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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天泠     盛宠之嫡女医妃txt下载     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90奇谋

    陵华峡谷遇大裕南疆军伏击!

    自己费劲多年心力才培养的精兵千骑营竟只余下不足百人!

    书房里,坐在书案后的伊卡逻气得额头青筋凸起,俯视着跪在他跟前的胡拉赫,真是恨不得一脚朝胡拉赫踹过去,既然千骑营都覆灭了,胡拉赫还回来做什么?!

    伊卡逻目光阴沉得仿佛酝酿着电闪雷鸣。

    跪在地上的胡拉赫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伊卡逻滔天的怒意,浑身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抱拳请命道:“大帅!末将愿再往云弥镇接应九王。”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是一阵惧怕,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他是真心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可是,他也知道,他需要将功赎罪来保住这条命。

    伊卡逻许久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注视着书案上的那几张绢纸,其中一张绢纸上那点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在王上的心目中,九王的命自然比这区区千骑营要重要的多。若是九王真的丧命大裕,连自己这个大帅都很有可能被王上迁怒。

    无论如何,九王必须救回。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要救回!

    胡拉赫急于将功赎罪,必会拼尽全力。

    这一次再不能有失……

    伊卡逻半眯眼眸,终于颔首道:“好,本帅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胡拉赫,你可曾听过大裕兵书有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胡拉赫眉头一动,想到了什么。

    伊卡逻也没指望他回答,继续道:“这一次我们兵分两路,本帅会派五百盾甲兵再次取道陵华峡谷,吸引南疆军的注意力;而你则暗暗带领一千精兵绕道长霞山……务必要接回九王!”

    此计甚妙!

    胡拉赫心下稍稍一松,绕道长霞山虽然要花不少工夫,但风险却少了许多。

    大帅以五百盾甲兵为弃子给他换来的机会,他一定不负大帅所托!

    胡拉赫郑重地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伊卡逻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经表现出他的意思。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伊卡逻挥了挥手,示意胡拉赫下去吧。

    半个时辰后,一千骑兵和五百盾甲兵先后出城。

    伊卡逻在书房里沉默地看着舆图,对于胡拉赫此行,他已经不像上一次那样信心十足了,甚至心里好像有一把烈火在焚烧。

    “云弥镇……”

    九王会逃往云弥镇的方向纯属偶然,毕竟,按照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九王的退路应是秀英镇。就算是被擒的扎西多吉几人熬不住酷刑,供出了机密,南疆军也应该是往秀英镇设伏。

    伊卡逻反复思量过,都觉得南疆军不可能知道他们会前去云弥镇接应九王!

    因而,哪怕是明知陵华峡谷不利行军,他也没有想过千骑营会落入敌军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除非……

    除非九王会逃往云弥镇根本就在他人的设计中,甚至九王能够从骆越城成功逃出,乃至求救的飞鸽传书也是对方计划的一部分……所以,对方才能早早就在陵华峡谷埋伏好了,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想到这一点,伊卡逻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伊卡逻手握拳重重地落在书案上,决不会有人能未卜先知到如此地步……

    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是的,是巧合……

    伊卡逻努力这样说服着自己,可是,他却隐隐感觉到,这次派出去的人可能回不来了。

    伊卡逻的目光阴沉得仿佛酝酿着电闪雷鸣,随手拿起书案上的茶杯,捏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用力,连茶水都颤动了起来……

    这一日,伊卡逻度日如年,直到黄昏时分,烈日徐徐落下,坏消息也随之而来——

    “……大帅,末将等人在长霞山遭到南疆军的突袭,敌方所使用的弩箭似乎是经过改装的,射程极远,我等甚至都没有看到敌军的样子……胡拉赫参将当下就下令我等撤退,可是已经晚了……胡拉赫参将也与我等失散了,只余下我等二十几人捡回半条命……”

    跪在冰冷地面上的百夫长全身血肉模糊,尤其是肩膀上被贯穿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上一片惨白,断断续续地禀报着他们遭伏的经过。

    百夫心有余悸,他们当时一遇袭就架起了厚盾,可是,那些弩矢竟然连盾牌都射得穿。

    大裕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可怕的武器!

    伊卡逻静默无声,书房里散发着一股低沉的威压,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说话。

    伊卡逻看着卑微的跪伏在地的百夫,连这一队也全军覆没了,那么取道陵华峡谷的五百盾甲兵恐怕也是回不来了。

    思绪间,伊卡逻的亲兵疾奔而来,单膝跪地禀报道:“禀大帅,有数十残兵从陵华峡谷回城。”

    虽是已经预料到的,但伊卡逻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连着两次失利,哪怕他不相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到如此地步,也明白前往云弥镇接应九王恐怕是很难了!

    伊卡逻站起身来,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

    为了九王,已经造成了不少无谓的牺牲,现在除非他直接派出大军,碾压南疆伏兵,才有可能过得了长霞山,但誓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且,就算过了长霞山,真能接应到九王吗?

    南疆伏兵重重,说不定九王根本就已经……

    下一步,自己到底该如何走呢!

    伊卡逻心乱如麻,挥了挥手道:“好好安顿他们,让他们先养好伤再说。”

    “是。”那亲兵暗暗松了一口气,飞快地退下了,一路往城门而去。

    城门附近,一片狼藉,地上铺了不少草席,坐了一地的伤兵残兵。这些人都是从陵华峡谷逃回来的,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染了污泥与干掉的血渍。瞧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显然都是死里逃生。

    亲兵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说道:“你们可以退下休息了。”

    残兵们齐齐应声道:“是!”

    亲兵吩咐完就走了,没有注意到,那些残兵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他们两两搀扶着站了起来,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

    其中一个残兵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露出了有些漫不经心地的笑容,赫然是傅云鹤!再仔细看其他的残兵,竟然全都是神臂营的人。

    那支取道陵华峡谷的盾甲兵其实早就已经全军覆没……

    正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引得几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城门大开,一个好像血人一样的小将骑着一匹红马飞驰进来,嘴里虚弱地大喊着:“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傅云鹤眸光一闪,忙退到了一旁,嘴角勾出一个期待的笑意。

    红马一路畅通无阻,马不停蹄地直冲守备府,马匹还没完全停下,马上的士兵已经迫不及待地下马,随后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一旁的亲兵赶紧搀扶着他,去往伊卡逻的书房。

    “大帅,八百里急报!”

    那小将的脸上尽是血污,遍体鳞伤,伤口渗出的鲜血把衣服染红了一片。他在亲兵的搀扶下,单膝跪地,吃力地禀报道:“大帅,艾力达将军有紧急军报呈上!”

    亲兵赶紧呈了上去,伊卡逻一把拿过火漆封好的军报,迫不及待地将之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整张脸都黑了。

    他所担忧的事,真的发生了!

    九王已经被大裕人拿下,此刻正在惠陵城。

    镇南王世子萧奕以九王为人质要求雁定城投降,艾力达哪里肯应,于是那卑鄙无耻的萧奕就改以九王为盾牌,出兵攻打雁定城。

    眼看着九王被大裕士兵押于阵前,艾力达和驻守的雁定城的南凉大军难免束手束脚,只能选择只守不攻,南凉兵死伤无数,苦苦支撑了一天,现在已经是岌岌可危。因此艾力达才特意请示该如何是好。

    艾力达没有把话说白,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选择有限,要么放弃九王,要么就放弃雁定城,要么……

    但无论何种决定,艾力达都做不了主。

    伊卡逻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几乎把军报揉皱。

    小将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帅……南疆军已包围了雁定城,艾力达将军一连派出十队人马都无法突围,最后只能让一千死士掩护末将逃出……”

    萧奕!

    伊卡逻终于明白了萧奕的打算,他这分明是想要兵分两路,一面借接应九王为名来折损自己的兵力,令自己无暇分心,而另一面则趁机利用九王攻打雁定城。

    哼!

    萧奕恐怕还不知道,艾力达会当机立断的用一千死士为代价把这道军报送到自己的手里。

    伊卡逻想到自己方才决定要派大军扫荡平霞山,就心有余悸。还好……没落入萧奕的圈套,不然雁定城难保。

    这一次,是自己占了先机!

    萧奕胆敢用九王来威胁他,那他就将计就计……

    萧奕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获悉了雁定城的现况,只要立刻率兵前往,与雁定城里应外合断了萧奕的断路,必能借此机会拿下惠陵城。如此,九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伊卡逻猛地站起身来,朗声道:“传令下去,速点一军骑兵随本帅支援雁定城!”

    军令如山,伊卡逻一声军令传下去,不消片刻,一军南凉兵已集结,夕阳的余晖下,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几乎看不到尽头。

    伊卡逻亲自点兵,鼓舞了士气,那些士兵一个个都是精神抖擞,斗志高昂。

    看着士兵们喊声震天,伊卡逻意气风发,他们南凉军威猛善战,战无不克,这一次,他一定要拿下惠陵城。

    “巴闵图!”伊卡逻转身看向身旁的一名中年将领。

    那将领忙抱拳应道:“末将在!”

    “永嘉城就暂时交于你了。你务必要守好这里,等本帅凯旋归来!”伊卡逻斗志激昂地吩咐道。

    “末将定不负大帅所托!”巴闵图一口应下。永嘉城易守难攻,只要自己关紧城门,加上城中剩余的兵力,便是有上万敌军来袭,一时半刻也别想拿下。

    伊卡逻满意地一笑,翻身上马,率先策马而出,紧跟在他后方是一万骑兵……

    一万大军步履如雷声,又似地牛翻身,只是这么听着,就让人心口为之一震。

    足足近一炷香功夫,大军才渐渐远去,四周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巴闵图立刻返回永嘉城,并下令闭城,没有他的令牌,无论是谁来,都不许开城门。

    违令者当斩!

    这五个字下去,所有的守兵都是心中一凛。

    夜幕降临,整个永嘉城慢慢地笼罩于黑夜之中,万籁俱寂。

    夜越来越深,不知不觉,时近子时,唯有那高高的城墙上,守夜的士兵没有歇息,不时地来回走动巡逻,每隔几步点燃着火把,火苗在空气中滋吧滋吧地跳跃着……

    这个夜晚如此恬静安详。

    一个守兵如桅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墙上,目光不时地四下扫视着。

    这时,另一个守兵走了过来,还有些睡眼惺忪,与他交班:“兄弟,你快去睡吧。”

    第一个守兵应了一声,正要下城墙,突然耳朵动了动,脚下的步子一滞,转头道:“你有听到什么……”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另一名守兵惊呼了一声,一支红色的火箭自城外射来,化作一道流光,在黑夜中留下一道火红的轨迹,这一箭,势如破竹,仿佛连空气都被点燃!

    篷!

    一箭刺破了守兵身旁蓝色的旌旗,然后旌旗熊熊燃烧起来,被火焰吞没,在黑夜中化成一朵巨大而妖艳的火焰之花……

    两个守兵倒吸一口气,俯首朝城墙外看去,惨淡的月光下,数以千计的南疆军已经兵临城下,一面绣着银色“萧”字的黑色旌旗在夜风中起舞,那银色的大字仿佛会发光似的。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银白色战甲、骑着乌云踏雪的年轻将领,他容貌昳丽,乌黑的发丝和银白色的披风被夜风吹得肆意飞舞,手持重弓,如同一尊战神般屹立于战场之上,让众人的目光不由集中在他身上。

    此时,他手中的弓弦上已搭上了又一枝火箭。

    一个守兵死死地盯着那面旌旗上的“萧”字,结巴道:“这……这是镇南王世子的旌旗!”

    话音未落,就见下方的近千南疆军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无数赤红的火箭如流星般划破夜空,形成一片密集的火箭雨……

    嗖嗖嗖……

    好几个没反应过来的守兵被火箭刺中,或一箭穿心,或衣袍被点燃,狼狈地在地上滚动着。

    这还是开始而已,踏踏踏踏……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步履声以及各种其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那隆隆的脚步声震得地面为之颤动,似乎连城墙都微微摇晃了起来。

    城墙上的守兵俯视着城外,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那黑压压的南疆军正目标明确地朝这边移动,如层层叠叠的乌云突然压城……

    “敌袭!有敌袭!”守兵手足无措地高声大喊起来。

    “镇南王世子率大军来袭了!”

    “……”

    整座城墙一瞬间骚动了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

    今晚负责守夜的校尉一上城墙,看到底下的情形,心下一沉:“快去禀告将军!快去禀告巴闵图将军南疆军来袭!”

    一名士兵接了军令,转身疾奔。

    而此时,三千建制的攻城营率先抵达城下,手持大盾的盾兵一字排开,把盾立在身前,在盾兵之后,攻城营训练有素地架起了一座座投石器。

    大大小小的飞石如冰雹一般呼啸着从城墙的另一边飞来,密密麻麻地朝城墙上砸来,一声声撞击声此起彼伏。

    飞石从天而降,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城楼被砸破,军旗被砸断,无数的城门守兵被砸得一个个倒了下去,当场脑浆迸裂,血肉飞溅……

    嗖嗖嗖……

    投石器还在不断地投出飞石群,夹杂着杀气十足的一支支火箭……

    没一会儿,城墙上就已经被血染红,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守兵从脸上到身上都溅满了鲜血,胆战心惊地躲在城墙后,根本找不到时机向城外发射弓箭。

    赶去报信的士兵好不容易下了城墙,他骑上一匹棕马,耳听着阵阵哀嚎,猛地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夜晚的街道没什么人,一路畅通,穿过几条寂静的街道后,士兵驱马右转……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一道利箭突然破空而来,准确地刺中了士兵的心口,穿心而过。那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跟着一道修长的身形从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虽然身穿铠甲,却还是轻盈若飞燕。

    他从阴影中走出,俊朗的眉目笑吟吟的,正是傅云鹤。

    傅云鹤熟练地先安抚住了那匹受惊的棕马,然后朝地上那具中箭的尸体看了一眼,对方的眼睛瞪得老大,气息全无,显然已经一箭毙命。

    傅云鹤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策马往守备府而去,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不好了,敌军来袭了!”

    他一路喊叫着,骑马进了守备府。

    一听有敌袭,府中的亲兵自然不敢小觑,一个忙去通报,另一个则迎着傅云鹤去见巴闵图。

    更深露重,巴闵图早就熄灯入睡,直到亲兵来报敌袭这才惊醒,心中暗暗叫苦:伊卡逻大将军才刚离城,永嘉城就遭遇敌袭,自己的运气委实不佳。

    他本来就是和衣而眠,匆匆穿上沉重的铠甲,就走出了内室。

    此时,傅云鹤已经在外面候着,一见巴闵图出来,立刻慌乱地禀道:“将军,镇南王世子率大军兵临城下。我军被打个猝不及防,死伤无数……城门危矣!”

    镇南王世子率领的定然是大裕南疆军的精锐,巴闵图心里暗道不妙,这个时机凑得那么巧,难道是对方施了调虎离山计,故意以九王调走伊卡逻大将军,然后趁永嘉城空虚,伺机来袭?!

    一旦永嘉城落入南疆军手中,雁定城势必面临两面受敌的窘境。永嘉城决不能丢!

    巴闵图越想越是烦躁,定了定心神,急忙道:“快随本将军去城门!”

    “将军且慢。”傅云鹤忙叫住了巴闵图,欲言又止道,“属下还有机密军情禀告……”

    巴闵图眉头一皱,冷声道:“既然有军情,还不速速道来。”

    傅云鹤站起身来,压低声音道:“将军,其实……”

    巴闵图不自觉地往傅云鹤那边凑了凑,一旁的亲兵本来没有在意,可是突然就觉得屋内的气氛一冷,有些不太对劲。

    巴闵图整个人僵硬如雕塑,一双眼睛似乎都快要瞪出来了。

    傅云鹤微微一笑,大步退开。

    亲兵这才看到巴闵图正捂着脖子,汩汩的鲜血自指缝间流出,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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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无赦

    “滴答、滴答……”

    这声响明明如此细微,可是听在巴闵图和亲兵耳里,却仿佛放大了数十倍。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缓慢……

    巴闵图浑身发冷,脑中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的画面,嘴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整个人轰然倒下,一双原本锐利精明的眼睛更是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与生命力,变成了死寂一片。

    四周静了一静,屋子里的所有人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你……你……”亲兵不敢置信地指着傅云鹤俊朗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脸庞,手指微颤。

    “我什么?”傅云鹤故意用大裕话说道。

    亲兵瞳孔一缩,瞬间了然:“你……你不是南凉人!”

    傅云鹤还是笑眯眯的,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不是。”

    从亲兵的角度,完全没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可是傅云鹤却是一目了然,干脆就不理会这亲兵,俯身在巴闵图身上翻找起来。

    “来人啊!有大裕……”亲兵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可是话没说完,就被人从后方扭断了脖子,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傅校尉……”来人是神臂营的千卫刘景云,他警觉地往外看着屋外,唯恐被人发现。

    傅云鹤很快就从巴闵图的腰带中翻出一面铜牌,铜牌上用奇形怪状的南凉文字刻着“将军令”三个字,四周雕刻着精致的云纹。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合力把两具尸体搬进了内室,然后关上槅扇门,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们必须在南凉人发现巴闵图的尸体前,把任务完成了才行。

    傅云鹤眼中熠熠生辉,他和刘景云分别骑上一匹骏马,离开了守备府。

    永嘉城里早已是炸开了锅。

    街道上是一队队赶往城墙支援的南凉士兵,脚步隆隆,整个永嘉城提前苏醒了!

    傅云鹤二人策马狂奔,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城墙下。

    数十名伪装成南凉兵的神臂营精兵早就等在了附近,一见两人来了,忙迎了上来。

    傅云鹤向他们微微颔首,表示事成了。众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该进行第二步了。

    这一次会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是神臂营里百里挑一的,他们不止是战场上的老手,还临时特训学会了一些南凉语。他们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训练有素地自动分成两批,一小部分人往西南方行去,另一部分人则随着傅云鹤来到了城门附近。

    轰隆隆……轰隆隆……

    城墙上不时传来那些飞石砸下来的隆隆声,城墙随之摇晃颤动,灰尘和碎石哗啦啦地落下,这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在心理上无形就给人一种紧迫的压力。

    守城门的十几个南凉守兵浑身紧绷,排成一行站在城门后,以防南疆军不知道何时会以攻城槌来撞城门。

    听到马蹄声朝这边而来,那些个南凉守兵立刻警觉起来,其中一个小队长模样的男子大步上前,试图拦住傅云鹤一行人,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刘景云是神臂营中南凉语最娴熟的,他向着南凉守兵趾高气扬地吩咐道:“吾等奉将军之命,赶往雁定城去向大帅报讯。十万火急,快,速速打开城门!”

    傅云鹤则适时地将手中的令牌对着南凉守兵扬了扬。

    虽然说放这几人出城,只需将城门稍稍打开一道缝隙,等他们出城后,再迅速关闭城门即可。可是此刻南疆军就在百来丈外,哪怕开合城门的时间再短,也太危险了吧。

    但这张令牌确实是将军令!

    如今军情紧急,将军想要对外求援,也是理所当然……

    见那小队长迟疑,刘景云故作不耐烦地又道:“这是紧急军令,还不快快开城门!要是耽误了军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队长咬了咬牙,心中有了决议:既然是将军有令,必然是有他的道理,违抗军令的罪名自己可承担不起!

    “还不快开城门!”小队长转身吩咐几个南凉守兵。

    傅云鹤和刘景云的脸上皆是不动声色,依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吱嘎——”

    沉重的城门在守兵们的协力下,缓缓地打开了一道缝隙,正好足够一匹马通过。

    傅云鹤一夹马腹,故意让马儿缓缓前行,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九十六,九十七……

    当他数到一百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阵惊恐地大喊声:“快看,走水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城中有数个方向都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一道道火龙冲向天空,浓烟滚滚而起……

    这看来实在不像是巧合!小队长眉头一拧,面沉如水。

    四周南凉士兵的惊叫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走水了!走水了!”

    “可是怎么会好端端地就走水了呢?!”

    “难道是有人纵火?”

    “……”

    四处喧哗起来,就像是一壶滚烫的热水终于被煮沸了。

    眼看着几个南凉守兵的注意力被转移,傅云鹤弹了一下手指作为信号,下一瞬果断地出手,早就藏在手心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小队长的脖颈划去,柔韧的身体随之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刀得手,便又顺势将身子又直了起来。

    与此同时,跟随在傅云鹤身旁的刘景云等人也都纷纷出手,这些人征战沙场多年,手上都不知道沾过多少条敌人的性命,一个个出手都果决利落,或一剑穿心或割断咽喉或一刀毙命或折断颈椎……

    不过是弹指间,城门后已经躺着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

    傅云鹤朗声道:“快!”

    迫在眉睫,所有人立刻下马上前去推那扇沉重的城门,“吱嘎——”开城门时所发出的异响就算是这战火中也无法被忽视。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不远处赶来增援的一队南凉士兵看到了,士兵们惊慌地大叫了起来:

    “奸细!有奸细!”

    “大裕的奸细要开城门了!”

    “……阻止他们!”

    那些南凉士兵吓得不轻,城门一旦打开,以他们区区留守的数千兵力如何和数以万计的南疆军交战?!

    他们尽数冲了上来,试图阻止,而神臂营众人默契地一分为二,一半人前去迎敌,势必要争取时间。

    傅云雁等人则头也不回,他们的念头只有一个,必须要打开城门!

    刀光剑影间,就听到沉闷的“吱嘎——”。

    城门开了!

    群龙无首的南凉士兵们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要凝固住了,根本不知道此刻他们是应该奋力迎敌,还是赶紧逃命。

    神臂营的众人同时纳喊:“恭迎世子爷!”

    “踏踏踏……”

    城墙的另一边,近万名士兵朝城门的方向而来,士兵的步履声混杂着马蹄声,交错重叠在一起,如阵阵闷雷般撼动大地,越来越近,仿佛在宣告着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杀啊!”

    喊杀声震天,黑压压的南疆军化成一片汹涌的潮水涌进了城门,尤其是在前方的数千骑兵就像是一把把刚出鞘的宝剑一般势不可挡,蹄声翻滚,尘土飞扬,下方的大地在铁蹄下颤抖。

    一身银白色战甲的萧奕骑着乌云踏雪,冲在了最前方,身先士卒。

    策马狂奔之时,乌发飞扬,银白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飘荡在身后,英姿飒爽,让他看来仿佛自天际而来。

    “大哥!”傅云鹤策马来到萧奕的身旁,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得意与讨赏。

    “小鹤子,干得不错!”

    萧奕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与此同时,手中的长剑干脆利落地挥起落下,舞出一朵朵绚烂的剑花,在月光下,剑身寒光闪闪,刃如秋霜,只要这把长剑所到之处,便是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这一场攻城战在萧奕带兵入城后,就开始从远攻转变为近身战。

    杀!杀!杀!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

    银色的长剑很快在鲜血的浸染下,变得通红,好似一把血剑般,透着血腥杀戮的味道。

    刷——

    又是一剑从一个南梁士兵的胸口拔出,冰冷的剑与血肉摩擦的声音很快就被鲜血喷涌声压了过去,鲜血像是泉水般从士兵的胸口急速喷射出来,滚烫的鲜血溅在萧奕的身上,染红了他银白色的战袍,甚至那俊美如画的脸上都飞溅上了斑斑血迹。

    再配上他那把锐气四射的血剑,这时的萧奕,仿佛是另一个人,不,或者说是杀神,浑身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杀戮之气,让看者胆战心惊,望而生畏。

    萧奕高举着那把血剑大喊道:“不降者,杀无赦。”

    六个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明明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冷冽锐利,让全场为之一静。

    他身后的南疆军也齐声高喊起来:“不降者,杀无赦!不降者,杀无赦!”

    六个字喊得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整齐,仿佛连空气都颤动了起来,让闻者耳朵嗡嗡作响。

    看着好像海啸般袭来的南疆军,永嘉城中的那些南凉士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士气低迷。

    他们不过数千,可是南疆军却有上万,以寡敌众,他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永嘉城易守难攻,若是城门没开,他们还能撑上一段时日,等伊卡逻大将军派兵过来支援,可是现在城门已开,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胜算了。

    那些南凉士兵越想越是绝望,却一时没人敢动弹……突然,“咣当”一声,一个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大刀。

    四周其他的南凉士兵都是双目一瞠,手指微微松了一松……就在这时,一阵链条震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一把银光闪闪的链子刀旋飞而出,一刀封喉,鲜血自那降兵的喉咙飚射而出,飞溅在他身旁的同袍脸上。

    四周静了一静,只听那链条回收发出的清脆声响,那把链子刀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一个身穿黑甲的虬髯大汉。大汉的身后,是一支数百人精兵,正急速往这边跑来。

    “副……副将!”一个南凉士兵盯着那虬髯大汉,脱口而出。

    南凉副将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但凡逃兵、投降者,杀无赦!”

    那些南凉士兵脸色一白,又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刀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们的锐气早就在南疆军破城的那一刻一泻千里,现在的垂死挣扎也不过是迫于这位副将的权威。

    几十丈外的萧奕冷冷地一笑,利落地把长剑归入剑鞘,然后抬手拿出了背在身后的大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再奋力将弓拉满,瞄准——

    果断地放箭!

    嗖!

    这一箭太快了,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带着肃杀的冷意,刹那间似乎可以将空间撕裂,直射向那南凉副将的心口。

    “副将小心!”南凉副将身旁的亲兵面色一变,大步跨出,挡在了副将的身前。

    几乎是下一瞬,箭尖刺入他的皮肤、血肉、骨骼、内脏……那势如破竹的冲势带得他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一大步,重重地撞在了后方的副将身上,与此同时,箭尖从他身体的背部刺出,又刺入那副将的心口……

    一箭双雕!

    一瞬间,四周寂静无声,那些南凉兵几乎傻眼了,相比下,南疆军则是士气高涨,心里只觉得自家世子爷果然是勇猛难挡。

    萧奕一手持弓,一手拔出了长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又道:“不、降、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似严冬的寒冰,冷酷无情,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击重锤击打在那些南凉士兵的心口上,让他们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一瞬间,他们全身的力气消散了……

    “咣当!咣当!咣当……”

    长刀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放下武器的南凉士兵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跪了下来。

    但更多的南凉士兵还是选择了持刀继续扑杀,或者四散逃亡。

    不降者,杀无赦。

    这镇南王世子说得好听,可是谁能保证他们投降以后,不会被折辱至死呢?!

    见状,萧奕的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芒,面无表情地再一次缓缓地宣布道:“不降者,杀无赦。”

    明明他说了三次一模一样的六个字,可是语调却有着微妙的不同,第一次锐利,第二次冷酷,而这一次则带着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话落的同时,萧奕一夹马腹,胯下的乌云踏雪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驰而出,长剑又一次无情地挥落,一剑割下了一个南凉士兵的头颅,鲜血如爆发的火山般喷涌而出,这一幕让敌军震慑,却鼓舞了南疆军的士气。

    南疆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一个个都热血沸腾,提刀冲上前去,如同滚滚的泥石流一般,所经之处,都被这片黑色的盔甲所吞没……

    眼看越来越多的同袍一个个都死于南疆军的刀下,那些南凉士兵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不安,更令他们绝望的是巴闵图将军一直没有出现。

    南疆军已经破城,巴闵图将军作为此刻城中的最高将领,难道不是应该出来带领他们奋勇抗敌吗?

    他去了哪儿呢?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这些南凉士兵心中。

    巴闵图将军肯定是在城破的时候,率领亲信逃走了吧!只留下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兵在此等死!

    想通这一点的同时,南凉兵的心防彻底地崩溃了!

    咣当,咣当,咣当……越来越多的南凉兵选择弃械投降,卑微地屈下双膝。

    这一夜,浓重的血腥席卷整个永嘉城……

    一直到天蒙蒙亮时,四周的喧嚣才渐渐平静下来,仿佛昨晚的杀戮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傅云鹤亲自把萧奕的旌旗插在了城墙上,黑色的旌旗迎风摇曳,银色的“萧”字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经历了漫长的三月,一度沦陷的永嘉城终于又重归南疆。

    永嘉城的街道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遍地都是南凉人血淋淋的尸体、残肢断臂、以及碎裂的兵器、盾牌。

    在这片尸海中,不时可见那些投降的南凉士兵卑微地匍匐在地。

    踏踏踏……

    不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脚步声,一众南疆军如众星拱月般追随在萧奕身后,跟随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守备府。

    旭日在东边的天空缓缓地升起,在城墙上、房屋上、街道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也给下方的萧奕镀上了一层光晕,他仍沾着血渍的脸庞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也随之越来灼热。

    百里之外的伊卡逻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天色。一夜急行后,无论是伊卡逻,还是他率领的一万大军都掩不住的疲惫。

    不止是疲惫,伊卡逻还有一种心神不定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

    难道是雁定城,或者九王……

    伊卡逻正想下令大军加速,突然一名斥候策马匆匆地从队伍的后方绕了上来,翻身下马禀报道:“禀大帅,后方有一人追来了!看盔甲的样子,似乎是我军将士!”

    后方来人?!伊卡逻眉头一皱,心下一沉,莫不是永嘉城出事了?!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后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很快,一名小将在一个百夫的引领下到了伊卡逻的面前,他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慌乱地禀告道:“大帅,镇南王世子率一万大军突袭永嘉城!巴闵图将军命末将前来向大帅传讯,望大帅务必回永嘉城支援!”他深深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锐芒。

    伊卡逻瞳孔猛缩,面沉如水。

    他紧紧拽住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竟然被镇南王世子给骗了!

    可恶的萧奕,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镇南王世子这是打算借着九王把自己和大军调离永嘉城,然后伺机带兵攻城。一旦让他得逞,那么雁定城必将受到两面夹击,恐怕也难保!

    自己现在是该去雁定城,还是往永嘉城与镇南王世子一战呢?

    伊卡逻微微眯眼,不过是眨眼间,已经心思百转,衡量着利弊。

    永嘉城如今的留守兵力不过数千,但是永嘉城易守难攻,粮草充足,只要巴闵图别犯蠢,守个三五日绝不成问题。

    如果自己率领大军现在赶回永嘉城,必然可以对镇南王世子萧奕的大军形成前后夹击。

    一旦拿下了萧奕,南疆军就将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不止是解了永嘉城之危,连雁定城的危机也不足为惧。

    一石二鸟!

    机会稍纵即逝,既然镇南王世子把这个大好机会送到自己跟前,自己决不能错过!

    伊卡逻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心中有了决议,朗声道:“众将士听令!”

    一万南凉大军齐声应和,喊声铺天盖地,振聋发聩。

    伊卡逻果断地下令道:“回永嘉城!”

    众将士再次应声,庞大的行军队伍训练有素地调转方向,然后脚步隆隆地又原路返回,一路往永嘉城疾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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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侧妃

    月上柳梢头,一万南凉大军沿着官道来到了距离永嘉城几里的地方。

    疾驰了一天一夜的骑兵早已是人疲马乏,每个士兵的眼下都是浓重的阴影。

    对此,伊卡逻当然心知肚明,迟疑要不要让大军先休整一下,再继续出发。以大军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匆忙赶到了永嘉城,恐怕也对他们非常不利。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朝这边疾驰而来,前方探路的斥候急匆匆地回来了,下马抱拳禀报道:“大将军,前方三里可以隐约听到南疆军攻城的声响……听声音,南疆军似乎正在以攻城槌撞击城门!”斥候咽了咽口水,面色凝重。

    对于永嘉城,伊卡逻再清楚不过了,当初若不是永嘉城主动开城门投降,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拿下。

    所以,他确信,哪怕如今兵力不足,永嘉城也至少可以守个三五日。

    他并不担心永嘉城会这么快被攻下,但是趁现在南疆军大肆攻城之际,前去偷袭却是一个大好机会。

    到时候两面夹击,南疆军必败无疑!

