃独大!否则方家往后在南疆的地位危矣!
这可是关系到整个方氏一族的大事!
哪怕为了方家,为了世子,大伯也一定会帮他们的!
想到这里,方四太夫人心定了下来,她装作没有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俯首认真看戏,只是她的心神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台上的几个戏子已经退场,很快锣鼓声再次敲响,台上又唱起了《木兰从军》,只是这一次是戏的最后一折。
这时,一个青蓝衣裙的小丫鬟步履匆匆地上楼来了,因着戏台前大鼓小鼓敲得正欢,也没人留意她。
“百卉姐姐……”小丫鬟附耳在百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算沉稳如百卉,也不由面色微变。
百卉走到南宫玥身旁,用几不可闻的音量简明扼要地禀道:“世子妃,二公子方才冲撞到了定远将军府的周大姑娘。”
南宫玥原本捧着茶盅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这下也没心情喝茶了,将茶盅放回了案几上,起身离席。
南宫玥也不需要多说什么,百卉和那个小丫鬟立刻跟了上去。
待出了戏楼以后,那小丫鬟就到前方带路:“世子妃,请跟奴婢来。”
三人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走到一片幽静的竹林旁,后方的锣鼓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到后来终于完全听不到了……
见四下无人,南宫玥便问那小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公子怎么会冲撞了周家姑娘?”
小丫鬟一边脚下不停地在前头领路,一边解释道:“世子妃,周大姑娘丢了她用来压裙角的环佩,柏舟姐姐陪她出来找的时候,发现环佩挂在二门外的一棵梧桐树上。柏舟姐姐不会爬树,就去找婆子拿梯子……偏偏那会儿风大,树枝晃动得厉害,那个环佩在风中摇曳,差点就要落下。周大姑娘心里着急,就去爬树,差点就要摔下来,幸好二公子正好经过,接住了周大姑娘……”
南宫玥没有说话,说是萧栾“冲撞”了周柔嘉,原来是这么回事。说来萧栾倒是有几分冤枉。
只是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
周大姑娘来到王府后,去过哪些地方都是可以轻易查的,她的玉环怎么挂到前院的树上去,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干的?是周大姑娘自编自唱地演了这一出,还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她?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此人在王府做了这么多小动作,未免也太不把王府放在眼里了吧!
南宫玥目光一沉,也不再多想,随着那小丫鬟一路前行,从西侧绕到归璞堂前,一眼就可以看到萧栾、周柔嘉和柏舟几人就站在距离二门不远的高墙下,墙外几棵梧桐树探出茂密的枝叶来。
萧栾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瞧他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树,一会儿又看向前院,举止间透出明显的躁郁。
而周柔嘉就站在距离萧栾两三丈外的地方,她看来局促不安,一直半低垂着首,看不到她的表情。
南宫玥的视线在周柔嘉身上停顿了一下,在她印象中,周大姑娘原来穿得好像不是这一身衣裳……等等,这件褙子好像是萧霏的吧?!似乎是前几日才刚刚制好的秋裳。
萧栾等人也注意到南宫玥的到来,待她走到近前,几人纷纷与她行礼。
南宫玥也不跟他们多说,直接道:“我们找个地方再说话。”
一行人便随着南宫玥朝归璞堂去了,归璞堂由五间大正房组成,两边还有厢房。南宫玥就带着她们进了归璞堂最西边的一间厢房。
众人分主次坐下后,厢房内寂静无声,百卉在门外守着。
“二弟,”南宫玥先对萧栾道,“你不是应该在行素楼吗?”
萧栾讷讷道:“我和唐三公子、张五公子觉得看戏无聊,就想去我的书房聊聊天,经过外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周姑娘攀在树上很是危险,就跑了过来,正好就救了周姑娘……”
南宫玥也不在意萧栾和那两位公子去书房是想干什么,问题的重点是在于刚才唐家和张家的公子也在?那么这件事就不是萧周两家可以假装未曾发生过的了……
南宫玥的心头不由又沉了一分。
南宫玥又问:“唐三公子和张五公子呢?”
萧栾答道:“他们回行素楼了。”顿了一下,他讨好地补充了一句,“大嫂,我有叮嘱他们不许乱说话。”
南宫玥不以为然,王府能管得住府中下人的嘴,却管不住外人的嘴,今日王府来客众多,难免会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关系到姑娘家的闺誉,一旦事情闹开,萧栾是男子倒还好,最多名声受些损,这位周大姑娘怕是要青灯古佛了。
南宫玥刚才询问萧栾也是想确认是否有人在算计他。
既然不是的话,那么也就能排除是周大姑娘有意为之,再联想起那莫名挂在树上的玉佩,恐怕周大姑娘才是遭人算计的那一个。
南宫玥眼中闪过一丝锐芒,这时,鹊儿快步走进了厢房中,一进门,就对着南宫玥微微点头。
鹊儿走上前,给南宫玥福了福后,就附耳回禀道:“世子妃,有一个婆子看到周二姑娘的丫鬟之前去过那附近,模样鬼鬼祟祟的。没等那婆子去问话,她就灰溜溜地跑了……”
南宫玥垂眸不语,沉吟片刻后,先吩咐柏舟回戏楼去,然后站起身来道:“周大姑娘,麻烦随我到耳房说话。”
周柔嘉抬起略显苍白的小脸,但还是挺直了腰板,心中忐忑不安:她第一次来王府赴宴,就犯下如此大错,让她几乎无颜回去面对母亲。
想着,她的嘴唇微颤。世子妃会不会以为她是那种轻浮、不知礼数的姑娘?会不会觉得是她在算计萧二公子……
两人挑帘进了耳房,丫鬟们都被留在了外面的厢房。
“周姑娘,”南宫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态度十分温和,“你的环佩是何时掉落?”
本以为会被责难一番的周柔嘉愣了一下,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先简单地说了她在用席面时因为被汤水溅了衣裙,由柏舟陪着去换了一身的事,跟着继续道:“世子妃,我后来仔细回想过了,在我换衣裳之前,我的环佩就已经不见了。”但是她记得她下马车的时候抚过裙裾,当时环佩还在,之后,记忆就有些模糊,无法确认。
周柔嘉的这身碧青色褙子果然是萧霏的。南宫玥微挑眉头,立刻抓到其中的重点,又问:“周大姑娘,你的衣裳又是怎么溅上汤水的?”
“……”周柔嘉有些迟疑,她父亲兼祧二房,以致她和两位妹妹的关系有些微妙。但无论如何,都是自家姐妹。她做姐姐的,怎好对外人说妹妹的不是。
南宫玥自然看了出来,眼中对这位周大姑娘多了一分好感,嘴上却是一针见血地说道:“可是周二姑娘?”
周柔嘉怔了怔,眉头微蹙,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二妹妹弄洒汤水溅了她的衣裙这件事,席面上也有不少人看到了,世子妃知道也不稀奇。可是世子妃若是早就知情,何必又明知故问?莫非世子妃是根据某个依据猜测的?
周柔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二妹妹的丫鬟跪在自己身旁,用帕子拭去了裙裾上的汤水……
周柔嘉瞬间明白了什么,瞳孔猛缩,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是二妹妹要陷害自己,她明知道这环佩是过世的外祖父留给母亲的嫁妆,明知道它对自己有多重要,明知道这是她的贴身之物,还故意把它扔到了前院,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周柔嘉越想越是心惊。
不管原因为何,自己的闺誉有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周柔惠还是如愿以偿了!
南宫玥见周柔嘉想明白了,也不再追问。
她暗叹了一口气,思忖片刻,褪下了自己左腕上的一个翡翠镯子,然后拉过周柔嘉的左手给她戴了上去,道:“二叔冲撞了姑娘,我这做嫂嫂的先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话语间,镯子已经套上了周柔嘉的皓腕,她根本来不及拒绝。
那翡翠镯子质地细腻纯净,碧绿清透,似如一汪春水,但在周柔嘉眼中,却是像一把枷锁,把她紧紧地锁住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个字,只听到世子妃吩咐丫鬟送自己回戏楼。
周柔嘉动作僵硬地福身告退。
她忐忑地咬了咬下唇,周家在南疆只能算是新贵,远非望族,论门第根本配不上镇南王府,甚至于比起二房来,大房还更势弱,她也没有亲兄弟,又失了闺誉……她的余生除了青灯古佛,也只有入王府为妾了。
她可以想象,要是王府开口让她入府为妾,为保一家姐妹的名声,为讨好王府,父亲也是会同意的。
可是——
她真的不甘心啊!
她曾经暗暗发过誓:哪怕差一点的人家也没关系,她想正正经经地嫁给一个男子做正头娘子,她不要像母亲这样处于这么一种尴尬的境地……从小,她就看着母亲在无人处暗暗垂泪,看到母亲被二婶婶逼得只能深居简出……
她并非是看不起母亲,她真是心疼母亲。
她的外祖父本是祖父周老太爷的下属,当年外祖父在战场上为救祖父而死,只留下母亲这一个遗孤,被祖父收养,从小在周家长大,而这个环佩就是外祖父在世时辛辛苦苦攒给母亲的嫁妆之一。
本来等母亲十五岁的时候,周老太爷就会把母亲风光出嫁,偏偏那时候,大房的伯父战死,周老太爷悲痛交加,让父亲兼祧两房。在祖母周老夫人的苦苦哀求下,母亲为了养育之恩,只能同意嫁给父亲……
周柔嘉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的贴身丫鬟目露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叹气,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怪自己当时没有阻止姑娘去爬树……现在一切都晚了!
前方传来的阵阵锣鼓声将周柔嘉猛然惊醒,她抬眼看去,发现戏楼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
锣鼓声越来越响……
周柔嘉深吸一口气,努力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样子,温婉清雅。
此刻,戏楼里正在唱《古城会》,红脸绿袍金铠的关二爷手持马鞭疾行登场,目如闪电流光,一股凛凛的威势油然而生,赢得满堂喝彩。
鹊儿把周柔嘉送至戏楼就告退了,周柔嘉和丫鬟自己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她的两位妹妹还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可是周柔嘉故意不去看她们,她怕一不小心自己的情绪就会崩溃,她怕看着她们,她就忍不住会去揣测她的二妹妹如此做到底所图为何,而她的三妹妹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周柔嘉迎上了萧霏关心的眼神,柏舟就站在萧霏身后,很显然,萧霏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她的眼里没有一丝轻蔑。周柔嘉感觉自己几乎千疮百孔的心涌过一片暖流,似乎又有了力量,但同时又不免觉得讽刺。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一面之缘的人……
周柔嘉对着萧霏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坚定地走上了最后一阶楼梯,与此同时,戏台上,黑袍银甲、脸若黑炭的张飞挺长枪登场了,关羽满怀欣喜,以为是兄弟劫后重逢,张飞却勃然大怒,误认为关羽变节要来谋夺古城。
周柔嘉刚要坐下,就听耳边传来了周柔惠的声音:“大姐姐,你回来了啊?”
不能让人看笑话,周柔嘉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坐下,一边微笑着转头看向周柔惠,点了点头:“二妹妹。”
“大姐姐,”周三姑娘一脸关怀地问,“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没事吧?”她眼中带着一抹探究,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周柔嘉好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般,心中凉飕飕的,了然。原来这件事是她们两姐妹共谋!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柔嘉压抑着心头的愤怒,意味深长地说道:“二妹妹,三妹妹,戏看久了,我觉得有些吵闹,就去外面走了一圈。”
二楼的周家三姐妹言语间看似平静的海面,其下却是暗流汹涌;而一楼的戏台上,张飞正斥关羽投降曹敌,挺枪就刺,关羽只能举刀自卫,一时间,关张兄弟你来我往,刀枪舞动……
鼓声隆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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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巴掌
周柔惠暗自冷笑,知道周柔嘉在托辞敷衍,什么散步,一定是找“东西”去了吧。
周柔惠的目光在周柔嘉空荡荡的裙裾停顿了一下,故意劝诫似的又道:“大姐姐,这里毕竟是王府,不是咱们自个儿府中,大姐姐如此随意走动,万一让人家以为我们周家姑娘没有规矩,那就不好了。”
周柔嘉出奇的冷静,说道:“二妹妹,三妹妹且放心,我出去散步是与萧大姑娘打过招呼的……”
萧霏跟着出声道:“周二姑娘,周三姑娘,令姊第一次来王府,我让丫鬟带她四处看看,怎么就扯上周家姑娘的规矩了?”她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质问。
若是对着普通的姑娘,周柔惠自然要发挥自己巧舌如簧的本事,可是萧霏是王府的大姑娘,周柔惠如何敢得罪。她咬了咬下唇,有几分不甘:凭什么自己这个木讷的长姐竟然得了萧大姑娘的青眼。
这时,周柔谨突然暗暗地拉了拉二姐的衣袖,示意对方看周柔嘉的左腕。
周柔惠这才注意到周柔嘉的腕上多了一个通透润泽的翡翠镯子,这玉色如此碧绿清透,一看就是翡翠中的上品,便是母亲卢氏最好的一个翡翠镯子玉质都比这个差一等。
大姐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自己可以肯定她在偏厅的席面中还没有佩戴这个镯子……
“二姐姐。”一旁的周柔谨附在她耳边说道,“这好像是世子妃的镯子,我在世子妃的腕上瞧见过。”
什么?
周柔惠心中一惊,莫非是世子妃赠给她的?
她就说嘛,不应该带这个大姐姐来镇南王府的宴会!现在萧二公子正在择亲,大姐若是知道家里想帮着自己与萧二公子说亲,肯定会抢了自己的大好机会的。可娘还是被爹说服把大姐姐带出来了!
大姐姐一到王府就先讨好了萧大姑娘,又借着萧大姑娘亲近了世子妃,还从世子妃的手里得了这个价值不扉的镯子……哪怕是见面礼也不该给这么贵重的物件啊!
周柔惠的心里一团烦乱,帕子在手中揉成了一团。
她忍不住想要开口质问,“铮”的一声锣鼓声换回了她的理智,只见那戏台上,张飞已经羞愧对着关羽下跪认错,刘备撩着袍子,气势凌然地粉墨登场。
南宫玥在铮铮锣声中与百卉一起走上楼来……
周柔谨忙暗示她莫要冲动。
周柔惠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总算偃旗息鼓。
唱完了《古城会》后,又唱了两三折戏,之后,女眷们就从戏楼又移步去了小花园。
这时,太阳西下,西边的天空一片赤红的火烧云,将天空织成了鲜亮美丽的锦缎,也在花园中的花朵、果木上撒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夫人、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走走停停,有的去凉亭中小坐,有的去湖边喂鱼,有的各自赏花、吟诗……
不知不觉中,周柔惠和周柔谨两姐妹落在了后方,周柔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半垂眼眸,揉着手中的帕子。
周柔谨没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四下赏着花。
“二姐姐,你看这茶花已经结出花骨朵了!下个月就该赏茶花了!”周柔谨笑吟吟地指着几丛茶花说。
这个时节,茶花才刚结了小小的花苞,实在没什么看头,四周空荡荡的。
周柔惠见四下无人,忍不住拉了拉周柔谨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三妹妹,你说……”她迟疑了一瞬,还是继续说道,“你说世子妃送大姐这么好的一个镯子,会……会不会……”会不会世子妃为萧二公子看上了周柔嘉?
想着,周柔惠无意识地从一旁拔了几片茶花叶子下来,捏在手里蹂躏着。
“二姐姐,冷静点。”周柔谨握着周柔惠的手,意味深长地轻声安抚道,“就算世子妃瞧上她也没用的……”
没错!周柔惠顿时双眼一亮,阴狠地说道:“来王府做客,就连自己的贴身私物都看不住,等她那个环佩被王府那些个小厮、侍卫捡到,我看她还有没有脸再踏进王府的门!”
都怪大姐姐,要不是她一到王府就忙着讨好萧大姑娘,她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偷了她的玉佩,扔到外院,一旦让外男捡去,她的脸就丢尽了!爹也就不会再让娘把她带出来了!而且这事儿又是发生在王府,王爷和世子妃肯定会想办法把它压下去,也不会影响到她们俩的闺誉。
周柔谨亦是笑了,抬眼往走在前方的周柔嘉看了一眼,现在就笑吧,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周柔嘉正在和萧霏说着话,两人跟在南宫玥和几位夫人的身后,不疾不徐地朝湖上的一个凉亭走去。
几人在凉亭里坐下小憩,南宫玥倚栏而坐,一边给湖中的鲤鱼喂食,一边不时与一旁的姚夫人等人闲聊着,众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微笑,言笑晏晏。
鹊儿不着痕迹地悄悄上前,俯耳向南宫玥说道:“世子妃,王爷刚刚气冲冲地去夫人的院子。”
南宫玥半垂眼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但鹊儿却是心领神会,随着来通报的小丫鬟一起离去了……
而此刻,镇南王已经杀气腾腾地一路直冲到了小方氏的院子里。
“参见王爷!”
一院子的下人急忙给镇南王行礼,镇南王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冲去。
自从牛姨娘今天闹了那件丑事,他的心情就没好过,甚至随着寿宴的继续,就连前院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了。
他们倒不敢说什么,可那一双双微妙的眼神还是让镇南王很是不自在,这让镇南王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蒙上了一层乌云。
等到了明日,恐怕整个骆越城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也不用等明日,就在看戏的时候,安逸侯就隐晦地向他表示,尽管他南疆事务繁忙,可也不能疏忽了内宅。
镇南王顿时明白,就连安逸候也听说了,这一刻,他无比庆幸世子妃处置妥当,不然现在安逸侯就不是提醒,而是质问了。
可就算如此,他好端端的寿宴都因为小方氏这个无知妇人给破坏了!
镇南王好不容易压抑着的怒火越烧越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寻了个借口,就回了内院。
一听说镇南王朝这边来了,小方氏急忙吩咐丫鬟帮她用最快的速度整理衣装,心中狂喜:今日是王爷四十大寿,她特意让姨娘帮她去宾客跟前闹上一闹,趁机让王爷解了她的禁足令。王爷既然来了,那就说明姨娘一定是成功了!
方氏越想越高兴,这一次她一定要把王爷给哄好了!
小方氏挑帘出内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镇南王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
他们夫妻多年,她自然也看出镇南王神色有几分不对,但也顾不上细想,上前盈盈一福:“见过王爷。”
她眼帘半垂,半侧着身体,把自己最好看的右侧脸露在镇南王的眼下。
只可惜,她今日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镇南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甚至没有让她免礼,想也不想地一巴掌甩了出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气中,一瞬间,四周静得可怕,仿佛连呼吸声都能听到。屋子里的下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巴不得即刻消失才好。
一个鲜红的掌印出现在小方氏白皙细腻的脸颊上,看着触目惊心。
小方氏有些懵了,抚着脸颊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她——
镇南王竟然打了她?!
当着一屋子丫鬟婆子的面甩了她一巴掌!
小方氏又气又急又羞,心里明白姨娘应该是失败了。小方氏咬了咬下唇,委屈极了。即便是王爷不愿意解了她的禁足令,那也不必如此生气啊!毕竟只是姨娘一片慈母之心,不忍自己受苦,所以才为自己求了一下情而已。
镇南王还是余怒未消,硬声问道:“牛姨娘的东珠是哪儿来的?”
东珠?!小方氏心里咯噔一下,王爷怎么会知道自己送了姨娘东珠的事,明明她当时把下人都遣开了,也叮嘱过姨娘别戴到外面去……
小方氏对自己说千万别乱了阵脚,不打自招。她故作惊讶地说道:“东珠?我姨娘怎么会有东珠?”
镇南王冷哼了一声,斥道:“你那个牛姨娘啊,都把那颗东珠戴到本王的寿宴上了!你还要跟本王装傻?!”
说着,镇南王火气又上来了,愤怒地拔高嗓门,一字一顿地对着小方氏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会休了你?!”
小方氏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镇南王要休了她?!不,不可能的……
她是镇南王府的夫人,是王爷的正妻,王爷这么要脸面的人怎么可能会休她!
仿佛知道小方氏心里在想些什么,镇南王缓缓地又道:“本王确实不会休妻。”还没等小方氏松一口气,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冰冷的说道,“但是本王的妻子却能随时暴毙!”
小方氏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瘫倒了下去。
可是镇南王却再没有半点怜惜之心,他厌恶地收手,甩袖而去,身后只听到丫鬟紧张地喊叫声:“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快,快请府医,夫人晕过去了……”
就算如此,镇南王还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脚下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
小方氏院子里发生的事不一会儿就也传到了南宫玥的耳中。
南宫玥并不在意的笑了笑。
能够名正言顺的处置小方氏,而不会遭人诟病的只有镇南王,任凭现在小方氏一次又一次地触及到镇南王的底线,哪怕再深的感情也会荡然无存。
小方氏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糟。
这时,已经开始散席,宾客们陆续地告辞,卫氏和萧霏也帮着一起送客。
南宫玥亲自送了田大夫人婆媳,而萧霏则送了周柔嘉到二门处。
“萧大姑娘……”周柔嘉在周府的马车旁捏了捏帕子,欲言又止。
周柔惠和周柔谨已经上了马车,周柔惠不耐烦地悄悄撩开了窗帘的一角,打量着外面,却又不敢催促。
萧霏给了周柔嘉一个浅浅的微笑,道:“周大姑娘,后会有期。”
周柔嘉勉强笑了笑,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里周柔惠眉头一皱,狠狠地放下了手中的窗帘。
等周柔嘉上车坐好后,马车就“哒哒”地行驶上归程,车轱辘的声音枯燥而归来,又累了大半天了,姑娘们都有些昏昏欲睡,一路静默无语。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前,马车终于驶进了定远将军府的大门,停在了二门处。
三个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一一下了马车,这时,周二夫人卢氏也从前方的另一辆马车下来了。
周柔惠和周柔谨正打算过去与母亲会和,却被身后的周柔嘉叫住了:“二妹妹!”
周柔惠不耐地转过身来,“大姐姐,有何指教?”
她话音还未落下,只听——
“啪!”
周柔嘉一巴掌重重甩在了周柔惠的面颊上,四周的下人傻眼了,她们何曾看到过一向温柔秀雅的大姑娘这副样子,连不远处的卢氏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你居然敢打我?”周柔惠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柔嘉。
从小到大,父母骂都舍不得骂她一声,这个周柔嘉居然敢对她动手!
周柔嘉目光冰冷地盯着周柔惠,义正言辞道:“我作为长姐为何训妹妹不得?!这一巴掌,是要妹妹记住,同是周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着,她又看向了周柔谨,那明亮清澈的眼神就像是两汪清泉,所有污秽的心思在她眼中一览无遗。
周柔谨毕竟也才十二三岁,不由心虚得移开了视线。
“嘉姐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卢氏气势汹汹地过来了,气得额头青筋跳起。她好心带周柔嘉去王府赴宴,这嘉姐儿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欺负起自己的女儿来!
周柔嘉礼貌地福了福身,然后面无表情地道:“二婶婶,二妹妹心里自然明白我这巴掌该不该打。侄女就先告辞了!”说完,她毫不回头地拂袖而去。
卢氏如鲠在喉,朝周柔惠看去,咬牙道:“惠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柔惠支支吾吾,好一会儿都没挤出一个字。
卢氏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必有蹊跷,朝周柔谨瞪了过去:“谨姐儿,你来说……”
进了定远将军府的二门后,沿着青石板路往左拐,穿过垂花门就是大房的居所。
周柔嘉一直到进了母亲的院子,全身才松懈了下来。原本强自武装在外的冷漠再也撑不住了,眼神中露出一丝脆弱。
屋内,周大夫人王氏原本正在做针线活。看到女儿来了,王氏放下手中的绣花棚子,笑容温婉地看向了周柔嘉。
“嘉姐儿,你回来了!”
“娘……”周柔嘉眼圈一红,快步上前,跪在了母亲跟前。
王氏面色微变,急忙把女儿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旁,问道:“嘉姐儿,出了什么事?有话你跟娘好好说……”
迎上母亲担忧的眼神,周柔嘉心口一抽一抽的,都怪她不够谨慎小心,辜负了母亲对她的教导和期待。
周柔嘉定了定神,把今日在王府的遭遇缓缓道来……
王氏的面色随着周柔嘉的叙述越来越难看,到后来几乎被吓傻了。好一会儿,她才握着女儿的手,紧张地问道:“嘉姐儿,那……世子妃怎么说?”
周柔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熬过心绪最激动、起伏的时刻,她又渐渐冷静了下来。
王氏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不过,为母则强。
她咬了咬牙,毅然地站起身来,道:“嘉姐儿,你别担心,娘去找你爹为你主持公道!”周柔惠姐妹俩实在是欺人太甚!
“娘!”周柔嘉一把拉住了王氏,秀眉微蹙,“您且听女儿一言!”
王氏一脸疑惑地看向周柔嘉,周柔嘉苦笑了一声,道:“娘,从小到大,我与两位妹妹若是起了什么争执,父亲他可有曾帮过我?”
一句话说得王氏花容失色,颓然地又坐了回去,心中冰凉一片。是啊,如同女儿所说,老爷他的心一直是偏的。
那嘉姐儿该怎么办呢?
想着,王氏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周柔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继续说着:“娘,咱们不去找父亲倒也罢了,他为了二妹妹和三妹妹也会装聋作哑,可若咱们主动把这件事揭开,女儿就担心父亲……他会、会随意责骂二妹妹她们一顿后,主动把女儿送去王府为……为……”周柔嘉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咬牙把话说完了,“为妾!”
哪怕没出这样的事,以周家的门第,家里的姑娘也只配入王府为贵妾,更何况是现在……
“嘉姐儿……”王氏下意识地紧握住了女儿的手,眼中蒙上一层薄雾。她的女儿怎么可以为妾。
周柔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试图安抚王氏道:“也许这件事世子妃能设法瞒下来……”她眸光微闪,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却也只能这样安慰母亲,安慰自己。
“嘉姐儿!我的嘉姐儿!”王氏紧紧地搂住女儿,一股酸楚从心底急速蔓延,泪水自眼角滑落,悄无声息……
屋子里,母女俩连哭泣都如此压抑……
为了这件事情而烦心的并不只有王氏母女,南宫玥同样如此。
东次间,送走了客人,料理完了后绪的琐事后,南宫玥和萧霏坐在美人榻的两端,听着鹊儿在底下禀报道:
“……前院在寿宴时就在传今日二公子艳福不浅,得了一位周家姑娘投怀送抱。”
萧霏不禁紧紧捏了捏帕子,有些焦急地看着南宫玥。
“这事显然是压不下去了。”南宫玥也很是头痛,萧栾的这两个朋友还真不是什么嘴严的人,连寿宴都还没结束呢,就把事情给说出去了,想必不需要多久,就会彻底传开。
萧栾倒也罢了,这周大姑娘的闺誉可怎么办!
“大嫂。”萧霏咬了咬下唇,说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吧?”
南宫玥思忖片刻,吩咐道:“鹊儿,你去仔细打听一下周家的情况和周大姑娘平日的性情、为人、喜好……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鹊儿福声应是。
这世道,女子不易,南宫玥并不希望周大姑娘为了这样的事而落个为妾的下场。
最好的法子是让萧栾把周大姑娘娶进门来,从而绝了别人的口舌议论。
但娶妻娶贤,如果周大姑娘品性不佳,南宫玥也不会单单为了弥补她,就让萧栾娶她为正妻,以致日后闹得内宅不宁,毕竟这件事也不是萧栾的过错。
周家并不在南宫玥选择的范围内,因而对于周家的了解不深。
但周家姐妹在镇南王府做客就能不顾亲情,相争陷害,恐怕家风不过尔尔,这让她对周大姑娘很难抱有很好的期待。
无论如何,先看看再说……
只希望,周大姑娘是个好的,如此哪怕周家门第不符,她也可以想法子说服镇南王……
镇南王的寿宴终于结束了,忙了这么些时日,南宫玥也总算能好好歇上一歇。
至于明日,想必镇南王也该处置那私戴东珠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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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7论罪
正如南宫玥所料的。
寿宴的次日,得了镇南王授意的骆越城知府就雷厉风行地命人去了方宅。
牛姨娘以私戴东珠论罪,而方三老太爷和方三太夫人则因其隐瞒不报,一并下狱。
当日,方三老爷被镇南王解除了所有的军职,与其家眷一同被禁足于府中闭门思过。
方宅的斜对面,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青篷马车,窗帘的一角被人从里面挑起些许,两双震惊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宅的大门。
一众官兵气势汹汹地押解着牛姨娘等三人离去,留下两个官兵如同两尊门神一般守在方宅的大门口,面目森冷……
一旁围着不少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嘲笑方家咎由自取。
好一会儿,马车里的那双手这才放下了车帘,手指几乎在微微颤抖着。
“没想到,王爷竟然真得这么做了!”
马车里的是方四老太爷和方四太夫人,此时,方四老太爷正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昨日从镇南王府回来后,方四太夫人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敞厅之事的始末,这让他大为震惊。一大早,听说骆越城知府派官兵来了方宅,方四老太爷夫妇就急忙赶来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看这些官兵的架势,镇南王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
方四太夫人昨日是亲眼瞧着世子妃对方家下了逐客令,王爷也当场给世子妃撑腰,可是一码归一码,方四太夫人并不认为王爷真的会为了东珠的事处罚三房。
“老爷,”方四太夫人不安地说道,“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任由三房这样被世子妃作践?”
