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5东珠
牛姨娘等了又等,直到茶换了几盏,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才惊觉好像是被耍了,她拍案而起,喝斥道:“没规矩,简直太没规矩了!世子妃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卫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轻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待放下茶盅后,才缓缓道:“牛姨娘,我们世子妃乃堂堂从一品郡主,你见了她可是要行跪礼的。”说到这里,卫氏恰如其份的发出一声嗤笑。
牛姨娘气得胸膛一阵起伏,“你们是合着伙来戏弄我是不是?!”她也不想跟卫氏多说,甩袖而去。
卫氏也不拦,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来人,送客。”
厅外立刻就有两个婆子迎了上来,其中一个福了福身道:“牛姨娘请……”
四个从碧霄堂来的粗使婆子们才不会顾忌牛姨娘是小方氏的生母,好像一堵人墙一样堵住了她的去路,皮笑肉不笑的把她逼向偏门。
卫氏喝着茶,听着牛姨娘在外面不停的咋呼,心里赞叹世子妃这关雎厅实在选得好,不但偏僻,还离偏门近,不声不响的就把人给弄出去了。
牛姨娘带着一肚子茶水和怒火回了方宅,发了一晚上的脾气。
第二日一早她又一次去了镇南王府,从角门进了府后,又糊里糊涂的被带到了关雎厅灌了一肚子茶。
第三日她甚至都没能走进的王府的大门……
连碰了几次钉子,牛姨娘终于醒悟到镇南王府与以前不同了。
第四日,她刻意打听了镇南王每日回府的时辰,专程候在了王府门前,成功的拦到了镇南王。
牛姨娘一开始还想告状,但镇南王却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一个姨娘还要让世子妃去拜见不成?好大的脸面!”立刻就堵得她无话可说。
但好歹,她千辛万苦地终于见到了小方氏……
……
听闻鹊儿的禀报,南宫玥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早在牛姨娘第一次贸然来镇南王府的当日,南宫玥就已经一五一十地禀报了镇南王。
自来了南疆的这些日子以来,南宫玥也算摸清了镇南王的脾气,直接表示一个别府的姨娘,贸然跑来王府说要见夫人实在不成体统,传扬出去会让人言论王府没有规矩,让镇南王丢脸。镇南王想了又想,深以为然,并表示她做得很好。
“……牛姨娘在王爷面前又哭又闹,王爷被闹得没办法了,才让人带她去了正院。”鹊儿一一回禀道,“牛姨娘在正院一共待了一个半时辰,出来的时候还亲手拿着一个红木匣子,应当是夫人给的。奴婢向正院的人打听了,里面是两颗东珠。”
“东珠?!”南宫玥惊讶了。
东珠珍贵,价值连城,而且东珠并不单单珍贵在价值,更在于它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大裕明令,东珠唯有三品以上诰命才可使用。
别说是牛姨娘区区一个妾了,就连方三太夫人也没有资格配戴东珠。
而小方氏竟然把东珠给了牛姨娘?!
她显然是想给自己的生母长脸,只是这东珠实在份量太重了。
南宫玥想到了方老太爷,他这些年所受的罪,三房上下全是罪魁祸首,单单处置了一个方承训远远不够,可惜一直没有好机会……
她思忖了片刻,说道:“我素来听闻方家三房嫡庶不分,宠妾灭妻。鹊儿,你去打探一下三房的内宅到底如何?”
鹊儿福身应诺。
方家三房这次来骆越城定是为了镇南王的寿宴,时间还足够。
“世子妃,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南宫玥揉了揉眉心,休息了这几日,她的身子已是大好,只是萧容萱和萧容莹倒是较上了劲,天天跑来碧霄堂请安、侍疾、献殷勤。
南宫玥对她们的心思倒是能够猜到一二。
的确,以目前王府的形势,镇南王的这几个女儿将来的亲事估计就变成她的责任了。
南宫玥不会故意去作践她们,这种无谓的讨好实在让她有些头痛。
想来想去,南宫玥觉得她们应该还是太闲了,也许得让先生加重些功课……
南宫玥的这场病好得快,去得也快,倒是趁机忙里偷闲的养了几日,等她再次来到攸宁厅的时候,已经正式把萧霏带在了身边,有些事也会看着全都交由萧霏来做主。
萧霏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在王都,这个年纪的嫡长女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因病了几日,到底还是积下了一些事,等到一一料理妥当,时间也到了八月初十。眼看着萧霏近日越来越认真的学着中馈,南宫玥打算放她、也放自己一天假,于是便约上韩绮霞,三人一起去了安澜宫。
时值八月,金色的桂花盛开,清芬袭人,浓香远逸,那种独特的带有一丝甜蜜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
安澜宫还是一贯的热闹,男女老少的信徒接踵而来。
三个姑娘熟门熟路地在正殿拜了妈祖后,看着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干脆就先去后院走走。
八月的日头还有些大,她们走了一会儿,就去湖边的凉亭小憩。
从凉亭的方向看过去,可见右前方一大片荷叶密密麻麻遮蔽了水面,绿意浓浓,蜻蜓点水,一叶扁舟在荷叶中穿梭,船上的人似乎在采摘莲蓬。
一阵微风吹过,湖里的荷叶飘摇,水气弥漫,一阵淡淡的荷香随风而来,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萧霏抬眼远望,赞道:“好一幅采莲图!”她有些手痒地动了动手指,真是恨不得此刻就有笔墨纸砚,赶紧把它画下来。
韩绮霞也在看同一个方向,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霏妹妹,我记得你说八月安澜宫里就有桂花糯米藕吃吧?”韩绮霞的表情有一丝复杂,心想:咏阳祖母和六娘也该到王都了,可惜自己看不到六娘出嫁了。
萧霏和南宫玥都怔了怔,想起了上一次和傅云雁一起来安澜宫的事……
四周静了一静,南宫玥兴致勃勃地提议道:“霞姐姐,霏姐儿,我们待会儿去吃桂花糯米藕吧。”
韩绮霞点了点头,逗趣道:“等吃完了,我可得写封信去告诉六娘,免得她肚子里的馋虫一直惦记着。”
一时间,凉亭中的姑娘们都是忍俊不禁,言笑晏晏。
这时,荷叶旁的那叶扁舟朝她们的方向缓缓驶来,百卉远眺了一眼,微微眯眼,然后禀道:“世子妃,大姑娘,韩姑娘,好像是这里的庙祝古大娘。”
百卉果然是眼尖,待扁舟再靠近一点,南宫玥三人就渐渐看清了船上那两人的形容,一个是戴着斗笠的船夫,皮肤黝黑;另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妇人正是古大娘。近两个月不见,古大娘晒黑了不少,但是笑容依旧热情,道:“韩姑娘,你和朋友来了怎么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来迎你们。”
说着,古大娘俯身拿起一个莲蓬,道,“几位这个时候来得最好,现在是莲子最好吃的时候。这两日我请人还挖了些莲藕出来,正好做了桂花糯米藕。”
她们刚才还在说桂花糯米藕呢!韩绮霞与南宫玥、萧霏相视而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看来我们今日是有口福的!”
萧霏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古大娘手中的那个莲蓬,她印象中莲蓬都是翠绿色的,可是古大娘这一船的莲蓬却是乌黑的,看来像是变质一样。
韩绮霞含笑着解释道:“霏妹妹,莲蓬变黑以后才是佳品,翠绿色的往往是奶腥气十足的,因为水气太重而难以下口。”莲蓬的莲房、莲子、莲子芯都可以入药,这些天是采莲蓬的日子,韩绮霞早就和林净尘一起去好几个荷塘采过莲蓬了……韩绮霞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古大娘微笑着颔首道:“韩姑娘果然是行家。我这就让厨房去剥了莲子送一些给你们品尝一下。”
古大娘正想招呼船夫靠岸,却听韩绮霞叫住了她:“古大娘,不知道这些莲蓬剥出莲子后,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剩下的莲房?”
南宫玥微微扬眉,大概猜到韩绮霞想做什么了,心里叹道:这才几个月,霞姐姐的脑子真是越来越活络了。
古大娘怔了怔,一头雾水地说道:“扔了啊,还能怎么样?”
“古大娘,莲房卖给我吧。”韩绮霞一脸期待地说道。
“韩姑娘,你若是要,我送与你便是。”古大娘好奇地问,“但这莲房能有什么用啊?”
“古大娘,莲花全身都是宝,就这莲蓬而言,莲房、莲子还有莲子芯,都可以入药。”韩绮霞自信地笑道,“古大娘,您且放心,我吃不了亏的。这样吧?我按着外面药行收莲房的价钱给你吧。”
古大娘见韩绮霞坚持,便退而求其次道:“那韩姑娘,今日我请你和你这两位朋友吃桂花糯米藕,你可不能与我客气!”
韩绮霞落落大方地应下了。
南宫玥在一旁含笑道:“那我今日就沾沾霞姐姐你的光了。”
古大娘吩咐船夫将扁舟靠岸后,就领着南宫玥一行人去了厢房。
没一会儿,一个青衣婆子就给她们端上了热腾腾的点心和凉茶,古大娘笑吟吟地招呼她们:“来来来,快尝尝刚出炉的糯米红糖桂花藕!莲子还在剥,等你们吃了糯米桂花藕,待会可以吃点莲子解解甜腻。”
被染成了糖色的糯米藕切片后,摆在白瓷盘子上,上面撒了红糖汁、玫瑰木樨,随着热气散发出桂花香甜的气味,在与藕香交融后,又透着几缕清甜,实在令人馋涎欲滴。
姑娘们各夹了一片糯米藕品尝,只觉得香糯、软绵、甜香、温润,入口芬芳,唇齿留香,让她们食指大动,连连吃了好几片。
古大娘看她们喜欢,笑得更热情了,热络地为她们倒茶,跟着对韩绮霞道:“韩姑娘,我昨日正巧遇上了林大夫,听他说,他过几日就要出城游历一段日子,韩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古大娘是想着,若是韩绮霞不打算跟着去,干脆就邀请她来安澜宫小住,免得一个姑娘家住在宅子里不太安全,被坏人给盯上了。
一听跟林净尘有关,南宫玥朝韩绮霞看了过去。
韩绮霞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谢过古大娘:“古大娘,多谢您的好意。我也会和外祖父一起外出历练。应该最多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
既然如此,古大娘也放心了,又道:“三位在此好好歇息,我就不叨扰了。”说着,她拿着木质托盘和那个青衣婆子一起先退下了。
厢房里只剩下南宫玥三人和随行的几个丫鬟。
“霞姐姐,”萧霏关心地问道,“你要和林家外祖父出城?何时启程?”
韩绮霞忙道:“霏妹妹,玥妹妹,我正打算待会和你们说这事,外祖父说想到附近的城镇去走走,权当游方郎中,也好带我四处历练一下。外祖父打算明日就启程,我们会在外面走动半个月到一个月再回骆越城。”
林净尘在骆越城已经呆了好一阵子了,以他一贯闲云野鹤的性子,做出这决定,南宫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叮嘱几句:“霞姐姐,现在还是八月初,外头热得厉害,你可要替我盯着外祖父,让他老人家可别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了。”
韩绮霞点了点头,又道:“鹤表哥最近好像在军营里,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便去军中找他,我就不特意与他告别了。霏妹妹,玥妹妹,等你们见到他,帮我与他说一声吧。”
南宫玥自然是应下了。
傅云鹤半个月前就从王府住到骆越城大营去了,临走前,他曾经来碧霄堂与南宫玥告别,大致说了几句,所以南宫玥知道傅云鹤是去大营特训神臂营了。等神臂营的将士们把连弩上手了,他们就会赶赴惠陵城。
但这些涉及军机,所以南宫玥也不便和韩绮霞多说。
尽管知道韩绮霞不久以后就会回来,萧霏还是有些依依不舍:“霞姐姐,你和林家外祖父出城后可要万事小心……”
韩绮霞看着二人,心中涌过一道暖流,亲姊妹也不过如此。她没有第一时间和南宫玥、萧霏说她和林净尘要出城的事,就是怕坏了大家今日出游的兴致。
“玥妹妹,霏妹妹,”韩绮霞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会给你们带礼物的,你们可别嫌弃哦!”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不客气地说道:“霞姐姐,你若是淘到了什么有趣的孤本,就捎给我吧!”
看她一副小书痴的模样,南宫玥和韩绮霞不由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屋子里的气氛又轻快了起来,三个姑娘言笑晏晏。
她们小憩了片刻,又品尝了新鲜的莲子,古大娘就带着三大筐的莲房来了:“韩姑娘,这莲房怕是有些重,不如我找人帮你运到林宅去吧。”
韩绮霞想说不用了,但是南宫玥已经抢在了她前面道:“古大娘,不用麻烦了。你可否请人把这几筐莲子搬到我家的马车上。我顺路替霞姐姐送去便是。”
想着对方有马车,古大娘便应了,招来刚才那个船夫,帮着把三大筐的莲房都搬进了南宫玥的那辆青篷马车中。
古大娘自然看到了马车中的装饰,勉强按捺住了心中的惊讶。从六月的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南宫玥和萧霏怕是来历不凡,如今看着马车中种种低调却价值不菲的物件,越发肯定了,而心里也对林老大夫和韩绮霞的身份更为好奇……
把韩绮霞和那几筐的莲房送回林宅,南宫玥和萧霏的马车就朝镇南王府而去……
马车刚进入王府所在的东街,车速便缓了下来,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喧阗声,像是出了什么事。
王府重地自然是没人敢闹事的,百卉挑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一顶粉红小轿被人抬着往王府的方向行去,然后抬进了王府的角门中,再也看不到了……
百卉放下了帘子,与此同时,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在王府的东街大门稍作停留,就由门房把马车迎进了东街大门。
“世子妃,”百卉的表情有些微妙,压低声音禀告道,“是叶姑娘的轿子刚才被抬进府了。”
前两日,王府就传得沸沸扬扬,说镇南王马上要纳一房小妾了。
之前,卫氏就为了此事来试探过南宫玥的意思,所以南宫玥并不意外,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把叶依俐抛诸脑后。
至于萧霏,更不会去关心父王纳不纳妾,也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镇南王府内因为又多了一个姨娘,还是小小地骚动了一回儿,毕竟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待到将来生下一儿半女,谁知道会不会是第二个卫侧妃,瞧瞧卫侧妃从一个普通的民女到堂堂侧妃,如今是风光一时,甚至隐隐有盖过夫人小方氏的势头!
已经有不少下人蠢蠢欲动,打算好好观望一下这一位新姨娘到底得不得王爷的心……
这些个事与碧霄堂却是没有一点关系,顶多也就是把这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
一夜飞快地过去,翌日一早,南宫玥才刚洗梳妥当用过早膳,鹊儿就进屋来了,小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一看鹊儿这表情,画眉就知道鹊儿一定是得知什么“趣事”,好奇地问道:“鹊儿姐姐,府里又出了什么事?”
鹊儿古怪地笑了笑,先对着南宫玥行了礼,然后才道:“世子妃,奴婢刚才去王府的厨房与几个媳妇子闲聊几句,听说了一些关于叶姑娘……不,叶姨娘的事。”叶依俐如今被一台粉轿抬进了王府,就不再是叶姑娘,而是叶姨娘了。
说着,鹊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也不知道那叶依俐是怎么想的,亏她还是读书人家出身,居然自甘下贱,与人为妾!
顿了一下后,鹊儿继续道:“叶姨娘昨日刚入府,王爷昨晚自然是先去了她那里,可是不知道怎么地,不到半个时辰,王爷就气冲冲地从她的屋子出来了,然后就去了卫侧妃的雨霖居。”
闻言,一旁的几个小丫鬟表情都有些微妙,面面相觑,心道:也不知道那叶姨娘做了什么惹怒了王爷,这才头夜,就闹成这样!这王府中惯是逢高踩低的,以后她在王府的日子怕也不会顺遂。
南宫玥不予置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说到底叶依俐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以前还勉强可以说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现在却是……
南宫玥满不在意地起身,拂了下衣裙,说道:“去攸宁厅。”
……
两日后的黄昏,距离骆越城不远的和宇城,一辆看似普通的青蓬马车在十来名官兵的护送下进城,一时间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马车在距离城门口最近的一家客栈跟前停下,赶车的青衣小厮从利落地从车上一跃而下,面无表情却有些担忧地说道:“公子,客栈到了。您身子还好吧?”
“小四,我没事。”一个清朗舒缓的男音响起,与此同时,青色的帘子被人从里头挑开,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节分明,好像上好的白玉般泛着迷人的光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76报喜
一袭月白袍子的官语白缓缓地从马车中出来,在小四的搀扶下落地。
一阵闷热的微风吹过,把他空荡荡的袍子吹得瑟瑟作响,让他整个人看来单薄得仿佛要被风吹走似的。
虽然官语白说自己没事,但是小四的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一听他的声音,小四就听出他此刻底气不足,声调比平日里弱了一分。
小四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虽然现在已经是黄昏,但是日头还是灼热难当,这南疆的天气委实是热,从王都一路南下,天气越来越热,进入南疆地界后,更是仿如置身烤炉一般。
自己是练武之人,底子好,可是公子不同,公子的身子比常人都要虚弱,更何况他们从王都千里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身子更为荏弱。昨晚公子就中暑晕厥了。虽然自己给公子刮痧去了暑气,但是公子的身体还没痊愈。
小四本想劝官语白多歇息几日再继续上路,可是他却说此处距离骆越城已经不远了,赶路要紧。
小四也知他是为了南凉之战,想尽快赶到南疆。
可是,对于小四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官语白的身子,眼看着劝不动他,只能刻意放慢赶路的步伐,于是直到太阳西下,他们也没赶到下一个驿站,便在这和宇城里暂且找家客栈休息。
眼看着官语白的脸色比前一日又苍白了一些,小四眉头紧蹙地说道。“公子,我看还是得给您请个大夫看看……”
“小四,”官语白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小四,信步走入客栈,“天色不早,我们赶紧进去投宿吧。”
与官语白和小四一起的还另有五人,皆都穿着常服,他们把马的缰绳交给了迎客,一同跟着进了客栈。
“客官,”一个肩上搭了一条白巾的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不知道是住店还是用膳?”
“住店。”小四面无表情地说道,“小二哥,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的医馆?”
一身短打的小二忙答道:“这位爷,这附近就有一家千金堂,大夫的医术不错。”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陌生的男音朗声道:“这位小哥,你们可是要寻大夫?”
官语白和小四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直裰、形容清癯的男子站起身来,含笑地朝他们看来。
对方乍一看好像是四十几岁,再看他含笑时眼角细细的纹路,又似乎年近五十了。看他双目炯炯有神,为人精干,显然是保养有方。
此人正是外出游历行医的林净尘!
小四并不认识林净尘,锐利的目光投射了过去,问道:“你是大夫?”说着,他微微眯眼,有些迟疑。庸医误人,公子的身子本来就弱,小四可不敢随便找个游方郎中给看。
“侯……公子,”这时,后方一个容貌硬朗的年轻男子出声道,“还是属下给公子去寻个正经医馆的大夫吧?”这人名为李云旗,是奉旨随官语白一同来南疆的。眼看官语白中暑体弱,他不禁忧心忡忡,心想: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这些小人物那可担待不起。
“我行医数十年,还算有点心得。”林净尘捋了捋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这位公子虽不过是轻度中暑,但他的病可不是普通人能治的……”
李云旗眉头一皱,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对方能看出官语白中暑倒不值得惊讶,毕竟这个季节中暑的人多,而且中暑的表面征兆也明显,比如官语白,他脖颈上刮痧的痕迹就已经透露了他的病症。
林净尘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目光只是在官语白脸上流连,喃喃道:“正值风华之年,却双眼泛青,步履虚浮,似是伤了根本,莫不是你曾经得过什么重病,或者中了剧毒……若是如此,能捡回这条命,想必是遇到了一个好大夫!”
几句话令得官语白一行人的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官语白曾经身中剧毒之事,并未传开。自打他再度回到王都后,旁人也只知他的身体虚弱,却不知原因,只是私底下有猜测说是当年在天牢中遭酷刑所致。
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大夫居然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小四不由目光精光,心道:莫非这大夫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他是猜到了公子的身份?
官语白扬了扬眉,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只是略略有些中暑,加上舟车劳顿,因为体虚有些水土不服。原本他根本就没觉得自己需要什么大夫,可是听这大夫娓娓道来,倒是有些兴趣了。
偌大的大裕千里疆土、万里河山自然是有无数不为人知却又身怀绝技的奇人,人生短短数十年,能偶遇这样的一个奇人也是一种缘分。
官语白含笑道:“云旗,麻烦你先随小二哥去安顿,我与这位老先生说几句。”
李云旗迟疑地看了林净尘一眼,想着这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于是便抱拳应道:“是,公子。”跟着他就随小二去了,但还是留下了两名士兵。
官语白走到林净尘身旁,客气地说道:“不知道先生可愿随我上楼一叙?”这大庭广众之下,虽然是治病,但也总有几分不方便。
林净尘却是摇了摇头:“我那外孙女给我买酒去了,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许乱走……”说着,林净尘似乎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也是他前日昨日连着“走丢”了两次,把好脾气的丫头片子给惹火了,就差让他指天为誓了。
官语白也没有勉强,便在对方身旁坐下了,微微撩起袖子,伸出了左腕。
小四站在官语白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
这若是常人,被小四如鹰一般眼眸这么盯着,怕是要浑身不自在,但林净尘却满不在乎,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搭在了官语白的腕间。
林净尘微微侧首,好一会儿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看得小四不由有些紧张,心想:公子没事吧?
须臾,林净尘终于收回了手,一双黑眸熠熠生辉,连声赞道:“妙!妙!妙!”
一瞬间,小四几乎是面黑如锅底。
林净尘抚须,向官语白说道:“你这人说运气不好,是有些不好,曾中了罕见的剧毒;可是说否极泰来,当初给你解毒并去除余毒的那个大夫实在是医术高超,本来以你的身子怕是活不过三十,可是现在你虽手无缚鸡之力,又比常人体虚了三分,好歹寿数与常人无异。若是有机会,我真是要见见那位大夫,能与此人探讨一番医术,想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小四的脸色渐渐地变了,从面寒如冰到面露讶色。这个大夫不过是切脉,竟然从脉象中察觉到这么多,确实是个奇人。
官语白眼中的兴致更浓,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道:“那位大夫如今也在南疆,若是有缘,想必能一会!”
“公子说得是。”林净尘微笑着点了点头,听出对方不想多说,也没有勉强。
小四正想问问自家公子的病情,却见林净尘的目光朝客栈的门口看去,拔高嗓门喊道:“霞姐儿,你回来了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青色衣裙的姑娘拎着三个竹筒走进客栈,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容貌秀丽,梳着一条黑油油的麻花辫子,晒成蜜色的肌肤,衬着黑亮的眼眸,整个人看来精神奕奕。
被称为“霞姐儿”的青衣姑娘也看到了林净尘,同时,也看到了林净尘身旁那温润如玉的斯文公子,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脚下的步履缓了一缓,手上的竹筒差点没掉到地上。
怎么会是他呢?!
官侯爷竟然也来了南疆!
韩绮霞自从来了南疆后,就没想过会再见到王都的旧人,一时感觉有些复杂。她也暗暗地庆幸自己比起过去已经宛然新生,再加上以前自己在王都,外出时素来会以面纱遮脸,相信官侯爷应该不会认识自己。
韩绮霞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直走到林净尘身旁,把那三个竹筒放到了桌上,“外祖父,您的竹筒酒。”说着,她故作疑惑地看向了官语白,“这位公子是?”
“这是候公子,我的病人。”林净尘笑道,“候公子身子虚水土不服,有些中暑,我正要去给候公子施针。幸好你回来了,我们一起上楼去吧。”
候公子……韩绮霞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官侯爷怎么会变成候公子了?但她也没有说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主动俯身拎起了放在一旁的药箱,心想:六娘一向敬重官侯爷,若是她知道自己和外祖父一起给他治病,估计会羡慕坏了吧?!
官语白若有所思地看着韩绮霞,以他的敏锐,自然能够察觉到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说来这位姑娘好似是王都口音,而她这外祖父却是江南口音。
一直在一旁观望着的小二忙过来领路,一行人就上了客栈三楼。
李云旗听到蹬蹬的步履声,闻声而来,给官语白行礼后,便领着众人进了走廊最里面的一间上房,“侯……公子,这是您的房间。”
后方的韩绮霞差点没笑出来,她算是知道这“候公子”的称呼是如何而来了!