    伊卡逻吩咐斥候道:“你们几个速速继续往前探路!”

    “是,大帅!”斥候抱拳领命,又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伊卡逻眉宇紧锁,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下令道:“众将士,速速随本帅赶往支援永嘉城!”

    必要杀得南疆军措手不及!

    “是,大帅!”一万骑兵齐声应道,振作起精神。

    伊卡逻扬起马鞭狠狠地朝胯下的黑马抽去,黑马吃痛地嘶鸣一声,放开四蹄开始加速。

    他身后的一万骑兵也是快马加鞭,“踏踏踏……”马蹄声变得更为响亮,像是一阵阵闷雷持续不停地响着……

    往前行了大约三里后,果然就听到了永嘉城的方向传来呐喊声、兵器交接声,以及一阵阵攻城槌撞击城门发出的巨响……

    咚!咚!咚!

    看来斥候所言不差,南疆军果然正在攻城!

    伊卡逻的脸上露出志得意满地笑脸,马鞭正要再次抽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感觉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劲……

    对了!前去探路的斥候再也没有回来!

    伊卡逻心中一凉,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难道说这是陷阱!?

    自己此行所带的一万骑兵乃是南凉大军的精锐,决不能有什么闪失……

    伊卡逻抬手示意大军缓下速度,然后吩咐道:“再派几个斥候前去查探……”

    “是,大帅。”

    十来个斥候策马前往永嘉城,而大军则停留原地休整……

    此刻,时间过得尤为缓慢,明明只是一炷香,却好似过了一个时辰,见斥候久久未归,伊卡逻心中不祥的预感更为浓烈。

    突然,他身旁的亲兵指着前方大喊起来:“大帅,是斥候!斥候回来了!”

    伊卡逻双眸一亮,目光炯炯地朝马匹驶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斥候狼狈地攀在棕马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大帅!大帅……”斥候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是陷阱!大帅,前方斥候中了埋伏,全数覆灭,只有小人侥幸逃出!”斥候一边慌忙下马,一边大汗淋漓地禀道,“永嘉城已经被南疆军攻陷了!”

    怎么可能?!伊卡逻瞳孔猛缩,以永嘉城易守难攻的地势,怎么可能才一天一夜就被攻陷,巴闵图那个蠢货到底做了什么?!

    永嘉城一失,他们费尽心机才在南疆形成的大好局面等于是被毁了大半。

    伊卡逻胸口一阵剧烈地起伏,若是此刻巴闵图在他跟前,他已经将对方千刀万剐!

    伊卡逻握了握拳,很快冷静了下来。

    事到如今,再纠结于永嘉城为何沦陷,也无济于事!

    此刻我军人疲马乏,实在不宜与南疆军正面交锋。

    唯有撤退吗?!

    伊卡逻实在不甘心,他紧紧咬牙,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撤!”

    伊卡逻一声令下,南凉大军再次调转方向,往来路疾驰而去。

    数万只铁蹄一下下叩击着大地,战马越来越快,马蹄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

    官道两旁是两片幽暗的树林,茂密的树叶将月光挡在了外面,树林中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树林中隐藏的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突然,一声尖哨声响起,撕裂夜空。

    原本埋在尘土下的一条条绊马索被隐藏在树林中的人猛然拉紧,绊马索上升,正好绊住了马蹄。

    前方的近千匹战马发出声声悲鸣,腾空飞起,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更将马背上的一个个骑兵如同沙包一样甩飞了出去,摔得横七竖八,甚至有的还被战马压在了身下,只听那马匹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清脆的断骨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更可怕的是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后方的数千战马躲避不及,更来不及停下,又被前面倒地的马匹所绊倒,一环接着一环,无数的战马仿佛一波波涌上沙滩的海浪一般倒了下去……

    人喊,马嘶,混杂一团,乱成了一锅粥,场面十分壮烈,震撼人心。

    最前方的伊卡逻也同样被马匹飞出的冲势甩飞了出去,但比起后方绝大多数士兵,他的运气还不错,狼狈地在官道上翻滚了几圈后,就缓下了冲势。他的衣袍上虽然沾染了不少泥沙,脸上也多了几道细小的擦伤,身上却安然无恙。

    当他起身看向后方时,心中一凉,那数千匹战马与骑兵都被撂倒在地,他们身上的战甲被鲜血给染成鲜艳的红色,受伤的战马侧卧在地上凄厉地嘶鸣不已……

    这里埋了如此之多的绊马索,明显是早就设好的陷阱!

    怎么会这样?!

    斥候……去永嘉城的路上,斥候在大军之前先行,但是现在,因为这路才刚刚走过,又撤得急,就没有再安排斥候探路,所以、所以镇南王世子才会选在此时偷袭吗?

    难道从雁定城求援开始,这一步步、一局局……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镇南王世子的阴谋,而自己竟然愚蠢得中计了?!

    仿佛在回答伊卡逻心中的疑问,一阵凌乱的步履声,夹杂着喊杀声从后方不远处的的树林中传来。

    “冲啊!”

    “杀!”

    无数身穿铠甲、挥着长刀的南疆军浩浩荡荡地从幽深似深渊的林中涌出,气势如虹。那喊杀声如猛兽咆哮,响彻大地,滔天的杀气更是铺天盖地而来……

    两军疯狂地厮杀起来,盾牌碰撞,长刀交错,这条官道变成了两军对垒的战场,马嘶人喊,杀声震天,不绝于耳,滚烫的鲜血溅了士兵们满头满脸。

    死伤满地,血污横流。

    不消片刻,目光所及之处,血流成河。

    伊卡逻身为主帅,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自然是毫发无伤。

    他清楚地明白,战局对己方不利,刚才因为摔马折损了两三千兵力,剩下的七千多兵力对上南疆军近万兵力,对方想要拿下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可问题是——

    南疆军一个个精神饱满,已经好生休整过了,可是己方经历了一日一夜的行军,人疲马乏,几近强弩之末,一旦长时间对战下去,只会暴露他们南凉军的疲累。

    可是现在前路被堵,后方又是被南疆军占领的永嘉城,自己当然不能自投罗网,前有狼,后有虎……

    不,自己还有一条活路!

    南疆的舆图分布在伊卡逻脑海中一闪而过,精神一振,吩咐了身旁的亲兵一句。

    那亲兵立刻大力地挥动军旗,以旗语向众将士发令。

    南凉大军很快动了起来,无论有马的,还是没马的,都如同潮水般涌进官道右侧的树林中,树林虽然不利行军,却是天然的屏障,亦不利敌军的追击。

    但树林并非是伊卡逻的最终目标。

    按照伊卡逻的记忆,永嘉城的西南方有一大片丘陵,树林密布,起伏不平。一旦占领那片丘陵作为制高点,他们就可居高临下,观察敌情和压制敌军,也就控制了战场的主动权,更可以为大军找到喘息、休整的空间……

    那片丘陵就是他们的生机!

    “驾!”骑在马上的伊卡逻一马当先,南凉大军紧随其后。

    很快,那片绿意浓浓的丘陵出现在了前方,月光柔和地照亮了前路……

    伊卡逻先是心中一喜,但随即又紧紧地勒住了马绳,不敢置信地仰首瞪着丘陵之上。

    只见几十丈外,一大队黑压压的南疆军屹立前方,绣着银字的黑色旌旗飘扬在夜风中,张扬肆意!

    一把把黑色的连弩如同密集的蜂群般对准了下方的南凉大军。

    “不降者,杀无赦!”

    南疆军的士兵摇旗呐喊,那喊声直冲云霄,在上空回荡着,凝聚不散……

    ……

    ……

    “扑楞扑楞……”

    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让躺在屋檐上的青衣少年猛然睁开了眼,一片灰羽轻飘飘地打着转儿落了下来,正巧落在了小四的鼻尖,让他差点打了一个喷嚏。

    他一边拈起那片灰羽,一边坐了起来,眼角抽了一下。

    又是那头嚣张的灰鹰!

    鹰仗人势,它是知道自己不敢把它怎么样是不是?!

    小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打算哪天避着公子好好教训一下那头鹰。

    “扑楞扑楞……”

    又是一阵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伴着一阵嘹亮的鹰啼传来,小四微微眯眼,循声看了过去。

    正前方的竹林上方,一头灰鹰在蓝天中展翅盘旋,可是小四的目光却落在它前方的一只白鸽身上。可怜的白鸽吃力地扑楞着翅膀,拼命地逃命,而灰鹰似乎在逗它玩一般,一时靠近轻啄一下白鸽的翅膀,一时又故意落后一点,得意地看着白鸽在前方逃命……

    那头灰鹰当然就是萧奕养的小灰!

    小四整张脸都黑了。

    公子养的信鸽都是有记号的,小四瞧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家的信鸽。

    有其主必有其鹰,这头蠢鹰竟然欺负起他们家的信鸽了!

    小四敏捷地在瓦片上走过,然后毫不迟疑地朝竹林飞身而下,如大鹏展翅。

    他轻盈的脚尖在一根粗壮的竹竿上一点,竹竿朝另一个方向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反弹了回去,小四借力使力朝白鸽飞了过去,右手一把抓住了它,跟着他左手随手抱住了旁边的另一个竹竿,竹竿在空中震荡摇晃不已,震下了一大片竹叶,形成一片绿色的叶雨……

    “簌簌簌……”

    竹叶晃动的声响与小灰不甘的鹰啼交错在一起,小灰在小四上方转了半圈,仿佛在抱怨着小四为什么要抢它的玩具。

    小四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根本懒得理会它,右手抓着白鸽,顺着竹竿滑了下去,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平日里,他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就会放走信鸽,可是此刻小灰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小四干脆就抱着白鸽进了屋。

    书房里,官语白随意地坐在窗边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他穿了一件简单的湖色直裰,乌黑的头发随意地用应同色的缎带扎起,手里拿着一把剪子,正在缓缓地修剪着一盆枝叶青翠的万年青。

    微风习习,透过窗子吹进来,吹拂着他颊畔的一缕乌发,发尾在他嘴角那清浅的笑意上拂过,静谧而美好。

    “咔嚓咔嚓……”

    屋子里,唯有剪子不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明明单调得近乎枯燥,却不知道为何又散发着一种恬静闲适的感觉。

    其实小四根本就不知道公子在修些什么,在他看来,就算不修剪,这些盆景长得也挺好的,但是公子却说,花木七分管、三分剪,唯有剪去那些不必要的杂枝、枯叶,才能让整枝植株长得更好……

    明明当时公子说得是修剪盆栽,可不知道为何小四却觉得公子意有所指。

    “咕咕咕……”

    信鸽在他手中不安分地发出咕咕声,小四忙取下了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然后道:“公子,萧世子的信鸽到了。”

    官语白应了一声,“咔擦”一声,又修剪了一根枝叶。

    他打量了一番,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然后随手把手中的剪子放在了盆景旁,拿起一旁的白巾擦了擦手,这才接过了那个小竹筒,打开封蜡后,取出了其中折叠成条状的绢纸。

    官语白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展开绢纸。

    这个计划是从在茂丰镇发现南凉人开始的,放走九王,并命神臂营在陵华峡谷设伏并非只是为了偷袭前去接应的南凉军,而仅仅只是为了能够以残兵的名义混入永嘉城。

    借九王调走南凉主帅和大军,里应外和,先拿下永嘉城,再伏击回援的南凉主帅,最后与惠陵城两面夹击,打下雁定城……

    计划归计划,能进展的如此顺利,靠的还是阿奕的骁勇善战!否则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小四不用问,看公子那闪着笑意的眸光,就知道这必然是好消息——看来是打了胜仗了!

    官语白又将绢纸折叠回去,交由小四:“送去碧霄堂吧。”

    小四应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听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鹰啼。

    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朝窗外看去,果然,那头蠢鹰不知何时停在了窗外的树枝上,冰冷犀利的鹰眼一霎不霎地盯着这里,不,应该说是他手上的信鸽。

    一人一鹰彼此瞪了好一会儿,最后小四先动了,直接把信鸽关进了书房的笼子里,然后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官语白好笑地摇了摇头,又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剪子,一刀又一刀慢慢地剪下去。

    一刀又一刀,如此谨慎小心,仿佛他所面对的并非是一盆小小的万年青,而是一个无价之宝一般……

    不多时,小四送出的密信很快经由百卉的手,递到了碧霄堂。

    南宫玥近乎颤抖地打开了那张薄薄的绢纸,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阿奕在前方无恙,而且还接连收复了永嘉城和雁定城!

    南宫玥盯着绢纸上的寥寥数语,笑得两眼弯弯如新月,乌黑的瞳孔中流光溢彩。

    南宫玥忍不住将这封信一看再看,感觉似乎有一股清甜的微风掠过心头,眼前一片明亮。

    “百卉……”南宫玥收起了绢纸,喜不自胜地笑道,“世子大捷,是喜事,你去跟账房说,全府上下各赏一个银裸子!”

    一旁的几个大丫鬟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世子妃这是高兴坏了。

    百卉福了福身,笑眯眯地说道:“那奴婢就替府中上下谢过世子妃了。”顿了一下后,她凑趣说,“不过奴婢想这事还是再等几天,等捷报传来再说吧。”

    南宫玥怔了怔,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清了清嗓子道:“那就过几日再说吧。”她一时兴奋,竟然忘了正式的捷报还没传来。也是,现在还是不宜太过张扬。

    “是,世子妃。”三个丫鬟齐声应道,笑吟吟地又对视了一眼。

    世子妃为人一向沉稳冷静,大概也只有涉及到世子爷,才会看到世子妃与平日不同的一面。其实,这样也不错……毕竟世子妃也才十五岁而已。

    南宫玥的情绪还有些亢奋,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她细心地把绢纸折好,放进了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兴奋地说道:“百卉,明日把布坊的人给我叫来,我想给世子挑些料子做几身衣裳,再做两双鞋……”

    南疆的天气实在闷热,她都忘了现在已经到了九月中,马上就是秋季了,得给阿奕做几身新衣裳才是!

    百卉含笑地应了一声,画眉则笑嘻嘻地接口道:“世子妃,奴婢替您纳鞋底。奴婢虽然笨手笨脚,不擅绣花,但是鞋底还是納得不错的。百卉姐姐和鹊儿姐姐都是夸过奴婢的。”

    鹊儿在一旁取笑道:“那不是你納得好,是你力气够大。”纳鞋底可是费力的活,画眉小时候在家做惯了农活,力气比一般的姑娘家可大多了。

    南宫玥和百卉都被逗笑了,笑声洋溢在屋子里,气氛很是轻快。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又道:“鹊儿,你去听雨阁看看客人还在不在?”南宫玥打算在捷报传来前,先悄悄地去跟方老太爷说说前方大捷的好消息。想必他老人家知道阿奕打了胜仗一定会很高兴的。

    今日偏生有些不巧,方老太爷那里正好有客——为了给镇南王贺寿,方家四房昨日刚到了骆越城,于是今日,方家的族长方四老太爷就特意前来碧霄堂拜访方老太爷。

    “是,世子妃。”鹊儿领命去了听雨阁。

    一到院子口,立刻有小丫鬟迎了上来,亲热地唤道:“鹊儿姐姐。”

    鹊儿笑着与小丫鬟打了招呼,然后问道:“客人还在吗?”

    小丫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还在里头呢。”

    鹊儿眉头微皱,据她所知,方家四房一行人一个多时辰前就来了,聊了这么久了,也该差不多了吧?也并非她想逐客,只不过以方老太爷的身子状况,实在不宜劳累。

    鹊儿顺着小丫鬟的视线遥遥地往屋子里望了一眼,除了上首的方老太爷,堂屋里还有一个老者、一个中年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那老者年逾六旬、发须花白,很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这年纪想必就是方四老太爷了。

    从鹊儿的距离,完全听不到屋子里的众人在说什么,但看他们脸上那虚伪的笑意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鹊儿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真是恨不得自己会唇语就好了。

    “大哥,”方四老太爷捋了捋胡子,想到刚刚大哥对过继一事含糊其词,方四老太爷其实心里是有些不快的,但想想过继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接下来的事才是他今日来这一趟的关键。

    想到这里,方四老太爷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这才有些犹豫地说道,“小弟还有一事要与大哥商议……是与我们方家有关。”

    方老太爷客套地说道:“有话四弟直说便是。”

    方四老太爷理了理思绪,压低声音道:“大哥,王府与我们方家这一年多来越走越远,侄女如今又不得王爷宠爱,小弟想着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增进两府的情义才是……”他说的侄女指的自是小方氏。

    方四老太爷总归还是要脸面的,话说得还算含蓄,但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方老太爷又不是傻子,立刻领会了,一张脸差点没绷住。王府与方府越走越远?!可笑,真是可笑!难道萧奕、萧栾和萧霏他们三个不是王府与方府之间最好的血肉联系吗?

    方老太爷眼中闪过一道讽刺的光芒,当日三房闹出那等丑事,他派人去请这四弟过来正家风,却是迟迟不见人来,现在倒是不请自来了!

    他在榻上瘫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他这些兄弟也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些人了……一个个都变得利益熏心!

    见方老太爷没有搭话,方四老太爷脸色僵了一瞬,心道:他的话都说得这么白了,莫不是大哥躺了这么多年,变傻了?

    方四老太爷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终于还是强忍着尴尬道:“大哥,你是王爷的岳父,也是阿奕的亲外祖父,你在王爷和阿奕面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顿了顿后,他一鼓作气道,“为了咱们方家的将来,最好能再嫁个方家的姑娘进王府,给王爷或者阿奕做侧妃……当然最好还是给阿奕。”

    方老太爷没有说话,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他这个四弟也好意思出口。

    方四老太爷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不快,循循善诱地又继续道:“大哥,阿奕这些年都是在王都,和方家已经完全疏远了。阿奕那个世子妃是从王都来的,自然是向着她娘家的,日后生下的世孙,无论是血脉还是亲情都只会与方家越来越远。只有我们方家的姑娘才和方家是一条心,镇南王府和方家才会世世代代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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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3碰瓷

    “住口!”

    方老太爷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厉声打断了方四老太爷。

    为方家好?!四弟说得倒是好听。

    过继子嗣是为了方家好,连给阿奕塞人也是为了方家好……拿着方家作为借口,尽想些腌臜事!

    方老太爷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目光冷淡而犀利,不客气地说道:“四弟,我对我那外孙儿媳满意的很。你来看我若只是为了说这些,就请回吧。”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方四老太爷脸色不太好看,完全不理解这么简单明了的道理,大哥怎么就会不理解呢!……难道是因为之前三房做的蠢事怕阿奕不快?

    方四老太爷深吸一口气,又道:“大哥,我也没有要动世子妃的意思,世子妃乃皇上赐婚,地位稳着呢。不过阿奕年纪也大了,身边总不能只有一个世子妃吧,早晚都是要纳侧妃的,纳我们方家的姑娘又有何不好呢?我们嫡房养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又岂是三房那等庶房养的姑娘可比的?等阿奕回来,想办法安排他们见上……”

    “来人!送客!”方老太爷扬声道。再听下去,简直是污了他自己的耳了。

    两个护卫立刻走进屋来,面目森冷地看着方四老太爷一行人。

    方四老太爷面沉如水,还想说什么,这时,他身旁的中年人赔笑着出声道:“父亲,我看大伯父身子不适,今日我们还是先告辞吧。”

    方四老太爷稍稍冷静了一些,总算把话吞了回去,附和道:“大哥,那等你好些了,我再来拜访你……”反正他们要在骆越城留一段时日,还有的是机会。

    方四老太爷抱了抱拳,就气冲冲地带着那个中年人和男孩一起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方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疲惫。

    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快步走进屋来,屈膝禀道:“老太爷,刚才世子妃那边的鹊儿姑娘来过了。见您这里有客人,就先走了。”

    一听是南宫玥派人来过了,方老太爷眉尾一挑,眼中染上些许笑意,表情也轻快了不少,忙吩咐小丫鬟去请。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带着南宫玥进来了,她穿了一件挑金线桃红妆花褙子,浓密的乌发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嘴角微微翘起,浅笑倩兮。

    方老太爷不由得也被感染了笑意,等南宫玥行了礼后,忙招呼她在一旁坐下。

    小丫鬟利索地上了热茶后,南宫玥给了鹊儿一个眼神,鹊儿就会意地把屋子里服侍的其他丫鬟都遣了出去,自己站在屋檐下守着。

    见南宫玥遣退下人,方老太爷也猜到她应该是有要事要说,心里还有几分紧张,担心刚才方四老太爷他们说的那些腌臜事是不是被她知道了。

    他的表情僵了一瞬,跟着就听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外祖父,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南宫玥就把萧奕前方大捷的事给简单说了。

    一听外孙萧奕连着收复了两个城池,方老太爷喜不自胜,笑得眼都眯了起来,连声道:“好好好!阿奕骁勇善战,真是有乃祖之风!”有世子如此,真是南疆的福气啊!有外孙如此,更是他的福气!

    这一刻,方老太爷把之前方四老太爷他们带来的不快彻底抛诸脑后。

    见老人家喜笑颜开,南宫玥笑吟吟地又道:“阿奕这次能这么顺利地拿下永嘉城和雁定城,还是多亏了外祖父您送的铁矿山,神臂营和那些连弩才能这么快派上用场。”

    南宫玥这番话一部分是为了逗方老太爷开心,但更多的还是发自肺腑。

    自大裕建立后,大部分的矿脉都已经渐渐收归到皇帝和朝廷手中,也就是南疆,因为处于藩王的治理下,朝廷没有插手的余地,所以拥有南疆大部分矿脉的方家才能在镇南王府的支持下,安然无事,两个府邸之间互利互惠。

    萧奕若想得到足够的铁矿打造铁矢,也唯有方家和镇南王能帮上忙。

    近来虽然与镇南王关系还算融洽,但涉及军政,还是让南宫玥很是为难。也多亏了从方家采购的那些铁矿,还有外祖父送的那座矿山……

    方老太爷心情更为畅快,乐呵呵地说道:“等阿奕回来,那我可要他给我记上一功。”

    南宫玥煞有其事地颔首应道:“外祖父您说的是!等阿奕回来,我可要好好与他说说才是。”

    说到他们俩心中最关心的人,方老太爷和南宫玥相视而笑,屋子里不时地响起老人家爽朗的大笑声……

    南宫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她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晚上回屋后就开始琢磨着要给萧奕做什么样式的秋装。

    不负她所望,次日一大早,百卉就把城中有名的布庄锦绣坊的人给叫了过来。

    来的人是掌柜夫人,一个四十余岁的丰腴妇人,穿了一件宝蓝色亮新绸描银缠枝刻丝褙子,头上梳了一个整齐的圆髻,插了一支莹莹生光的南珠赤金簪,手腕上挂了数个金灿灿的金镯子,闪得人眼花缭乱。

    妇人殷勤又不失谄媚地说道:“世子妃,您快看看,小人这里云锦、蜀锦、妆花缎、织金锦……各式名贵稀罕的布料都有,还有江南的绡纱、江北的羽纱……对了,还有雨花锦是刚从江南过来的,图案是现在江南最新的花样。”说着,她从一旁的大案上捧起了一卷光彩浮动的布锦,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

    妇人早就听百卉说了世子妃是要选些布料给世子爷做衣裳,连连捧了好几卷适合男子的布料,靛蓝色的雨花锦、苍紫色的织金锦、湖色的……

    南宫玥爽快地一下子就给萧奕挑了好几匹,基本上都是些颜色鲜亮的,萧奕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的脑海中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穿上这些料子做出来的衣袍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眉目如画、意气风发。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不由得勾出了浅浅的笑花,清雅动人。

    见生意做成了,妇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试探地说道:“世子妃,小人这里也有不少适合姑娘家的,您要不要也看看……”她给随行的一个仆妇使了眼色,对方立刻抱着一卷蜀锦和一卷妆花缎走上前。

    反正人也来了,看看也好。南宫玥便点头应了,然后吩咐画眉道:“画眉,你去把大姑娘叫来也挑挑。”

    画眉领命去了,妇人面上一喜,急切地接着道:“世子妃,小人这里有不少色泽艳丽、图案新颖的料子,特别适合年轻姑娘穿,您看,这桃红锦纹遍地垂脚缠枝花图案的,还有这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都是鼎鼎好的。若是不喜欢红色的话,还有这月白的缎子也很是素雅……”

    鹊儿也在一旁帮着挑拣着,接口道:“我看这月白缎子素雅得很,又有梅兰竹的暗纹,大姑娘一定会喜欢……”

    一盏茶后,萧霏就在画眉的陪同下来了。

    “霏姐儿,”南宫玥对她招了招手,“你快来一起挑挑料子,我想着给你和几个妹妹都挑几块料子,也好早些开始做秋装。……对了,还有外祖父,他老人家也该做几身秋装了。”

    南宫玥心情好,更想与别人一起分享好心情。

    闻言,妇人更欢喜了,心道:王府的姑娘们每人都挑些料子,那数量可不少,看来今天是能做成一笔大生意了。

    萧霏在屋中看了一圈,眉头微皱,道:“大嫂,外祖父平日里穿得都是鸦青色、石青色、墨绿色之类的暗调子,这些料子对外祖父而言,好像太过鲜亮了一些。”锦绣坊的这位掌柜夫人想着今日是世子妃、世子爷要挑布料,就尽量带了一些年轻活泼、颜色鲜亮的料子。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萧霏,霏姐儿真是长大了,连外祖父平日里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她现在都细细地记在心里。

    而那妇人却是心里咯噔一下,唯恐生意泡汤,忙不迭地又道:“萧大姑娘,小人这就命人去取些适合老人家的料子。”

    她一边使了眼色让仆妇回布坊去取料子,一边越发殷勤周到地给萧霏推荐起料子来……屋子里好生热闹了一番,两人挑挑拣拣,花了半个时辰,总算给自己挑了布料,又选了几匹时兴的料子给王府的其他姑娘们,然后命人送去针线房给姑娘们各做两身秋装。

    时间凑得正好,锦绣坊的仆妇又拉了一车料子来到碧霄堂,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去了听雨阁,让他老人家也挑些料子。

    方老太爷这把年纪哪里还在意什么新衣,让他感动的是两个小姑娘对他的一片孝心,从善如流地随意挑了两匹,脸上的笑容是止也止不住。

    待锦绣坊的人退下后,方老太爷捋着胡须笑道:“玥儿,霏姐儿,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们给外祖父做了新衣裳,那外祖父就给你们俩打些首饰吧。我听说骆越城中的珍宝轩手艺不错……”他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干脆这样,我们去一趟珍宝轩,你们俩自己挑些喜欢的头面。”

    有道是,长者赐,不可辞。但是……

    萧霏怔了怔,有些迟疑地看向了南宫玥。

    南宫玥笑着福身谢过:“外祖父,那我和霏姐儿就谢过您了。”

    对于南宫玥和萧霏而言,自然是不会少一套两套头面的,但难得方老太爷心情好,当然要哄他开心。

    而且,方老太爷自打来了骆越城后,就几乎是在碧霄堂里足不出户,趁这个机会带他出去透透气也好。

    南宫玥立刻吩咐百卉去备马车,祖孙三人坐了一辆青篷马车又带上了两个护卫,轻装简行地从东街大门出府了。

    一路上,萧霏稍稍将窗帘挑开些许,不时给方老太爷介绍骆越城,方老太爷虽然以前也来过骆越城,但是他瘫在床榻十余年,骆越城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少他曾经熟知的酒楼、铺子、建筑早已不复存在……

    马车左弯右拐地走过了好几条街,突然外面的马夫“吁”了一声,马车便缓了下来,可以听到外面的街道一片喧哗声。

    百卉正要问车夫是怎么回事,外面就响起了车夫的声音:“百卉姑娘,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围了不少人。”

    车夫也很是为难,这个时候,若是再掉头,恐怕是要白走不少冤枉路。

    百卉稍微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前方几丈外,稀稀疏疏地围了不少路人围观。人群的中心,一个穿靛蓝锦袍的年轻公子牵着一匹白马倨傲地站在路边,那公子的跟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乞婆跪在地上,卑微地匍匐在地。

    莫不是这老乞婆冲撞了那位公子?百卉眸光一闪。

    这时,两个青年从街边的一家酒楼走了出来,交头接耳地对着前方指指点点:

    “那位莫不是常将军家的五公子?”

    “听说常五公子可是有名的难缠,那个老乞婆惹上他,怕是不能善终了。”

    “是啊是啊。去年一家酒楼的小二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他身上,结果他把人家整间酒楼都给砸了……”

    “……”

    百卉拧了拧眉头,正要放下帘子去禀告车厢里的三位主子,却听前方的那老乞婆慌张地说道:“公子,老婆子……老婆子真的不是故意的……公子,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咦?此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百卉挑帘的右手顿在了半空中,又朝人群中心的几人看去。

    一个青衣少年从那常五公子的身旁走了出来,往前走了一步,略带倨傲地说道:“你这老妇,敢到我们公子的马前碰瓷!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一番,岂非是姑息养奸!”

    “小哥!”老乞婆惶恐地说道,“老婆子真的只是因为看到马过来,才受了惊讶,摔倒在地,绝没有讹人的意思……”

    “空口无凭!你到底有没有讹人的意思,等我把你往官府一送,由官府来判便是……”

    “老婆子不能见官!老婆子若是进了大牢,那就没人为老婆子的孙子打点了。公子,小哥,求求二位,就放过老婆子吧。”老乞婆又是连连磕头。

    南宫玥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对话,她挑开右手边的窗帘往外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老乞婆的背影,突然道:“百卉,你下去问问怎么回事……能帮就帮她一把吧。”

    “是,世子妃。”百卉领了南宫玥的腰牌,就应声下了马车。

    她也已经认出了那跪在地上的老乞婆,没想到竟然是她,叶大娘。

    叶大娘如今穿了一件青色的粗布衣裙,裙子上打了好几处补丁,沾了不少泥沙,看来狼狈不堪。

    百卉打量了对方一番后,目光落在了她身旁放了好几个铜板的空碗上,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就算是叶依俐被送去庄子,叶胤铭下了大牢,叶大娘也不至于沦为乞丐才是!

    “叶大娘,”百卉走到叶大娘身旁,将她扶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卉姑娘!”叶大娘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握住了百卉的手,“你快告诉这位公子,老婆子真的没有碰瓷讹人!如此腌臜之事,老婆子怎么会做呢!是这位公子骑马经过,老婆子正好从巷子里走出来,没注意看路,所以才被吓得摔倒了……”

    常五公子根本没在意叶大娘说了些什么,眉眼一挑,有些意外地瞟了百卉几眼。

    百卉穿了一件湖色梅兰竹暗纹绣花褙子,面容清秀,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在这一群庸碌的路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寻常百姓只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却瞒不过常五公子,他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姑娘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没想到这老乞婆竟然还认识这样的人!

    不过,常五公子也没太放在心上:大户人家的丫鬟又如何?就是她主子来了,他也一样不给面子!他一个多月没回骆越城,才刚进城,就被这老乞婆败了兴致,真是晦气!

    常五公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位姑娘,本公子可没有仗势欺人,不过是要送这老妇去官府理论。你别多管闲事!”