方四老太爷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关心的并非是三房,而是方家与镇南王,与世子爷之间的关系,如此下去,他就怕方家真得会与镇安王府渐行渐远……
“老太爷,我们去找大伯吧。”方四太夫人忍不住说道,“这件事还得让大伯出面才行!哪怕三房的事已经不可为了,也得让大伯好好训斥一下世子妃!咱们方家可是世子的母家,岂能被如此怠慢。”
方四老太爷若有所思。
这一次,他们来骆越城主要为的是三件事,一是为王爷贺寿。二是想让大哥定下过继的人选,毕竟长房不能无嗣,方四老太爷自认自己的嫡次孙还是相当聪慧伶俐的,过继到长房来日也能为大哥披麻戴孝。而三则是想让大哥帮着把蔓姐儿嫁进王府,以此来维系方家与王府的关系。
本来方四老太爷是觉得蔓姐儿无论是嫁进王府还是碧霄堂都可以,但按老妻的转述,世子妃现在已经丝毫不把方家放在眼里了,一旦日后有了子嗣,必会怂恿世子与方家断绝往来,所以,蔓姐儿还是嫁进碧霄堂为好。
第一件事是办完了,至于另外两件事,都得要大哥做主才是。
想到这里,方四老太爷颌首道:“我们现在就去碧霄堂。”
一声吩咐,青篷马车调转车头,往镇南王府驶去,半个时辰后,马车就进了东街大门,方四老太爷携妻去听雨阁求见了方老太爷……
然而,才不过一炷香时间,方四老太爷就被端茶送客,随后暴跳如雷地夺门而出。
方四老太爷夫妇俩来了碧霄堂的事当然瞒不过南宫玥,他们的马车还没出大门,鹊儿就把此事禀告了南宫玥,然后问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下听雨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玥正拿着一把剪子,站在庭院里的一盆万年青前。
“不必了。”她摇了摇头,同时,“咔擦”一声,剪子从万年青上剪下一片残叶。
方老太爷是萧奕的外祖父,那也是她的外祖父,适度地派人留意他老人家那边的状况是她对长辈的关爱,但是有些事一旦做过了头,那就是一种轻慢了。
再者,就算不问,南宫玥也能猜到方四老太爷此行多半是为了三房的事。
南宫玥修剪完最后一片残叶后,上下审视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剪子递给了画眉,接过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这时,一阵嘹亮的鹰啼自后方传来,下一瞬,就见小灰展开巨大的羽翼滑翔着从半空中擦着树枝往庭院里俯冲下来,所经之处,树枝花叶簌簌作响,落下一片绿色的叶雨。
画眉赶忙护住身后的万年青,挥了挥手说:“小灰,一边玩去!世子妃才刚修剪好的万年青,你别给又弄坏了!”
小灰根本听不懂画眉在说什么,它在庭院中绕了半圈,就停在一旁的窗槛上,收起了翅膀。
画眉这才注意到小灰的尖喙里似乎衔着一个什么小东西,“小灰,你叼的是什么?”
小灰不理会画眉,把鲜黄的尖喙朝南宫玥的方向凑了凑,一双金色的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宫玥,不知道为何,南宫玥从它眼里读出了一丝炫耀的味道。
南宫玥从小灰的尖喙里把一个细细的竹筒拿了过来,这分明就是用来绑在信鸽腿上的竹筒。
南宫玥眉头微蹙,她也知道小灰最近喜欢上了追逐鸽子,没想到今日竟然从鸽子腿上把竹筒也给抢了过来……
就在这时,后方的几棵梧桐树上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百卉警觉地循声看去,脸色不太好看,沉声道:“小四,你太放肆了,这里是内院!”若是让外人看到他在此处,成何体统!
不知何时,其中一棵梧桐树上多了一个身穿青色劲装的少年,少年悠闲地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如履平地。少年面无表情,脸上有些不以为然,那表情仿佛在说,他不是故意弄出了声音,让她们知道他来了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灰一眼,然后对着南宫玥伸出了手,吐出两个字:“还我!”
画眉看看南宫玥手中的竹筒,又看看小灰,再看看小四,恍然大悟道:“难不成这个是小灰从青云坞……嗯,拿的?”
小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简练地又重复了刚才的两个字:“还我!”
南宫玥眉头抽动了一下,把竹筒递给了画眉,画眉正要把竹筒还给小四,却见小灰突然抖动了一下翅膀,从窗槛上飞了起来,停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上,仿佛在说,这是我送给主人的,凭什么要给他!
小四淡淡地瞥了小灰一眼,这只鹰还是一点也疏忽不得,也就是他打开信鸽笼子那一瞬间的空隙,它就把那个竹筒给叼走了。本来如果是别的东西,被它拿走玩玩也就算了,那里面装的是公子刚写给萧世子的密信,不能出一点差错。
“小灰!”
南宫玥轻斥了一声,小灰立刻俯首,轻轻地啄起翅下的灰羽来。
画眉用最快的速度把竹筒还给了小四,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小四一拿到竹筒,随意地对着下方的几人抱了抱拳,然后,借着旁边的另一棵树翻上了屋顶,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的画眉和鹊儿面面相觑,心道:莫不是这些会功夫的人都像世子爷一样喜欢翻墙走屋顶?
鹊儿想起了什么,一边看着小灰,一边对南宫玥禀道:“世子妃,奴婢最近看到小灰常往青云坞那边飞,以为它是去竹林玩,没想到……”
小灰仿佛知道鹊儿在告自己的状,赶忙扑扇着翅膀从树枝上飞了出去,一溜烟就飞远了。
南宫玥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小灰这是被阿奕给宠坏了……”无法无天的!
一旁的丫鬟们默不作声,确实,以世子爷的脾性,十有八九会觉得小灰干得好吧?!
这时,莺儿挑帘走了进来,禀道:“世子妃,罗嬷嬷来了,在外面候着,她说昨日寿宴用的碗碟杯盅已经都清点好了,只摔了几个碟,想来求对牌开库房,把东西都放回库房去。”
南宫玥应了一声,稍微整了整衣裙,去了外头见罗嬷嬷。
寿宴才刚结束,对南宫玥而言,这又是琐事繁忙的一日。
三日后,一个消息传遍了骆越城各府,牛姨娘被知府定了罪。
按大裕律例,私戴东珠,责一百大板,当堂执行。
而方三老太爷和方三太夫人也因隐瞒不报,分别被杖责二十大板,他们都是年过五旬的人,哪里还扛得住,受刑后,都是被人抬走的。
镇南王也不给他们养伤的时间,着令他们立刻返回白希城老宅,永不得再入骆越城,算是绝了三房在南疆的仕途之路,以后只能靠着分家得的一些薄产过活。
如此,东珠一事就算是尘埃落定。
镇南王这雷厉风行的态度也让整个南疆的高门府邸都是暗暗心惊。
方家看来是不行了!
东珠事了后,九月二十二,官语白正式向镇南王辞行,启程前往惠陵城。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一辆青篷马车和几匹高头大马就从镇南王府驶出,再一路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东南边而去……
……
太阳越升越高,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千里之外的王都,南宫府前,一身青衣短打的门房站在一匹白马旁,躬身道:“三皇子殿下,还请回吧。”
白马上的韩凌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看不出喜怒,抬眼朝南宫府紧闭不开的朱红大门看去,半眯眼眸。
今日,他是第四次来南宫府探访南宫昕,但是又一次被拒之门外!
古有“三顾茅庐”,传为千古佳话,可是现在他已经来了第四次。
韩凌赋握着马绳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马车里的白慕筱也是又羞又恼,前两次他们来时,她还以为南宫府只是摆出一个闭门谢客的态度,表明无论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没想到……
白慕筱给了碧痕一个眼色,碧痕立刻挑起窗帘,对着那门房斥道:“我们白侧妃是南宫府的表姑娘,今日与殿下来一起来探望侧妃的表兄,南宫府的二少爷,你还不速速进去通报!”
门房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说道:“回殿下、白侧妃,我们老爷说了,谁也不见。”心想:三皇子算什么,昨日首辅大人来,也不是照样没踏进南宫府的大门。
碧痕还想说什么,就听韩凌赋不耐地说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既然韩凌赋这么说了,一行人立刻就打道回府,踏上了归程。
白慕筱心里快把南宫府给恨死了,南宫府还是如此轻贱自己,总有一天,她要将他们曾经赋予她的屈辱,一样样地还回去!
回程路上的气氛变得尤为压抑,主子下人都一路无语,韩凌赋一直把白慕筱送回了三皇子府。
皇子府的大门敞开,恭迎主子回府。
“筱儿,”韩凌赋驱马来到马车旁,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事要出门,你先回星辉院好好休息,别累着自己了。”
马车里的白慕筱柔声道:“殿下您去忙吧,万事小心。”
韩凌赋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今日大皇兄约了他在太白酒楼会面,其实现在时辰尚早,本来他是打算等从南宫府出来,再去太白酒楼赴约,谁想南宫府如此不识抬举,他的时间便空了出来。
南宫府这边如此不顺,大皇兄那里就不能再出错了!
自从那日早朝后,父皇便命礼部准备立太子事宜,虽说因仪制,明旨还未下,但五皇弟已是满朝默认的储君了。
大皇兄也因此变得愈发焦躁,越来越坐不住了,频频约自己见面,为其出谋划策。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道锐芒,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白慕筱挑开窗帘,看着韩凌赋远去的背影……直到马车被门房的婆子引进了门,她这才放下了帘子,表情莫测。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白慕筱由碧落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才刚过了二门,就听后方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婆子引着另一辆马车也往这边来了。
今日有客?白慕筱正想着,一个身穿湖色褙子的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给白慕筱福了福后,就继续往二门外跑去,嘴角叫着:“吴太医!是吴太医来了?”
白慕筱只是觉得这个丫鬟好似有些眼熟,碧落忙在一旁小声说:“侧妃,这是正院里服侍的……”
原来是崔燕燕病了啊。白慕筱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也难怪兴师动众的。
白慕筱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带着碧落回了星辉院。
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了一身月白刺绣襦裙,然后悠闲地倚在窗边翻书。
没一会儿,碧痕就挑帘进来禀道:“侧妃,皇子妃那边派人过来给您送了些赏赐。”
白慕筱怔了怔,她最厌恶的就是崔燕燕时不时地用“赏赐”两个字来隔应她,不断地提醒她,崔燕燕是妻,而她只是妾……
这崔燕燕,都生病请了太医了还不安份!
虽然心中不耐,但白慕筱还是整了整衣裙,去了外头的堂屋,在上首的一把圈椅上坐下。
“给白侧妃请安。”
崔燕燕的陪嫁丫鬟青琳笑吟吟地上前给白慕筱施礼,也不等白慕筱说免礼,她就自顾自地接着道:“白侧妃,皇子妃刚被太医诊出了喜脉。这可是大喜,皇子妃说了今日阖府大赏,让府中上下与皇子妃同乐。奴婢特意过来给白侧妃禀报这个喜讯。”
顿了一下后,她仰着下巴,语带一丝骄傲地朗声唱报:“皇子妃有命,赏白侧妃绫罗两匹、云锦三匹、耳环玉镯一对……”她说话的同时,原本在屋外檐下候着的小丫鬟一个个捧着那些个赏赐鱼贯而入。
青琳后边还说了什么,已经完全传不进白慕筱的耳朵里。
什么?!崔燕燕被诊出了喜脉?她居然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消息无疑于晴天霹雳,炸得白慕筱耳边轰轰作响,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她直觉地想说,不可能的!
韩凌赋从来没去崔燕燕那里过夜,崔燕燕怎么可能怀上身孕……
可是话到嘴巴,白慕筱就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单薄无力,若非韩凌赋曾经去崔燕燕屋里与她欢爱,难道崔燕燕吃了熊心豹子,还敢偷人不成!
如果说崔燕燕真的怀孕了,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必然是韩凌赋的。
也就是说——
韩凌赋又一次背叛了自己!
自己一退再退,委曲求全地嫁于韩凌赋为侧妃,可是韩凌赋一次次地令她失望,先是和摆衣,现在又和崔燕燕,以后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女人……
白慕筱心中像是吃了黄莲似的,苦涩难当,傻愣愣地呆坐当场,真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站在堂中的青琳自然注意到白慕筱那骤然发白的脸色,心中得意不已,故意唤道:“白侧妃……”
白慕筱猛然回过神来。
即便是她心中再悲伤、再震惊、再愤怒……白慕筱也不想让外人看了她的笑话,迅速地收敛情绪,微微一笑道:“原来姐姐有了殿下的骨肉,还请青琳姑娘替我恭贺姐姐。”
她给了碧落一个眼色,碧落立刻打赏了青琳,送她出了星辉院。
“姑娘……”一旁的碧痕紧张又担忧地看着白慕筱,下意识地又用了以前的称呼。主子和三皇子殿下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了多少艰难挫折,她和碧落一直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主子怀了身孕,一切都在越来越好,却没想到又一次横生波澜……
这时候,白慕筱根本什么也不想听,她霍地站了起来,径自朝内室走去。
碧痕想要跟上去,却听白慕筱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挑帘进了内室,只剩下那一根根珠链互相碰撞着,晃荡着……这时,送完客的碧落也回来了,与碧痕互相看了看,两个丫鬟都是面露苦涩。
进了内室后,白慕筱的脸色整个阴沉了下来,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傍晚一样。
她胸口怒意翻涌,不由得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但这些皮肉疼与她心头的悲怆、失望相比,根本就不足为道。
此刻,白慕筱已经比刚才冷静了不少,也想明白了更多。
崔燕燕既然被诊出了喜脉,那么对方腹中的孩子至少也有一个月了吧!也就是说,一个月前,甚至于更早以前,韩凌赋就背着自己和崔燕燕搞在了一起,却还装着与自己鹣鲽情深的样子。
想到韩凌赋这边才与崔燕燕欢好,那边又与自己同榻而眠,白慕筱恶心得想吐。
这位三皇子殿下,还真是好高明的演技,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甚至于,他们俩背后是不是在取笑自己的愚蠢无知呢?
白慕筱乌黑的瞳孔中浮现一层淡淡的雾气,右手抓住了心口的衣料,觉得心口好疼,好疼,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心**生生地剜下了一块,疼得她几乎喘不上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碧痕恭敬的禀报声:“侧妃,殿下来了。”
殿下?!此时此地,白慕筱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韩凌赋了,事到如今,他们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一次,他又想用什么样的谎言来欺骗自己呢?!
白慕筱讽刺地笑了,淡淡道:“你跟殿下说,我累了,让殿下回去吧。”
外面的韩凌赋自然也听到了,顿时面沉如水。
刚才,他一回到府中,就有下人向他恭贺,说崔燕燕被太医院诊出了喜脉。下人们都是喜形于色,可是韩凌赋却完全笑不出来。
虽然他早知道瞒不了白慕筱多久,虽然他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却还是觉得这一刻来得太快了!
既然阖府都得了喜讯,韩凌赋知道白慕筱恐怕也已经知道这个这个消息了,他简直不敢去想白慕筱会有什么反应。
韩凌赋心急如焚,下马之后,没去崔燕燕那里,就直接来了星辉院。
他想跟白慕筱解释,解释他的无奈,解释他的初衷,解释他的真心……
可是刚才白慕筱那淡淡的一句话仿佛给他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似的。
她根本连他的解释也不想听!
他们俩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才好不容易相守在一起,她腹中还有了他们的骨肉,为何到现在她还是这么任性,一点都不肯站在他的立场考虑一下?
想着,韩凌赋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
今日他真是事事不顺,先是南宫府将他拒之门外,后来又是大皇兄爽约——他和大皇兄约了今日巳时过半在太白酒楼的三楼雅座碰面,他一早去雅座里等了近一个时辰,谁知道没等来大皇兄,却只来了一个小厮,禀告说,大皇子临时有事,所以来不了了。
韩凌赋当场差点就要翻脸,但是想到此刻他和大皇兄之间的微妙关系,还是做出了一副谦和的样子,笑着让那小厮回去复命了。
难道说大皇兄这是想认命?
韩凌赋越想心情越是烦燥,无形间,周身就散发出一种冰冷不耐的气息。
“殿下……”
碧痕想为自家主子辩解几句,可是韩凌赋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里自讨没趣了,毫不犹豫地转身,拂袖而去。
罢了,等过几天,等她冷静了一点再说吧。
哎——
韩凌赋心中幽幽地叹气,筱儿她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都没有长大,仍像个孩子似的,总爱在这方面闹小脾气!
而且每一次都是他堂堂皇子向她低头,与她解释,求她原谅……
他们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他堂堂皇子应该着眼于朝堂,着眼于夺嫡,总不能一直把精力与心思花费在内宅上吧!
韩凌赋眸光一冷,心道:也许该趁这次机会冷一冷筱儿,让她仔细想想清楚了。筱儿现在有孕在身,想来看在孩子的面上,她再气,也不会再轻易说要离开自己……
韩凌赋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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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8神离
时至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罩大地。
小四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紧护在一辆马车旁,策马奔腾,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不知道第几次地回头看了一眼。
守在马车的另一边的是李云旗,他早注意到小四的不对劲,笑道:“小四,有什么不对吗?”这一天下来,他就见小四时不时地回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四又回头看了一眼,冷声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在跟着我们……”
他这么一说,不只是李云旗面色一凝,其他几名随行的士兵也都警觉起来,回头看了看,可是后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任何车马、行人。
似乎是小四多心了,但李云旗还是无法安心,南疆比他原先所预想的还要乱,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南凉刺客暗伏准备行刺安逸侯呢!
他可是奉了皇命的,安逸候绝不能有失。
李云旗暗暗地给了随行的几个官兵一个眼色,令他们严正以待。
一行车马继续前行,李云旗一行人都紧绷得好似被拉紧的弓弦,但一路都平安无事。
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一行人等终于到了驿站。
驿丞一看对方出示的是银牌驿券,自然是殷勤又周到,给官语白安排了最好的天字房,李云旗一干人等则住到了地字号房。
一日舟车劳顿,官语白脸上掩不住的疲累,小四干脆就下去帮他张罗晚膳。
官语白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闭目养神,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熟悉而又嘹亮的鹰啼……
官语白猛地睁开眼睛,随后,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起身打开了窗户。
一阵微风拂来,一头灰鹰展开翅膀从窗口飞了进来,它的翅膀在屋子里刮起一阵风,吹得一旁的几张纸都飞了起来。
它目标明确地朝圆桌上的那个信鸽笼子飞去,吓得笼子里那几只原本悠闲自在的白鸽一阵鸡飞狗跳,发出受惊的叫声:“咕咕咕……”可怜的白鸽在笼子里东躲西闪,掉了一笼子的白羽。
小灰得意地绕着笼子飞了大半圈,突然一口啄起了一根放在笼子边的细竹筒,然后拍着翅膀飞向窗边的一把圈椅,稳稳地停在了扶手上。
它才落下,就听“吱嘎——”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小四大步走了进来,盯着圈椅上的小灰,眼角抽动了一下。
“公子,”小四露出了然的表情,双臂抱胸道,“我就说嘛,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看着小四孩子气的表情,官语白有些好笑,跟着又看向小灰,目光落在它尖喙里衔的竹筒上,“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种竹筒……这个就送给你吧。”
小四默不作声,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这头笨鹰恐怕不是喜欢这种竹筒,是因为上次那个被自己拿回去了,它一直惦记着要伺机再抢回去吧?
官语白正色道:“你飞出来一天了,你的主人怕是要担心了!”
小灰盯着官语白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一旁的小四正要提议是不是找人送它回去,它突然振动了一下羽翼,从窗子飞了出去,越飞越高……看它的方向,显然是飞回骆越城去了。
官语白目送小灰飞远,直至它变成一个黑点。
他们一行车马虽然行驶了一天,但是以鹰的速度,这点距离估计只需半个多时辰,它就能飞回骆越城了吧。
昏黄的天空中,小灰随意地振动了几下翅膀,顺着风向滑翔……突然,它发现前方有一只小家伙正奋力扑扇着翅膀往前飞去。
它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小家伙,它记得那个人类养了好多这种小家伙,他一定是很喜欢吧?
那个人类那么弱,也没有翅膀,一定不会捕食,自己也不是白拿人家东西的!
想着,它金色鹰眼闪过一道寒光,猛然朝那小家伙俯冲了下去,那小家伙似乎意识到了,翅膀拍得更快了,可是在它这个天空霸主面前,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小灰稍稍一振羽翅,就轻而易举地用铁钩般的鹰爪抓住了那小家伙,然后继续挥动翅膀,又调转方向朝驿站飞去。
这一次,它随意地把那只小家伙往窗子里一丢,也没停留,就直接又飞走了。
房间里的小四第一时间发现小灰又回来了,却没想到它突然抛了一只灰色的鸽子进来。小四直觉地以为是自家的信鸽,眉头一皱,赶忙上前一步,一把接住了那只可怜的信鸽,那灰鸽虽然没受伤,却被吓坏了,热乎乎、毛茸茸的身子瑟瑟发抖。
小四愣了一下,一眼就确认这并非是自家的信鸽,鸽子腿上绑的那个竹筒也很明显与自家的不同。
“公子,”小四表情有些怪异,转身对官语白说道,“小灰抓了一只别人家的信鸽送给你做回礼……”
官语白的目光停顿在灰鸽腿上的竹筒上,眸色一深,缓缓道:“这个竹筒上雕刻的花纹好像是外域的风格……”
小四也朝那竹筒看去,只见其上刻了一圈古怪的、说不出的纹路。
难道说……
小四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飞快地把那灰鸽腿上的竹筒解了下来,交给了官语白。
官语白从竹筒中取出一张折成长条状的米黄色绢纸,展开后,绢纸上书写的赫然是南凉文。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嘴角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乌黑的眸子中流光四溢。
“这一次,小灰立下大功了!”
小灰对这一切当然是一无所知,它正全力赶在回家的路上……
当它飞到骆越城外时,城门早已经关闭,但是对它而言,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嗖”地一下就飞过了高高的城墙。
这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王府中的丫鬟知道世子妃正在为小灰迟迟未归感到担忧,一看到它飞回来了,赶忙去禀告。
南宫玥披散着一头湿发坐在梳妆台前,闻言只以为小灰是去哪里野了一天,倒也没多想,吩咐画眉去给它喂点生肉。
百卉正帮她搅干头发的时候,画眉回来了,表情古怪地禀道:“世子妃,奴婢刚才去喂小灰,它正在把玩一个竹筒,奴婢看那个竹筒好像和那日它从青云坞偷……拿来的那个一式一样。”画眉分明记得那个竹筒已经被小四取走了,那小灰现在那个又是哪里来的呢?
屋子里的主子丫鬟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了。
原来小灰失踪了一整天,是追着官语白他们跑远了,难怪这么晚才回来。
南宫玥揉了揉眉心,亏她从黄昏担心到现在。
这个小灰胆子越来越大了,果然是被阿奕教坏了!
“画眉,笔墨伺候!”
南宫玥站起身来,朝小书房走去,她要写信给阿奕告状去!
丫鬟们见南宫玥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就知道她没有在生气,笑吟吟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夜晚悄然逝去,白昼紧随而至。
夜晚与白昼交替,转眼便过去了三日。
一连三日,韩凌赋再也没跨进白慕筱的星辉院。
府中的下人们自然也知道到了这点,暗地里揣测着,莫不是因为皇子妃有了嫡子,白侧妃就从此失宠了?
府中的这些流言蜚语免不了也传到了碧落、碧痕的耳朵里,但是谁也没敢告诉白慕筱。
这三日,白慕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也没出过门。
两个丫鬟担忧地看着门帘的方向,都是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希望自家姑娘和三皇子殿下能早日和好。
内室中,白慕筱的心态已经跟三日前迥然不同。
彼时,她怒火最高昂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被欺骗,被玩弄,根本不想再见韩凌赋,甚至还想过要打掉腹中的孩子,然后离开韩凌赋,离开王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是这孩子在她腹中已经数月,她整整一夜没睡,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哪怕这孩子才刚成型,但总归是一条小生命,是她的骨血!
她又怎么能残忍地剥夺这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白慕筱犹豫了两日,终于还是决心生下这个孩子。
于是,新的问题产生了——
这个孩子流着大裕皇室的血,如果自己把他生下来,韩凌赋会允许自己带走这个孩子吗?
就算是韩凌赋允了,皇帝又会同意吗?
在她反复的纠结中,日子便混沌地过了三日。
等她骤然清醒时,突然意识到自韩凌赋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
他已经放弃了他们的感情吗?
白慕筱在心中问自己,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心中,是啊,他有了崔燕燕为他生的嫡子,又何须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
白慕筱露出一个悲凄的浅笑,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轻声对孩子说:“宝宝,没事的,就算你爹不疼爱你,你还有娘……”
别人不来心疼他们,那么,也唯有她自己来心疼自己了!
白慕筱在心里告诫自己,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喊道:“碧痕,碧落!”
外头的丫鬟不时关注着内室中的动静,一听白慕筱喊人,便迫不及待地挑帘进去了。
“服侍我梳妆、更衣。”白慕筱淡淡地说道。
碧痕和碧落忙应了一声,她俩见白慕筱的表情明朗了不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姑娘想明白就好。姑娘现在是三皇子侧妃,不比当姑娘时,哪是想任性就可以任性的。
两个丫鬟服侍白慕筱沐浴、更衣、梳妆……
碧痕替白慕筱梳头的时候,碧落就去一旁帮着收拾屋子,窗边凌乱地堆放了不少书籍和纸张。碧落把书都整齐地放回了一旁的小书架上,再把那些又写又画的纸也都一张张地收集起来。突然,窗外一阵微风拂来,碧落一个不提防,其中一张纸就被吹飞,往白慕筱的方向飘去……
糟糕!碧落紧张地伸手去抓,却落空,急忙上前两步,再去抓。
她的动作太大,一下子吸引了白慕筱的注意力,白慕筱蹙眉看了过来,正好看到那张纸飘飘扬扬地落在自己脚边。
薄薄的绢纸上画着数个陶罐、木塞、线、蜡,还写着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注释……
碧落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张纸捡了起来,但即便地面是空荡荡的,白慕筱仍旧直愣愣地瞪着那里。
碧落心里有些紧张,其实这张纸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侧妃心里恐怕还在生三皇子的气,这时候还是暂时别让侧妃看到关于三皇子的东西为好。
“给我!”白慕筱木然地说道。
碧落咽了咽口水,还是把那张纸呈给了白慕筱。
白慕筱一霎不霎地盯着那张纸,上面的图也罢,文字也好,根本没有映入她眼中。
重点在于她为韩凌赋付出的心意!
为了帮助韩凌赋得到皇帝的赏识,哪怕她怀着身孕,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殚尽力竭地为其筹谋,想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她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俩的未来,为了他们俩的孩子,却不想自己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只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为韩凌赋和崔燕燕的儿子作嫁衣裳!
白慕筱瞳孔猛地一缩,突然疯狂地把那张绢纸撕成了碎片,然后随手一扔,如雪花般的碎纸纷纷扬扬地落下,白慕筱的眼眸阴暗幽深,黑得像似无底深渊,看不到一点光明。
她太傻了!
上一次的背叛,她就认识到,这段感情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般纯粹。
可是,听闻韩凌赋被圈禁,她对他的爱还是压过了一切,她回到了他身边,她想给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最后一次机会,没有想到,自己的妥协换来的却是又一次背叛,撕心裂肺的背叛!
是啊,上千年的历史难道还没说明一切吗?
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皇子、帝皇根本就不能相信,她不过是他万花丛中的一朵小花罢了,微不足道。
但她的孩子不同,她是孩子唯一的母亲,只有她的孩子,才会真心诚意地为她考虑,站在她的这边!
所以——
她还是会继续帮助韩凌赋夺嫡。
只是,她不会再付出她的一片痴心,她不会再爱这个男人,从今往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会让她的孩子坐上那天下至尊的位置,她要让所有轻视她、欺辱她的人都后悔!
白慕筱握紧了拳头,渐渐地,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冷冽果决。
在撇开了那段不值得爱情后,白慕筱的头脑更加冷静了,眼前的局势在眼中显得清晰而又明了。
如今五皇子被立为储君已成定局。
但礼部的一系列仪制走下来,至少也要半年的工夫,她还来得及。
五皇子遭行刺一事,若是能按她和韩凌赋的计划一切顺利的话,皇上必定会怀疑是二皇子所为。这一次,让南宫昕挡了一劫,五皇子毫发无伤,皇帝多半不会过于追究,可是却会在他的心里留下一根毒刺。而下一次,一旦五皇子死于非命,皇帝的雷霆之怒必会烧到二皇子的身上。
如此一来,最大的两个竞争对手就会两败俱伤。
而大皇子此人是众皇子中最愚钝鲁莽的一个,却又自以为是,自视甚高,想要除掉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么最后的胜利者只会是韩凌赋,不,是她腹中的孩子。
是的!
她的孩子将会是这个王朝唯一的继承者!
所以……
白慕筱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腹部,除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不会让韩凌赋再有别的孩子!
她记得她曾经听人说过,有某种奇药可以让男人绝育,也许可以试一试。
还有崔燕燕的孽种也留不得……
白慕筱眼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很快就归于平静。
“碧痕,”白慕筱抬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淡淡道,“给我换那支赤金掐丝嵌翠玉的转珠凤钗。”
碧痕怔了怔,她当然知道那支赤金掐丝嵌翠玉的转珠凤钗是三皇子殿下送给主子的,主子这个时候要戴这支发钗,那岂不是说……
碧痕精神一震,喜上眉梢,忙不迭应道:“是,侧妃。”说着,她从首饰匣子里取出那支凤钗,仔细地插在了白慕筱的鬓角。
这支凤钗既然由韩凌赋所赠,自然不会是什么凡品,那掐丝的凤翅薄如蝉翼,凤首垂下三串明珠,垂在颊畔,随着步履微微摇动,璀璨生辉。
白慕筱揽镜自怜了一番后,就站起身来,道:“碧痕,随我去外书房!”