她努力地忍着笑,表情有些扭曲,却对上了小四探究的眼神,忙笑容一敛,避开了视线。
官语白、林净尘、小四三人进屋后,韩绮霞就把李云旗拦在了屋外,落落大方地说道:“这位大人还请再次稍候,我外祖父要为候公子施针,这针灸之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须得宁静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官语白微微垂眸,随即向李云旗点了点头,李云旗便没再坚持,守在了门外。
走入内室后,林净尘便示意官语白脱下上衣,趴在床榻上,在他的几个穴道上先按了一刻钟。
一道屏风外,韩绮霞认真的准备着施针用的银针,她熟练地以火烧针,并递给了林净尘。
林净尘下针的手法自然是极稳、极快,小四目不转睛地看着,对于针灸,他只是一个略知一二的门外汉,但是他是武者,认穴的本事还是强于普通人的,看出这个大夫取穴精简,手法纯熟圆润流畅,似乎比镇南王世子妃还要强上一些。
不只是如此,小四还觉得对方的针法眼熟得紧,似乎与世子妃当年用的针法有些相似。
有句老话说:“百穴易得,针术难求”。对于医者而言,针法历代是不传之术,就像是武术,越是顶尖的功法、招数,都是师傅身传临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小四眯眼思索着。
这时,林净尘已经熟练地收针。
小四再没空多想,快步上前给官语白穿上外袍。
撤去屏风后,韩绮霞拿出一方帕子先替林净尘擦了擦汗水,跟着飞快地把那些银针连着银针包都给收了起来。
“多谢先生。”官语白微笑着抱拳道,“先生医术不凡,我觉得浑身舒畅许多。”
“我这里虽有些一些治疗中暑的成药,不过你身子虚,我还是另外再给你开个方子,替你补补气血。”林净尘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的桌旁。
韩绮霞早就在磨墨铺纸。等林净尘写好了方子,吹干墨迹后,就交由小四去抓药。
事关官语白,小四一贯是亲力亲为,去抓了药,又熬了药,等他再回到官语白的房间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房间里的言笑晏晏,显然谈得很是投契。
可是小四却是眉头一皱,鼻尖闻到一阵芬香浓郁的酒香,其中似乎还混杂着淡淡的竹香。
小四加快脚步进了屋,只见官语白和林净尘正各拿着一个竹筒对酌。
“候公子,这竹筒酒可是和宇城的特产,醇和甘爽,三年到五年才得酿成这人间佳酿,因这酒液饱吸竹子精华,功效繁多,而且喝多了也不会醉。”林净尘笑吟吟地朗声道,“对你这种体虚气弱之人,适量饮之,可以舒筋活络,补补气血。当然,不宜贪杯!”
小四本来气愤这大夫竟然给公子喝酒,听对方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面色不太自然。
林净尘笑眯眯地看了小四一眼,其实他刚才那番话,也就是特意说给小四听的。这孩子倒是个忠仆。
想着,林净尘站起身来道:“候公子,你喝了药后,好好歇息,明早我再来为你行针,然后再喝两剂药,你自然就好了,可以继续上路了!我就告辞了。”
他随性地抱了抱拳,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官语白突然出言道:“不知先生可是姓林?”
小四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说……不会这么巧吧?!
林净尘怔了怔,亦是惊讶地朝官语白看去。
反倒是韩绮霞表情镇定,心中微微叹息:果然是官侯爷,如传闻一般聪明绝顶……只可惜命运多舛。
官语白已经得到了答案,含笑道:“小四,替我送送林大夫。”
林净尘和韩绮霞离开官语白的房间后,就回了二楼林净尘的房间。
两人隔着方桌坐下后,林净尘扬了扬眉,有些好奇地问道:“霞姐儿,你可认识那位候公子?”方才韩绮霞的失神,他也注意到了,那位年轻公子显然身份不一般,听口音又是王都来的,怕是会认得吧。
韩绮霞也不隐瞒,点点头说道:“外祖父,此人正是安逸侯官语白。”
官家的冤案可以说是大裕朝立国以来最惨烈的一桩冤案,涉及的又是保卫大裕疆土、战功赫赫的官家,当官家冤案被平反的那一刻,官语白扶灵回王都,可谓名动天下。
林净尘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自然也是知道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终于明白那位年轻公子的身体怎么会虚弱破败至此!
如此人物,倒是可惜了!
林净尘一时有几分唏嘘,好一会儿,才说道:“看来这位官侯爷应该是要去骆越城的。”以官语白的身份,此行应当有皇命在身,也不知是为何事……
……
说到骆越城,镇南王府的叶姨娘过门已有三日,自从那晚镇南王甩门而去后,就再也没有踏进她的院子一步,这府中的下人本来就在观望着,想看看这位王爷的新姨娘是否得宠,可谁知道竟然没能留下王爷过夜……那还能有什么戏唱?!
那些个下人心里不屑,于是也就怠慢起来,不管是份例中的冰盆,香料,胭脂水粉,还是一日三餐都被克扣了,就连打扫屋子的丫鬟也顶嘴躲懒……
叶依俐尽管不是自愿为妾,但既然已在镇南王府,怎能被人如此作践?!
她知现在王府里当家的是世子妃,原本她是不想向世子妃摇尾祈怜的,可是后来想想,她不过是想拿回自己应得的份例,说到底本来就是世子妃没有管好下人。
她说服了自己,可到底拉不下脸去碧霄堂,于是就选择在花园里“偶遇”百卉,直言了自己下人怠慢的事。
当天傍晚,南宫玥就得了百卉的禀报。
南宫玥想了想,问道:“霏姐儿,你觉得此事当如何?”
萧霏正在看厨房递来的账本,闻言,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府中姨娘的份例是一两月钱,每日两盆冰山,除三顿膳食外,另有两盘点心,二十四色绣线各一,绸一匹,绢一匹,粗布两匹……”她一一细数,并说道,“叶姨娘虽新进府,也当遵循府中的份例,大嫂,待我命人去叶姨娘的院里瞧瞧,若真有下人逢高踩低之事,按府里的规矩就是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只是这叶姨娘行事颇为莽撞,若是份例被克扣,她也当去找卫侧妃,由卫侧妃命人禀告大嫂,怎能就擅自就拦了百卉姑娘,此事也当要罚。不过,叶姨娘刚入府不久,还不懂规矩,当应让卫侧妃派个嬷嬷过去。”
南宫玥含笑点头,萧霏处事就如她的性子一般,一切都按规矩来,不偏不倚。
如此,大体上是不会问题,至于细节方面,也无伤大雅,往后多看多做自然就懂了。
“那这件事就给你来处置了。”南宫玥笑着指着百卉道,“我就把百卉借给你,你随意差遣她吧。”
百卉是她的大丫鬟,在王府里行事比萧霏身边的丫鬟更能镇得住人。
萧霏得了南宫玥的肯定,不禁笑魇如花,“多谢大嫂。”
说话间,画眉喜气洋洋地掀开湘妃竹帘进了屋,福身禀报道:“世子妃,王都那边来人了。是建安伯夫人派人过来报喜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77示好
建安伯府来的,又是为了报喜而来,南宫玥一听立刻就猜到了喜从何来。
一定是大姐姐生了,自己要当姨母了!
南宫玥的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清亮的眼眸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赶紧吩咐道:“快把人带进来吧。”
“是,世子妃。”画眉笑嘻嘻地领命而去。
南宫玥整了整衣裙,带着丫鬟去了堂屋。
不多时,画眉就把人领来了,来报喜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穿了一件秋香色潞绸褙子,梳着圆髻,头上只插了一只银簪,形容看来很是干练,只是因为舟车劳顿,脸上掩不住的倦意。
那嬷嬷自称姓孙,她恭敬地给南宫玥行了礼后,笑容满面地禀告:“世子妃,奴婢是奉我们伯夫人之命来给世子妃报喜的,七月初二,我家世子夫人生下了一个六斤三两重的姑娘,是我们府里的大姑娘。母女平安。”
“太好了!”南宫玥脸上掩不住的欢喜,示意百卉赏了对方一个红封。
大姐夫渐渐痊愈,如今又有了孩儿,大姐姐总算是熬出来了!以后的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
孙嬷嬷双手恭敬地收下红封,连声道谢,同时不着痕迹地瞥了南宫玥一眼。
镇南王世子妃在王都时也拜访过建安伯府数次,孙嬷嬷平日里在建安伯夫人身旁服侍,以前也曾不近不远地打量过这位亲家姑奶奶,毕竟这大裕也就镇南王一个藩王,南宫玥可是将来要成为镇南王妃的女子,不免有几分好奇。
这近半年不见,这位亲家姑奶奶看来又长高了一些,丰满了一些,比起以前干瘦的样子,如今才算是长开了,容貌秀美,眼眸清亮明彻。她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挽了个纂儿,着了一件枚红色团花织金褙子,衬得她皮肤鲜亮,容光焕发,看她的气色就知道她如今在南疆必然过得是如鱼得水。
也是!孙嬷嬷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给她领路的丫鬟言辞中分明就是在说如今在王府当家的就是世子妃,世子妃这才来南疆这么几个月,就得了镇南王的认可,自然是有本事的人!
想着,孙嬷嬷形容之间更为恭敬了。
南宫玥定了定神,一股脑儿地问了一连串问题:“你们世子夫人如何?身子恢复得可好?孩子可有取名……”
孙嬷嬷有条不紊地回道:“虽然是头胎,不过世子夫人平日里经常走动,因此生得还算顺利,阵痛了不到两个时辰,孩子就出生了。大姑娘还未取名,乳名唤作妞妞,我家世子欢喜极了,天天抱着都不肯松开……”
孙嬷嬷心中也是无比感慨,自打世子受了伤后,府里一度以为世子这一辈子都完了,没想到,世子不但能站起来,而且现在还有了大姑娘。虽然不是小公子让伯爷和伯夫人稍稍遗憾了一下,但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这般好,想必大姑娘很快就会有弟弟了。
南宫玥凝神听着,脸上一直是灿烂的笑容,等她说完后,南宫玥便命莺儿去屋里,取了自己准备好的长命锁。
南宫玥早早就算过南宫琤临盆的日子,上个月就备下一份厚礼与给南宫昕的大婚礼一同送去王都,而这长命锁是洗三礼,是特意订制的,寻了高僧开了光的,就等着王都来报喜时命人捎回去。
长命锁被放在一个梨花木的小匣子里,莺儿递过去后,孙嬷嬷恭敬地双手接过,笑着说道:“奴婢替大姑娘谢过姨母。”
南宫玥喜笑颜开,脸上是满满的笑意,心情甚好地说道:“孙嬷嬷。你一路跋涉也辛苦了,好生歇上几日,待过了中秋再回去吧。”
孙嬷嬷福身道:“奴婢多谢世子妃。”
画眉把嬷嬷带下去休息,这个好消息让南宫玥心情明朗,脸上的笑容一整天都没有消失。
就连那些琐事也显得没有那么繁琐了,若不是天气炎热,她还真想让孙嬷嬷带些南疆的月饼给大姐姐尝尝,真是可惜了。
是的!
中秋就要到了,这是她在南疆的第一个中秋,只可惜萧奕不在。
原本南宫玥为此一直打不起精神,但总算这件喜事冲淡了她心中的愁绪。
给萧奕的月饼全是她亲手做的,前两日就让人送去惠陵城了,一定能够赶在中秋前送到。
至于镇南王府过节要用的月饼,南宫玥原本是吩咐了厨房去做的,但现在心情不错,想到萧霏应该没有做过月饼,干脆趁这个机会教教她。
于是,待回了东次间后,南宫玥就向萧霏提了。
正如南宫玥所料,萧霏果然没有做过月饼,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为了中秋,厨房采买了不少食材,南宫玥命人送了一些到碧霄堂的小厨房,把手上的一些琐事暂且放下,带着萧霏一同过去。
从调料开始,南宫玥手把手的教着萧霏。
五仁馅、莲蓉馅、桂花豆沙馅、玫瑰花馅,一共调了四种,香气扑鼻。
待到调好了馅料,和好了面皮,南宫玥吩咐莺儿开了自己的私库,取来一套楠木做的饼模,形态各异,足足有二三十个,各式花卉形、花篮形、元宝形、寿桃形、金鱼形等等,有圆也有方,每一个模具都各有特色,雕工精致、造型优美。
这套饼模并不新,带着一种岁月的陈旧感,萧霏津津有味地看了好一会儿,赞叹这些能工巧匠真是别具匠心。
她们一同包好了月饼,压了模,看着一个个小巧精致的月饼成形,从未下过厨的萧霏也是兴趣盎然,觉得下厨虽免不了沾染油烟,却也别有一种趣味……
两人也就亲手做了三十六个,算是应了景。
待离开小厨房回了屋,这才坐下,萧霏的跟前就多了一份礼物。
“……大嫂,你要把这套模子送给我?”萧霏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二十几个模子,她虽然觉得这些模子做得精巧,却没想过要讨了过来。再者,就算她再不谙厨艺,也知道这套模子不止可以做月饼,还可以用来做其他的点心,再加上花样繁多、手艺精致,绝非普通之物。
而且,这应当是大嫂的陪嫁,萧霏有些不好意思收下。
画眉在一旁忍俊不禁地看着,其实在普通人家,这种模子都是母传女或者婆传媳,代代相传的,世子妃还真是长嫂如母。
南宫玥笑盈盈地说道:“你近日帮了我不少忙,做事也越来越像模像样了,这套模子你姑且就当作谢礼好了。”
在府里,萧霏是大姑娘,会不会厨艺其实无所谓,可若是出了嫁,像中秋这样的大节日,给长辈和夫婿的月饼,当然要亲手做才是最好的,看小方氏从来没有教过她就知道恐怕是不会记得给她准备这些,这套模子给她用正好。
萧霏素来就不是喜欢推来推去、故作客气的人,就落落大方地收下了。
南宫玥继续说道:“今日大厨房会把所有的月饼都做好,你帮我去整理张名单,看看需要送哪些府邸,若是月饼做的不够,就要让他们再赶制一些。”她让人取来甲字对牌,亲手交到她手里,着重补充道,“这件事就全给你了,这两天就让百卉暂且跟着你好了。”
萧霏郑重地点点头,赶紧去办了。
次日一大早,萧霏送来了一份名单,还带来了一个食盒,每个食盒是一份,放着八个不同口味的月饼。
南宫玥看过后,添了两笔,由她吩咐人去送。
萧霏匆匆而来,又匆匆去了,她算好了数量,让厨房把月饼一一装了食盒,待中秋一早就按名单送去各府。
等到一切都料理妥当,已到了下午,萧霏去碧霄堂交还了对牌。
见萧霏头上都是汗,南宫玥让人端来了冰镇的酸梅汤,萧霏一连饮了几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对了,大嫂,叶姨娘院子里的下人确有怠慢之事,我罚了她们一个月的月钱,又让卫侧妃挑了一个嬷嬷送过去教导叶姨娘王府的规矩,不知可妥当?”
南宫玥含笑点头,“做得不错。我会再嘱咐一声卫侧妃,在叶姨娘的规矩没有学妥之前,暂且别让她在王府里随意走动。……父王的姨娘日后还是由卫侧妃来管吧。”
萧霏应了。
南宫玥笑盈盈地继续说道:“这两日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歇,明日就是中秋了。”
中秋……
萧霏一阵恍惚,已经一年了啊。
她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因为母亲被夺了诰命、禁足明清寺里而恼了大哥,觉得大哥生性顽劣,不孝不友,闹得王府总是不安宁。
现在想想,当日的自己真的是睁眼瞎似的……
不顾一切地去了王都真是自己有生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大嫂。”萧霏突然抬起头来,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南宫玥的笑容又盛了一分,说道:“你是阿奕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萧霏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与南宫玥相视而笑,两人的眼眸都是乌黑清亮,一瞬间,出奇的相似。有一些话不需要多说,彼此明白即可!
南宫玥到南疆后的第一个中秋到了。
在王府用了一顿算不上团圆的“团圆饭”,南宫玥婉拒了萧霓出去看灯会的提议。
尽管骆越城的中秋灯会是南疆一绝,她也有些兴趣,但萧奕不在府里,南宫玥也就提不起劲出去观灯游玩,反正她在南疆的日子还长着呢,待到萧奕大胜归来,她更想与他一块儿去。
萧霏素来喜静,对热闹的灯会兴趣不大,见南宫玥不去,也留在了府里。
虽然她们俩不去,但南宫玥也没拘着府里的姑娘们,特意安排了几个护卫随行。
萧霓本还以为是去不成了,正闷闷不乐着,闻言赶紧谢过了。
一用过晚膳,萧霓和萧容萱、萧容莹便兴冲冲地出门了。
南宫玥和萧霏则和镇南王告辞后,回了碧霄堂,与方老太爷一块儿,赏着月,喝着桂花酒,用着她们俩亲手做的月饼,闲时弹奏一曲,和乐融融。
只不过,随着天色渐暗,南宫玥回了自己房里后,还是不免记挂起了远在惠陵城的萧奕。
不知道萧奕什么时候能回来……
窗外的夜色又重了一分,一轮金黄的圆月高悬夜空,向大地洒下皎洁的月光。
南疆如此,王都更是如此。
月色当空,云很淡,风很轻,夜正浓。
三皇子妃崔燕燕的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浓郁的麝香味。
大红色的幔帐中,一男一女并排躺在大红的锦被下,那女子正是崔燕燕。
崔燕燕俏丽的脸庞上布满情事后特有的潮红,一双乌眸熠熠生辉,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殿下……”崔燕燕的声音软绵绵的,浑身酸痛,又带着一丝酥软,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只觉得幸福。她微微挪动螓首,靠在韩凌赋赤裸的胸膛上,嘴角微勾,泛着甜蜜的笑。
她就知道三皇子殿下一定会被她的真情所感动,殿下一定会知道只有她是最爱他的女人,只有她才是够资格与他并肩的女人!
想起刚才的缠绵、缱绻,崔燕燕浑身发烫,容光焕发,连那过去几百个独守空房的夜晚,似乎也变得值得起来……
崔燕燕柔情似水地把半边脸蹭在男人的颈窝上,完全没看到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一抹厌恶。
可是,如今的他举步艰难,孤立无援,就算是大皇兄也是一时的利益捆绑,一旦二皇兄被扳倒,恐怕大皇兄就会立刻对自己翻脸,现在他倚靠的也只有崔家,与他有着姻亲关系的崔家……
韩凌赋的眸中幽暗一片,为了他的至尊大业,他也只有先对崔家低头了。
“燕儿,”韩凌赋温润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暗哑,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温柔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起身道,“你先睡吧。本宫要去一趟外书房,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锦被滑下,露出他年轻精壮的躯体。
一旁的崔燕燕不由想起了方才,脸上的红晕更浓,眼中似有一汪春水,一方面她心中依依不舍,另一方面又想做出贤惠的样子,柔情脉脉道:“殿下,您也要注意身子啊。”
在外室中守着的两个贴身丫鬟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就走了进来,一个替韩凌赋披上外袍,一个替他先系上一根丝绸腰带,然后两个丫鬟便随韩凌赋去了净房,哗啦啦的水声很快自里面传来,听得崔燕燕又是心中一阵荡漾。
她咬了咬下唇,很想留他,但又对自己说,不能太心急了。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她,不能让他以为她是那种不识大体、放浪形骸的女人。
他与她已有了夫妻之实,那他心里一定是有她的一点位置,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她会把那个白慕筱彻底从他心头抹掉,还有那个摆衣……
思想间,净房的水声消失了,接着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着衣声,不一会儿,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的韩凌赋从里面走出,身上犹带着浓重的水汽。
“殿下……”崔燕燕抱着锦被欲起身,却被韩凌赋温柔地一把按下,垂首在她嘴角落下轻轻的一吻,“你今晚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一瞬间,崔燕燕脑中一片空白,痴痴地目送他挑帘离去,湘妃竹帘晃动了几下后,渐渐地又安静了下来……
韩凌赋走出屋子后,守在外面的小励子立刻跟上,只见前面的主子越走越快,直到走出正院,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韩凌赋沿着鹅卵石小径继续往前走着,片刻后,突然停下了脚步,仰首看着夜空中皎洁无瑕的圆月,一阵夜风吹过,衣袂飘飘,让他的背影看来如此的萧索……
小励子跟在韩凌赋身边十几年了,如何不知道主子的心意,心疼不已:虽然殿下是龙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不得已,只能委屈了殿下。
“殿下,夜风凉,您小心着凉了。”小励子轻声劝道。
下一瞬,便见韩凌赋又动了,先是往左边的小径走了一步,但立刻又收住,调转方向往右边去了。
左边是前往外院的必经之路,而右边则通往白侧妃的星辉院……
小励子当然明白韩凌赋是要去哪儿了,沉默地跟上,心里只希望白侧妃这朵解语花能让殿下好受些。
不一会儿,一主一仆就到了星辉院。
原本宁静的星辉院因为韩凌赋的到来,整个骚动了起来,仿佛一潭死水活了过来,院子里一瞬间灯火通明。
白慕筱带着碧痕、碧落亲自出屋相迎:“见过殿下。”
白慕筱盈盈一福,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今晚韩凌赋与她两个人一同用过团圆宴后,他就去了外书房。眼看着月上柳梢头,韩凌赋还没有出现,白慕筱几乎以为他不会来了,正想着是不是早点入睡,没想到就听下人说殿下来了。
“筱儿,你我之间何须多礼,你要顾着身子。”韩凌赋亲手将白慕筱搀扶起来,眼神中闪过一分纠结、两分犹豫,但所有的纠结在他的目光落在白慕筱的腹部时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为了筱儿腹中的孩子。
一荣俱荣,唯有他登上那至尊之位,才没有人敢轻慢她,轻慢他们的孩子,他才能给他们最好的一切!
韩凌赋当然知道今晚他和崔燕燕的事是瞒不住的,但是能瞒一时是一时,他实在不忍心破坏此刻的气氛。
反正筱儿是不可能再离开他了吧?
她都有了他的骨肉,有了牵绊,她会永远留在他身边的吧?!
正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哄住崔燕燕……
韩凌赋半眯眼眸,其中晦暗一片,木已成舟,现在他也只能告诉自己,他所做的没有错!
就算崔燕燕怀了身孕,生下孩子,他的长子也只会是他与筱儿的孩子,只有这个孩子才能继承他的一切!
白慕筱没注意到韩凌赋的古怪,见韩凌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上,只以为他在想着他们的孩儿,不由得嘴角微勾,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
她清晰地记得昨晚当她告诉他,她腹中怀了他们的骨肉时,他脸上那不可抑制的狂喜,他傻乎乎地问她,是不是真的?他几乎语不成句,他是真的为了她有了他们的孩子感到喜悦吧!连她让他暂时隐瞒她怀孕的事,他也爽快地同意了……
记得当初摆衣怀孕时,他虽然有喜悦,但也不过那么一丝一缕,就像是得了小猫小狗似的。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嫣然一笑,一边挽着韩凌赋的手进了屋,一边道:“殿下,我正要吃夜宵,您可要也用一点?”
韩凌赋点了点头,眸深似海。
这美好的中秋前半夜已经被崔燕燕破坏,就让他安宁地度过剩下的夜晚……
两人进了屋后,在一张黑漆彭牙四方桌旁相邻而坐,机灵的碧落立刻给两位主子上了桂花莲子羹。
夜已深,两人也没吃太多,分别用了小半碗,就令下人撤下了碗。
白慕筱心中却觉得温馨自在极了,细水流长,说得大概就是他们现在的状态吧。
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白慕筱嘴角微翘,想起了一件正事来,缓缓道:“殿下,过几日是我昕表哥与咏阳大长公主府的六姑娘大婚的日子,您陪我去一趟南宫府道贺吧。”
韩凌赋微挑眉梢,南宫家素来怠慢筱儿,为何要去给南宫昕的大婚做脸面?
白慕筱的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说道:“昕表哥是五殿下的伴读,我觉得可以通过昕表哥替您和五殿下牵上线。”
韩凌赋犹豫了一下,说道:“筱儿,皇后她一直都对我怀恨在心……”
“殿下。”白慕筱打断了他,有条不紊地说道:“在皇位面前,私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五殿下年幼,皇上又春秋鼎盛,五殿下日后若想要顺利登基必然需要有人帮衬,如今是因有了二殿下,所以皇后才会觉得足够了,可一旦二殿下与五殿下决裂,那皇后就只能再为五殿下另寻臂膀,这不就成了殿下您的机会了?”
韩凌赋不禁若有所思。
白慕筱再接再励地说道:“说到二殿下,您可还记得他是从何时开始得到皇后的信任?”
白慕筱这么一提,韩凌赋也想起那件事来。
二皇兄曾经十分低调,低调到就连自己也从来没有把这个皇兄视作对手。直到那日,二皇兄以自己的右臂为代价救了惊马的五皇弟,这才得了皇后的信任,五皇弟也开始与他亲近起来。至此,二皇兄对外更是以“太子党”自居,万事以五皇弟为尊,进而得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白慕筱继续说着:“所以,要决裂此二人,我们可以从源头釜底抽薪……”
源头?韩凌赋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食指在桌上点动了一下。五皇弟啊……
白慕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烛光下,一双晶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精光,道:“若是五殿下出了事,而且又让皇后相信是二殿下所为,她还会如此信任二殿下吗?届时,五殿下与二殿下的‘同盟’自然而然就瓦解了。而殿下您则就有机会取代二殿下成为新的‘太子党’。”
她顿了顿,补充道:“殿下,您现在势弱,这将是您最大的优势!”
韩凌赋闻弦歌而知雅意。
虽说因为上次五皇弟重病,皇后对他怀恨在心,可是筱儿说得对,若是皇后发现二皇兄与五皇弟的同盟并不牢靠,必然会为其寻找新的帮手。大皇兄野心勃勃,二皇兄又不可信任,权衡之下,自己势弱,自然不能取五皇弟而代之,是最好的选择。
届时只要自己主动向皇后示好,再有南宫昕从中牵线搭桥,此事还是很有可能成的。
而他也可以顺势翻身,如同现在的二皇兄一样,以五皇弟为挡箭牌,培植势力,徐徐图之……
“筱儿,你说得没错!”韩凌赋抚掌赞道,“到时我陪你一同去南宫府。就是要委屈你了。”他目露温情地看着白慕筱,果然,还是他的筱儿足智多谋!