    普通百姓进了官府哪里得了好处,还说自己不是仗势欺人。百卉心里不以为然,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段。既然他喜欢仗势欺人,那自己也就简单粗暴点,以牙还牙好了。

    “这位公子,”百卉笑吟吟地说道,“可否看在家主人的面子上,放过这位大娘。”说话间,她已经把藏于袖中的郡主腰牌掏出了大半,在那常五公子跟前晃了一晃。

    常五公子本来不耐烦地想要打断百卉,目光却在看到腰牌的那一瞬间表情僵了一僵。虽然他没看清腰牌上的字,但是这种金色腰牌可不是谁人都能用的,在南疆除了镇南王和世子爷,也只有世子妃持有的郡主腰牌了,镇南王和世子爷的腰牌自然不会在一个丫鬟手中,那这块金色腰牌的主人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既然腰牌在这里,想必是世子妃也在附近。

    常五公子往百卉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不远处停了一辆看着低调却样样讲究的青篷马车,马车旁还有两个高大威武的护卫分别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常五公子心里有数了。

    为了一个低贱的老乞婆对上世子妃,孰轻孰重,可见一斑。

    常五公子面色变了又变,最后抱拳道:“既然有姑娘为这大娘作保,那本公子就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了。”说完,他就翻身上马,毫不回头地走了。

    他的小厮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见主子走了,忙上马追了过去,心里还奇怪着:今天自家公子也太好说话了吧?不像他啊?!

    四周围观的路人见常五公子走了,知道好戏散场了,便也四散而去。

    叶大娘抓着百卉的手连声道谢:“百卉姑娘,真是多亏你了,否则,否则老婆子实在是……”说着,叶大娘哽咽了,泪眼朦胧。孙子孙女大了,她再也管不了他们了,很多事她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他们家就这么散了!

    百卉俯身帮叶大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叶大娘,你怎么会……在此行乞?”

    叶大娘面无羞惭之色,嗫嚅好一会儿,才娓娓道来……

    百卉认真地聆听着,又宽慰了叶大娘好一会儿,把她叫到了马车旁。

    “叶大娘,你在这里稍候。”百卉留了叶大娘在马车外候着,自己则上了马车。

    “世子妃,”百卉行礼后,禀道,“奴婢问过叶大娘了。叶姨娘被送到庄子后,叶大娘她没人商量,但又怕叶公子在大牢里受苦,就把家里的东西都给当了,换了银子后,去牢头那里疏通了一番……”

    叶大娘做那么多,不过是希望孙子叶胤铭在大牢里能稍微好过一些,却导致她自己一无所有,沦为了乞丐。

    可是,叶大娘一番慈爱之心,叶胤铭可曾明白!她此刻的境地,叶胤铭又可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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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雀跃

    南宫玥半垂眼眸,眼前的叶大娘,让她想起了些许往事。

    相比于叶胤铭和叶依俐,叶大娘并不聪慧,所以当年才会在开源当铺借了印子钱,弄得家徒四壁,差点家破人亡……这才偶然遇上了自己。

    当初,叶大娘听了自己的话,去官府击鼓鸣冤,这才让小方氏侵占萧奕家产的事宣扬开来……

    这也算是她们之间的一点缘法。

    南宫玥吩咐道:“鹊儿,你让人把叶大娘送去叶姨娘所在的庄子吧,再敲打那庄子的管事一番,不可随意作践。”在庄子上至少能得个温饱,总比沿街乞讨要好,她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鹊儿和随行的两个婆子把叶大娘带走了,而南宫玥他们的马车则继续往珍宝轩“哒哒”地驶去。

    马车里很快又恢复成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叶家的事没有影响到南宫玥的好心情,说到底,叶家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两个过客罢了。

    这一次,马车一路顺畅地驶到了珍宝轩前。

    南宫玥和萧霏先下了马车,跟着两个护卫就把方老太爷连轮椅带人一起扛了下来。

    来迎客的伙计日常见惯了达官贵人,一看南宫玥三人的衣着打扮,以及那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就知道这一行人绝对是有些来历的贵宾。

    伙计点头哈腰地招呼道:“这位老太爷,还有夫人、姑娘,后头有贵宾室,请随小的来。”伙计在前面带路,迎他们进去。

    这时,后方又有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到了珍宝轩的门口,百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然后上前了一步,压低声音在南宫玥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世子妃,是方家的马车。”

    这倒是巧了。南宫玥眉头一动,沉默地抿了抿嘴唇,随着伙计穿过了大堂。

    珍宝轩外,那辆黑漆平顶马车停稳后,先下来一个嬷嬷和一个小丫鬟,跟着两人就扶下一个身形苗条、容貌秀美的中年妇人,只见她穿了一件殷红色五蝠捧云褙子,挽了一个圆髻,插着一支明灿灿的赤金簪钗,看来雍容华贵。

    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以为是哪家的贵妇。

    “姨娘,这路有些滑,您小心点。”小丫鬟仔细地提醒道。

    这****正是方家的牛姨娘。

    一旁过来迎客的伙计面色僵了一瞬,本来是打算请她们去贵宾室的,却没想到这贵妇不过是一个妾室,便临时改了主意。

    “这位夫人,请跟小的这边走。”伙计的脸上还是带着笑,迎着她们到了大堂的柜台边。

    牛姨娘微皱眉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满。平日里她在老家的时候,哪家首饰铺子的掌柜不是亲自把自己迎到贵宾室去。

    那嬷嬷也是脸色不太好看,这时,伙计已经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大盒子的首饰,笑道:“这位夫人,我们珍宝轩可是整个南疆最好的首饰铺子了,我们王师傅的首饰那可是有名的,就是镇南王府也常来我们这里打首饰……您瞧瞧,是不是件件都是精品?”

    镇南王府……牛姨娘一听被转移了注意力,目光落在那盒子放到一件件首饰上,八宝簇珠白玉钗、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缠丝点翠金步摇、赤金缠丝手镯……珠光宝气,璀璨晶莹。

    手艺确实是不错。

    牛姨娘随手拿起了一支金灿灿的赤金拔丝丹凤钗,凤口衔着一颗硕大明珠,这手艺就算比起江南的师傅也是不差的。看来这伙计说他们是南疆最好的首饰铺子倒也不全是自夸。

    伙计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有戏,笑着又道:“夫人,您看看,这些都是最新的样式。您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样式,我们也可以给您定制打造。”

    牛姨娘手头偶得了几张首饰的图纸,据说是来自江南的最新样式,本来是打算来此让师傅照样打一套头面,可是现在看看这珍宝轩中的首饰看着也不错,一时又改了主意。

    她微微转动着手中的丹凤钗,仔细观赏把玩着。

    一旁的嬷嬷服侍牛姨娘多年,哪里还看不出她的心思,她眸光有些闪烁,脸上则略带惋惜地叹道:“姨娘,奴婢看这支丹凤钗各方面都好,就是还差一点……”

    伙计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忍住了嘲讽的话语。

    牛姨娘疑惑地挑眉看向那嬷嬷,嬷嬷指了指丹凤口中衔的明珠,提醒道:“姨娘,您不是有一颗东珠吗?”

    东珠?!伙计不免露出一丝讶色。他们虽然是专门做首饰的,可也从来没见过东珠啊。只知道东珠珍贵,价值连城,更是身份的象征。这位老姨娘竟然能东珠也能拿到手,到底是哪个府上的姨娘?

    伙计立刻笑了,热情地说道:“这位夫人,我们珍宝轩也可以为客人修改首饰的,夫人可要一试?”

    牛姨娘心中一动,一会儿看看伙计,一会儿又再次看向手中的丹凤发钗,眼中熠熠生辉。是啊,若是把那颗东珠嵌到这支发钗上,岂不是更妙!

    牛姨娘打定了主意,便爽快地交付了定金。

    她正要招呼嬷嬷离去,就听一阵挑帘声响起,只见另一个伙计挑开了一道湘妃竹帘,打躬作揖地把两个雍容华贵的夫人给领了出来,其中一位夫人淡淡地瞥了牛姨娘一样,继续和身旁的人说着话,离开了珍宝轩。

    那两位夫人应该是从后面的贵宾室出来的吧。牛姨娘暗暗咬牙,心中不悦,眯眼盯着那道湘妃竹帘好一会儿,然后狠狠地瞪了伙计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狗眼看人低!

    “哼!”她一甩袖,心情不太畅快地离开了珍宝轩。

    湘妃竹帘的另一边,其中一间贵宾室中,南宫玥和萧霏也刚挑好了头面,一套宝石珍珠赤金头面和一套嵌白玉的莲花银缠丝头面,漂亮精致。

    两个姑娘爱不释手,可是方老太爷却有些嫌弃,看着那副嵌白玉的莲花银缠丝头面对萧霏道:“霏姐儿,你这副头面选得也太素净了,你们年轻姑娘就该穿戴得鲜亮些才是……”

    一听方老太爷这口气,那伙计立刻机灵地说道:“老太爷,我们王师傅最近设计了几张新的图纸,不过首饰还没打好,要么,小的拿来给几位看看?”

    “那就拿来给我们瞧瞧吧。”方老太爷道。

    萧霏来不及阻止,伙计已经灵活地应声下去了。

    看着萧霏欲言又止的表情,方老太爷似乎想到了什么,感慨地说道:“你们母妃当姑娘的时候,最喜欢打制各种各样的首饰,可比你们选的这些要鲜亮多了……”说着,他又看向了南宫玥,“玥儿,我记得和宇城的老宅里还有一套宝石点翠赤金头面,以前是你母妃最喜欢的,我去让人捎……”方老太爷本来想说使人去把那一套宝石点翠赤金头面送到骆越城来,可是说着眉心微蹙,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他改口又道:“算了,都是旧东西了。”他眼帘半垂,眸中闪过一抹黯淡之色。和宇城的老宅这十几年被人鸠占鹊巢,恐怕女儿的头面早被别人用过了。

    南宫玥一直看着方老太爷,自然猜出他临时改口的原因。

    她心念一动,笑眯眯地说道:“外祖父,母妃的首饰是什么样子您还记得不?不如您画出来,我找师傅打一套一样的,戴给您看,您觉得如何?”

    方老太爷知道外孙儿媳在逗自己开心,笑着应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的那个伙计捧着几张图纸又回来了,恭敬地送到了方老太爷跟前。

    方老太爷一边接过那些图纸,一边道:“伙计,可否借笔墨纸砚一用?”

    伙计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没去质疑贵宾的请求,忙又去取了笔墨纸砚,还殷勤地帮方老太爷磨墨铺纸。

    方老太爷当场就画了起来,起初笔头有些生涩,渐渐地,他越画越快,笔尖的移动越来越流畅,一支点翠凤钗画得栩栩如生,然后是配套的挑心、分心、掩鬓……

    费了近半个时辰,他总算画好了头面的图纸,兴致勃勃地吩咐伙计照样打一套,然后又从伙计送来的那叠图纸中给萧霏挑了一副嵌红宝石的黄金累丝头面,爽快地付了账。

    如此,他才觉得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带着南宫玥和萧霏离开了珍宝轩。

    从珍宝轩出来后,南宫玥和萧霏带着方老太爷去竹里斋挑了几本棋谱,跟着又挑了一间茶楼小坐了一番,临近午时的时候,才又坐上马车优哉游哉地驶回了镇南王府。

    当马车拐进王府所在的街道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踏踏踏……”越来越响亮,渐渐地,一个近乎嘶吼的声音随之而来:“捷报!前方捷报!”

    南宫玥下意识地和方老太爷互看了一眼,心知肚明,一定是萧奕战胜的捷报传来了。

    萧霏急切地抓住了南宫玥的手,激动地说道:“大嫂,是不是大哥打了胜仗了?……一定是的。太好了!”

    南宫玥回以灿烂的一笑。

    那士兵渐渐远去,嘴里还在重复地喊着,哪怕声音嘶哑也掩盖不住他振奋的心情。他从城门而来,一路高喊,沿途的百姓当然也都听到了,一个个都是热血沸腾。

    百姓们也奔走相告,四处大喊着:“前方捷报!世子爷收复雁定城和永嘉城了!”

    前些日子南凉探子潜入骆越城的事还记忆犹新,在不少百姓的心中蒙上阴霾,甚至城中有不少流言在扩散,有的说城中早已经潜伏了大批南凉探子;有的说前方一直没有战报传来,是否世子爷战败了;也有的说惠陵城已经沦陷了……如今前方大捷的喜悦总算将这些疑虑都一扫而空。

    消息就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骆越城上下,全城欢腾,不少百姓都在街头点起了爆竹以示庆祝!全城都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

    镇南王府上下更是喜不自胜,世子妃一接到捷报,就给所有人都赏了一个足足一两重的银裸子,又每人加做了一身秋装。

    这一整天,阖府的奴婢都是喜气洋洋,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走路更像是要飘起来似的。

    不只是奴婢们心情雀跃,镇南王也是亦然。

    这次的捷报让镇南王压在心头很多日的巨石总算是落下了!

    之前连连出了几桩事,以致让他在官语白面前像是矮了一截似的。

    幸而萧奕那个逆子还算争气,这一次的捷报总算是让自己扬眉吐气,在官语白跟前挽回了些许颜面!

    镇南王轻啜了一口陈年普洱茶,沁人心脾的茶香溢满口腔,让他觉得精神一振。

    他才放下茶盅,丫鬟桔梗就进来禀报道:“王爷,大姑奶奶来了。”

    大姑奶奶指的当然就是乔大夫人。

    闻言,镇南王忍不住微蹙眉头,原本的好心情顿时减弱了几分。

    他这个长姐最近来王府找他总没好事,也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事!

    镇南王心里暗暗叹气,但乔大夫人总归是他姐姐,只能无奈地说道:“把人请进来吧。”

    桔梗哪里听不出镇南王语气中的不耐,却也只能故作不知,很快就把乔大夫人引了进来。乔大夫人穿了一件大红金团压花妆花褙子,梳了一个整齐的圆髻,插了一支赤金花钿式宝钗,看来雍容华贵。

    她脸上笑意盈盈,看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弟弟,我刚听说阿奕在前方打了胜仗了。”乔大夫人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下后,笑眯眯地对镇南王恭喜道,“阿奕不愧流着我们萧家的血,有勇有谋,真是有父亲当年的风采啊……”说着,乔大夫人脸上露出几分怀念,完全没注意到镇南王面色一僵。

    镇南王又拿起茶盅,轻啜一口热茶,掩饰自己微妙的表情。

    客套完后,乔大夫人迫不及待地直入主题,道:“弟弟,我今日来找你,是还有一事求你帮忙。”

    镇南王的脸差点没绷住。果然,他这个长姐啊,一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随手把茶盅放回书案上,问道:“大姐,你想让本王做什么?”

    “二弟,”乔大夫人笑道,“阿奕那边不是打了胜仗吗?我就想着把宇哥儿送到惠陵城那边历练历练。”言下之意,就是想让镇南王把乔申宇送去惠陵城混一个军功。

    乔申宇?!镇南王的面色更难看了,他本来对乔申宇这个外甥印象不错。所以几个月前,他才把去西南边境抚民的好差事交给乔申宇,偏偏乔申宇却不识抬举,怕苦怕累,甚至还装病推托,让自己在萧奕这逆子跟前丢尽了脸面。

    这一次,若是让乔申宇去了惠陵城,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让自己丢人的事。

    自己已经傻了一次,又怎么会再自找没趣!

    想到这里,镇南王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大姐,这事不成!”

    乔大夫人不敢相信地双目一瞠,自己又不是让宇哥儿去抢军功,更不是让镇南王直接封他做一个将军,不过是借个名头去历练一下,混个资历罢了。

    “弟弟,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不成了?”乔大夫人下意识地拔高嗓门,声音有些尖锐。

    “惠陵城那边还在打仗,哪里有骆越城安全!”镇南王淡淡道,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太显著的嘲讽。

    乔大夫人心里不以为然,捷报都传来了,惠陵城现在安全的很,打退南凉更是指日可待,有什么危险的!现在正是去历练混个军功的大好时候,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想到田得韬因为去西南边境抚民,轻轻松松就升了从六品的卫千总,到现在乔大夫人都有几分后悔。

    乔大夫人耐着性子道:“弟弟,宇哥儿怎么说也流着我们萧家一半的血,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见镇南王还是不说话,乔大夫人掏出一方帕子,泫然欲泣地抹着眼角道:“弟弟,你是不是还在为之前西南抚民的事记恨我和宇哥儿?我们是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啊!弟弟,你可是宇哥儿嫡亲的舅舅啊……”

    乔大夫人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一时祈求,一时威逼,一时哭诉,总归一个意思,就是让镇南王一定要帮乔申宇一把。

    镇南王被吵得脑门子一阵阵的发疼,耳朵更是嗡嗡作响,只想快点打发了乔大夫人,无奈地说道:“过几日,李校尉会率一支辎重营运送粮草去惠陵城,若是宇哥儿实在想去,那就随他们一起去吧。”

    乔大夫人喜笑颜开地应了,说道:“好,好。弟弟,我就知道你还是疼爱宇哥儿的。”

    镇南王揉了揉太阳穴,又道:“大姐,丑话本王先说在前头,战场上,刀箭无眼,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你可不要来找本王哭诉……”

    能有什么事啊?乔大夫人心想,根本就没把镇南王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她这次来找镇南王,除了为乔申宇,也为了女儿的嘱托。

    “弟弟,我还有一事……”

    乔大夫人才说了一半,镇南王几乎是整张脸都黑了,差点就想下逐客令了。

    乔大夫人继续说着:“是关于安逸侯。”

    没想到乔大夫人会提起安逸侯,镇南王挑眉看了过去,“安逸侯?”

    乔大夫人面上有些不太自然,还是问道:“弟弟,你可知道安逸侯成亲了没有?”

    长姐问这个做什么?!镇南王奇怪地眯了眯眼,难不成……他隐隐想到某种可能,但长姐上次明明瞧中的是傅三公子……哎,长姐这个人就是一天一个主意,好高骛远!安逸侯何许人?乔府虽是镇南王府的姻亲,可无论是论身份还是家世,兰姐儿可都是配不上安逸侯的。

    镇南王知道乔大夫人的脾气,也懒得多说什么,回答道:“据本王所知,安逸侯尚未成亲。”

    乔大夫人面露惊讶。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是答应女儿来找镇南王问问,可是在她心目中,官语白看着都二十出头了,又身居二品军侯的高位,怎么可能没成亲呢?!她本来是打算让女儿死心,没想到……

    乔大夫人忍不住又问:“弟弟,安逸侯的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不成亲?”莫非有什么隐疾?

    “这个本王就不知道了。”镇南王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指望他家里长短地追问官语白这些琐事。

    乔大夫人心有旁骛,倒也没在意镇南王的语气。

    她想了又想始终觉得官语白不是自家女儿的良配,便也没有多问,起身告辞了。

    镇南王早被她闹得头痛了,赶紧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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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5佳婿

    等乔大夫人回到乔宅时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了,她的一双儿女都在正院的堂屋里等着她,一见她归来,两人都是急切地迎了上来。

    乔申宇身穿一件湖色织金锦袍,一头乌发以一方白玉扣束得高高,端的是器宇轩昂;乔若兰着一身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偏襟长褙子,鬓角的石榴珠花随着她款款走来微微颤动,优雅清丽。

    每每看着这双出色的儿女,乔大夫人就觉得老怀安慰。丈夫如此不成器,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一双儿女了。

    “母亲,”乔申宇行了礼后,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舅父他怎么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乔大夫人。

    乔大夫人瞥了乔申宇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走了进去,直到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这才慢吞吞地颔首道:“我亲自出马,你舅父能不答应吗?”

    “那是自然。”乔申宇殷勤的为乔大夫人揉肩,“舅父他一向与母亲您最亲近了。”

    乔大夫人拍了拍儿子的手,谆谆叮嘱道:“宇哥儿,上一次西南抚民的事终究是惹得你舅父不快,这一次我也是好说歹说才让你舅父点头应了。宇哥儿,这一趟差事你可要争气了。让你舅父看看你的本事!”

    “母亲,您就放心吧。”乔申宇自信地昂首挺胸,“您还信不过儿子吗?”

    乔大夫人含笑地看着儿子,表情十分慈爱:“宇哥儿,娘就等着你挣个军功回来。”把那个田得韬狠狠地踩下去!

    乔申宇意气风发,似乎已经看到自己锦衣还乡的那一日,抱拳道:“母亲,那我就先下去准备准备了。”

    乔申宇很快退下了,一旁的乔若兰已经憋了好一会儿了。

    见哥哥走远,她咬了咬下唇,心急如焚地问:“母亲,他……他可曾……”她局促地扭着帕子,面泛桃花,眸中波光流转,那唇角含情的样子分明就是动了芳心。

    哎,乔大夫人心底暗暗叹气,吾家有女初成长,女儿看来真的对安逸侯动心了。

    乔大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我问过你舅父了,安逸侯还不曾娶亲。”这件事她就算想瞒,恐怕也瞒不住。

    闻言,乔若兰欣喜若狂,眸中绽放出一种令人炫目的异彩,嘴角不由翘起,心跳如小鹿般乱撞,浮想联翩。

    “兰姐儿,”乔大夫人却是皱紧眉头,柔声劝道,“你听娘一句,娘看这安逸侯实在是不妥,他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一看就身子骨不好……”往后闺房之中也会少了不少乐趣,更何况,若是一旦英年早逝,即便是生前多么风光,留下孤儿寡母又能如何?!“兰姐儿,娘是为你好。娘已经打听过了,那傅三公子这次立了大功,又是皇上的表外甥,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封侯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可还没等乔大夫人把话说完,乔若兰就霍地站起身来,脸上透出一丝不耐烦,福身道:“娘,哥哥过几日就要出发,想必您琐事繁忙,有不少事物要为哥哥准备,女儿就不打搅您了。”说完,乔若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乔大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股心火直冲脑门。这若是别人敢如此对她,乔大夫人早就翻脸了。偏偏是自己的女儿!

    女儿自小听话,才学出众,就没让自己操过心,没想到母女俩竟然在婚事上出现了这么大的分歧!

    乔大夫人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忍不住对着一旁的胡嬷嬷埋怨道:“老话说的真是不错,儿女是债,无债不来啊!”

    胡嬷嬷忙安慰道:“夫人,安逸侯爷是姑娘的救命恩人,也难怪姑娘她……”

    乔大夫人本来也对安逸侯颇为感激,可是这点感激早在乔若兰的执迷不悟下消失殆尽,冷声道:“也不知道那安逸侯是对兰姐儿下了什么蛊了。”女儿真是被他给迷了心窍!

    胡嬷嬷在一旁赔笑,却不敢答应。

    乔大夫人捏了捏帕子,蹙着眉头又道:“不行,我要赶紧把兰姐儿的婚事定下才行!”

    胡嬷嬷提醒道:“夫人,可是前方战事还未结束,也不知道傅三公子何时才能回来……”

    经胡嬷嬷这么一提,乔大夫人不禁懊恼了起来,道:“刚才我应该问问王爷,傅三公子何时回来才是。”傅三公子如此佳婿,可不能让萧霏给抢走了。

    不过此事终归还是要等傅云鹤回来才能有所作为,当下,她还是得先帮儿子准备出门的行李才是。

    乔大夫人亲自带人跑去了乔申宇那里,帮着整理了东西,又吩咐丫鬟、婆子备这备那,忙了近一个时辰,才把这些琐事理了个七七八八。

    等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喝上热茶缓了一口气后,她才想起还要和乔兴耀说说儿子要去惠陵城的事。

    “紫苏,去看看老爷回来没?”乔大夫人转头吩咐道。

    一身蓝绿色褙子的圆脸丫鬟顿时身子一缩,眼神闪烁了一下,屈膝禀道:“夫人,老爷……老爷去了余姨娘那里。”那余姨娘就是当初乔兴耀养在金鱼巷的外室,自从过门后,就深受乔兴耀宠爱,一个月有一大半的日子歇在余姨娘那里。

    “这个狐媚子!”乔大夫人顺手就把手中的茶盅摔了出去,瓷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乔宅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

    自从前方传来大捷后,想要把自家孩子送去惠陵城蹭个军功的人家不在少数,一时间,骆越城的各府邸都忙活了开来,托关系走人情,很是热闹……

    当三日后乔申宇赶到骆越城大营的时候,就在随行的队伍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乔申宇的面色僵了一瞬,若无其事地与两人打了招呼:“于公子,常公子!”

    那两人一人是于将军府的四公子于修凡,另一人是常将军府的五公子常怀熙。很显然,这两人是想去惠陵城那里蹭军功的,真无耻!自己绝不能被他们给比下去了!

    乔申宇在心里暗暗发誓。

    众人心底究竟怎么想且不提,但表面上都是和乐融融。

    不多时,李校尉到了,看到队伍里多了三四辆马车还都是这些公子哥的私物,当下就怒了,勒令每人只许携带一个包裹的行李,不然就别去了。

    于是,马车全都被留了下来,三人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就匆匆跟着上路了。

    李校尉率领辎重营浩浩荡荡地出发。

    当他们抵达惠陵城时,又是过了数日,这一路舟车劳顿,乔申宇本以为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没想到李校尉从司徒守备处得了萧奕的军令,又要火速赶去雁定城,乔申宇当然也只能跟着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

    一行人等终于在次日太阳西下的时候赶到了雁定城。

    一听说他们是来送粮草的,城门守兵核对了令牌,就立刻大开城门相迎。

    “李校尉,”守正激动地说道,“千盼万盼总算把您给盼来了。那些该死的南凉人占了雁定城后又是屠城又是抢掠,现在城中的百姓正等着您带来的这批粮草救急呢……”

    那段黑暗的日子,百姓们简直苦不堪言,虽说世子爷打下雁定城后也命人送了些粮草过来,可那些粮草都是南疆军和惠陵城那边紧衣缩食硬省下来的,也只能勉强维持个几日……还好,终于有粮草来了!看到这些粮草,守正的心里一阵庆幸,雁定城总算是熬过来了!

    正事要紧,李校尉与守正没说几句就进城了,乔申宇策马跟在李校尉的身后,有些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雁定城萧条死寂,散发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昨日,乔申宇见惠陵城除了进出城守备森严,城中其他事务均是井然有序,就以为雁定城也是差不多,却没想到雁定城竟然是这副萧条的样子,十室九空,不少房屋都是墙残瓦破,墙上、地上还留有暗红色的血迹,那种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乔申宇不太舒服地干咳一声,在马背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只觉得如坐针毡。若非是为了军功,他早就待不下去了。

    一行人等很快来到了守备府外,士兵们在府外待命,而李校尉和三位年轻公子则被迎进了守备府中。

    总算可以休息了。乔申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校尉,世子爷正在书房等您,请随小的来。”一个士兵急忙领着李校尉去了外书房。

    乔申宇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萧奕的表兄,就也想跟着去打声招呼,谁想,一个千总模样的男子拦住了他,抱拳道:“乔公子,常公子,于公子,雁定城现在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世子爷得知三位公子前来,特命在下来给三位传军令。”

    乔申宇怔了怔,没想到这还没喘上一口气,萧奕的军令就来了。这也太急了些吧?虽说他是来蹭军功的,可一路跋涉,也想先休息个几日再说……

    于修凡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咳,我是说,不知世子爷有何吩咐?”

    一旁的常怀熙飞快地看了于修凡一眼,不动声色。他也是在骆越城长大的,自然知道如于修凡这般有名的纨绔们从前好些都是跟着世子爷混的,称兄道弟,以世子爷马首是瞻。而这乔申宇又是萧奕的表兄,也就是说三人中唯有他一人和世子爷无亲无故。

    景千总正色道:“三位公子,当日攻城时,我军和南凉人皆有死伤,许多尸体分布在城里城外,若是不及时处理,尸体的腐化容易会污染水源,并导致疫病流行。世子爷已经命众将士、全城百姓在城中搜索了数日,把城中的尸体基本都清理焚烧了。现在正在清理城外的尸体,此事就扰烦三位公子了。”

    清理、焚烧尸体?!

    于修凡的嘴角抽了一下,俊脸也差点垮了下来,心道:大哥也真是不讲情面啊!……没办法,大哥的命令,再惨也要干……其实,焚烧尸体虽然有些恶心,却是再轻松不过的差事。于修凡的心里有些发毛,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

    常怀熙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股浊气闷在了胸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凭什么?!

    自家好歹是三代将门,自祖父一代起,就在老王爷麾下效力的。世子爷给他如此下贱的活,莫不是要故意折辱自己?

    常怀熙握了握拳头,终究什么也没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于修凡和乔申宇。

    乔申宇整张脸都僵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掩不住眼中的嫌恶。

    “这位兄台,”乔申宇抱拳对那千总道,“可否让我先见一见奕……世子爷?”他琢磨着等见了萧奕,再让他给自己换一个差事就是!

    谁想,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景千总瞬间就变脸了,一双单眼皮的细眼睛杀气四射,四周的温度骤然直降。

    “乔公子,”景千总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冰渣子,“在下刚才说的这可是世子爷的军令!乔公子莫不是要违抗军令?”

    违抗军令?!乔申宇瞳孔猛地一缩,抗军令者杖,上一次,因为西南抚民的事,他足足领了三十军棍,被打得皮开肉绽,在榻上躺了一月有余。

    乔申宇心有余悸地干笑了一声,连忙改口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违抗军令呢。”

    于修凡暗暗地憋着笑,看着这位乔公子虽然是自家大哥萧奕的表哥,却对大哥的心性不太了解,大哥平日虽然爱玩闹,但是做起正事来,却是说一不二。偏偏这乔申宇非要往刀口上撞!可怜可叹!

    常怀熙半垂眼眸,眼中闪过一抹戾芒。世子爷估计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吧?哼,自己见招拆招便是!

    景长总没再理会乔申宇,直接说道:“三位公子,请随在下来吧……”

    于修凡和常怀熙先后跟了上去,乔申宇虽然满腹不甘,但咬了咬还是迈开了这一步。

    景千总亲自带着三人从南城门出了城,这时,天色已经一片昏黄,只有西边的天空还留下一抹赤红。

    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已经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木头高台。

    远远地,正好看到一行五人的士兵护送这一辆板式马车往这边而来。一行人越来越近,可以隐约地看到那辆板式马车堆满了尸体,一种浓重的尸臭味飘荡过来……

    凉凉的夜风一吹,那恶臭便迎面而来,弥漫在四周,让人恶心作呕。

    乔申宇脸色惨白如纸,胃部一阵翻腾,差点没吐出来。

    “哒哒哒……”

    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马车前进时马蹄声和车轱辘滚动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那几个士兵在千总他们跟前停下,带队的伍长上前禀道:“禀千总,方圆一里的尸体已经清扫完毕,是否……”

    话语间,板式马车停在了后方,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堆砌其上,鲜血淋漓,南疆天热,尸体大部分已经腐烂,可以清楚地看到衣物和血肉间无数白生生的蛆虫蠕动着,四周更是苍蝇云集,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乔申宇两耳嗡嗡,什么也听不到了。

    “呕——”

    他再也抑制不住恶心,转过身对着一旁的草丛疯狂地呕吐起来……

    看着乔申宇狂吐不止,常怀熙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强压住心口的恶心感。

    “呕……呕……”

    一时间,只听乔申宇的呕吐声在空中环绕不去。

    不一会儿,守备府中的萧奕就得知了发生在城门口的事。

    “……那个乔公子就连妇孺都不如。”景千总说道,“依末将看,他撑不了几日就要来向您告辞了。”这几日来,雁定城里可是有不少老弱妇孺帮着一起打扫城里的尸体,谁像那乔公子这般娇气的,“其他两位公子暂且看来还好。”就是不知道真干起来后会如何。

    萧奕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走到了窗边,往南边的天空远眺。

    以他的距离和角度自然看不到城门外,却能看到滚滚的白烟腾起,疯狂地涌向夜空……

    想必是城外又开始焚尸了……

    自从他入驻雁定城后,基本上每晚的这个时候都要进行焚尸,找到的尸体数以千计,大部分都无法辨别身份,更没有时间去辨别身份,尸体必须尽快地焚烧处理!