主子真的是要去见殿下!太好了,主子想通了!两个丫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越发欢喜了。
主仆二人熟门熟路地从星辉院一路去往韩凌赋的外书房。
守在书房外的小励子一看白慕筱来了,高兴坏了,赶忙上前请安:“奴才给白侧妃请安。”顿了一下后,他又道,“白侧妃您来了就好,殿下这几日正心情不好……奴才这就去给您通报。”
小励子快步进书房通报去了,白慕筱几乎是木然地站在屋檐下,她已经不会轻易被这些空泛的言语所打动了。
不一会儿,小励子就喜笑颜开地出来,恭声请白慕筱进去,心道:果然,殿下一听说白侧妃来了,一下子就愁云散去。
白慕筱提了一下裙裾,款款地走进了书房,而小励子和碧痕则守在外头。
书房里,一身紫色锦袍的韩凌赋从紫檀木书案后霍地站起来身来,俊逸的脸庞上掩不住的激动,仿佛不敢相信白慕筱真的来了。
白慕筱穿了一件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蜀锦褙子,下头一条浅色月华裙,虽然因为怀了身孕,她的纤腰不再盈盈一握,却还是那么清丽脱俗。
“筱儿……”他一霎不霎地看着朝他走来的白慕筱,如暗夜寒星般的眼眸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
筱儿真的想通了!
韩凌赋欣喜若狂,心道:看来自己还是做对了,是该冷一冷筱儿,筱儿才会长大,才会知道自己对她的重要性!
“殿下。”白慕筱对着韩凌赋盈盈一福,韩凌赋直觉地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扶她一把,但是手才稍稍一动,又收了回去。
白慕筱心寒不已,眸中闪过一道冷芒,这一刻,她的心意越发坚定了。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等她再抬脸时,表情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深情款款地看着韩凌赋道:“殿下,你还在生筱儿的气吗?”
韩凌赋这时才算完全放下心来,筱儿她真是来求和的,她再也不说什么要离开他的傻话了。
“筱儿,我怎么会生你的气!”韩凌赋叹了口气,这才拉起白慕筱的手,眼神又有了光彩。
两人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并肩坐下,韩凌赋把白慕筱揽入怀中,怜惜地叹道:“筱儿,你瘦了!这几日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说着,他扬声吩咐小励子去备些点心过来。
“殿下,您也消瘦了。”白慕筱亲昵柔顺地倚靠在韩凌赋怀中,可是韩凌赋却看不到她乌黑的眸中一片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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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大功
韩凌赋紧紧地搂着白慕筱,心中一片柔情蜜意,这些日子空落落的心好似又有了着落,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殿下,”白慕筱仰起螓首看着韩凌赋,编贝玉齿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地半垂眼眸,缓缓道,“筱儿刚才听小励子说殿下最近心情不好……殿下可是在生筱儿的气?”
“怎么会呢?”韩凌赋忙道,“筱儿,我怎么舍得怪你……”
“殿下……”白慕筱微微一笑,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心里冷笑不已,“殿下,那日筱儿也是因为突然听闻皇子妃有了身孕,所以才会一时乱了方寸……筱儿以为殿下有了皇子妃腹中的嫡子就不要筱儿母子了……”她有些不安地半垂眼眸。
韩凌赋急忙抓住白慕筱的手保证道:“筱儿,你信我,那个孩子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代表着他的耻辱与无奈罢了。
“筱儿,只有你和我的孩子,才是我心中唯一的继承人!”韩凌赋郑重其事地说道,恨不得把心剖开让白慕筱知道他的心意。
白慕筱的心还是没有一丝波澜,心里勾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唯一的继承人,却不是唯一的孩子!她和他的标准终究是不同!
“殿下,筱儿自然是信殿下的。”白慕筱咬了咬下唇,“只不过……因为殿下对筱儿的宠爱,皇子妃她一向不喜欢筱儿……”她勉强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殿下,皇子妃总归是殿下的正妃,都是筱儿不好,殿下放心,以后筱儿会努力讨皇子妃欢心的……”
看着白慕筱不安却故作坚强的样子,韩凌赋心痛不已,都怪自己太弱,需要倚仗崔家的力量,以致他心爱的女人不得不对崔燕燕那个女人卑躬屈膝。是啊,以前崔燕燕就不喜欢筱儿,处处为难筱儿,现在崔燕燕有了身孕,自以为有了倚靠,恐怕更有恃无恐了!
那筱儿和筱儿腹中的孩子也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他的心里不禁烦躁起来。
“若是皇子妃这一胎能够为殿下诞下嫡长子就好了。”白慕筱的右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喃喃道,“筱儿腹中的最好是女儿,这样的话,皇子妃将来也能容得下我们母女……”说着,她语气中就透出了几分凄楚。
韩凌赋怔了怔,眸色一沉。
是啊,他差点疏忽了,若是崔燕燕生了一个男孩可怎么办。
哪怕筱儿腹中的是儿子,嫡子与庶子年龄差距太小,来日可是大患。更何况,若筱儿生了一个女儿,那崔燕燕腹中的可就是嫡长子了,日后,就算他想让筱儿的孩子继承一切,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而且,以崔燕燕的性子,一旦让她诞下自己的嫡长子,还不知道会张狂到哪里去!她以后还能容得下筱儿和筱儿的孩子吗?
韩凌赋越想面色越是凝重,拳头不自居地握紧。崔燕燕的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白慕筱温顺地把头倚靠在韩凌赋的胸口上,没有说话,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着韩凌赋的神情,就见韩凌赋似乎有了决断,扬声道:“来人!”
小励子立刻快步进来了,躬身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小励子,你去给本宫准备一些百濯香……”
小励子一听,心中一惊。这百濯香乃是宫中密香,堪称香中之王,用“一寸香,一寸金”来形容也不算夸大,只是这百濯香金贵归金贵,却有两种人闻不得,一来是妇人闻多了不易有孕;而二来则是易致孕妇流产,如今皇子府中有身孕的就是白侧妃和皇子妃崔燕燕,而白侧妃就在这里,殿下想要对谁用这百濯香,不言而喻。
小励子却不敢说什么,只能领命退下。
白慕筱的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小励子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归。
百濯香府里当然是没有的,小励子刚交代了人拿着三皇子府的令牌去内务府报备,回事处就递来了拜帖,于是小励子又赶紧回来回禀,说道:“殿下,是大殿下的帖子。”随着帖子一起的,还有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密信是来人亲自交到他手上的。
韩凌赋赶紧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神情随之轻松了下来,笑着说道:“筱儿,大皇兄约了我去太白楼,说是事情办妥了……我去去就回来!”
“那筱儿在星辉院等殿下。”白慕筱温顺地点头,亲自把韩凌赋送了出去,这才回了星辉院。
韩凌赋这一去,直到半夜才回来。
而就在次日,奉旨调查五皇子被刺一案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在早朝后匆匆进宫求见皇帝,并在御书房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出来。
随后,一场撼动整个王都的风暴降临了!
陆淮宁率领锦衣卫一干人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宁王府。
当日,宁王及其世子下狱,整个宁王府被贴上了封条,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
紧接着,一箱箱信函、书籍被锦衣卫从宁王府里抬了出来……
整个王都风声鹤戾,仿佛又回了几年前,燕王和永定侯逼宫谋反的时候。当时,天子一怒,血流漂杵,除了燕王和永定侯两家被满门抄斩外,王都更有不少官员都被卷入其中,尸骨无存,行刑的时间足足持续了三日,整个菜市口的血腥味更是近一月没有消散。
而如今……王都中,一些敏锐的勋贵世家仿佛又嗅到了当年的气息,越来越多的府邸学起了南宫府闭门谢客,只望能躲过这一波动荡。
就连几位皇子的府邸也不例外。
仿佛连老天爷都感受到城中那种压抑紧绷的气氛,原本晴朗的天空在午后骤然变得阴沉,一层浓重的乌云笼罩在王都上方,沉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而千里之外的南疆,却仍旧是万里如云,正午的烈日灼热得仿佛盛夏一般。
于修凡和常怀熙急匆匆地策马往雁定城的方向奔驰而去。
此刻,两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掩不住的喜悦。
自从在雁定城的周边拾捡尸体的任务完成后,萧奕就给众人重新颁了任务,乔申宇因为之前表现不佳,被送去造瓮城那边,搬砖做苦力。至于于修凡和常怀熙,则得到了萧奕的认可,让他俩和其他几个小队分头去勘探雁定城附近的地形,以便画一张更完整的舆图。
若是以前,于修凡和常怀熙恐怕是觉得勘探地形无聊又枯燥,可是自从捡过那些死状各异、腐烂发臭的尸体后,这回的新任务简直就是太轻松愉快了!
这个任务已经进行了数日,每日都是日出离城,日落归城,他俩的作息十分规律,可是今日不同。两人有了意外的发现,所以立刻回城打算禀告萧奕。
说不定,那会是大功一件!他们这趟雁定城才算是没白来!
想着,他俩的心情都是激动不已。
踏踏踏……
雁定城高高的城墙出现在了前方,两人一夹马腹,伏低身子,马儿奔驰的速度更快了。
两人两马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于修凡正想报明身份让城墙上的士兵开城门,却见前方沉重的城门“吱嘎”地缓缓打开了……
于修凡仰首朝着城墙上定睛一看,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哥,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好有事向你禀报!”他奋力地对着城墙上的萧奕挥了挥手,扯着嗓子喊道。这下可好了,不用去守备府找大哥了!看来今天他和小熙子的运气确实不错!
城墙上,除了一身紫色锦袍的萧奕,还有李守备和景千总一干人等,他们正陪着萧奕巡视城防。
萧奕从城墙上俯视着马上的二人,嘴角微勾。
短短数日,这两个曾经娇贵的年轻公子哥已经被晒得好像是黑炭一样,精瘦了一圈,不显憔悴,反倒是精神奕奕的。
两人一进城后立刻飞身下马,疾步迈上通往城墙上方的石阶。
与此同时,几个守兵齐心协力地又把下方的城门关上了,厚重的城门发出嘎嘎吱吱的噪音。
“大哥!”于修凡兴奋不已,三步化作两步,来到萧奕跟前抱拳道,“大哥,我和小熙子有要事禀告!”
于修凡兴致勃勃地说着,比他落后了两步的常怀熙却是眉头一抽,若非萧奕、李守备他们在此,他真想吼出来,谁是小熙子啊!
于修凡对此毫无所觉,一脸期待地看着萧奕。
萧奕挥了挥手,所有人都应命退开了十步开外,随后就听萧奕道:“说吧。”
于修凡赶紧说道:“大哥,我和小熙子今日偶然发现沼泽西北面的荆棘间有一条小径,我们仔细查过了舆图,这条路确实没有标注过。我们沿着小径往前走了一里,但没敢走远,看它的方向,也许可以绕过沼泽……”
于修凡说的这片沼泽位于雁定城的西南边,约莫十几里外,瘴气密布,人畜皆不可踏足,否则一旦深陷其中,很可能遭遇覆顶之灾,因此那一带很少有人前往。
每支出去勘探的小队手里都有一份舆图,为的是能够更好的进行比较和补完。而在舆图的这个位置上,清晰标注着的只有一个沼泽。
沼泽的四周是密布的荆棘,而他们所看到的小径路口被荆棘所淹没,若不是仔细观察,绝发现不了。
一条新的路就代表一种新的可能性,没准他们可以找到新的行军路线,出其不意地夺回登历城。
萧奕眸光一闪,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小凡子,小熙子,你们可敢去一探?”
这时,常怀熙已经顾不上嫌弃小熙子这个称呼,甚至还有些欣喜,据他所知,世子爷只有对熟悉的人才会用小名称呼,就好比现在神臂营的傅校尉!
常怀熙按耐住兴奋,转头和身旁的于修凡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心意,两个年轻人整齐划一地对着萧奕抱拳,异口同声地应道:“世子爷,属下愿一试!”
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晒成小麦色的脸庞上更是洋溢着一种耀眼的神采!
萧奕朗声笑了,“去吧。记住,探路虽重,但重不过性命,你们两人的性命是第一位的,若是有险情,立刻返回。”
“是!世子爷。”
于修凡和常怀熙匆匆下了城墙,李守备等人这才上前,与之前一样,簇拥在萧奕的周围。
萧奕从城墙上俯视着两人纵马出了城门,越行越远,这才收回了目光。
正要与李守备继续说话之际,哨楼的方向一个身穿铠甲的哨兵急匆匆地小跑了过来,步履间,甲片互相碰撞,发出咚咚的声响,显然是有急事。
“世子爷,”哨兵走到近前,郑重其事地抱拳禀道,“两里外有七八人正骑马往这边来,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南凉人。”
一句话说得城墙上静了一静,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众人都是表情肃然。萧奕右手一伸,竹子立刻机灵的把一个千里眼递给他。
萧奕沿着那哨兵指的方向看去,一手调整着千里眼的距离,千里眼目及之处,可以看到七八个身穿南凉衣袍、佩戴南凉弯刀的男子正骑着高头大马朝这边而来,马蹄飞扬之处,卷起一片尘土……
来者不过是七八人,现在又是青天白日,很显然,他们定然不是来偷袭的。
不是偷袭,那就是……
萧奕微微眯眼,朗声吩咐道:“景千总,让弓箭手待命!”
“是,世子爷!”
景千总抱拳领命。
等那七八个南凉人靠近雁定城门的时候,便立刻发现城墙上数百羽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他们,烈日当头,他们有些晃眼,不知道是阳光更刺眼,还是那些冰冷尖锐的箭矢……
几个南凉人下意识地放缓了马速,待来到几十丈外,一个年轻的校尉扯着嗓子道:“来者何人,速速报明身份!”
为首的南凉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的大汉,国字脸上留着些许胡渣。被这数百支羽箭对着,他心里亦有些底气不足,赶忙抱拳表明了身份:“吾乃南凉元帅伊卡逻麾下使臣图兀骨,奉我帅之命前来求见镇南王世子!”
那年轻的校尉没有立刻回话,转身朝后方的萧奕、景千总等人看去。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这一行八人是以使臣的身份来到雁定城,他们就应该得到好生安置和款待。城墙上的众将都是面沉如水,就等萧奕出言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除投降归还城池,南疆不接受任何谈判。”萧奕面目冷峻,他一字一顿又道:“十息内,退或死!”
众人都是一惊,景千总和李守备面面相觑,两人都觉得不妥。
景千总抱拳劝道:“世子爷,这……不太好吧?”世子爷所为,虽图了一时痛快,但难免会遭人诟病,实在得不偿失啊,“世子爷,依末将之见,……”
萧奕抬起右臂,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目光冰冷地说道:“南凉人占我城池,杀我百姓,如今还敢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来,真以为我们南疆军是好欺负的不成!”
萧奕的声音在城墙上传荡,士兵们不禁一阵热血沸腾,心里暗道痛快。
年轻的校尉更是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又转向城门前的几个南凉来使,厉声道:“世子爷有命,十息,退或死!”
那些羽箭都细微地调整了方向,锋利的箭头直指那为首的图兀骨。
图兀骨不由一惊,自己现在可是南凉的使臣啊,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裕人不是一向最重视所谓的规矩颜面的吗?这位世子爷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想到这里,图兀骨连忙朗声说道:“伊卡逻大帅命吾前来与镇南王世子商议交换九王一事!”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破空声响起,一道黑色的羽箭破空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在他前方的地面上,距离马儿的铁蹄不过是数寸。
马儿受惊地发出嘶鸣声,前蹄高高地扬起,在半空中蹬动着……
幸而图兀骨的骑术还算不错,反应极快地抱住马脖子,安抚着胯下的黑马。
黑马很快平静了下来,但是图兀骨自己却是心绪久久无法平静,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大裕人居然敢真的对自己出手?
“一!……”
年轻的校尉冷声开始了数数,城门上的士兵也齐声数道:“二!三!……五!……”
数百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喊声震天,配上那蓄势待发的数百支箭矢,杀气腾腾,让人不寒而栗。
眼角的余光瞟到刚才那支距离自己的马匹不过几寸的箭矢,图兀骨眉宇紧锁,终于朗声对同伴道:“我们走!”
今日只能无功而返了!
一切只能等回禀了元帅再从长计议。
“……八!”
图兀骨不敢再耽搁,赶紧带着人策马而去,渐行渐远……
城墙上,萧奕目送他们远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透着一丝利芒。
九王朗玛现在的确在雁定城,在生擒了他以后,萧奕便吩咐暂时留下他一条命。九王此人,虽然没什么用,但是他在南凉身份特殊,当日,也“多亏”了有他,使得伊卡逻自乱阵脚,他们才能轻易地拿下永嘉和雁定两城。
如此之人,就算要死,也得发挥出他更大的价值后再死!
萧奕的嘴角挑了挑,突然问道:“李守备,朗玛可还活着?”
一旁的李守备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上前半步,抱拳回道:“依世子爷您的吩咐,朗玛还在搬砖,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李守备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家世子爷实在有创意,独树一格啊!抓来的俘虏不关也不杀,直接上了镣铐后,统统赶去做工。
世子爷说了,咱们大裕的百姓尚且需要自己养活自己,总不能还白养着这些南凉俘虏吃空了他们南疆军的军饷吧!
既然想吃饭,那就得干活!
就连那位南凉堂堂九王也不例外。
这实在是……太解气了!
想着,李守备眼中闪过一抹义愤。
南凉攻下雁定城时,曾屠城三日,城里的青壮年早就死伤了七八成,李守备原本还担心重建会有难度,但如今多了这么些俘虏后,一切就进展得十分顺利了。
南凉那位九王,早就没有了当初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了。原本那身细皮嫩肉经过这些天烈日的暴晒和连日劳作,变得黝黑粗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估计等他们南凉王看到这个弟弟恐怕也不认得了吧!
城墙上的众人也都觉得大快人心,相视而笑,气氛又轻松了起来。
之后,萧奕就回了守备府,这是他每天的固定行程,鸡鸣起来练武,然后沿城巡视,到了正午左右,再回守备府处理那些个公文琐事。
日日如此,不厌其烦。
如此又过了数日,这一日下午,萧奕才刚在书房里看完一叠公文,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突然,一阵若有似无的鹰啼自窗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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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重逢
萧奕昳丽的脸庞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难道说……
不会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萧奕还是站起身来,往窗外的天空远眺。
碧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一头模糊不清的雄鹰正飞翔在高空中,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个黑影,那头鹰正往这边飞来,不时发出鹰啼,越来越响亮……
虽然还看不清它的样子,但萧奕心中已经确信无疑,勾了勾手指放在唇边发出嘹亮的哨声……
空中的雄鹰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声响,目标明确地朝这边飞了过来,展开双翅,越飞越低,猛地朝书房外的院子俯冲了下来……
“小灰!”
萧奕绽放出喜悦的笑容,伸出右臂,让小灰稳稳地停在了它的右臂上。
竹子闻声而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道:“世子爷,小……小灰怎么来了?”
“不只是小灰来了……”萧奕摸了摸小灰油光发亮的灰羽,意味深长地笑了。
臭丫头的信前几日就到了,长长的一封信里有一半是在告状小灰越来越野,竟然跟着官语白出去了一整天,才知道回家。
看来还真是没冤枉了小灰,竟然一直“野”到雁定城来了!
萧奕忍俊不禁,左手伸指在它脖颈上弹了一下。小灰甩了一下脑袋,俯首去啄自己的羽翼。
竹子一头雾水,搔了搔头。还有谁和小灰一起来了?总不会是世子妃吧?……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夹杂着盔甲碰撞声,一个士兵在外朗声道:“世子爷,小的有要事禀告!”
“进来吧。”萧奕道。
士兵疾步匆匆地进了书房,抱拳禀道:“世子爷,安逸侯来了,刚刚进了城门。”说着,忍不住用眼角瞟了一眼萧奕胳膊上的灰鹰,但立刻被小灰冰冷的鹰眼看得低下头去,心里奇怪:没听说世子爷养了一头鹰啊?
萧奕吩咐道:“请安逸侯到此一叙!”
士兵领命退下。
安逸侯?!竹子有些傻眼了,难道刚才世子爷指的是安逸侯?
“安逸侯怎么和小灰凑在一起了?”竹子轻声咕哝了一句。
萧奕宠溺地又摸了摸小灰的羽翼,吩咐道:“竹子,去给小灰备些生肉……还是算了。小灰,我看雁定城外野味不少,不如你自己去找点吃的,顺便给我也捎点。”
小灰啼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萧奕右臂一挥,小灰立刻顺势飞了出去,炫技地直冲云霄,发出嘹亮的鹰啼。
一旁的竹子满头大汗,世子爷以前靠世子妃养,现在靠自己的鹰投食吗?
其实,竹子很想说一句:城里虽然少粮,但还没困难到这个地步啊……
片刻后,书房外再次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听声音,就知道这一次有数人,竹子忙出门去迎客,很快就把官语白、李云旗和小四给迎了进来,其他随行人员则在外头候着。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信步走了进来,透着一贯的云淡风轻,而他身后的李云旗却像是一张拉紧的弓一样,崩得紧紧的。
李云旗在王都的时候就听说这镇南王世子性子嚣张乖戾,为所欲为,这一次,安逸侯来此查看南疆军与南凉的战况,总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萧世子会觉得安逸侯是存心来找茬的,心中不悦,借此为难一番。
萧奕看也没看李云旗一眼,还算客气地对着官语白抱拳道:“官侯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官语白回以抱拳,态度也是不冷不热:“萧世子别来无恙。”跟着又介绍一旁的李云旗,“这位是李云旗校尉。”
李云旗忙给萧奕施礼:“见过萧世子。”虽然他故作轻松,但是那种僵硬的感觉早就通过他的言行不自觉地散发了出来。
“李校尉。”萧奕随意地对着李云旗抱了抱拳,“李校尉一路辛苦了,本世子令人带李校尉下去安顿一下吧。”
他说话的同时,竹子已经知情识趣地走到李云旗跟前,伸手做请状。
李云旗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这位萧世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分明是要故意遣开自己。萧世子会不会为难安逸侯呢?
李云旗给了官语白一个询问的眼神,官语白微微颔首,于是李云旗只得道:“多谢萧世子,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李云旗往外走去,听到后方传来萧奕的声音:“官侯爷,本世子前几日收到了父王的飞鸽传书,官侯爷此行……”
李云旗渐渐走远,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也看不到萧奕促狭的表情。
“小白,坐坐坐!跟我这么客气干嘛!”萧奕走到窗边在一把圈椅上坐下,招呼着官语白也坐下。
官语白撩袍坐下,眼角正好瞟到地上的一片灰羽,不由嘴角一勾,道:“小灰已经来过了?”这一路上,小灰时不时就会跟上来,捉弄一会儿鸽子再回骆越城,来来回回的,忙得很。
萧奕点了点头:“我打发它自己找吃的去了。”
萧奕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旁的茶壶,亲自给官语白倒了一杯还算温热的茶水,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小白,我看你的‘鸟’缘也不错啊,难得我家小灰这么喜欢你。不如你也养头鹰如何?那以后我们就可以做亲家了!”
官语白还没说什么,小四整张脸都黑了,心道:这个萧世子还是这么不着调!
这时,窗外又传来熟悉的鹰啼声,下一瞬,就见一团七彩的东西从窗口被抛了进来……
经过几日前的信鸽事件,小四已经很熟练了,随手一捞,就把那一团抓在了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这一次,居然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
见状,萧奕忙乐滋滋地对着官语白炫耀道:“小白,我刚才让小灰给我捎点野味,它就给我给带了一只野鸡回来!我养的鹰,果然不同寻常!”
屋子里的三人都朝窗外看去,小灰已经停在了外头的一棵大树上,正用它一贯高傲的眼神俯视着众人,仿佛在说,尔等凡人不会捕猎,吾就赏点吃的给你们吧。
官语白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道:“小灰确实聪明。”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成长条的绢纸,递给了萧奕。
萧奕还不知南凉信鸽的事,一脸狐疑地展开了那张绢纸,上面寥寥数语看的他心中一惊,面露讶色。这竟然是……
官语白就在一旁说起了那日小灰如何给他送信鸽的事,萧奕眉头一扬,放下信纸又朝窗外的小灰看去,夸赞道:“小灰,你立了大功了!”这下他可要写信给臭丫头好好替小灰申辩一番,什么叫他把小灰给宠坏了,分明是有其主,必有其鹰,小灰这都是像他啊!
瞧萧奕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小四眉头抽动了一下,无语地移开了视线。
萧奕捏着那张绢纸又看了一遍,然后抬眼又道:“小白,这次你来的正好,雁定城附近有一片沼泽,前两日我麾下二人在勘探地形的时候,偶然发现一条小路可以绕过沼泽……”
官语白若有所思,指节扣了扣桌面,道:“这片沼泽可是在雁定城的西南面?”他早已将南疆的舆图了然于心。
见官语白垂眸思索的样子,萧奕殷勤地说道:“小白,此事不着急。你远道而来,还没吃东西吧?嘿嘿,小灰都好心给我们抓了山鸡,我们可别辜负它的一片心意,干脆就这只山鸡烤了吃吧!不用你动手,我来!”
小四眉头一抽,心道:萧世子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呢……
官语白却是含笑道:“那我今日可要尝尝你的手艺了。”
萧奕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我祖父说了,男人当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算身上没银子,也可以自己打猎猎只山鸡、野猪烤来吃!祖父当年打仗时,又一次与大军失散……算了,待会我一边烤鸡,一边再与你说。”
说着,他朝小四手里的山鸡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太满意的说道:“这山鸡不够肥,去了羽毛,估计也没剩多少了,肯定不够我们吃!”
他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小灰喊道:“小灰,我这儿有客人,你再去抓点山鸡、兔子回来。”
在小四复杂的目光中,小灰扇动翅膀飞向高空。
萧奕目送小灰越飞越高的身影,很是得意地说道:“我家小灰果然是最最聪明的鹰!”
这时,安顿好了李云旗的竹子又回来了。
他一进屋,就看到了小四手中五彩斑斓的山鸡,傻眼了,嘴角抽动了一下,腹诽道:小灰居然还真的给世子爷猎了只山鸡回来!这下够世子爷炫耀上好些时日了!
萧奕吩咐道:“竹子,去准备一个烤架和干柴什么的,本世子要亲自烤鸡招待小白。”
“是,世子爷!”竹子急忙下去了。
竹子办事,自然不用萧奕操心,没一炷香功夫,不只是烤架和干柴备好了,油盐酱醋等等的各式调料罐子,还有匕首、铁叉等工具全都备齐了。
连那只山鸡都找人给杀好,去掉了彩羽和内脏,只等着烤了。
两主两仆就在书房后边的后院坐下了,萧奕的动作有些生疏,但还算像模像样,小四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烤肉诱人的香味就弥漫在院子里,皮肉上的油脂化开发出滋吧滋吧的声响,看着、闻着、听着都让人垂涎欲滴。
待烤鸡变成金黄色时,萧奕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笑吟吟道:“马上就可以吃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空中又传来熟悉的鹰啼,小灰回来了,它猛地俯冲下来,随“爪”一抛,也不管人能否接到,就把爪子里的东西丢了下去。
小四又是眉头一抽,但还是跑了过去,准确地接住并顺势化去冲劲。
这一次,小灰猎来了一只山兔。
于是,烤架上之后便又多了一只光秃秃的烤兔。
竹子又使唤厨房做了一些小菜,两人以茶代酒,一边吃,一边闲聊,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各自回去歇息……
次日一大早,萧奕、官语白一行七八人就出城往西南边而去,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查看那片沼泽旁的那条小路,傅云鹤、于修凡和常怀熙也在其列。
小灰飞在他们的上方,一会儿飞到他们前方,一会儿又飞了回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不去,不时地发出嘹亮的叫声,仿佛在催促他们再快一点!
南疆的十月比王都要热上不少,此刻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高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阳光灼热刺眼。
幸好,在官道上驰过几里后,他们就驰入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四周的温度瞬间骤降,才有了秋日凉爽的感觉。
于修凡和常怀熙在前方带路。
于修凡一边策马在树木之前穿梭,一边回头道:“大哥,穿过这片树林,就是一片草地,与沼泽相接,所以大家一定要小心,不小心陷入沼泽里,那可就麻烦了……”于修凡的语气似乎颇有几分感慨,听得其他几人都是眉头一挑。
傅云鹤也不与于修凡客套,笑着直接问道:“小凡子,你不会是掉下去过吧?”
于修凡似乎想到了什么,抹了把冷汗道:“那倒是没有,就差那么一点,幸好小熙子拉了我一把。”只不过,后来眼睁睁地看着一头不小心陷进沼泽的野猪一步步地在他眼前遭遇覆顶之灾,那还真让他颇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小熙子,你现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于修凡热情地看向常怀熙,“等回了骆越城,我请你喝酒……大家见者有份!”