不像那个女人……
韩凌赋乌黑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78冲撞
黄昏时分,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碧霄堂、乃至整个王府都被笼罩在夕阳的余辉中。
南宫玥的屋子里很是热闹,不时传出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大嫂,”一身茜红色折枝花褙子的萧容萱笑容满面道,“昨晚的中秋灯会真是有趣极了,满街都挂着漂亮的灯笼,还有人在街上舞狮舞龙……”
一身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的萧容莹抓着空隙就接话道:“是啊!安澜宫那里还搞了庙会呢,摆出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容萱一眼,按照她打听到的消息,萧容萱就是陪着方紫茉去了一趟安澜宫后就被禁足了好一段时日,其中必然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果然,一听到安澜宫,萧容萱面色微僵,紧张地看了南宫玥一眼,暗骂萧容莹哪壶不该提哪壶。
萧容莹心里得意,给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立刻拿出一个红漆木匣子,并打开了匣子。
萧容莹凑趣地说道:“大嫂,昨晚我在庙会偶然看到有个摊位的面具画得精致有趣,就给大嫂你也挑了一个。还望大嫂不要嫌弃。”说话间,丫鬟已经恭敬地把那个红木匣子呈给了鹊儿。
鹊儿送到南宫玥跟前,南宫玥随意地看了看,萧容莹的眼光不错,那猴子面具不止颜色鲜亮,而且画得甚为灵动,把猴子那种狡黠的笑意活灵活现地画了出来。
“那就多谢四妹妹了。”南宫玥客气地谢道。
萧容萱用力揉着手中的帕子,忽然灵光一闪,状似无意地说道:“四妹妹,你昨日在庙会还真是辛苦,一边帮着兰表姐施月饼不算,一边还有时间替大嫂挑面具。”
萧容莹脸色微变,急忙辩驳道:“二姐姐,你是看错了吧,我哪有帮兰表姐施月饼,只是恰巧路过去瞧了一眼。”
上次乔表姐在众目睽睽下提出要与他们王府一起施茶、施药,却被大嫂拒绝,如今兰表姐突然施起月饼来,到底所求为何,一目了然。要是让大嫂以为自己去帮了兰表姐的忙一定会有所不快,二姐姐真是太狡猾了!
南宫玥只觉得好像耳边飞了几只苍蝇似的嗡嗡作响,就在这时,她脚边传来“喵呜”的一声,猫小白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鸳鸯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南宫玥从那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珠中看到了一丝同情:真可怜,要陪不喜欢的人玩。
“大嫂,我记得它叫小白吧?毛绒绒的,真可爱!”一看到小白,萧容莹立刻趁机转了话题,笑眯眯地赞道,嘴巴好像吃了蜜糖似的,“大嫂,我可以抱抱它吗?”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缓缓地上前了两步,眼中藏着一抹淡淡的恐惧,这只猫不会抓人吧?听说戴府的一个庶女就是被猫抓伤了脸颊,从此就破了相。这猫还是挺得宠的,要是抓伤了自己,大嫂肯定帮猫不会帮她吧?
想到这里,萧容莹有些迟疑。
“喵呜!”小白瞪了萧容莹一眼,不屑地以屁股和尾巴招呼了她,翘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走了。
眼看着小白就这么走了,萧容莹的表情有些尴尬,也松了一口气,干笑了两声说道:“大嫂的猫养得真好。”
一旁的萧容萱执着一方帕子掩嘴窃笑不已。
南宫玥被小白逗得心情轻快了不少,也觉得该让自己的耳根子清净一点了。
这两个小姑娘继续闹下去,还不是折腾自己。
“二妹妹,四妹妹,”南宫玥不着痕迹地打断她们的话题,“过几日就是父王的大寿了,你们可为父王准备好了寿礼?”
这可是表示孝心的事,两个姑娘抢着说道:
“我给父王绣了条帕子,两双鞋袜做寿礼。”
“我给父王寻了一方蓬莱雪堂龙尾砚。”
说完,两人都鄙视地看了对方一眼,前者觉得后者的礼物根本没有孝心,后者觉得前者做两双袜子简直是打发叫花子。
南宫玥眉心微蹙,一脸正色道:“今年是父王四十大寿,礼不可备轻了,依我看,两位妹妹还是再给父王做一身衣裳、纳一双鞋吧。”
做衣纳鞋……两个姑娘的面色都有些僵硬,如今距离寿宴已经没几日了,这要想做一身拿得出手的衣袍、鞋子,那这几日可就没法好好休息了。不过左右也有丫鬟可以帮手……
两姐妹都琢磨起来,想着哪些步骤让丫鬟帮手着,她们可以负责最后的缝合,再绣点花,那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吧。
南宫玥当做没看到两人为难,笑吟吟地继续道:“等父王看到两位妹妹的孝心,必然会老怀安慰的。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
两人只得起身,福身告退。
南宫玥总算借着镇南王把这两姐妹打发了,不过此计也只能应付一时,她暗暗打算着,等寿宴后,让先生给她俩加点功课,也省得她们俩太空闲了,成天往自己这碧霄堂跑。
不只是南宫玥觉得清净了,连一旁的鹊儿她们也是相视一笑,心道:世子妃这招还真是绝了!
这时,画眉快步走了进来,感觉东次间内的气氛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屈膝禀道:“世子妃,今日城外的茶铺有人来兜售解暑药,特意留了一小瓶药,说他明日巳时会再去茶铺。茶铺帮工的人不敢做主,就送到王府来让您瞧瞧。”
南宫玥接过那瓷瓶,打开瓶塞后,将瓷瓶凑到鼻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藿香、紫苏叶、白芷、白术、陈皮、半夏……似乎还用了一种南疆特有的草药大叶竺。
南宫玥大致可以判断这个药一共由十数种草药制成,其中有一两种草药,光凭嗅觉无法确认,但是她可以肯定的确有清凉解暑的功效。
她倒了一粒黑褐色的药丸出来,细细观察了一下,又浅尝了一口,苦涩的口感让她微微眯眼,却是眼睛一亮。
这解暑药的品质确实很好!
所谓“术业有专攻”,说不定这制药人专攻解暑药,才能制出如此好药!
南宫玥果断地说道:“画眉,我打算明早去茶铺会会这个卖药人。”顿了一下后,她又道,“……画眉,你去瞧瞧大姑娘回来了没,看她明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萧霏昨日向她说过,今日会去方宅拜见远道而来的外祖父母。
“是,世子妃。”画眉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画眉就回来了,禀道:“世子妃,大姑娘还没回来。”
南宫玥怔了怔,现在已是黄昏,既然萧霏还没回来,估计是要留在方宅用晚膳了。
南宫玥对方家三房实在没有一丁点儿好印象,但到底也是萧霏的外家。
南宫玥微微颌首表示知道了,并问道:“百卉可跟去了?”
这些日子萧霏初学理事,南宫玥就让百卉暂且留在她身边帮忙,昨日听闻她要去方宅,便悄悄嘱咐了百卉也跟着去。
“是。”画眉应道,“百卉姐姐和桃夭随大姑娘一起去了。”
南宫玥没有再多问,只说道:“那就等大姑娘回府再说吧。”
画眉应了一声,就吩咐一个小丫鬟去门房叮嘱一声,等萧霏回来,派人来这边报讯……
正如南宫玥所料,萧霏被留了下来,此刻的她正在方宅的小花厅里,陪方三太夫人楚氏和方三夫人等一干女眷用晚膳。
除了两个长辈,还有三名青春少艾的方家姑娘作陪。
席宴中,静悄悄地,时人都讲究食不言,只偶尔听到丫鬟布菜时筷箸碰到碗碟的声音……
这时,一个丫鬟端上一盅汤放在了萧霏的面前,恭敬地说道:“表姑娘请用汤。”说着,抬手揭开碗盖。
这汤才刚出炉,碗盖实在有些烫手,那丫鬟一时没拿稳,碗盖“砰”的一声落到了汤中,滚烫的汤飞溅了出来,不过弹指间,就在萧霏月白色的衣袖上留下了一滩褐色的汤渍。
萧霏微微蹙眉,上汤的青衣丫鬟吓得跪倒在地上,连连求饶,“表姑娘恕罪!表姑娘恕罪!”
方三夫人不悦地轻斥了丫鬟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赶紧退下!”
那丫鬟慌张地俯身退下,方三夫人歉然地又道:“霏姐儿,府中的奴婢粗手粗脚的,倒让你见笑了。我让丫鬟领你去换一身衣裳吧。”
方六姑娘紫苡接口道:“霏表妹,我那有一身新衣裳,刚做好的,还没穿过,我让丫鬟给你送去。”
席宴间出现意外也是难免的,萧霏点头道:“那就麻烦舅母了。”
方三夫人热情地说道:“不麻烦!不麻烦!”
跟着,方三夫人的大丫鬟姚黄就过来就对着萧霏屈膝行礼道:“表姑娘,还请随奴婢来。”
萧霏起身礼貌地福了福后,就随着姚黄出了小花厅。
姚黄带着萧霏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右转穿过一个游廊,进了小院。
一般的宅邸都会特意备一两个一进的小院子专门给客人们休憩用,萧霏从前时常会来方宅,因而对这个院子也不陌生。
姚黄在前引路,说道:“表姑娘,请。”
姚黄领着萧霏主仆进了内室,很快,一个小丫鬟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袱。
“见过表姑娘。我家七姑娘命奴婢来给表姑娘送衣裳。”小丫鬟屈膝行礼后,把方紫苡的那身新衣裳交到了桃夭手中。
之后,两个方宅的丫鬟就恭敬地退出了内室。
萧霏由桃夭服侍着,避到屏风后面换衣裳,而百卉则在外面候着。
自来了方宅后,百卉就没有离开过萧霏一步,更没有放松过警惕,也正是因此,当外面有陌生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立刻就注意到了。
这脚步声一下重一下轻,听起来并不似女子的轻柔,还有一种奇怪的“哒哒”声。
这里是内院,是谁?!
百卉看了一眼屏风,走出了内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她抬眼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男子拄着一根拐杖,一拐一拐地往这边走来,那“哒哒”声正是拐杖敲打在地面上发出的。
是方世磊!
百卉的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冷冽的目光落在了方世磊步履艰难的腿脚和那根花梨木拐杖上。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想“碰巧”撞上正在换衣裳的萧霏吧。
百卉大步走出了屋子,方世磊自然是看到了她,觉得这个丫鬟好像有些眼熟……等等,这不是世子妃的丫鬟吗?
方世磊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做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歪歪扭扭地拄着拐杖继续上前。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百卉眼中闪过一道冷芒,走下了台阶,福了福身道:“表少爷,这里是内宅,还请回避!”
“大胆奴婢,这里是本少爷的家,本少爷哪儿不能去?还不给本少爷让开!”方世磊大舌头地骂道,然后粗鲁地用力一推,试图把挡路的百卉推到一边,不想自己的左腕被对方一把攥住,原本的冲势被顺势化解。
百卉也不与他客气,一拉一扭,只是眨眼间,方世磊就感到右臂一空,自己的拐杖被人生生夺走了,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痛呼着骂道:“哎呦!好你个贱婢,竟敢对本少爷动手!”
真是污言秽语!百卉心中不屑,脸上故作惊讶地低呼道:“表少爷,您怎么摔倒了!”她作势去扶,但是右脚却趁机在他旧伤未愈的右小腿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这一下,是真疼了!
方世磊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几乎掀翻屋顶。
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萧霏快步从内室中走出,她依然穿着那件已经弄脏的衣裳,衣袖上的一大片汤渍很是刺眼。
她看着跌倒在院子里的方世磊,瞳孔微缩,而这时,方世磊早已忘了装作醉酒,对着萧霏大喊道:“霏表妹,你这丫鬟胆大包天,竟敢对我动起手来!”
经过南宫玥近一年的教导,萧霏早不是那个单纯无知、不懂人情事故的小姑娘,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霎不霎地看着方世磊,目光清冷如水,缓缓道:“磊表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喝醉了!”方世磊支支吾吾地道。
萧霏的目光更冷,如秋日的寒霜一般,她也不想再与如此人品低下的人多言,简直是污了自己的眼、自己的嘴。
“麻烦表哥与外祖母、舅母说一声,我先告辞了!”萧霏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再回小花厅的席面,也不打算再去楚氏和方三夫人告别,拂袖离去。
她当然知道如此做极为失礼,但是外祖一家如此卑劣,她真是羞于和他们为伍,一刻也不想多留!
“霏表妹!霏表妹,你听我说……”
方世磊在后方喊叫着,想起身,可是右小腿传来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立刻又倒了下去,冷汗涔涔而下。看萧霏这副做派,此事怕是无法善了!
他得赶紧去和母亲说说,先下手为强才是!
萧霏可顾不上方世磊怎么想,她带着百卉和桃夭气势汹汹地走了,一路上自然也遇上了方宅的下人,其中也包括原来给她们领路的姚黄,可是谁又敢强行阻拦镇南王府的大姑娘呢!
萧霏在二门坐上王府的马车,直接回了王府。
一回到自己的屋子,萧霏就遣退了一干下人,自己躲在屋子里。
柏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桃夭便把刚才发生在方宅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柏舟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静默了。人至贱则无敌,这方家做出来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离谱啊!
桃夭担心地朝湘妃竹帘看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等百卉姐姐把世子妃找来了。
一炷香后,南宫玥就随百卉步履匆匆地赶来了。
桃夭挑帘引着南宫玥进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忍不住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萧霏侧身倚靠在大敞的窗边,右胳膊搭在窗槛上,小脸压着胳膊,乌黑的眸子在月光下透着淡淡的忧郁与悲伤,仰首看着窗外的圆月。
南宫玥在萧霏身旁坐下,没有说话,与她一起静静地赏月。
即便是这大好的月色也无法拯救萧霏低落的情绪。
萧霏重规矩,可是这一次,方三老太爷和方三太夫人来了骆越城,她却始终没有上门拜见,因为她不想踏进方家的门,一直到昨日方三太夫人唤人来请。
这些日子以来,方家做的那些事让她羞愧,让她伤心,也让她心生警觉。
所以,她特意把柏舟留下,反而带上了百卉。
萧霏真得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希望方家没有她想得那般龌龊,可是事实却一再证明了方家的不堪。
萧霏低低地出声了,说道:“大嫂,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不知廉耻的亲戚?!”她的声音压抑低沉,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眼中浮现一层薄薄的雾气。
南宫玥看着萧霏,温言道,“霏姐儿,这人心莫测,既然知道他们的不知廉耻,以后敬而远之便是。”
萧霏低着头,没有吭声。
南宫玥缓缓道:“霏姐儿,你还可记得我的四妹妹?”
南宫琳……萧霏眨了眨眼,她还记得她在王都时,南宫琳好像和广平侯府的公子定了亲。
南宫玥也不怕家丑外扬,把南宫琳如何从南宫琰手中抢了这门亲事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萧霏,最后叹道:“虽然四妹妹与我是隔房的姐妹,但在外头看来,我们都是南宫府的女儿,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霏姐儿,你可会因为我四妹妹行为不端而看不起我?”
“大嫂,当然不会!”萧霏急急地抬起头来说道,然后怔了怔,一瞬间豁然开朗。
是啊!方家是方家,她是她……
就算她的身上流着方家的血,她也与那些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萧霏乌黑的眼眸中又闪现了珍珠般的璀璨光彩。
南宫玥暗暗松了口气,说到底,霏姐儿也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想开了就好。
方家三房确实卑劣,但方家并无过,更何况,不止是萧霏,就连萧奕的身上也流着一半方家的血。
这时,外面传来桃夭的声音:“大姑娘,世子妃,王爷派了桔梗姑娘过来,让大姑娘过去外书房。”顿了一下后,桃夭继续道,“方家的三太夫人、三舅夫人还有磊表少爷正在王爷那里。”
南宫玥眸色一沉,站起身来说道:“霏姐儿,我随你一起过去。”
就算他们不来,这件事她也不会善罢干休,总不能让这些个不要脸的东西以为堂堂镇南王府的大姑娘是任由他们随便可以算计的!
萧霏轻轻地应了一声,柳眉微蹙,面沉如水。
两人稍微理了理衣装,随桔梗一起去了镇南王的外书房。
镇南王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后,而方三太夫人楚氏和方三夫人隔着一张案几坐在窗边的圈椅上,至于方世磊则拄着拐杖跪在地上,形容看来有些狼狈。
看到萧霏身旁多了一个陌生的小夫人,楚氏立刻猜到对方应该就是世子妃,心里顿时更加紧张了,听说世子妃厉害的很,不会拿自己出气吧?
“见过父王!”南宫玥和萧霏只对镇南王福身行了礼,完全当楚氏婆媳不存在。
“霏姐儿……”楚氏硬着头皮说道,“霏姐儿,你表哥不是故意的,他今晚喝多了,有些醉了,这才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霏姐儿,反正也没有冲撞到你,你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原谅你表哥吧。”
萧霏沉默着,面无表情。
见场面有些尴尬,镇南王轻咳了两声,说道:“霏姐儿,你表哥确实有错在先,但也是无心之过,依本王之见,此事就这么……”
“父王此言差矣。”南宫玥面露愠色,打断了镇南王的话,说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儿媳从前在王都的时候,各府皆有规矩,府中公子一旦年满八岁就得搬去外院,平日无事不得私入内宅。古人云:以礼治家方为齐家之道。儿媳深以为然,也不知南疆如何?”
镇南王岂能让儿媳妇觉得南疆不如王都,应道:“当然也是如此。”
“那就奇怪了。”南宫玥似笑非笑地望着方三夫人,“敢问方四公子今年贵庚?”
方三夫人急忙说道:“世子妃,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家磊哥儿和霏姐儿两小无猜,一起玩大的。今晚是家宴,没有外人,便也没太拘着磊哥儿,说来也是我太疏忽了。”
“呵。”南宫玥嗤笑一声,说道,“原来贵府的规矩是能随意改的啊。男子可以在内宅任意走动,也难怪会闹出兄占弟媳的丑事来!”
方三夫人脸色一变,“世子妃,你身为晚辈怎可私议长辈,简直太放肆了!”
“长辈私德不修,晚辈自然可议。”南宫玥冷冷地说道,“更何况,方家行事不端,也是丢了我们王府的脸面。”
南宫玥的这句话让镇南王深以为然。
这些日子以来,方家的丑事一桩接着一桩,让自己这个镇南王在南疆可谓是颜面扫地。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敦促方家整顿家风,可现在看来,他们这是把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了?
见镇南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方三夫人心里不由有些紧张,连忙道:“王爷,自打您下了严令,我们府上上下下都不敢有所怠慢。”
南宫玥微挑眉梢,说道:“这么说来,贵府已是规矩森严?”
方三夫人抬头挺胸地回道:“自然。”
南宫玥厉声道:“既然规矩森严,方四公子还私闯内宅,莫非是故意的不成?!”
“你……”
方三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是让南宫玥给绕进去了。
承认自己府里规矩松散,那就是表示他们对镇南王的严令置若罔闻,若是坚持府里规矩森严,那就是承认他们故意纵容磊哥儿私闯内宅,算计萧霏。
南宫玥简直太卑鄙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79失踪
方三夫人胸膛起伏剧烈,想来气得厉害,结结巴巴地指着南宫玥颤声道:“你……你……”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想要辩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南宫玥看向镇南王,福了福身道:“父王,请您定夺。”
镇南王是有些糊涂,有些耳根子软,但倒也不是真蠢。此时,见了方三夫人的作派还有什么猜不出来呢。这方家简直太大胆了,竟然敢肖想王府的嫡长女,岂有此理!
镇南王不禁想到自己上次好不容易从萧奕的手里抢过了西南抚民的美差给方世磊,他却宁愿装病和小妾亲热也不肯去,害得自己成了南疆的笑柄,如此不堪重用之人,如何配得上霏姐儿?!
说起来,方家曾经还上门提过亲呢,幸好自己英明没有答应!
想必方家也知和霏姐儿的婚事不成,所以便想借机坏了霏姐儿的名节,镇南王脸上的不快之色越来越重,书房的氛围也随之变得更加凝重。
南宫玥顺势说道:“父王。众人皆知,方家是王府的姻亲,他们行事如此不妥丢的是我们王府的脸。依儿媳之见,此事不能姑息。”
镇南王下意识地问道:“世子妃觉得该如何是好?”
南宫玥一板一眼地说道:“父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故意私闯内宅,冲撞女眷,自当依家法处置。”
方三夫人连忙道:“王爷,待回府以后,妾身定会好好管教磊哥儿……”
南宫玥勾起唇角,这方三夫人倒是想得美,可是,她怎会这么轻轻松松的就让她们把人带走!
南宫玥继续说道:“父王,方家三房如此行事作风,您可还相信他们?”
镇南王对这一家子人已是失望透顶,闻言微微摇了摇头。
“方三老爷和夫人想必是管教不好儿子了,儿媳本想着是否要烦劳父王一二,可到底是方家之事,父王越俎代庖终究不妥。”说到这里,南宫玥瞥了一眼正松了一口气的方三夫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说到方家子孙,父王管不了,还有外祖父方老太爷可以管!若是父王允许,儿媳便命人劳烦外祖父过来一趟。”
镇南王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劳烦你外祖父了。”
什么?!
听到这话,方三夫人脸都青了,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方老太爷对他们三房恨之入骨,这若是让他得了机会,岂会轻易放过磊哥儿?
都怪牛姨娘,自己早就放弃了让磊哥儿娶那个不识抬举的萧霏,偏生牛姨娘觉得两家再结姻亲对磊哥儿的前程更好,非要这么做。
而且他们也没想怎么样啊,磊哥儿的腿都伤成这样了,又能把萧霏怎么样?!
就算是看到了萧霏换衣裳,坏了她的名节,磊哥儿也会对她负责娶她为妻的,犯得着要对磊哥儿行家法吗?
“王爷!……求您看在夫人的面上,饶了磊哥儿这一回吧。”方三夫人一边哀求着,一边忙不迭地向早被她撇到一旁的婆婆使眼色,想让她帮着一起求。
可还没等楚氏开口,镇南王已是很不耐烦的一拍桌子,说道,“够了,都给本王闭嘴。”
方三夫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有声音。
而跪在地上的方世磊更是瑟瑟发抖,他本来以为今日只是来跪一跪的,怎么会发展到要对自己行家法?
书房里噤若寒蝉,不多时,坐在轮椅里的方老太爷就被推了进来。
镇南王带着南宫玥和萧霏上前行礼。
南宫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并恭敬地说道:“外祖父,孙媳不知方家家规,只能劳烦您老人家来一趟。”
方老太爷一直都在沉默地听着,直到此时,方才开口道:“子不教父之过,依家规,子与父同笞二十。王爷,请帮忙行刑。”方老太爷也是个精明人,心知若是由着他们回府,恐怕这家法就是不了了之。
“是。父亲。”
镇南王应了,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护卫从外面走了进来,得了吩咐后便去取来了藤鞭。
方世磊瘫倒在地,此刻一见护卫过来,猛地回过神,放声大喊道:“姑父饶命啊!姑父……是我父亲和母亲的主意,不关侄儿的事啊,姑父……”
“啪——”
重重地一鞭子打断了他的声音,就见五股藤条拧成拇指粗的藤鞭重重地落在方世磊的左肩膀上,留下一道深红的印记。
“磊哥儿。”方三夫人痛心大喊,想要扑过去,却被百卉拦住了。
“啊!”
方世磊左肩火辣辣的疼,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若非有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地压住了他,他怕是要跳起来了。
其中一个护卫干脆地报数道:“一!”
“啪——”
第二鞭紧随而至,落在方世磊的右肩上,让他又一次惨叫,与此同时,护卫淡漠地继续报数。
“啪啪啪啪……”
“三、四、五……”
藤鞭一鞭比一鞭毒辣地抽打在方世磊的背上,不一会儿,他后背的衣裳上就渗出了鲜红色的血滴,触目惊心。
在方世磊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中,方三夫人早就晕了过去,可是方世磊却疼得怎么也晕不过去,渐渐的,他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弱,脸色惨白,额头的汗珠如雨滴般不断落下……到后来,他已经是神情呆滞,像是失了魂似的。
藤鞭是家法,虽有皮肉之痛但不会伤筋动骨,更不至于会要了命,可是方世磊自小娇生惯养,哪怕是皮肉之痛也痛彻心扉。
二十鞭止,护卫们向镇南王复命。
镇南王挥了挥手道:“送表少爷他们回去。传本王的令,方承令教子不严,笞二十,你三人前去行刑。”他板起脸来,威严十足地看着底下的楚氏婆媳,说道,“这一次,本王亲自教教你们规矩,若再有下一次,本王绝不轻饶。……本王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一锤定音!
瘫倒在地的方世磊被护卫们拖了出去,南宫玥命人唤来了粗使婆子,连带着昏过去的方三夫人也一起拖了过去,坐着看完了戏的楚氏虽没受什么罪,也急匆匆地跟着走了。
南宫玥随即带着萧霏向镇南王告辞。
出了书房后,萧霏就先回了月碧居,南宫玥则推着轮椅把方老太爷送回了听雨阁。
方老太爷有些感概地说道:“萧霏那丫头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太不容易了。
想到萧霏,南宫玥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知道她在担心萧霏,方老太爷也不多留她,直接就把她打发了。
于是,南宫玥又匆匆去了月碧居。
一进院子,南宫玥就抬眼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一只胖乎乎、软绵绵的橘猫正悠闲地趴在屋子正门旁的一根树枝上。
南宫玥进了屋,悄声吩咐百卉一声。
百卉立刻笑了,她去了院子,一跳一撑,轻巧地就爬到了树上。小橘与百卉也熟,依旧淡定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百卉随手一抄,就把小橘抱了下来……
没一会儿,它就被南宫玥又塞到了萧霏的臂弯里。
被人连转了两道手,小橘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萧霏的手心蹭了蹭,仿佛在说,快摸摸我!