    这就是战争,残酷而无奈。

    萧奕仰首盯着夜空好一会儿,才道:“不必理会他们,就算谁想回去也得给本世子把事情做完了!”

    乔申宇、于修凡和常怀熙一来,萧奕就得了消息。很显然,这三人是被他们家里送来这里蹭点军功的。

    萧奕当然明白这种事情是怎么也避不开的,但是,想要军功可以,总要有所付出吧。无论是于修凡也好,乔申宇和常怀熙也罢,只要他们有本事,他是来者不拒!

    这城里,很多事情都等着人来做。

    “是,世子爷。”景千总抱拳领命,恭敬地退下去了。

    萧奕又在窗边静立片刻后,转身来到书案后坐下,处理起公务来。

    每次从敌人手中收复一个城池,代表的不是结束,而是一个艰辛的开始。

    雁定城原来的知府、守备早已经在城破时牺牲了,萧奕新近提拔了麾下的一位立了功的正五品武德将军为雁定城的守备,但是知府的职位却需要等朝廷的批文,等新的知府上任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如今城中的琐事都需要由他来暂时处理。

    修缮城墙、重整户籍田地、清点库房粮草、重新任命两城官员、处置南凉降兵……大大小小的事务把萧奕忙得焦头烂额,只能安慰自己等小白来了就好了。

    这一晚,等萧奕忙完以后,已经是二更天了。

    看着天色不早,守在书房外的竹子终于忍不住进屋劝了一句:“世子爷,您该歇下了……”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您要是累坏了身子,世子妃会担心的。”

    萧奕没理会他,奋笔疾书,一鼓作气地写了满满的两张纸后,方才歇笔,递给竹子说:“快去寄给世子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烛光中闪闪发亮。

    竹子不用看信,也可以猜到自家世子爷估计又在信里跟世子妃撒娇了。他接下信纸,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步履轻快地下去了。

    想着他的臭丫头,萧奕一夜好眠。次日一早,他照例是闻鸡起舞,打了一套拳,又沐浴更衣后,方才辰时出头。

    跟着,他就在一众将领的环绕下巡视起雁定城的城防。

    经过过去几日的修缮,不少城墙上的缺口已经修补上,新旧石砖的颜色有着显著差异,就像是一件经过反复修补的衣裳般,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沧桑感。

    众人沿着城墙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不少身穿铠甲的守兵在修缮城墙,几人搭砖,几人砌泥,一些百姓也过来帮忙,不时发出铛铛的敲打声。

    李守备一边走,一边汇报道:“世子爷,那日攻城时,投石车破坏了不少城墙,修缮了数日,还有至少一半没来得及修补,恐怕要再加些人手。砖块方面,末将打算在城中找几栋无人的宅子先拆了它们的围墙拿来救急。”

    萧奕看向了景千总:“你那边能调出人手吗?”

    景千总忙回道:“世子爷,尸体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再过两日,可以再调一两百人过来修缮城墙。”

    李守备沉吟一下,又道:“如此,想必五天内应该就可以修缮好城墙了。”

    话语间,城门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只见城门附近排了两支长长的队伍,百姓们一个个都衣衫褴褛,身形伛偻,一眼望去,大部分都是老弱伤残。

    李守备见萧奕的目光朝那边看去,就解释道:“世子爷,昨日粮草送来了,所以末将清点完就立刻命人开始分发米粮。”

    当初,南凉人在雁定城屠城三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杀害了城中大部分的青壮年,只留下这些老弱伤残为他们所驱使,城中的不少妇女更是遭受了惨无人道的伤害,不堪羞辱,自尽而亡。

    每每看到这些可怜的百姓,士兵们都是义愤填膺,感同身受。

    留着一把大胡子的郑参将愤愤道:“还是太便宜那些南凉人了!”

    “没错!”傅云鹤扼腕地说道,“若非咱们的神臂弩太少,那一日也不至于让那个伊卡逻给逃了!……大哥,这神臂弩实在是神兵利器,我们多备一些吧。”说着,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萧奕。

    在收复雁定城、永嘉城的两战中,神臂营和神臂弩都发挥了不可忽视的巨大作用。萧奕也想扩大编制,可问题是,他没银子了!这支三千人的神臂营几乎把臭丫头封地的食邑都用光了。

    可惜,众将士们却并不知情,神臂弩的威力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因而傅云鹤这么一说,便是连声响应。

    “若是再组建两个神臂营,一定把那些该死的南凉狗打得屁滚尿流!”郑参将接口道,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目光正好对上了前方一个三四岁的小男童。

    男童一双乌黑的眼瞳瞪得圆圆的,小嘴微张,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眨眼间,眼眶中已经含满了泪水……

    牵着男童右手的老妇人立刻注意到孩子的异状,俯首看向她,担心地问道:“黑子,你怎么了?”

    男童另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老妇的裙裾,嘴唇瘪了瘪,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

    郑参将浑身僵硬,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好不好。

    一旁的傅云鹤辛苦地憋着笑,不客气地对着郑参将挤眉弄眼,仿佛在说,谁让你长得凶,还在外面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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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6废物

    萧奕大步上前,不知道从荷包里掏出了什么,蹲在了男童的跟前,亲切地笑道:“要吃芝麻糖吗?”

    他的掌心放着一颗珍珠大小的糖果,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芝麻甜香,对于幼童而言,这种甜香味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男童一时就忘了哭泣,询问地看向了老妇人。老妇人对他点了点头,男童才接过了糖果。

    “多谢军爷。”老妇人忙不迭谢过萧奕,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没想到这个小将军长得竟好似画中的神仙一般。

    萧奕微微一笑,说对老妇人道:“他很乖。”

    须发皆白的老妇人幽幽叹了口气:“也就是一个苦命的。他爹娘都没了,一家老小也就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老妇说着眼眶也有些酸涩,也就是为了孙子,她才勉强撑了下来。

    “祖母……”男童似乎感受到了老妇人的悲伤,抬起了被糖果塞得鼓鼓的小脸。

    老妇人立刻笑了,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发顶,这一幕看得后方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都是眼睛一酸,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这些南凉人简直罪无可赦!

    “大娘,这包芝麻糖就送给黑子吧。”萧奕从手中绣着灰鹰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了老妇人。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老妇人连声道谢。

    萧奕对她微微一笑,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继续往前走去。

    “李守备,”萧奕一边走,一边转头问李守备,“瓮城图你可带了?”

    “带了,世子爷。”李守备忙应道,从随行的亲兵手中拿过一个卷轴,“世子爷可是打算今日去勘察地形?”

    世子爷?!后方的老妇人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萧奕,惊讶得双目一瞠。这位年轻和善的军爷竟然是世子爷。

    老妇人直愣愣地看着萧奕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眼眶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泪雾,似感动似崇敬。

    “祖母……”男童疑惑地抬眼看向祖母。

    “黑子。”老妇人含笑地看着孙子,“等你长大了,也跟着世子爷保卫南疆的安危好不好?”

    男童懵懂地看着老妇人,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嘴里香甜的味道让他溢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萧奕一行人一路出了城门,沿着外城墙勘察地形。

    李守备展开那个卷轴,指着卷轴上的瓮城设计图,略显激动地说道:“世子爷,等修好瓮城,雁定城就算面对攻城车也有一挡之力了。”上一次雁定城失守正是因为被南凉军的攻城车撞破了城门,以致敌军长驱直入,所以在收复雁定城后,萧奕和李守备就考虑修建瓮城加固城防,以免将来重蹈覆辙。

    众人沿着城墙缓缓往前走去,不时地比对着那张瓮城设计图,提出各自的意见。

    这时,前方的小树林中传来一阵车轱辘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护送着一辆板式马车往这边而来。

    傅云鹤不由脱口而出:“小凡子!”

    正驾着那辆板式马车从小树林里钻出来的正是于修凡和常怀熙,他们的马车上随意地堆了三四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熟悉的尸臭味直冲了过来……

    “大哥!”于修凡本来脸色不太好看,但是一看到萧奕,就精神一振,大步上前与萧奕、傅云鹤打招呼,“小鹤子,你也在啊!”

    傅云鹤捏着鼻子倒退三步,嫌弃地看着于修凡,“小凡子,你离我远一点!……等你沐浴更衣后,我再请你吃顿好的!”

    傅云鹤虽有心和于修凡叙旧,但实在是力所不逮啊,现在的于修凡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粪坑又爬出来似的,实在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有那么臭吗?”于修凡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感觉自己已经被臭得失去了嗅觉。

    常怀熙也走了过来,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黑色的阴影,步履也有些轻浮。昨晚他一夜都不时被噩梦惊醒,梦中都是那些尸体腐烂生蛆的惨状,以致他一晚上几乎没睡多少时候。一大早,又被人叫醒继续去搜索尸体。

    常怀熙当然恨不得撂担子,但问题是于修凡都去了,他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人以为他常五公子胆小如鼠,就跟那个没用的乔申宇一样怕死人不成?!人都要死的,有什么好怕的!

    “见过世子爷,在下常怀熙。”常怀熙强撑着身体的不适,上前和萧奕见了礼。

    “你是常将军府的五公子吧?”萧奕微微颔首,算是与他打了招呼。

    常怀熙受宠若惊,忙抱拳道:“正是。”这个时候,常怀熙倒有些感激乔申宇了,若非是他,他们这队人怎么会提前回来,还正好遇上了世子爷,让自己露了一次脸。没想到,世子爷居然能认出自己!

    “唔……”

    一阵细微的呻吟声突然从后方的板式马车上传来,吓了好几人一跳:这尸体怎么又活了,不会是尸变吧?

    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于修凡立刻循声看了过去,脱口道:“乔兄,您醒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齐刷刷地也朝那辆板式马车看了过去,只见马匹后方的板车上,其中三具腐烂的尸体堆在了一边,而另一边则仰躺着一个青袍公子,他身上的衣袍被污泥、残叶和呕吐物弄得脏兮兮的,脸色又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眼看去,还真是有些人尸难分。

    迎上李守备询问的眼神,常怀熙解释道:“刚才乔兄看到一具脸烂了一半的尸体,就吐得晕倒了,所以我们就提前回来了。”

    说话间,只听“呕——”的一声,躺在板车上的乔申宇猛地做了起来,抓着板车的边缘,对着一旁呕吐不止。

    “呕——”

    在那呕吐不止的声音中,傅云鹤摸了摸鼻子,这才发现刚才好像是没看到乔申宇。

    也是,要不是有人提了,谁会去特意注意躺在板车上的到底是人还是尸……

    乔申宇完全没注意到四周的其他人,一直吐得几乎胆汁都呕了出来,然后狼狈地用袖口擦了擦嘴角。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茫然地看了看左右,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旁腐臭的尸体,森森的白骨从袖子的大洞里伸了出来,那黄绿的脓水自腐烂的血肉间汩汩流出……

    乔申宇嘴巴动了动,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然后身子一软,又倒回了板车上,显然又晕了过去。

    于修凡默默地摇了摇头,心道:晕倒看似能逃避眼前的现实,可是结果岂不是继续和尸体同塌而眠?!这种傻事他才不做呢!

    常怀熙的嘴角也抽了一下。

    “大哥,”于修凡抱拳对萧奕道,“那我们先告退了。”他们还得先把这些尸体拉去焚烧场。

    萧奕应了一声,于修凡立刻挥动了马鞭,马匹嘶鸣了一声,拉着板车继续前行。

    似乎是因为板车颠簸了一下,乔申宇猛地睁开了双眼,连滚带爬地从板车上跳了下来,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慌不择路地朝萧奕跑了过去,形容近乎发狂地大喊道:“奕表弟,我要回去!快命人送我回骆越城!”这种鬼地方他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

    不用萧奕出声,立刻有两个士兵大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拦住了乔申宇不让他靠近,其中一人肃然斥道:“放肆!”

    萧奕一双乌黑的桃花眼一斜,淡淡地朝乔申宇瞟了过去,漫不经心地说道:“宇表哥,军队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说着,他的语调变得凌厉起来,目光似利剑,“你既然来了这里,那能不能走,就不是你说得算了,在军中当从军命,违者杖!”

    虽然萧奕的话是对乔申宇说的,但常怀熙却感觉到这些话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一凛,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是啊,虽然世子爷年少时在南疆的名声不佳,都说他顽劣不堪,文不成武不就,纨绔至极,可是现在看来世子爷既然能打退百越在前,挫南凉于后,绝非常人!自己这回是来挣前程的,绝不能半途而废。

    而乔申宇却根本没把萧奕的话放在心上,暗想:他才不会傻得留在这里活受罪,他一定要想办法逃走!对,他要逃回去……

    萧奕一眼就瞧出乔申宇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缓缓道:“宇表哥,看在亲戚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按照军法:凡逃兵者,杀无赦!”他的最后一句铿锵有力,森然冰冷,让人完全不敢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一瞬间,四周静了一静。

    “……”乔申宇嘴唇微颤,想说话,但话却仿佛都堵在了嗓子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萧奕淡淡又瞥了乔申宇一眼,道:“我的麾下不需要废物。”

    眼看着气氛僵硬,于修凡和常怀熙赶忙把乔申宇给拉走了,于修凡随口缓和气氛:“乔兄,我们赶紧先去焚烧场吧,你吐了那么多,也饿了吧。”

    于修凡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乔申宇的胃里泛起一阵酸水,忍不住又是一阵狂吐。

    萧奕没再理会乔申宇,转身带领众将士朝城门而去,问道:“李守备,现在军中的艾草可备够了?”

    李守备沉吟着道:“回世子爷,最近搜尸熏屋费去了不少艾草,但还有些库存,属下这就命人再去清点计算一下。”

    萧奕点点头,说道:“若是不够,立刻让骆越城送来……”

    他们渐行渐远,声音也随之远去……

    数百里外的骆越城此刻也是旭日东升,竹子放出的灰鸽一夜疾驰数百里飞入了碧霄堂的上空……

    对于某只灰鹰而言,从碧霄堂乃至整个王府都是它的领空,一见一只灰鸽飞来,原本在树上栖息的灰鹰立刻展翅飞起,嬉戏追逐。

    画眉本来还等着鸽子飞入她手中,没想到被小灰给截胡了,接下来,空中可说是鸡飞狗跳,灰鸽逃,灰鹰追,不时落下几片细碎的灰羽,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小灰!”地上的画眉追着它们跑来又跑去,最后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外面的动静传到了宴息间中,南宫玥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针线,走到窗边,抬眼一看,就看到了可怜的灰鸽受惊的模样。

    南宫玥有些好笑,面色微凝地斥了一句:“小灰!”这一幕看着虽然逗趣,但若是以后每只信鸽来了,小灰都要去追,恐怕也是个麻烦,看来得教教小灰规矩了。

    小灰又转了半圈,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上停下了。

    见状,可怜的灰鸽迫不及待地扑扇着翅膀飞入了南宫玥的手中,咕咕地叫了几声,听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南宫玥安抚地抚了抚鸽子,下一瞬,就听到一阵鹰啼,她寻声看去,却对上小灰不悦的眼神,仿佛在谴责自己竟然喜新厌旧。小灰头一扭,又振翅飞走了……

    南宫玥摇了摇头,看来待会还得给小灰送点鹿肉安抚一下……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吸引,这一定是阿奕送来的信吧!

    她急忙解下小竹筒,取出了里面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绢纸。

    一看那熟悉的字迹,南宫玥不由嘴角翘起,黑曜石般的乌瞳亮得如夜空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一旁的丫鬟们本来正陪着南宫玥做针线,见状,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南宫玥倚靠在窗边,反复把萧奕的来信看了好几遍,虽然是那些日常中再细微不过的琐事,却总能让她联想到他当时的表情、神态,不时引来她会心地一笑。

    早上温暖而不至于灼热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脸上,给她似雪的肌肤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脸上的肌肤细致得几乎看不到毛孔。

    屋子里静悄悄地,她把信纸捏在手里,仰首看着屋外的天空,小灰不知何时又飞回来了,在院子里的盘旋不去……

    鹊儿挑帘,小心翼翼地往屋子里张望了一下,见南宫玥望着窗外发呆,便进屋来了,禀报道:“世子妃,花房的人来了,正在院子里候着。”

    现在是时节交替的时候,该给屋子里换上时令花卉。

    南宫玥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又有了焦点。

    她应了一声,走到梳妆台前,先仔仔细细地把萧奕的来信收到了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然后才吩咐鹊儿让人进来。

    鹊儿很快就带着两个花房的小丫鬟进来了,两个小丫鬟平日里都没机会和主子说过话,言行间有些诚惶诚恐,目不斜视。

    两人给南宫玥行礼后,手脚麻利地把略显残落的茉莉、桂花换上了翠菊、月季、万年青等,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南宫玥凑近一朵翠菊闻了闻后,问那个侍候翠菊的小丫鬟:“花房里还有什么其他菊花吗?”

    小丫鬟有些紧张,屈膝回道:“世子妃,花房里有数十种菊花,像黄十八、绿牡丹、二乔、大如意、如意金钩、金牡丹、帅旗、柳线、芙蓉托桂、玉盘托珠、赤金狮子、温玉、紫玉香珠、冰盘托桂、墨荷等等都是有的,但是大部分才刚结出花苞。若是世子妃喜欢,奴婢这就去取,或者再过几日,等花苞半开了?”小丫鬟憋着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道。

    南宫玥把语调放柔,笑道:“那你去选两盆带花苞的过来。”

    “是,世子妃。”小丫鬟咽了咽口水后急忙应了,挑帘而去。

    南宫玥环视四周,换上了新的花草后,屋子里仿佛也有了新气象,感觉焕然一新。

    她指了指原本放在角落里的一盆美人蕉吩咐道:“画眉,把这盆美人蕉放在窗边吧。”美人蕉喜欢阳光充足、高温炎热的环境。

    画眉应了一声,就把那盆美人蕉移了过去,阳光下,但见那美人蕉绿叶丰满,红花艳红似火,让看着不由精神一振。

    画眉盯着那艳红的花朵好一会儿,叹息道:“这美人蕉果然还是要在南方种,比起王都的那些要艳丽多了!”

    丫鬟们对着花草品评了好一会儿,莺儿挑帘进来了,禀道:“世子妃,二公子来了,说要求见您。”

    萧栾被小方氏养得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有些不通人情事故。

    前世他们兄弟俩到底为何走到了那一步,南宫玥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至少这一世,或者说,自从她到了南疆以后,或许是没有小方氏在一旁怂恿和出歪招,萧栾倒也没做过什么惹人厌烦的事。尤其自打她掌了中馈,萧栾还时不时地会过来讨些冰,讨些稀罕的水果什么的,笑眯眯地叫着“大嫂”,丝毫不认生。

    想到这里,南宫玥不由笑了,说道:“把二公子请到堂屋吧。”

    南宫玥稍微整了整衣装,就去了堂屋坐下。

    很快,莺儿就领着一身烟紫色锦袍的少年郎进厅来了,萧栾的容貌更像小方氏一些,比起萧奕远远不如,但还是比镇南王俊逸斯文许多,只是他眉眼间永远都透着一丝倦意,仿佛永远睡不饱似的。

    “大嫂!”萧栾笑着向南宫玥行过礼后,在一旁坐了下来。

    丫鬟给上了茶果点心,萧栾吞吞吐吐地道明了来意:“大嫂,父王的寿宴就要到了,可不可以让翩翩也出来?就让她跟在大嫂你身边就可以了。这次寿宴请了骆越城里最好的戏班子过来唱戏,翩翩她最喜欢看戏了。”

    翩翩……南宫玥心中一动,依稀记得这个翩翩是萧栾的姨娘,从前好像是个花魁。自从过府后,翩翩就一直很受萧栾的喜爱。

    这是萧栾屋里的事,南宫玥偶尔听到些什么,也只是当做耳边风罢了,没太放在心上。

    这一次……

    南宫玥眸色微沉,面上却是不显,对着萧栾笑道:“二弟,你可想清楚了?父王的大寿可不比我们府中的家宴,那一日来的贵客众多,以翩翩的身份,恐怕见人都需要行礼,而且连入席的资格都没有……就算是看戏,也只能和丫鬟们一起站着看。”

    萧栾脸色一僵。确实,大嫂说得不错,父王大寿的那日,除了亲戚以外,来的都是南疆赫赫有名的府邸,那些女人的嘴脸他也见多了,不少人都是自以为尊贵,用鼻孔看人……他的翩翩如此娇弱,若是遇上什么难缠的女眷,岂不是要被折辱死了!

    萧栾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忙摇了摇头道:“幸好大嫂你提醒我。此事还是算了吧。”

    萧栾一脸感激地看着南宫玥,大嫂为人真是和善细心,也难怪连他那个那么难相处的妹妹,还有那个恐怖的大哥也都处得来。

    一旁的画眉半垂首,心里有些无语了,不知道是该叹息二公子一根肠子,还是好哄呢?

    萧栾站起身来,再次向南宫玥道了谢后,就告辞离去。

    看着萧栾离去的背影,南宫玥眼中闪过一道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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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妄为

    这些日子的相处,南宫玥也看得出来,萧栾性子疏散,不会无缘无故地想到让翩翩出席镇南王的寿宴。所以,答案不言而喻,萧栾的宠爱终究让这个翩翩的心大了起来,开始有了一些不该奢望的念头……

    南宫玥微微眯眼,想起前几日镇南王找她过去,让她留意一下适龄的姑娘,好帮萧栾选一门亲事。以萧栾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合适的姑娘还真不好选。萧栾既然是个糊涂的,就得给他挑个识轻重的,否则以后他院子里岂不是要乱套了!

    南宫玥不由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小书房。

    南宫玥在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一叠名册。鹊儿机灵地在一旁开始磨墨。

    南宫玥看着手中的花名册,这里面包含了南疆各府邸中的适龄的姑娘,是鹊儿和莺儿帮忙理出来的,包括排行、年龄、性情及家风等等。自古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但是在南疆,再尊贵也尊贵不过镇南王府,这名册上的姑娘多是二三品武将府邸的姑娘。两个丫鬟足足费了两日才算列了个大概。

    南宫玥大概看了一遍,目光更多的放在那些家风稳重的府邸。

    咦?

    南宫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了其中一个名字,问道:“定远将军府的大姑娘?”

    定远将军府姓周,他们府的大姑娘深居简出,南宫玥来了南疆这么久,倒从没有听闻过这位周大姑娘。

    鹊儿解释道:“定远将军肩挑两房,周大姑娘是长房的独女。”

    肩挑两房?

    南宫玥微一挑眉,肩挑两房其实并不合规矩,现在稍有身份的人家都很少会这么做了,没想到骆越城的定远将军府竟是肩挑两房。

    南宫玥问道:“定远将军是长房还是二房?”

    “是二房。”鹊儿早就去了解过了,“定远将军的嫡长兄在十六年前战死沙场了,当时周老太爷还在世,就让定远将军肩挑两房,分别娶了王氏和卢氏,王氏为长房媳妇,而卢氏则为二房媳妇。据奴婢所知,卢氏与定远将军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二房现在有的两位姑娘和两位公子都是卢氏所出,而长房的王氏就只有周大姑娘一女。”

    南宫玥微微颌首,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别人府里的事,她也管不着。

    她认真地看着花名册,时不时地鹊儿会来解释几句,而她也会在上面记上几笔。

    不多时就已经圈了几个姑娘的名字,打算趁着镇南王的寿宴再细细观察一下。

    而且就算是男方这边满意了,也要再瞧瞧女方的意思。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萧栾虽然家世、身份高贵,但是一般而言,为表对女方的尊重,世家公子在婚前不得纳妾的,萧栾屋里却有个正经的妾室翩翩。纳妾这件事上很多男子不觉得是问题,但是女子的想法却不同……萧栾的婚事还是要徐徐图之。

    这时,挑帘声响起,百卉从外面走了进来,屈膝禀道:“世子妃,老太爷刚才派人过来说,他老人家得了一些上好的龙井,请您过去一起品茗。”

    南宫玥站起身来,拂了拂裙裾,对鹊儿道:“我记得今儿厨房做了些玫瑰米糕,甜香适度,你去取些来,我拿去给外祖父尝尝。”

    鹊儿领命而去,百卉稍稍帮南宫玥理了理鬓角,又压了压裙裾,压低声音道:“世子妃,公子也在听雨阁。”

    南宫玥眸光一闪,了然于心,应该是官语白有要事找自己,才会借方老太爷的名义相请。

    南宫玥带着百卉很快就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的小丫鬟领着她们去了后院的八角亭,微风送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茶香,清香馥郁。

    八角亭中,坐在轮椅上的方老太爷与官语白隔着石桌相对而坐,石桌上除了茶壶、茶盅,还放着一张榧木棋盘,棋盘上已经摆了些许黑白棋子。

    官语白着一袭月白色的直裰,一头乌发束起,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棋子落下,举止间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闲适。

    一老一少甚为悠闲自在,一边闲聊,一边对弈。

    小四就在一旁的大树上,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敏锐地发现有人来了,第一时间朝南宫玥她们看来,又立刻收回了视线,抬眼看着天空。

    “阿玥!”方老太爷一见南宫玥来了,就笑眯眯地招呼道,“你快过来。安逸侯送了我一些上好的龙井,还是明前茶,你快过来也品评一下。”

    有道是:“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明前龙井茶一向是奇货可居,也有贵如金之说。

    “那我今日就沾外祖父的光了。”南宫玥含笑道。她给方老太爷和官语白都见了礼,然后在方老太爷身旁坐下。

    方老太爷知道官语白有要事要谈,早就把听雨阁的丫鬟婆子都遣开了,于是就由百卉接手给南宫玥沏茶。

    翠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游动、变幻,最后徐徐下沉,上好的白瓷茶杯恰好地衬托出茶汤的嫩绿明亮,茶香四溢。

    好天气加上一杯好茶,实在是人间一大雅事。

    三人一边品茗,一边聊茶,待到茶盅空了大半,这才说起正事来。

    “小四……”

    官语白叫了一声,小四立刻就如鬼魅般出现在八角亭里,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布包,一青一灰,分别展开。

    其中青色帕子上放到的几株干掉的植物,另一方灰色帕子上则是一些干掉的泥巴。

    南宫玥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方青色的帕子上,凝神看了看,道:“盐角草、银蛇根草、毒芹、乌脑草……”南宫玥连连道出好几种植物名,若有所思地半眯眼眸,“这些都是沼泽旁的植物吧?”她看向了那方灰色的帕子上,难道说……

    官语白点了点头,指着灰色帕子上的泥巴道:“世子妃,你猜得没错,这些泥巴取自一片沼泽之中。”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又移向了那几株干枯的植物,“而这几种植物就是从那片沼泽附近采摘的。”

    南宫玥前世曾陪着外祖父林净尘走遍大江南北,但是对于沼泽接触不多,只从书上知道沼泽的危险恐怖之处。她沉吟片刻后,又道:“银蛇根草、毒芹和乌脑草都是毒物……莫不是这片沼泽的瘴气有剧毒?”南宫玥一边揣测着,一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官语白和小四。

    她会如此猜测的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早就从《南疆·地理志》上看到过南疆的沼泽多密布瘴气,所以,才会给军中送去大量的解瘴药。不过,有剧毒的瘴气和普通的瘴气又是两回事了。

    从官语白带来的这些植物来看,此片沼泽的瘴气恐怕很是凶猛。

    官语白唇角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缓缓地颔首道:“这片沼泽的瘴气的确剧毒无比,但万物相生相克,所以我想也许可以利用沼泽周边的植物来化解瘴气。世子妃,你觉得可否一试?”

    南宫玥又低首看向了那方青色帕子上那些干枯的植物,所谓瘴气就是动植物尸体在沼泽腐烂后生成的毒气,其本源也就是沼泽附近的动植物,官语白所说并非没有希望。

    南宫玥眉头微动,道:“官公子,我可以回去一试。只是若有新鲜的沼泥和植株,也许把握会更大一点。”

    官语白微微颌首,说道:“可惜了,那里距离骆越城有些远。……我再让人试试别的法子,尽量送些更新鲜的回来。”

    南宫玥虽然知道官语白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解药很急着用吗?”

    官语白微微颌首,说道:“与接下来的战事有关,最好能尽快。”他顿了顿,说道,“若是可能的话,世子妃不如亲去一趟惠陵城。”

    去惠陵城……那岂不是可以见到阿奕了?

    南宫玥心中一动,但是立刻又打消了念头。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方老太爷一眼,王府里还有方老太爷需要她照顾,阿奕临走前把外祖父托付给她,她又怎么能随意出远门……

    方老太爷没注意到南宫玥的神色变化,他被官语白的这个提议说得心动极了。外孙萧奕出征在外,眨眼就是数月过去,即便现在看着大局已定,但要把南凉彻底驱逐出去,指不定又要个一年半载的,如此下去,自己的曾外孙岂非是遥遥无期?!

    他曾听南洋过来的异族商人说过一句话: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外孙既然不能回来,那外孙媳妇去外孙那里,也不是一样的效果?!

    方老太爷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不错,笑着眯起了双眼,心中暗暗琢磨着要怎么来说服外孙媳妇。

    这时,画眉绕过屋子,疾步匆匆地过来了。

    她过来先给几人行了礼后,又压低声音在南宫玥耳边说道:“世子妃,今日乔表姑娘过来做客,刚才和三姑娘一起去了前面的小花园……”

    小花园……南宫玥眉头一挑,苑心湖的浮萍最近长得太密,为免发生意外,她便下令暂时封了小花园来除浮萍。说起来,这座小花园与前院只隔一个围墙,府里的女眷很少会去那里散步赏玩,所以她封起来也是毫无顾虑。

    画眉继续说着:“小花园那边守门的婆子本想劝三姑娘和表姑娘去后花园,但是两位姑娘非要去小花园里放纸鸢,那两个婆子实在拦不住,只好来禀告世子妃一声。”

    南宫玥沉吟了片刻,王府地大,就算是前面的小花园被封,还有别的花园可去,尤其是后花园更加宽敞,景致也更优美,放个纸鸢总是足够的。她们非要去小花园做什么?