被他这么一招呼,众人都笑了,气氛轻松愉快了不少。
只有常怀熙因为小熙子这个称呼眉头抽动了一下。
众人继续策马前行,没过多久,树林前方就出现一片亮光,于修凡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树林的出口了……”
树林外一下子豁然开朗,前方是一片大平坦的的草地,再往前就是一大片沼泽,那深灰色的泥潭上稀稀落落地长了一些鲜绿色的水草,青色的浮萍……
众人都缓下了马速,沼泽上方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白色雾气,夹杂着一种冰冷腐臭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大家都小心,沼泽上有瘴气,别太靠近了。还有,尽量沿着有树木生长的地方走,树木都长硬地上……”于修凡再次提醒道,这些日子,他着实下了一番苦功。
众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这片沼泽走了两里多路后,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荆棘丛,横行肆虐,用它们长满尖刺的茎干把四周其他的灌木挤得没有生存之地。
一般人看这密密麻麻的尖刺,恐怕都望而生畏,根本就不会再往前走,没想到于修凡和常怀熙竟能在这里找到一条路。
众人的表情中都透着一丝惊讶,于修凡和常怀熙两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做事倒是挺细致的。
“嘿嘿,”于修凡安静不了几息,摸着鼻子又道,“还是那天我打算猎一只兔子吃,眼睁睁看着那只兔子穿过了荆棘丛,才侥幸发现了那条小路……”
当他看到那只灰兔安然地穿过荆棘丛,竟没有深陷于沼泽中,就意识到这几丛荆棘丛后也许不是沼泽,赶忙把常怀熙给招呼了过来。
这一带的荆棘条既坚硬又极具韧性,两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部分荆棘斩除,豁然发现在这丛荆棘之后,竟然别有洞天……
于修凡大致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说得众人都是忍俊不禁,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常怀熙无语地在心里摇头,这个于修凡还真是什么都拿来说……
两个公子哥熟门熟路地一起把一丛用作伪装的荆棘用剑鞘扫开,跟着,一条夹杂在荆棘丛之间的羊肠小径展现在众人眼前,这条长满野草的小径虽然狭窄,却也足够两三人并行。因为路的两边长满了荆棘丛,所以一眼望去,这条小径就隐匿在了荆棘丛中,一直没什么人发现。
萧奕和官语白都是心中一喜,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凡子,你带路。”
在萧奕清朗的声音中,他们再次翻身上马。
由于修凡在最前方带路,其他人紧随其后地鱼贯而入,沿着这条小径一路往前,微风中,草色青青送马蹄,众人的身影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不见……
走了近半个时辰后,领路的于修凡指着前方的一片小树林道:“大哥,过了这片小树林,就是一条官道。”
不过,于修凡和常怀熙手中的这份舆图只是针对雁定城周边一带,因此他俩也不确定他们身在何处。
这一带战乱,现在官道上一片荒芜,什么人也没有,就算于修凡有心找人问问路,也无人可问……
一干人等很快就穿过了那片小树林,然后停在官道边,再次下马。
这条官道足够两辆马车并行,路的两头径直延伸至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时值正午,烈日灼灼,金色的阳光晒得地面好似在发光似的,有些晃眼。
官语白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会儿看看日头的方位,一会儿又看地上的影子,若有所思,然后指着官道的一头道:“这条官道应该是通往登历城的。”
登历城?!于修凡和常怀熙互相看了看,先是一喜,但随即又想到也不知道这里距离登历城有多远,若是太远的话,恐怕也起不到奇袭的效果……
官语白似乎发现了什么,大步朝官道中间走去,众人都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官语白撩袍蹲下身,查看着地面上数道清晰的辙印,深凹的车辙清晰可辨。他半垂眼眸,拿出了一方帕子,拈起一些土壤,捻动了几下。
萧奕走到他身旁,问道:“小白,你发现了什么?”
小白……常怀熙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小熙子的称呼其实也挺不错的。
官语白将帕子递给了小四,缓缓道:“这几条辙印与其他的辙印不同,应该是近几日留下的……”
众人都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于修凡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南凉人留下的?”
官语白用手指在地面上丈量了一番,道:“应该是。南凉马车的轨距与我们大裕的马车不同,这么深的辙印,他们的马车上恐怕装了不少东西。这里留下了数条辙印,看来这几月来他们的马车在这条官道上应该来回好几次了……”
萧奕面露喜色道:“这么说,这条官道应该是南凉人的必经之所。”既然是马车留下的辙印,那么马车中运送的十有八九是物资,要么是武器,要么是军需,又或者是粮草……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大有可为!
今日这一趟真是大有收获!
一时间,众人都是喜笑颜开。
今日他们来的人不多,若这条官道真是南凉所重用的,久留反倒会打草惊蛇,于是,萧奕下令原路返回。待回去雁定城后再另做打算。
上午走过一遍后,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对回去的路了然于心,比去时少花了一半的功夫就走出了这条小径。于修凡和常怀熙又熟练地把小径的入口伪装了起来……
这时,上方的空中突然传来小灰的叫声,吸引得众人都循声看去,只见原本盘旋在高空的小灰似乎发现了什么,朝某个方向俯冲了下去。
于修凡愣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小灰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猎物,捕猎去了?”说着,他垂涎欲滴地咽了咽口水,“我去看看,没准还能沾沾小灰的光,吃点野味……”
于修凡利索地上马,然后一夹马腹,加快马速,迫不及待地追着小灰往树林的方向而去。常怀熙迟疑了一瞬,还是策马跟了上去。
萧奕笑吟吟地对官语白道:“小白,我们也看看去,没准今天又有烤山鸡吃了……”
话音未落,他和傅云鹤连人带马如闪电般冲出,官语白含笑地看着前方四个鲜衣怒马的年轻公子哥,却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宛若秋日出游一般,惬意闲适。小四仍旧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官语白身后。
今日出来的正事已经办妥了,众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走在最前方的于修凡追着半空中的小灰策马奔驰了一段距离后,就见小灰在树林口盘旋不去,不时发出清亮的啼叫声。
于修凡稍稍将视线下移,才发现小灰的下方,有一老一少站在几颗大树下,正确地说,应该是一位老者和一名姑娘。
因着距离有些远,他一时看不清那两人的容貌,只看到那一老一少都穿着青色衣裳,分别背着一个竹箩。
于修凡下意识地“吁”了一声,让胯下的马儿缓了下来。他微微眯眼,总觉得那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他身后的常怀熙也看到了这两人,驱使马儿走到于修凡身旁,警觉地眯了眯眼。虽然这两人看着不过是普通的一老一少,身单力薄,但是雁定城之前被南凉占领过,如今城内的百姓都不敢随意出城,而其他城镇的人也不敢到这附近来,再说,这里荒郊野外,这一老一少来此作甚?!
想到前几日来过雁定城的南凉使臣,常怀熙心里越发警惕。
这两人不会是南凉探子呢?
“世子爷……”
常怀熙正想回头向萧奕请命,由他和于修凡先过去探个究竟,却听前方那青衣姑娘指着半空中的小灰高喊起来:“小灰,你是小灰对不对?……外祖父,这一定是玥儿的小灰。”
常怀熙原本没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这姑娘知道世子爷的鹰叫小灰,难道这一老一少是世子爷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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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破立
萧奕驱使他胯下的乌云踏雪风驰电掣般在他们身旁疾驰而过,朝那一老一少奔驰而去,他身后,傅云鹤和官语白也都一前一后地跟了过去。
那一老一少也也听到了马蹄声,闻声看了过来,都是面露喜色。
“外祖父!”萧奕喜出望外地唤道,将乌云踏雪停在了两人跟前,然后飞身下马。
一身青色直裰的林净尘捋着长须,笑吟吟地看着萧奕,道:“阿奕,听说你们已经收复了雁定城和永嘉城,甚好,甚好!”
林净尘一脸的慈爱,其中又透着一丝长辈特有的骄傲:自家外孙女挑外孙女婿的眼光委实不错。阿奕真有大将之风!
后方的常怀熙面色僵了一瞬,庆幸自己刚才那番话没来得及出口。
“我想起来了!”这时,他身旁的于修凡激动地用右拳捶打着左掌心,“那位姑娘好像认识大嫂吧?我记得上次我在踏云酒楼见过……”
于修凡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常怀熙却不想听下去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里给了三个字:马后炮。
傅云鹤也是惊喜不已,脱口道:“林老太爷,霞表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韩绮霞的称呼引来后方官语白略显惊讶的目光,官语白若有所思,没有多说什么。
“鹤表哥,阿奕。”韩绮霞也微笑着与二人打招呼,然后解释道,“我和外祖父是来这附近采药的。有一种药草专门长在沼泽附近,我和外祖父找了几处沼泽,都没有找到,所以就跑来这里了……幸好还算有收获。”她背后的竹箩中已经装了不少药草。
这时,下了马的官语白也信步走了过来,含笑地对着林净尘和韩绮霞抱拳道:“林老大夫,韩姑娘,别来无恙?”
见状,萧奕和傅云鹤都是面露讶色,萧奕挑了挑剑眉,道:“外祖父,你认识小白?”
“一面之缘而已。”林净尘一边说,一边审视了官语白一番,又道,“官公子,我来给你探个脉吧。”
“多谢林老大夫。”官语白乖顺地把自己的左腕递了过去,林净尘稍稍撩起右手的袖子,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官语白的左腕上。
一旁的韩绮霞与萧奕、傅云鹤说起了之前她和林净尘在和宇城的一家客栈中偶遇官语白的事。
萧奕和傅云鹤听得兴致勃勃,萧奕笑着叹道:“这倒是巧了!”
萧奕的心中颇为感慨:这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外祖父治好了小白,小白恐怕在路上还会再耽搁几日,从而错过南凉掳人之事。没有了小白的顺势谋划,自己这边的战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林净尘收回手,沉吟片刻后,道:“官公子,前段日子你休养得还不错……不过这几日又劳累了。以你的身子,还是要多加注意。”
原本面无表情的小四随着林净尘的话语一时展颜,又一时蹙眉,眉宇间掩不住紧张之色。
萧奕眼巴巴地望着林净尘道:“外祖父,相逢不如偶遇,您给小白开几个方子调养一下吧?”
林净尘爽快地一口应下。
“多谢林老大夫。”官语白含笑着谢过林净尘。
这时,萧奕笑容一敛,正色又道:“外祖父,虽然雁定城已经收复,但这附近还是不太平,可能还是会有南凉人和流寇奔走……您不如随我在雁定城小住一段时日,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走吧。”
萧奕一片好意,林净尘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外祖父,您骑我的马吧!”于修凡殷勤地笑道,直接学萧奕称呼起外祖父来,同时翻身下马。
看于修凡自来熟的样子,常怀熙眼尾又抽动了一下,下一瞬就见那家伙屁颠屁颠地朝自己走来,非要厚着脸皮和自己挤一匹马。
竹子也自发地把胯下的马儿让给了韩绮霞,自己去和小四凑合着挤了一下。
一行人策马回了雁定城。
在哨楼放哨的士兵远远地就看到萧奕一行人归来,虽然奇怪怎么又多了两人,但也没人质疑什么,没等萧奕一行人走到近前,守兵已经大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众人驱马缓行。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璀璨的余晖给城墙、屋顶、树梢和地面覆上了一层血色,街道上空空荡荡,没几个百姓走动,那些酒楼、铺子如今都关上了门,一眼看去,整个城镇在平静中透着一种萧索而破败的气息。
韩绮霞下意识地抓紧了马绳,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这里的战争,可是这些天一路南下采药、治病,却是经过了好几个曾遭战火涂炭的村镇,每一次都会让她有种近乎心痛的感觉。让她体会到了何为残酷,战争的残酷!
现在天色不早,萧奕也就没带着林净尘在城中闲逛,直接带他们回守备府安顿。之后又摆了接风宴款待二人。
说是接风宴,其实也就是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吃顿饭,桌上也不过是八菜一汤,更因军中不得饮酒,只能以茶代酒,简便得很。
现在雁定城正值百废待兴之际,城中原本的粮食大部分被南凉兵抢掠,哪怕从骆越城紧急送了一批粮草过来,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这个时候,萧奕作为镇南王世子,自然要做出表率,不宜大肆铺张。
不过守备府中的厨子却是手艺不错,加之小灰又给猎了只野兔让席上添了一道荤菜,而林净尘和韩绮霞也不是挑剔的,他们俩在外行医采药,一向是能省则省,能简则简,这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
唯有傅云鹤的表情有些怪异,不时地朝韩绮霞看去。若非是从小一起长大,他简直是要不敢认霞表妹了,不过是短短数月,霞表妹不仅是外表、穿着、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连饮食也是——看她现在的吃相虽然斯文,但是这胃口已经堪比一个大男人了……
这真的还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齐王嫡长女?!傅云鹤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晚膳后,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无论是林净尘和韩绮霞,还是萧奕、官语白一行人都劳累了一整天,大家都是沾枕即眠,夜渐渐深了,整个雁定城上下都陷入了安眠中,寂静无声……
突然,一匹红马急速冲进守备府中,就像是一滴水掉入热油锅,一下子把沉睡中的府邸给炸醒了。
“世子爷,我有要事求见世子爷!”
一个士兵从红马上翻身而下,急切地高喊道,立刻有小厮在前头带路引他前往萧奕的住处。
踏踏踏踏……
和衣而眠的萧奕听到外面的凌乱的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猛然起身。
虽然说雁定城已经被收复,但是战争尚未平息,因此这些日子来萧奕一直都是随时待命的状态,让身体处于一种高度警觉中,以应变各种突发状况。
竹子半跑着走进了内室,禀道:“世子爷,是游弋营那边出事了……”
萧奕随意拂了拂衣袍,就大步从内室走向外面的堂屋。
那个士兵刚刚进屋,立刻满头大汗地单膝下跪,行了军礼道:“世子爷,游弋营有百来个士兵吃坏了肚子,两个时辰前,就陆续有人出现了呕吐腹泻的症状,到现在还是腹泻不止。”
萧奕目光一凝。
自从拿下雁定城和永嘉城后,萧奕便任命了一支游弋营,负责周边的巡逻警戒。一方面是搜寻附近漏网的敌军、流寇,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谨防有南凉大军突然来袭。
“请军医看过了没?”萧奕沉声问道。
那士兵忙抱拳回道:“回世子爷,军医说是肠胃不适……开了方子,但是服了一剂后,却不见效果。”
萧奕眉宇紧锁,怎么可能这么多人一起突然肠胃不适!难道说是粮草出了问题?
萧奕沉吟片刻,吩咐道:“再派两个军医过去,并仔细问一下,他们曾吃过什么。”
那士兵恭敬应是,随后便匆匆告退。
夜更深了……
……
黎明破晓。
碧霄堂的听雨阁里迎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身穿青色长袍的老者,精瘦干练;另一个是年近四十岁的中年人,高大健壮,皮肤黝黑。
“老太爷!”老者,也就是赵大管事,恭敬地对着轮椅上的方老太爷作揖,“您让小的找的锻造师傅,小的带来了。”说着,介绍他身旁的中年人,“这是张铸。”
那中年人张铸也是俯首行礼:“见过老太爷。”
“张铸……”方老太爷似乎想起了什么,“难道是老张的……”
赵大管事应道:“不错,是老张家的长子,一手锻造的手艺颇有青出于蓝的架势。”这些年来,方承训管着方家事务,自然而然地也提拔了不少自己的亲信,可是像锻造师傅这类的大师傅讲究的是实打实的技术,却不是轻易可以被替代的。更何况张家的锻造术传了三代,自有他们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门秘技。
张铸有些惶恐,谦虚道:“小的还差得远呢。”
方老太爷让赵大管事亲自把人给带来,就是想看看这个锻造师的人品是否可信,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暗中进行,决不可让消息透出去分毫。
如今见是故人之后,方老太爷便也放心了不少。
他拿出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交给了张铸,道:“你且看看这个……”
这张纸并非之前官语白给予方老太爷的那张,而是方老太爷重新又摘抄过的,去掉了关于箭矢的内容,只留下了与冶炼相关的部分。
张铸恭敬地接过,才看了几行,就是目露精光,原本看着有些木讷的脸庞灵动了不少,急切地往下看着,然后激动不已地仰首对方老太爷抱拳请命道:“老太爷,可否由小的一试?”
内行人看门道,张铸粗粗一看,就明白了手中这张纸的价值,顿时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这种新的金属一旦锻造出来,不但坚韧胜于铁,而且价格也低廉许多,其价值不言而喻。
方老太爷微微一笑:“你有几分把握?”
张铸面露迟疑,沉吟一下后,道:“七成,不,小的回去与俺爹一起商量一下,应该可以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成!”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试试了。
“好!”方老太爷点了点头,又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此事事关重大,你想必也明白,首先,务必要私下进行,除了你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张纸更要保管妥当;其次,此事十万火急,你务必要抓紧时间。”
“是,老太爷。”张铸平复了激动心情,冷静下来之后,抱拳领命。
方老太爷又对赵大管事叮嘱了一番,就打发两人走了。
方老太爷坐在轮椅上,看着赵大管事和张铸离去的背影,心中有几分唏嘘。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老了,老赵老了,老张也老了……以后都看阿奕、语白他们这些年轻人了,可是他们方家却后继无人……
方老太爷眸色微沉,对着小厮道:“青石,推我去书房。”
小厮青石自然是忙不迭从命,方老太爷进了书房后,就把小厮遣了出去,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连午膳都没吃。
听雨阁的下人担忧不已,便悄悄派人去禀告世子妃。
不一会儿,南宫玥就带着百卉来了。南宫玥知道之前赵大管事带人来过,只以为方家有什么事让方老太爷不悦。
“外祖父……”南宫玥挑帘进了书房,方老太爷正坐在窗边,阳光透过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来表情有些忧郁。
“外祖父,青石着人与我说您没有用午膳,您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南宫玥关心地说道,“不如我为您探个脉如何?”
方老太爷本来是为了方家日显颓势而有些心绪不佳,见南宫玥为自己忧心,正想说自己没事,忽然心念一动,幽幽叹了口气:“……阿玥,我没事。阿奕出征数月了,我就是担心他,没什么胃口……”
南宫玥忙安慰道:“外祖父,阿奕已经拿下了雁定城和永嘉城,我们安心等着他凯旋而归就是。”
“哎,阿玥,我自然也相信阿奕必定能大败南凉,凯旋而归,只是这么多个月,阿奕一直孤身一人在外,也没个知冷热的人照顾……”方老太爷一边唉声叹气地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南宫玥的神色,“阿玥,若是你能去惠陵城照顾阿奕,我也就放心了。”
自从上次官语白提议让南宫玥去一趟惠陵城后,方老太爷就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说服南宫玥,如今这个机会正好,就让他老人家来替外孙装可怜吧。
南宫玥眼睫微颤,她当然也很想念萧奕,想去惠陵城趁机见一见萧奕。只是心中有太多的顾虑。
一来,方老太爷在王府里,无人照顾;二来,自己费尽心力才让王府的局面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自己不在,镇南王“不小心”又被小方氏哄回去的话,那之前所做的就前功尽弃了。
方老太爷自然看出南宫玥虽意有所动,但又心有顾忌,他再接再励地接着道:“阿玥,若非我身子不好,真想亲自去惠陵城看看阿奕,你就当替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屋外有丫鬟禀道:“老太爷,四老太爷来了,想求见老太爷。”
方老太爷整张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几乎要滴出水来,冷声道:“不见!你让他回去吧!”不用见,方老太爷也知道方四老太爷是来找自己做什么的,还不就是为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方家……
方老太爷现在想起他们的嘴脸,就觉得恶心。
丫鬟在外头应了一声,又匆匆地去了。
方老太爷揉了揉眉心,然后抬首迎上南宫玥清澈的眼眸,无奈地说道:“阿玥,这些年方家背靠镇南王府,日子太过顺遂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说到这里,他不由冷笑道,“门风败落到此,方家的列祖列宗恐怕地下有知,都会难以瞑目。”
他是长房,本有着管束方家的责任,可是,他却没有尽到这个责任。每每想及此,方老太爷的心情就会有些压抑。
南宫玥半垂眼帘,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但最后还是直言道:“外祖父,方家是否想再嫁一个方家的姑娘入王府?”镇南王寿宴那日,南宫玥已经隐隐有所察觉,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方老太爷双眼微微瞠大,没想到南宫玥竟然已经察觉到了,唯恐她误解,急切地解释道:“阿玥,你放心,这等荒唐的主意,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外祖父,您莫急。”南宫玥笑吟吟地给方老太爷倒了一杯茶水,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方四老太爷真的想把方家的姑娘嫁进王府,也未尝不可……”
方老太爷正要劝她别犯糊涂,忽然意识到,她口中说得是王府,而不是碧霄堂。
南宫玥把倒好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呈到方老太爷跟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外祖父,这事儿,父王想必是不会拒绝的。”镇南王从来都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如花美眷,“您又何苦做那‘恶人’呢。”
方老太爷苦笑了一下,说道:“阿玥,方家靠着嫁进王府的两个姑娘,得了镇南王府的庇护,没有受到大裕朝新立的动荡,这些年来,他们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现在不去想着培养起出色的子弟,反而依然想靠着方家的姑娘换来方家的荣华富贵。这样下去,不出三代,方家必亡……”他现在虽不是方家的族长,可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方家基业毁于一旦。
南宫玥很明白方老太爷心中的无奈,说道:“外祖父,正因为如此,您就更不需要去过多的干涉了。如今的方家已是‘安而忘危,存而忘亡’,唯有当他们真得吃到了苦头,才会明白过来。有道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哪怕会因此元气大伤,也好过,来日亡族之祸。……您在,至少方家还有希望。”
方老太爷不禁若有所思。
是啊,曾经,方家能在南疆立足三百年不倒,靠的是一族的子弟齐心协力,在动荡的南疆逆流而上,可是这十几年来,没有危难在侧,他们终日生活在美梦中,以至日渐败落。
自己如今哪怕再劝再拉,他们也只会以为自己是老糊涂了,是不顾方家荣辱存亡。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就算一次次地拉住了方家犯蠢,等自己一去,方家没有出色的子弟承继,照样免不了衰败。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撞个头破血流。只有真得痛了,才会记住。趁自己还活着,到时候还有机会帮着方家重塑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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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牵制
南宫玥知道方老太爷定然也想明白了,微微笑了笑,又补充道:“……其实,王爷再纳一房方家姑娘也不见得是坏事。正所谓‘帝王之道,制衡之术’。其实,后宅亦然。”
方家四房嫁了姑娘给镇南王为侧,那么对于方家而言,小方氏就“没用”了。而小方氏可以不在意镇南王的其他侍妾,却不能不在意方家的姑娘,毕竟她如今的地位也是从那一位方家姑娘手中夺来的。小方氏虽不受宠,但好歹也有嫡妻的身份,新进门的方家姑娘想要压过她一时半会儿也难,最后势必会形成相互牵制的局面……
如此,南宫玥也就不愁小方氏会在短短的时日内重新讨得镇南王的欢心。若是外祖父身子允许的话,她也许真得可以去一趟雁定城……
南宫玥的心里有了一丝期待,脸上不免浮现起了一丝红晕。
她微微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方老太爷,又道:“外祖父,我和阿奕接您来骆越城是想为您调理身子,让您颐养天年的,您觉得怎么顺心,就怎么过日子。那些您不想见的人,不见就是。别为了我和阿奕,还有方家,勉强您自己!”
南宫玥这番话说得发自肺腑,方老太爷躺在床榻上十几年,度过了最痛苦且没有一点尊严的日子。南宫玥设身处地地想想,都为他老人家感到心痛。
如今他好不容易度过那个劫难,捡回一条命,无论对萧奕还是对他自己而言,能活着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福气,何必因为一些外在虚无的东西,去勉强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照她看,方老太爷现在就该活得比少年人还要张扬肆意才对!
方老太爷怔怔地看着南宫玥好一会儿,一双浑浊的眼眸中不由泛起一片雾气。
他将头偏开,笑道:“阿玥,我突然觉得饿了,不如你陪我用些吃食可好?”
南宫玥也笑了,忙不迭点头应了,然后百卉立刻去吩咐听雨阁的丫鬟们摆膳。那些丫鬟们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道:世子妃出马,果然一举就搞定了老太爷。
南宫玥陪着方老太爷稍稍用了些汤,吃了些瓜果,又推着他老人家散步消食,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没想到的是她一进院子,画眉就快步上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娘来了,现在就在东次间里。”顿了一下后,画眉又补充道,“奴婢本来想去听雨阁禀告世子妃,但是大姑娘说她没什么事,在这里等等您就是了……不过奴婢瞧着,大姑娘像是有些心事。”
南宫玥点了点头,随画眉去了东次间。
穿了一件浅绿色宝相花缠枝银丝纹刻丝褙子的萧霏正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着,可是眼神的焦点并没有落在书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霏姐儿……”
还是南宫玥轻轻唤了一声,萧霏才猛然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福身道:“大嫂。”
南宫玥拉着萧霏的手并肩坐了下来,丫鬟给两个主子都上了茶果点心。
“霏姐儿,”南宫玥含笑道,“你不是说下午去琴行看琴吗?那把琴可还觉得满意?”萧霏上午听闻琴行老板新得了一把名琴,立刻就耐不住了,用过了午膳就急匆匆地出府去看琴。
萧霏怔了怔,这才想起了那把琴的事,脸上露出一丝腼腆,道:“我没看到那把琴……”她迟疑了一瞬,还是缓缓地说道,“大嫂,我在琴行里正好听到了有人在议论周大姑娘的事。”
萧霏眸色微沉,想起琴行里那几个姑娘那轻蔑的口吻,说什么周柔嘉不知廉耻对萧二公子投怀送抱云云的,甚至还有其她的姑娘也去接话,一个个说得口沫横飞,自己好像当时在场亲眼看到似的。
距离父王的寿宴这才短短几日,二哥和周大姑娘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估计骆越城不少府邸都已经知道了此事!
女子的名节如同一张白纸,一旦染上了墨迹,就再无清洗掉的可能……
萧霏握紧手中的书册,心中一时有些复杂,同情、怜惜皆而有之。
“大嫂,”她忍不住低声问南宫玥,“周大姑娘……她会怎么样?”
萧霏的问题其实没有说全,完整的话应该是——
如果周大姑娘没有嫁给二哥的话,她会怎么样?
南宫玥拿起茶盅轻啜了一口热茶,没有说话。倘若这桩婚事不成,等着周大姑娘的恐怕也就四个选择,要么入王府为妾,要么从此青灯古佛为伴,要么一根白绫、一杯毒酒,再要么,就是远远地发嫁掉,此生别想再回骆越城……
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而言,每一种结局都是那么残酷!
这时,一身湖蓝色褙子的鹊儿从外头进来了,屈膝行礼道:“世子妃,关于周大姑娘的事,奴婢已经找定远将军府的下人,还有周府的亲戚家探查了一番……”
南宫玥微微挑眉,镇南王的寿宴后,她就吩咐去鹊儿去打听一下周家的情况和周大姑娘平日的性情、为人、喜好等等,没想到鹊儿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这丫头办事越发利索了。
南宫玥沉声道:“说来与我和大姑娘听听。”
鹊儿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地说起了周府的事。
已经过世的周老太爷是当年老王爷麾下一名前锋,与发妻育有二子。十六年前,在老王爷平百越之乱时,周老太爷与长子同上战场,周家长子手刃百越大将立下大功,但最后因伤重不治而亡。
那一战后,老王爷为周家长子请封为正四品定远将军,又由次子袭之,可萌恩三代。
因长子早逝,周老太爷哀其无嗣供奉香火,便令次子兼祧两房,替亡兄迎娶了部属的遗孤王氏为大房夫人。
“……王氏嫁于周将军后并不得宠,听说周将军踏进长房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再加上长房无子,在周府的地位很是微妙,如今周府当家的是二房夫人卢氏。”
这些南宫玥倒还是知道一二的,她点点头,示意鹊儿继续往下说。
“长房的王氏母女平日里深居简出,唯独每月初一、十五会出府去大佛寺进香吃斋,平日里周大姑娘也经常会陪着王氏一起抄写佛经拿去供奉,据说周大姑娘有着一手极好的小楷,便是抄写佛经练出来的。”
南宫玥微挑眉梢。
这个年纪的姑娘乐衷于抄写佛经?周柔嘉是为了陪伴自己的母亲,还是真正沉迷此道?并非乐衷抄写佛经不妥,而是萧栾性子跳脱,若是周柔嘉太过沉闷,恐怕两人会合不来。
南宫玥思忖道:“周大姑娘可会骑马射箭?”
“似乎是不会。”鹊儿回禀道,“周大姑娘很少出府,也从未有人见她骑马外出。”
将门的姑娘却不会骑术,和萧栾的共同爱好又少了一样……南宫玥有些头痛了,她可不想撮合一对怨侣。
再者,从周家的情况来看,想必那周大夫人王氏是个性子软的,否则也不至于让自己和女儿走到如今这个一退再退的地步,周大姑娘在其母的教养下,性子想必也是好的,只是萧栾的院子里……那可不是性子软和的人能镇得住的。
万一弄不好,导致萧栾房里嫡弱庶强,岂不是跟方家三房一样没了一点规矩体统。
这门婚事恐怕并不妥当。
南宫玥沉默了片刻,忽而开口问道:“那日寿宴后,周家是何态度?”