萧霏下意识地手指就自己动了起来,摸摸它的头顶,抚抚它的背脊,勾勾它的下巴,没一会儿,小橘就满足地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陶醉地眯眼。
萧霏只觉得膝盖上暖烘烘的、沉甸甸的,一定也不敢动,唯恐扰了小橘的好眠,把今日的那些纷纷扰扰都摒弃在了思绪外。
夜更深了,静悄悄地。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这一幕,打算待会嘱咐桃夭给小橘明天加条鱼,另外……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百卉一眼,看来也得给萧霏也配一个懂武功的丫鬟比较好。
南宫玥心里暗暗有了打算,嘴上则说道:“霏姐儿,明日我们出去走走如何?”跟着,她就和萧霏说起了今日茶铺里有人来兜售解暑药的事。
萧霏欣然道:“大嫂,明日我们一起去吧。”
见萧霏情绪好多了,南宫玥也没再久留,回了碧霄堂。
没等南宫玥传唤,机灵的鹊儿就主动来禀报这几日对方家三房的调查结果。
南宫玥悠闲地饮着茶,鹊儿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说着:“奴婢在王都时也算听过不少府邸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的事了,但像方家三房这样的,还真是闻所未闻地第一家,也难怪那牛姨娘的气焰如此嚣张……”
鹊儿口齿伶俐地举例起种种荒唐事来,比如牛姨娘的份例竟然比正室楚氏还要高;比如嫡子方承勇要看庶长子方承令的脸色;比如对外掌家的是楚氏,其实管事的是牛姨娘,连府内的管事嬷嬷都是只听牛姨娘的吩咐;比如方三夫人等女眷每日只给牛姨娘晨昏定省……
南宫玥思忖了片刻,吩咐道:“鹊儿,你想办法在牛姨娘的身边安插一个人,或者收买牛姨娘和方三太夫人身边的亲信。”
“是,世子妃。”鹊儿半垂小脸,恭声应道。
她飞快地瞥了南宫玥一眼,见她面沉如水的样子,知道主子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这一夜过去了,次日下午,南宫玥同萧霏一起去了城外的茶铺。上一次因为镇南王和叶依俐的缘故,两人的身份已经被识破,所以为了掩人耳目,她们干脆就换上了男装。
萧霏第一次穿男装的时候还有些拘束,但现在却很是自在了。
两人进茶铺,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悠闲地饮着凉茶,顺便等人。
没想到,该等的人没来,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身穿水绿色纱裙、头戴白纱帷帽遮面的女子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入茶棚中,一直来到二人跟前,帷帽边缘的白纱随着她的步履翩翩起舞,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王都的年轻女子们时兴戴帷帽,南疆本没有这个习惯,但也不知是不是近日日头太烈,为了避免晒伤,路上戴着帷帽出行的女子也变得多了起来。
南宫玥和萧霏一时没认出来人,所幸,对方戴了帷帽,可是她的丫鬟却没有。一看女子身后那两个丫鬟熟悉的容颜,南宫玥和萧霏立刻认出原来这位姑娘是乔若兰。
这委实是巧了!居然在这里巧遇乔若兰。
“表嫂,霏表妹,真是巧啊。”乔若兰笑吟吟地说道,半透明的白纱掩住了她秀美的容貌,却掩不住她的好心情。
南宫玥和萧霏也礼貌地打了招呼。
萧霏没觉得不对,南宫玥心里却有些奇怪,上次乔若兰在擢秀会上输给了萧霏,大失颜面,以乔若兰锱铢必较的性子,十有八九是看到她们也会装作没看到,怎么会心情大好地过来与她们来打招呼?!
“表嫂,霏表妹,不介意我坐下吧?”乔若兰一边问,一边已经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跟着突然掩嘴惊呼了一声,炫耀道,“对了,我正有一事同表嫂和霏表妹说呢,刚才正巧有人过来卖解暑药,我看着那解暑药品质不错,就全买下了,已经约好明日一早去取药。”说着,她故意叹了一口气,“哎,这么热的天,倒是累得表嫂和霏表妹白跑一趟了。”
乔若兰微扬下巴挑衅地看着南宫玥和萧霏,心想:萧霏在擢秀会故意折辱她,让她在南疆的闺秀中丢了颜面,自己却仗着施药搏了好名声。哼,施药谁不会,不过是费些银子罢了!
南宫玥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心中猜测乔若兰恐怕是收买了铺子里的帮工,得知有人来兜售解暑药,就早她们一步全盘买下了。
这不过是一些常用的药罢了,多这一些不多,少这一些也不少。南宫玥笑了笑,说道:“无妨,兰表妹不必放在心上。我和霏姐儿也是顺便出府透透气。”
乔若兰见南宫玥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顿时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口有些堵得慌。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又道:“表嫂,霏表妹,我正打算在这附近设一个施药的铺子,等明日拿到了药,我就开始施药。”到时候,自己的善举就会传遍骆越城,不仅就可以挽回自己的名声,还可以一箭双雕地给南宫玥和萧霏一个教训,让她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兰表姐,如此甚好。”萧霏微微颌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兰表姐能为骆越城的百姓尽一份心力,亦是百姓之福。”
看着这两人一派淡然,乔若兰一瞬间心头窜起了一团火,心中不甘地想着:自己抢了她们的药,让她们白跑一趟,她们不是该生气吗?!……她们肯定是故意装作不在意!
乔若兰在心里对自己说,霍地站起身来,硬声道:“表嫂,霏表妹,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宫玥和萧霏又互相看了看,很快就把乔若兰抛诸脑后。
南宫玥本就是带萧霏出来散心的,也不急着回去,便提议道:“霏姐儿,难得出府,我们随处逛逛如何?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萧霏想了想,脱口道:“竹里斋!大嫂,我很久没去竹里斋了。”
说起竹里斋,南宫玥的兴致也来了。是啊,好久没去竹里斋了,没准又能在那里淘到什么好的孤本古籍。
两人饮完凉茶,就立刻坐上马车出发了。
在竹里斋消磨了一下午,萧霏淘了些棋谱、诗集、杂文,南宫玥选了几本字帖、史书,还在那里抄了几张曲谱回去,两个人都是满载而归。
回到碧霄堂,南宫玥笑着留萧霏一起用晚膳:“霏姐儿,今儿晚上我特意准备一桌桂花宴,我们去听雨阁接外祖父,然后一起共享月下桂花宴,如何?”
萧霏两眼一亮,抚掌赞道:“赏月赏桂食桂咏桂,真是妙哉!”
后面的桃夭、柏舟见自家姑娘又恢复如常,相视而笑。
南宫玥眉眼含笑地看着萧霏,本来,她这桂花宴主要是为了方老太爷,中秋那夜陪方老太爷赏月时,南宫玥看着方老太爷对她酿的桂花酒很是喜欢,就想着弄一出桂花宴逗他老人家欢心。没想到一举两得,还讨了萧霏的欢喜。
此时近黄昏,天色昏黄一片还没完全暗下来,南宫玥和萧霏携手先去了木犀居选晚膳的地方。桂花又名木犀,顾名思义,木犀居就是因为院子里种了许多桂花,由此得名。
远远地,就能闻到一阵阵扑鼻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南宫玥和萧霏在木犀居转了一圈,最后把晚膳的地点选在了庭院中的两棵四季桂下,四季桂的香味比金桂、银桂淡些,闻久了也不至于气闷。
跟着,她们就亲自去接了方老太爷过来,丫鬟们摆好了满满一桌的桂花宴,桂花花雕鸭、桂花卤牛肉、桂花虾仁、桂花糯米藕、桂花糯米枣、桂花茶、桂花酒……连米饭中也点缀了桂花应景。
看着这一桌琳琅满目、煞费心思的桂花宴,方老太爷哪里不明白南宫玥和萧霏的心意。自从萧奕出征后,这两个丫头来得比之前更勤了,好像唯恐自己会觉得孤独寂寞,还不时玩点新鲜花样讨自己欢心……
方老太爷心中淌过一股暖流,正要招呼南宫玥和萧霏坐下,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簌簌声,接着天上就下起了金灿灿的桂花雨。
方老太爷起初还以为又是两个丫头玩的花样,谁知却看到萧霏表情怪异地仰首看着上方。
顺着萧霏的目光一看,方老太爷这才看到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趴在树枝上,用爪子一下下地扒着树枝,发出“嚓嚓”的声响,并抖落一片花瓣雨。
“小橘!”萧霏气恼地蹙眉,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树上的小橘停下了动作,一脸无辜地看着萧霏,仿佛在问,有事吗?
看着这一人一猫彼此对视,方老太爷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南宫玥也跟着掩嘴笑了。
萧霏傻愣愣地看着方老太爷,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却也被感染,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碧霄堂中……
夜晚温馨美好,眨眼而过……
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一日,便波澜再起。
次日,南宫玥刚用完晚膳,桔梗突然就来了,把她领去了镇南王的外书房。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一身赭石色暗金丝盘纹妆花褙子的乔大夫人正在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走动着,看来忧心忡忡,仿佛是天要塌下来了。
南宫玥早就得知乔大夫人来了,却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一副表情,目光一凝。到底出了什么事?
“世子妃!”乔大夫人一看到南宫玥,便疾步上前,不等南宫玥给镇南王行礼,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兰姐儿今日有没有去你那儿?”
乔若兰……南宫玥一阵错愕,摇了摇头道:“姑母,我今日不曾见过兰表妹。”
乔大夫人脸上血色全无,身子微微晃了晃,朝镇南王看去,颤声道:“弟弟,怎么办?兰姐儿从今早出门后,就没回去过。她平日里常去的地方,我也找遍了……兰姐儿,她……她不见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0掳人
乔大夫人眼眶中已经含满了泪水,再也看不到平日里的嚣张跋扈。
镇南王安抚道:“大姐,你先别急。只要兰姐儿还在这骆越城里,就算是上天入地,本王也要把她找出来。”
乔若兰竟然失踪了……南宫玥眉心微蹙,不由想起了昨日的事来。
南宫玥心念转得飞快,上前几步,然后福身禀道:“父王,昨日儿媳和霏姐儿去了城外的茶铺,偶遇了兰表妹,兰表妹与我们提起说,她找了一个药商买药,约好今日会去取药。也不知道此事与兰表妹的失踪有没有关联。”
“一定是!”乔大夫人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迫不及待地应道,“兰姐儿一早就出去了,肯定是去见那药商!”她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南宫玥的胳膊,“世子妃,那个药商长什么模样?人在哪儿?”
“姑母,我不曾见过那药商。”南宫玥简单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父王,姑母,茶铺的帮工应该见过,不如传唤进府,令画师画一张肖像也好方便寻人……”
乔大夫人早就没了主意,只知道连声称好。
镇南王果断地下了两道命令,一道是传唤那几个帮工的妇人和府衙的画师进王府,另一道就是令王府的护卫在城中寻人。
这一晚,本该处于宵禁的骆越城整个骚动了起来,无数火把燃烧、闪耀着。
骆越城的每一条街道上,一队队人马举着火把四处巡视,街道、城门、城楼上都是火光俱明,映照如同白夜。
那些手持火把的王府护卫一间间地拍打着房门,四处搜查。
王府的护卫虽不似差役,也没有官职,但到底是王府派出来的,说要搜查,普通的百姓莫有不从的。
整个骆越城都惶惶不安,只知道似乎是在找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五官斯文的中年人——这两个人的身份想必是很重要,否则也不会惊动了镇南王府连夜搜查。
敲门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不知不觉,夜色淡去,天空已经变得蒙蒙亮了,王府护卫们忙了一整夜,几乎将整个骆越城翻了过来,却还是没有找到乔若兰的踪迹。
不只是护卫们彻夜未眠,就连镇南王府也是灯火通明直至天亮。
“王爷,人还没找到。”护卫长战战兢兢地单膝跪在地上俯首回禀道,因为彻夜未眠,眼下一片浓重阴影。
镇南王还没说话,乔大夫人已经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找!给我继续找!人一定还在城里的!”她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镇南王知道长姐忧心女儿,也没与她计较什么,面沉如水地吩咐道:“给本王继续找!”
“是,王爷。”
护卫长俯首退了下去,完全不敢抬头,一直到退出外书房,才长舒一口气。看来在没找到乔表姑娘以前,是别想睡个好觉了!
护卫长一走,乔大夫人便又道:“弟弟,封城,必须封城才行!不许任何人进出骆越城!兰姐儿一定还在城里。”她早已经哭肿了双眼,心中惶恐不安:一旦天亮后,城门大开,让贼人给逃了,那么天大地大,自己要去何处去找女儿啊!
镇南王迟疑了一瞬,按照大裕律历,除非是外敌入侵或者有暴民作乱等特例,通常情况下,是不可以随意封城的。封城封的不只是城,还有民心,一个不好,引起民众恐慌,万一导致民乱便不好收场了。
“弟弟!”乔大夫人的眼泪又一次淌了下来,声音嘶哑道,“兰姐儿可是我唯一的女儿,你的嫡亲外甥女!你难道可以眼睁睁地置她的安危于不顾!”
镇南王沉吟片刻后,正色道:“大姐,彻底封城是万万不可,最多只能在城门加强巡逻,并严查出入城的百姓。”希望从中可以发现可疑者。
乔大夫人知道这已经是镇南王退让后的决定了,含泪应了,接着叮嘱道:“弟弟,你一定要吩咐城门兵严查出入城者。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镇南王立刻叫长随进屋,当着乔大夫人的面下了一连串命令后,跟着好说歹说,总算把乔大夫人劝回乔宅去等消息了。
天渐渐地亮了,又是崭新的一天。
可是骆越城的百姓却发现昨晚的噩梦还未终结,这一次,不止是王府的护卫了,街道上甚至不时还会有巡逻的官兵走过,堪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百姓们都不自觉地被影响,笼罩在一种慌乱紧张的气氛中。
有些个百姓唯恐惹上祸事,干脆就选择闭门不出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此,不少为生计奔波的穷苦人家还是必须硬着头皮出门,出城。
城门口一大早就排了两队长长的队伍,一队是出城,一队是入城,无论出城还是入城,都必须接受城门兵的询问、检查。
城门兵们得了上头的嘱咐,一个个都检查得分外严格,大件、小件物品乃至一个菜篮子都要翻个底朝天。为了防止有人乔装出城,一个虬髯大胡子甚至被官兵拉了拉他的胡子以确信是真胡子,那些年轻女子也都被细细地与一张姑娘的肖像细细对比着……
相比下,进城的队伍还是比出城的稍微快了一些,守卫们主要盘查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可能是绑匪的同伙。
瞧着那些城门兵一个个都好像黑脸煞神似的,排队等着出入城的百姓都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能耐心地等待着队伍像蜗牛一般前进。
……
“……世子妃,今日北城门外的茶铺让王爷下令关了。现在出入骆越城都要严检,百姓惶惶不安的很。”
听着鹊儿的禀报,南宫微微颌首,说道:“茶铺那边怎么说?”
“帮工的张婶得了表姑娘二两银子的打赏,时不时的就会把咱们茶铺的事透给了表姑娘,但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有人来兜售解暑药也是她透出去的。”鹊儿把打探回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前日表姑娘比世子妃您早了半个时辰到茶铺,特意等到了那个来卖药的商人,也没谈价,直接就把药全都买下来了,然后约了昨日去取药。”
南宫玥微微垂眸,思吟着说道:“那商人知不知道买下药的是王爷的表姑娘?”
鹊儿一怔,摇头道:“奴婢不知。”她回忆着帮工说的话,说道,“那商人来的时候,是张婶去招呼的,旁人就听到他问茶铺主子到了没,然后表姑娘就过去了……”
南宫玥沉默了片刻,启唇道:“这件事太巧了,恐怕这伙人是冲我来的。”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当然不会置疑南宫玥的判断,鹊儿更是紧张地说道:“那奴婢赶紧去让朱管家加强防护……世子妃,还是把百卉姐姐从大姑娘那里叫回来吧?”
南宫玥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噤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镇南王府在骆越城大肆采买解暑药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当然明面上是为了整个南疆数十个茶铺的施药所用,可说到底,还是让人觉得自己急需解暑药。
从有人来兜售解暑药开始,先把自己引出去,再借着卖药之便行掳人之事,这一环扣着一环,确实顺理成章。
只不过,乔若兰的争风之举,却反而让“他们”把她误以为是自己了……
若真是这样,对于乔若兰而言可谓是无妄之灾。
南宫玥相信这个猜测应该离真相并不远。
南宫玥倒不会认为是自己连累了乔若兰,毕竟同样的事换作是自己,不一定会轻易的上勾,更何况,还有暗卫在侧,也不至于会落到乔若兰这般被动的局面。
只是……到底会是谁呢?
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行事,应该不是单纯求财,莫非……是求利?
南宫玥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地喊道:“南凉!”
莫非是南凉人妄图掳了自己去胁迫萧奕?!
南宫玥的双手不由握拢成拳,她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眸光微沉地问道:“去看看王爷在不在府里,就说我有事求见。”
不多时,鹊儿就来回禀了,镇南王还没有回府。
南宫玥点了点头,径直去了外院,叫来朱兴吩咐了一番,让他安排人手多盯着些。
朱兴肃然应命,匆匆离去。
骆越城的严查还在继续,不知不觉就到了烈日当空的时候,炎炎夏日,不管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排队出入城的百姓都快要被太阳晒化了,偏偏北城门外的茶铺也被关了,想讨杯凉茶都难,才不过短短一个上午就有好几个体弱的老人孩童中暑倒下。
当着士兵的面,百姓们都不敢出声,生怕招惹了祸端,可一旦离了骆越城,这阵阵抱怨声就不绝于耳。
在距离骆越城一百多里外的茂丰镇,一个扛着两捆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子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便停下了脚步。
“李二柱,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去骆越城卖柴?”
“别提了。”李二柱愤愤地说道,“我刚从骆越城回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今儿个一大早的就在严查,进城出城都要查,我都排了一个时辰了还进不去城,就干脆回来了。我那老娘还要吃药呢。”
“这么严,该不会有奸细吧?”
“谁知道啊,我听说从昨夜就开始查了……”李二柱越想越恼,“那些当官的就喜欢的瞎折腾的,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我说李二柱……”
……
“公子!”小四略显无奈的声音把官语白的注意力从这两人的身上唤了回来。
他们一行人是不久前才刚到茂丰镇的,此地距离骆越城已经不远,这一路长途跋涉也着实辛苦,所有人都有些风尘仆仆,官语白便提议暂且在这里整装休息,待明日一早再去骆越城。
茂丰镇只是一个小镇,带着太多人有些引人注目,官语白就打发了李云旗他们先去寻客栈安置,自己则带着小四一路慢悠悠地步行过去。
没想到,倒是有意外的收获。
严查?
骆越城是出了什么事吗?
官语白不禁微微蹙眉。
“公子!”
小四才不在意骆越城如何,他现在最在意的是都这个时辰了,公子都还没用午膳!好不容易经过林大夫的诊治,公子的身子才好转一些,这南疆的鬼天气又闷又热,再不好好休息用膳,万一又病倒了可怎么办啊!
可怜小四,一个不拘小节的武人,为了自家公子,就快变成了老妈子了。
在小四目光灼灼的逼视下,官语白终于迈开了步子,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道:“你去给风行传个话,让他去一趟骆越城探探。”
这一次来骆越城,小四在明,风行在暗,就连李云旗他们也不知道风行的存在。
当然除了这两人外,官语白还另有一些人手,就跟得更加隐秘了。
小四得了吩咐,轻吹了一声口哨,把在暗处的风行唤了出来,随后以唇语传话。不多时,待他们走远后,一个二十岁上下,穿着青色劲装的年轻人就从一条巷子里拐出,他的手上还牵着一匹黑马,有些懒洋洋地朝镇外走去。
待出了茂丰镇,风行立刻飞身上马,微夹马腹,黑马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奔驰而出,只留下一片飞扬的尘埃。
茂丰镇是距离骆越城最近的一个小镇,风行一路快马加鞭,才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骆越城的北城门外。
远远地,他就看到有一列长长的队伍正排着队等进城,更有一些士兵在城门附近严密巡视……情况显然不一般。
风行果断地下马,牵着黑马,装作赶路的样子往城门口而去。
风行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然后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哎,队伍这么长,到底要排到猴年马月啊。”说着,他对前方的一个丰腴的中年妇人道,“大姐,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前几日来的时候还不用查呢。”
风行一笑起来,就露出了脸颊上的酒窝,让人看了不由心生好感,尤其招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婶、大娘的喜爱。
“是啊,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中年妇人皱着眉头抱怨道,“我都等了一柱香了。”
前面一个大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转过头来,悄悄说道:“我听人说好像是王府在找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姑娘……”
“是啊是啊!”另一个人也附和道,“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是咱们王爷的小妾偷汉子,与人私奔了?”
这个消息倒是劲爆,立刻又围上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好像真有其事一样。
他们说得热闹,但风行却听得出来,这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他们多半还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风行不动声色,一边随口与周围的人搭着话,一边随着队伍缓缓前进,目光还时不时地往城门的方向瞥。
行人要查,行李要查,马车更是里里外外都要搜,风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前进了不足一半。
这时,城门的方向起了一片骚动,一个老头没好气地抱怨道:“真是晦气!”
风行自然也看到了,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驾着一辆板式马车,正要运一个黑漆棺材出城。
赶车的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胆怯地对城门兵道:“军爷,这是茂丰镇上的一户人家定的,他们赶着要用……这大热天的,要是不赶紧,怕是要臭了。”
城门兵心里也是暗道晦气,可是这一次事关重大,一点也轻忽不得。
城门兵皱着眉头道:“快把棺材打开!”
坐在棺材边的一个年轻人低头哈腰地抱拳道:“军爷,就是一个棺材而已,不用了吧?”
“废话这么多!一边儿去!”那城门兵没好气地挥手在那年轻人身上推了一把。
年轻人的脚下一个踉跄,撞到了棺材上,手臂不慎碰到了棺盖,只听“咔哒”一声,沉重的棺材盖被撞开了四分之一。从守卫的角度,一眼就可以看到棺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晦气,真真是晦气!
城门兵不耐地挥了挥手,粗声道:“走吧!走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年轻人赶忙把棺材盖又移了回去,那车夫在马上抽了一鞭子,板式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城门,越走越远……
风行盯着远去的那辆马车好一会儿,眯了眯眼睛。
城门兵竟然连棺材都要查……事情应该不简单,还是先回去给公子复命吧!
“哎哎,好热,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风行无奈地说了一声,退出了队伍,垂头丧气地牵着马往回走去。
这一日里,有不少人耐不住排队而放弃入城,士兵们忙得很,也没顾得上多看他一眼。
风行上了马,一路飞奔,不多时就回到了茂丰镇。
一路循着小四留下的记号,风行到了一家客栈外,顺着一棵大树,爬进了某间客房。
“公子。”
风行笑容可掬地向官语白抱拳行礼,看到桌上早备好的凉水,他的眼睛一亮,无视小四嫌弃地目光,一饮而尽。
官语白微微一笑,温言问道:“可有发现?”
风行放下杯子,赶紧把他此行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公子,骆越城应该是在找一个姑娘。现在进出城起码要排一个多时辰的队,什么都要查,就连棺材都不放过,要不是那棺材盖不小心被碰开了一些,指不定那些城门兵就要自己动手推了!”他说得口干舌燥,又连喝了两杯凉水。
官语白若有所思,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过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个棺材是要送到茂丰镇的?”
“送棺材的伙伴是这么说的。”风行好奇地问道,“公子,这棺材可有什么不对劲?里面应该是空无一物,不然也不会放他们走。”
“这棺材打开的时机太巧了。”官语白说着,站起身道:“小四,我们下去走走……”
官语白和小四出去了,风行迟钝地想到自家公子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莫不是那棺材真有什么问题?他赶忙从窗口又跳了出去……
官语白带着小四出了客栈后,就慢悠悠地一路往镇子口而去,状似悠闲,还沿途买了纸扇、果干。
等走到了镇子口,就在随意地在街边的一个茶铺里坐下了。
酸梅汤不一会儿就上来了,小四的耳朵动了动,朝镇子口看去。官道的尽头可以看到一辆板式马车正朝这边急速而来,越来越近,可以看到车夫身后那巨大沉重的黑漆棺椁。
马车在镇子口附近缓下了速度,不疾不徐地在茶铺边驶过,一时间引来路上不少人侧目,都是指指点点。
官语白不着痕迹地审视着那辆马车,和马车上的棺材……他的目光落在了马车留下的辙印上,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待马车驶过后,官语白对着在路边看戏的风行比了一个追上去的手势,风行点了点头,灵活地混入人群中,追着那辆马车而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1不服
天才蒙蒙亮,唐青鸿便带着一队人马从军营往骆越城赶去。
自打世子爷率兵去了惠陵城后,他就被镇南王安排长驻军营,唯有十天一次的休沐才会回府。可是,两个时辰前,他突然得到了镇南王的密令,让他点兵回城。
据说——
骆越城里发现了南凉的探子,并掳走了王府的乔表姑娘。
这是一件大事,所以虽然被急召回城,唐青鸿却是志得意满,他可是王爷的心腹啊,所以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托给他。哪怕现在世子爷锋芒毕露,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于是,唐青鸿匆匆点了一百亲兵,急赶回城。
此时,官道上,已有一些为了一天的生计劳苦奔波之人,一见一队官兵策马而来,连忙纷纷避让,生怕被撞到。
就连正不疾不徐前行的一队车马也不例外。
哒哒哒!