    想归想,她还是吩咐道:“苑心湖上浮萍太多,都把湖面给都盖住了,万一三姑娘和表姑娘掉湖里就不美了。百卉,画眉,你们过去看看。”

    “是,世子妃。”

    两个丫鬟齐声领命,去了院子口,让那个来禀报的婆子领路。

    婆子暗暗松了口气,世子妃一向赏罚分明,她最怕的就是世子妃怪她没守好门户,夺了她的差事。现在看来,她应该是躲过这一劫了。

    百卉一行人匆匆地往小花园里去了……

    与此同时,一鹰一蝶两只五彩斑斓的纸鸢已经被两个丫鬟放飞到一片蓝天白云中,在两根细线的操控下随风飘舞,上下翻飞。

    其中一个蓝衣丫鬟见蝴蝶纸鸢飞稳了,赶忙把手中的线轴递给了三姑娘萧霓,萧霓一手握线轴放线,一手不时地拨动纸鸢线,樱唇中溢出清脆的笑声。

    “兰表姐,快看!我的纸鸢飞得好高!”萧霓仰首盯着空中的蝴蝶纸鸢。

    “霓表妹的纸鸢飞得比我这个可高多了,原来表妹还是个放纸鸢的高手。”乔若兰热络地附和道,也接过了丫鬟递来的线轴。

    萧霓羞赧地笑了笑:“是今天的风向风力刚好适合放纸鸢而已。”

    乔若兰笑着道:“霓表妹,你就别谦虚了,我看你这纸鸢画得好,做得也精致,可是迹表弟给你做的?”乔若兰口中的迹表弟是指王府的三少爷萧迹,也是萧霓同父同母的兄长。

    萧霓笑盈盈地说道:“我之前那个纸鸢坏了,三哥就又给我糊了一个。”

    “迹表弟这人啊,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乔若兰掩嘴轻笑,“霓表妹,我听说迹表弟最近的功课又得先生夸奖了,说他即便是考个秀才也绰绰有余。”

    镇南王府虽是武将家,但二房三房不承家业,子弟想要出头也只有靠自己。二房守寡多年,丘氏自然不想儿子去习武,用性命来搏前程,便让儿子专心习文,萧三公子萧迹也颇有天份,因而虽然年纪轻轻,才学倒是相当不错的。

    “三哥说他打算明年下场试试……”萧霓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他们二房早晚会分府别居,往后唯有靠着哥哥才能撑起来。

    乔若兰状似无意地提议道:“霓表妹,我听我母亲说王都来了一位贵人,才学极好,你也可以让迹表弟去请教请教,莫要错失良机。”

    “兰表姐你说的是安逸侯吧。”萧霓了然地笑道,“前日伯父出面让安逸侯指点了三哥的功课一番,三哥回来后就滔滔不绝地与我夸赞了许久,把那安逸侯夸得如神人一般……”

    乔若兰两眼放光,面上显出了一丝红晕,笑着附和道:“我也听说安逸侯乃是天纵奇才,看来传言非虚。”

    “是啊。”萧霓兴奋地点头,“幸好安逸侯这段时日就住在青云坞,三哥还可以时常去请教学问,想必功课一定会突飞猛进的。”

    青云坞……乔若兰眸光一闪,没再说话,仰首看着天上的老鹰纸鸢,熟练地放起线轴来了。

    老鹰纸鸢立刻越飞越高,不知不觉地就朝着萧霓的蝴蝶纸鸢靠拢过去。

    萧霓低呼了一声,忙道:“兰表姐,小心点,我们俩的纸鸢要缠在一起了……”

    乔若兰也是一阵慌乱,她忙拉着线轴想躲,可不知怎么的,两只纸鸢还是越靠越近。

    一阵手忙脚乱后,乔若兰惊呼了一声,就见纸鸢的线竟然崩断了,那老鹰纸鸢脱离控制,如展翅的雄鹰般飞上了蓝天……

    在刚刚的躲闪间,两人已经到了花园的边缘,隔了一堵围墙便是外院,那纸鸢自然也就顺着风飞到了外院,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的纸鸢!”乔若兰懊恼地低呼了一声,蹙眉说道,“这个纸鸢是父亲送我的,可不能丢了。”

    萧霓把线轴交给了蓝衣丫鬟,不知所措地看着乔若兰道:“兰表姐,你别急。我这就找几个婆子替你去找……”

    “霓表妹,何必这么麻烦!”乔若兰着急地打断了萧霓,“就在花园外,我自己去捡就可以了。”她转头对身旁的青衣丫鬟道,“豆蔻,快随我去把纸鸢捡回来。”

    一主一仆匆匆地走了,萧霓微蹙眉头,觉得有些不妥,虽然王府戒备森严,外院应该不会有外男冲撞了乔若兰,却也有不少护卫、小厮走动,乔若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外院随意走动总是莽撞了些。

    萧霓急忙出声喊道:“兰表姐,且留步,还是……”

    乔若兰似乎没有听到萧霓的声音,脚步反而又快了几分。

    萧霓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去追,这时,百卉和画眉正好在婆子的带领下过来了。

    一见乔若兰不在,画眉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恭敬地先屈膝给萧霓行了礼,跟着才问道:“三姑娘,奴婢听说乔表姑娘也来了此处放纸鸢,不知道她现在去了何处?”

    萧霓的丫鬟赶忙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百卉和画眉面面相觑,不过是一个纸鸢罢了,就算是断了线飞走了,难道王府的婆子丫鬟不能帮着找,还要她一个客人在王府横冲直撞的去找?

    不管怎么样,百卉、画眉还是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小花园到前院有一扇小门,平日里是有婆子守着的,但因这两日整个小花园都被封了,守门的婆子也就有些懈怠,百卉和画眉到了小门的时候,乔若兰主仆已经出了内院,那婆子忐忑地给指了方向,说是正往王府的东北边而去……

    一个念头在百卉心头隐约地冒出头,没等她抓住,就一闪而逝。

    她没有多想,和画眉继续去追。

    穿过几条游廊,绕过几个月洞门,又走过一条青石板小径,百卉突然脚下的步子一缓,终于想到了。

    这个方向好像是去往——

    青云坞吧!

    又转过一道抄手游廊,百卉就远远地看到了乔若兰有些眼熟的背影,乔若兰穿了一件紫红色的褙子,正款款地青云坞前湖面上的那个石拱桥走去。

    “百卉姐姐,”画眉指着乔若兰,急忙道,“是乔表姑娘!”

    百卉微微挑眉,心想:乔若兰该不会是对公子……

    画眉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头,也有了同样的猜测,说道:“百卉姐姐,莫非乔表姑娘是想……想……”

    这时,一阵暖暖的夏风吹了过来,吹得湖彼岸的竹叶簌簌作响。

    百卉迎着风捋了捋头发,似笑非笑道:“今日吹的是东南风,这纸鸢倒是掉到东北边来了……”

    画眉眨眨眼,叹道:“许是自己长了翅膀飞来的吧。”

    反正已经确定了乔若兰的目的地,百卉和画眉也不着急了。她们俩都再清楚不过安逸侯此刻并不在青云坞,饶是乔若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怕都是要无功而返了。

    这时,两人遥遥看到石拱桥的另一边有一道青色的身形走了过来。

    来人画眉有些陌生,但百卉却认得,正是风行。

    百卉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以风行的性子,乔表姑娘今日是别想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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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毒舌

    乔若兰此时也看清了来人,面色不由一僵。

    那是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浓眉大眼,小麦色的俊脸上笑眯眯的,虽然长相还算俊朗,但是跟她心中魂牵梦萦的那人相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这人会在这里,难道说是安逸侯的小厮?!乔若兰心想。

    风行随意地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道姑娘有何指教?”他曾暗暗跟踪过南凉人不少时间,也见过乔若兰几面,眼中不由带着一丝打量之色。

    乔若兰端着架子说道:“我是王府的表姑娘。我的纸鸢断了线,飞往这边来了,想过去找找。”她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看向拱桥的另一面,偏偏任她望穿秋水,也没见到想见的人出来。

    纸鸢断了线?

    风行眯了眯眼睛,南疆虽不及王都规矩严谨,却也是内外院分明,男女有别的。这位表姑娘如今出现在这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纸鸢,而在……

    风行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这天刮的是东南风,纸鸢会吹到这里来,莫不是说……”他抬手指向了王府的西南方,“莫非姑娘刚才是在校场那边放纸鸢?”

    校场在王府的另一头,与青云坞相距甚远,可风行才不管呢,他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不敢苟同地说道:“虽说姑娘被人掳走过,名声有瑕,但是好歹也是王府的表姑娘,王爷的外甥女,想必王爷也不会任由姑娘嫁不出去的,姑娘何必如此愁嫁,竟要自己跑去校场寻夫婿呢?!”

    “放肆!”乔若兰瞳孔猛地一缩,外强中干地厉声斥道,眼底难免露出一丝不安: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被掳走过?

    风行又怎么会被乔若兰吓到,咧嘴笑道:“姑娘虽说是来捡纸鸢的,可如今就咱们孤男寡女两个人,多不好啊。姑娘被掳走两天两夜,名声没了也就算了……”他叹了口气,振振有词道,“我可是良家,总不能被姑娘带坏了名声!这若是王爷一定要我娶姑娘,那可就麻烦了!”

    他真的知道……乔若兰身子微微颤抖着,脸色煞白,又羞又恼。

    平安回家后,母亲就曾与她说没有人知道她被掳走的事,她也就努力地当那场噩梦从没发生过,不愿去回忆,不愿去深思……但是她竟然完全忘了,她被掳走的事安逸侯再清楚不过,毕竟是安逸侯救了她啊……

    乔若兰咬了咬下唇,樱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安逸侯会看不起她吗?会像这个小厮一样嫌弃她吗?

    乔若兰越想越觉得惶恐不安,忍不住又朝湖对面看了一眼。

    风行见状,双手环抱在胸口,懒散地靠在石拱桥的扶手上,说道:“……我听说当日去救姑娘的那位唐将军刚好是个鳏夫,正要续弦,其实姑娘也算与唐将军有过肌肤之亲,若是真的愁嫁,不如我帮姑娘跟王爷说一声,姑娘干脆就直接嫁了吧!”

    “你……你胡说什么?!”乔若兰气得脸上一阵煞白,脱口道,“唐夫人明明好好的……”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风行恐怕已经死上一百回了。

    风行哪里知道唐将军的家事啊,不过信口说说罢了,闻言也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羞愧,满不在乎地搔了搔头,说道:“是我搞弄了啊,那也没关系的,你可以先当二房啊!看唐将军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他夫人去的早,表姑娘还有机会扶正的。唐将军得一美妾,表姑娘也不愁自己嫁不出去,真是两全其美!”说着,他还用力点点头,一副正该如此的样子。

    乔若兰秀美的脸庞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唐青鸿那五大三粗的粗鄙莽夫,年纪都大得可以当她爹了,这个奴才竟然敢口出狂言,让自己给唐青鸿当妾!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乔若兰想也不想,一个耳光就甩了出去……

    风行哪里会傻得任由她打,敏捷地退了半步,就避了开去,笑嘻嘻地说道:“打是情,骂是爱,姑娘莫非在与我打情骂俏?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只能辜负姑娘的一片美意了。”

    “谁跟你打……”乔若兰头顶都要冒烟了,说了四个字后,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被欺辱至此,乔若兰心里一阵委屈,眼泪在她眼眶中打着滚。

    风行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笑容不改地说道:“姑娘还留恋不去,可是要我帮姑娘去向唐将军提亲不成?”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乔若兰狠狠跺了跺脚,甩袖而去。

    豆蔻不知所措地赶紧跟上,喊道:“姑娘,等等奴婢……”

    愤而离去的乔若兰完全没注意到,后方不远处的鹅卵石小径深处,百合和画眉把刚才的那一幕幕从头到尾地看在了眼里。

    两个丫鬟目送乔若兰远去,然后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风行出手,不,出言,倒是省了她们不少麻烦。

    既然麻烦解决了,百卉也不打算久留,正要招呼画眉一起离去,可是转头时目光正好与前方石拱桥上的风行对上,两人冷不防地四目相对。

    风行斜靠在拱桥的扶手上,冲百卉挤眉弄眼,很显然,他早就发现两个姑娘的存在了。

    百卉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百卉和画眉回了内院,好声好气地把萧霓请出了小花园,萧霓本还有些犹豫,似是担心乔若兰一会儿找不到自己,直到得了婆子的禀报说乔若兰回了府,这才跟着她们离开。

    随后,两个丫鬟便一起回了听雨阁,去向南宫玥复命。

    此时日头已经升高,阳光透过树梢在八角亭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宁静祥和。

    “语白!”八角亭中,方老太爷的手里正捏着一张纸,目露激动地说道:“原来那个能连发十矢的连弩是你所设计,这实在是于国有利啊!”

    他说话的同时,百卉走到南宫玥身旁,压低声音简单地禀了一句:“世子妃,表姑娘已经回府了。”

    南宫玥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方老太爷过奖了。”官语白微微一笑,“我也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它略作些改进。”

    于官语白而言,他只是改进了那个看着花巧却派不上任何用处的连弩,使其可以真正地应用于战场上。

    连弩暂且不提,方老太爷此时拿在手上的这张纸更是让他惊叹不已,这纸上是一种特殊的金属冶炼法,可以用更加便宜的方法得到与铁的硬度相同的金属,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解决连弩目前最大的问题——造价不扉。

    其实,早在改进连弩的同时,官语白就让人开始尝试如何才能降低连弩的成本,足足费了两年的工夫才有了这个成果。

    把冶炼法交给方老太爷,一来是因为方家拥有南疆绝大多数的矿山,各种矿藏都很丰富,再加上方家百年的底蕴,自然也有着十分出色的锻造师傅,能对这个冶炼法加以改进,以便更快的投入使用。而二来,方老太爷是阿奕的亲外祖父,此事事关机密,必是得交由靠得住的人。

    “语白。”方老太爷郑重地说道,“我会立刻让人去尝试,一旦有结果,就派人通知你的。”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补充道,“放心,绝不会泄露出去分毫。”

    “那就拜托您了。”官语白欠了欠身。

    “语白,你这就太客气了。”方老太爷捋着胡须,笑着说道,“这件事不只是为了你和阿奕,更是为了南疆,以及南疆的百姓……”只有南疆的军力强大起来,才能对外敌造成足够的威吓,南疆和南疆的百姓才能获得安定的生活,不至于常年沐浴在战火之中。

    官语白他们没有见过以前的南疆,而方老太爷这一辈却是从南疆的**中生存下来的,当年经历了前朝的**,也亲眼目睹老镇南王如何将蛮子驱逐出境,更看着南疆一步步地繁荣安稳起来……

    方老太爷最能体会这份安稳与繁荣的来之不易!

    方老太爷没说太多,点到即止。但是他那眼神与表情中透露的那种深深的感触不由得也感染了周围的人,一时间,八角亭中静悄悄的……直到一阵熟悉的鹰啼响起,只见小灰拍着翅膀朝这边飞了过来,在八角亭和院子上方绕了一个圈子,突然毫无预警地直冲云霄,接着又猛然地俯冲了下来,那凌厉的气势不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它尽显空中霸主的风采。

    小灰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发出了更为嘹亮的鹰啼,直击长空。

    坐在树上的小四盯着空中的小灰,却是摩拳擦掌,目光灼灼地盯着它的一举一动,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庞多了几分神采。

    画眉眯了眯眼,疑惑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小灰是怎么了?好像孔雀展屏似的!”这分明是在炫耀自己的飞行本领啊!

    南宫玥闻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上午小灰那个谴责她喜新厌旧的眼神,半垂眼眸,嘴角微微翘起,忍俊不禁。这个小家伙该不会是来争宠的吧?

    想到这里,南宫玥不由抿唇轻笑了起来。

    小灰在空中表演了好一会儿,可是等回首的时候却发现南宫玥根本就没在看它,气得突然朝一片梧桐树俯冲过去,惊得数只麻雀鸡飞狗跳地乱飞一气……

    “簌簌簌簌……”

    那树枝摇曳、雀鸟腾飞的声响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到。

    “世子妃,奴婢看啊,这府中的雀鸟迟早要被小灰都吓跑了。”画眉逗趣地说道。

    南宫玥有些好笑地说:“我看它啊,还在为信鸽的事不高兴,画眉,你去准备些它最喜欢的生鹿肉,午膳的时候,我去喂喂它,哄哄它。”

    方老太爷看了看日头,道:“这么快就要正午了,语白,你干脆留下陪我一起用午膳吧。”

    官语白爽快地答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南宫玥闻言笑着说道:“外祖父,官公子,我先去让人准备午膳。”

    她起身,福身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南宫玥很快就拟好了午膳的单子,让人拿去小厨房。

    方老太爷中了十几年的毒,现在身子依然比较虚,对于他的膳食,南宫玥一直都很小心,膳后都会加一盅汤,添一些温补的药材,现在多了一个官语白,倒也是一样需要温补的,汤又多备了一份,并多加了几道北方的菜。

    等忙完了这些后,百卉这才细细地回禀了乔若兰与纸鸢的二三事……

    听到乔若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敢独自跑去青云坞去,南宫玥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愠怒,“你是说乔表姑娘今天整的这一出是为了官公子?”

    百卉点了点头:“是,世子妃。今日幸好风行出面……”否则,以乔若兰的性子,百卉免不了要用些强硬的手段,没准还会把乔大夫人给引来,最后也许会弄得南宫玥难做。

    南宫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倒是没想到乔若兰会对官语白心生爱慕,莫不是因为官语白对她的“救命之恩”?

    那么,乔大夫人知道此事吗?

    先前自己看乔大夫人的言行态度,分明就是瞧上了傅云鹤为未来的女婿,那现在呢……

    这母女两人到底是在闹哪一出啊!

    南宫玥凝眸思索着,眸色一片暗沉,如同一汪幽深的黑潭。

    百卉亦是面沉如水,以公子的人品、才学、样貌、气度,有姑娘家爱慕,那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乔若兰实在是太放肆了,她来王府做客,却拉了三姑娘萧霓为幌子,然后偷偷跑去外院想要“偶遇”公子……她自己不要闺誉倒也罢了,万一连累到公子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世子妃,”百卉又道,“乔表姑娘今日瞧着是负气走了,想必还心存妄念。”

    “官公子何许人,岂会被这小小的闺阁女子算计到。”南宫玥冷笑了一声,说道,“只是乔大姑娘行事如此不端,还是得让人好生管教一下。乔府的乌烟瘴气我是管不着,可别连累了咱们王府的名声。”

    百卉掩唇笑着说道:“世子妃,奴婢曾听过一句乡间俗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您瞧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百卉说得有趣,南宫玥不由轻笑出声。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心里有了主意,说道:“等晚上王爷回来了,再说吧。”

    百卉心领神会,派人去门房吩咐了一句,等镇南王回府,即刻过来通报。

    这一日,直到酉时过半,镇南王才回了王府。

    天色暗得比盛夏要早了不少,这时,已经昏暗的一片,依稀能看到暗沉的天空中那惨淡的银月。

    桔梗引着南宫玥和百卉进了外书房。

    “儿媳见过父王。”南宫玥福身行礼后,就吩咐百卉把一张名单交给了桔梗,由桔梗呈给了镇南王,“父王,这是我为二叔的婚事挑的人选,还请父王过目。”南宫玥低眉顺眼地说道,很是贤惠恭敬。

    镇南王大致将名单扫视了一遍,名单上一共列了六位姑娘,皆出身南疆有名望的府邸,不仅记了姑娘的家世和排行,更是将其性情,品行都罗列的十分仔细,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见镇南王面露满意之色,南宫玥继续道:“父王,儿媳瞧着这几家的姑娘都是极好的,打算等父王寿宴那日再细细观察一下,看看哪家姑娘更适合二叔。”

    “世子妃,此事你办得不错。”镇南王深感满意,再次暗赞:真不愧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姑娘,做事就是妥贴。想到当年,他让小方氏给萧奕择个世子妃,小方氏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也不想想配不配得上镇南王府的门弟,还有她那庶出的侄女……镇南王现在一想到方家三房就是一阵腻歪。

    他干咳了一声,谆谆教诲道,“作为长嫂,自该爱护弟妹。栾哥儿的婚事本王就交给你了。”

    南宫玥福了福身,恭敬道:“多谢父王夸奖。儿媳定不负父王所托。”

    镇南王点了点头,本想示意南宫玥退下,就听她犹豫地又道:“父王,近日府里出了一些事,实在让儿媳难以启齿,可此事若是不说,也着实伤了咱们王府的颜面……”

    一听说与王府颜面有关,镇南王眉头一皱,问道:“出了什么事?”

    南宫玥犹豫着说道:“是与乔表妹有关。”

    镇南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从前他一直颇为疼爱乔若兰这个外甥女,觉得她知书达理,才学不凡。可是自打上次南凉探子的事后,镇南王对她的印象就大打折扣,觉得她身为一个姑娘家太过轻佻,若非她爱出风头,招摇过市,又怎么会给了南凉人可乘之机!

    镇南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快,“她又做了什么?”

    “今日乔表妹来王府寻三妹妹玩耍,后来……”南宫玥从接到小花园的婆子禀告说起,一直说到了乔若兰出了二门,去了青云坞,“幸亏当时被安逸侯身边的人拦了下来,否则……”

    她语气不偏不倚,只是平铺直叙,没有直接点明乔若兰是为谁,但是镇南王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懂,脸色越来越黑,黑得要滴出墨来。

    他这个侄女把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幸亏没让她得逞,否则安逸侯要怎么想镇南王府?!安逸侯会不会因此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意思?!

    若是这时候乔若兰在这里,镇南王恐怕一个杯子就要随手砸出去了。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暗暗地观察着镇南王的神色,并叹道:“父王,兰表妹之前被南凉人掳走,闹得城中沸沸扬扬,虽说父王您一片慈心,压着消息没让外传,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测,至今没有止息。”顿了一下后,她义正言辞地继续道,“兰表妹实在应该引以为戒,谨言慎行,而不是借着有您给她收拾烂摊子,就继续这般任性妄为。世事无绝对,若再有个万一,咱们王府的名声何在?!”

    镇南王眉宇紧锁,心道:世子妃说的不错,当初若非是正巧被安逸侯碰上,乔若兰早就闺誉尽毁。好不容易避过一劫,她却还如此不知轻重,这才不过几日,就又闹出了这等丑事来,这么下去,迟早会连累镇南王府还有自己这堂堂镇南王跟着丢了颜面!

    “世子妃,此事你提醒的是。”镇南王沉声道,“看来本王得让大姐好好管束一下兰姐儿了。”

    “父王。”南宫玥出声道,“儿媳以为不如送兰表妹去明清寺住上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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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试毒

    明清寺?

    镇南王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南宫玥神色平静地说道:“父王,当日唐将军送兰表妹回去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人瞧见的,而那之前,全城又在大肆找一位姑娘……这事儿恐怕瞒不了多久。送兰表妹去明清寺也能避避风头。更何况,明清寺一直都是由王府供奉,兰表妹去了那里吃不了什么苦头,山明水秀间修心养性,再好不过了。”

    明清寺……

    镇南王心中略有所动,但还是有所顾虑,沉默不语。

    “父王。”南宫玥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今日兰表妹私闯青云坞,虽没见成安逸侯,却是被安逸侯身边的人拦下的。这事儿……”

    镇南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他差点儿都忘了,这件事若不给个交代,万一让安逸侯有所误会……指不定会以为自己是想用侄女来拉拢他,要是再一不小心透到皇帝那里……

    镇南王越思越深,脸色也越来越黑。

    南宫玥低眉顺目的站着,过犹不及,所以也没有再劝。

    过了一会儿,镇南王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世子妃,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南宫玥屈膝应诺。

    既然此行的目的达成,南宫玥就告退了。

    等回到碧霄堂后,她便让鹊儿传令下去,罚那两个没有守好门的婆子三个月的月钱并责五竹板。

    随后,南宫玥就吩咐了百卉明日一早去请个人过来——

    萧霓。

    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去了小书房。

    于是,次日一大早,一头雾水的萧霓就被百卉领到了南宫玥的院子里。

    萧霓是二房的姑娘,平日里与南宫玥并不亲近,只是维持着礼数上的往来。她心中也有些奇怪南宫玥为何突然使人叫她过来。

    百卉在前头为萧霓挑帘,萧霓的步伐在帘子外微微停滞了一瞬,定了定神,不疾不徐地走入东次间里。

    南宫玥正坐在罗汉床上,穿了一件银红色的长褙子,挽了一个个松松的纂儿,秀丽的脸庞在晨光中比平常显得更为精致柔美。

    明明对方表情恬淡,但是不知道为何,萧霓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虽然是二房嫡女,但是父亲是庶出,又早逝,在这王府无形中就好像比其她姑娘低了一等,以致她性子有些敏感。

    “大嫂。”萧霓走上前,盈盈一福身。

    南宫玥含笑地请萧霓坐下:“三妹妹,请坐吧。”

    南宫玥也在打量萧霓,正值金钗之年的少女穿了一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小脸上不施脂粉,便以足够容光焕发,只是言行间隐隐露出一丝局促。

    萧霓在罗汉床边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坐下,画眉沏了茶、又上了点心。

    萧霓挺直腰板,彬彬有礼地问道:“不知大嫂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南宫玥清亮的眸子迎上了萧霓的,缓缓道:“三妹妹,你昨日为何会和你兰表姐去小花园放纸鸢?”

    萧霓怔了怔,答道:“是兰表姐提议的,说是小花园景致颇佳,最适合放纸鸢,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与她一起去了。”

    昨日,她俩到了小花园后,小花园的婆子说苑心湖正在除浮萍,请她俩去后花园放纸鸢,可是乔若兰觉得反正她们也只是放个纸鸢,又不去苑心湖泛舟,何必要那么麻烦呢。萧霓想想也不无道理,就和乔若兰一起进去了。

    难道说大嫂把自己叫来,是为了此事不快?

    萧霓半垂眼眸,捏了捏了手中的帕子。

    她知道大嫂治家严明,如果平常的话,她也不会明知小花园封了也要进去,但兰表姐是客啊,总不能让兰表姐觉得王府有意怠慢。更何况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大嫂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南宫玥一看萧霓的表情,就知道小姑娘还不知错在哪里,她拿起茶盅轻啜了一口后,这才继续问:“你们既然是在小花园放纸鸢,你兰表姐怎么又会跑到外院去了?”

    萧霓不由想起当时乔若兰的表现,也隐约地觉得有些怪异,谨慎地又答道:“后来,兰表姐的纸鸢突然断了线,飞出了围墙。我本来想找下人帮兰表姐去找纸鸢,可是兰表姐非要自己去……”

    兰表姐前脚刚走,后脚大嫂的丫鬟百卉和画眉也追了过去,那之后乔若兰就再没回来过,只是有婆子来传话说,兰表妹回了府。

    莫不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所以大嫂才叫自己过来兴师问罪?

    萧霓心中不禁有些委屈:就算是兰表姐做错什么,那关她什么事啊!母亲自小教导她姐妹间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可是兰表姐姓乔,自己姓萧,说来也是两家人。

    萧霓年纪尚小,即便性子比二姑娘萧容萱沉稳些,也毕竟是一个没经事的小姑娘,就算她极力掩饰,也没能藏住自己的委屈。

    南宫玥幽幽叹了口气。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既然下令封了小花园,萧霓想要进去游玩,也得先了她的允许。但想来,王府从前规矩疏散,萧霓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单就昨日之事来论,萧霓被人算计却毫无知觉,实在让人又好气又好笑。要知道,萧霓乃是镇南王府的姑娘,哪怕是庶房,也注定无法独善其身,总是这般不谙世事,来日是要吃苦头的,更有甚者也会影响到王府。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只见画眉捧着一个老鹰纸鸢走了进来。

    萧霓下意识地闻声看去,一眼就认出这个纸鸢是乔若兰的那个,果然——

    “世子妃,”画眉笑眯眯地说道,“表姑娘的纸鸢找到了,是外院的婆子在江月轩找到的。”

    “江月轩?”南宫玥故作疑惑地挑了挑眉头,喃喃自语,“江月轩和青云坞相隔甚远,兰表妹怎么会跑到青云坞去了呢?”

    青云坞?!萧霓瞳孔一缩,联想起昨日种种,小脸惨白,乌黑的眼眸瞬间黯淡无光。

    兰表姐竟然去了青云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兰表姐根本就不是关心三哥的功课,全都是为了试探安逸侯的住处,才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

    萧霓不知道是气还是羞,浑身微微发抖着。

    岂有此理,乔若兰做出此等不知羞耻的事,竟还拉着自己当幌子!……大嫂该不会以为自己原本就知情,还出手帮了乔若兰一把吧?

    萧霓不安地看向南宫玥,就见对方表情恬淡,似乎刚才与自己只是在闲聊而已。

    “画眉,你去把这个纸鸢送去乔家,亲自送到乔表妹的手上。另外,你再带几个婆子一起去,把父王昨日吩咐的事也一起办了。”南宫玥说的自然是把乔若兰送去明清寺的事。

    “是,世子妃。”画眉抱着纸鸢就匆匆地走了。

    萧霓忐忑地望着南宫玥,惶惶不安。

    “三妹妹,”南宫玥含笑地说道,“我最近新得了些珠花,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几朵回去。”

    她说话的同时,鹊儿捧着一个红木雕花匣子过来了。

    萧霓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鹊儿笑容满面地打开匣子,只见那小小的匣子里珠光宝气的,放着各色精致的珠花,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黄金点翠珠花蝴蝶、石榴石珠花、南珠珠花……不少珠花的花样萧霓在南疆根本就没见过,让她眼花缭乱。

    萧霓看了看南宫玥的脸色,见她对自己含笑点头,便拘谨地从匣子里挑了三朵珠花,然后起身谢道:“多谢大嫂。”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

    而让萧霓意外的是,南宫玥接下来没有再谈一句昨日的事,只闲话了几句后,就吩咐鹊儿送她回去了。

    直到踏出了碧霄堂,萧霓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心想:大嫂这是在提点自己吧?

    回去后,萧霓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走进了丘氏的院子,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丘氏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大嫂是好人。”

    毕竟是隔了房,他们二房又是孤儿寡母的,若世子妃为了昨日的事情不快,大可以一罚了之。但她却顾忌着霓姐儿的脸面,只是循循教导了一番。世子妃如今在王府地位稳固,二房又帮不了她什么,所以并不需要借此来笼络二房,只能说她所做的确确实实是为了霓姐儿好。

    “霓姐儿。”丘氏认真地说道,“你知错了吗?”

    萧霓低着头,应道:“是。”

    她在回来的路上也想了很多,明明当时她也觉得兰表姐非要去小花园里放纸鸢有些奇怪,却没有阻止,反而让兰表姐利用自己达成了目的……幸好昨日没闹出什么丑事,不然的话,娘亲和三哥都会跟着自己丢脸。娘亲说得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还是太天真了。

    “回房后抄写《女训》、《女诫》各十遍。”丘氏对女儿一向严厉,“在你大伯父寿宴前,就别出门了。”

    萧霓福身应了。

    见女儿的神色有些讪讪的,丘氏叹了一口气,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

    二房会如何教女,南宫玥不知,也没打算去打听。

    对于她而言,只要萧霓知道以后做事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就行了。萧霓毕竟年纪还小,性子也不算糟糕,还能教,今日看来她也是有所悟。

    犯了错不要紧,只要能有所成长,那就是值得的。

    看了一会儿账册,去乔家的画眉就回来了,一见到南宫玥就跪了下来,请罪道:“世子妃,奴婢没把差事办妥。”

    南宫玥抬了抬手道:“起来回话。”

    画眉起身,仔细地说了经过,“奴婢去了乔家后,亲手把纸鸢交给了兰表姑娘,并让她以后找纸鸢的时候多看看风向,别找错了地方……”

    当时乔若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差点没把手上的纸鸢扔出去。

    而接下来,画眉则传达了镇南王的命令,送她去明清寺。

    这一下,乔若兰是真得慌了,硬是不肯走,直到有丫鬟见机把乔大夫人喊了过来……

    画眉低着头说道,“……后来,乔大夫人就命人把奴婢赶了出来,自己也气冲冲地来了王府。”

    南宫玥微微颌首,对此,她并不意外,或者说是在意料之中。若是乔大夫人不吵不闹的就让乔若兰去明清寺里,她才会觉得奇怪呢。南宫玥特意让人早早去乔家“送人”,就是因为这个时候,镇南王还在府里。

    “鹊儿。你去瞧瞧。”

    南宫玥没说瞧什么,鹊儿是心知肚明,屈膝行礼后就退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鹊儿才回来,笑盈盈地禀道:“世子妃,乔大夫人去了书房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哭喊起仙去的老王爷和老王妃来,最后王爷被闹得头痛了,终于答应了乔大夫人不让乔表姑娘去明清寺,而是送她去了舒窈女院。”

    南宫玥眉梢微挑,问道:“舒窈女院?”