“……周府的下人们都在传说,周大姑娘从咱们王府回去后,就直接给了周二姑娘一巴掌。”鹊儿顿了顿,又道,“之后,周将军把周大姑娘叫去问了原因,周大姑娘只说是周二姑娘在寿宴时弄脏了她的衣裙让她失了颜面,最后,周大姑娘被罚跪了三日祠堂。”说到这里,鹊儿不禁面露疑惑,不明白周柔嘉为什么不向周将军告状。
南宫玥笑了,她放下手上的茶盅,思量着开口道:“这样吧……素闻周大姑娘琴艺不凡,我新得了一张琴谱,鹊儿,你替我下一张帖子给周大姑娘,请她三日后来府里为我品评一番。”上次在镇南王的寿宴,她也不过和周柔嘉说了几句话,对这位周大姑娘所知不多,还是要再见上一见才好……
“是,世子妃。”鹊儿屈膝应道。
“大嫂……”萧霏在一旁若有所思,迟疑地欲言又止。
也许过去她不知道夫妻是怎么回事,但是自从看了大哥和大嫂的相处以后,萧霏便觉得所谓的夫妻就该如大哥、大嫂般意气相投,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相濡以沫。
二哥萧栾和周柔嘉各方面都是天差地别,如果因为父王寿宴上的那个意外便让他们成亲,以后会不会相看两厌?可若是不所为的话,那周柔嘉……
萧霏心中的万千心思,最终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气,也只能先请周柔嘉过府再行打算。萧霏突然想起自己出门去琴行时,正好碰到二哥也出府,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想必又是瞒着父王出府去玩……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没心没肺的!
想着,萧霏眉宇紧锁。
鹊儿飞快地退下了,当日,一张大红烫金帖子就从碧霄堂送到了定远将军府……
这张帖子刚送出,小灰就拍着翅膀回来了,没等丫鬟们去禀告南宫玥,它自己已经长啸着俯冲进了南宫玥的院子里,然后停在窗槛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屋子里的南宫玥。
“小灰!”南宫玥惊喜地站了起来,朝窗口走去,忍不住训斥道,“你这个坏孩子,总算知道回家了!”自从小灰跟着官语白出去过一趟后,就越来越野了,天天都去追官语白他们,而且出去的时间一天比一天久,这次更是已经两天多没有回来了……
南宫玥算算日子,估计官语白应该是抵达雁定城,萧奕把小灰留下了,因此也没太担心。
小灰啼叫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一旁的画眉眼尖地发现小灰的右爪子上绑着一个小竹筒,忙道:“世子妃,您看……”
南宫玥的目光也落在了小灰的爪子上,这种小竹筒平日里是绑在信鸽腿上的,关键是,这小竹筒的样式对南宫玥而言实在是太眼熟了。
“是阿奕的信!”
南宫玥双眼一亮,忙把那个小竹筒从小灰的爪子上解了下来。
她打开小竹筒,从中取出了折成长条状的绢纸。
屋子里的丫鬟们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忍俊不禁:世子爷还是这么出人意料,竟然拿鹰做起信鸽来!
一时间,丫鬟们看小灰的眼光都变得有些奇怪,往日里明明觉得小灰高傲的金色眼眸中透着一丝猛禽特有的凶性,让她们不敢太过靠近,可是今日却觉得小灰好似一只大号的鸽子,看来可爱亲切多了。
南宫玥满脸笑容,她心急地展开绢纸,快速地往下看着。
萧奕在信的开头先用数百字表达了对她的想念,并提及林净尘和韩绮霞正在雁定城。然后语锋一转,言辞凿凿地表示自己没有宠坏小灰,正是有他平日里悉心的教导,小灰才能立下大功,接着他就炫耀地说起了小灰如何一击得手地逮到了一只信鸽,因此拦截到一封南凉密信……
南宫玥微微扬眉,朝停在窗槛上的小灰看了一眼,眉尾一挑,有些忍俊不禁:原来小灰把官语白的竹筒叼回来的那日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倒也是巧了。
她也知道小灰最近很是喜欢逗弄家里的信鸽,以致信鸽每次飞回府的时候,都是一阵鸡飞狗跳,没想到它的这点“爱好”倒是阴差阳错地立下了这么一个“军功”。这下,够阿奕得意上好一会儿了!
南宫玥的嘴角越翘越高,继续往下看着,萧奕写了满满的两张纸,南宫玥起初看得极快,渐渐地,越来越慢,近乎是依依不舍,足足一盏茶才看完了那两张信纸。
南宫玥细细地又反复看了两遍,跟着就吩咐画眉点起火烛,将第一张信纸的一角点燃……
画眉看着那张信纸一点点地燃成灰烬,隐约猜到世子爷这次的来信上怕是有军情。
南宫玥眸中一片幽深,仔细地将另一张信纸收进了匣子里,又上了锁后,吩咐丫鬟们取些生鹿肉来,当作给小灰的奖励。
喂过了小灰,又打发它自己去玩后,百卉和莺儿进屋来了,百卉怀里抱着一架凤尾琴,莺儿手中则拎着几包油纸包起来的点心,点心香甜的味道隐隐约约地透过油纸飘散出来。
南宫玥朝二人看了过去,百卉屈膝行礼后,一边把凤尾琴摆在一旁的琴案上,一边道:“世子妃,白家铺子正好在琴行附近,奴婢记得他们家的桂花红豆糕和玫瑰饼做得不错,就买了一些回来,才刚出炉还热乎着。”
之前为了周柔嘉的事,以致影响了萧霏的情绪,直到走时,她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南宫玥想着萧霏提到的那把琴,干脆就使唤百卉去买了回来。
南宫玥也是懂琴之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把好琴。她款款地在琴案前坐下,饶有兴味地拨动琴弦,试了试音。
琴声清澈、灵动、优雅,如小溪缓缓流淌……
这架凤尾琴确实是上品,想必霏姐儿一定会喜欢的!
南宫玥嘴角微勾,含笑地看着眼前的这架琴,也有些手痒了,不如今晚找霏姐儿一起去小花园,对月奏琴,再让百卉来段剑舞……月,琴,剑舞,美人,嗯,适宜入画!
想着,南宫玥飞快地瞥了百卉一眼,百卉莫名地觉得自家主子的眼神有些奇怪,心里毛毛的。
心动不如行动,南宫玥立刻站起身,道:“走,我们去月碧居。”
她在外面罩了一件纱衣,又整了整妆容,跟着,就令鹊儿送些点心去听雨阁,自己则带着百卉和琴,打算横穿小花园去往王府。
这几日,各色的菊花、茶花都竞相绽放,五彩缤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风一吹,就扑面而来,萦绕鼻头。
远远地,南宫玥就看到几个小丫鬟躲在假山边,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百卉眉头一蹙,心道:这些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躲懒竟然躲到小花园里来了,成何体统!
其中一个小丫鬟正好往这边瞟了一眼,一时大惊失色,急忙地拍了拍身旁的另一个小丫鬟。很快,那几个小丫鬟齐刷刷地朝南宫玥和百卉看了过来,都是花容失色,吓得跪倒在地。
百卉得了南宫玥示意,训斥了两句后,便命她们退下。
正要收回视线,她的眼角却瞥到了什么,忙又定睛望去,只见距离假山不远的一个凉亭里,一男一女正在里头说话,莫不是刚才那几个小丫鬟还是在看热闹不成?!
南宫玥也看到了,微微眯眼,示意两个丫鬟随她过去。
三人加快脚步朝那个八角凉亭走去。
凉亭就建在一片小湖边,阳光下,湖水潋滟,波光动人,散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辉。凉亭中,少年着一身紫色云纹锦袍,少女穿了一件鹅黄色折枝绿萼梅花褙子,两人都是相貌俊俏,看来美如画卷。
而南宫玥却是微微蹙眉,他们俩怎么在这里?
少年穿得光鲜亮丽,但形容间却狼狈极了,冷汗涔涔而落,结结巴巴道:“妹妹……那个……”
清丽的少女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说着:“二哥,你都已经十五岁了,做事怎么还是这么不经头脑,没心没肺的……这件事现在搞得全城皆知,周大姑娘的闺誉有损,你又打算怎么办?……”
萧霏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她跟前的萧栾垂头丧气,面如土色,就像是一个被长辈教训的孩童一般……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南宫玥,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急忙扬声唤道:“大嫂!”心里是长舒一口气,大嫂来了,妹妹想必是不好意思再继续训他了,而且,以大嫂的性子,一定会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萧霏本来背对南宫玥,听萧栾这么一唤,也转过身来。
“大嫂。”她随即便看到了抱在百卉怀中那把凤尾琴,想到了什么,这莫不是……
南宫玥信步走入凉亭中,道:“霏姐儿,我正要去月碧居找你,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了。”
萧栾心中一喜,想要借机告退:“大嫂,既然你有事找妹妹,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话的同时,他快步绕过萧霏,突然又停下脚步说道:“……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完,近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了凉亭。
萧霏无奈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是妹妹,可以规劝兄长,却也不能勉强他非要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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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美妾
南宫玥带着琴和萧霏一起去了她的月碧居,萧霏果然爱不释手,小脸上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忙不迭地调音试琴,眉宇间的愁绪也淡了许多。
等回到碧霄堂,已经快酉时了,鹊儿上前禀报说,一刻钟前,镇南王被方老太爷请去了听雨阁。
南宫玥微微挑眉,心中猜测可能是为了方家的事。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然而,才坐下翻了几页书,她就被镇南王也唤去了听雨阁。
“父王,外祖父。”
镇南王和方老太爷正坐在后院的八角亭里,南宫玥不疾不徐地上前,恭敬地给两位长辈行了礼。
“免礼。”一身太师青锦袍的镇南王抬了抬手,面带笑意,看来心情还不错。
一旁的方老太爷对着南宫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拿起茶盅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镇南王开门见山地说道:“世子妃,过些日子,本王要纳方家六姑娘进门,你且先去准备一下。”
镇南王来听雨阁前也没想到方老太爷居然会与自己说这事,哎,方家也真是的,想让他纳个方家姑娘为妾而已,他们大可以自己来与他说,还偏去扰了岳父的清静。
镇南王的后院美妾如云,可以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但方家的姑娘却是不同的。方家毕竟是南疆的四大家族之一,又拥有南疆大部分的矿藏,不容小觑。这些年来,镇南王府与这些世家其实也是相互扶持的。如今镇南王哪怕对小方氏再腻歪,也得留着她,为的也是维持住和方家的关系。
现在,方家主动愿意拿一个姑娘出来给他为妾,当然是极好的。
也因而,镇南王如今的心情很好。
方家既然如此识趣,那镇南王也乐得给他们脸面,毕竟方家不是一般的人家,萧方两家的关系更不一般,新过门的方家姑娘虽然不似卫氏那般有侧妃的诰命,但入府也是贵妾,与王府中普通的妾室姨娘不同。不然的话,纳妾这种小事,镇南王也不会特意与南宫玥提。
南宫玥福身领命:“是,父王。”
她没有多问什么就退下了,心知一定是方老太爷刚才和镇南王提了此事,才会有这么一出……
南宫玥转身之后,嘴角微勾。
回了碧霄堂后,南宫玥就令百卉去给卫氏传话,把递纳妾文书的事交给了卫氏去办。
于是,次日一早,方家四房就得了卫氏递来的纳妾文书。
收到文书时,方四太夫人简直傻眼了,赶忙把方四老太爷给叫了过来,把那文书往他手中一递。
一旁的方紫蔓从看到文书的那一刻,已经脑中一片空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太爷,怎么会是王爷呢?!”方四太夫人眉宇紧锁,既焦急又疑惑地对方四老太爷说道。
他们原本是打算着,无论镇南王或者世子爷,只要他们其中一个纳了方家的姑娘便可。当然最好是世子,甚至他们相信只要方老太爷开了口,以方紫蔓的品性容貌,一个世子侧妃也是妥妥的事。
而若有万一,要纳方家姑娘的是镇南王,那嫁过去的就不会是方紫蔓这个嫡房嫡女,而是会从四房庶子的嫡女中挑一个姑娘。
可是现在王府送来的纳妾文书已经写明了方氏六女,那就是板上钉钉,他们总不能跑去给镇南王说方家要换人吧?
当然,他们也可以去与镇南王说,他们没打算把方家姑娘送进王府为妾,想必镇南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可是,这么一来,哪怕以后想把蔓姐儿送去给世子也办不到了。那可就真得断了王府与方家的关系了……
“好一出釜底抽薪之计!”方四老太爷狠狠地捏着那纸纳妾文书,咬牙道,“一定是世子妃善妒,在背后捣的鬼!”
“祖父……”方紫蔓泫然欲泣,狠狠地扭着手中的帕子,“孙女,孙女不愿……”世子爷年轻俊朗,与他为侧,自己便也认了,可是王爷……王爷都大得足以当她的父亲了!
方四老太爷心里也不愿,蔓姐儿是他们四房精心培养出来的姑娘,德容言功,样样出色,哪怕送去宫里为妃也毫不逊色,现在竟然要给王爷为妾,实在太不值得了!
方四老太爷越想越烦躁,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道:“蔓姐儿,你一向懂事……哎,事到如今,方家也不能违了王爷的意思。”说着,他给老妻使了一个眼色。
“祖母!”方紫蔓又急切地看向了方四太夫人,祖母一向疼爱她,一定不会勉强她的,对不对?
方四太夫人无奈地拉起方紫蔓的手,劝道:“蔓姐儿,你别急,你仔细想想,嫁给王爷可比世子爷要好多了!众所周知,王爷和世子爷父子之间一向不和,如今王爷春秋正盛,若是你嫁过去以后,能讨得王爷欢心,又有我们方家撑腰,别说是侧妃了,有朝一日甚至能当上王妃!俗话说:‘父母爱幺儿’,一旦你诞下麟儿,王爷定然欣喜,届时废了世子又何尝不可?……”
方四太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而方紫蔓却是面沉如水,捏着帕子的手更为用力了。祖母这是让她望梅止喝呢!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逼自己嫁给王爷!
不管方紫蔓怎么想,这件事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无论是方家,还是王府,都为此事忙碌起来。
既然王爷有贵妾要进门,自然要收拾出一个院子给她住,还要指派相应的下人……各方面的规制不能高于侧妃卫氏,但也不能低于金姨娘她们。
这些事南宫玥基本上都交给了卫氏处理,也就是卫氏偶尔拿不定主意,才会跑来碧霄堂与南宫玥商议。
转眼又过了两日,正是南宫玥请周柔嘉来府里做客的日子。
这一日,天气阴沉,就如周柔嘉的心情一样。
自从收到镇南王世子妃的帖子后,这几日,她的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同一个问题:世子妃请她过来真得只是为了品评曲谱吗?又或者……
但是她又不敢去深思,就怕分析的结果会让她觉得更为不安。
马车的速度渐渐地缓了下来,丫鬟挑帘往外头看了看后,小声道:“姑娘,镇南王府到了。”
丫鬟跳下马车,递上了帖子,不多时,镇南王府便开了一扇角门,一个门房婆子前来相迎,把马车迎进了门。
马车沿着青石板路到了二门,周柔嘉下了马车,一个身穿赭红色宝葫芦妆花褙子的管事嬷嬷在二门处相迎,笑着福了福身道:“周大姑娘,请随奴婢来,世子妃和大姑娘正在碧霄堂等姑娘。”
萧霏也在……想起之前与萧霏处得颇为投机,周柔嘉原本紧绷的心绪略略放松了一些,温文有礼地说道:“那就有劳嬷嬷带路了。”
周柔嘉随着那管事嬷嬷走过花园,穿过一条游廊继续往前……
这时,前方走来一个年轻的少妇,穿着一件蕊红绣缠枝杏榴花刻丝褙子,头上挽着堕马髻,斜插了一支赤金嵌宝衔珠串三翅斜凤钗,看来清丽动人,又透着一丝娇媚。
“这位是周大姑娘吧?”那少妇走上前,对着周柔嘉盈盈一福,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
周柔嘉心里奇怪此人的身份,也是福了福身。
管事嬷嬷却是面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嘴里还算客气,道:“章姨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前面就是碧霄堂了!碧霄堂前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逗留的!
章翩翩是聪明人,如何感觉不到管事嬷嬷话中带刺,她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如此可能会让世子妃不快,但是她实在是顾不上了。
章翩翩半垂眼帘,乌黑的眼眸中暗沉如一片深渊,耳边又响起了萧栾的声音:“……翩翩,我犯了错,坏了周大姑娘的闺誉,事到如今,也唯有娶了她才能弥补我的错误了。哎,我总归是要娶妻的,我看那位周大姑娘是个温柔和善的,一定能和你处得来的……”
想着,章翩翩的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面上则是笑脸盈盈。
她知道萧栾肯定是会娶妻的,但是她相信自己能笼络住萧栾,所以从来就不担心。可是,这周大姑娘……萧栾如今对周大姑娘因为愧疚而上了心,这才是最不妙的……
于是,章翩翩便来了,一来是想亲眼看看这位周大姑娘,二来若是能让周大姑娘在世子妃面前失态,叫世子妃觉得她不配为萧栾的嫡妻就好了……
“吴嬷嬷,妾身听说周大姑娘来了,就特意过来与姑娘打声招呼,也好先认个脸。”章翩翩笑道,说着,又看向了周柔嘉,笑容亲切热络,“周大姑娘且莫怪妾身冒昧,妾身听二公子说了姑娘的事,所以才想来给姑娘请个安……以后你我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好好侍候二公子,必然能成就一段佳话。”她娇媚的眼尾微挑,笑得意味深长。
周柔嘉双眸一瞠,一张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耳朵更是嗡嗡作响。虽然对方没有直说,但她已经明白对方是谁了。
萧二公子屋子里的姨娘!
这些天,王氏也略微打听过萧栾的事,因而周柔嘉知道他的屋里有一个得宠的姨娘。
周柔嘉没有立场与身份去评价萧二公子娶妻前纳妾是否合规矩,如今的她是自身难保。
母亲只有她一个独女,若是她一条白绫,或者青灯古佛,来日又有谁能来奉养母亲?!因而这些天来,周柔嘉已经想得很明白了,镇南王府要是瞧不上她,认为她的家世人品不配为萧二公子的正妻,那么她甘愿入府为妾。
可是,哪怕她将来会为妾,如今的她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由不得别人府里的姨娘如此作践。
她默默地问自己,若是没有那件事,自己在别人府里做客,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周柔嘉冷静了下来,向带路的嬷嬷说道:“吴嬷嬷,劳烦你领路。”
吴嬷嬷愣了一下,忙道:“周大姑娘,这边请。”
周柔嘉点了点头,她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的与章翩翩擦肩而过,就仿佛从来没有见到过此人一样。
章翩翩一时有些傻了眼,她想过周柔嘉可能会让人掌她的嘴,也想过周柔嘉可能会不堪受辱哭着离开,更想过周柔嘉会被自己顶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她没有想过,周柔嘉竟然会全然无视她。
“周大姑娘……”
章翩翩还想开口,但吴嬷嬷哪里容得下她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放肆,立刻就让两个丫鬟拦住了她,自己则毕恭毕敬地继续在前引路。
进了碧霄堂,吴嬷嬷又一路把她带到了小花厅,南宫玥和萧霏正在里头喝茶、说话,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
周柔嘉走到厅中,得体地与南宫玥和萧霏见礼。
“周大姑娘请坐。”南宫玥和煦地一笑,若无其事地请周柔嘉坐下。
周柔嘉却没有动,而是深吸一口气道:“世子妃,方才小女在花园附近偶遇贵府的一位姨娘,口口声声与小女姐妹相称,还说了一番不着调的话……”她清澈的双目直迎上南宫玥的,一鼓作气道,“世子妃,小女受邀而来,乃是王府的客人,如今被一位姨娘如此欺辱,还望世子妃为小女做主。”。
刚才章翩翩突然出现还拦下了周柔嘉,这样的事,下人们自然不敢瞒着,一个小丫鬟即刻就来禀告了南宫玥和萧霏。
南宫玥当时就吩咐百卉前去查看,让她便宜行事。
其实之前,萧栾特意来与南宫玥说起章翩翩想要去镇南王的寿宴上看戏时,南宫玥已经觉得章翩翩的心似乎因为萧栾的宠爱而被养得越来越大,开始心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奢望。
但南宫玥没想到章翩翩竟然敢胆大包天到去拦周柔嘉。
不管章翩翩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的行为不只是僭越了,更丢了王府的颜面!
不过,让南宫玥意外的是,百卉没有登场的机会,周柔嘉自己就从容应对了。方才周柔嘉没有详细复述章翩翩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南宫玥早就从丫鬟口中知道了,若是一般的姑娘听了那番话,怕是早已经羞恼得失去理智,当下,周柔嘉若是被章翩翩气哭,显得她软弱;若是与章翩翩斗嘴,反而是自降身份。
周柔嘉做出了最合适她的应对方式,不理会章翩翩的挑衅,而是来到这里让自己为她做主。
看来周大夫人王氏虽然性子和软,但周柔嘉却不似其母,性子隐忍却不懦弱,思路清晰。
“吴嬷嬷,”南宫玥转头吩咐吴嬷嬷道,“章姨娘行事轻佻妄为,不守为妾本份,冲撞了客人,罚她禁足三月,责十手板。”
吴嬷嬷恭敬地领命退下,对章翩翩没有一丝同情。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见状,周柔嘉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的手心满是汗水。
其实她心里是有几分忐忑的,不知道自己如此行事会不会惹世子妃不快。可若是她现在就由着章氏欺辱自己,那何谈以后!……幸而世子妃明事理。
“周大姑娘,请坐。”南宫玥再次道。
周柔嘉在萧霏身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与萧霏只隔着一个小案几。小花厅里服侍的丫鬟给她上了青花瓷茶盅以及两碟小点心。
南宫玥微微一笑,说道:“我近日新得了一张谱子,听闻霏姐儿说起周大姑娘擅琴,特请姑娘来为我品评一番。”
周柔嘉欠身道:“世子妃过奖了。”
一旁的画眉呈上了几张曲谱,周柔嘉一边接过曲谱,一边小心翼翼地去观察南宫玥的神色。就见南宫玥唇边含笑,目光温和如水,似乎真得只是在谈一张曲谱。
周柔嘉收敛起心中的这丝惶惶不安,凝神看起了手中的曲子,起初她只是希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很快就看得入神,右手的手指下意识地拨动起来,仿佛在拂动琴弦一样……周柔嘉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渐渐地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等看完了曲谱,周柔嘉定了定神,说道:“……世子妃,若小女没有弄错的话,此曲应是前朝吕大家所谱。而且还是一份已经失传的曲谱……今日能得一见,实乃小女之幸。”
“周大姑娘。”萧霏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与大嫂都说此为吕大家所谱,可是,我却觉得不是,吕大家谱曲豪放不羁,而此曲却颇为清冷,带着悠远流长之感……”
“萧大姑娘此言甚是,可是,你看,此曲的首部……”
花厅里,萧霏与周柔嘉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南宫玥干脆让人搬来了琴,让她们可以随性一试。
不知何时,外面原本有些阴沉的天空变得明亮了起来,阳光拨开乌云,微风习习,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悠扬琴声,小花厅里一片恬静。
这一日,直到周柔嘉告辞离去,也没人提及章姨娘,没人提起寿宴的事,更没人提起萧二公子……
周柔嘉心里有万般的疑惑,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萧霏亲自把周柔嘉送到了王府的二门,又回了碧霄堂,欲言又止地看着南宫玥,想问她觉得周柔嘉如何。她对周柔嘉的印象一直不错,可是议亲议亲,对王府而言议的不仅是门第,更议的是女子的品格性情。萧霏也知周家的门第太过逊色了,恐怕大嫂会更加注重周大姑娘这个人吧。
南宫玥微微一笑,今日请周柔嘉前来,为的是看她的品行。
翩翩一事,证明了她性子并不冲动,也不绵和,而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而之后,与她论琴时,周柔嘉也没有被外物所影响,心无旁骛,由此可见,她的心思比较纯净,应该不是一个心眼多的人。
如此倒也还算妥当,不过,还得去瞧瞧周家门风。
再者,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若是周家觉得萧栾不妥,这门亲事也是难成的。
“鹊儿。”南宫玥开口了,说道,“你替我下张拜帖给周大夫人,看她何时方便,我想过府一叙。”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得先去说服了镇南王……不过,镇南王最近因快要喜得佳人而心情甚佳,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鹊儿福身应命。
萧霏眨了眨眼睛,立刻明白了,嘴角微扬。
大嫂这是想去与周家探口风了吧?
虽说出了那样的事,但大嫂还是给了周家足够的尊重。
不出意外的话,这桩亲事应该很有希望了……
大嫂做事果然妥当!萧霏觉得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萧霏带着琴谱,心情甚好的回去了,不一会儿,鹊儿拿来了写好的拜帖,南宫玥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小灰可回来了?”
鹊儿回道:“还没有。”
南宫玥无趣地看着窗外。
小灰带回来的信中所提及的南凉密信的内容实在让她心绪难安,恨不得立刻就……只是萧奕让她不要打草惊蛇,等他的消息。南宫玥也就没有轻易妄动,以免影响到官语白布局。甚至,她前日就让小灰去找萧奕了,毕竟若是要传信,小灰更快,也更安全。
也不知道雁定城那边现在如何了……
514诊治
一大早,雁定城守备府的书房内,除了萧奕,还坐着傅云鹤和两个皮肤晒成小麦色的少年。
“小凡子,小熙子,”坐在书案后的萧奕挑眉看着于修凡和常怀熙,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俩这次立了功,我这人一向有功当赏,你们日后是想要留在后方,还是上阵杀敌?”
留在后方自然就是做后勤,虽然没法立大的军功,但胜在相对安全,待凯旋而归,以他们的家世也能得一份不错的前程,而前方的战场那就是一个危机与机遇并存之地,可能马革裹尸,也可能功成名就!
可以说,有取必有舍。
于家和常家把他们俩送来前线,虽是为了得个前程,但也必然不希望他们性命有碍。这既然是立功后的奖赏,萧奕也就不替他们下决定了。
于修凡和常怀熙互看了一眼,这些日子生活在雁定城,虽然没有亲身上过战场,但看到那些十室九空的街道,看到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看到那些士兵们对同伴的哀悼……他们也分明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早已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天真了。
血性男儿,又何惧马革裹尸?
两人霍地站起身来,整齐划一地单膝下跪行了军礼,异口同声道:“世子爷,我们要上阵!”
他们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于修凡更是把对萧奕的称呼改成了世子爷以示他的决心。
“好!”萧奕大笑不已,欣慰地看着二人,“那本世子就把你们两个纳入前锋营,做一个屯长如何?”
前锋营中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屯长虽然职位不算高,但也是个小头目了。
“多谢世子爷。”两个少年再次齐声应道,站起身来。
一旁的傅云鹤抚掌赞道:“小凡子好样的!”没给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丢脸!
傅云鹤和于修凡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于修凡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这才正经了没一会儿,就原形毕露地嬉笑道:“大哥,小弟怎么会给大哥你丢人呢!大哥,你就等着小弟我给你长脸吧。”他厚着脸皮吹嘘了起来。
常怀熙无语得眼角抽动了一下。
萧奕鼓励了几句,就打发他们三人走了。
一出书房,傅云鹤一手揽住于修凡,一手揽住常怀熙,豪爽地说道:“小凡子,小熙子,今日你们俩升官,我带你们去庆祝一下吧。”
这些日子来,常怀熙一直被小熙子小熙子地叫多了,不知不觉竟然就习惯了。他心想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屯长有什么好庆祝的,正想拒绝,却被于修凡抢在了前头,垂涎欲滴地说道:“好啊!小鹤子,你打算请我们吃什么?”
“嘿嘿……”傅云鹤故作神秘道,“你们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话语间,三人出了守备府,跟着由傅云鹤在前头带路,一路往城门的方向去了,最后来到了城门附近的一个小摊子——
吃扁食!
看着两个少年目露嫌弃的样子,傅云鹤笑嘻嘻地拍了拍二人:“这老板娘做的扁食不错的,都尝尝!”他熟练地招呼说,“老板娘,给三碗扁食!”
胖乎乎的老板娘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端上了三碗扁食。
只见那汤水里也就是放了点酱油提鲜,滴了滴芝麻油提香,那诱人的香气随着热气散发开来,直钻进鼻腔里,让三个年轻人口涎急速分泌,垂涎欲滴。
原本还有些嫌弃的于修凡和常怀熙没等傅云鹤招呼,就拿起筷子、勺子,大快朵颐,一鼓作气地吃光了扁食,又喝完了汤水,那豪迈的吃相与雁定城里的那些兵痞子也快没什么差别了。
说起这事,于修凡和常怀熙心里苦啊,他们也想吃得斯斯文文啊,可是这军队里,那些士兵一个个拿着筷子就跟强盗耍大刀似的,筷子动慢了,就等着饿肚子吧。幸好他们从家里出来时身上还带了些银子,这段日子才算没饿瘦了,可也没吃饱过。
这时,傅云鹤也大口饮下了最后一口热汤,笑眯眯地说道:“小凡子,小熙子,我一会儿要带兵出城,今儿就万事从简了,等我回来后再请你们上酒……”他本来想说上酒楼,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这雁定城现在也没什么好的酒楼了,也就是一些百姓为了生计出来摆些小摊子,其实会来吃的客人大部分也就是他们这些南疆军的人罢了。
傅云鹤想了想,改口道:“我请你们吃烤肉!”
于修凡和常怀熙更在意的还是傅云鹤要带兵出城的事,难道说世子爷要对登历城发起突袭?
两人飞快地互相看了看,眼中浮现同样的揣测。
常怀熙突然想起他和于修凡之所以被调到前锋营的原因,若有所思:傅云鹤此行会不会和那条通往登历城的官道有关?
想着,常怀熙忍不住飞快地瞥了傅云鹤一眼。
傅云鹤也注意到常怀熙的那个眼神,却没有多说什么。
常怀熙猜得不错,傅云鹤这次带兵出城确实与那条通往登历城的官道有关。过去的几日,萧奕派探子去那一带探查,发现有几辆南凉马车通过那条官道驶往登历城,官语白为此也又跑了一趟,分析研究后,得出这条官道很有可能是南凉人运送军粮和其他物资的必经之道。
萧奕和官语白商议后,决定让傅云鹤带一队神臂营去那里侦查,伺机伏击。
接了军令的傅云鹤也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希望此行可以马到功成!