马蹄飞扬,从车马旁飞奔而过,而就在这时,位于最前方的唐青鸿却突然拉住了缰绳。
吁——
红马在原地踏了几下,随后在唐青鸿的策令下,向那辆马车走去。
他身后的亲兵们也跟着停了下来,尾随而去。
唐青鸿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这辆青蓬马车看似普通,但却是由名贵的花梨木制的车身,上好的红轴木做的车轴,还有这匹拉车的棕马分明就是一匹可以日行千里的宝马,哪怕是自己,若是得了这样一匹宝马,爱惜且不及,又怎么会用它来拉车!再看马车周身的装饰,乍一眼低调,但是明眼人可以看出,无论车篷、车围子的用料都十分的考究。
就连那些随扈之人的穿着也不普通,那骑在赤马上的年轻人更是身着锦衣,金冠束发,带着一种仿佛与身俱来的倨傲。他们胯下所骑之马皆高大威猛,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是这些马是难得的良驹骏马。
这些人绝不普通!
骆越城的高门府邸,唐青鸿并不陌生,分明没有眼前之人。
更何况,现在才不过卯时,除了那些疲于奔波的百姓,谁会选择在这个时辰出门?
唐青鸿越想越觉得他们有些可疑,他虽急着回城,可若是在回城前就能立下功劳,岂不是正代表了他的能耐?
唐青鸿有些自得地抬手,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
驾车的小四听到从车厢里传来的声音,低声回道:“公子,有人拦路。”
车厢里再没有声音,小四领会了官语白的意思,也不动声色。
李云旗毫不示弱地望着唐青鸿,这一队人个个都身穿铠甲,训练有素而又令行禁止,显然并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南疆的正规军。
可是为何要拦住他们?
就算是巡检,那也该是府衙所为,怎会用到正规军。莫非……李云旗心念一动,猜测着:莫非是镇南王听闻安逸侯要来,打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李云旗冷哼一声,名知故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李云旗的口音明显表示他不是南疆人,唐青鸿的怀疑又重了一分,他的手一挥,亲兵们立刻包围了过来,随后就听唐青鸿说道:“别啰嗦,官府盘查!”
官府盘查……那也得是官府,但显然唐青鸿丝毫不在意这点。
李云旗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错,镇南王是想给安逸侯下马威呢!不知安逸侯会如何行事?
在他领了圣旨随安逸侯来南疆前,皇帝就已经把他叫到了宫里,给了一个密旨。他这一次的任务并不单单是保护安逸侯的安危,还在于监视,避免安逸侯与镇南王结成同盟,一旦有所迹象,予他密奏之权。
李云旗自然谨遵皇命。可没想到,镇南王把现成的机会送了过来。若是才刚到骆越城的地界,就先吃了一记下马威,哪怕如嫡仙一般的安逸侯也不会淡定吧?
想到这里,李云旗第一个利落地下了马,随行的四人也纷纷下马。
车夫座上的小四跟着下了马车。
唐青鸿指着小四身后的青色帘子,问道:“马车里的是什么人,让他也下车!”
小四面无表情地回道:“马车里是我家公子,他病体方愈,身子有些虚,不便下车。”
唐青鸿皱了皱眉,命道:“把帘子掀开!”
小四看了一眼马车,见官语白没有出声,便抬手掀起了车帘。
一阵淡淡的药香从中若有似无地飘出。
唐青鸿微微眯眼,锐利的目光朝马车里面看去,只见马车里铺着一层竹色的地毯,坐垫、窗帘等装饰几乎全部都是一色,看来朴素雅致。但细细审视,就会发现马车的内饰非常讲究细致,后梢横木上装了填瓦,车厢套围子的暗钉、帘钩,这些饰件虽然不过是用刻花白铜所制,但是件件精致细腻,恐怕与王府的马车相比也不逾多让。
一个月白衣袍的病弱公子病怏怏地倚靠在车厢上,他五官俊逸如谪仙,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单薄,看来弱不禁风。正是官语白。
马车里空荡荡的,随便扫一眼就能看个清楚透彻,除了这个病弱公子,什么人也没有。
唐青鸿尖锐的目光仔细地盯着官语白瞧了好一会儿,心道:这就是这伙人的主子?看来是个文弱书生……
看来还真是自己弄错了。
不过,拦都拦了,总得要查个清楚明白,不然自己今天也太没面子了!
唐青鸿公事公办地硬声道:“这位公子,下车!”
小四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的冷芒,对官语白投以询问的目光。
官语白淡淡地一笑,拿起一旁一个乌木漆金的小匣子,道:“小四,扶我一把。”
官语白在小四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唐青鸿一挥手,立刻就有两个亲兵上前搜查起来,一个围着马车查看,另一个则上了马车,用刀鞘在马车里粗鲁地搅动着,从储藏凳、到食盒、到大小匣子……乃至车轱辘都仔细看了一遍,弄得马车里七零八落,小四的面色更冷。
官语白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似是对眼前的这一幕并不在意,反倒是李云旗心中的不快越来越甚。
李云旗也是将门子弟,曾在与北狄一战中立有军功,在王都,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虽打着让官语白对镇南王不满的主意,但此时倒是他先按耐不住了,冷声道:“查完了吧?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这个时候,于唐青鸿而言,已不单纯是在搜查了。
事实上,若是这伙人放下姿态说上一两句好话,让他有个台阶下倒也罢了,没想到这些区区平民,竟敢还敢顶嘴!
唐青鸿又四下扫了一圈,想看看哪里还有漏洞,随后便落在了官语白手中的小匣子上,微微眯眼,说道:“这匣子里是什么东西?给本将军看看!”
李云旗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他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脱口而出地斥道,“放肆!”
他身后的那四个随行士兵也是一样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的剑虽然没抽出来,但是那试图拔剑的动作却是显而易见。
竟然敢动武!
不管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南凉的探子,敢对自己兵戎相向,那就绝不能姑息!
宁杀错也不能放过!
唐青鸿一挥手,亲兵们纷纷“刷刷刷”地拔出了刀鞘中的长刀,刀尖指向他们。
官道上其他路过的百姓吓得落荒而逃,远远地避了开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李云旗五人也抽剑出鞘,银色的剑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管是唐青鸿还是李云旗,此刻全都被冲动蒙蔽了理智。
一时间,剑拔弩张。
官语白唇边是浅浅的笑意,他静静地一直看到这里,才出声,说道:“李校尉,切莫冲动。”
李校尉……
唐青鸿心中一惊,校尉是五品武官,军衔虽远不及自己,但也是有官身之人。
如果五品的校尉也只能做个随扈,那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唐青鸿探究的目光,官语白淡然自若地说道:“本侯奉皇命而来,若有误会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侯爷?
南疆可不比王都,遍地的侯府伯府,在这地界,除了镇南王和世子以外,可就没有别的有爵之人了。听闻是位侯爷,唐青鸿更是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哪怕这一位是一品钦差,他都不至于会如此失态。
看过了小四递上的令牌,唐青鸿算是信了,赶紧让亲兵收起武器。他一边在心底暗自报怨他们为什么不早说,一边讪讪地抱拳道:“侯爷,末将公务在身,有所得罪,望侯爷恕罪。”
李云旗正想质问几句,就听官语白态度温和地说道:“无妨。”
李云旗只能生生咽下了那口气,心想:早就听闻安逸侯温润如玉,乃一翩翩浊世佳公子,这一路上所见倒也正是如此。也不知他当年带兵时又是何等模样,难不成也像现在这般温吞?那这赫赫战功可得好好惦量惦量了……
唐青鸿松了一口气,幸好遇到的不是嚣张跋扈之人,不然今日之事还真难收拾!他定了定神,说道:“侯爷这是要去骆越城?末将可送您一程。”
官语白微微颌首,含笑道:“多谢将军。”
唐青鸿向身边的王偏将使了一个眼色,王偏将立刻心领神会,先行赶去镇南王府报讯。
官语白在小四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哪怕马车已被翻得一片狼藉,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不快之色。
小四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他跳上了车夫座位,一行车马继续前进……
有唐青鸿将军在将引路,自然毫无阻拦的进了骆越城,随后,官语白一行人便径直去了镇南王府。
王府的朱红大门大开,官语白被恭迎入府,一直被引到仪门处才停了下来。
官语白下了马车,镇南王闻讯而来,对着官语白笑道:“官侯爷,久仰久仰。”说着,镇南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官语白。
镇南王虽久闻官语白之名,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其人,心中不免有几分唏嘘:这丝毫不似武将的翩翩公子就是曾得守得西戎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官语白?
官语白恭敬地作揖:“见过王爷。”
镇南王忙抬手道:“侯爷免礼。”
两人寒暄了两句后,镇南王得知官语白是带着圣旨而来的,忙亲自把他迎进了正厅。
待下人匆匆摆好了香案,官语白取出圣旨,走到了正前方,道:“王爷,那本侯就宣读圣旨了。”
“有劳侯爷了。”镇南王在堂中跪下,垂首聆听。
官语白“刷”地打开由明黄色丝绸制成的圣旨,宣读起来。
当镇南王听到皇帝让他出兵百越,助奎琅复辟时,差点没跳起来。当初奎琅率兵打得南疆数城元气大伤,连自己都一度被百越大军困于奉江城……现在皇帝竟然让他帮助仇人复辟?!皇帝是疯了吧!
而圣旨中带来的刺激还不止这一点,镇南王紧接着又获悉,官语白会留在南疆襄助自己。
镇南王的脸都黑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哪是襄助,分明就是来监视自己的!
好不容易等到官语白念完了圣旨,镇南王沉默了许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磕头谢恩,双手恭敬地接过了圣旨。
镇南王站起身来,一脸复杂地看着官语白。
哎,看来今后要与安逸侯共事了。
镇南王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笑了笑,说道:“侯爷一路辛苦了,若是不嫌弃就暂且在王府安置吧。”
官语白也不推辞,含笑谢过。
镇南王唤了一个丫鬟过来,命其给世子妃传话准备客院。
镇南王与官语白分主客坐下,李云旗也得了一个位子,立刻就有丫鬟上了茶。镇南王正想探探官语白的口风,想知道皇帝怎么会突然要帮奎琅复辟,没想到,官语白先行开口道:“王爷,本侯见骆越城戒备森严,敢问是出了何事?”
镇南王面色一僵,他是超品的藩王,品级远高于二品的安逸侯,本来不需要与官语白交代什么,但是官语白现在是钦差,又在来的路上受了唐青鸿的怠慢,如果不给他一个交代的话,他万一去皇帝那边告状,于自己而言,总是额外的麻烦!
镇南王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出内情:“倒让侯爷受惊了。侯爷可能还不知,南凉前阵子大举进犯,现有南凉探子潜入了骆越城,还掳走了本王的侄女,试图威胁镇南王府……”
镇南王把戒严的原因全数归结到为了搜查南凉探子上,这么一来,自己大举戒严,顺顺找找侄女也是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官语白微微颌首,思忖片刻道,“王爷,您可有派人搜查过茂丰镇?”
“茂丰镇?”镇南王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
“本侯昨日在茂丰镇偶遇了两个带有异域口音的人。”官语白信口说道,“他们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兴许正是王爷要找之人。”
镇南王顿时喜形于色,暂不管官语白说的是不是乔若兰,好歹是有线索了!
镇南王客气地抱拳道:“多谢侯爷。本王这就命人去一趟茂丰镇。”
此事不旦涉及乔若兰,更有可能关系到与南凉的局势,镇南王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派了刚刚被召进城的唐青鸿带一百亲兵亲自前往。
唐青鸿一到茂丰镇,就以雷霆之势封了全镇,镇子上所有的百姓全都被士兵们哄赶了回去。
而那些非本镇的百姓,则统统被赶去了几家客栈,一概不准外出。
这一次可是自己在王爷跟前建功的大好机会,唐青鸿完全不敢轻忽,亲自在镇子口坐镇,而那一百亲兵则分成十人一小队,两队负责封锁镇门,两队守在唐青鸿身侧,而余下的则带着画像一家家地搜查了过去,
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层层叠叠的乌云笼罩在茂丰镇上,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临了。
镇上所有的房屋全都大门打开,百姓们诚惶诚恐地等待着搜查,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唐青鸿带的这些亲兵全都得了严令,每一家都搜得格外仔细,把屋子里的各式物件搅得一塌糊涂,更是摔碎了不少锅碗瓢盆,可是这些普通百姓哪里敢反抗官兵,一个个也只能自认倒霉。
然而,花费半天把茂丰镇的那些个人家搜查了大半,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热,唐青鸿也变得烦躁起来。这时,随行的王姓偏将疾步跑来,躬身禀道:“将军,末将在镇子西北方的一处荒废许久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朵珠花。这朵珠花似乎乔表姑娘的……”问题是,珠花在,人却不在。“将军,那间屋子已经人去楼空。”
王偏将恭敬地呈上了一朵腊梅金丝镂空珠花。
当初镇南王特意吩咐画师根据乔宅的嬷嬷、丫鬟的描述,把乔若兰失踪当日的衣裳、首饰全部一件不漏地画了下来,其中就有这朵腊梅金丝镂空珠花。
唐青鸿立刻认了出来,急忙起身道:“王偏将,快带本将军过去看看!”
唐青鸿马不停蹄地带兵亲自前往王偏将所说的那个宅子,并下令亲兵们把整个宅子都搜索了一遍,可以说是掘地三尺,可是,这座宅子没有秘道,没有暗室,更没有人……
“将军,”王偏将小心翼翼地说道,“都过了一夜了,您说乔表姑娘会不会已经被带走了!”
唐青鸿面色凝重,他最怕的也是这个。一旦南凉探子带着乔表姑娘离开了南疆地界,天大地大,他们又上何处去找人。
“王偏将,你在此坐镇。本将军即刻赶回骆越城回报王爷。”
唐青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镇南王府,恭敬地向镇南王禀明了经过,并呈交了那朵腊梅金丝镂空珠花。
镇南王接过那朵珠花,面色不太好看,说道:“这确实是兰姐儿的珠花!”这还是两年前小方氏送给乔若兰的生辰礼。
有珠花,显然乔若兰确实曾被囚禁在那里,但既然不见人,肯定是被带走了!镇南王一双锐眼半眯,沉声吩咐道:“唐将军,你立刻回去,以茂丰镇为中心,扩大搜查的范围,务必要找到表姑娘……”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官语白,不太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强调道,“当然更要抓到掳走表姑娘的南凉探子!”
唐青鸿正要躬身领命,就听坐在一旁的官语白出声道:“王爷且慢。”
镇南王态度客气地问道:“侯爷有何高见?”
官语白从容地缓缓道:“王爷,本侯以为这朵珠花怕是南凉人用以‘调虎离山’的诱饵。人应该还在茂丰镇。”
他的语气淡然舒缓,却给人一种处变不惊的沉稳感,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镇南王沉吟片刻,终于道:“唐将军,兵分两路。”
唐青鸿抱拳领命,一甩红色的披风,大步离去,步履间剑鞘不时撞击着他的盔甲,透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不止是唐青鸿不平静,镇南王同样也是,他盯着珠花看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乔大夫人,免得她更加担心。
王府里,就连下人们也都感觉到了镇南王的焦虑,一个个全都低眉顺目,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了一片沉重的氛围中。
而碧霄堂里,则依然有条不紊,并没有被王府的不安所影响。
南宫玥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听着底下嬷嬷的禀报,时而点点头。
尽管南宫玥早就知道官语白很快就会来南疆与萧奕会和,但直到不久前镇南王派人来传话让她给安逸侯准备客居的院子时,方知官语白竟然已经到了!
这比南宫玥原本所预想的要早了许多。
南疆炎热难耐,官语白身子弱,不能大量使用冰块消暑,南宫玥思忖许久,命人备了王府东北面的青云坞,那里种植着大片竹林,又是临水而居,不止清静,而且甚是清凉。
只是青云坞许久没有住过人了,虽时时有人清理打扫,但除了大件的桌椅家具外,其他的各式摆设全都放进了库房,显然不能直接住人。
南宫玥只能把百卉从萧霏那里叫了回来,给了对牌,命她带人前去收拾。
先清扫整理了一番,又开了库房,大到屏风、花瓶,小到文房四宝,古玩字画,一件件被从库房里取出装点青云坞。
与官语白随行的李云旗则被南宫玥安顿在了距离青云坞不远的和文院,又特意派了吕嬷嬷带人去收拾。
此时,吕嬷嬷正向南宫玥禀报说和文院已经拾掇好了。
“……取一些冰送去青云坞和和文院。”南宫玥待她说完后,开口道:“传我的话,两位都是从王都远道而来的贵客,切记不可怠慢。”
吕嬷嬷躬身应命,南宫玥又嘱咐了一番后,挥手让她退下。
已近申时,外头的太阳依然毒辣,南宫玥想了想,唤来莺儿,让她去一趟大厨房,让厨房里备一些温热的酸梅汤送去镇南王的书房。
莺儿领命出去,与正匆匆回来的鹊儿擦身而出。
“世子妃。”鹊儿福了福身,禀报道,“找到乔表姑娘了。”
南宫玥眉梢微挑,就听鹊儿继续说道:“唐青鸿将军刚刚派人来回禀说,是在茂丰镇上一户正在办丧事的人家家中找到的。”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乔表姑娘就躺在棺材里呢!……不过,人还活着。”
屋里的画眉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就南宫玥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即问起了关键,“南凉的探子可有抓到?”
鹊儿答道:“全都服毒自尽了。”
小镇上的人不多,若有生人来往其实相当引人注目,也就是说,南凉人作为据点的这个宅子绝不会新近刚刚置下的,至少也该有数年之久。
费了一番功夫,现在却轻易放弃,而且用得还是“服毒”这般决绝的方式。
南宫玥总觉得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2公道
南宫玥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
正带着一辆马车从茂丰镇赶回骆越城的唐青鸿,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轻快。
乔表姑娘找回来了。
南凉探子服毒自尽了。
自己这趟差事办得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唐青鸿还有些心有余悸,一开始官语白猜测人还在茂丰镇的时候,他其实很是不以为然,可镇南王有命,他自然得遵从,于是就又让人一家家继续查,竟然就让他发现有人试图偷偷逃走,这一抓一审,就审出了那个宅子。
唐青鸿立刻带兵赶了过去,宅子里的一家四口全都服毒自尽了。
这宅子,唐青鸿先前也查过,可以说除了停在灵堂里的那口棺材外,几乎全都查遍了。
这一次,他更是下令让人里里外外严密搜查,甚至还打开了那口棺材,没想到,躺在棺材里的竟然就是乔表姑娘和她的丫鬟!
所幸,乔表姑娘虽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总算还活着,而她的丫鬟则已经没气了。
唐青鸿这下彻底是松了一口气,他一面派人赶紧回镇南王府禀报,一面又找来了大夫给乔若兰诊治,一直到乔若兰幽幽醒转过来,这才亲自护送她回去。
回到骆越城后,唐青鸿悄悄地把乔若兰送回了乔宅。
乔大夫人一早就已经等在了二门。
这两日镇南王府在找一位姑娘的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急着找人时还好,现在人都找到了,乔大夫人也生怕被人发现走丢的是自家的兰姐儿,若非如此,她早就着急的等在大门外了。
马车刚在二门停好,乔大夫人就赶紧冲了过去,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兰姐儿!”短短一天一夜,乔大夫人就仿佛苍老憔悴了好几岁,一见女儿,便是热泪盈眶。
“娘……”乔若兰醒来之后,已经哭了好几回了,一双秀目红肿如桃,看得乔大夫人很是心疼。
她的女儿如珠似宝地养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乔若兰一把抱住乔大夫人,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这两天两夜实在是太难熬了,对于乔若兰而言,更像是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那可恶的绑匪抓了她以后,就一直喂她喝一种汤药,导致她整个人虚软无力,半梦半醒,依稀知道自己在哪里,却动弹不得,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她还以为她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所幸上天有眼!
“娘!娘……”乔若兰越哭越伤心,仿佛要把心底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一旁的胡嬷嬷见母女俩哭个不停,忙劝道:“大夫人,大姑娘总算是平安回来,赶紧回屋梳洗休息一下吧。”
乔大夫人这才放开女儿,擦了擦眼泪,道:“对对,兰姐儿,我们回屋去。”
乔若兰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点了点头,抽抽搭搭地上了乔大夫人早让人备好的软轿。
唐青鸿被彻底的冷落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想着乔大夫人是镇南王的嫡亲姐姐,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黑着张脸走了。
乔大夫人陪着乔若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桌上早已备好了各种膳食,全是乔若兰喜欢吃的。
乔若兰实在饿极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乔大夫人在一旁看得暗暗垂泪。
待用过膳后,丫鬟们服侍着乔若兰去洗漱,听着净房内响起水声,乔大夫人有些不安地来回走着,直到胡嬷嬷走出了净房,悄声在乔大夫人耳边说了一句,乔大夫人这才完全放心,心里直道:阿弥陀佛,女儿清白无瑕,总算是度过一劫!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葱绿色四喜纹褙子的乔若兰顶着一身湿气走了出来,精神虽还有些萎靡,但也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
乔大夫人忙对乔若兰招了招手,拉着她的手并肩坐下,欣慰地说道:“兰姐儿,幸好你没事,否则,让娘如何是好!”
没事?!这两个字一瞬间刺伤了乔若兰,她稍稍平复的心情随着乔大夫人的这句话又剧烈起伏了起来,尖声道:“就算我清白无虞,又有谁会相信!娘,我这辈子都毁了!”她失踪了两天两夜,这种儿媳哪个高门大户会要!最多也不过是远远地发嫁出去……可是她怎么甘心!
“兰姐儿,你放心。”乔大夫人急忙安抚道,“失踪的人是你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只要你舅父下封口令,必不会泄露出去的!”
“真的吗?”乔若兰急急地握住乔大夫人的手,寻求她的保证。
“真的。”乔大夫人用力地点头,跟着又道,“兰姐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人给掳走的?”
一瞬间,乔若兰面色涨得通红,五官更是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说道:“南宫玥,都是南宫玥害我!”
乔大夫人一惊,“兰姐儿……你、你说什么?”
“他们要抓的的人其实是南宫玥!”乔若兰用力抓住了乔大夫人的手,“我在昏过去之前,分明听到他们喊的是世子妃!是南宫玥连累了我!”
乔若兰还清晰的记得当日的事,她兴致高昂的出门,打算待拿到解暑药就在萧霏的茶铺对面照样开个茶铺,她才不会小气得只施一些凉茶呢,她要施就施绿豆汤,施酸梅汤,而且她买到的解暑药也比萧霏的好,一定能把人流全引过来的。
可是,她却在取解暑药的时候,让人迷晕了。
昏迷之前,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抓到镇南王世子妃了……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代人受了过!
都是南宫玥的错!
“娘!”乔若兰红着眼恨恨地说道,“娘,您可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听乔若兰说完了来龙去脉,乔大夫人只觉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气得眉毛倒竖,阴沉地说道:“兰姐儿,你放心,娘一定为你讨回公道!”说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若不是这个南宫玥爱出风头,哪来这么多事!还连累了自己的女儿!
乔若兰忙不迭地点头,“娘,我们现在就去。”
“兰姐儿,你先休息一下,明日……”
乔大夫人担心乔若兰身子会吃不消,可是乔若兰哪里等得到明日,歇斯底里地说道:“不,现在就去,我现在就要去!”她一定要看到南宫玥的下场!
“好好好!”乔大夫人一口答应,“我们现在就去。”
丫鬟手脚利落地为乔若兰梳了一个弯月髻,跟着乔大夫人就立刻带着她前往镇南王府,熟门熟路地直奔外书房……
外书房的大丫鬟桔梗赶忙迎了上来,先给乔大夫人母女行礼,接着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姑奶奶且留步,王爷现在有客……”
“我有急事要找王爷!”乔大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桔梗,根本没注意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说话的同时,她一把推开桔梗,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书房里。
“弟弟,”乔大夫人目不斜视,一眼锁定了紫檀木书案后的镇南王,大呼小叫道,“兰姐儿这次遭了大罪,你一定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不能让……”
“大姐……”镇南王面露尴尬之色,飞快地打断了她,“本王这里还有客人!”
乔大夫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心里埋怨下人不早提醒她,差一点她就在人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乔大夫人顺着镇南王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公子正端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品茗,他面容俊逸,气质温润尔雅,似乎不染人间烟火,观其气度就知不是寻常人!
好一个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乔大夫人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句,随后端庄地对镇南王含笑道:“王爷,这一位是?”
“这位是安逸侯。”镇南王无奈,只能介绍道,“侯爷,这是本王的长姐乔大夫人,还有本王的外甥女。”
安逸侯?