    鹊儿回道:“奴婢去打听了,这舒窈女院最早是一个守了望门寡的才女建立的,后来她也请了不少书香门第出身的寡妇去那里做女先生,渐渐地,舒窈女院做出了名气。一些达官显贵之家想要请女先生,也会从那里挑选。舒窈女院的规矩极严,听说任是再刁蛮的贵女到了那里,都会乖顺听话,还有不少继室不想管教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也会送去舒窈女院……”

    南宫玥听着,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这也算是镇南王妥协的结果吧。

    其实,相比去舒窈女院,还不如去明清寺呢。

    明清寺受着王府的奉供,乔若兰去了也吃不了什么苦,乔大夫人再时不时地到镇南王面前求求请,顶多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

    但舒窈女院既然是镇南王妥协后的结果,那一时半会儿的就别想回来了。

    可惜了,乔大夫人却是想不明白,非要同镇南王吵闹,形如泼妇。

    乔大夫人大事小事都这么到镇南王面前闹,再深的姐弟情只怕也要折腾没了。

    等到有朝一日,镇南王对她不再言听计从,她才会意识到危机……

    乔若兰是被送去明清寺还是舒窈女院对南宫玥而言并没什么不同。当桔梗过来传达镇南王的命令让她准备马车的时候,南宫玥也依言照办了。

    当日,乔若兰就上了马车,被送去了舒窈女院。

    至于她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哭哭闹闹,南宫玥就管不着了。

    南宫玥抚了抚裙裾,起身去了药房。

    这次制瘴气的解药是官语白所托,更涉及到前方的战事,事关重大,所以南宫玥和百卉都是小心谨慎,连买草药这种小事都交代百卉亲自去办的。

    药房里被各种药草堆得满满当当,从有毒的银蛇根草、毒芹、乌脑草到无毒的盐角草等等,每一种百卉都准备了好几箩筐。

    这些药草有许许多多种组合的可能性,必须一样一样地尝试下去……直到试验出对应瘴气毒性的解药。

    这会是一个极为复杂而艰难的过程,很可能在数百次的试验后,也不一定能有所发现。

    南宫玥知道接下来有的忙了,两人都戴上了鹿皮手套——这些药草大都有剧毒,所以必须小心地避免皮肤与药草直接接触。

    南宫玥在药房里看了一圈后,心里大致有了计划,先吩咐百卉去捣碎毒芹,而她自己则去炮制银蛇根草。

    银蛇根草因其根如银蛇而得其名,它的叶子无毒,有剧毒的是它的根。

    南宫玥去掉其叶,只余下其根,又分成了两份,一份新鲜捣碎,另一份则进行炮制,先以姜汁将其浸透,再蒸煮一炷香时间,然后取出放冷后切片,再用锅干炒之后,放凉备用……

    南宫玥一忙起来就是全神贯注,忙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直到屋子外传来一阵阵古怪的吱吱声,画眉拎着两个笼子进来了,笼子里装着十几只灰蒙蒙的老鼠,在笼子里窜来窜去,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听得不少姑娘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莺儿和数个小丫鬟都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画眉。

    画眉倒没觉得什么,看着手里的笼子一脸奇怪地说:“百卉姐姐,老鼠有什么好怕的啊。它长这么小,该怕我们才对吧?”画眉是农户出身的姑娘,小时候从田里抓田鼠吃也是常有的事。

    百卉的面色也有些僵硬,但她一向隐忍惯了,不动声色。

    这时,南宫玥放下了捣药杆和捣药罐,也看了过来,愣了一下。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地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看日头已经近正午了。

    南宫玥解下了手上的鹿皮手套,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吩咐道:“百卉,你去取些干沼泽泥巴泡水,然后适量给这些老鼠服用,看多少剂量会出现毒发的症状,多少剂量足以致死……”她说得仔细,两个丫鬟也听得聚精会神……

    这一天,在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

    南宫玥将每种毒草都尝试着炮制了一番,让百卉和画眉给老鼠服下。

    结果不出意料——

    “世子妃,那些老鼠都死了。”黄昏时,百卉和画眉一起来禀报说。

    说话的同时,两人把自己记录的单子交了上来,每张纸都写得密密麻麻,还配了不少简单的图示。

    南宫玥倚在窗边细细地翻阅着,百卉把每只中毒的老鼠服下炮制前后的药草之后的各种反应都详细地记录了,其中自然有不少微妙的差别需细细地揣摩……

    其实,除此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现在所试验的药草都是从药房里采买来的,虽与官语白拿来的品种相同,可是官语白拿来的那些是在那剧毒的沼泽边上长起来的,其药性可能会有所不同……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先试了再说。

    时间过得飞快,夜渐渐深了,南宫玥放下了那些单子,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就算再急,药重关于性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制得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日,南宫玥的日常就又多了一件事,整日里忙得不停歇,生生地瘦了一圈,不止是几个丫鬟,就连方老太爷也好生心疼,劝她多歇歇。

    南宫玥笑着应了,但背过身去,还是忙个不停,毕竟再过三日就是镇南王的寿宴了,这是她料理家事以来办得一件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差错。

    不过,也已经前后准备了快两个月了,一切都十分妥当,可谓是万事俱备。

    镇南王的大寿是南疆目前的一件大事。

    而在王都,同样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立太子一事已正式提上了日程。

    皇帝唯一的嫡子五皇子韩凌樊每日的功课也因此更多了,皇帝甚至还会亲自来考校一二。

    因而近日,每到酉时,御书房就会隐约传出少年清朗的声音,“……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小內侍引着一个身穿湖色锦袍的青年进了御书房,那青年长身玉立,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如那画中的人物般。

    正是三皇子韩凌赋。

    他看着正面向皇帝侃侃而谈的少年,眸中闪过一道戾气,但立刻又恢复成了温文尔雅的样子。

    待少年答完后,皇帝含笑的拂须道:“小五,不错。如太傅所言,你这些日子功课大有进益。”

    少年正是五皇子,他忙谢过皇帝。

    这时,韩凌赋方上前,给皇帝作揖行礼:“参见父皇!”

    “免礼。”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抬了抬手,看向韩凌赋的目光淡淡的。

    韩凌赋自然注意到皇帝态度的冷淡疏离,心下一沉:虽然说自己被父皇解了禁足,但父皇显然还记得之前的事,哪怕他不耐其烦地用水磨的功夫来讨好,父皇的态度也只是好了那么一些。

    韩凌赋眸色一暗,定了定神,微笑着道:“父皇,儿臣府中的厨子近日又捣鼓了点新的吃食,儿臣就即刻给父皇送来了。”

    最近皇帝胃口不佳,韩凌赋就想着法子不断地送些新鲜吃食给皇帝品尝。

    韩凌赋最近送来的吃食确实都颇为新奇,皇帝闻言,眼眸一亮,说道:“呈上来。”

    韩凌赋赶忙把一个青瓷罐子交给了刘公公。

    刘公公收下后,没有立刻呈送给皇帝,而是先打开盖子,挑出了一小碟,由专门的试毒太监试过后,才放到了皇帝的书案上。

    皇帝有趣地看着青瓷罐子里金灿灿的东西,蓬松细腻,一股夹着着浓浓的香甜味的肉香扑鼻而来,令人不由食指大动。

    皇帝好奇地问道:“小三,这个吃食可有名字?”

    “肉松。”韩凌赋急忙答道,“乃是猪肉所制。”

    皇帝拿起一个小巧的银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嘴角微扬。他又尝了一勺后,放下银勺,赞道:“不错,不错。小三,替朕好好赏赐你府中的大厨。”

    韩凌赋见皇帝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心下大喜,恭敬地说道:“父皇喜欢,便是儿臣府中那厨子的福气。”

    皇帝发出豪爽的笑声,韩凌赋正想趁机再说些什么,却见皇帝抬手招呼韩凌樊道:“小五,你也来试试这肉松。”

    刘公公一见,立刻给韩凌樊给奉上了一个银勺。

    韩凌樊从那青瓷罐子里舀了一勺金灿灿的肉松,品尝后,笑着道:“父皇,儿臣也觉得这肉松味道着实不错,很是开胃,父皇不如配着粥试试,想必颇佳。”

    “小五你这个提议不错,”皇帝笑着拂须,跟着对刘公公吩咐道,“明早朕要喝粥。”

    韩凌赋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和韩凌樊一派父慈子孝,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心中有些不甘。明明是他给父皇带了肉松过来,偏偏五皇弟非要抢自己的风头。

    “皇上。”这时,一个小內侍进来禀道:“皇上,奴才把南宫家的二公子带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皇帝对着韩凌樊笑道:“阿昕可来了,赶紧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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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愧疚

    见皇帝的眼中已看不到自己,韩凌赋微微皱了下眉,随后便作揖道:“既然父皇还有事,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吧。

    韩凌赋恭敬地退下,和一身靛蓝色锦袍的南宫昕交错而过,只听后面传来皇帝明朗的声音:“阿昕,朕听小五说起你打算今科要下场?怎么样?准备得如何了,可有信心……”

    后面的话,韩凌赋就听不到了,他随一个小內侍走了出去,御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

    韩凌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撩起衣摆,正要走下阶梯,抬眼就看到大皇子韩凌朝往这边走来。

    韩凌赋忙退到一侧,待他走近后,行礼道:“大皇兄。”

    韩凌朝意气风发地点了点头,笑道:“三皇弟。你是来给父皇送吃食的?父皇可在里面?”

    韩凌赋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父皇在。”还没等韩凌朝开口,他又道,“五皇弟和南宫家的二公子也在……”说着,他的神色黯了黯,连肩膀都微微垮了下来,显得有几分失落,“我也只能先出来了。”

    话音刚落,隔着一扇门就听到御书房里传来了皇帝爽朗的笑声。

    韩凌朝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戾色,拍了拍韩凌赋的肩膀道:“三皇弟,你先回去吧。”

    自从与韩凌朝结盟以来,韩凌赋便事事以大皇子为尊,闻言躬身道:“是。大皇兄。”

    韩凌朝继续上前,吩咐御书房外伺候的内侍进去通报,而韩凌赋则径直下了阶梯。

    出了宫,韩凌赋没有在外多逗留,便回了三皇子府,直接就去了星辉院。

    “殿下!”一身月柳色的织锦妆花褙子的白慕筱一见韩凌赋归来,喜不自胜地迎了上去,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韩凌赋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拉住了白慕筱的手道:“筱儿,你做的那个肉松父皇非常喜欢。”

    那肉松是白慕筱所制,不止是肉松,还有之前呈给皇帝的双皮奶、蛋糕、饼干等等都是白慕筱所研制的,但是考虑到皇帝对白慕筱心存偏见,她就主动提议让韩凌赋借府中厨子的名义献出美食。

    韩凌赋心疼地看着白慕筱,叹道:“真是委屈你了。”

    “殿下,你我何须如此。”白慕筱体贴地说道,“只要筱儿做的事能对殿下有所助益,筱儿就心满意足了。”她笑吟吟地看着韩凌赋,柔情脉脉。

    “筱儿!”韩凌赋感动地将白慕筱揽入怀中,“此生有你,何其幸也。”

    白慕筱半垂眼眸,不让韩凌赋看到她眼中的锐芒。

    她殚尽力竭地做这些事并非是图一时的好处,而是希望能助韩凌赋登上至尊之位,让他知道她的好,让他明白她的独一无二。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轻抚着自己还不显的腹部,眼中闪过一抹慈爱的光芒。

    她所做的也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只有韩凌赋成事,他们的孩子将来才能子以父贵,傲视天下。

    “殿下,其实筱儿这些天还试做了一种汤料块,可以供士兵在行军的时候使用,改善他们的饮食……”

    白慕筱一提,就引来韩凌赋激动的眼神。

    “筱儿,你此言当真?”

    之前白慕筱献上的那些吃食只能讨皇帝一时开心,可是若是她现在所说的汤料块可以用于军中,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碧痕赶忙拿来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展了开来。

    油纸里包的是一块块淡褐色的粉块,一股肉香一下子弥漫在屋子里。

    “殿下,这是筱儿在制作肉松时想到的,我给它取了名字**汤块。”白慕筱细细地解释道,“先将鸡肉做成鸡肉松,鸡骨磨成鸡骨粉,然后把盐、**以及茴香等各式调料都磨成细粉,把所有的粉末和油炒在一起制成这种块状的鸡汤块可以方便携带、方便储存,只要放在热水里煮开就是一碗浓香四溢的鸡汤,就算是配白饭、面饼吃,也是极为鲜香的。”

    韩凌赋有些难以置信,“真有这么神奇?”

    白慕筱含笑不语,向碧痕使了个眼色,碧痕出去后不多时,便端来了一碗热汤,放在了小圆桌上。

    这汤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很是让人垂涎。

    “殿下,这碗汤便是泡开了鸡汤块和菜干所制。殿下正好可以试试味道。”白慕筱帮着韩凌赋盛了一碗汤。

    韩凌赋用勺子小试了一口,眼睛一亮,这鸡汤委实鲜美,与熬煮出来的也差别不大。倘若士兵行军时能喝上这个想必是能打开胃口。

    此物甚妙啊!

    韩凌赋虽没带过兵,但也知道军营之中,最常见的伙食就是一些干饼子和干肉,毕竟这些携带方便。而一旦用上了这鸡汤块定能够大幅度的改善军中的伙食,更能振奋士气。最重要的是,此物乃是自己呈上的,必能为自己赢得一些将士们的好感。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

    “筱儿,”韩凌赋喜形于色,丰神俊朗的脸庞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这个鸡汤块实在是妙,我要即刻去呈给父皇,父皇必然会龙心大悦。”

    “殿下。”白慕筱笑脸盈盈地说道,“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容易让人记住。”

    韩凌赋若有所思道:“筱儿,你的意思是……”

    白慕筱自信满满地说道:“殿下,如今大裕并无战事,这鸡汤块于皇上而言是可有可无之物,您大可以等到,南疆和百越开战后,再呈上此物,皇上才会看重。”

    韩凌赋仔细一想,觉得有理,“你说得对!”

    到那时,不管是皇帝,还是将士,乃至文武百官定会对自己赞誉有佳!想到此,他不禁有些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心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白慕筱,握着她的一双素手道:“筱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白慕筱微微一笑,神态中自信夺目。

    两人又是一阵耳鬓厮磨,缱绻缠绵。

    碧痕瞧着时间差不多了,生怕自家主子腹中的小主子饿着,便硬着头皮提醒道:“殿下,侧妃,可要摆膳?”

    白慕筱这才意识到腹中有些饥饿,目露期待地朝韩凌赋看去,“殿下,您今日留下与我一起用晚膳吧。”

    韩凌赋此刻心悦神怡,忙不迭颔首:“我当然留下。”

    白慕筱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意,道:“那殿下先在此小憩,我亲自为殿下做几道小菜可好?”

    韩凌赋含笑地又点了点头,一想到白慕筱洗手为自己作羹汤的样子,就心中一暖,感觉他们仿佛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

    直到白慕筱出了屋子,碧痕才为难地说道:“侧妃,小厨房里食材不多,会不会委屈了殿下?”

    三皇子府自开府以来就过得艰难,崔燕燕以节省用度为由,拒绝了给白慕筱和摆衣的院子里开小厨房,就连她这个皇子妃都以身作则,只从大厨房里传膳。

    星辉院的小厨房还是近日白慕筱为了鼓捣些吃食晋给皇帝才新开的,但一切用度都从白慕筱自己的份例里走,因而备的食材并不多,多是用来做一些点心的。

    白慕筱不以为然道:“那我们去大厨房便是。我去大厨房给殿下做吃食,难不成大厨房还敢把我赶出去?”

    碧痕心想也是,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白慕筱就带着碧痕一起去了大厨房……临近门口时,就听里面很是热闹,似乎挤了不少人。

    “……皇子妃的晚膳都放进食盒了。”一个妇人殷勤地说着,“流芳姑娘且看看。”

    原来是崔燕燕的人。白慕筱眉头一皱,也难怪厨房的人都去献殷勤。

    跟着就听流芳以倨傲的语气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太油腻了。黄华家的,给我换些口味清爽的,开胃的小菜。”

    那黄华家的连连应声,关心地问道:“流芳姑娘,皇子妃可是身子不适?”

    “也没什么……”流芳淡淡道,“近来皇子妃胃口不好,打算换换口味,开开胃。”

    白慕筱感觉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里有些怪异。

    她来不及细思,就见那流芳已经提着一个红木食盒出来了,目光在看到白慕筱时,怔了一怔,还是上前与白慕筱施了礼,却只是随意地福了一福:“见过白侧妃。”然后就自顾自地走了。

    流芳拎着食盒回了崔燕燕的院子,她提着裙裾进了屋,正要说话,却见另一个丫鬟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流芳眨了眨眼,跟着就听到崔燕燕的声音从内室中传来:“青琳,殿下想必已经回来了,你去请殿下过来一起用膳。”她语气中透着一丝雀跃。

    “是。”青琳的语调很是轻快,挑帘出屋。

    流芳本来是想请示崔燕燕是否该摆膳,现在看来暂时是不必了。

    崔燕燕随手捻起了一颗青翠的腌梅子,送入口中,酸酸甜甜,清脆爽口。以前明明觉得太过酸涩,可是现在她却感觉酸甜得恰到好处,吃下口,胃口大开。

    一旁服侍的丫鬟讨喜地说道:“皇子妃,殿下最近一直来您这里,定是知道您的好了。阿弥陀佛,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崔燕燕双眸闪闪发亮,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笑道:“那是自然,我才是殿下的妻,只有我的孩子才是殿下的嫡子,才能够继承殿下的一切。白慕筱她再得宠,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皇子妃说得是。”丫鬟谄媚地附和道,“白侧妃哪里翻得出您的五指山。”

    崔燕燕嘴角微翘,又捻起了一颗腌梅子送入口中。

    片刻后,青琳终于回来了,却是独自一人,在外面守着的流芳她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青琳福身禀道:“皇子妃,殿下现在在星辉院,今晚不过来了。”

    外面的丫鬟也听到了,心猛然悬了起来。

    崔燕燕面色一沉,眼中一片暗沉。

    一夜眨眼而过,直到次日中午,又起了喧嚣。

    小励子疾步匆匆地去了星辉院,禀道:“殿下,五皇子殿下遇刺了!”

    韩凌赋今日没有出门,便一直陪着白慕筱,给她腹中的孩子念书,闻言他放下手中的《诗经》,眉梢微挑,问道:“怎么回事?”

    小励子说了自己打听到的事,“皇上命五皇子殿下去南宫府向南宫二老爷讨教功课,谁知在路上遭人行刺,南宫家的二公子为五皇子殿下挡了一剑,似是伤势不轻。”

    韩凌赋的唇边慢慢浮现起了一丝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看来我那大皇兄是按耐不住了……”大皇兄此人鲁莽冲动,只要时不时挑拨一番,自会让他对五皇弟的恨意加剧,再加之他做事素来冲动,“只是不知道大皇兄会如何来洗脱嫌疑……也许我能帮他一把,帮他把这事儿推给二皇兄。”

    看他的样子似是胸有成竹,白慕筱抿唇一笑,拿起案几上的清水,润了润喉,跟着话锋一转道:“殿下,昕表哥受了伤,您可要陪筱儿一同去探望他?”

    他们原本是计划在南宫昕大婚时,去与他交好,进而让他替韩凌赋和五皇子牵上线,可那日,白慕筱却偏偏动了胎气,见了红,因此才没有去成。那之后,又没有了好的机会,难得这一次机会自己送上门……

    韩凌赋望着她,颌首道:“我明日与你一同去南宫府。”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说到南宫府,此刻,正有一层层浓浓的乌云笼罩。

    府中的下人手忙脚乱。

    “太医怎么还不来?!”五皇子韩凌樊烦躁地在竹清阁里来回走动着。

    一个小內侍满头大汗地说道:“殿下,李侍卫已经赶去太医院了,想必很快就到了……”

    “殿下,”一个有些虚弱的男音自罗汉床上传来,安抚道,“我没事……”

    “阿昕,你怎么可能没事呢?!”韩凌樊忧心冲冲地朝南宫昕看去,只见南宫昕正坐在罗汉床上,左肩上用一条白布简单地包扎了几圈,而那白布早已被鲜血浸透,那红的刺目的血液在月白色的衣袍上分外刺目。

    南宫昕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格外苍白,甚至连嘴唇也失去了应有的血色,看得韩凌樊眉宇深锁,正想再次催促,外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然后是小厮行礼的声音:“见过二少奶奶。”

    是六娘!南宫昕原本黯淡的眼眸亮了亮,朝门帘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一阵挑帘声响起,一个身穿红色织金缠枝纹褙子的少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面露焦急之色,正是傅云雁。

    傅云雁才不管这里是外院,还有五皇子在,一听闻南宫昕受了伤,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捧着一盆清水,另一个拿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了干净的白巾和剪子。

    “阿昕!我带金疮药过来了!”傅云雁的眼里根本看不到别人,加快脚步冲到了南宫昕的跟前,紧张地朝他的左肩看去,“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傅云雁这金疮药是咏阳大长公主府里特制的,其止血和收敛伤口的效果极佳。

    “六娘,我……”

    南宫昕想要告诉傅云雁自己没事,可是傅云雁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拿剪子剪开他伤口上包扎的白布条,再剪开他肩膀上的衣袍……

    看她全神贯注的样子,已经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南宫昕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深深地看着傅云雁专注的侧颜。

    韩凌樊也紧张地盯着傅云雁的一举一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傅云雁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地剪下了最后一刀,直到看到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伤口不深。”

    傅云雁正打算给南宫昕清理伤口,上金疮药,就听韩凌樊惊喜地喊道:“张太医,你可总算来了!”

    “殿……殿下!”张太医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可怜他一把年纪,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之前听李侍卫说得含糊,张太医差点以为南宫昕快要伤重不治了,此刻一眼看他肩上的伤口不算深,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张太医和南宫玥也算是忘年之交,当然不希望南宫玥的兄长出事。

    傅云雁赶忙把位置让给张太医,张太医立刻接手。见傅云雁剪开了伤口旁的衣料,他一边赞了一句,一边熟练地清理起伤口来,得知傅云雁手上的金疮药是咏阳大长公主府的,便直接讨了过去。

    南宫昕咬着一方折叠起来的白巾,忍着痛楚。

    在场的人全都知道张太医擅长外伤,原本紧绷的情绪总算缓过来了一些。

    “六娘表姐,这都是本宫的错。”韩凌樊愧疚地叹了口气,眼神更为黯淡。

    韩凌樊停顿了一下,缓缓道来:“今日本宫和阿昕一起出宫来南宫府是想向阿昕的父亲南宫大人讨教功课,没想到才刚拐进前头的永安街,就遇上了刺客。”说起当时的状况,韩凌樊眉宇紧锁,余悸未消,“那刺客悍不畏死,不顾侍卫的阻拦,就朝本宫一剑刺来,多亏是阿昕推开了本宫……否则本宫恐怕已经一剑穿心了。”

    韩凌樊感激地看着南宫昕,何为患难见真情,他直到今日才深有体会。玥姐姐的家人果然就如同玥姐姐一般。

    傅云雁皱眉道:“那刺客呢?”

    韩凌樊答道:“他刺杀本宫的时候,对侍卫们的攻击完全没有躲闪,一击没有得手,就死在了侍卫们的手里。”

    当侍卫也没想过刺客会毫不避让,再加上护驾心切,出手没有留情,以至没能留下活口。

    傅云雁冷笑道:“看来是死士。”只有那种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才会如此不畏生死。

    屋子里静了一瞬,这时,张太医清了清嗓子,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殿下,”张太医对着韩凌樊作揖禀道,“南宫二公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接下来只要每日换药两次,好好休息,注意饮食清淡即可。”

    韩凌樊应了一声后,张太医又对傅云雁道:“二少夫人,您这金疮药比内造的效果更好,大可继续用……”

    张太医细细地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后,又说了明日的这个时辰过来复诊,就和药童一起告辞了。

    张太医前脚刚走,后脚皇帝派来的数十名御前侍卫就到了。

    五皇子遭行刺,皇帝又惊又怒,直接就把御前侍卫派了过来,一排五大三粗的侍卫在院子里站开,让府中的下人不由也紧张了起来。

    “殿下,”御前侍卫首领恭敬地对着韩凌樊抱拳道,“皇上特意命臣前来护送殿下回宫。”

    谁想,一向性子温和的韩凌樊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本宫要留在此处。”说着,他又朝南宫昕看了一眼,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愧疚。他把阿昕害成这样,又怎么能甩手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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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储君

    五皇子不愿回宫。

    御前侍卫首领显然很是为难,正试图劝说,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下人行礼的声音,南宫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南宫穆才刚从国子监散值回来,一进府就听说了儿子南宫昕为救五皇子而受伤的事,幸而伤势不重,太医已经来看过了。

    虽然知道儿子没事,但南宫穆还是心中忐忑,直到亲眼看到南宫昕的那一刻才放松了下来,心里后怕不已。当年儿子年幼时从假山上摔下来那血淋淋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若是儿子有个万一,那自己一家人如何承受得住!

    “参见五皇子殿下。”南宫穆定了定神,先给韩凌樊作揖行礼。

    韩凌樊有些不敢直视南宫穆的眼睛,讷讷道:“南宫大人免礼。”

    南宫穆进屋前正好听到了那御前侍卫首领和五皇子的对话,于是恭敬地又道:“殿下,且听臣一言。殿下留在南宫府,只会让皇上为殿下担忧、分神;再者,殿下即便是留下,也是于事无补。”

    这些韩凌樊当然懂,可是,阿昕是为了他受伤的,他怎么能丢下阿昕一个人回宫呢!

    “樊表弟!”傅云雁与韩凌樊是表姐弟,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瞪了他一眼说道,“阿昕要回内院养伤的,你待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是真歉疚,还不如赶紧回宫去求皇上找出幕后指使的真凶呢!不然,阿昕可不就白伤了!”

    韩凌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事分轻重缓急,而人应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自己留在南宫府,也帮不了阿昕什么,不过是一个累赘罢了,可是自己如果回宫,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南宫大人、六娘表姐,你们说的是。”韩凌樊慎重其事地抱拳道,“本宫一定会尽全力找到那幕后的真凶的!”

    御前侍卫首领暗暗松了一口气。

    “阿昕,那本宫明日再来看你。……南宫大人,六娘表姐,本宫先告辞了。”

    韩凌樊向他们一一告辞,这才在御前侍卫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走了。

    五皇子遇刺一事让皇帝雷霆震怒,先命京兆府尹速速查办,再命锦衣卫协同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捕可疑之人。

    京兆府尹战战兢兢地去办了。

    然而,刺客已死,死无对证,当日的目击者只看到刺客突然出现,再想追溯刺客之前曾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就是一片空白。

    京兆府尹也不是傻的,自然猜到这刺客应当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联想起近日,朝堂上履次提及立太子的事,再加之皇帝那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子……京兆府尹只觉得这个差事实在难办的很,但有些话他也不能说,只能做出一副努力查案的样子。

    王都的百姓基本上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眨眼间就像是老天爷突然变天一样,王都一下子进入了全城戒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官兵和锦衣卫四处列队巡逻……一时间,城中风声鹤唳,百姓人人自危,一个个闭门不出,也不敢随便与生人往来,唯恐被牵连落个帮凶的罪责。

    勋贵府邸则敏锐了许多,于是,南宫府一连收到了数封拜帖,皆打着探望南宫昕的名义,但是拜帖全被一一退回,南宫府直接闭门谢客,婉拒了所有的探访,就连姻亲也不例外。

    这让很多人大失所望,但也有不少人心头雪亮,不禁暗暗赞叹:这南宫府果然是百年世家,府中公子立下如此大功,却仍是荣辱不惊,处之泰然。这次南宫昕救下未来的储君,帝后必定会记下这份功劳,南宫府怕是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一日就在一片喧嚣中度过。

    这一夜,御书房里,灯火整夜未灭。

    皇帝有些颓丧。

    在听闻五皇子遇刺后,他又惊又怒,然而当静下心来以后,他不由想了很多很多。

    小五只是一个皇子,一个还没有开府的皇子,他碍着了谁,谁会想要费尽心力的行刺他?

    一个答案不由在皇帝的脑海里浮现了起来。

    小五自出生就带着胎毒,从小身体虚弱,跌跌撞撞的长大,那一年差点还中毒死了。好不容易养到了这么大,先是遇了惊马,险些落马,后又是被行刺……他的几个孩子里,似乎只有这个嫡子永远这么多灾多难。

    是啊,小五是嫡子,尤其他这些年身子渐好,朝中也数次提到了立太子,就连他也已经默认了……所以,小五才变得更加碍眼了吗?

    所以,他的几个孩子,就忍耐不住了……连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都顾不上了吗?

    皇帝打了个冷颤,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御书房实在有些冷。

    这次小五没事,实在让他庆幸,可也正因为小五没事,他就有些害怕了,害怕知道真相。

    他一共就四个儿子,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还在襁褓中的样子,记得他们才一点点大,软软的叫着“父皇”时的样子,还记得他握着他们的手,教着他们写字的样子……他不想,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会如此的心狠手辣。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的疲惫。

    在一旁伺候的刘公公悄悄上前,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

    刘公公在皇帝身边待了最久,也最了解皇帝的心思,哪怕去年太后中毒一事,后来查到是大皇子母子所为,但因为没有证据,皇帝也就没有深究,只是从此冷落了大皇子罢了。

    他所服侍的是一位容易心软的皇帝。

    “怀仁。”皇帝突然开口了,说道,“也许朕真得该定下储君了。”

    朝堂之事,刘公公哪里敢应,在一旁陪笑了两声。

    皇帝也没有指望他能出什么主意,似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说道:“定了储君,有了君臣之别后,这些孩子想必就会安份了……”他眯了眯眼睛,喃喃自语道,“小五年纪也大了,该让他学着上朝理事了……再给小五择一门有力姻亲……其实南宫家就不错,可惜,南宫家的姑娘好像都定过亲了。”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心有余悸,“阿昕也是个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他……”

    刘公公应和着说道,“这也是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皇帝沉默了下来,御书房里安静一片,只余灯火在微微跳动,过了不知道多久,皇帝终于开口了,说道:“怀仁,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南宫府,替朕传一道圣旨……”

    刘公公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皇帝一夜未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刘公公看了看刻漏,“……皇上,酉时半了。”

    卯时正便是早朝的时间。

    早朝上,百官皆知皇帝心情不佳,除了一些要紧的事情外,其他的能不奏就不奏,是以,早散散得很快。

    散朝后,刘公公立刻就去南宫府。

    南宫秦和南宫穆闻讯,赶紧从衙门赶了回去。

    刘公公正由南宫晟陪着用茶,待阖府上下到齐,香案备妥后,这才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宫府二公子之妻室傅氏聪慧敏捷,端庄贤淑,谨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风姿雅悦,克令内柔,雍和粹纯,是宜特封为正三品县君,封号开阳。钦此!”

    刘公公所宣的这道旨意,让人一头雾水。

    昨日救五皇子的是南宫昕,可偏偏赏了傅云雁,赏的还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个极稀罕的爵位。要知道,大裕爵位难得,就连亲王嫡女,也只有在出嫁时才会得封郡主。

    傅云雁的表情有些微妙,她默不作声地听完旨意,恭敬地双手高举头顶接过了圣旨:“臣妇谢主隆恩!”