傅云鹤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出发了。”
“小鹤子,我们送你出城吧。”于修凡忙道。
三个人便一起去了城门前,此刻城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一千神臂营士兵已经列成了方阵,在那里待命,一个个都是精神抖索,斗志高昂,只是这么站在那里,就释放出一股锐气逼人的杀意。
于修凡和常怀熙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被那种扑面而来的杀气一时镇住。虽然他们自认对上战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看到这么一支在战场上战无不克的精锐部队出现在自己跟前时,才发现自己比起他们还远远不够。
在两个少年复杂的目光中,傅云鹤大步前进,走到那一千士兵跟前,熟练地整兵,平日里那嬉笑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如此有穿透力,从几十丈外传来,在他俩的耳边回响着。
而傅云鹤的表情更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表情冷峻,目光凌厉,透着一种威慑的气势,于修凡和常怀熙几乎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将领,就是刚才那个和他们在街边的摊子里吃着扁食的公子哥。
于修凡和常怀熙仿佛被这种气氛所感染,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很快,在傅云鹤的一声令下,一千神臂营士兵以他为首,依次出城,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于修凡和常怀熙站在远处,直愣愣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马上的傅云鹤突然回头,朝城墙上看去,对着城墙上的某人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城墙上,俯视着下方的萧奕嘴角微勾,无声地目送傅云鹤一行人离去……
萧奕的身旁还站着数人,官语白、李云旗和景千总他们也在,直到那一千士兵从地平线上消失,众人方才收回视线。
“李校尉!”萧奕突然转头看向李云旗。
李云旗忙抱拳道:“不知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萧奕正色道:“李校尉,实不相瞒,如今雁定城百废待兴,人手紧张,请恕本世子冒昧,想麻烦李校尉担当一些城中的职务,不知李校尉意下如何?”
李云旗面色一僵,义正言辞地抱拳道:“萧世子,在下有皇命在身,必须护安逸侯周全。”他这次来南疆是明面上是护送,但暗地里还领了监视安逸侯,以防其与镇南王勾结的密旨。他不是南疆军,就算萧奕是镇南王世子,也没资格命令自己。
萧奕也不在意李云旗的拒绝,还是笑吟吟的:“李校尉,皇上命你一路护安逸侯周全,只是现在安逸侯已经抵达南疆,李校尉也该灵机应变才是。”
说着,萧奕目光中多了一分凌厉,看得李云旗心中一凛,想到了某个问题。
如今,南疆军和南凉人的战事一日不结束,助奎琅复辟百越一事就不能摆上行程,而自己也只能继续留在南疆,不知道猴年马月方可回王都……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在南疆终究是需要仰仗镇南王父子的,也不宜将双方的关系弄得太过僵硬,如今萧奕只是让他暂代些城防上的事务,又不是让他去当前锋去打仗,似乎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拂了萧奕的面子。
李云旗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应下了。
萧奕心里暗笑,就若无其事地吩咐景千总带李云旗上任去了。
见李云旗和景千总走远,萧奕就对着官语白一阵挤眉弄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总算把这个麻烦的家伙给打发了。既然这个李校尉这么喜欢盯人,那自己就干脆让他去给那些南凉俘虏监监工好了,找点正事做,省得他闲着没事,就像蚊子一样不时地在你身边嗡嗡嗡地打转。
官语白只是淡淡地一笑,而小四却罕见地给了萧奕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传来,蹬蹬蹬,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急匆匆地跑来了,然后单膝下跪,面色凝重地抱拳禀道:“世子爷,游弋营中又出现了数十名士兵肠胃不适,上吐下泻,人已经送往伤兵营。还有,驻扎在城外的先登营和选锋营今明两日也陆续有百来名士兵肠胃不适,军医已经赶去查看……”
肠胃不适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今雁定城内外没有士兵因为肠胃不适而丢了性命,可是城中上下却一点也不敢轻忽。
几日前,最初是游弋营先有百来个士兵吃坏了肚子,经过军医的诊治,吃了两三日的药,他们总算康复。
但那之后,肠胃不适就像是会传染的风寒一样蔓延持续,这几日中,时常会有士兵出现呕吐腹泻的症状。萧奕特意派军医严查了他们曾吃过什么,可是几日查下来,却发现并无特别之处,甚至萧奕也怀疑过是否军粮出了问题,可是再三查验后,也没发现军粮有霉变的迹象。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奕和官语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是面色凝重。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一来会影响士兵的健康,二来长此下去,怕是要影响军心……
“小白,”萧奕摸着鼻子道,“你说会不会是水源或者食物的问题?是否有人暗中投毒?”他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脸庞透着少见的凝重。如果是投毒,那么牵涉其中的人岂不是隐藏在军中?
官语白没有说话,这件事不少地方透着古怪。
萧奕又道:“看来只能我厚着脸皮麻烦外祖父他老人家出手了……”
他给了竹子一个眼色,竹子便领命而去,去守备府恭请林净尘了。
两炷香后,一行人就一起去了伤兵营,一路上,萧奕简单地跟林净尘解释了这几日发生的怪事。
伤兵营暂时设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空宅子内,之前收复雁定城后,那些受了重伤乃至残疾的士兵就在此处养伤,时至今日,那些伤兵差不多都养得七七八八,伤兵营里多是那些腹泻呕吐的士兵。
两个军医听闻萧奕来了,忙出了厅堂恭迎。
这厅堂由五间大正房组成,当初为了安置伤兵,把原本里面的各种桌椅案几、瓶瓶罐罐什么的几乎搬空了,只是简单地在地上铺上了一张张草席作为地铺。
虽然军医已经把厅堂中的那些槅扇统统打开,通风透气,可是一进厅,还是能闻到其中弥漫的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呕吐味、腥臭味,还有几个士兵对着盆子不时发出作呕声,四处可以看到黄白的呕吐物……
这一幕普通人光是看着、听着恐怕就要大惊失色地夺门而出。
但萧奕、官语白不是普通人,两人虽年纪轻轻,但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战场上再恶心恐怖的画面没有见过,又有什么能让他们轻易动容。林净尘行医多年,类似眼前这种场景更是司空见惯了,甚至于提着药箱的韩绮霞都是面色如常,引来两个军医惊讶的眼神,不由多看了这位姑娘一眼。
林净尘毫不迟疑地走向一个正在呕吐不已的士兵,并吩咐韩绮霞备针。他的动作极为熟练,搭脉、扎针,弹指间,那个连黄疸水都快吐出来的士兵就止了吐,一个军医赶忙扶那士兵躺下。
而林净尘还在继续,又连连给五六个士兵扎针止吐,几个请来打下手的婆子赶忙帮着他们简单清理了一下。
待林净尘给那些上吐下泻的士兵先稳定了病情,然后又陆续给了十来名士兵探脉后,便与萧奕、官语白去了外头说话。
“外祖父,”萧奕连忙问道,“怎么样?”可是中毒?
林净尘摇了摇头:“阿奕,他们并无中毒迹象。”
这似乎是一个好消息,至少是排除了军中有奸细的可能性。但是萧奕和官语白却还是无法释然,不是中毒,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林净尘、萧奕和官语白三人面面相觑。
官语白若有所思地垂眸不语,先登营和选锋营驻扎在城外的东边以及东南边,而游弋营负责在周边巡逻警戒,虽然每日都有路线安排,但总体上机动灵便,要对他们下手可没那么容易……等等!巡逻路线……
官语白想到了什么,微微眯眼,然后猛地抬眼道:“阿奕,我记得雁定城外东郊有一条雁来河吧?”
萧奕点了点头,也是想到了什么,双眸一亮,与林净尘齐声道:“水源!”
雁来河从雁定城外两三里外,自东南边流向东边,是先登营和选锋营驻扎地附近重要的水源之一,而游弋营昨晚的巡逻路线应该也是那一带……
三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林老大夫,”官语白一脸郑重地说道,“恐怕要麻烦您老人家再随我们走一趟了。”
“小白,跟外祖父何必如此客气。”萧奕豪爽地拍了拍官语白的肩膀,笑吟吟地看向林净尘,“都是自家人!”
林净尘捋了捋胡须,大笑不已:“不错,都是自家人。”
顿了一下后,他正色道:“医者父母心,于公于私,官侯爷都不需如此客气。”于私,萧奕好歹称呼自己一声外祖父;于公,这对南疆的军情至关重要,自己作为大裕子民,当然是义不容辞。
“我就知道外祖父疼我。”萧奕在一旁笑嘻嘻地说着,一行人又从伤兵营离去,出城一路往雁来河而去。
雁来河距城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就看到前方出现一条清澈的河流,水流潺潺,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蓝天在上,绿水青树,随风荡漾。
郊外的秀丽风景让众人紧绷的心绪略微放松了一些。
“霞姐儿……”林净尘唤了一声,韩绮霞便明白了,用一个水囊取了些河水,并做好标记。
林净尘试了试河水后,摇了摇头,众人沿着雁来河一路往上游而去,每隔几十丈远,韩绮霞便和竹子一起用水囊取河水,没一会儿,箩筐里就已经多了十几个装得鼓鼓的水囊。
不知道走了多久,韩绮霞又一次去河中取水,却被林净尘拦住,他走到河边,左手往河水中随意一拂,指尖多了一片白色的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似是若有所思。
“外祖父,这花瓣可是有什么问题?”韩绮霞问道。
林净尘不确定地说道:“看花瓣的样子可能是千曼兰,花香被河水冲掉,我只有七八分把握……我们继续往上游走!”
说着,他近乎是迫不及待地朝前走去,清癯的脸庞上神情凝重,目光如炬。
萧奕、官语白互看一眼,赶忙跟上。
哗哗……
雁来河上游的水流湍急,众人不时地从河水中看到那种白色的花瓣随水漂流……
又走了片刻后,竹子激动地指着前方道:“老太爷,那是不是您说的千曼兰?”
前往百来丈外,可以看到河边有一大片花林,枝头上结白的花朵竞相绽放,郊外的秋风阵阵吹来,那一片白色的花海在风中抖动不已,犹如雪涛云海,蔚为壮观。
随着众人走近,可以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白色花瓣随风飘扬,吹拂在众人脸上,落在地上,洒落到河水中,形成一片白色的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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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自缢
林净尘从地上拈起了一朵白色的落花,只见那花形似桃,嫩黄色的花蕊娇嫩淡雅。
“好香啊。”竹子也跟着捡了一朵,凑在鼻尖闻了闻。
“果然是千曼兰。”林净尘盯着手中的白色花朵肯定地说道,不等他吩咐,韩绮霞就已经拿出一个鹿皮手套,收集起残花来,小心翼翼地用一个荷包装好。
一看韩绮霞慎重地戴上了鹿皮手套,竹子咽了咽口水,好像扔什么烫手山芋般丢掉了手中的花朵,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林老太爷,难道说这千曼兰有毒?”
林净尘点了点头:“千曼兰无叶,枝有剧毒,花虽然无毒,但是其花粉却有些许毒性,闻多了容易头晕恶心,”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竹子一眼,“它也并非什么毒烟毒雾,拿一朵闻闻,还是不碍事的。”
他转了转手中的那朵千曼兰,接着道:“若是有人误食它的花粉,容易刺激到肠胃,以致上吐下泻。十月上旬到十一月中下旬正好是它的花期……”
他仰首看着前方的花林,又是一阵风吹过,无数花瓣落入水中,随水而下……
萧奕和官语白对视了一眼,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应该是千曼兰的花期正好到了,花朵落入河水中,顺流而下,被那些在附近驻扎和巡逻的士兵误服,以致肠胃不适,上吐下泻。但是河水中的花粉含量极少,所以也不至于会致命。
林净尘还在说着:“千曼兰在大裕极为罕见,我以前还是在西南边一个小族居住的山中偶然见过一次,据那小族的老人所说,千曼兰主要分布在南疆以南更湿热的地域。”
萧奕忙问道:“外祖父,那您可有办法解这花粉之毒?”
林净尘点了点头:“阿奕,你放心。花粉的毒性弱,解毒的法子也不难,待我回去开一张方子,大家服上一帖,自然就没事了。”
他说话的同时,又示意韩绮霞折下一段千曼兰的枝干,韩绮霞一边把枝干收到箩筐中,一边问:“外祖父,千曼兰的枝也能入药?”韩绮霞只是请教,倒不觉得惊讶,万物相生相克,很多剧毒之物若是用得得当,就可入药。
“在那个小族,他们经常用千曼兰怯痰杀虫、强心止痛……”林净尘滔滔不绝地与韩绮霞说了起来。
之后,众人又收集了一些花朵和些许枝干,就打道回府,回了雁定城。
林净尘开了方子给军医,军医即刻亲自监督帮工的婆子去煎药……
观察了几个士兵服药后的症状,之后,众人又离开了伤兵营,这时,已经过了正午了。
萧奕热络地说道:“外祖父,小白,韩姑娘,你们都饿了吧?我请你们去吃扁食吧?我听小鹤子说,前头有一个卖扁食的摊位,手艺不错。”
其他几人自然是没有异议,随萧奕来到一个挂着长幡的摊位前,几人分了两桌坐下,让原本没什么人气的摊位一下子变得很是热闹。
“老板娘,来六碗扁食。”萧奕朗声道。
“是,客官请稍候。”
铺子里的老板娘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忙不迭应和,打开锅盖,往热水里下了一个个白胖胖的扁食。
老板娘看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都器宇不凡,心里知道这些客人想必不是普通人,谨慎地和老妇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与老妇说了一句。
那头发花白的老妇拿着一方抹布过来了,仔细地给他们擦了擦桌子,讨好地说道:“请客官稍候,扁食很快就好……”
擦完桌子,老妇正要退下,官语白却叫住了对方:“老婆婆,且留步,不知道我可否向您打听一些事。”
官语白俊逸斯文,一看就是一个儒雅的翩翩公子,微微一笑时,更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由得心生好感,放下心头的警戒。
“公子客气了,还请直言就是。”老妇毕恭毕敬地应道。
官语白客气地说道:“老婆婆,我们几人初到雁定城,这些日子,随行的家眷连续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上吐下泻,请大夫看了,又服了汤药也不见好转,不知道老婆婆可知道有什么土法子?”
老妇怔了怔,然后笑得脸都皱了起来,道:“这位公子,你这就问对人了。我们雁定城每年到了十月、十一月左右,外乡人就容易水土不服,不过公子放心,如果是大人,一般出不了大事的,只要多喝点米汤,喝点姜茶,熬个几日也就慢慢好了。”
老妇一说,众人的注意力的都被吸引了过来,林净尘几乎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表示老妇说得不错,若是土生土长的,从小到大也是习惯了这花粉,因而不会有类似的情况。至于初来乍到者,大部分人熬几日估计也就好了。只是这不适用于军队,试想,现在战事未息,倘若大量的士兵因为腹泻而体虚,那又如何上战场厮杀。
官语白微微蹙眉,疑惑地又道:“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事?这若是夏日,许是因为舟车劳顿以致体虚中了暑气,可是现在都十月了……”
老妇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这其中的缘由,老婆子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说附近的几个城市和村镇每逢这个时节,也是如此……”
这时,老板娘用木制托盘捧着两碗热乎乎的扁食来了:“客官,扁食好了。”
老妇急忙去帮忙,给众人都上了扁食,又给他们送上了几罐自家特制的调味酱料,让他们自行添加。
“大家趁热吃。”萧奕一边热情地招呼众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眼角却在留意官语白。
官语白没有动筷,若有所思地拿指节在桌面上叩动着,半垂的眼帘下,乌黑似深海的眸子中闪着睿智深沉的眸光。
突然,他嘴角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微笑,朝萧奕看去,“阿奕,你还记得小灰带来的那封信吗?”
这几日来,官语白都在思索,南凉人的意图到底何在,如今看来,倒是一环套着一环,显然是谋划了许久的。
萧奕闻言也是豁然开朗,眉头微挑。
一声鹰啼响起,萧奕抬眼望去,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小灰发出强有力的鸣叫声,久久回荡不去……
萧奕收回了目光,向林净尘说道,“外祖父,烦劳您帮我们拟一个可以预防的成药方子,稍后我送回骆越城去。”
这千曼兰的花期有近两月之久,总不能任由士兵们时不时呕吐腹泄,若是能预防当然是最好的。
林净尘含笑应了,既然找到了病因,开张药方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吃完了扁食,萧奕把林净尘他们送回了守备府。
很快,林净尘就开了一张可用作预防的方子,并按成药所用,进行调整,写明了制药的步骤。
萧奕郑重地收了起来,送走了林净尘后,书房里只剩下了萧奕和官语白,还有小四和竹子随侍在旁。
“阿奕。”官语白思忖片刻,说道,“这张方子……待过几日再送回骆越城。另外,着人去城里贴一些告示,就说南疆军水土不服,向百姓征集方子。”
萧奕没有去问原因,很自然地就让竹子把李守备叫来,而那方子他则小心地先收了起来。
官语白淡淡的笑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衬他的脸庞愈发淡雅温和,眸中则透着睿智的光华。
三日后。
一只灰色的信鸽展翅飞向了骆越城。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飞行,灰鸽终于到了目的地,它拍着翅膀“扑棱扑棱”地飞进了碧霄堂,然后一对翅膀扇动得更快了,胖乎乎的身体透着紧张的感觉。
没想到,今日没遇到一点“阻碍”,它就平安地降落在院子的鸽笼旁。
“咕咕……”
鸽子兴奋地叫着,幸好那个讨厌的大家伙不在。
画眉立刻从鸽子腿上解下竹筒飞奔向屋子,“世子妃,是世子爷的飞鸽传书。”
南宫玥才刚洗漱、梳妆完毕,这下连吃早膳的心思都没有了,迫不及待地看起信来,表情渐渐凝重。
她立刻吩咐百卉笔墨伺候,先将第二张绢纸上林净尘亲写的药方抄了下来,说道:“百卉,你去一趟回春堂、利家药铺和德济堂,”这三家药铺是给南宫玥制解暑药和解瘴药的药铺,“就说天凉了,让他们暂停制作解暑药,先把这张方子上的这些药材都赶紧备起来,有多少备多少,务必要选用上等的药材,不可含糊蒙混,过两日,我亲自去他们那里看药材,定下一批成药……”
“是,世子妃。”百卉立刻领命,退下办事去了,而南宫玥则将两张绢纸全都点燃烧烬。
这一日,百卉直到日落西山,方才回府复命。
到了约定的时日,主仆俩一早就坐着一辆青篷马车出了门,这个时候才不过辰时,两人连着拜访了回春堂、利家药铺和德济堂。
每到一家,南宫玥都细细地检查了他们备下的药材,如此,直到两个时辰后,才到最后一家德济堂。
前方不远处,德济堂的门口正好停了另一辆马车,于是车夫不得不缓下了车速。
德济堂为南宫玥制了几个月的解暑药,这期间南宫玥和百卉也来过好多次了,伙计一眼就认出了南宫玥的马车,一边找人去通知老板,一边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对着车夫客气地说道:“李大哥,不好意思,刚刚来了一批新药材,正在卸货,只差几筐了……麻烦李大哥稍候。”
说完,伙计又急躁地去催促那卸货的几人,不一会儿,马车就继续前行,停在了德济堂门口。
德济堂门口还有些凌乱,刚才卸下的好几筐药草胡乱地摆在地上,这些药草都是没有炮制过、新鲜采摘下来的药草,碧绿青葱,有的沾着露水,有的甚至还连根带泥……
百卉先挑帘下了马车,然后仔细地扶着南宫玥也下了车。
南宫玥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锦绣妆花褙子,又给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桃心髻,只插上一支简单的竹节白玉簪,看来清雅动人。
她才刚站稳,就听铺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石青色锦袍的中年人快步迎了上来,正是德济堂的季老板。
“萧夫人!”
一听说大主顾来了,季老板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务,亲自出来迎客,脸上笑得殷勤热络极了。
这数月下来,季老板对南宫玥的身份早已经是心知肚明,只不过见南宫玥不想表明身份,他也只能识趣得故作不知。
“季老板。”南宫玥微微颔首。
季老板忙不迭迎南宫玥进屋,同时不着急痕迹地瞪了伙计一眼,意思是,还不赶紧把铺子口给收拾好了!让客人看笑话!
伙计摸着后脑连连点头。
季老板请南宫玥到后面的厅堂坐下,又让人赶紧奉茶,恭敬地问道:“萧夫人,您要的药材都已经备好了。”
两日前百卉突然来药铺里让他们停止制作解暑药时,季老板虽然觉得惋惜,但也不觉得意外,他早就知道解暑药这笔生意虽然大,但是做不久,毕竟,就算是黄口小儿也明白一旦过了最炎热的暑期,这解暑药自然就不需要了,他心里安慰自己,好在还有解瘴药。
没想到的是,百卉竟然又带来了一笔新的生意。
季老板曾仔细看过让他采购的药材,像肉豆蔻、五味子、伏龙肝……都有止吐止泻的功效,像是一种止泻药,但七初花、珈蓝叶……等等大多都是用作解毒的,此外还有一些增加身体元气和抵抗力的药材。
一般而言,也就是一些常用的药才会制成成药,但若让采购的这些药材是用于制作同一种药的,季老板倒真想不出来,这制得是哪种常见药。
若是普通的客人,季老板多半会问个清楚,可是眼前这位夫人……季老板很识相的闭嘴了。
南宫玥慢条斯理地轻啜了一口热茶,轻轻地放下茶盅后,又让百卉递了上了一张纸,这纸上写的是这批成药的具体制法和步骤,待他看过后,方才道:“季老板,这药你们可能制?”
“能能能!”季老板拍拍胸脯,满口应下。
季老板做这一行这么久了,也是略懂一二的,这批成药虽然用的药材古怪了一些,但制法却是简单明了的,必不成问题。
季老板讨好地说道:“萧夫人,我这就命师傅先去试制几瓶,给您送……”他本想说给送镇南王府去,但话到嘴边又噎住了,只得干笑了几声,“过两日,您派人来取便是。”
“这个且不急。”南宫玥淡淡道,“季老板,可否领我去瞧瞧药材。?”
季老板想起前几日百卉过来时曾经提起她家夫人要亲自过来看药,忙道:“当然当然。萧夫人,这边请。”
“麻烦季老板带路了。”南宫玥站起身来,随着季老板往厅堂后的庭院去了。
季老板在前面带路,领着南宫玥主仆穿过庭院,边走边说道:“萧夫人,现在药材一小部分已经开始炮制,大部分的生药材还在院子和仓库里,您放心,绝对是上好的药材。”
很快,他们就到了后头的炮制房。
凡是药材,入药前必须经过炮制,药材的炮制技术关乎药效,简而言之,就是解毒增效。炮制房可说是一个药铺中最重要的地方也不为过,平日里,季老板是决不允许别人轻易踏足,哪怕是铺子里的伙计亦然。但是南宫玥不同,堂堂镇南王世子妃总不至于还会来自己的铺子偷师吧?
“萧夫人,请!”季老板殷勤地伸手作请状。
偌大的炮制房就像一个大厨房,里面摆满了酒、盐、姜、醋、蜜、油等佐料,还有杂七杂八麸、土、蛤、滑、砂等其他材料,屋子里药味、佐料味、油烟味各种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里面闷热极了,里头的炮制师傅和几个学徒都是满身大汗。
这边有学徒在用酒焖地黄,那边有人在滑石粉炒肉豆蔻,再过去一点,又有人麦麸炒枳壳……一个老师傅熟练地对着年轻的炮制师傅和学徒们发号施令。
季老板一边引着南宫玥四下看着,一边说道:“萧夫人,您就放心吧。我这铺子里的炮制师傅那已经是五十年的老师傅了,烘、炮、炒、洗、泡、漂、蒸、煮,样样精通。绝对能发挥药材十成十的功效!”
南宫玥拈起一片炒焦的山楂看了看,季老板急忙解释道:“萧夫人,这山楂就是要炒焦了,药效才会好,才能健胃消食。”又指着一旁看着脏兮兮的白术切片道,“这白术就是要土炒,待会再筛去泥土。”
南宫玥随意瞟了一眼,“伏龙肝炒白术,火候过了一分,不过也还算不错。”
一旁的老师傅闻言不由看了过来,刚才他就是稍稍一分神,学徒就把白术多炒了两息时间,没想到这微妙的差别竟被人一眼看了出来。
连季老板也是怔了怔,伏龙肝就是俗称的灶心土,乃经多年用柴草熏烧而结成。不少普通百姓也知道灶心土可以治疗虚寒失血、呕吐之症,但是伏龙肝就是药名,是他们内行人用的称呼了。看来世子妃还略懂些行,幸好自己从没打算蒙混世子妃。季老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举止间越发恭敬小心了。
出了炮制房后,季老板又带着南宫玥去了院子和仓库里看了其他刚买进的生药材……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南宫玥才和百卉离开德济堂。
此行的三家药铺都看完了,她们便回了碧霄堂。
南宫玥才下马车,罗嬷嬷就来禀道:“世子妃,宾客已经到了。”
今日是镇南王纳妾的日子,因为纳的是方家姑娘,卫氏请示了南宫玥后,就在王府的外院和花厅里分别摆了四桌酒席小宴宾客,也算表示对方家的重视。
但也就仅此而已,毕竟再贵的妾也不过是妾,这一日王府没有披红挂彩,南宫玥也没有出席这个小宴,来的宾客也只是四品以下的夫人,存心来讨好王府罢了。
待到了吉时,一台粉色小轿就把人从王府的角门抬了进来,一直抬到正院,去给小方氏敬茶。
可是小方氏紧闭房门,将方紫蔓拒之门外。
消息立刻传到了卫氏耳中,卫氏也不去劝,直接去禀了镇南王。
镇南王一声令下,那一台粉色小轿又被抬去了为方紫蔓准备的新院子……
镇南王在外院与宾客好好热闹了一番,喝了个微醺,才去了新姨娘的院子里就寝,这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与王府的喧哗相比,碧霄堂这边仍是那么清静安宁,也就是偶尔有丫鬟来禀说,方六姑娘何时被抬进门,内院和外院的酒宴又是何时结束等等。
待客人全都散去,夜也渐渐地深了。
南宫玥独自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翻着外祖父留下的笔记,对着一张药方涂涂改改了好几遍。
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外头响起,南宫玥眉头微蹙,隐隐听到一个小丫鬟紧张的声音:“百卉姐姐……不好了……”声音压了下去,南宫玥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夫人”二字。
小方氏?南宫玥眉头一挑,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不一会儿,百卉就挑帘疾步进来了,屈膝禀道:“世子妃,夫人刚刚自缢了……”
516滕妾
南宫玥不禁笑了,若无其事地说道:“白绫可是断了?”
百卉抿唇一笑,凑趣地说道:“世子妃,您真是料理如神。不过正院那里已经闹开了,也通报给了王爷。”
南宫玥眉尾一挑,嘴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小方氏都使出最后的招数了,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心里急了,这白绫断得巧,小方氏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且不论真相如何,婆母自缢未遂,自己作为儿媳总是要过去“关心”一番的。
南宫玥站起身来,随手整了整衣装,因为夜风凉,鹊儿又服侍她披上了一件镶金线绣梅兰的披风,然后南宫玥就带着百卉和鹊儿去了王府那边。
小方氏的院子里正乱着,一院子的婆子丫鬟都被赶到院子里,只留了齐嬷嬷和小方氏的两个贴身丫鬟在屋子里头服侍。
院子里的下人一看南宫玥来了,都是松了一口气,齐齐地上来行礼。
又有一个丫鬟引着南宫玥进屋,屋子里乱糟糟的,一把红木凳子横在青石板地面上,旁边那刺眼的白绫胡乱地堆在那里。
百卉捡起那根断成两截的白绫,那白绫的开口有一段非常整齐,只有一小部分才是被硬生生扯断的,百卉心里就有数了,对着南宫玥做了一个剪刀的手势。
丫鬟在前方挑帘,南宫玥又进了内室,挑帘声吸引了好几道目光,内室里的齐嬷嬷、明眸和明月一看到南宫玥,忙行礼道:“见过世子妃。”
躺在床榻上的小方氏头上勒了一条两指宽的石榴色刺绣抹额,一头乌黑的秀发略显凌乱,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怏怏的,虽然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却透着一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但是这分柔弱在看到南宫玥的那一刻消失殆尽,目光凌厉似剑。
“你怎么来了?!”小方氏没好气地说道,目光不由得朝南宫玥身后晃荡不已的珠链看去,却没有看到她真正想要见的人,心中一沉:难道王爷真的狠心至此!有了新人忘旧人?……不会的!不会的!
小方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掌猛地攥紧。
她想告诉自己镇南王不会如此绝情,但是心底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夫妻十几年,镇南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难道她还不了解呢!
南宫玥如何看不出小方氏的想法,上前福身行礼:“看来母亲无甚大碍,儿媳就放心了。”她微微一笑,继续道,“今日新姨娘进门,母亲还请早早安歇,明日新姨娘会‘再’来给母亲敬茶的。”
小方氏瞳孔一缩,心里一凉。
王爷今晚洞房花烛夜人生小登科,又怎么会舍得放下年轻娇媚的新人,来看自己这年老色衰的旧人呢!