南疆可没什么侯爷,莫不是从王都来的?乔大夫人思忖着,向官语白福了福身,道:“见过侯爷。”
官语白微微一笑,“夫人多礼了。”
乔若兰也跟着乔大夫人行礼,但目光却忍不住放在了官语白身上。她还从没见过如此俊美斯文优雅的公子,仿佛这世上所有优美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不过分。乔若兰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敢对着官语白多瞧,飞快的看了一眼后,就优雅地半垂首,站在乔大夫人的右侧。
“王爷既然有客,那本侯就先告辞了。”
官语白起身告辞,镇南王有些懊恼大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自己正想探探官语白的口风呢,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笑笑道:“本王已让人给侯爷备好了院子。栾哥儿,你带侯爷去青云坞。”
乔大夫人这才注意到萧栾居然也在!
萧栾是被镇南王叫来作陪的,他身着一袭紫色锦袍,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打瞌睡,好像是昨晚没睡好似的,闻言他懒洋洋地起来,说道:“侯爷,请。”
“有劳二公子。”
待两人离开后,乔大夫人忍不住问道:“弟弟,这位安逸侯可是从王都来的?”
镇南王点点头,想到官语白带来的那道圣旨就觉得头痛,但这种事也不便跟乔大夫人这么一个女眷说,只能含糊道:“安逸侯奉了皇命来南疆,会暂住一阵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姐姐,这次还多亏了安逸侯,不然恐怕没这么容易找到兰姐儿。”
镇南王三言两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乔若兰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心道:原来是这个人救了自己,没想到这位公子不只是貌如谪仙,气度不凡,竟然心细如发至此……安逸侯吗?她忍不住向已经关上的门看去,可惜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乔若兰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好烫。
“哎呦!”乔大夫人埋怨地说道,“弟弟,你怎么不早说呢!我都没向侯爷道谢呢。”
镇南王头痛了,“还不是大姐你这么莽撞的闯进来!”
乔大夫人这时终于想起了初衷,忙不迭地说道:“对了,弟弟,你这一次一定要为兰姐儿做主,那些贼人要抓的是世子妃,偏偏害了我的兰姐儿……”
镇南王皱起眉来,昨日他一回府,世子妃就特意来与他说过,兰姐儿这次被掳走可能是南凉所为,也提过南凉的目的应该是用她来威胁镇南王府。可是——
“大姐。”镇南王不满地说道,“你该好好管管兰姐儿了,要是不她爱出风头,怎会惹上这样的祸事!”
在镇南王看来,南凉的目标是世子妃,可世子妃好好的没上勾,偏偏是兰姐儿被人掳走了,才惹出这么多事来,这怎么能怪世子妃!?
乔大夫人整个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地说道:“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兰姐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啊!世子妃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弟弟……”
为了找乔若兰和搜查南凉探子已经足足两夜没睡好的镇南王头更痛了……
他都忍不住有点羡慕已经离开的官语白了。
说到官语白,他正在萧栾的引领下去往青云坞。
青云坞其实是一水榭,三面环水,后面则是一大片碧绿的竹林。八月的天气正热,可是一进入青云坞,就会觉得四周阴凉了不少。
一阵阵微风吹过,竹叶在风中摇晃着,发出“沙沙沙”的细浪声,悦耳动听,仿佛一下子从繁华俗世置身世外桃源。
“侯爷,请随我这边走。”
萧栾带着官语白上了一座小小的拱形石桥,漫不经心地说道:“侯爷,这青云坞虽然凉爽些,但也太偏僻了,依我看,你还不如去住清远轩呢,那里进出方便,你若是要出门走走,去外面饮个小酒,听个戏什么的,也不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官语白看着石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湖边那郁郁葱葱的翠竹,心情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含笑道:“多谢二公子,我觉得此处甚好。”
“侯爷,你一定是怕热吧?”萧栾一副我了解的表情,又道,“也是,你是王都来的北方人,自然是怕热的。其实怕热的话,在屋子里多放几盆冰山就是了。你若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去和父王或者大嫂说说?”
“多谢二公子。”官语白含笑又道:“不过,我平日深居简出,此处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
萧栾觉得自己猜到没错,哎,王都的公子就是脸皮太薄了,自己辛苦些一会儿替他去向大嫂讨点冰块。
这么想着,萧栾带着官语白快步过桥。
过了石桥后,就是一栋临湖水榭,屋顶还特意做了遮阳卷棚。
萧栾笑嘻嘻地又道:“侯爷,这湖里的鱼可肥了,我小的时候还经常和大哥过来这里烤鱼吃,有一次差点就把房子给烧了。后来大哥还被父王打了一顿……”说来,萧栾也有几分怀念,只是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为什么挨打的只有大哥……想不起来他干脆也不想了,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没人来垂钓,想必鱼养得更肥了……不过,侯爷,这鱼一点儿也不好吃,肉柴得很!你要是想吃鱼,我一会儿告诉大嫂,让厨房多准备一些……”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般,一条红色的鲤鱼从湖水中扑腾着跃出,溅起不少水花……
紧接着,一阵清脆的鹰啼自后方传来,一道灰影在湖面上掠过,迅如闪电,准确地一爪子逮住了那条红色的鲤鱼。然后又继续往前滑翔,随意地把那条鲤鱼扔在了石桥上,自己则停在了石桥的扶手上梳理着羽毛。
“小灰!”萧栾顿时精神一震,双眼炯炯有神地朝停在桥上的灰鹰看去。跟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对官语白解释道,“侯爷,你不用怕,这是我大哥养的鹰,可乖了……”
说着,他便大步朝小灰走去,想去摸摸它那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羽毛。
可是没等他走近,小灰又拍动翅膀飞了起来,它强劲的翅膀撩过湖面,最后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上停下,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萧栾,仿佛在说,尔等凡人,竟然还妄想来摸我!
萧栾顿时有些尴尬,他还以为小灰飞过来,是愿意跟他玩了呢。
他摸了摸鼻子,补充了一句道:“小灰就是不太喜欢亲近人,不过很聪明的。”
说话间,小灰又展翅飞了回来,抓起了石桥上的鲤鱼,它发出一声嘹亮的鹰啼,带着猎物飞远了。
萧栾眼巴巴的一直看着,直到小灰变成了一个灰点,这才想起官语白来,赶忙带他进了屋。
屋子里青石铺地,纱橱锦隔,花梨木的家具,看着很是素雅。西稍间做成了书房,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摆得整整齐齐。
萧栾看向了书架,眉头微扬,疑惑地说道:“咦,书都还在啊,我还以为这么久没人住,书房早空了呢。”
说着,他也走到了书架前,随便拿了一本,翻了翻,奇怪地挑了挑眉头,又拿起一本,咕哝道:“怎么都是兵书啊!”他把书又放了回去,“侯爷,兵书甚是枯燥无趣。我知道骆越城里有个书局,他们家的话本子不错,等我回去后给侯爷捎几本来,解解闷也好。”
官语白微微一笑,道:“多谢二公子。我也是将门子弟,平日里就时常研读兵书。”
“原来你也是将门子弟啊!”萧栾眨了眨眼,脱口而出,脸上难免露出讶色,心道:官侯爷看起来文弱,竟然也是将门子弟?估计他这侯爷的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吧。
不过一听对方不是读书人,而是将门子弟,萧栾一下子觉得亲近了不少,兴致勃勃地道:“那你会骑马吗,不如改天我们去跑马吧?我教你……不是我吹嘘,我的骑术那可是一等一的……”
萧栾的兴头十足的说着自己骑术,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窗边的刻漏,“呀”了一声,说道:“都这个时辰了!我答应翩翩要给她去买福记的玲珑蜜糕,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官大哥……”说到这里,他讨好地看着官语白。
官语白脸上笑意不改,说道:“二公子若是有事,请自便。”
萧栾松了一口气,还不忘叮嘱道:“官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父王啊,我多买一份玲珑蜜糕回来请你吃。”
萧栾说着,急匆匆地快步走了。
小四黑着一张脸,这位二公子实在莫名其妙的很,哪有就这么把客人扔下就跑了的……不过,跑了也好,实在吵死了!
“小四。”这时,官语白出声了,问道,“风行那边可有消息?”
小四忙道:“公子放心,风行一直在盯着,人跑不了。”
官语白微微颌首,笑道:“这青云坞景致颇佳,我们出去走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3不凡
百卉提着一个红漆雕花食盒步履匆匆地走过了湖面上的石拱桥,官语白正站在湖边赏鱼,不时地抛下一些鱼饵,引来湖中一大群金色的鲤鱼蜂拥过来哄抢。
小四似乎是觉得喂鱼甚是无趣,爬到了卷棚上。
他居高临下,方圆一里都在视线之中,当然早就看到百卉朝这边走来,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坐在上头看着风景。
百卉瞟了卷棚上的小四一眼,提着裙裾下了桥,不疾不徐地走到官语白身旁,福身道:“见过公子。”
百卉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有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欢喜:公子真的来了!
即便她已经服侍世子妃多年,视其为主,官语白在她心目中始终有着一种独特的地位,他,永远是她心目中的公子。
除了世子妃和百合,她唯一愿意赴汤蹈火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无需多礼。”倚靠在一棵柳树旁的官语白微微一笑,随手把用来喂鱼的小匣子放在了一边。
百卉提了提食盒,又道:“公子,世子妃命奴婢过来给您送晚膳。”
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送晚膳只是一个借口,王府又不缺下人送晚膳,哪里轮得到世子妃的大丫鬟亲自出马。
官语白转身先进了屋,百卉紧随其后。
百卉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布菜,一边道:“公子,世子妃怕您不习惯这边的口味,特意命厨房做了些北方菜。”
三层的食盒看着不大,装的菜却不少:地三鲜、锅包肉、素烩芝麻菜、木樨肉、莲蓬豆腐……
两荤四素,再加上一碗乌鸡汤,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官语白含笑道:“替我谢谢你们世子妃。”顿了一下后,他问道:“百卉,你和百合在南疆过得可习惯?”
一说到表妹百合,百卉的眼神就柔和了不少,笑意浓浓,语气轻快地说道:“南疆的民风不似王都那般严谨拘束,公子您也知道百合的性子,她到了这里后,是如鱼得水!今儿去跑马,明儿去踏青,前些日子因为她住的那条巷子附近遭了贼,她还组了一支娘子军说要抓贼呢。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大概就是百合她吃不惯南疆的菜吧……”
百卉听似在数落百合,但实际上却是为百合感到高兴,百合能随性所欲地过她想要过的日子,代表着表妹婿任子南对她不错。
这一点,官语白也明白,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百卉、百合两姐妹是从他这边出去的,他也希望她们能过得好。
百卉布完菜后,就把食盒放到了一边,说道:“公子,李校尉暂时在和文院住下了,从青云坞过了湖,再绕过琉璎水榭,就是和文院。公子,世子妃说若是不便的话,可以让人把和文院旁的小花园开了,这样,从和文院到青云坞只需要穿过小花园就可以了。”
单从距离上看,和文院离青云坞其实很近,只是相邻的一个小花园因为近日有野蜂出没,所以南宫玥便着人挪了太湖石暂时封住了入口,这样既不影响美观,也能阻止人进出。没有这个小花园,从和文院到青云坞就需要绕上一段路,距离也会相应远了不少。
李云旗与官语白同来,但南宫玥并不知道他是否是官语白的心腹,给他选择和文院,便是出于这般考虑:若是此人可信,随时都能找个理由开了小花园,反之则继续封住小花园,人为的在和文院和青云坞之间制造距离。
百卉问得含蓄,官语白却是心领神会,他唇角扬起,说道:“不必了。”
哪怕李云旗这一路上都很恭顺,但进城前在遇到唐青鸿拦路搜查时,他的意图却显而易见的。
百卉福了福身应道:“奴婢明白了。”随后又道,“世子爷在城南有一处三进的宅子,无人知晓,公子可自便。”说着,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钥匙放在了桌上,又详细地说了地址。
无论是青云坞这住所,还是城南这宅子,南宫玥都考虑的十分周详。
官语白不由想起初识她时,不过只是个小丫头,就已是不急不躁,心思缜密……
官语白微微颌首,说道:“百卉,你替我谢过你们世子妃。再给她带个话,有两件事情,一是……”
随着官语白缓缓道来,百卉神色凝重,最后正色道:“是,公子。奴婢一定把话完整的带到。”
官语白在镇南王府暂且住了下来。
镇南王被乔大夫人闹得昏头转向,恍然回过神才想起忘记给官语白办接风宴了。得知世子妃已经让自己的大丫鬟亲自去给客人们送了膳食,并为镇南王忙于公务,世子征战在外无法好生款待贵客致了歉意。镇南王终于松了一口气,又一次深觉世子妃做事比小方氏稳妥多了,真不愧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嫡女啊!
镇南王很忙,还不等他好好歇歇,唐青鸿就来了。
唐青鸿也很忙,在把乔若兰送回府后,他又匆匆赶回了茂丰镇,再次好好搜查了一遍,尤其对那户人家的邻居更是严密审问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无遗漏,这才回来向镇南王复命。
据悉那户服毒自尽的人家在茂丰镇安家已有五年了,开了一个小酒馆为生,平日里与人和善,瞧不出有一点儿异样。
镇南王有些唏嘘,尽管没抓到活口,但好歹也算是铲除了南凉的一条隐秘眼线,实在是大幸!
乔若兰找回来了,南凉的探子也服毒自尽了,镇南王一下子轻快了不少,立即就下令解除了骆越城的戒严令,并大嘉赏赐了劳苦功高的唐青鸿。
考虑到乔大夫人让自己隐瞒乔若兰被掳走的事,镇南王干脆就让唐青鸿命人宣扬这两日的戒严是为了搜捕南凉探子,现在探子已经伏法,戒严令撤销云云。
唐青鸿领了赏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然把这差事便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一夜间,骆越城就又变得井然有序,一片繁华。
骆越城的一条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摊位上的小贩都是吆喝不断,因为戒严而产生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连日头好像都因此又旺了一分。
不少路人都跑去街边的茶铺歇脚喝茶,老板笑吟吟地招呼客人,心里真是恨不得天气再热上一阵子。
一个三十余岁的大汉放下空碗,道:“老三,前两日城里戒严误了工,但主家说还是要半个月交工,这些天我们可得赶赶工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咕噜咕噜地喝了半碗茶,不拘小节地用袖口擦了擦嘴,点了点头:“大哥,你就放心吧。才耽误两天,误不了事的。”
大汉庆幸地叹道:“幸好是抓到了那些该死的南凉探子!否则也不知道还要再耽误多少天……”
与他们拼桌的一个小胡子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听说了没?那些个南凉探子自知插翅难飞,全都服毒自尽了。”
“死的好!”年轻人气愤地拍桌道,“占我大裕疆土,杀我同胞,死了也活该!”
小胡子点头道:“是啊。要是让那些南凉探子成了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隔壁桌的一个老头听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感慨地说道:“这一次好在是王爷英明,那些探子一个都没逃出去!”
“是啊,王爷英明,世子爷神武,我们南疆有了王爷和世子爷实在是天大的福气啊!”大汉赞不绝口地说着。
他们说得热闹,完全没留意到他们后方有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一边做出喝茶的样子,一边暗暗地在留心四周的人在说些什么。
现在白天的日头大,他们戴着斗笠倒也不显突兀,斗笠的宽边几乎挡住了他们一半的五官,也遮掩住了他们比大裕人深邃些许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
两人结账后,就从茶铺中走出,一直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两人都是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高些的拿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黝黑的脸庞,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异族青年。
青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一双精明的三角眼中露出狼一样的光芒,冷声道:“这么简单的法子就把镇南王骗了过去,真是没用!”
那个矮些的也拿下了头上的斗笠,只见他四十来岁,下颚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他眯了眯精明的细眼,沉声道:“看来我们得到的消息没错,镇南王这个人粗率愚笨,却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只可惜了我们在茂丰镇布下了这么多年的眼线……不过,区区几条人命就能把这件事揭过,也算是值得的。说起来,这南疆最麻烦的人果然还是那个世子萧奕!”
青年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副将,属下看还是要再想想办法把世子妃引出来才行……”世子妃身处王府内院,若不把她引出来,王府的戒备森严,他们根本不可能掳到人。
被称为“副将”的络腮胡摸了摸下巴道:“都说世子萧奕与世子妃鹣鲽情深,也唯有用世子妃做诱饵,我们才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惠陵城!”
用解暑药为饵子把世子妃引出来的计划是他们谋算了很久的,一步步后招都考虑的极为妥当,没想到……最后居然抓错了人,以至功亏一篑!
他眯了眯精明的细眼,沉声道:“这一次可不能再错了。”
青年抱了抱拳,躬身道:“是!”
络腮胡又戴上了斗笠,道:“我们先回去向九王复命吧。”说到“九王”,络腮胡脸上有一次复杂,本来这次的行动全权由他做主,偏偏九王临时过来凑热闹,那一日若非是为了和九王接头,也不至于在骆越城多耽误了一天……
“棺材计”是早就计划到的后招之一,也确实有用,可问题是,招是不错就是用错了人!
若不是为了脱身,他真想把那个女子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怒。
两人走出巷子,穿过两条街,确信没有人跟踪后,就进了一家四海酒楼。
他们本来要上三楼的雅座与九王会和,谁知才走上二楼,络腮胡的脚步忽然顿了顿,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临窗的第二桌,坐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头戴方巾的青袍书生,另一个是身穿靛蓝色锦袍的俊朗青年,两人正在熟络地闲聊着,仿佛至交好友般。
络腮胡的目光停顿在后者身上,斗笠下的眉头一皱,心道:九王不安分地待在雅座里,怎么下来了?!还和一个大裕人聊起天来!
这个着蓝色锦袍的青年正是南凉的九王朗玛。
络腮胡给下属打了个手势,两人干脆也往窗边去,在朗玛身后的一桌坐下了,正好听到朗玛惊讶地说道:“叶兄,原来令妹在镇南王府……”
镇南王府?!络腮胡瞳孔一缩,原来九王并不是自己所想得那般轻率胡闹。
络腮胡定了定神,侧耳倾听起来。
“郎兄,说来惭愧……”叶胤铭脸上露出羞惭之色。有道是,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哎,叶家乃书香门第,妹妹却与人为妾,说出去实在是有辱门楣啊。
朗玛半垂眼帘,眸中浮现一抹得色,一闪而逝。
他来到骆越城后,对镇南王府的事就没少打听,最近闹的满城风云的就是这对叶家兄妹。朗玛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打探到叶胤铭经常来这个酒楼,他就过来制造了这场“巧遇”。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色,很快就与这叶胤铭称兄道弟。
朗玛豪爽地一笑,劝慰道:“我倒觉得叶兄着相了。叶兄莫怪小弟交浅言深,有道是,‘一损皆损,一荣皆荣’。一家人都是息息相关。以叶兄的才学,来日必然金榜题名,可是进士才是第一步,若是叶兄想要在官场上扶摇直上,还需要有‘助力’……”他意味深长地在“助力”上加重音量。
叶胤铭若有所思。
朗玛继续道:“一旦叶兄将来位极人臣,那么镇南王府自然也需得看重令妹,届时令妹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妾室,侧妃,甚至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任由叶胤铭自己想象。
一荣皆荣,彼此扶持,原来如此!叶胤铭眼中闪放异彩,抱拳道:“多谢郎兄指点,小弟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叶兄将来飞黄腾达,切莫忘了小弟才是。”朗玛也是客气地抱拳道,然后语锋一转,“小弟也明白叶兄作为兄长,担心令妹在王府受了委屈也是难免,不过镇南王府在南疆名声斐然,世子妃更是善心仁义,曾经在城外施茶施药,救助流民。世子妃如此,那王府定然是风光霁月之地,叶兄不必太过忧虑。”
一听到朗玛对世子妃赞颂不已,叶胤铭的脸色微微一僵,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却没有说什么。
朗玛一直在察言观色,一见叶胤铭的神色有些不对,立刻问道:“叶兄,小弟说得可有什么不对?”
叶胤铭淡淡道:“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说多了,小弟就成了背后道人是非的小人。”
朗玛故作愠怒,道:“叶兄,小弟与你一见如故,适才方与叶兄说了许多肺腑之言。怎么轮到叶兄,反倒见外起来了?!”
叶胤铭一想也是,朗玛刚才那番指点也算是对自己推心置腹,自己也该投桃报李才是。
叶胤铭沉吟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那小弟就对郎兄稍稍说几句。世子妃此人惯会做场面,就拿施茶施药来说,此事本来是王府的大姑娘牵的头,可是到后来不明所以的百姓都归功到了世子妃身上,让她得了善名……”说着,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我祖母今日去瞧了我妹妹,听她说,世子妃十日后还要去大佛寺为世子爷和惠陵城的百姓祈福,届时,想必南疆又要传颂世子妃仁义,一心为民……”
十日后……祈福……朗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枉他在叶胤铭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总算是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说到去大佛寺祈福,是南宫玥昨日晚上刚定下的,当即就让府里的所有公子和姑娘每人手抄一本《地藏经》,届时拿去大佛寺供奉。针线房的人更是得了吩咐,需要赶制那日要供养的僧衣,据说为此针线房每人还得了一两银子的赏赐,下人们羡慕的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于是,才不到一日的工夫,全府上下几乎都知道了她十日后要去大佛寺的事。
南宫玥对此毫不在意,也没拦着,由得他们议论。
此时的她早就料理完了府中的琐事,正与萧霏一同在听雨阁里。
八角亭中,一个浅金黄色的榧木棋盘上置于一张圆形的石桌上。棋盘上,黑子白棋纵横交错,战局正酣,对弈双方还在你一子、我一子地投于棋盘上,棋子与棋盘的碰撞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双方一攻一守,宛如统率千军的将领,在棋盘上展开激烈的博弈,虽不见刀光剑影,激烈程度决不逊色于两国交兵。
哒哒哒……
南宫玥坐在一旁,一边悠闲地品茗着桂花茶,一边观赏着棋局。
虽然此刻黑白子初看势均力敌,但是以她来看,黑子已经力有不逮,隐隐呈现弱势。
南宫玥飞快地看了方老太爷一眼,见他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一粒黑子在右手中捻动着,久久无法落子。
另一边的萧霏也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那双黑亮专注的眼睛此刻只映得下棋局。
这时,一个粉衣丫鬟从屋子的西侧绕到了后院,步履匆匆地停在八角亭外,屈膝禀报道:“老太爷,安逸侯来了,现在就在院外,想要给您请安。”
方老太爷执着黑子的右手一顿,面露疑惑道:“安逸侯?”方老太爷可说是闲云野鹤,不理俗务,平日里的作息范围只在听雨阁中,根本就不知道官语白是谁,也不知道他来王府宣旨的事。
不过不管这安逸侯是谁,还是解了自己这燃眉之急啊。
方老太爷无奈地看了看聚精会神的萧霏,这个一根筋的女娃娃啊,还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敬贤,给自己放点水。
南宫玥含笑道:“外祖父,安逸侯官语白是阿奕的知交,昨日奉皇命刚到骆越城。”
知交?!方老太爷挑了挑眉,把手中的黑子放在了棋盒里,面上露出几分期待,颔首道:“既然是阿奕的知交,那我还真的要见见。”
“是,老太爷。”那粉衣丫鬟又福了福身,就原路返回了。
“安逸侯来了?!”正盯着棋盘的萧霏迟钝地反应了过来,抬起了头来。
方老太爷扬眉问道:“霏姐儿,你也认识安逸侯?”