    傅云雁将圣旨交给一旁的丫鬟捧着,搀扶着林氏站了起来,刘嬷嬷悄悄地给刘公公塞了一个红包,笑吟吟地将一干来传旨的内侍送走了。

    接完了旨,各房的人便纷纷散去了,南宫穆、林氏和傅云雁一起去了南宫昕那里。

    南宫昕因为养伤没能去接旨,但是刚才傅云雁受封县君的消息眨眼间就已经传遍了南宫府,自然有下人跑去通报他。

    靠坐在床上的南宫昕神色还有些憔悴,给双亲欠身行礼后,便喜不自胜地握住了傅云雁的手,道:“六娘!你是县君了。”

    林氏看着这对璧人,心头很是欢喜。

    她的儿子长大成家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想到过去,她眼睛有些发酸,但不想让家人看出异状,赶忙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傅云雁的脸上没有欢喜之色,闷闷地说道:“一定是因为阿昕你救了五表弟,皇伯父才会给我一个县君的。”

    南宫昕想了想说道,“可是皇上从来不会随便用爵位来赏赐的……”

    “不,应该是这样。”南宫穆忽然叹了口气,略显失望地说道,“……阿昕,你要有心理准备,昨日的事最后可能会不了了之了。”

    见林氏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南宫穆细细地向他们解释道:“阿昕这次虽然救了五皇子,但其实伤得不重,按理皇上赏赐一些金银也就罢了,可却给了六娘一个县君。我们南宫府的子弟素来是以科举谋出身的,阿昕今科也会下场。萌恩对勋贵府邸而言是一个天大恩典,可对于我们南宫府就有些不伦不类了,若阿昕得了萌恩,他可还要科举?他以后的仕途又该怎么走?所以皇上把这个恩典给了六娘。”

    他顿了顿,有些苦笑地说道:“皇上的恩典与阿昕的付出其实并不对等,这就意味着,皇上可能不会给阿昕一个公道了。也因此才会给六娘一个县君作为补偿。”

    “皇上是不想查了?”南宫昕瞪大眼睛,问道,“那五殿下往后岂不是会很危险?”

    南宫穆微微一怔,原以为儿子可能会不服气,可没想到,他反而担心起了五皇子。

    面对南宫昕担忧的目光,南宫穆跟着说道:“皇上一定会查,但也就是点到为止,不会去细究。毕竟,这事儿不管是谁干的,一旦摆到明面上,就连皇上也保不住他。”

    皇上心疼五皇子,同样也心疼别的儿子,所以才会想要和稀泥。

    “那就好。”南宫昕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只要皇上查到那个幕后真凶是谁,五殿下也就安全了。”

    南宫穆拍了拍他的手背,哪怕阿昕的病已经好了,他的心性还是一样的纯净。

    只是,南宫家的子弟早晚都是要入仕途的,对于阿昕而言,这也是一个让他学习的机会,让他明白官场之上并非只有“黑”与“白”两个字。所以,南宫穆才会细细地解释和教导。

    “爹,娘,阿昕。”傅云雁越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心里就越是不舒坦,闷闷地说道,“我不想要这个县君。”

    “六娘。”南宫穆郑重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个县君若是不受,只会让皇帝以为他们南宫家对此事怀有怨言,如此一来,皇帝对阿昕的愧疚不仅会荡然无存,更会觉得他不知好歹。

    傅云雁站了起来,躬身道:“儿媳承训。”

    南宫穆又安抚了妻儿一番,并让妻子别把南宫昕受伤的事传到南疆,以免南宫玥挂心。南疆与王都相隔千里,再挂心,南宫玥也回不来,只会平白让她不安。

    接着,南宫穆就去了外院,此事事关南宫府,他还需要与南宫秦好生商议一番。

    傅云雁得封县君一事当日就在王都传开了,只是南宫家依然以南宫昕伤重闭门谢客,任谁也无法从他们府里打探到消息。

    整个王都阴云密布,皇帝给锦衣卫指挥史陆淮宁下了密旨,命其在十日内务必要给自己一个结果,随后又把宣平伯召进了御书房。

    次日的早朝,宣平伯奏请立皇五子韩凌樊为太子。

    这几年来,隔三岔五的就有请立太子的奏折呈上,因而所有人对于宣平侯的奏请不以为异,以为会如往常一样被压下,可没有想到……

    金銮殿上,皇帝的声音洪亮地说道:“准奏。”

    满朝哗然!

    ……

    王都的纷纷扰扰,暂时还没有影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

    卯时半,天色尚早,南宫玥便醒了,抬手摇了摇床边的小铜铃。

    百卉、鹊儿几个听到内室中的动静,立刻捧着备好的新衣走了进来。

    今日是镇南王大寿,南宫玥身为世子妃,自然要穿得正式喜庆一些,她特意选了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对襟褙子,底下是粉色挑线百褶裙,头上挽了一个堕马髻,头戴五凤朝阳攒珠金凤,看来明**人、高雅大方。

    南宫玥才刚装扮完,萧霏就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樱草黄薄缎长褙子,平日里不施脂粉的小脸上化了淡妆,清雅秀丽,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明艳如牡丹,一个淡雅如芙蓉,互相映衬,令人眼前一亮。

    南宫玥招呼萧霏一起用了早膳,便携手去了王府内院的正堂——归璞堂迎客。

    之前南宫玥的小宴和及笄礼是以碧霄堂的名义操持,而此迎客也是从碧霄堂的东街大门,但今日不同,因为是镇南王四十大寿,所以王府大敞正门迎宾。

    此刻,归璞堂的十几扇朱红漆的槅扇和两边的窗户全部敞开,敞亮通透。

    为了今日的寿宴,归璞堂早已重新布置过了,上首的主人位上仍旧是两张紫檀木太师椅,厅堂两边的椅子换成了花梨木雕花圈椅,角落里放着一对绿地珐琅彩绘缠枝花纹大瓶,大理石的地面正中铺着红色的羊毛地毯,并不奢华,却气派非凡。

    南宫玥和萧霏到了归璞堂没多久,卫氏和五姑娘萧容玉也来了。

    卫氏今日也是精心装扮过,一身姜黄色锦纹遍地垂脚缠枝花褙子,挽着规矩的弯月髻,头戴一支珠钗,鬓角别一朵新鲜的玉兰花,娇美似兰,清丽得体,却又不至于咄咄逼人地抢了南宫玥的风采。

    萧容玉梳了两个圆滚滚的鬏鬏头,非常可爱,身上穿了一件玫瑰色的圆领薄锻褙子,脖子上戴了一个金灿灿的璎珞金项圈,悬在胸前的白玉玉锁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着。

    “世子妃,大姑娘。”卫氏微微一笑,款款地与南宫玥、萧霏福身见礼。

    之后,萧容玉也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奶气奶气地道:“大嫂嫂安,大姐姐安。”

    看到天真可爱的女娃娃,总是让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好了,南宫玥笑得两眼弯弯,道:“玉姐儿好。”

    小女娃的直觉最为敏锐单纯,立刻感觉到南宫玥的善意,笑得更甜了。

    南宫玥含笑地又道:“玉姐儿,这两日李先生给你上课,你可喜欢?”

    前些日子,镇南王吩咐南宫玥帮萧容玉找了一个女先生开蒙,南宫玥就请田老夫人帮忙介绍了一个以前给田家姑娘启蒙的李先生,从前日起就开始给萧容玉上课,已经上了两日的课。不过萧容玉毕竟还小,其实也就是每日挑一个时辰跟着先生读读书而已。

    萧容玉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嫂嫂,先生很好。这两天先生在教我念《琼林幼学》……”

    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玉姐儿可能背几句给我听听?”

    萧容玉忙把双手背在身后,奶声奶气地背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后面的先生还没教。”

    南宫玥有些手痒地摸摸她的头,说道:“玉姐儿背得真好。”

    萧容玉开心的笑了,露出了脸颊的梨涡。

    卫氏在一旁含笑地看着萧容玉,她让嬷嬷在李先生授课的时候,细细观察过了,对那李先生印象也不错。李先生前半生命不太好,嫁人后丈夫早逝留下一个独子,好不容易独子考上了举人,却不幸染病而亡,她又带大了两个孙子,现在长孙已经中了秀才,可见这位李先生在教养孩童上还是很有一套的。李先生虽然人生不太顺遂,却没有怨天尤人,为人睿智谨慎……比起那叶依俐,是天壤之别!

    女儿由这位李先生启蒙教导,必然能获益匪浅。

    卫氏心里对南宫玥更为感激,她们寒暄了一番后,萧家的其他几位姑娘也陆续来了,都留在归璞堂中等着迎客。

    辰时一刻,一个身穿蓝绿色暗纹褙子的小丫鬟跑来了,禀告道:“世子妃,大姑奶奶和乔大少奶奶来了。”

    厅中众人都有些惊讶,王府送出的帖子上写的时辰是巳时,没想到乔大夫人居然来的这么早。

    一旁的卫氏面色一凝,有些担心地朝南宫玥看了一眼。

    前几日,乔若兰来了一趟王府后,回去就差点被王爷送去明清寺,还是乔大夫人好说歹说,才把明清寺改成了舒窈女院。今日是大日子,普通人自然不敢在这种日子生事,却不能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这位大姑奶奶。

    南宫玥淡定从容地饮着茶,那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卫氏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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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私戴

    不一会儿,乔大夫人和乔大少奶奶就由一个管事嬷嬷引了进来。

    乔大夫人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八团如意花卉云锦褙子,身形笔直,那微微上扬的下巴无形间就露出一丝倨傲的味道。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相貌清秀的少妇,着靛蓝色宝相花缠枝银丝纹的刻丝褙子,丹髻上戴了一支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很是珠光宝气,但神色间却显得有些怯懦,亦步亦趋地跟着。

    相互见过礼后,南宫玥请了乔大夫人坐下,乔大少奶奶周氏则立在了她的身后。

    丫鬟们呈上了茶,乔大夫人面无表情地盯了南宫玥一会儿,有些端着架子问道:“世子妃,你近日可有收到阿奕的信,惠陵城最近如何?”

    自从乔若兰被送去舒窈女院后,乔大夫人的心情就糟糕透了,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南宫玥在背后搞鬼,几次都想冲到碧霄堂去质问一二,但最后还是忍耐住了,因为——

    乔申宇!

    乔申宇现在还远在惠陵城,就在萧奕的眼皮子底下,要是世子妃一个不开心写信去告状,萧奕那不按理出牌的混世魔王借故为难自己的儿子,那可怎么办?

    所以,她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于是,一直忍耐到了现在。

    乔申宇去惠陵城也有好些日子了,就连一封家书也没有送回来过,她拉不下脸来主动去碧霄堂问南宫玥,便干脆趁着今天这个日子早点到,把该问的都问了。

    南宫玥一眼就瞧出了乔大夫人的意图,含笑道:“惠陵城战事已歇,姑母请不用挂心。”

    乔大夫人勉强挤出了一丝笑,硬着头皮说道:“阿奕征战在外,世子妃也该多去信问问。尤其今日是王爷的大寿,阿奕作为儿子不能承欢膝下,肯定也十分挂念,世子妃不如赶紧给阿奕修书一封,告诉阿奕今日的盛况。再顺便向阿奕打听一下,我家宇儿近日可还好,说来,宇儿毕竟是世子的亲表兄,比起旁人自然是可靠的,世子有什么差事安排给宇儿,也定能做得妥妥当当。世子妃,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

    南宫玥只是笑着点头:“姑母说的是。”

    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乔大夫人不由皱了一下眉,暗暗地瞪了儿媳妇一眼,怪她没有眼力劲儿,也不知道帮个腔。

    周氏注意到了婆母的不快,讷讷地说道:“世子妃……”

    “姑母。”南宫玥端起茶盅,轻轻地用茶盖撇着茶沫,说道,“世子曾说过,‘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侄媳听闻宇表哥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如此有能之人,世子自然会知人善用,姑母大可不必挂心,耐心等待宇表哥立功而归、光宗耀祖便是。”

    乔大夫人不由噎了一下,她要是继续再劝南宫玥给萧奕写信,那就是承认自己的儿子没用;退一步说,就算她承认了儿子没用,南宫玥也能用一句“能者居之”堵得她无话可说。

    这南宫玥,果然是个巧舌如簧的,难怪弟弟最近也被哄得和自己疏远了!

    偏偏自己现在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

    乔大夫人狠狠地捏了捏帕子,腾地站了起来,瞪了一眼身后的周氏,斥道:“没用的东西!”

    明知是被迁怒,周氏也没有反驳,只是低下了头。

    南宫玥笑容端庄地说道:“时辰还早,姑母和表嫂还是请先去后面的敞厅坐坐吧。”

    乔大夫人一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吉时的靠近,王府中越来越热闹。

    门房和迎客的管事嬷嬷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最先到的是萧家的别房,随后便是姻亲,以及南疆的高门府邸……

    男客被迎到了前院,而女客则被带到了后院。

    之前碧霄堂的小宴来赴宴的府邸已经是不少,但跟这一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就算是每个府邸的女眷只是简单地寒暄几句,南宫玥也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不知道添了几回了。

    好在有卫侧妃和萧霏帮忙招呼,一切很是井井有条。

    那些有诰命的女眷携媳妇女儿被迎去了敞厅,偶尔有几个妾室来了,则被领到了敞厅最西边的厢房里用茶。

    正室与妾室,泾渭分明。

    等到方三太夫人一行人抵达的时候,也不例外。

    在归璞堂和南宫玥她们见了礼后,方三太夫人她们就由一个管事嬷嬷引着往敞厅的方向去了。

    牛姨娘满脸的不耐烦,吩咐那嬷嬷带她去净房。

    他们一行的马车在王府外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她虽没有正式赴过王府的宴,但以前在白希城的时候,自己不管去哪家赴宴,都不会被如此怠慢,等上这么久!

    管事嬷嬷恭敬地应声,找了两个丫鬟为牛姨娘领路去净房……等牛姨娘回来时,就被两个丫鬟引去了厢房。

    牛姨娘一看,便觉得有些怪异。

    “见过牛姨娘。”

    一个身穿鹦鹉绿刻丝褙子的妇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见又有新的宾客到来,屋子里三四个女眷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这些个姨娘要么是府中的正室过世后老爷还没纳继室,要么就是正室病重,不得已才让姨娘陪着府中的姑娘来赴宴。

    她们打量着牛姨娘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审视,心道: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府邸的姨娘竟打扮得如此华贵,周身首饰、衣裳无一不是精品!是那位老爷宠妾灭妻,还是正室过世后,姨娘当了家?

    而牛姨娘在看到迎客的妇人时,面沉如水,已经可以确信确实不对劲了。

    这个妇人不是镇南王的姨娘秋氏吗?好像是四姑娘萧容莹的生母。

    牛姨娘气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色彩精彩地变化着。

    岂有此理,镇南王府竟然如此怠慢自己,让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来招待自己。

    那么不用说……

    牛姨娘环视那些坐在厢房中的妇人,眉头紧蹙,瞧这些人一个个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一看就是别府的妾!

    牛姨娘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在此久留,愤而转身,怒道:“我家夫人,还有我儿媳在哪儿?还不领我过去?”

    一句话说得厢房里一阵哗然,目瞪口呆。

    一个姨娘竟然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家儿媳”?!这简直没有把正室夫人放在眼里啊!

    在王府当着外人的面尚敢如此大放阙词,那她在自己的府里该有多气焰嚣张?!既然她府中的夫人还在,那也就是说是老爷宠妾灭妻了?!

    一时间,厢房里的这几个姨娘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羡慕这姨娘活得比当家夫人还尊贵,还是同情那位倒霉的正室夫人。

    秋氏心里发苦,面上赔笑道:“牛姨娘,您且到里边坐下用些茶水吧,方三太夫人和方三夫人在敞厅……”

    方家?!那岂不是……几个姨娘一听姓方,不由一怔,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牛姨娘根本就不想与秋氏一个妾多说,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她就已经甩袖而去。

    “牛姨娘……”秋氏急急地上前试图去拦,却被牛姨娘不客气地一把推开,秋氏踉跄地退了一步,幸好她身旁的一个嬷嬷及时扶住了她。

    秋氏看着牛姨娘远去的背影,头都疼了。世子妃瞧得起自己,才让自己来待客,为了这事,金氏还阴阳怪气地来恭贺了自己一回,现在自己没把差事办好,就怕世子妃心中不快。要是因此影响到女儿的前程就不好了……

    她咬了咬牙,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牛姨娘了,赶紧追了上去。

    可惜,就算她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晚了一步,正好看到牛姨娘不顾敞厅门口一干下人的阻拦,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嚷嚷着:“世子妃在哪里?”

    因着寿宴,敞厅里也是布置一新,明朗清亮,门外种了几棵高大茂盛的梧桐树,遮去了不少阳光,就算没有放冰,厅堂中也是舒爽清凉。厅里顺应时节放了不少精心培育的菊花,五彩缤纷,花团锦簇。

    此时厅中的众位夫人正围着数张圆桌而坐,一边喝茶吃瓜果,一边闲聊着。

    牛姨娘的贸然闯入让整个敞厅都为之一静,她再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在座的大部分夫人也没见过牛姨娘,哪怕是在小方氏盛宠的时候,只要稍有廉耻的夫人都不会自降身份去与一个妾应酬。此时,见她穿了一身紫金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的锦缎对襟褙子,戴的头面也是价值不菲,浑身上下颇为华贵,一时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哪个府邸的夫人。

    秋氏紧追其后的踏入敞厅,好生好气地说道:“牛姨娘,您还是请随我回去吧。”

    是位姨娘啊!在场的夫人都是面露不悦,一个姨娘还敢横冲直撞到这里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为什么要回去?!”牛姨娘甩袖打在了秋氏伸出的手上,抬了抬下巴道,“世子妃呢?让她来见我!我倒要找她问问,我的女儿、她的婆母在哪儿!”

    众位夫人都是瞳孔一缩,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位牛姨娘啊!

    不少人一下子想起了牛姨娘的身份,部分反应慢的也在别人的提点下恍然大悟,她们的目光瞬间就变了——之前厢房里的那几个姨娘看着牛姨娘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羡慕,而现在这些正室夫人的眼中就透着些许轻蔑与不以为然了。

    牛姨娘不过是个妾,而且还是婢女抬成的贱妾,若非是顾忌小方氏,这些夫人早就主动出声令下人把这无礼的粗鄙妇人给驱逐出去了。但是小方氏毕竟是王府的女主人,谁也不知道她哪一天会不会有东山再起,夺回王妃的诰命和王爷的宠信。

    想到这里,大多数的夫人都是不动声色,默不作声的喝着茶。

    乔大夫人是镇南王的长姐,这种时候由她出面是最好的,但她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想:南宫玥今日敢下自己的脸,自己就要看着她更加没脸!

    一片静谧中,一个女声噗嗤地笑出声来:“咦?姨娘不是在厢房另有席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原来做妾也能这么横冲直撞的!”

    众人又都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烟紫色缠枝牡丹团花褙子的中年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牛姨娘,目露嘲讽。

    说话的正是田将军府的田大夫人。

    而她身旁的田老夫人端着茶盅慢悠悠地喝着茶,根本没有阻止媳妇的意思。

    众位夫人都是心中了然,谁都知道田禾是世子党,尤其近来田大公子又刚因为世子爷的提携升了从六品的卫千总,眼看着前途无量,田大夫人自然是得紧靠着世子妃的。

    那些夫人的眼神都有些复杂,不知道是羡慕,或是嫉妒,还是不以为然。

    牛姨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也不是真就这么蠢的,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往日在骆越城的时候,她也是挺低调的,远不如在白希城这么风光。

    可就算如此,她也觉得自己是小方氏的生母,这些夫人恐怕是不敢在明面上对自己无礼。没想到这个妇人竟敢不给女儿面子,这样在大庭广众下羞辱自己,着实可恶又可恨!

    但为了女儿当日交代的事,她也只能强忍下来,傲慢地冷哼一声道:“我懒得与你这无礼的妇人计较!世子妃在哪里?!”

    敞厅里闹成了这样,自然有人通报给了南宫玥,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南宫玥款款地走了进来。

    至于卫氏和萧霏则继续留在正堂里待客。

    南宫玥一踏进敞厅,女眷们就纷纷起身,屈膝向她行了礼,口唤:“世子妃。”

    牛姨娘一脸嫉恨地看着南宫玥,这样的体面,应该是她女儿的!哪里轮得到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南宫玥先是抬手让众人免礼,这才微蹙起眉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妃。”秋氏赶紧认错道,“这位是方家的牛姨娘,是婢妾失查,让她闯了进来。”

    南宫玥微微颌首,“秋姨娘,烦劳你把这位姨娘领去厢房,免得冲撞到了贵客。”

    秋氏赶紧应诺,牛姨娘已先一步向着南宫玥冲了过去,厉声质问,“你婆母现在何处?!今日王爷四十大寿怎么能让你一个儿媳妇来待客?!简直太没规矩了!”

    厅中的丫鬟哪会由得牛姨娘在此放肆,立刻有两三个丫鬟上前,拦住了牛姨娘的去路。

    秋氏赶忙出声道:“牛姨娘,夫人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所以不能过来。”

    牛姨娘不屑地看了秋氏一眼,生病这个借口都说了这么多回了,还好意思拿来搪塞。她早有心里准备,立刻冷声又道:“哎,我看是儿媳不孝,气伤了婆母,否则王爷四十大寿这么大的日子,王府堂堂的主母竟然不现身?!”

    不少夫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从别城特意赶来祝寿的那些夫人暂且不提,但骆越城的那些夫人们都清楚知道,自打世子妃来了南疆后,夫人小方氏就没出面待过客,甚至就连世子妃的及笄礼都是破天荒地由镇南王主持……

    南宫玥淡淡地唤了一声,“秋姨娘。”她语气平淡,根本就没把牛姨娘放在眼里。

    秋氏心中暗暗叫苦,赶忙客气地说道:“牛姨娘,还请随我来吧。”

    牛姨娘冷哼一声,那日,她好不容易见到被禁足的女儿,女儿便向她哭诉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并让她在镇南王大寿之际,在众宾客面前闹上这么一场。女儿还说,只要把事情闹大了,宾客们必然议论纷纷,觉得世子妃对婆母不孝,那么世子妃为了名声也得有所表示,届时自己再趁机逼世子妃去找王爷求情,解了女儿的禁足令。这么一来,女儿就能够重掌王府大权了。

    想到女儿的殷殷嘱托,牛姨娘拂袖甩开了秋氏,厉声喝问道:“世子妃,你莫不是作贼心虚?”她头上的赤金拔丝丹凤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赤金丹凤口中硕大的明珠明晃晃的,恍如也夜空中的星辰,顿时吸引了厅内数位夫人的注意。

    一位夫人有些不太确信地开口道:“……这、莫非是东珠?”

    这句话仿佛是一颗石子掉入了湖水中,在湖面上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另一些没有注意到的女眷也纷纷向牛姨娘头上的发钗看去……

    “当然是东珠。”牛姨娘高傲地昂了昂下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鬓发边的发钗。

    这么大这么亮的东珠,那可是稀罕的宝贝,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戴过呢!考虑到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她才特意戴了出来的!

    一时间,全场哗然!

    四周的女眷面色都变了,刚才牛姨娘大张旗鼓地跑来吵闹,可归之为粗鄙、不识规矩,可是一个妾室竟然戴起了东珠,那可就有违大裕律法。

    东珠是身份的象征。大裕明令,唯有三品以上官员及其诰命方才可佩戴东珠。

    女眷们都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角的余光瞥着牛姨娘。她们都想到了,牛姨娘一个姨娘,能从何处得来东珠这种价值连城的宝贝,答案显而易见——

    这颗价值连城的东珠定是夫人所赠!

    别说这牛姨娘,小方氏自己现在没了诰命,也没资格佩戴东珠。可是小方氏却把东珠赠给了自己的姨娘……也难怪这牛姨娘敢如此嚣张,不把嫡庶规矩放在眼里,想必背后必然有小方氏的支持,才能把一个区区姨娘的心养大到这个地步!

    这方家啊,真正是嫡不嫡,庶不庶!

    南宫玥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牛姨娘婢妾出身,又在方府里嚣张傲慢惯了,恐怕没有人告诉过她规矩。

    这一被人怂恿,就敢堂而皇之地把东珠戴了出来,是想在王府的寿宴上出风头呢。

    东珠虽罕见,但这满厅的夫人,总有识货的,这不,被人轻易就认出来了。也亏得自己任由她在这里闹那么久。

    南宫玥的笑意一闪而逝,随后她看向了方三太夫人,沉声质问道:“外祖母,贵府私藏东珠,并任由一个妾室戴着,这件事还望外祖母给王府一个解释。”

    方三太夫人是小方氏的嫡母,因而南宫玥要唤她一声外祖母。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方三太夫人满面通红,觉得如坐针毡,支支吾吾地说道:“世子妃,我……我也不认识东珠……”方三太夫人这句话倒是大实话,东珠这么稀罕的宝贝又有几个人见过。

    方三夫人也是,心里不知道是委屈多点,还是愤怒多点。一早出门,她也注意到了牛姨娘发钗上的珍珠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一看就是极品珍珠,猜到是牛姨娘从小方氏那里得来的宝贝,却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东珠!

    这若是事先知情,方三夫人又怎么会傻得由牛姨娘戴出来,这不是存心自找麻烦吗?

    方三夫人烦躁地朝牛姨娘看去,也就这没见过世面的老姨娘明知道是东珠,竟然还做这种愚不可及的傻事。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外祖母,虽说‘不知者无罪’,可贵府私藏东珠属实,自当按律处置。”

    私戴东珠按律当杖一百。

    一旁的牛姨娘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东珠自己还戴不得,戴了还有罪?!

    牛姨娘不服气,正要叫嚣,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日,女儿在送自己东珠时,似乎是叮咛了几句,但自己当时被东珠的光辉所吸引,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到底是说了什么呢?

    “来人,卸下她的东珠!”南宫玥冷声吩咐道。

    这一回,那些婆子都不敢拖延,其中两人一左一右地把牛姨娘给按住了。

    牛姨娘这几十年来娇生惯养,哪里斗得过这些膀大腰圆的婆子,她疯狂地扭动起来,想要喊救命,却被另一个婆子随手拿了块帕子堵上了嘴,吚吚呜呜地再也发不出声音。那婆子冷笑了一声,随即一把拔下了牛姨娘头上那支镶了东珠的丹凤发钗。

    “世子妃。”那婆子恭敬地把那支发钗呈到了南宫玥手中,只见那支金灿灿的赤金拔丝丹凤钗活灵活现,丹凤口中衔的东珠晶莹透澈,光华流转,又透着几分素雅清馨。

    一时间,所有女宾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颗东珠上,看这东珠足足有龙眼大小,品质亦是东珠中的极品,怕是千金难求啊!这等珍宝竟然落入一个卑贱的姨娘手中,还真是暴殄天物!

    南宫玥挑了挑眉,把发钗交给了百卉,吩咐道:“这是物证,你且收好了!”

    百卉应了一声,福身领命。

    跟着,南宫玥继续道:“婢妾私戴东珠,乃方家失查在先,罪不可免。”她的语气渐渐凌厉起来,“外祖母,今日父王大寿,本世子妃就不留你们了,还望带着这婢妾回府,禁足思过,东珠一事,稍后自有官府处置。”

    言下之意,这是要逐客?!

    厅中的女眷都是静了一静,大部分脸上都难掩惊讶。看世子妃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她们本以为她会将此事轻轻揭过,顾全亲戚家的一点脸面,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杀伐果断的魄力!令人不敢小觑。

    方三太夫人脸色又从红转白,嘴巴动了动,却是发不出声音,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儿媳方三夫人。方三夫人心里暗骂婆母真是没用,方三太夫人怎么说也是世子爷的正经外祖母,摆出长辈的架势,世子妃还能把一个老人家怎么样不成?!

    “罗嬷嬷,”南宫玥淡淡地唤了一声,“送客!”

    一身赭石色褙子的罗嬷嬷赶忙上前,客气地对着方三太夫人和方三夫人道:“两位请!”

    厅中又一次变得寂静无声,几乎连跟针掉下来的声音也能听到。

    唯独南宫玥泰然自若,也不催促,牛姨娘不是想闹事吗?自己就好心地帮她一把,“闹”得更大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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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3告状

    方三太夫人的身子几乎是微微颤抖了起来,恨不得即刻离开这里。

    坐在方三太夫人身旁的方四太夫人对她这个三嫂的软和性子最了解不过,知道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不妙,急忙出声道:“世子妃,且听老身一言!”

    闻言,南宫玥的目光朝方四太夫人看去,淡淡道:“不知方四太夫人有何高见?”

    方家现在由四房任族长,方四太夫人也正是族长夫人。

    她清了清嗓子,含笑道:“世子妃,牛姨娘私戴东珠确实有过,老身也不敢为她求情。”说着,她轻蔑地瞥了牛姨娘一眼,说到底,在方四太夫人心里,即便牛姨娘是小方氏的姨娘,也终究是个婢妾罢了,摆不上台面。

    方四太夫人继续说着:“不过,这教规矩也不急在一时,今日是王爷大寿,老身这三嫂是王爷的岳母,总该留下来恭贺王爷一声才是。有什么事,等寿宴过了再说也不迟。”

    方四太夫人自认自己说得在情在理,以为南宫玥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镇南王的面子上也会留下三房的几人。

    南宫玥眉头微蹙,义正言辞地说道:“方四太夫人此言差矣,外祖母府中这姨娘触犯律法,外祖母作为当家主母亦难逃失察之责!姑息养奸,起源就是因为‘姑息’,才会让这姨娘犯下如此大错!”

    方四太夫人一时语结,面色不太好看。

    南宫玥继续说道:“方家不顾律例,但我们王府却不能与之同流合污!”

    罗嬷嬷伸手做作请状:“方三太夫人、方三夫人请!”

    “荷香。”方四太夫人给身旁的蓝衣丫鬟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前面给老太爷说一声,三房被世子妃下了逐客令,就要被赶走了。”方四太夫人语气中透着急躁,心里又急又气,一方面埋怨三房没规矩,才把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了,另一方面又怨南宫玥不顾亲戚情分。

    丫鬟荷香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屋外,然后提着裙裾几乎是奔跑着往前而去。

    荷香一股脑地往前冲着,走过一片游廊,又绕过归璞堂,穿出二门,便是王府的外院。荷香不敢停歇地又穿过一道如意门,就来到了外院的行素楼,男宾的席面就摆在行素楼一楼的正厅。

    此刻席面还没开始,一众宾客按照身份高低坐在各自的席位上,饮着茶水,说着话,气氛热闹非凡。

    方四老太爷虽然没能与镇南王同席,但是坐得也是离主席桌最近的一桌,他与身旁的方五老太爷正聊得兴头上。

    荷香悄悄走到方四老太爷身旁,在他耳边简明扼要地低声禀告了三房女眷被世子妃下了逐客令的事。

    方四老太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差点没跳起来。

    这个世子妃,也太任性了!简直是没把世子的母族放在眼里!

    就算是她对婆母小方氏以及方家三房心怀不满,可是俗话说的好,打断骨头连着筋,方家三房怎么说也是方氏一族的一份子,和萧奕的生母大方氏姓的是一个方。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天若是方家三房被世子妃强行赶走,丢脸的不只是方家三方,更是整个方氏一族!

    一旦让人误以为方家和镇南王府决裂,届时方家不但颜面尽失,甚至于以后在南疆的地位也可能不保!

    方四老太爷越想脸色越难看,又对荷香吩咐道:“你去悄悄帮我给王爷传个话,请他到隔壁的厢房一叙,就说我有要事相告。”

    荷香领命去了,而方四老太爷则装作去净房,若无其事地退出了行素楼的正厅,让外面守着的小厮领他去了右手边的一间厢房。

    他根本没心思坐下,在厢房中急躁地来回走动着。

    幸好很快,荷香就引着镇南王来了。

    镇南王今日是寿星,所以特意穿了一身殷红色仙鹤瑞草刻丝袍子。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步走来的镇南王看来红光满面,神采飞扬,身形高大挺拔,步履间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自信霸气。

    方四老太爷歉然地抱拳,斟酌着道:“今日是王爷大寿,我本不该叨扰王爷。可是我那老妻刚才派人告诉我,我方家三房的女眷也不知怎么地惹恼了世子妃,世子妃她竟然要逐客。世子妃毕竟是年轻气盛,还请王爷劝劝世子妃,王府与方家乃姻亲,何必让外人看了笑话……”

    镇南王的脸色越听越是难看,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怒道:“世子妃也太没分寸了!”说着,他对方四老太爷保证道,“此事本王定会为方家做主!”无论方家三房那些人做错了什么,世子妃也应该把事情暂且压下才是,非要闹这么难看还不是让两府一起丢脸!