她随即就想到今日方紫蔓被抬进门时来给自己敬茶,自己想借故为难,便故意没有开门,谁知道那个方紫蔓的轿子竟然就直接被抬去了,分明就是不把她这个姑母与正室放在眼里。
是啊!
他们四房若是把自己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把一个正值芳华的方家嫡女嫁到王府来与自己分宠!
小方氏的拳头狠狠地握在一起,四房怕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宠,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打算让他们四房的嫡女踩着自己上位呢!
就跟自己当年踩着那位大堂姐上位一样……
小方氏的脸色微白,现在三房的人都被王爷撵出了骆越城,而这偌大的王府中,她明明有子有女,却偏偏子女都像被南宫玥下了蛊似的,一个个都站在南宫玥那边。子女还真是前世的债!
小方氏既怒且恨,但是萧栾和萧霏终归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也只能把帐都算到南宫玥身上。
想着,小方氏怨毒的目光看向了南宫玥,不到最后,自己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世子妃,还真是‘孝顺’,人家府里都是婆母教媳,世子妃倒好,都管到婆母身上来了。”小方氏讽刺道。
南宫玥淡淡地一笑,懒得与小方氏做口舌之争,又道:“母亲身子不适,定是院子里的下人奴大欺主,伺候得不尽心!母亲放心,儿媳怎么能让母亲受委屈呢,一定会给母亲一个交代的。”
说完,她也不等小方氏应声,就转身离去。
当晚,小方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统统被换走了,替上了一干的新面孔,只留下了齐嬷嬷、明眸和明月。
当明眸把此事禀告给小方氏的时候,小方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发白。
明眸不安地说道:“夫人,这些人脸生得很,奴婢一个也不认得,可能是最近采买进府的。”夫人哪怕失了宠,也是王府的夫人,当了王府十几年的家,王府的家生子怎么都会忌惮几分,可这些新采买回来的人,恐怕眼里和心里就只有世子妃一个人了。
小方氏的身子几乎是颤抖起来,镇南王冷漠的声音回想在她耳边:“本王确实不会休妻。但是本王的妻子却能随时暴毙!”
字字诛心,冷酷无情。
小方氏的心跳砰砰加快,越想越觉得惶恐,如今的形势对自己太不利了。不知不觉,她竟然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下面是一片无底深渊,只要有人轻轻一推,自己随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行!她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唯今之计,只有一个人还能救她……
这些年来,她从老镇南王留下的遗产里也得了不少银子,加上四哥自过继到长房后,每年都会给她一些分红,十数年累积下来可是一笔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巨款,那个人也从中分了不少……这一次只有他能帮她了,也是他该出力的时候了!
小方氏的眼瞳中晦暗莫测,烛光洒在她脸上形成一片诡异的阴影,让她看来仿若另外一个人。
夜越发深沉了。
随着黎明来临,小方氏因为镇南王纳了娇妾而自缢未遂的事就在王府传开了,下人们不禁纷纷议论。
萧霏闻讯后赶紧去了正院,在紧闭的院门前足足跪了半个时辰,才被小方氏命人带了进去,可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她就一脸颓然的走了出来。
不多时,南宫玥就得了消息,据说小方氏大骂了萧霏一顿,朝她摔了好些东西后就把她赶了出来。
南宫玥眉头微蹙,思忖了片刻后,带着百卉去往月碧居。
月碧居的气氛很是微妙,明明今日阳光明媚,可是月碧居的上空却仿佛笼罩了一层阴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小心翼翼地做着事,不敢喧哗嬉闹。
“世子妃。”柏舟急忙迎了上来,秀气的眉头紧蹙着,屈膝道,“大姑娘正在后院坐着……”柏舟目露担忧,大概也只有夫人可以让大姑娘魂不守舍了。俗语说:“儿女都是债”,但是到了大姑娘这里,这句话似乎应该反过来才对。
南宫玥对月碧居熟悉得很,也不用柏舟带路,就自己绕过屋子往凉亭那边过去了。
萧霏独自一人坐在一棵粗壮的百年老树下,碧绿浓密的树荫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一走到树荫下,便觉得舒爽了许多。
走近了,南宫玥才发现萧霏膝上还趴了一只胖嘟嘟的橘猫,萧霏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橘猫,一下又一下……小橘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抖着耳朵左顾右盼,可是萧霏却毫无所觉。
“霏姐儿!”南宫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萧霏循声看来,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小橘抓住空隙,胖乎乎的身子纵身一跃,轻快地落在了地上,一溜烟地跑了。
“大嫂……”萧霏站起身来,讷讷地喊道,大概也猜出南宫玥是为何而来,面上便难免露出几分僵硬。她想告诉南宫玥自己没事,有些事自己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可是话到嘴边,却觉得言语显得如此无力,甚至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南宫玥半句没提小方氏,笑吟吟地说道:“霏姐儿,过几日我打算去城北的一间善堂看看,琢磨着光让厨房准备些点心、吃食好像还不太够。”说着,她故意伤脑筋地问萧霏,“霏姐儿,你觉得还能买些什么好?”
萧霏想也不想,就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嫂,当然是要买些书和文房四宝!”
书中自有黄金屋,让那些孩子多读些书,便是现在孤苦了些,以后也可以成为有用之才!
“霏姐儿你这主意好。”南宫玥笑着说道,“你陪我一块儿去挑挑吧。”
萧霏忙不迭应下,正打算随南宫玥离去,又想到了什么,脚下的步子缓了缓,尴尬地一笑,道:“大嫂,麻烦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换身衣裳。”刚才小橘蹭了她一身的猫毛,在深色的衣裙上分外的醒目,看来有些狼狈。
萧霏急匆匆地去了,南宫玥看着她的背影,勾唇笑了,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萧霏的动作很快,回屋子里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遍地缠枝芙蓉花褙子,又重新挽了一个弯月髻,然后就随南宫玥一起坐着一辆青篷马车出门了。
她们足足出去了两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满载而归。什么《幼学琼林》、《千字文》、《弟子规》、《三字经》……装了满满一大箱子,萧霏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还兴致勃勃地主动请缨把安排厨房准备点心、吃食的差事也接了过来。
南宫玥当然由着她去忙活,哪怕忙得满头大汗,也总比在屋里胡思乱想要好得多。
南宫玥与萧霏定下了五日后去善堂,而次日一大早,她就坐上朱轮车,去了定远将军府。
“参见世子妃。”
得了消息的周大夫人王氏亲自到二门处相迎。
“免礼。”南宫玥抬了抬手,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王氏。王氏身穿一件豆绿色暗金丝盘纹妆花褙子,头发梳了一个整齐的圆髻,只用一根翠玉吉祥四钱的扁方簪住。她看来三十余岁,容貌白皙秀美,与周柔嘉有五六分相似,但眼神却比女儿柔和了不少,一种近乎谦卑的温和。
“世子妃,里边请。”王氏恭敬地引着南宫玥进了正对二门的正堂,正堂的四面槅扇大开,通透明亮。
待二人坐下后,丫鬟们飞快地上了茶水点心就退了一边,厅堂就静了一瞬,南宫玥端起茶盅,从容地用茶盖移去浮在表面的茶叶,随后放下茶盅含笑道:“今日前来拜访实在有些冒昧。”
王氏有些局促地说道:“世子妃客气了。您能前来,着实让敝府蓬筚生辉。”
她很是忐忑地看着南宫玥,前几日,女儿被世子妃邀请去做客时,她就担心地几晚上没睡好,女儿回来以后,说了经过,她更是惶惶不安。哎,她早就劝过女儿在外要与人为善,无端端的去与二公子的妾闹什么呢,还闹到世子妃跟前,这下世子妃恐怕对女儿的印象不会好了。
要不要替女儿向世子妃解释一下呢?
王氏不禁有些胡思乱想,一直到她身后的丫鬟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王氏才恍然回过神,就听南宫玥说道:“……不知周大姑娘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王氏全然没有注意到南宫玥之前还说过什么,一时间无论脸上还是身上,都掩不住的局促,硬着头皮道:“我家嘉姐儿最喜弹琴,她……”她愣了愣,又觉得好像擅琴似乎不是世家择媳的条件,只有妾才会以琴色歌舞魅人,又忙补充道,“嘉姐儿熟读《女训》、《女诫》,一手女红也是相当不错的,上次嘉姐儿还与我说,世子妃待她和善,想给世子妃您绣一方帕子,还望世子妃赏脸。”
南宫玥温婉一笑,“那就多谢大姑娘了。”
王氏连忙道:“世子妃不嫌弃就好。”
南宫玥应和着道:“周大姑娘实在温婉贤惠。”
王氏见南宫玥性情和善,不禁有些放松了下来,笑了笑道:“世子妃过奖了。”
南宫玥瞧出这王氏实在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而且还极其绵软,没有太多的心眼。有这样的母亲,周柔嘉要么就与王氏一样绵软,甚至懦弱;要么就反而会更加独立,坚韧。南宫玥与周柔嘉虽未见过几面,但显然不是前者。
如此倒也不错。
南宫玥笑了笑,干脆也不绕弯子,说道:“夫人,今日我前来,其实也是为了向贵府致歉的。前几日,周大姑娘来王府做客,我家二叔院子里的侍妾不守规矩,冲撞了大姑娘,还望夫人见谅。”
王氏下意识地就想替女儿陪罪,就听南宫玥继续说道:“……我家二叔刚及束发之年,父母多爱幼子,被王爷和夫人宠得有些任性,前些年还给屋里的一个姑娘开了脸,抬了妾。不过,除了这妾以外,倒也没有别的屋里人。”说到这里,南宫玥刻意停了下来,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王氏先是一愣,随后心不禁“怦怦”直跳,她不由想到,世子妃与她说这些……是为什么?
先是说了萧二公子的年岁,又说了他的性情,还有屋里人,若只是想让嘉姐儿为妾的话,应该不会解释这么多吧?不对,若只是给萧二公子纳妾,世子妃恐怕都不会自己出面,莫非……莫非世子妃是瞧中了嘉姐儿?
王氏眼睛一亮,脸上不由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她对于萧栾有妾并不在意,世间男子又有几个不纳妾的呢,哪怕大婚前没有纳妾,婚后一房房抬回来的也不少见。重要的是,女儿的事终于有了着落了!
南宫玥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又道:“我瞧着大姑娘性情温婉,很是喜欢,不知大姑娘可有许人?”
王氏的声音不禁颤抖了,连忙道:“我家嘉姐儿还未……”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有些急切地朝正堂跑了过来,走到门外时,赶忙缓下了脚步,勉强镇定地走了进来,禀道:“大夫人,二夫人和二姑娘来了。”
王氏不由眉宇微蹙,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可是这个时候,她怎么也不可能拦着卢氏不让她见世子妃,只能道:“去请二……”
话音未落,厅外已经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世子妃,请恕我来迟了。”
一身丁香色团花刻丝褙子的卢氏提着裙裾走进正堂来,身后跟着穿了一件玫红色遍地金褙子的周柔惠,翠绿的挑线长裙,衬着她原本只是白皙清秀的脸庞明丽了一分,如一朵娇嫩的春花含苞欲放。
两人款款地上前,给南宫玥见了礼。
跟着,卢氏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道:“大嫂,你也太见外了。世子妃今日过府,你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
王氏面上透出几分不安,好不容易女儿的婚事有了眉目,卢氏实在来得不凑巧,而且一来就有些喧宾夺主的架式,王氏心里明白自己应该抢回主动权,可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卢氏顺势在南宫玥的下手坐了下来,周柔惠低眉顺目的站在她身后,很是温婉可人。
卢氏欠了欠身说道:“世子妃今日前来,招待不周,还望恕罪。”
南宫玥面色不改地说道:“二夫人过谦了。”
尽管南宫玥的态度有些冷淡,卢氏还是热情地说道:“我家惠姐儿从那日王府回来后就常与我说十分仰慕世子妃,盼着能时常聆听世子妃的教诲。”说着,她把周柔惠拉到跟前,又道,“不是我自夸,惠姐儿从小知书达礼,这两年来一直跟着我学着中持中馈,做事也很稳妥……倒不似嘉姐儿,总喜欢待在自个儿屋里,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想让她与我学学管家都不愿意……”
“二弟妹。”王氏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忙向南宫玥解释道,“世子妃,这些年来,长房的事务都是我家嘉姐儿管着的,她……”
“是啊。”卢氏笑吟吟地说道,“长房也的确多亏了嘉姐儿,不过,长房也没多少人,自然也没有多少事,嘉姐儿有当年婆母给的嬷嬷帮衬着,勉强还算料理得来。”
王氏下意识地想反驳,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卢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世子妃,说来,上次王爷寿宴,嘉姐儿实在太过失礼了,她回来后,就被老爷罚跪了三日。世子妃您仁慈,没有怪罪,可到底嘉姐儿也算是白壁有瑕……”
“二弟妹!”王氏被气得脸颊通红,“世子妃面前,还望慎言,否则就别我送客了。”
卢氏毫不理会她,继续说道,“王府仁慈,不忍让嘉姐儿毁了清白,误了一生。可我们周家也不能如此不知足,非要让王府把嘉姐儿娶回去。所以……”她殷勤地笑着,说道,“若是世子妃您觉得妥当的话,倒是可以让嘉姐儿给她妹妹惠姐儿做个滕妾。这姐妹俩从小感情不错,日后也能相互扶持。”
周柔惠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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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7恨嫁
卢氏掌着周府中馈多年,无论是前几日周柔嘉应邀去镇南王府做客,还是今日南宫玥前来拜访,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心中也暗暗怀疑是不是王府打算让二公子娶周柔嘉为妻作为补偿。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忿忿不平。周嘉柔也实在太不要脸了,自己都名声有碍了还不知检点,非要勾搭萧二公子。
知道南宫玥要来,卢氏就一直让下人留心着,刚刚有丫鬟匆匆来禀报了她们的谈话内容,卢氏一下子就急了,赶紧带着女儿过来。
长房只有一个独女,又没有儿子支撑门户,无权无势的,哪里配得上镇南王府,要是给萧二公子挑得嫡妻门第太差,恐怕就连镇南王也会不乐意的。
相比之下,他们二房才最最妥当,门户虽不显赫,但也不算太差,日后威胁不到世子妃的地位。而周柔嘉失了名节,多少也是惠姐儿行事不慎所致,让她当个滕妾也算是补偿了。如此两全其美之策,想必世子妃一定也瞧得出来。
“二弟妹!”王氏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嘴唇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滕妾!亏卢氏说得出口!她清清白白的女儿被周柔惠害得失了名节,在卢氏的口中却是女儿自己行事不检点!王氏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木讷,不擅言辞,她甚至就连怎么来指责卢氏的厚颜无耻也办不到。
卢氏笑了笑,说道:“世子妃,您见谅,我大嫂这人呢,就是这脾气……”
南宫玥放下了手上的茶盅,似笑非笑道,“二夫人莫不是以为堂堂镇南王府二公子的婚事可以由你来做主不成?”
卢氏脸色一僵,连忙陪笑道:“世子妃,您说得这是哪里话。哎,我家嘉姐儿也着实配不上二公子,又怎么敢高攀呢……”她意有所指地说道,“恐怕王爷也会觉得不妥吧。”
南宫玥倒是有些明白卢氏的想法了,恐怕在卢氏看来,自己会给萧栾挑中周柔嘉,虽有弥补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故意想给萧栾挑个家世不显又名声有碍的妻族。所以,卢氏才会以为她所提的是两全其美之策,甚至还刻意提醒自己,若是给萧栾挑的人太不堪,镇南王也会不满。
这卢氏也太过自作聪明了。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周二夫人,周二姑娘在镇南王府里做的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事,你就真得以为没有人知道?在我镇南王府里就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陷害自己的亲堂姐,事后又毫无反省之心,这般毫无廉耻,品行低劣的姑娘,恕我镇南王府消受不起。周二夫人还是另寻人家吧。”
几句话说得卢氏心顿时沉了下去,镇南王的寿宴后,她就逼得周柔谨把事情都给招了,没想到世子妃竟然也知道了。这些事情要是传出去,算计长姐的惠姐儿和谨姐儿可就名声尽毁了!
不能认!
卢氏心里一下子冒出这三个字,硬着头皮解释道:“世子妃您误会了。当日的事,嘉姐儿已经承认是自己行事不端所致……”
“够了!”王氏一脸悲愤地说道,“二弟妹,人在做,天在看,你说出这样的话,亏不亏心?!”
“大嫂,你可不能为了嘉姐儿就信口胡言。”卢氏讨好地看着南宫玥道,“世子妃,您素来明理,这事……”
“本世子妃确实明理,孰是孰非也是了然于心。”南宫玥不想听卢氏推诿,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语气淡淡。
南宫玥身后的鹊儿差点没笑了出来,世子妃这句话还真是有七八分世子爷的风采,耳濡目染这四个字说得真是没错,世子妃约莫已经尽得世子爷的真传!
南宫玥冷冷地看着卢氏,继续道:“周二夫人,本世子妃给你提个醒,与其四处钻营,倒不如好生管教子女。否则哪怕周二姑娘再恨嫁,怕也是嫁不得好人家了。本世子妃言尽于此。”南宫玥懒得与卢氏多说,她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向着王氏说道:“周大夫人,本子妃府里还有事,今日就先告辞了。”
南宫玥说完,便带着画眉和鹊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周柔惠眼中不由流露出了一丝怨毒。为什么?!为了维护周柔嘉,世子妃竟然这样污蔑她!……今日这话若是透出去一字半句,她就完了!
王氏面如死灰,世子妃一开始所言,分明是已经决定为萧二公子聘她的嘉姐儿为妻了,偏偏卢氏现在一闹,她的嘉姐儿该怎么办?她的嘉姐儿……
王氏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
“大夫人!大夫人!”
周府里顿时闹作了一团。
不过,周府里再怎么闹,南宫玥就不知道了。
朱轮车平稳地向着王府驰去。
车厢内,南宫玥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百卉,你一会儿取了药回来后就先去一趟前院,替我跟朱管家说一声,周家长子那差事就免了吧。”
当日寿宴后,镇南王也听闻了周大姑娘因为萧栾而坏了名节,估计是为了补偿周家,就给了周家长子一个从六品的军职。南宫玥最初听说时就觉得不太妥当,但毕竟只是一个闲差,再者,若是萧栾和周大姑娘的婚事能成,还必须要得到镇南王的同意,于是,她就没有为了这种小事去惹镇南王不悦,以免横生波折。
可如今看来,二房靠着周柔惠姐妹“陷害”周柔嘉,不但让长子得了前程,还想让女儿也踩着周柔嘉得门好姻缘,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若还不加以惩戒,反而任其得尽了好处,公理何在?!
百卉欠身应诺。
朱轮车在街口停下,把百卉放了下去,随后,径直就回了碧霄堂。
刚进自己的院子,莺儿便过来禀说萧霏在东次间里。
南宫玥点点头,去了东次间。
萧霏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书,迎了上来,福身行了礼,眼巴巴地看着南宫玥。
“周家恐怕不妥。”南宫玥明白她想问什么,便也不瞒她,就把刚刚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萧霏不禁听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听南宫玥继续说道,“我原本虽知周家长房势弱,却不知竟然会弱到如此地步。这门婚事恐怕是不成的。”
“大嫂。”萧霏忍不住说道,“可是周大姑娘她……”她该怎么办?
“霏姐儿。”南宫玥耐心地跟她解释道,“谈婚论嫁,并不单单是二叔和周大姑娘两个人的事,而在于我们镇南王府与周家。这亲事还未成,周家就自作聪明的以为可以替王府做主,想让王府娶谁就娶谁,甚至就连滕妾都安排好了。一旦亲事成了,他们还不知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二叔不是一个心肠硬的人,一来二去的日后恐怕会被周家所左右,这就不好了。”
萧栾耳根子软,容易哄,也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再者他又是次子,早晚是要从王府里分家出去的,到时候指不定会被周家牵着鼻子走,而周家的品行又实在堪忧。
搭上这样一门姻亲,日后的烦心事恐怕会络绎不绝。
萧霏也想明白了关键,神色不免有些暗淡。
南宫玥也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婚事反而又有了新的波折。
这婚事若是搁置下去,最无辜的还是周大姑娘。
问题的关键,是王氏今日表现的实在太过懦弱了,面对卢氏的一再挑衅和污蔑,她竟然就没有一句反驳之言,若她能稍微强硬一些的话,自己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顾虑。
南宫玥有些头痛地说道:“这事儿就先看看再说吧。”
说话间,一阵挑帘声响起,画眉带着桃夭进来了,桃夭的神色有些紧张,走到萧霏跟前禀道:“大姑娘,小橘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今儿从上午开始就没见它。”猫喜欢到处跑也是天性,但是小橘贪吃,一般到了吃饭的时间,就会自个儿跑回月碧居。
一听小橘不见了,南宫玥立刻看向了画眉,画眉忙禀道:“世子妃,奴婢也老半天没见小白了。”
南宫玥柔声安慰萧霏道:“估计是小橘又和小白玩得忘了时间了。我使人去找找它们。”
萧霏应了一声,还是有些担心,就带着桃夭告退了,打算先回月碧居找一遍。
为了两个小家伙,碧霄堂里骚动了起来,丫鬟们四处探头探脑,到处寻找。
但是类似药房和书房等重地,唯有画眉,鹊儿等几个大丫鬟才能进出。尤其是药房,更是谁也没跟画眉去争。
因为她们都知道,最近由于南宫玥在试验新药,药房里养着好几只肥胖的老鼠,胆小一些的丫鬟根本就不敢靠近。
因而还没有人发现,一只橘色的肥猫正在药房里悠哉地踱着步。
它歪着圆脑袋东闻一下,西闻一下,然后瞪着一双金色的眼睛看向了笼子里的老鼠们。
“吱吱吱……”老鼠们顿时受了惊吓,有的好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似的,疯狂地在笼子里蹿动起来……
小橘又好奇地走近了两步,谁知下一瞬,一只老鼠猛地仰面倒了下去,四肢僵直,一双充血的鼠眼瞪着橘猫的方向,眼珠子仿佛要瞪出来似的。
其他的老鼠更加疯狂地叫了起来。
小橘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傻眼了,凄厉地发出一声惨叫:“喵嗷——”
很快,一只白色鸳鸯眼的猫通过半开的窗户钻了进来,疑惑地“咪呜”了一声,跳到了小橘身旁。
“喵呜——”小橘瑟瑟发抖地把自己比白猫胖了一大截的身子往白猫那里靠了靠,怯怯地朝那几笼老鼠瞟了一眼。
小白一脸疑惑地看了过去,发现原来只是老鼠而已,鄙视地对着小橘“喵喵喵”了好几声,义愤填膺:你作为一只猫,怎么可以怕老鼠呢!
“喵喵喵……”
这时,门帘被挑开了,一身青衣的画眉走了进来,可是小白没有因此噤声,继续“喵喵”地教训着小橘。
见到它们俩,画眉不由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小白,小橘,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但随后她又紧张地蹙起眉来,这药房里到处都是毒草,猫要是不小心吃下去的话……
她赶紧飞快地捡查了一番,见药草都整整齐齐的放着,并没有被胡乱翻动过的痕迹,这才终于放心了。而这时,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被单独摆放在一旁的铁笼子上,欣喜的发现,里面的老鼠正东蹿西逃,赫然还活着!
画眉心中一喜,她蹲下身来,向着两猫说道:“小白,小橘,世子妃和大姑娘都正在找你们了,我们快点出去吧。”
“喵!”
小白高傲地叫了一声,随后又冲着小橘“喵喵”叫了两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画眉也跟着出去,小心地把药房的门锁好,便匆匆去向南宫玥禀明已经找到小白和小橘,以及那只老鼠还活着的消息。
很快,南宫玥就来到了这小小的药房中。
“世子妃,您看,就是这只老鼠。”画眉指着那只笼子里的灰鼠说道。
那灰鼠不安分地在笼子打着转转,发出“吱吱吱”的响声,鹊儿浑身紧绷地站在门帘旁,严阵以待,仿佛只要有一个不对劲,她就要落荒而逃了。
画眉继续禀着:“世子妃,三个时辰前,我给它服了两汤匙的沼泽泥水,然后喂它服了银蛇根草、乌脑草和盐角草制成的丁字号药丸一粒,之后它一直昏睡着,刚刚发现,它已经醒过来了,而且还活蹦乱跳的,暂时没看出什么异状。”
南宫玥稍稍凑近了笼子些许,仔细观察着那灰鼠的眼睛、毛色、口鼻,好一会儿才道:“把这只灰鼠继续喂养一段时日看看,然后按照刚才的配方再找几只老鼠试试,看看解药是否管用。”
“是,世子妃。”画眉屈膝应了。
跟着,南宫玥就带着鹊儿出了药房,原本憋着气的鹊儿顿时长舒一口气,最近药房里一直在制药,里头的味道已经复杂得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了,相比下外面的空气清新得好似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南宫玥在里头才待了一炷香时间,但出来时已沾了一身的药味,那古怪的味道几乎都渗进了她的头发丝里。
回了屋子后,她就立刻沐浴更衣,又打发鹊儿也去沐浴。
莺儿正替南宫玥绞干头发的时候,一阵挑帘声响起,百卉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红漆木盒。
“世子妃,您交代的事,奴婢已经向朱管家转达了。此外,这是回春堂、利家药铺和德济堂刚刚试制好的新药,奴婢都带回来了。”百卉禀道。
南宫玥抬手示意莺儿停下,走到窗边的案几旁,吩咐把百卉把药拿出来。
百卉打开三层的红漆木盒,把里头装的那些个瓶瓶罐罐,分成了三份,摆放在了案几上,道:“世子妃,这青色的瓶子是利家药铺,浅蓝色的是回春堂的,德济堂用的是这种白色的小瓷罐。”
南宫玥随手拿起一个离她最近的青色小瓷瓶,打开瓶塞后,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立刻飘了出来。南宫玥凝神嗅了嗅,满意地微微颔首,然后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用银色的小刀刮下一些药粉,观察、品尝……
她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瓷瓶,神色慎重地把每家药铺制的药都一一过目……渐渐地,瓶中散发出的药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好一会儿,她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颔首道:“百卉,你一会儿再走一趟,让他们照此方,大批量赶制吧,先分别制一万丸,其中三千丸尽量在五日……不,三日后交货。”
“是,世子妃。”
百卉应诺着退下,去用了午膳后,又再次出了门,马不停蹄地赶往三家药铺仔细交代叮嘱了一番……
等她从最后一家德济堂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德济堂的大门正好朝西,夕阳的余晖对着百卉的眼睛直射过来,她反射性地以手挡了挡。
她正要上马车,一个陌生的男音自右手边传来:“这位姑娘,请留步。”
百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着青色衣袍、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正在几步外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不知有何指教?”百卉淡淡地说道。
那中年男子连忙向百卉拱手作揖,压低声音道:“姑娘来德济堂是为了买药吧?在下想同姑娘谈一笔买卖,不知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百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随那中年男子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中年男子道:“这位姑娘,在下也是做药材生意的,经常在这药行街上行走,已经好几次见过姑娘在这一带出入,这才冒昧自荐。不知姑娘这次订的是什么药?我家药铺也不比德济堂差,什么药材都有,炮制师傅和制药师傅那也是一等一的,若是姑娘帮着在下向姑娘的主家牵牵线……”
百卉沉吟一下,婉拒道:“这位老板,有道是‘做熟不做生’,我家主子对几家与我们合作的药铺都尚满意,暂时也不需要新的药铺,若是这位老板有意的话,可以与我说说贵铺的名称、位置,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与我家主子提上一提。”
中年男子却也没有失望,毫不气馁地又道:“这位姑娘,在下姓金,我家千金堂就在街尾,也是百年老店了,姑娘若是有空,在下可以领姑娘过去看看,只求姑娘带句话给姑娘的主家,成与不成,都少不了姑娘的好处。”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以宽袖为遮掩,悄悄塞了样东西给百卉。
百卉眸光一闪,似有迟疑,但还是收了下来,道:“好,金老板,我可以试着帮忙传话,成与不成……”
“买卖不成,人情在。”中年男子殷勤热络地接口道,“在下自不会怪在姑娘身上。”
“若是有好消息,我就去千金堂找金老板。”百卉道。
“那就多谢姑娘,”中年男子殷勤地抱拳,目送百卉上了马车,一直到马车渐渐远去,他还站在远处。
马车里的百卉挑开窗帘的一角,回头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帘子。
青篷马车径直回了碧霄堂,等百卉下了马车时,天色已经昏黄一片。
她赶忙回南宫玥的院子,去了小书房复命,把刚才遇到那中年男子的事一一禀了,还拿出了一个红包:“世子妃,这是那位千金堂的金老板悄悄塞给奴婢的。”
看那荷包凸起的一角,里面似乎塞了一块碎银子。
一般府里,负责采买的可都是肥差,为了做成生意,商家塞些银子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别因此而碍了差事,南宫玥并不在意。
“……千金堂。”南宫玥拿起荷包把玩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百卉,你去打听一下这间药铺。”
“是,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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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提点
南宫玥随手把荷包丢在了书案上,笑吟吟地说道:“见者有份,你们拿去买些零嘴点心吧。”
画眉凑趣地谢过:“那奴婢几个就沾沾世子妃和百卉姐姐的光了。”
一边说,她一边打开荷包,掂了掂那碎银子,笑盈盈地说道:“世子妃,百卉姐姐,那金老板还挺大方的,这至少有二两了银子了吧?”都够普通的人家吃上一年了。
鹊儿笑着接口道:“我们百卉姐姐可是世子妃身旁的第一人,二两银子算什么!”听得画眉和莺儿都笑了。
丫鬟们嘻嘻哈哈的闹作了一团。
画眉自高奋地跑出去买了好些零嘴,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全都见者有份,南宫玥又额外赏了几匣子点心,热闹得好似过节一样。
百卉办事素来妥当,才过了两日,就带来了一些关于千金堂的消息。
千金堂的老板姓金,五年前在骆越城里开了这家药铺。
因他拥有一位手艺颇佳的制药师傅和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很快就在骆越城里站稳了脚跟。金老板乐善好施,每年都会施医赠药,也救助过不少老人孩童,声誉颇佳,街坊邻里的提到千金堂,都是赞不绝口。
“也就是说这金老板是个善人?”南宫玥问道。
“是的。世子妃。”百卉回答着,又道,“您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暂时看来并无异常。”南宫玥思忖着说道,“只是,制药一事事关重大,更何况……”她微微垂眸,话锋一转,说道,“百卉,你明日再跑一趟千金堂,替我透个口风出去……”
百卉细细地记了下来。
三日期限匆匆而过,因是急单,利家药铺、回春堂和德济堂都不敢怠慢,日夜赶工,终于各自制好了三千余颗药丸。百卉带回药丸后,南宫玥一一都仔细检查了,就让朱兴和周大成带去骆越城大营,交给田禾,与之前一样,会以田禾的名义送往阵前。
叮嘱了三家药铺继续赶制其余的药丸,南宫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到了与萧霏约好去善堂的日子。
“这位夫人,姑娘,里边请。”
管理善堂的是一个五十几岁的付姓老嬷嬷,穿着一件半旧的酱紫色褙子,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一张团团的圆脸,笑起来很是和气。
南宫玥和萧霏随着这付嬷嬷进了善堂。
这善堂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地方还算大,就是位置略有些偏僻。当年老镇南王将南蛮人驱赶出境后,建了这间善堂用来安置一些没有父母、亲眷的孤儿。
这些孤儿在善堂里会学一些谋生的手艺,到十五岁时,就需离开善堂自立谋生,当然也有一些孤儿干脆就留在善堂里打杂。
几十年过去,善堂的孤儿数量比起当年已经少了一半,现在善堂里的孤儿多数是被人遗弃的女婴和一些残疾的孩子。
时人多重男轻女,富贵人家即便多生几个女儿,也就是家里多养几个人罢了,不差那口饭,但是普通百姓勉强温饱,于是,民间常有人溺女婴、弃女婴,善堂建立以后,不时有人把女婴丢到门口,倒是让这些女婴捡回了一条命……
善堂这边主要是靠骆越城府衙每年拨银子下来,才支撑了这么多年,平日里也不时会有一些富贵人家来捐些财物、衣物、吃食什么的。
这付嬷嬷管着善堂多年,已经很习惯接待各府的夫人、姑娘了,一边带着南宫玥二人参观善堂的环境,一边把这些孩子的境遇说了一番,还不时地回答南宫玥和萧霏的发问。
空荡荡的院子因为多年没有好好修缮,显得有些陈旧萧索,前方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给这原本安静的善堂增加了一分活力。
“萧夫人,萧姑娘,孩子们每天上午和下午会读一个时辰的书,女孩下午再学点女红、厨艺,男孩则学些木工、算学,也算是让他们将来有一技之长。”付嬷嬷引着二人往学堂那边过去了。
萧霏赞同地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付嬷嬷笑了:“当年老王爷建善堂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说每个孩子至少要学会《三字经》,以后别的不说,总可以给家里写封信什么的,字丑没关系,别人认得就行……”
萧霏当然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提起过世的祖父,但是付嬷嬷言语中的敬重却是由心而发,令人尤为触动。
学堂是由一间厅堂改造而成,四面槅扇打开,里面一目了然,孩子们一个个摇头晃脑地念着:“……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看他们专注的样子,似乎与普通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萧霏凝神看着他们好一会儿,然后转头对付嬷嬷道:“付嬷嬷,我和大嫂今日特意带了一些书籍和笔墨纸砚,想捐给善堂……”
付嬷嬷闻言,喜不自胜。
书籍的价格非常昂贵,像善堂这种地方,勉强可以管孩子们的温饱,但是书籍与笔墨纸砚却是相对奢侈的东西了,只能偶尔靠一些善心人士施舍,平日里孩子们多是用树枝在沙上比划,又或者以炭为笔在木片上写字……
“多谢萧姑娘。”付嬷嬷连声谢过了萧霏,瞧她真挚的表情,显然是真心关心这里的孩子们。
“付嬷嬷,这里可有书房?可否领我过去看看?”萧霏又道,心里想着,最好先看看这里的书房还缺什么,再考虑能否尽她绵薄之力让孩子们读书的环境变得更好。
付嬷嬷自然是忙不迭应和,躬身做请状:“萧姑娘,萧夫人,请这边走……”
在付嬷嬷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就听见前面的一间偏厅传来一片喧哗声,循声看去,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人,还有几个孩子,大多年龄不过三四岁左右。
付嬷嬷忙解释道:“城里千金堂的金老板特意带了大夫来给孩子们义诊。”说着,付嬷嬷在偏厅的一扇窗边停下,含笑地看着厅中继续道,“金老板他们一大早就来了,都忙活一上午了,还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来帮孩子看病、施药,真是一位大善人啊。”
千金堂?南宫玥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偏厅中,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太夫正在给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探脉,男童被一个婆子抱在怀里,形容有些不安,婆子柔声安抚着他。
其他的孩子们在旁边排成了一条歪歪斜斜的队伍,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在给孩子们发芝麻糖,甜蜜蜜的芝麻糖吃得孩子们喜笑颜开,一双双明亮的黑眼睛笑成了一弯弯月牙。
孩子们的笑有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看的南宫玥和萧霏不由得也是嘴角微勾。
百卉走到南宫玥身旁,附耳悄声说了一句。
此人正是那位千金堂的金老板!