萧霏点头道:“曾在王都有一面之缘。安逸侯棋艺高超,智计百出,乃我生平仅见。即便败于他,亦是于我大有进益。”
寥寥数语只谈到了棋,听得方老太爷不禁有些好笑,倒是对安逸侯此人越发好奇了。
方老太爷本以为萧奕的朋友都是如他那些小弟般,比如傅云鹤,虽然有些纨绔、漫不经心,但是骨子里都是好孩子,却也绝对称不上智计百出。
萧霏口中这个棋艺卓绝的安逸侯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不一会儿,刚才那个粉衣丫鬟就领着一个身形颀长削瘦的年轻公子和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只见那公子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袍,眉色如山,温润淡雅。
一阵微风吹来,衣袂飘飘,猎猎作响,仿佛要乘风归去般,再一看,他神色间似乎透着一分淡然,一分清冷。
就算是方老太爷阅人无数,也不得不在心中赞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人真乃人中龙凤。
不过——
阿奕的知交竟然是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从外貌、性格、气质……都是迥异的两人竟然能成为至交好友?方老太爷觉得自己真得老了,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孩子……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走到八角亭外,还是一贯的优雅从容,作揖道:“晚辈见过方老太爷。”
他用的自称既然是晚辈,那就代表今日他来这里是拜见探望长辈,无关外在的头衔。
“免礼!”方老太爷含笑道,“语白请坐!”方老太爷也没有生疏地称呼侯爷,而是亲昵地称呼他的名字。
“谢老太爷。”
官语白跟着又彬彬有礼地与南宫玥和萧霏见了礼,这才走入凉亭,在南宫玥的对面坐下。
他当然也看到了石桌上的这个棋局,随意地扫了一眼。以他的棋力,黑子与白子到底是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方老太爷捋了捋长须,笑道:“语白,你一路从王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这几日可要好好歇上一歇。”
方老太爷说话的同时,南宫玥也在打量官语白的气色,对于官语白的身体状况,她最了解不过,这一个月多的舟车劳顿常人且吃不消,更不用说是官语白了……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官语白的气色看来竟然还不错。
官语白道:“多谢方老太爷关心。语白前几日偶染小恙,巧遇了一位神医,蒙神医出手,调理了一番,倒是因祸得福了。”
南宫玥怔了怔,以官语白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这个话题。莫不是……莫不是他遇上外祖父了?她不由得朝他身后的小四看了一眼,从小四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那倒是巧了。本来她还在担心官语白体虚,乍到南疆,可能会出现水土不服之症,现在有外祖父出手,她应该暂时不必担心了。
“语白你这是吉人自有天相。”方老太爷笑道,“可惜阿奕正好出征在外,否则可以让他领着你在附近走走,看看我南疆的大好河山!虽不比王都繁华气派,却也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了几句后,气氛便热络了起来,如官语白这种机智灵通之人,他若是愿意,便可让你觉得如沐春风,心情舒畅,不知不觉,方老太爷看着他就颇有瞧着自家子侄的味道。
方老太爷点着棋盘,念头一起,说道:“语白,听说你棋艺不凡,你来帮我跟霏姐儿下完这一局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4襄助
方老太爷这么一说,萧霏顿时两眼一亮,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立刻朝官语白看了过去,瞳孔中充满了期待,倒看得方老太爷失笑不已:霏姐儿这孩子实在是本性淳朴,只求学识上的进益,却无争强好胜之心,她这个年龄,就这一点就已经非常难得。
见状,官语白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一个丫鬟忙推着方老太爷的轮椅把他推到了一旁,另一个丫鬟则把一把圆凳挪了过来。
待官语白坐下后,萧霏伸手做请状,意思是该轮到黑子落子了。
官语白拈起一粒棋子,沉吟片刻,便落在了一个方老太爷想破头也没想到的位置。
方老太爷也算一点即通之人,见了官语白这一步棋,立刻便想到了接下来的几步,忍不住抚掌惊呼道:“妙!”原来还可这么下!……如今的年轻人啊,一个个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是他们大放异彩的时候。
方老太爷看着眼前的南宫玥、官语白和萧霏,又想到远在惠陵城的外孙萧奕,心中很是欣慰,只希望自己能养好身子,多活几年……他经历了那么多,并不惧死亡,只希望在走的时候,能少点遗憾,多点希望!
他不过一个闪神,官语白和萧霏就先后落了二十余子,等方老太爷回过神来,整个棋局已经完全是另一个局面了……
萧霏沉吟了片刻,投子认负。
“侯爷……”萧霏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想要提议再来一局,就听一阵细微的振翅声从上方传来。
众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一头灰鹰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展翅从八角亭的上方滑翔而过,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一双金色的鹰眼俯视着八角亭中的众人……
家里的一鹰一犬二猫都是被惯坏的大爷,整个王府想溜达哪里就溜达哪里,所以方老太爷对于小灰也很熟悉了,笑道:“这是阿奕养的鹰,叫小灰……”
官语白唇角一勾,眼中闪现一丝笑意。
小四也是目有神采地看着小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条指头粗的肉干,随意地朝半空中扔了出去。
谁知道小灰动也不动,啄了啄自己翼下的羽毛,继续淡定地俯视他们。
小四眼角一抽,心道:萧世子的鹰就跟他本人一样不招人喜欢!
官语白却是欣然赞道:“阿奕这只鹰养的不错。”好的猎鹰认主,不会随意接受陌生人的投喂。
南宫玥笑了,说道:“小四,你再试一次!”
小四瞪了小灰一眼,但还是又朝空中扔了一条肉干。
南宫玥喊了一声:“小灰……”
下一瞬,小灰就动了,振翅而飞,在半空中准确地张开尖喙,一把叼住了那条肉干,在院子的上方绕了半圈后,又飞到那棵梧桐树上停下了。
它尖喙一张,就把肉干送入了腹中。这么点肉沫,根本就不够一头成年的雄鹰裹腹。
不过,它显然对肉干还算满意,金色的鹰眼一霎不霎地盯着小四,仿佛在问,还有肉干吗?
小四又刷刷刷地又朝半空中随意地扔出了几条肉干,小灰连爪子带喙一起上,一个不漏地全收下了……然后又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小四,好像在说,你以为尔等凡人能快过本王吗?
小四不服气地眯了眯眼,他还会输给一头鹰?!
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想着是不是伺机把这只鹰给逮住了,让它看看谁才是老大!
一向面无表情的小四难得这般情绪外露,南宫玥不禁抿唇轻笑,转头对百卉道:“百卉,你可带了我的皮护臂?”
百卉对着随行的一个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小丫鬟立刻呈上了皮护臂。
南宫玥套上皮护臂后,起身走到了凉亭,对着树上的小灰招呼道:“小灰!”
小灰显然是听懂了自己的名字,拍着翅膀朝南宫玥的方向俯冲过来,巨大的羽翼震起一片气流……萧霏紧张得双眸一霎不霎,虽然她早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嫂召唤小灰,但每一次都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
在萧霏屏息的神态中,小灰稳稳地停在了南宫玥的右臂上,收起了羽翼,然后淡定地轻啄着自己的灰羽,模样看来温和了些许。
近距离看,小灰的体型似乎更庞大了,与南宫玥纤细的胳膊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旁观者不禁有些担心她的手臂会不会折到。
方老太爷在一旁看着,用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地说道:“小灰可聪明了,只认阿奕和阿玥。”
哼!小四心里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心道:他还懒得和一只鹰一般计较呢!
“老太爷。”
说笑间,又有丫鬟来了,回禀道:“傅三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阿鹤回来了啊。”方老太爷微微一讶,失笑道:“怎么都赶在今日来跟我请安呢!快让他进来。”
丫鬟应声退下。
方老太爷向着官语白说道:“你和阿鹤都是王都来的,许是认识吧。”
官语白含笑点头,“咏阳大长公主府上的三公子,在王都曾见过几面。”
“那就好。”方老太爷愉快地说道,“你们俩来的正好,一会儿谁都不许走,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用晚膳。”
官语白欣然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话间,傅云鹤就被领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轻甲,皮肤晒得有些淤黑,也消瘦了一些,但眼睛却是神采奕奕,闪烁着光辉。在看到官语白的时候,他明显惊讶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侯爷,你怎么来南疆了?”
傅云鹤是将门子弟出身,对于官语白极为钦慕,现在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惊喜,惊喜之下,他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慌慌张张地就发现自己还没向方老太爷和大嫂行礼,连忙一一补上。
“阿鹤不用多礼。”方老太爷心情甚好地说道,“我刚和语白说了,一会儿你们两人都留下来陪我用晚膳。”
“好啊!”傅云鹤笑嘻嘻地应了,“以前在王都都没机会好好和侯爷聊聊。”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南宫玥扬臂让小灰飞上蓝天,随后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臂,嘟囔了一句,“小灰越来越胖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小灰发出一声不满的鹰啼,在南宫玥的头顶上盘旋了两圈后,振翅高飞,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一个灰点。
南宫玥扬唇笑着向萧霏说道:“霏姐儿,你去一趟小厨房,我记得今日厨房里采买到了一篓子新鲜的螃蟹,你去瞧瞧能不能整治一桌蟹宴。”
这种事一般派一个丫鬟去行了,但萧霏把这当作大嫂给自己锻炼的机会,欣然应是。
待萧霏离开后,南宫玥俯身,含笑着向方老太爷说道:“外祖父,外头太阳烈,孙媳先推您回屋里歇一会儿吧。”
现在是申时,尽管外头的太阳依然很烈,但留了客人在这里,主人却要避开日头去休息?方老太爷知道南宫玥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便呵呵笑着说道:“也是,在外面坐久了,确实热得慌,我年纪大了,就不陪你们了。”
南宫玥向百卉点了点头,随后就推着方老太爷出了八角亭。
待两个主子离开后,百卉便挥手让八角亭里伺候的下人们全都下去,自己也在收拾好棋盘后退下。
在南宫玥说要带方老太爷下去休息的时候,傅云鹤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直到八角亭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和小四,傅云鹤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侯爷……”开了口,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傅云鹤是昨日得了南宫玥的传话让他今日的这个时候来听雨阁向方老太爷请安,当时他就一头雾水,有些莫名其妙,但因为是南宫玥的吩咐,他也没多想,就回来了。现在看来,果然不是单纯让他回来请个安的啊……
官语白淡淡一笑,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随后开口问道:“神臂营训练的如何?”
傅云鹤瞠目结舌,呆愣在了那里,神臂营和连弩可是如今南疆最大的秘密,就连镇南王也不知道啊!
官语白继续问道:“……可否一战?”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官语白从怀里取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推到了傅云鹤的面前。
傅云鹤拿起信来,小心拆开。
这是一封萧奕的密令。
密令中只有一句话,意思是:无论接到这道密令的人是谁,必须无条件听从官语白的吩咐,违者军法处置。
傅云鹤立刻起身肃立,抱拳应道:“是!”
官语白抬手让他坐下,重复了一遍问题道:“神臂营如今可否一战?”
傅云鹤信心满满地说道:“可以!”
神臂营的三千人全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精兵,尽管训练的时间不长,但连弩的运用已是非常娴熟了,再加之箭矢也陆续到位,作战绝没有问题。
事实上,傅云鹤早就跃跃欲试,只是一直没有得到萧奕的军令,也不敢妄动,只能不停的训练、训练再训练……
“小四。”
官语白一声招呼,小四取出了一张绢纸摊在案几上,绢纸很薄,折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手掌大,但展开后却铺满了整张案几。
这是一张舆图,舆图的范围只包括了南疆的东南边境,却绘制得十分详尽。
官语白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落在了某个位置上,启唇缓缓道:“你三日后领神臂营出发,不用去惠陵城,而是去这里……”
傅云鹤凝神细听,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清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就官语白的声音也仿佛被隐去了。
……
方老太爷满腹疑惑,一直到南宫玥推着他回了屋里,才忍不住开了口,问道:“阿玥,你这是……”
方老太爷当然是可以信任,南宫玥也不隐瞒,直言道:“外祖父您放心,官公子是来帮阿奕的。不过,他不方便直接和阿奕手下的将士们见面,就只能烦劳外祖父,借您的听雨阁一用。”
官语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军营见傅云鹤,而傅云鹤也不可能毫无理由的回来见官语白。借着两个晚辈来向方老太爷请安而制造偶遇,是最不惹人注目的。
官语白来了,阿奕也有了助力,南宫玥真心期盼与南凉的这场战事能够早日大捷!
方老太爷虽只得了三言两语的解释,但已明白此事事关重大,点点头道:“你们外祖父我平日里实在闷得慌,让这些孩子没事多来跟我请安,说说话吧。”
南宫玥心领神会,含笑应道:“是。”
萧霏让小厨房备好席面,官语白和傅云鹤都被方老太爷留下来一同用了晚膳,因萧奕不在,南宫玥便带着萧霏两人避到了偏厅用膳。
之后,傅云鹤先去向镇南王请了安,又特意把来骆越城后认识的几个朋友叫出来一同饮了酒,这才连夜返回军营。
三日后,傅云鹤率领神臂营出征。
得知傅云鹤回过骆越城又匆匆走了,乔大夫人简直懊恼极了,只怪镇南王没及时告诉自己,又错过了让女儿和傅云鹤偶遇的机会。
为了这个,乔大夫人忍不住对女儿抱怨了几声,但乔若兰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乔若兰没有见过傅云鹤,最初乔大夫人相中傅云鹤的时候也曾跟她说过,但她总觉得傅云鹤虽然家世很好,可毕竟不是长子,军功和前程都得靠自己去拼去搏,这不,都已经带兵出征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等到他能出人头地,位极人臣,要等多久?
乔若兰不由想起了那日在镇南王书院里见到过的安逸侯,才这般年纪就已是尊贵的侯爷,而且还温润如玉,淡然从容,清雅如谪仙一般……她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兰姐儿,你该不会发烧了吧。”乔大夫人正念念叨叨着,忽见女儿脸颊通红,不禁有些担心,正要让人去找大夫,乔若兰连忙拉住了她,说道,“娘,我没事……我……”她咬住了下唇,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问道,“娘,您可知安逸侯……他有没有娶妻?”
她的声音很轻,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辨识不清了,但乔大夫人还是听清了,惊讶地望着女儿,“兰姐儿,你说什么啊?莫不是你……”
乔若兰低着头,没说话,脸颊已红成了一片。
乔大夫人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暗暗衡量着傅云鹤和官语白两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等过几日我问问你舅舅吧。不过,兰姐儿,安逸侯这年纪不可能还未成亲。其实娘觉得傅三公子与你正相配,他……”
“娘。”乔若兰有些不太想听了,打断了她,正想说什么,一个容貌俊秀白净的青就直愣愣地闯了进来,脸上尽是不悦,刚一进门,便气冲冲地向乔大夫人说道:“娘,都怪你!田得韬那小子回来了,还平白得了一个卫千总。”
“田得韬?”乔大夫人被弄糊涂了,“宇哥儿,你慢慢说……”
乔申宇愤愤不平地说道:“就是田得韬,他抚民有功,被封为了卫千总!都怪你不让我去,才让那小子捡了便宜,卫千总本来应该是我的!”
是田得韬夺走了他的机会,他的军功,和他的卫千总!
乔大夫人这下也傻了,在南疆,军功才是最重要的,田得韬得了抚民的军功,日后的步步升迁定会更加顺遂。哎,早知道这一趟无惊无险,她真不该拦着宇哥儿。
乔大夫人懊恼不已,田大夫人却是欣喜若狂,一得了这个好消息,立刻就去了碧霄堂,甚至连没有提前递帖子的失礼都顾不上了。
她穿着一件月柳色的织锦妆花褙子,一见堂屋,向南宫玥行过礼,就喜气洋洋地说道:“世子妃,今日冒昧前来,是来特意向世子妃谢恩的。”
南宫玥已经得知了田得韬回来的事,也猜到她是为此事来的,招呼她坐下。
田大夫人落座后,接着说道:“我家阿韬前晚从西南回来了,王爷夸他这回的差事办得甚好,给他记了一功,还升他做了卫千总。”
卫千总是从六品武官,虽然之前在儿子去西南抚民前,世子爷特意向镇南王讨了一个从六品的宣抚副使给儿子,但是这宣抚副使的官职只是临时的,一旦完成差事回到骆越城,随时都可移去。这一次的卫千总那才是实打实的擢升!
骆越城中最多的就是以武谋身的府邸,遍地都是将门子弟,这些人中有无用的纨绔子弟,也有不少被父辈精心教导出来的,想要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稳扎稳打地建立军功,不止倚靠自身的能力,也要看机会。
这一次去西南抚民就是世子爷萧奕给田得韬的机会!
此事,本来应该田得韬自己去找萧奕谢恩,可是如今萧奕出征在外,因此才改由田大夫人出马,先来向南宫玥表个意思。
南宫玥如何不明白,微笑道:“田大夫人客气了。令郎年轻有为,立下军功,方才得了父王赏识。夫人何须与我这妇道人家言谢。”
田大夫人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有的话说得多了,就是阿谀奉承了。
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进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娘来了。”
不一会儿,另一个小丫鬟就领着萧霏进厅来了,萧霏穿了一件柳绿色云纹团花褙子,底下是一条月色镶深边褶子裙,头上梳了简单的双丫鬟,浑身素净,只在发髻间别了两朵珠花,就这么盈盈走来,浑身就透着一种不染尘世的清雅。
若非知道她的身份,怕是以为她是哪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
众所周知,萧霏喜文不尚武,也难怪与南宫世家出身的世子妃如此投契!
这一年来,变化最大的人大概就是这位萧大姑娘了吧……
田大夫人看着萧霏的眼神有些微妙。
“大嫂,田大夫人。”萧霏礼数周到地先给二人见了礼,然后歉然道,“田大夫人,我有件急事要与大嫂说,冒昧打扰了,请夫人莫见怪。”
“大姑娘客气了。”田大夫人忙客气地说道。
萧霏拿出一张单子,走到南宫玥身旁,与她轻声说了几句。
田大夫人便在一旁饮茶,她也没打算偷听,只是坐的近,难免不时有些词飘入她耳中,比如“寿宴”,比如“名单”,比如“座席”什么的,显然,两人是在说镇南王的寿宴的事。
几曾何时,那个清高到有些迂腐、性子拧到转不过弯的萧霏也能把内宅的事务理得头头是道了。也许女大十八变,也包括这一变吧?
田大夫人忍不住又瞥了萧霏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心中突然闪现某个念头……
萧霏与南宫玥商量好事后,便又告退了。
看着厅外萧霏渐渐远去的背影,田大夫人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故作不经意地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萧大姑娘如今也到了豆蔻年华了吧。”
“是啊。”南宫玥点了点头,也看了萧霏的背影一眼,“霏姐儿今年也十三了。”
田大夫人掩嘴笑道:“也是相看人家的年龄了。”
南宫玥笑道:“不急,慢慢相看便是。”
田大夫人一下子明白了,含笑不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5入瓮
安逸侯带来的那道圣旨让镇南王头痛了许久,短短五天,就连招心腹幕僚私议了好几回,最终商议的结果还是皇命不可违——说到底,只要镇南王不打算造反,就还是得听皇帝的。
镇南王是真心不想再和百越打仗了,也打怕了,所幸唐青鸿体察入微,主动为镇南王出谋划策,建议他以南凉为切入点……
镇南王听了唐青鸿的良策后,顿时精神一振,深以为然,赶紧请了官语白前来,义正言辞地解释了一番,比如前年百越之战后,南疆军折损了不少,至今还伤了元气;比如现在与南凉之战还在胶着,南疆兵力不够,实在无力再与百越开战;比如若是真的两头开战,一旦一边战局不利,将置南疆于无兵可调的境地……
一句句言辞凿凿,其本质就是一个字——拖!
说实话,镇南王心里实在是没把握,不知道官语白会不会趁机为难自己,上书皇帝,参自己一本。
没想到的是——
“王爷说的是。”官语白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衣袖,含笑地看着镇南王道,“分散兵力绝非智者所为。”
官语白的体谅让镇南王甚感欣慰,心道:官语白毕竟是将门子弟,上过战场的,不似那些个文臣,明明不懂打仗,还要在朝堂上指手画脚!
镇南王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热情地说道:“侯爷安心在王府住下,随便住多久都行!”
官语白欠身道:“多谢王爷。”顿了一下后,提出:“王爷,本侯此行带来的一千精兵正驻扎在南疆地界之外,不知道王爷可否准许他们来骆越城?”
镇南王迟疑了一瞬,但想到那一千精兵毕竟是皇帝让官语白带来的,若是一直不让他们进南疆,恐怕皇帝那边也会有所疑虑……而且官语白自打来了骆越城后,所做之事件件都通情达理,自己也不该在此等小事上为难于他。
不过是一千精兵,又能在南疆掀起什么风浪!
镇南王心下有了决议,同意了。
安逸侯从王都远道而来,并住在了镇南王府,很快就在骆越城里传开了,各府邸不由对他的来意纷纷猜测,甚至还有人提到说是为了镇南王的四十寿辰祝寿而来的。也有与碧霄堂亲近的府邸前来试探一二,依然一无所获,唯一知道的是世子妃准备去大佛寺为世子爷和东南边境的百姓祈福。
祈福是好事!
于是,那些夫人们一回府里就纷纷准备起来,也要去祈福。
可想想,若是厚着脸皮硬是要跟世子妃一起去,或者当天特意跑去偶遇就太做作了,恐怕世子妃也瞧不上眼,所以,她们打算待世子妃回来后再去,以表达她们的诚意。
不知不觉,骆越城的大小府邸都开始为了祈福忙了起来,作为带头的镇南王府更是如此。
供养的五十套僧衣赶夜赶工完成了。
放生的鲤鱼准备好了。
布施用的素菜已经定好,正在采买。
就连南宫玥让府里的姑娘和公子们抄写的《大藏经》也完成了七七八八,尤其是把抄书当作练字的萧霏更是第一个完成,迫不及待地带着抄完的《大藏经》来了。
萧霏做事一向专注专心,心无旁骛,她的经书抄得自然是极为工整。
“霏姐儿,你的小楷又进益了。”南宫玥由衷地赞道,“起笔时不露锋芒,灭迹隐端,藏锋敛锷;收笔锋藏画中,点画完满圆足,笔势灵活。”
萧霏嘴角轻扬地笑了。为了抄好这份《地藏经》,她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萧霏又拿起另一本递给南宫玥道:“大嫂,这是二哥抄写的。”
南宫玥随意地翻了一页,怔了怔,面露讶色道:“二叔的小楷写得很不错啊。”萧霏用的藏笔,萧栾用的是方笔,方笔有棱角,写得好,能给人雄强、劲迈、沉峭之感,萧栾当然还差得远,但是字形已经写得不错。
萧霏喝了口热茶,抱怨道:“大嫂,那是你没看过二哥第一遍抄成了什么样子,我前几日特意去他书房看了,发现他写得歪歪扭扭,甚至还写错了字,我就让他重抄了一份……后来再去看,发现他竟然大有长进。一开始,二哥还神秘兮兮地不肯说,我再三追问,他才说是找安逸侯指点过了。”说着,萧霏的表情有些古怪,说实话,当她听到二哥这么说时,几乎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偏二哥还振振有词,非说什么,他观安逸侯温尔文雅、气质卓绝,字必是写的极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歪理。
不过,安逸侯还真不亏是安逸侯,即便是二哥这根朽木,也调教得来。
南宫玥的脸上亦是掩不住惊讶,萧栾还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画眉进屋禀说,二姑娘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四色浅单色柳枝纹褙子的萧容萱就在丫鬟指引下进屋来了,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萧霏身上,又看到了放在案几上的两卷手抄经书,便是僵了一瞬,暗暗后悔自己来晚了一步,不过所幸……
萧容萱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精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向南宫玥和萧霏福了一礼:“见过大嫂,大姐姐。”
待她在萧霏对面的圈椅上坐下后,就道:“大嫂,我今日是特意把抄好的经书送过来的。”说着,她便让贴身丫鬟呈上了两样的东西。
与此同时,萧容萱继续道:“大嫂,我还画了一幅观音像,烦劳大嫂一同供奉。”
南宫玥随意地翻了翻萧容萱抄的经书,且不说萧容萱品性如何,她一手簪花小楷确实写的不错。一整本经书抄得端正干净。
还有她的观音像显然也是下过功夫的,画上观音慈眉善目,一手轻托玉瓶,一手轻拈杨柳,面容秀美细腻端庄,双眼低垂,嘴角微微上翘,噙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表情安然慈祥。
只是,看起来似是有点面熟……
南宫玥微微一笑,道:“二妹妹的观音像画得宝相庄严,一手簪花小楷娴雅婉丽,清婉灵动。字好,画也好。”
“大嫂喜欢就好。”得了南宫玥的夸奖,萧容萱很是得意,论才学,自己也不会输给大姐姐的!
萧容萱笑得灿若春花,又道:“大嫂,这观音像我是仿照母妃留在祠堂里的遗像所绘而成。”
现在的镇南王府里能被尊称为一声“母妃”的也就已故的大方氏了。
南宫玥怔了怔,她也看过大方氏的遗像,难怪在看到这张观音像的面孔时,才会觉得有些面熟,心里叹道:这个萧容萱心眼确实是多。
“二妹妹有心了。”南宫玥淡淡道。
“大嫂过奖了。”萧容萱面露喜色,觉得自己这一回投其所好定是能给大嫂留下不错的印象。
她眼中闪过一抹羞赧,这几天有不少府邸的夫人来王府,一定是大嫂正在给大姐姐说亲相看,自己和大姐姐的年纪差不多,等大嫂给大姐姐说亲后也该轮到自己了。
姨娘说的是,现在王府里,夫人已经不顶用了,就连向来故作清高的大姐姐为了前程都忙着讨好大嫂呢,自己可不能糊涂了!
接下来的几日,其他人的经书也陆陆续续抄好了。
南宫玥意外的是,三姑娘萧霓虽然年纪小,字迹却很是娟秀流畅,每一页上的经文都是一气呵成的,正所谓由字见人,想必二叔母丘氏对女儿萧霓的管教相当严厉。
至于其他几本,也就是无功无过。
八月三十一,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一大早,南宫玥就带上几个丫鬟和四五个王府护卫从东街大门出发了,随行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打算供养给僧人的僧衣、放生的鲤鱼等等,还是足足装了好几辆马车,
大佛寺就在骆越城外七八里的骊潼山脚,是骆越城附近最大的一间佛寺。虽然南疆不少人都信妈祖,但是信佛的亦是不少,大佛寺每日都是香火不断。
辰时,一行人就抵达了大佛寺。
百卉扶着南宫玥下了一辆青篷马车,只见寺门口已经站了不少僧侣——为了供养僧衣,十日前南宫玥曾派了人以萧府的名义来大佛寺为僧人量体裁衣,因此主持早知道有一位萧夫人今日要来寺中祈福、布施、供养僧衣,一大早就亲自带僧人出寺相迎。
主持穿了一件朱红底平金绣袈裟,一手拿着鎏金二股六环禅杖,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走下阶梯,迎了上来。
互相见了礼后,主持又亲自领着南宫玥一行人前往天王殿。
大佛寺果然是大寺,一大早就有不少香客前来进香,里面香火缭绕,不时有香客、僧人上前给主持行礼。
经三路三孔石桥一路向北,再绕过一座宏伟壮观的双龙照壁,就是天王殿。
殿内正**奉着一座巨大的鎏金青铜弥勒佛像,左右供奉着四大天王,一进殿,一种宝相庄严的气息就迎面而来。
南宫玥随主持从大门左侧进入大殿,目不斜视,面露虔诚恭敬之色。她缓步走到一个蒲团前,先是三拜,然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愿。
殿内静悄悄地,只有南宫玥和几个女香客虔诚地向佛祖祈愿……
拜完佛,捐了香油钱,又向僧人供养了僧衣……
这边的动静如此大,吸引了不少在寺中礼佛的人过来围观,议论纷纷。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叹道:“给僧人供养僧衣,功德无量。”
“是啊是啊!”老妇身旁的一个中年妇人双掌合十,虔诚地说道,“供养僧衣,得色身庄严,色身坚固,色身清净报。来生必有福报。”说着,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两人正说着话,后方的一个男音好奇地插嘴问道:“这位大姐,你知道这是哪户人家吗?这么大的手笔,竟然给全寺的僧人都供养了僧衣!”