    方四老太爷松了口气,赔笑道:“多谢王爷。那我就先回席面了。”

    方四老太爷退出了厢房,镇南王扬声道:“来人!”

    在外面守着的长随立刻进来了,躬身听命。

    “你去让人……”镇南王原本想叫长随吩咐人传话,让南宫玥不要如此放肆,但话说了一半,又迟疑了。

    刚才他在气头上没有深思,现在细想起来,世子妃自从来了骆越城后事事都料理的妥妥当当当,以她稳重的性子,应该也不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对方家三房下了逐客令。哪怕为了萧奕那逆子,她也不应该丝毫不顾方家的脸面。

    今日之事会不会另有蹊跷?

    镇南王若有所思,情绪缓和了一些,改口吩咐道:“你让桔梗到归璞堂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王爷。”长随领命而去。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桔梗就带着百卉过来了。

    百卉给镇南王屈膝行礼后,先不急着解释,而是恭敬地把那支从牛姨娘头上拔下来的丹凤发钗呈了上去。

    镇南王一头雾水,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钗上的丹凤口中所衔的珠子乃是东珠,而且是罕见的上品东珠。

    “这支发钗是怎么回事?”镇南王疑惑地问道。

    百卉恭声地说道:“王爷,这支发钗是今日牛姨娘所佩戴。”

    什么?!小方氏的姨娘竟然敢私戴东珠来自己的寿宴!镇南王面露震惊之色。

    他直觉地就想怒斥,但随即就想到东珠这稀罕的宝贝牛姨娘又是何处来的。答案昭然若揭——

    小方氏!

    一瞬间,镇南王的脸色从震惊转为羞恼。

    “王爷,今日牛姨娘擅自闯进了敞厅……”百卉条理分明的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了,而她述说的重点在于,牛姨娘不仅私戴了东珠,还嚣张地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自己戴的是东珠。

    随着百卉的叙述,镇南王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额头的青筋更是一跳一跳的。

    那个牛姨娘私戴东珠,还弄得人尽皆知!蠢到这份上也真是绝了!

    自己的脸面都被这对胆大妄为的母女给丢尽了!

    只是世子妃的逐客之举还是有些鲁莽……

    百卉无视镇南王阴云密布的脸色,低眉顺目地说着:“王爷,世子妃说了,私戴东珠,可大可小,若只是私下里,训斥牛姨娘几句,着令她以后不准再犯也就是了。可是今日却是众目睽睽之下,各府的女眷都亲眼看到了,别的不怕,怕就怕传到王都来的那位贵人耳中……从而会对王爷有所误会。”百卉说的极为含蓄,由着镇南王自己去想象。

    安逸侯……

    镇南王瞳孔微缩。

    是啊,安逸侯现在正在前院呢!

    想到这里,镇南王的心中就不只是怒意,还有担忧了。

    小方氏的生母在自己的寿宴上明目张胆地佩戴东珠,这事儿若是传到安逸侯的耳中,他只会觉得是自己默许的,甚至还是自己把东珠“孝敬”给牛姨娘的!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不顾礼法,纵容方家宠妾灭妻。代表他这个镇南王气焰嚣张没有把大裕律法放在眼里。代表他自恃是藩王,便蓄意挑衅朝廷的权威,有占地为王之嫌……

    镇南王心里一阵后怕,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百卉的面上不动声色,叹道:“世子妃说,牛姨娘不知分寸,把事情闹得太大了,已是人尽皆知,与其费心遮掩,让人以为我们王府心虚,倒不如堂堂正正的处置了,让所有的人知道,这牛姨娘肆意妄为,并非出自王爷的授意。”

    百卉点到即止,不再说下去。

    镇南王沉吟片刻,越想越觉得世子妃做得对,这事根本就瞒不住,世子妃这样的处置手段无疑是最好的。想到这里,他微微颌首道:“你去回禀世子妃,就说本王下令逐客!”

    镇南王已经丝毫不介意南宫玥不顾亲戚颜面,冲撞了他的寿宴。这事怪只怪小方氏,竟然如此大胆的把东珠给一个婢妾!若不是前院还有这么多客人在,他真想立刻赶去小方氏那里,好好质问她一顿。

    现在也只有暂且忍耐,等到寿宴过后……

    镇南王大步朝外走去,浑身释放着一股戾气,心里同时把方四老太爷也膈应上了。刚才方四老太爷说了一半,隐了一半,为了方家的脸面,倒是不把王府的脸面当回事了!

    百卉在后头福身应道:“是,王爷!”

    百卉出了厢房,匆匆地回了内院的归璞堂。

    敞厅中的气氛有些怪异,牛姨娘还被两个婆子制着,方家的人皆是一脸尴尬,而女眷们则多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与身旁的人闲聊着。

    一见百卉归来,女眷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她看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镇南王到底是什么态度,是站在世子妃这边,亦或是……

    一旁被制住的牛姨娘则面露期待,往日里镇南王对自己一向客气,他一定会给自己一点脸面的!

    百卉从容地走上前,来到南宫玥跟前,屈膝禀道:“回世子妃,王爷有令:请方三太夫人和方三夫人回府!”

    厅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女眷们的脸上掩不住的惊讶,虽然说方家三房这次确实出了大错,罪证确凿,但是怎么说方家三房也是王府的姻亲,和王府大姑娘、二公子更是有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本以为有镇南王出面,多半就会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没想到镇南王竟然又一次站在了世子妃这边……看来如今世子妃在王府的地位可说是稳如泰山。

    牛姨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镇南王竟然不给她这个岳母一点面子?!她脚下一软,直到此刻,才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不行……她要见女儿!

    牛姨娘吚吚呜呜地叫了起来,可是嘴被封上,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四太夫人也有些恍惚,不明白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不是命人去通知了老太爷,老太爷怎么没有到王爷那里周旋一番?

    这一刻,她感到周围的目光就如同利芒一样刺在自己的身上,她只觉得老脸一阵滚烫。

    世子妃……竟然真得丝毫不顾方家的颜面!

    老太爷说得对,世子娶的不是方家的姑娘,以后只会与方家越来越疏远。今日世子妃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方家的脸面,来日就必会怂恿世子与方家断绝往来……

    此事不妙啊!

    方四太夫人的眉头紧紧皱拢在了一起,她得赶紧跟老太爷好生说道说道,世子妃实在太嚣张了。

    无论原因为何,现在既然镇南王也对方家三房下了逐客令,那么这一次,就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方三夫人羞辱地搀扶着方三太夫人站起身来,都不好意思抬头了。

    她们近乎逃离似的快步走了,自然也带走了牛姨娘。

    南宫玥又另外派了两个嬷嬷随行,说是随行,实际上则是看管,待到寿宴过后,私藏东珠一事自当按律处置。顾忌着安逸侯,这一次,镇南王恐怕是要雷厉风行了。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敞厅中的那些女眷见好戏骤然散场,心里各有思量。

    南宫玥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浅笑,云淡风轻。

    “方才的事搅了各位的兴致,我以茶水代酒给各位道声不是。”

    她说话的同时,身旁的画眉就把一个装满茶水的酒杯送到她手中,她双手捧杯,一饮而尽,又透着几分豪爽的气质。

    田大夫人笑吟吟地说道:“世子妃客气了。要怪也怪方府那婢妾不知天高地厚,与世子妃何干!”

    其他几位夫人也是连声附和。

    南宫玥与宾客们道了一声失陪后,回去了正堂招呼客人。

    在她走后,厅内的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到乔大夫人的面色非常奇怪,在之前的震惊后,取而代之的是惊疑,是忌惮,是些许的惊惧……回想自从这个侄媳来王府后,自己与她的种种交锋,自己和一双儿女就从来没讨过好处!

    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之前她觉得儿子去惠陵城是随便蹭个军功,现在却感觉好像是羊入虎口一般……

    乔大夫人感觉胸腔一阵阵的发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捏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觉得坐立不安。

    若非今日是弟弟镇南王的大寿,她几乎想要甩袖走人了。

    “母亲,”右手边的周氏看乔大夫人面色不愉,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还好吧?”

    这个儿媳还真是不会说话……乔大夫人近乎迁怒地瞪了过去,她千挑万选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儿媳!

    这时,又有几个客人被迎进了敞厅。

    一个三十余岁雍容贵气的妇人率先步入厅中,这妇人中等身量,长得一张白皙的圆脸,相貌只能算是清秀和气,她身旁一左一右地跟着两个小姑娘,都是白皙清秀,容貌与妇人有五六成相似。

    一见这妇人,厅中不少夫人的表情就有些微妙,其中与妇人相熟的夫人立刻招呼道:“周二夫人,快到这边坐。”

    这位周二夫人卢氏乃是定远将军府二房的夫人,定远将军府乃是周将军一人兼祧两房,这件事在整个南疆的各府中都是有名的,兼祧两房始终不合规矩,因此一些重规矩门第的人家看周府便透出几分不屑。

    不少夫人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可是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只见萧霏与一个身穿葱绿织锦妆花褙子的姑娘进来了,那姑娘看来十四五岁,身材纤细高挑,足足比萧霏高了半个头,容貌清丽,一身肌肤欺霜赛雪。

    两个姑娘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显然相谈甚欢。

    见她与萧霏如此热络,有些夫人不禁暗暗揣测起了她的身份。

    “……听闻‘九霄环佩’那是琴中精品,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流传至今已不到十把,今日我竟有幸知道其中一把的归处,这也是一种缘分。”萧霏叹息着说道,对于那绝世名琴有向往,但对名琴之主却无一丝嫉妒。

    那葱绿衣裙的姑娘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偶然在一家琴铺见到这把古琴蒙尘,虽然其琴弦崩坏了几根,但是我总觉得这是把好琴,就买回去,细细修缮了一番,这才发现了琴中的刻字,还有一曲残谱,只可惜那残谱日久天长字迹不清,只留下一段曲头……”

    听到这里,萧霏想到了什么,道:“周大姑娘,我与我大嫂也偶然得了一张残谱,花费数月才算完成了大半……”

    周大姑娘?!听到萧霏对这位姑娘的称呼,夫人们兴味地挑眉。原来是周家大房那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周大姑娘啊!不似周家二房经常外出走动,周家大房一向低调隐忍,很少参加别府的宴会,是以这些女眷起初都没认出这位周大姑娘。

    这位周大姑娘也该是说亲事的年纪了,难怪……众位夫人都是若有所思。

    萧霏把周大姑娘领到了位子上,她与这位周大姑娘一见如故,正说得兴起,就干脆亲自把人领过来了。但前面还需要待客,所以也不能多待,就又出了敞厅。

    周大姑娘优雅地坐下,无视两个妹妹彷如针刺般的目光,泰然自若。

    周二夫人卢氏忙着与身旁的王夫人说话,根本没在意这些姑娘家的小心思。

    卢氏是个精明的,一进厅,就感觉到厅中的气氛有些怪异,赶忙询问王夫人。王夫人便把刚才牛姨娘与东珠的二三事给说了,听得卢氏目瞪口呆,心道:世子妃果然是个厉害的!难怪这么快就在王府站稳了脚跟。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各府的女眷都陆续地来了,厅中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

    待到巳时,南宫玥在一干人等的簇拥下来了敞厅。

    一时间,厅中的众女眷纷纷起身恭迎,一个身穿丁香色葫芦苇妆花褙子的管事嬷嬷在一旁提醒道:“世子妃,卫侧妃,吉时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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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玉枕

    眼看吉时就要到了。

    其他府的夫人都回避到了隔壁的偏厅,这些府邸的寿礼,早已在前院奉上。

    原本在偏厅招待别府姑娘的萧霓等人也来到了敞厅,一众王府亲眷都等着给镇南王拜寿。

    须臾,罗嬷嬷就毕恭毕敬地领着镇南王进来了。

    镇南王仍旧穿着那身大红刻丝袍子,只是脸色却不似之前那般满面红光。

    此刻的镇南王虽然嘴角仍旧带笑,但不少人都敏锐地发现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暗暗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些萧家宗族的夫人们心中都隐约猜到应该是牛姨娘私戴东珠的事情扰了他的好心情。

    而之前在偏厅的萧家姑娘们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刻就有机灵的丫鬟去打听了一番,悄悄地来禀告自己的主子。

    她们知情后,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敞厅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镇南王箭步如飞地走入敞厅中,萧栾跟在他的身后,还有数个青衣丫鬟走在最后。

    镇南王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后,萧栾就在一旁候着。

    跟着,就由一众女眷中身份最高的南宫玥先上前,福身施礼:“儿媳给父王拜寿了!祝父王福如东海水长流!”

    她身旁的几个丫鬟忙帮着奉上寿礼,一副紫檩木象牙雕仙鹤图的插屏以及一双绣着福字暗纹的鞋子。

    之后,侧妃卫氏、几位萧家姑娘和萧家宗祠的亲眷们也纷纷上前祝寿,并由丫鬟呈上寿礼。

    “妾身恭祝王爷福寿无疆!”

    “女儿恭祝父王寿于天齐松不老!”

    “侄女恭祝伯父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

    敞厅中响起一阵阵祝寿声此起彼伏,女眷们一个个献上精心准备的寿礼,一个青衣丫鬟在一旁唱喝礼单,气氛看着很是热闹。

    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女眷们才算拜完寿、送完寿礼。

    之后,镇南王简单地说了几句,并让南宫玥好生招呼客人,就步履匆匆地走了,看来还是兴致不高。

    那些青衣丫鬟把寿礼清点后,齐心协力地扛走了。

    拜寿结束了,之前回避的那些女眷又回到了敞厅中,言笑晏晏地在原来的座位上落座。

    管事嬷嬷请示过南宫玥后,朗声道了一声开席,席面才算是要开始了。

    紧接着,就从敞厅的两侧鱼贯走入穿着一色青蓝色褙子的丫鬟们,一个个手上都捧着摆满菜肴的托盘,步履轻巧安稳……没一会儿,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就摆到了众宾客面前。

    那盛菜的碗碟杯盅都是一色的青花瓷,静处涵芳,明净高雅。

    这菜式更是比之前碧霄堂的小宴还要丰富,天南地北的各式山珍海味、时令蔬菜,应有尽有,一道道都是可口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夫人们的席面摆在敞厅,姑娘们的三桌席面则摆在偏厅里,萧霏之前与周大姑娘聊得意犹未尽,便干脆吩咐丫鬟把她和周家的姑娘安排到了一桌,也顺便让周二姑娘和周三姑娘沾了光。

    萧霏与周大姑娘周柔嘉一边用膳,一边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残谱是琴箫合奏之曲?”周柔嘉压低声音问道。

    “不错,”萧霏点了点头,“我和大嫂按照残谱推断,有三处琴箫合奏应是琴与箫曲调略有不一,我们仔细揣摩了许久,还是进展缓慢……不过,已经完成的部分却是绝妙无比!”

    周柔嘉迟疑了一瞬,还是道:“萧姑娘,不知道可否借我一……”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周二姑娘周柔惠突然低呼了一声:“哎哟!”

    周柔嘉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周柔惠苦着圆脸,咬了咬下唇惊呼道:“大姐姐,对不起!”

    桌上一个盛着汤水的小碗被打翻了,洒出了小半碗的汤水,汤水在桌上流淌开来……还有部分溅到了周柔嘉的袖子上,那蜜色的汤渍在葱绿的衣料上尤为醒目。

    周柔嘉不由眉头微蹙,这身新衣裳还是母亲为了她来王爷的寿宴专门做的,才第一次穿,这个汤渍应该还是可以洗掉的吧?

    “大姐姐,都怪我不小心,把汤水溅到你身上了!大姐姐你千万别生我气!”周柔惠说得又急又快,目光怯怯地看着周柔嘉,手里紧张地扭着帕子。

    周柔惠的丫鬟赶紧跪下,用帕子试图拭干她衣裳上的汤渍。

    这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别说是同桌的姑娘,隔壁两桌的姑娘也都放下筷箸,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周柔嘉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二妹妹说得哪里话,你我姐妹,一件衣裳不过是小事罢了。”

    同桌的几个姑娘笑了笑,又自顾自地用膳,闲聊起来。

    萧霏淡淡地看了周二姑娘一眼,对周柔嘉说道:“周大姑娘,不如我让丫鬟带你去换一身衣裳吧。我们俩身量相差不大,想必我的衣裳你也是能穿的。”

    她身旁的柏舟笑吟吟地走上前,恭声道:“就麻烦周大姑娘随奴婢走一趟了。”

    周柔嘉也明白寿宴才刚开始,她穿着这么一身被弄污的衣裳只会更醒目,因此沉吟一下,便起身谢过萧霏:“多谢萧大姑娘。”

    周二姑娘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也谢过了萧霏。

    与此同时,两个丫鬟手脚利落地立刻上来收拾,吸干汤水,收走打翻的小碗,眨眼间,一切又井然有序。

    谁也没有注意到,周柔惠的丫鬟悄悄地退了下去。

    见众位姑娘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萧霏给一旁服侍的丫鬟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排丫鬟走进了偏厅,一拨人手脚利落地把某些空碟空碗给收了,另一拨人则给姑娘们上了各式点心。

    做成玫瑰形状的玫瑰米糕、金灿灿的马打滚、摆成梅花状的雕梅、浅紫色的蜜汁玫瑰芋头、酒香四溢的蛋花酒酿圆子……

    本来觉得已经有八分饱的姑娘们不仅都食指大动,忍不住纷纷品尝起这些精致漂亮的小点心来,不时交头接耳地点评着。

    没过多久,柏舟便领着周柔嘉回了偏厅的席宴,周大姑娘换了一身崭新的碧青色织金芙蓉团花刻丝褙子,这个颜色极衬她的肤色,让她看来肤光如雪,细腻润泽。

    两人又走到萧霏身旁,柏舟屈膝禀道:“大姑娘,奴婢怕汤渍久了不好清洗,已经把周大姑娘的衣裳先送去浆洗房,等洗干净、浆洗好了,再给周大姑娘送到将军府去。”

    萧霏应了一声,招呼周柔嘉坐下,一起用起点心来。

    等到席宴结束,已经是未时过半,众人又纷纷移步德和楼。

    德和楼是建于王府内院西南角的戏楼,老镇南王夫妇对看戏没什么兴趣,因此德和楼的位置建得有些偏,平日里府中的女眷看戏都宁可在小花园里搭个简易的戏台。

    不过这种戏台只适合唱文戏,想看武戏,还是要去戏楼才行。

    走过几条抄手游廊,又绕过一个小湖,穿过几道如意门,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往下就是德和楼了。

    德和楼是一个两层建筑,一楼厅中朝南面是戏台,以紫硬木雕花隔扇将前面的舞台和后台隔开,周围三面分别建二层楼廊,旁边设有雕花矮栏杆。

    一进门就可看到戏台上方悬着一个大大的匾额,上书“德和楼”三个金漆大字。

    一众女眷分别在王府的丫鬟指引下从三面的楼梯上了二层的楼廊,楼廊早就排好了一把把圈椅和案几供宾客落座。

    这些座位也都是按照身份高低、亲眷关系事先安排好的,女眷们很快各自落座。

    姑娘们一个个都很是兴奋,一个穿石榴红莲花纹褙子的小姑娘兴奋地说道:“我听说今日请的是程家班,程家班现在可是骆越城,不,整个南疆最有名的戏班了,听说他们的小生程子升文武双全,从小生演到花旦,个个是活灵活现,一身武戏更是无人能出其右,看了无不叫好……上次我祖母大寿,也想请程家班过府唱上一整天,谁知道程家班说他们最近两个月都已经被其他府定下了,最后只得请了满堂春过来,哎,唱来唱去就是咿咿呀呀的那几出,无趣得很。”

    她身旁的黄衣姑娘笑道:“这下好了,终于如你所愿,今日能听程子升唱戏了!”

    那石榴红衣裳的小姑娘喜不自胜。

    又有另一个姑娘接口道:“程子升确实色艺双全,去年我在姚将军府看过一次程子升唱戏,委实叫人惊艳……”

    “……”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语间,纷纷在戏楼二层的楼廊上落座。

    很快,随着一阵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敲响,一个身穿戎装、脸上抹着浓重油彩的女将在戏台上亮相,一出场就耍了一段精彩的长枪,看得宾客们眼花缭乱,热血沸腾,都是鼓掌连声叫好,才一开场,就把气氛给炒热了,宾客们都是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地看起戏来……

    与此同时,一张烫金的戏折子已经被呈送到南宫玥的手中,南宫玥随意地点了折《木兰从军》后,就交由了卫氏,跟着田老夫人、萧三夫人、乔大夫人……

    等戏折子传送到方四太夫人手里时,已经是一炷香后了,下方的戏台已经开始唱第二出戏了,唱的正是南宫玥点的《木兰从军》。

    方四太夫人心不在焉地看着戏折子,她身旁坐着一个身穿粉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瓜子脸,柳叶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明澈剔透,仿佛两汪深潭。

    只是此刻她虽然在笑,眼神却透着一丝焦躁,悄悄地朝南宫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故作好奇地四下打量着这个戏楼。

    眼看着方四太夫人盯着戏折子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粉衣姑娘轻轻地扯了扯方四太夫人的袖子,撒娇地唤了一声:“祖母……”

    方四太夫人瞥了孙女一眼,道:“蔓姐儿,别着急,等祖母先看完这戏折子……你想看什么戏,祖母帮你点。”

    方紫蔓瞪大一双大眼睛,嘟了嘟嘴,看来无辜又柔弱。她揉着帕子道:“祖母,还是您点些自己喜欢的戏吧。”

    方四太夫人朝下方的戏台俯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又道:“蔓姐儿,祖母记得你喜欢《玉枕记》吧?祖母帮你点上一折。”

    方紫蔓眸光一闪,编贝玉齿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俏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方四太夫人点了戏后,就把戏折子又传下去。

    楼下的戏台上,几个戏子正唱到高潮之处,木兰已经易钗而弁,换上了英气勃勃的男装,还买了骏马和马鞍,试图说服父亲让她替他出征……

    姑娘们一个个都是下意识地捏紧帕子,一双双美目看得一霎不霎。

    惟有周柔嘉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不时地调整着坐姿,目光游离不定。

    这时,萧霏觉得口中干涩,转过半边身子去拿案几上的茶盅,却见周柔嘉的表情有些不对,悄声问:“周大姑娘,可有什么不对?”

    周柔嘉眸中闪过一抹迟疑,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看了看两边,见没人注意她们,压低声音,勉强镇定地说道:“萧大姑娘,我用来压裙角的环佩不见了,许是刚刚换衣裳的时候掉了。可否让柏舟陪我去找一找?”

    刚才唱第一出戏的时候,周柔嘉就发现自己的环佩不见了。主仆俩自是好一阵惊慌,丫鬟在她周身都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

    主仆俩几乎是有些心惊肉跳了,哪有心思在看戏。

    姑娘家的私物可丢不得,这若是一个弄不好,遭有心人利用,或者落入某些男子的手中,就有可能落个私相授受的罪名,清誉尽毁。更何况,这玉佩还是周大夫人的嫁妆。

    萧霏闻言一惊,忙安抚道:“周大姑娘,你且莫慌,我先问问柏舟……”

    萧霏赶忙示意柏舟附耳,低声问她可见过周柔嘉的环佩。

    柏舟亦是掩不住的惊诧,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努力回想了一番,小声道:“大姑娘,之前奴婢不太记得了,但是奴婢在清然居服侍周大姑娘换衣裳的时候,那个环佩应该已经不在了。”

    这次镇南王大寿,来客众多,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比较容易疲倦,南宫玥便特意让人收拾出了两个小院子,以便客人们可以休息。其中一个就是清然居。

    当时是柏舟带着周柔嘉去的清然居,又让一个二等丫鬟回去取了萧霏的衣裳过来给她换上。

    也就是说,周柔嘉的环佩很有可能是在从偏厅去往清然居的路上掉落了……

    这里还有别的客人在,萧霏身为主人也走不开,只得吩咐道:“柏舟,你随周大姑娘沿着上次的路再去找找。”

    周柔嘉目露感激地看着萧霏,低声谢过,就与柏舟一起去了。

    很快,周家的另两位姑娘也注意到长姐不见了,两人相视一笑,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

    “姑娘。”

    这时,周柔惠的贴身丫鬟轻轻唤了她一声,周柔惠忙抬头朝戏楼的北面看了一眼,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眼中一亮,款款地站起身来,沿着楼廊走了过去……

    戏台上的《木兰从军》唱完了,接下来《闹天宫》又开锣了,身穿盔甲、打扮得金光闪闪的美猴王粉墨登场,连着几个利落的空翻,尽显猴子的调皮、灵动,比起前面的《木兰从军》格调轻快活泼了不少。

    夫人、姑娘们被逗得不时发出轻笑,南宫玥和画眉几个丫鬟也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个眉开眼笑的。

    “世子妃……”坐在隔壁桌的周氏突然与南宫玥搭话。

    “表嫂。”南宫玥转头朝周氏看去,只见不知何时乔大夫人离席了,一个圆脸的年轻姑娘坐在了乔大夫人的椅子上,正是周二姑娘。

    周氏硬着头皮介绍身旁的周二姑娘,道:“世子妃,这位是我娘家的堂妹惠姐儿,与我在闺中时一向处得好。我这堂妹知书达理、孝顺贤淑、温柔娴静,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周氏努力把她所知道的词语都用在了周二姑娘身上,希望能让南宫玥留下些许印象。

    周氏说得越多,后面的周二姑娘周柔惠脸色越是僵硬,她也知道这个堂姐不是个口舌灵活、心思机敏的,却不想出嫁多年,竟然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母亲真是所托非人!

    周氏心中苦涩难当,她又何尝想淌这趟混水,只是她嫁入乔家几年无所出,婆母乔大夫人日日冷嘲热讽且不说,半个月前婆母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半年内自己还是没有消息,就要停了屋里那些妾室、通房的汤药。

    周氏心中慌乱,就回娘家找母亲和大嫂讨个主意,谁想当天定远将军府的二婶婶正好也在,并问起她最近世子妃是不是在帮萧二公子相看,周氏曾依稀听乔大夫人说起过,就说了。二婶婶立刻兴致勃勃地表示让她帮忙说和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惠堂妹嫁进王府。

    论起来,周氏出生周家本家,而定远将军府其实是偏房,只不过,因周氏的叔祖父父子曾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甚至那位叔父还因此战死沙场,这才有了定远将军之封。作为本家的姑娘,周氏其实并不想去倚靠定远将军府,可是二婶婶却表示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若是两家能一同给她撑腰,乔大夫人也不敢太过为难她。

    周氏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就咬牙应了。

    南宫玥瞥了周柔惠一眼,周氏虽然半个字没提婚嫁,但是南宫玥稍微一想,就猜到周家所图了。

    给萧栾相看一事是她故意让人透出去,这么一来,在她打听姑娘的同时,若是介意萧栾有妾的人家,也能隐晦的有所表示。

    定远将军府兼祧两房是否和规矩,她不予置评,但是周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南宫玥也就故作糊涂,淡淡地笑道:“周姑娘确实品貌端庄,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周柔惠见南宫玥问话,优雅地欠了欠身,柔声回话道:“回世子妃,我平日里除了琴棋书画和女红,也读些经史。”周柔惠想着世子妃是南宫世家的嫡女,书香门第出身,而萧大姑娘也是个出名的才女,这才投其所好地这么说了。

    “学史可明智。”南宫玥似是赞了一句,捧起一旁的青花瓷铃铛盅,轻啜了一口热茶。

    周柔惠本以为南宫玥会考教自己几句,却不想就再也没了下文。

    周氏从头到尾都有些局促,不时抬眼朝乔大夫人的座席那边张望着。她是趁着婆母刚才下楼去了净房,这才悄悄地带着周柔惠过来见南宫玥。

    算算时间婆母估计也快回来了,周氏心里既急且忧,若是婆母回来,看到自己未经她同意就擅自掺和到这些事上,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周柔惠见南宫玥不再说话,也不好太过殷勤地主动搭话,朝周氏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再找南宫玥挑一个话题。

    偏偏她的媚眼白抛给了瞎子看,心神不宁的周氏根本就没接收到。

    周氏眼角瞥到一个身穿豆绿色衣裳的人进了戏楼,心口猛地一跳,想也没想就对周柔惠道:“惠妹妹,我看你妹妹在寻你,许是有什么事……”

    这是对自己下逐客令?!周柔惠气得脸都红了,却也无可奈何。众目睽睽,她总不好厚着脸皮非要留下,只能悻悻然地走了,心道:等回府一定要跟母亲说说此事。这位堂姐如此没用,根本就帮不上一点忙!

    南宫玥根本就没把周柔惠的那点小心思放在心上,继续看着戏。

    演完了《闹天宫》,又连接演了两三出武戏后,某一出戏的风格骤变,从武戏一下子变成了文戏,一些好武戏的姑娘家顿时觉得无趣极了,但也自有一些夫人姑娘喜欢看这种婉约的水袖长舞。

    一时间,戏楼中安静了不少,无论是锣鼓声还是叫好声都压了下来。

    这出戏名叫《玉枕记》,说的是一个秀才和妻子成婚数年,还没有子嗣,于是秀才就在父母做主下,纳了两房妾室,从此贤妻美妾相伴。接下来的十年,妾室给他生下了三子三女,到了耳顺之年,秀才已经是儿孙满堂。秀才六十大寿那日,府中突然收到邸报,说秀才的长孙中了状元,秀才喜出望外,一时没顺上气,就晕厥了过去……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刚才趴在一个玉枕上睡着了,身旁只有年逾六旬的老妻。秀才这才反应过来了,方才梦中美好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真正的他只娶了一个老妻,老妻无所出,以致夫妻俩一生孤苦,就是死了也无人摔盆。老秀才顿时淘淘大哭,悔不当初!

    此时演的是《玉枕记》的最后一折,开场就是老秀才的六十大寿,子孙陆续赶到府中为老秀才祝寿,气氛和乐融融……

    田老夫人这把年纪,已经不似年轻那会爱热闹喧哗,一出文戏听得她入了神。

    台上的戏子唱到妙处,田老夫人不由抚掌赞道:“这程家班确实唱得好,虽然他家武戏更出名,不过照老身看,他们家的文戏比起那‘满堂春’也是不差的。”

    “田老夫人说的是。”姚夫人颔首道,“这出《玉枕记》我也听那‘满堂春’唱过,他家小生的唱功就比不得这程子升。”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热络。

    看着戏台上老秀才的一众子孙齐齐为他拜寿的热闹场面,方四太夫人似乎若有所触,开口叹道:“家中妻妾和睦,子孙兴旺,才能福禄双全啊。”

    说着,方四太夫人朝南宫玥看去,问道:“世子妃,你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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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011/ 第一时间欣赏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天泠所写的《盛宠之嫡女医妃》为转载作品,盛宠之嫡女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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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一道圣旨下,她成了他的世子妃。
“以后本姑娘出门要跟从。”
“是!”
“本姑娘的命令要服从。”
“是!”
“本姑娘讲错要盲从。”
“是!”
“本姑娘花钱要舍得。”
“是!”
“还有,以后本姑娘生气要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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