南宫玥不动声色地微微颌首,目光则放在偏厅中的孩子们身上,就听付嬷嬷在一旁感慨着说道:“……听闻千金堂往日还经常帮那些贫穷的百姓减免药费,赠医施药,多几个像金老板这样的药商也是咱们百姓的福气。”
她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婆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嬷嬷,善堂能收小孩子吗?有个孩子受伤了!”
婆子的身后,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横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头发又黄又稀,衣衫褴褛,一张小脸和手脚都是灰蒙蒙、脏兮兮的,模样似是一个小乞儿,她的双手、双腿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南宫玥眉宇紧锁,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手脚的骨头都被折断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势?她的目光继续上移动,落在小女孩脏兮兮的脸颊上,只见她呼吸微弱,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来奄奄一息。
付嬷嬷也顾不上招呼南宫玥她们了,赶忙迎了上去,目露担忧地说道:“这女娃娃是怎么了?”
那中年汉子忙解释道:“这位嬷嬷,我是在骆越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捡到这女娃娃的,当时四下无人……我没银子送她去看大夫……”
婆子迫不及待地接口道:“我看一定是人牙子拐了人孩子,敲断手脚来乞讨,看这孩子病了不想治,就扔了。造孽啊!”婆子越说越气,一脸的愤愤然。
一旁的萧霏难以置信地瞳孔一缩,亦是面露愤然。
“付嬷嬷,让我……”
南宫玥正要上前替这小女孩查看伤势,偏厅里忽然大步流星地走出一个身影,直冲到那小女孩跟前。
“这孩子怎么了?没事吗?”对方担忧地审视了虚弱的小女孩几眼,然后对着那中年汉子道,“快快快,跟我来!我这里有大夫。”他急切地招呼中年汉子进了偏厅,付嬷嬷和婆子急忙也跟了进去。
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放在一张长长的大案上,在那红漆木大案的对比下,那孩子显然如此柔弱、娇小,脆弱得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一样。
“朗朗乾坤,竟还有这样的事!”萧霏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道,担忧地盯着小女孩,“大嫂,那孩子会没事吧?”
南宫玥的神情有些晦涩莫名,开口道:“霏姐儿,她会没事的。……这孩子受的是外伤,发现得还算及时。虽然要养上数月,但是她毕竟年纪还小,只要养的好,是不会影响日后的。”
那位发须花白的于老大夫正小心翼翼地替小女孩检查手脚……碰到痛处时,小女孩的额头渗出大量冷汗,痛苦地呻吟不已。
这位于老大夫的手脚极快,熟练地给小女孩接好了骨,清理断骨处的皮肤,接着上药,再以木板和白布条固定断骨处。
南宫玥细心地看着,见他接骨的手法老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霏满腔义愤地说道:“大嫂,这些拐子委实是可恨!这孩子的生身父母若是知道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该有多心疼啊。也亏得这孩子的运道好,遇到了善心人……”总算捡回一条命。
这时,那于老大夫替小女孩处理好了伤处,转头跟金老板和付嬷嬷说了几句,跟着付嬷嬷就带着金老板和于老大夫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于老大夫一边走,一边对付嬷嬷道:“暂时别移动那孩子了,万一伤上加伤就麻烦了。今晚也不用再换药了,我明日再来看她。”
付嬷嬷忙不迭应和。
金老板跟着道:“付嬷嬷,你放心,这几日我会每日带于老大夫过来给这个孩子复诊的。这孩子年纪还小,伤口会养好的。”
“真是辛苦金老板了。”付嬷嬷连声道谢,感动地叹道,“金老板真是大善人啊。”
“付嬷嬷过奖了,我就是尽点绵薄之力。”金老板笑道,“付嬷嬷你还有客人,不必相送了。”
他客气地对着付嬷嬷抱了抱拳,然后就带着于老大夫离去了。
付嬷嬷目送二人远去,这才想起了南宫玥和萧霏,歉然地转身道:“萧夫人,萧姑娘,方才真是怠慢了,还望两位莫见怪。”
“付嬷嬷客气了。既然嬷嬷有事要忙,但我们就不叨扰了。”南宫玥识趣地提出告辞。
付嬷嬷又道了声不是,亲自送二人到善堂门口。
上了马车,南宫玥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
先前,她曾让百卉故意放出风声,说自己今日会来善堂。无论千金堂的老板是真得想和自己做生意,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多半都会过来偶遇一番,她也想借此近距离的观察一下。
金老板确实来了。
只是,那个断了手脚的女童到底是巧合,还是……
巧合倒也罢了,可要是为了显示善心而故意安排的话,那么金老板的意图恐怕不是做生意这么简单了。
南宫玥双眸微垂,思忖着开口道:“百卉,等回府后,你安排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去善堂照顾一下那女童。再多送些米面过去。”
百卉应声道:“是,世子妃。”
萧霏跟着问道:“大嫂。我明日还能过去看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门是需要得到长辈允许的。
南宫玥点点头,“当然可以。”
萧霏笑了,秀眉微蹙地喃喃自语:“我应该带些什么过去呢?不知道她爱不爱吃雪花糖……”
马车一路从东街大门进了碧霄堂,画眉迎了上来,禀道:“世子妃,周大夫人来了。奴婢跟她说过您不在府里,可她偏要在门房等着,不肯离去。”
南宫玥眉梢微挑,思忖道:“请周大夫人去堂屋,我稍后就过去。”
画眉福身领命而去,萧霏与南宫玥告辞后回了月碧居。
南宫玥去屋里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妆一番,便去了堂屋。
周大夫人王氏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一见南宫玥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福身见礼道:“见过世子妃。”
南宫玥抬了抬手,“周大夫人免礼,请坐。”
南宫玥坐到主位上,直言道:“不知周大夫人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世子妃。”王氏双手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那日世子妃走后,她就厥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二弟妹母女已经回去了,只有嘉姐儿一人守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王氏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女儿了,不但让女儿跟着自己一再退让,如今更是连女儿的姻缘都保不住,她这样的母亲简直就是嘉姐儿的拖累。
王氏看得出来,尽管嘉姐儿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是用厚厚的脂粉掩住了脸上的憔悴。
嘉姐儿越是如此,王氏就越痛恨自己了,于是,她终于容易鼓足勇气来了碧霄堂。
王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那日,世子妃您大驾光临,曾问起了小女之事,当时被人打断了,所以……小女至今还未许人。”
王氏说完后,眼巴巴地望着南宫玥。
南宫玥微微一愣,她真是许久没有见过像王氏这样……呃,这样“单纯”的人了。
无论是王都,还是南疆,随便哪个府里出来的夫人,说上一句话都能透出三四个意思来,哪像王氏这样。王氏此行分明是想来试探镇南王府如今是不是还有意求娶周柔嘉,只是把这“试探”之言说得太过“直接”了。
南宫玥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撇着茶沫,过了片刻,她才放下茶盅,对上了王氏紧张的目光。
“周大夫人。”南宫玥开口了,声音清澈地说道,“恕我直言,论及门第家世,周家与镇南王府并不般配。但周大姑娘性情刚柔有度,进退得当,行事有理有节,我还是颇为喜欢的。”
王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忙道:“那世子妃……”
南宫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我满意的是周大姑娘,并非周家。而结亲结亲,结的却是两家之好,周家门风不正,家风不严,我镇南王府实在不敢消受。”
王氏忙不迭辩解道:“世子妃,那日的事和嘉姐儿无关!”
“的确与周大姑娘无关。若是别的府倒也罢了,可是周家不同……”南宫玥一针见血地说道,“夫人要如何让我相信,一旦周家成了镇南王府的姻亲,日后不会因为行事无忌而连累我们镇南王府。”
南宫玥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夫人无法保证,夫人虽有着周家大夫人的名义,却做不得周家任何主。”
王氏脸色苍白,南宫玥的话如同当头棒喝。
是啊!
倘若是别的府邸,哪怕关系再亲近,各房早晚都是要分家的。
但是周家不同,尽管对外有着长房和二房之分,然而王氏心里清楚,长房只不过是二房的附庸和陪衬,二弟妹卢氏才是周家的当家主母,所以,她能够很理所当然的在自己见客时擅自闯入,当着自己的面在世子妃面前颠倒黑白。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没有所谓的长房,而自己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侍妾罢了。
怪只怪自己太懦弱,这么些年来都没能支撑起长房,没能为女儿支撑起一片天地。
现在,更是让女儿为了自己的懦弱而误了终身……
“……世子妃。”王氏的声音里不由添上了一抹哭腔,“我该怎么办。”
南宫玥叹了一口气,她虽能够体会到王氏的这番慈母之心,可对于周家的私事,她其实无权置喙。
只是,对于周大姑娘,她确实有些喜欢,而对于王氏,她也确实有些怜悯。
南宫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提点道:“所谓兼祧两房为的是同时承继两房的香火,延续两房的根本,而不是为了把两房并作一房。镇南王府二公子的妻室,家世门第可以不高,但必须门风清正。”
说完,南宫玥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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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9撑腰
王氏心神不宁地回了定远将军府,心中波涛汹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虽然性子软和,但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南宫玥在暗示什么。
可是……
即便是她有这个心,弟妹也一定不会同意的,甚至于老爷恐怕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吧……
王氏的手下意识地揉着帕子,但若是她无所为,那嘉姐儿这辈子可就是彻底毁了。嘉姐儿可是她唯一的骨血啊。
马车在她那种复杂的心思中驶进了定远将军府,在二门前停下。
丫鬟见王氏还在恍神,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大夫人,府里到了。”
王氏这才缓过神来,却听外面一片喧哗声,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不由得微微蹙眉,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大夫人。”
王氏院子里的一个管事嬷嬷疾步过来相迎。
“张嬷嬷,这是怎么回事?”王氏眉头皱得更紧,只见二门附近围了不少奴婢,甚至连几个外院的小厮都站在二门外往里面探头探脑的……这真是成何体统!
一看到王氏回来了,那些小厮一哄而散,可是二门后仍旧聚着一层层的丫鬟婆子,一阵阵古怪的闷哼声若有似无地传来。
张嬷嬷朝二门看了一眼,小声道:“大夫人,二夫人院子里伺候的两个丫鬟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说是二夫人的陪嫁物,二夫人为此大发雷霆,叫了婆子杖责那两个丫鬟各三十大板。”
王氏目光一凛,不过是打碎一个花瓶,何至于兴师动众,弄得阖府都战战兢兢的,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张嬷嬷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夫人,大少爷才得没几天的那个六品军职又没了,如今府里的下人都在猜测二夫人这是在……”迁怒。
王氏不由得握了握拳。
她还记得前几日大少爷得了那个差事的时候,二弟妹阖府大赏,又邀请了一众亲友前来庆祝。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就丢了呢,莫非……
王氏赫然想起,当日世子妃不快的离府而去,莫非是世子妃让人撸了大少爷的差事?
王氏的心中隐隐涌起了一丝痛快。
她当然知道大少爷这个差事是怎么来的,她当然也是会不甘心的,如今这样才好!
她垂眸不语,带着张嬷嬷和丫鬟进了二门。
走近了,那种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就更清晰了,那举着棍子行刑的婆子一边打,一边还数着数:“……二十三,二十四……”
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就像是敲打了王氏的心头……
让她的心越发烦躁。
王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偏偏天不从人愿——
一个身穿丁香色葫芦苇的妆花褙子的嬷嬷快步朝王氏走了过来,随意地福了福,然后道:“大夫人,二夫人命奴婢请您过去正堂说话。”嬷嬷的眼中透着一丝倨傲,分明就没有把王氏放在眼里。
王氏下意识地抬眼朝十几丈外正对着二门的正堂看去,不知何时,那些围观的奴婢都后退到了两边,一个个交头接耳地往她这边看来,而正堂门口的青石板地面上,两个丫鬟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裤子被拉下,臀部被打得一片青肿。
两个婆子数到三十后,收起了棍子,跟着就把那两个领罚的丫鬟给拖下去了。
王氏直愣愣地看着正堂,虽然以现在的距离她根本就看不到卢氏的表情,可是她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了卢氏那轻慢到近乎于轻蔑的眼神。
那嬷嬷见王氏没有动弹,笑吟吟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王氏应了一声,就随那嬷嬷去了正堂。
穿了一件宝蓝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的卢氏正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个白底蓝边缠枝茶盅,轻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直至王氏走到近前,卢氏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盅,欠了欠身道:“大嫂。”
王氏不欲与她多言,也没坐下,直接道:“二弟妹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自己这好大嫂事到如今,还想在自己面前装傻?!卢氏面目一冷,气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也懒得装模作样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嫂要去镇南王府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她心里冷笑:王氏莫不是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王氏半垂眼帘,默不作声。
卢氏见王氏不说话,心里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冒,不客气地冷嘲热讽道:“大嫂,就算你讨好了世子妃也没用,世子妃管不了我们周家的家务事!”说着,她不由想起了那一日南宫玥对她的轻蔑与侮辱,羞恼万分,她在定远将军府风光了近二十年,还没有人敢这么羞辱过她。卢氏的语气越来越冷,声音里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不但如此,世子妃竟然还公报私仇,借机撸了青哥儿的差事!
简直就是牝鸡司晨!
王氏的拳头不禁握紧,浑身紧绷得如拉紧的弓弦。
卢氏自然注意到王氏的变化,冷笑着说道:“大嫂,我已经跟老爷说了,为了府里姑娘们的名声,也唯有把嘉姐儿送庙里去了。”
她才不会让周柔嘉如愿嫁进镇南王府,来日压她女儿一头!
既然周柔嘉不识相,不愿当滕妾,那就去庙里好好待着吧!
“二弟妹!”这一下,王氏再也按捺不住,难以置信地瞪着卢氏,脸上血色全无,“你说什么!?”
卢氏的心里畅快极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故作怜悯地说道:“大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府里有三个姑娘,总不能让惠姐儿和谨姐儿也为了嘉姐儿坏了名声吧。我知道大嫂你一时怕是想不明白,但大嫂你静下心细细想想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福了福身,也不管王氏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又道:“大嫂,我那儿还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卢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走了,连着正堂外原本围观的那些个奴婢也都因为看到卢氏出来作鸟兽散。
正堂里,只剩下了王氏、张嬷嬷和王氏的贴身丫鬟三人,张嬷嬷和丫鬟见王氏面色不对,都是噤若寒蝉,不知道该怎么劝。
大夫人就大姑娘这么一个独女,是大夫人唯一的寄托了,若是大姑娘真的被送去庙里,对大夫人的打击可想而知!
王氏整个人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见王氏迟迟没有一点反应,张嬷嬷有些紧张了,满头大汗地唤道:“夫人,您没事吧?……这件事也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夫人,不如您也找老爷……”
“不必了!”王氏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张嬷嬷。
她的态度与语气太过果决,听的张嬷嬷不由怔了怔,抬眼朝王氏看了一眼,却见王氏面无表情,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熠熠生辉,眼神果决,透着一丝锐气,就像是身上的枷锁突然被打碎了,又好似一把利剑终于出鞘。
大夫人好像是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张嬷嬷有些傻眼了,不知道大夫人是不是因为打击过大以致有些魔障了……
王氏大步朝正堂外走去,张嬷嬷和那丫鬟互看了一眼,赶忙跟了上去。她们本以为王氏要回自己的院子,却不想王氏吩咐道:“张嬷嬷,让人备车!”
大夫人这是要出门?!张嬷嬷和那丫鬟更诧异了,张嬷嬷急忙领命。
不一会儿,王氏之前坐的那辆青篷马车又慢悠悠地驶到了二门处,王氏一边由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一边吩咐车夫道:“去九意巷。”
九意巷?!张嬷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地眨了眨眼。
九意巷里也有一处周府,是周氏族长那一房的宅子。大夫人要去见族长?!可是为什么?
在张嬷嬷疑惑的眼神中,青篷马车缓缓地自角门又出了定远将军府。
张嬷嬷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大夫人的决定似乎会在整个将军府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但无论如何,于长房而言,这应该会是一件好事吧!
青篷马车哒哒地出了定远将军府,沿着往西大街一路往前而去,约莫过了两个路口,再右转,就是一条可以供两辆马车并行的巷子。
这里就是九意巷。
九意巷的尽头是周氏一族的祖宅,周家的祠堂就在祖宅的东北角,王氏嫁到定远将军府这么多年,来祖宅这边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是族中有什么大事需要开祠堂才会过来。
因此,当老族长夫妇知道王氏突然来访时,都很是惊讶,但也不能把王氏拒之门外,赶忙命一个管事嬷嬷把王氏迎到了正厅中。
王氏挺直腰板走到堂中,先给老族长夫妇行了礼,然后不顾两位老人惊诧的眼神直接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开门见山道:“族长,族长夫人,侄媳这次贸然来访,实是有一事相求。侄媳进门多年却没给老爷给长房诞下儿子,以致长房香火无继,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实在无言面对公婆。还请族长做主,从族中给长房过继嗣子,以全香火。”
她毅然地在青石板地面上磕了一记头,“咚——”,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是红肿的一片,坚毅的眼神直对上了老族长。
她知道她瞒着老爷这么做,等老爷知晓一定会大发雷霆,可是她也顾不上了。
为了她的宝贝女儿,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的嘉姐儿绝不可以因为别人的过错,青灯古佛地了此残生!
……
南宫玥次日就听闻了此事,当时她正在给萧奕的新鞋纳鞋底,这是一双马靴,鞋底她细细的揉捏过百多次,因而鞋底虽厚实,但相当柔软,南宫玥的针脚又很是细密,一针一线都纳得十分用心。
阳光透过菱花窗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肌肤白皙光洁,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到。
南宫玥把手上的针线活放下,颇有兴致地问道:“后来呢?”
不止是南宫玥好奇,屋子里的画眉和莺儿她们也都急切地朝鹊儿看了过去。
“周大夫人过继嗣子的请求合情合理,周家族长应该答应了吧?”画眉忍不住问道。
“那是自然。”鹊儿抬了抬小下巴,笑吟吟地回道,“除了过继嗣子外,周大夫人还求族长出面让二房把长房的那些产业交还给长房,日后才好交由嗣子打理。”
周大夫人的第二个要求同样合情合理,总不能让嗣子过继到一个一穷二白的空壳子里吧?
画眉眉头一动,忍不住问道:“莫不是这些年来,定远将军府长房的产业一直都在二房的手里?”画眉的语气中不知道该是惊这定远将军府的二房欺人太甚,还是叹这位周大夫人委实也太好欺负了些。
“那这一次周二夫人想必是气坏了?”莺儿掩嘴笑道。
鹊儿点了点头:“周家族长亲自陪周大夫人回的定远将军府,当着周将军和周二夫人的面说了过继嗣子和产业的事。周将军当场就对着周大夫人大发雷霆,骂她不懂规矩,还说什么就算要过继嗣子,也应该先与他商量。周大夫人最后只回了一句话,”鹊儿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周大夫人说了,她不想过继一个成年的嗣子,以免老来无依。”
这个要求并不过份,自打方老太爷被嗣子毒害一事传开后,但凡绝嗣的人家想要过继嗣子,都会更加谨慎了,以免日后养不熟。
而王氏显然是不想过继二房的儿子,才会刻意提出这个要求。
这俗话真正说得不错,兔子逼急了还咬人。
定远将军府的二房在周将军的纵容下,这些年来得寸进尺,俨然把长房视若无物,周二夫人卢氏恐怕早就计划着要把自己的次子过继给长房,那以后两房就都是自己家,既全了名声,又可以顺势把长房的产业吞下。
卢氏想得未免也太美了!
鹊儿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浅笑,继续禀道:“世子妃,周家族长已经被周将军打发回九意巷了,周将军说他正值壮年,过继嗣子之事还不着急……”
如今周氏一族中,最为兴旺的是定远将军府这一房,如果说周将军非要站在二房这一边,那么族长会不会为了王氏得罪周将军,也且不好说。
南宫玥眸光一闪,缓缓地说道:“既然周大夫人踏出了第一步,那我就帮她一把。”
有了嗣子,长房就不必再全然依靠二房,有朝一日也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分府单过。
她倒也没想到以王氏柔和的性子居然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这约莫就是——
为母则强。
此刻,定远将军府中,卢氏的院子里,一个三十余岁、身穿锦袍的方脸男子正在屋子里愤然地来回走动着,嘴里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将军的脸面都被这对母女给丢尽了!”
先是周柔嘉在镇南王的寿宴中做出如此丑事,连带他也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倒好,连一向性子柔顺的王氏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越过自己,到族长那边说了那番话!
卢氏这一次也气得不轻,没想到王氏竟然有这样的胆子。一想到长房的产业差点就从她的掌心给飞走了,她就气得恨不得冲到王氏跟前狠狠地给她们母女一人一巴掌。
但现在看周将军如此作态,卢氏反而冷静了些许,故作宽宏大量地劝道:“老爷且息怒。大嫂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想必是为了嘉姐儿的事一时想岔了。等大嫂冷静下来,想明白了也就好了。老爷,让大嫂跪佛堂是不……”
“让她跪着!”周将军气冲冲地打断了卢氏,“她既然死不悔改,就让她们母女俩跪上三日好好自省!”
卢氏的嘴角在周将军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心里得意:王氏真是自寻死路!这一次,不用自己再说道什么,周柔嘉青灯古佛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来,手里拿着一张大红色的帖子,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二……二夫人,是……”
卢氏微微皱眉,她身旁的贴身丫鬟轻声斥道:“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满头大汗的青衣小丫鬟深吸两口气,总算缓过来了一些,屈膝的同时,双手恭敬地把手中的大红帖子呈上:“将军,二夫人,是世子妃的帖子,请大夫人明日过府……”
南宫玥下给王氏的帖子本来应该直接送到王氏那里,而不是卢氏这边。
但是阖府上下都知道周将军刚罚了王氏和周柔嘉在佛堂跪三日,还禁了王氏母女俩的足,现在世子妃的帖子偏偏在这时候到了,门房实在不敢拿主意,只好把帖子先递到周将军和卢氏这里来了。
卢氏微微眯眼,她当然还记得今日王氏去过镇南王府,难道说世子妃这时下帖与此有什么关系?
周将军则是眉宇紧锁,他虽然也不想驳了世子妃的面子,但是若然朝令夕改,自己的威严何在?!
周将军挥了挥手道:“就说大夫人身子不适,回了便是。”
可是那青衣小丫鬟还是捧着大红帖子站在原地,看来战战兢兢的,面露为难之色。
卢氏心头越发不悦,正要说话,见那小丫鬟打开了那张大红帖子,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又说:“将军,二夫人,请看这帖子……”
卢氏随意瞟了一眼,但见那帖子的右下方赫然盖了一个大红的印章。
本来印章也没什么稀奇的,一些府邸的夫人、姑娘若是喜欢舞文弄墨的,常会弄几方私章玩玩,在章上刻上自己的号,然后印在自己的字画或者帖子上,附庸风雅,但是这张帖子却不同。
上面刻的不是“青莲居士”、“易安居士”什么的,而是——
摇光郡主!
众所周知,世子妃除了镇南王世子妃的一品诰命,也是皇帝御封的一品郡主,封号“摇光”。大裕的郡主不稀罕,稀罕的是那枚代表着郡主食邑的郡主金印,大裕朝自建朝以来,只有拥有封地的藩王、亲王才享有金印,便是世子爷也没有。世子妃以郡主之身得这枚金印,那可是独一份,是连公主都不曾有过的待遇,足见皇帝对其的宠信。
普通的帖子,拒绝也就拒绝了。
可这盖了郡主金印的帖子,却不是轻易能够拒绝得了的,不然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他们这小小的定远将军府可担当不起!
但是,世子妃在帖子上特意地盖上郡主的金印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
一瞬间,卢氏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朝周将军看去。
周将军却是想得更多了,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不快地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世子妃?”
卢氏一吓,顿觉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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