中年妇人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高个子的青年,皮肤黝黑,面容不算俊朗,整个人看来还算精神。
中年妇人平日里也是与人为善,和气地说道:“听寺里的僧人说,好似一户萧姓人家。”
跟着,那老妇也道:“听说,他们家今日在寺里祈福,待会还要布施素斋。小兄弟,你若是得空,不如多留一会儿。大佛寺的素斋那也是出了名的,平日里想要吃素斋,还得捐香火钱……”
“多谢大姐了。”青年嘴甜地说道,“那我可要在寺里多留些时候。”
老妇和中年妇人很快就说笑着离开了,但四周仍旧围了不少闲人留恋不走,青年在人群中盯着不远处的南宫玥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后退着,不着痕迹地退到人群外,
后方有一棵三四人才能合抱的百年老树,青年急忙绕到大树后,对着躲在树后头戴斗笠的络腮胡压低声音道:“副将,您放心,这次没弄错!来的定是镇南王世子妃。”其实早上,他们的人是看着马车驰出王府的,偏扎西多吉副将不放心……
扎西多吉眯了眯锐眼,点了点头,健步如飞地走了,只留下青年站在树后,远远地盯着南宫玥。
这时,人群渐渐散去了,南宫玥一行人在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的带领下,往西绕过了天王殿。
小沙弥领着南宫玥在寺中各处闲逛,大悲阁、摩尼殿、转轮藏阁……
不知不觉,已经是巳时过半,太阳越升越高,灼热刺眼。
大佛寺是百年老寺,寺中大树成荫,在树荫下行走,倒还算阴凉。
小沙弥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故作老成持重地给众人介绍寺中的景致,比如西南边有一片竹林;西边是一片碑林,常有人来此拓印;西北边有座泥塑五彩悬山,悬山上有一尊送子观音像,不少香客都会来此求子……
一个随行小丫鬟一听,眼睛顿时一亮,拉了拉百卉的袖子,低声提醒道,“百卉姐姐,要不要让世……夫人去观音像那里拜一拜?”小丫鬟一边说,一边心想着,以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品貌,将来小世子一定长得可爱极了!
小丫鬟虽然说得低声,可是南宫玥就在几尺外,如何听不到,白皙的小脸染上一片绯红。
不用南宫玥开口,从她的眼色,百卉已经知道了主子的心意,笑吟吟地对那小沙弥道:“小师傅,劳烦带我们去观音殿拜拜。”
“是,施主。”小沙弥应了,带着她们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一条石板小径横穿过一片竹林蜿蜒向前,颇有几分曲径幽深的味道,宁静致远,大殿楼阁掩映在浓荫疏影之间。
穿过竹林后,小沙弥指着前方,说道:“萧夫人,前面就是观音殿。”
到了观音殿前,附近的香客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多是年轻的少妇,看来都是来求子的。
待前面的香客出来后,南宫玥才随小沙弥步入殿内,观音殿中画了不少五彩观音壁画,居**着一座巨大的五彩泥塑观音像,观音踏云而来,面容秀丽恬静,姿态优雅端庄。柳眉之下,一双智慧的眼眸微微俯视,环抱一个孩童,双手做外送状。
南宫玥挺直腰板地跪在蒲团上,垂眸祈愿,脸颊上红得要滴出血来。
其实,她来求子,还早了一点。
身为医者,她最明白不过自己才十五岁,还未到孕育孩儿最佳的时候……
只不过……
他们总有一天还是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儿。
阿奕说,他想要一个像自己的女娃娃!
她更贪心,也想要一个像阿奕的男娃娃!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是她和阿奕的心肝宝贝!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临时抱佛脚不好,还是早点求起来,让菩萨知道她的虔诚。
南宫玥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眼眸就闪烁着璀璨的光辉,心中充满了期待。
她正要起身,听到身旁传来一个轻柔的女音传来:“多谢菩萨送我麟儿,信女特来还愿……”
南宫玥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青色布衣的年轻少妇跪在与自己隔了一个蒲团上,双掌合十,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圆滚滚的肚皮,看来至少有六七个月了。
南宫玥站起身来,走出了观音殿。
大半个寺走下来,南宫玥依然神采熠熠,正想让小沙弥带她们再去碑林逛逛,那青衣孕妇也从殿内走了出来,只是她的步履似乎有些蹒跚,身子摇摇摆摆的,好像随时要摔倒。
就在青衣孕妇正要与南宫玥擦身而过时,她的身体又摇晃了一下,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百卉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那青衣孕妇,“这位大嫂,你没事吧?”
青衣孕妇的眼睫微颤,缓缓地睁开了还有些迷茫的眼睛,她眨了眨眼,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揉了揉太阳穴道:“多谢姑娘……我只是有些头晕。”
南宫玥柔声问道:“可要去厢房歇息一会儿?我略通医术,也可为大嫂诊一下脉。”
“不用了,这天委实热了些,我应当是中了暑气。”青衣孕妇摇摇头,有些虚弱地说道,“这位夫人,我的婆母就在前面的一个凉亭里,若是夫人方便的话,可否劳烦送我一程?”她指了指右前方的一片翠绿幽静的竹林。
小沙弥立刻道:“那个凉亭倒是不远,就在竹林后面。”
“世子妃。”画眉有些为难地提醒道,“快到午时,该要布施素斋了,不如让奴婢送这位大嫂回去吧。”
青衣孕妇神色顿时有些紧张,正要说话,就听南宫玥摇头道:“我恐这位大嫂路上会晕倒,还是我来送吧。画眉,莺儿,你们带她们几个随小师傅一起去准备素斋,百卉,鹊儿,你们俩与我一同送这位大嫂过去吧。”
几个丫鬟福身应命。
青衣孕妇连连道谢,在百卉的搀扶下,缓缓往竹林的方向走去。
竹林四周很是清净,香客不多,只闻那风吹竹叶的簌簌声不时响起……
青衣孕妇很是感激,一路上主动和南宫玥攀谈起来,她自称姓王,与夫婿成婚五年,但一直没有子嗣,年初来大佛寺求子,没想到真的如愿以偿了,今日特意与婆母一起来还愿。
“今日多亏了夫人仁善,不然……”说着她的手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南宫玥含笑着说道。
“夫人,凉亭就在前面了。”青衣孕妇伸手指着前面,就见茂密的竹林之间,一个六角凉亭若隐若现,从这边看去,不过只有几百步的路程,许是因为快要到了,她的脚步不由轻快了一些。
南宫玥却是停了下来,开口道:“王家嫂子,你的身子好些了吧。”
青衣孕妇脚步一顿,“还有些头晕,但应当是无碍了。”
“既然无碍,那我们就送到这里吧。”南宫玥平静地说道,“反正也不远了,想必王家嫂子自己也能过去。”
“夫人请留步。”青衣孕妇话音刚起,她的双脚一软,差点又要跌倒,就见她虚弱地笑了笑,“夫人,您瞧我现在这样子,实在是……”
南宫玥似乎有些迟疑,还没等青衣孕妇松一口气,又听她说道:“王家嫂子,我给你诊个脉吧,你这样,看起来不像是中暑,许是动了胎气。”
“不用劳烦夫人了。”青衣孕妇笑笑说道,“我婆母她就在前面……”
“王家嫂子。”南宫玥望着她,声音轻柔,但却带着一种仿佛与身俱来的威仪,“你真得有身孕吗?”
青衣孕妇一怔,一脸不解地问道:“夫人此言何意?”
“为母之人最应担心腹中的孩儿,依你所言,你成亲五年方有这一胎,更当紧张才是。可是……”南宫玥刻意停顿了一下,说道,“一来你月份已不轻,但你的婆母分明陪你来了,偏偏又不在你身边,二来我都说你许是动了胎气,寻常人害怕还来不及,你依然不愿让我诊脉,三来我这丫鬟方才刻意加快了脚步,你却能够轻松跟上,尤其在看到凉亭时,更是快了几分……我思来想去,这恐怕只有一个原因,你这胎其实是假的!”
青衣孕妇面色僵硬了一瞬,心道:是她大意了。没想到镇南王世子妃竟然聪慧至此!
她面**狠之色,飞快地取出一个细小的铜哨放在唇边,发出了信号。
紧接着,她右手如鹰爪一般狠厉地抓向了南宫玥,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哪怕布置被识破又如何,事到如今,镇南王世子妃也逃不出去了!这次的行动,就让她阿利亚来立首功吧!
阿利亚出手疾如风,眨眼距离南宫玥不过咫尺,但是有人动作比她还快,一道青蓝色的身影在她眼角晃过,百卉冷笑一声,迅如闪电,袭向青衣孕妇的皓腕……
阿利亚面沉如水,化爪为掌刃,朝百卉劈了过去。
百卉一个扫腿攻向阿利亚的下盘,与此同时,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右腕一扬,鞭如长蛇出击,逼得她不得不倒退了好几步。
百卉没打算和对方纠缠,左手拉起南宫玥的一只手,急急地往前跑去,“世子妃,快走!”鹊儿紧跟其后。
阿利亚站稳身形,扔掉了腹部的假肚子,正要去追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一个低沉地声音,“人呢?”
阿利亚回头,看到是副将带人过来了,连忙抬手指了指前方,“副将,就在前面!”
“追!”
扎西多吉一声令下,一行人几个纵跃,快步向前追去。
此地竹林茂密,他们原想着没有那么引人注目,然而此刻,却觉得这茂密的竹林很是不便,时不时地就会掩去对方的身影。好在,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总算没有把人追丢,而且,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更是清晰地看到南宫玥在她那个会功夫的丫鬟的搀扶下,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突然,南宫玥的脚似乎绊到了什么,跌倒在地。
才耽搁了这片刻,扎西多吉一行人就已经成功逼近。
“世子妃。”扎西多吉志得意满地说道,“你已经跑不了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是吗?”
南宫玥抬起了头,让扎西多吉惊讶的是,她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恐慌,取而代之的是扬唇浅笑,“这句话我还给你们,你们已经跑不了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6贵人
南宫玥镇定自若的神色让扎西多吉心中一慌,不由地看了一下四周,随后发出一声冷笑道:“世子妃,你就别垂死挣扎了。放心,你只要不反抗,我们还是会怜香惜玉的。”
说着,扎西多吉扬手一挥,道:“上!注意着,可别弄伤了世子妃。”
包括阿利亚在内,扎西多吉一共带了六个人,一声令下,立刻呈包围的姿态向着南宫玥冲了过去。
百卉上前一步,挡在南宫玥的跟前。
阿利亚发出不屑的冷哼声:“凭你也……”
她话音还未落下,突然感到如芒在背,长期练武的直觉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警觉地朝四周看去,就见一个青衣少年和两个黑衣的年轻人从竹林上方轻松地一跃而下。
正是小四,还有萧影和萧暗。
萧影的嘴角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与小四、萧暗那好像别人欠了他们银子的死人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三个人是什么时候隐藏在竹林里的?!
扎西多吉瞳孔一缩,心道:糟糕!他们可能真的中计了!
心念刚起,扎西多吉就发现他们此刻已经是前后狼,后有虎——
前方十几丈外,一队穿着一色青衣劲装的护卫从假山石后出现,训练有素,同时,他们后方的竹林里也出现了一队护卫,步履匆匆,前后加来至少有二三十人,在几丈外就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护卫们尽皆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扎西多吉、阿利亚等人的脸色难看极了,面如锅底。
萧影笑眯眯地上前一步,道:“这位什么副将,我们世子妃贵人事忙,恐怕是不方便和你们走一趟了。其实你随我们走一趟王府也是一样的,一样可以和我们世子妃道道家常的!”
“谁要跟你们道家常!”阿利亚不屑地说道,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说话的同时,她一边给扎西多吉打了一个手势,一边猛地朝百卉扑了过去,心道:只要自己牵制住这个丫鬟,副将趁机挟持世子妃,那么局面未必就不可以扭转……
可是哪怕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没用。
百卉还没机会出手,萧暗已经动了,黑影一闪,他一个转身侧踢,一脚踢在阿利亚的手腕上,那把匕首脱手而出。紧接着,萧暗又是一个转身,一记手刃劈在了阿利亚的后颈上。
阿利亚软软地倒了下去,而她刚才飞出的那把匕首“正好”落入萧影的手中。
“这把匕首不错啊!”萧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南宫玥淡然自若地站在原地,她的唇边含笑,自信而又璀璨。
扎西多吉看了看失去意识的阿利亚,警觉地打量着小四、萧影和萧暗,觉察到这三人怕是不简单。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次的行动他并没有带太多的人,原本是想靠着智取悄悄把镇南王世子妃拿下,毕竟若要在骆越城里去和镇南王府拼武力,怎么想都是不可取。
没想到……
用大裕的话来说,自己这趟算是被瓮中捉鳖了!
扎西多吉认下了行动失败这个事实,当机立断,用南凉话说了一句,“分头突围!”
他们为了不惹人注目,没敢正大光明的带刀剑入寺,唯独各自藏着一把匕首,此刻,他们先后拔出匕首,分别朝几个方向跑去,这些人个个都是南凉军中的精兵,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在这种性命交关的时刻,每个人都透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
“想逃?!”说话的同时,萧影动了,他的身形极快,飞身在竹竿上一踩,借力使力,下一瞬,就一个空翻落在了其中一个南凉人跟前,对方瞳孔一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没趣!萧影撇了撇嘴,一拳打在对方的胸口上。对方双目圆睁,眼神涣散。
萧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想确定他还有没有意识。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跟着,那人就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萧影,别玩了。”萧暗一边说话,一边又撂倒了一个。另一边,小四也是几招就打晕了一个,并向另一个肤色黝黑的青年扑了过去。
眼看着自己的手下皆已倒下,扎西多吉再也不管不顾,埋头向着包围圈冲去。
他不能折在这里!
扎西多吉一发狠,攻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正挡在他面前的几个碧霄堂护卫顿时有些不敌,硬是被他冲破了人墙,并朝竹林边缘逃去。
那里有一条小河,河水甚是湍急,是扎西多吉一早就找好的退路之一,他原以为是用不上的……但现在,却真成了一条退路!
扎西多吉奋力向前奔去。
“追!”
护卫长一声令下,带上十来个护卫一同追赶。
萧影和萧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作势追出了几步后,就又退回到了南宫玥的身旁。
“把他们几个带回去。”
南宫玥下了令,当即就有护卫把他们五人绑了起来,谁也没注意到昏迷的一人眼睫微微一颤,然后嘴唇紧紧抿在一起,透出一丝决绝……
“啊——”
一阵瘆人的惨叫声突然响起,萧暗右手一把捏住了阿利亚的下巴,她整张脸痛得都扭曲了,豆大的汗珠如雨般滑落,她的下巴呈现出一种古怪扭曲的状态,似乎是脱臼了。
萧暗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禀道:“世子妃,她后牙里放着毒囊,属下把她的下巴先卸了,待回去后再处置。”
阿利亚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萧暗,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萧暗恐怕已经死上数百回了。
南宫玥微微颌首,萧暗接着对余下的几人也一一动手。
这时,小四耳朵一动,回头看了一眼,道:“有人来了!”
萧影、萧暗向南宫玥抱了抱拳,叫上几个护卫,拖着阿利亚一行人迅速退开。
很快,人就散开了大半,只余下百卉鹊儿两个丫鬟和五六个护卫还在南宫玥的身边,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有过埋伏,唯独四周的一片凌乱代表着一场激斗刚刚结束。
远远地,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传来,这里尽管偏僻,但如此大的动静还是惊扰到了寺里,得了讯的主持带着一众僧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主持一脸焦虑地问道:“这位施主,您没事吧?”
南宫玥还未开口,方才去追赶扎西多吉的护卫长步履匆匆而来,满脸羞愧地说道:“……世子妃,属下没用,南凉人跳下河逃走了,请世子妃责罚。”说到这里,他又急忙补充道,“属下已经命人在四周继续搜!”
世子妃?
主持和僧人们惊呆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今日来寺里祈福布施的竟然是世子妃!更关键的是,她还在他们寺里遭到了南凉人的行刺!
主持最先回过神来,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心有余悸地说道:“世子妃无碍就好……”
“劳主持忧心了。”南宫玥施了一礼,歉然道,“没想到南凉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潜入寺中行刺于我,因为我扰了寺中清净,实在是我的不是了。”说着,她转头对百卉道,“百卉,你替我给寺中添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是,世子妃。”百卉屈膝领命。
主持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香油钱,只庆幸世子妃安然无恙。
众所周知,此刻世子爷正带兵与南凉大军交战,如今南凉偷偷派探子来此行刺世子妃,其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幸而,世子妃平安无事。
主持念了声佛,道:“南凉人其心可诛,幸而世子妃吉人自有天相。”
南宫玥谢过:“多谢主持大师吉言。”
与主持寒暄了几句,待到先前去准备素斋的莺儿带着几个丫鬟匆匆赶来,护卫长抱拳沉声道:“世子妃,这里不太安全,还是先回王府吧。”
南宫玥点了点头,看向主持道:“主持大师,那布施斋菜一事,就麻烦主持和诸位大师了。”她又施了一个佛礼,“主持大师,我就先告辞了。”
一众丫鬟和护卫如众星拱月般护着南宫玥出了大佛寺,声势浩大,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了香客的目光,都是交头接耳地看向了南宫玥一行人。
人群中,一个老妇忍不住嘀咕道:“不是说要在寺里布施斋菜吗?怎么突然走了?!”
“就是就是。”她身旁的中年妇人接口道,“我们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另一个少妇也是道:“不行,我要找寺中的大师问问去。佛说不打妄语,这都说好了要布施,哪有临时反悔的道理……”
这时,两个僧人快步走了过来,对着人群单掌施礼道:“今日来寺中布施的萧夫人临时有事,委托敝寺帮忙布施斋菜,一炷香后开始。若是各位施主能帮忙享纳,请去西厢房享用。”之后,两个僧人就走了。
等候多时的香客们放心了,他们可不在乎那萧夫人为什么临时有事走了,只要素斋还有就好。
老妇念了声佛,双掌合十地笑道:“萧夫人乐善好施,必然是有福的,就算一时有什么不顺遂,佛祖一定也会保佑她的。”
“可不就是吗?!”一个十四五岁、梳着一条麻花辫的小姑娘凑过来道,一张瓜子脸看来清秀可人,“几位大姐,你们可听说那位萧夫人是何许人?”
这小姑娘正是画眉,在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卸下了首饰后,画眉混杂在香客中丝毫不显眼。
那中年妇人朝她看去,好奇地问道:“小丫头,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画眉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也是偶然听到两个小师傅在那边聊天时说起的,说那位萧夫人正是咱们世子妃。”
“世子妃?!”老妇先是怔了怔,然后倒吸一口气。
不止是这几个妇人,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好奇地循声看来。
小姑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可不就是!”顿了一下后,她又说道,“听说世子妃刚刚在寺里被南凉人行刺了,所以才会匆匆回府。”
一句话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什么?刚才那位是世子妃?!”
“世子妃被南凉人偷袭了!”
“可恶,那些南凉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
更有人急切地追问道:“小姑娘,刺杀世子妃的南凉人可有抓到了?”
画眉一脸忧愁地说道:“哎,好像是让人给跑了。我刚过来的时候还看到河那边围了好多护卫,可能是跳了河吧。”
“我知道,我知道!”中年妇人抢话道,“寺里的竹林旁有条小河,好像一头通到骆越城城外了吧。”
“可恶的南凉人!希望王府赶紧把他们捉拿归案才好!”
“看来最近城里又要戒严了……”
“没错,万一待会真的戒严了,不让进城,那可就麻烦了。我得赶紧回城去!”
“是啊是啊。我也得回去给家里人都提点一下,最近可要小心那些脸生的可疑人士。”
“……”
画眉不知不觉退出了人群,悄悄上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人群渐渐散去,不少人也顾不得那顿素斋了,纷纷离寺。
一传十,十传百。
不一会儿,不止是大佛寺的香客都知道了镇南王世子妃在此遇袭,那伙南凉刺客潜逃在外,就连附近的一些小镇、村落、乃至骆越城里都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都变得警觉起来,分外留心那些脸生的异乡人。
这个时候,南宫玥的马车已经抵达碧霄堂,她下了马车就直接去了萧奕的书房,朱兴在书房外等了许久了。
老实说,朱兴是真心不愿意世子妃以身作饵,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可是世子爷不在,他根本就拦不住。偏偏世子妃还不让他跟去,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在这里,这才几个时辰,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了。
尽管明白有暗卫在侧,世子妃绝不会有事,可直到见到她毫发无伤,朱兴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世子妃。”朱兴唠唠叨叨地说道,“您以后千万别这样了,您要出了什么事,属下怎么向世子爷交代呢,世子妃……”
南宫玥走进书房,在书案后坐了下来,含笑着问道:“扎西多吉现在在哪里?”
朱兴的话被打断,很郁闷地说道:“……扎西多吉在半个时辰前进了骆越城。”
南宫玥微微颌首,说道:“先不必打草惊蛇,另外,让人传话出去,就说有南凉的‘贵人’正躲藏在骆越城里。……顺便,我受了惊吓,你去一趟王爷那里回禀今日之事吧。”
朱兴哀声叹气地走了,只希望世子爷回来后不会把自己大卸八块。
朱兴的运气不错,镇南王正好在府里,在听到朱兴的禀报后,他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在朱兴来之前,镇南王就听闻世子妃在大佛寺遭到行刺,本来他还希望只是流言,可是朱兴一来就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仅如此,现在这件事就连骆越城里都传遍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安逸侯的耳中……安逸侯可是奉着皇命来的,骆越城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万一让安逸侯觉得南疆政事不顺,混乱不堪,上折子参自己一本,到时候又是一个大麻烦。
镇南王烦躁地听着朱兴的回话,一把心火仿佛被加了油、添了柴似的,越烧越旺。
朱兴刻意回避了已经抓到五个南凉人的事,只说是人手不够,为了保护世子妃让南凉人遁河跑了。
镇南王也是理解的,在那样的关头,当然是保护世子妃最重要。
朱兴察言观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哎,王爷,南凉人屡次试图对世子妃下手,实在其心可诛。上一次没有成功,便又有了这一次,现在这一次又失败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镇南王若有所思,食指在书案上点动了几下。朱兴这话说的没错,虽然南凉人这次行刺不成应该已经逃远了,可指不定城里还藏着另一波南凉人打算再一次向世子妃出手呢!事不过三,若是再有第三次,自己在安逸侯面前就真要颜面失尽了。
镇南王当机立断,命人宣来唐青鸿,先是让他亲率一百精兵以大佛寺为中心,一寸一寸地仔细搜,后又下令骆越城全城戒严。
于是,骆越城的气氛又一次紧张起来,仿佛被层层乌云所笼罩,颇有几分风声鹤唳的味道。
骆越城的各条街道上,随处可见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早先,就有不少百姓听闻世子妃遭南凉人行刺,此刻再看见如此做派,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七嘴八舌地说着:
“原来是真的!骆越城里还有南凉的探子潜伏着!”
“听说还不是普通人,是南凉那边的贵人呢!”
“贵人?总不会是南凉主帅吧?”
“……”
话语间,又是一队巡逻的士兵脚步隆隆地走过,路上的百姓纷纷压低声音,目送他们离去。
一条小巷子里,换了一身青衣短打的扎西多吉直到士兵的脚步声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巷子里左拐又绕,然后来到一家客栈的后门。确认没人跟踪后,扎西多吉利索地爬上一颗大树,进了客栈二楼的某间房间。
九王朗玛正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走动着。
朗玛当发现城里开始戒严时就已心知不妙,尤其是听到那沸沸扬扬的流言,更是心知肚明扎西多吉他们的行动十有八九是失败了!
此刻,一听到有人翻窗进屋的声音,朗玛急忙看了过去,惊喜地喊道:“扎西多吉……”扎西多吉脱险了,那其他人呢!
朗玛看着扎西多吉身后的窗子,却失望地发现没有人再翻过窗户。
也就说,其他人都被抓了,甚至是……
朗玛不由得双拳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手背上青筋凸起,乌眸中幽深一片。
果然——
“九王,镇南王世子妃在大佛寺设了陷阱……只有末将一人逃出。”扎西多吉面黑如炭,声调僵硬地禀道。
虽然早知道是如此,但朗玛还是觉得心头受了重重一击,双瞳一缩。
终究还是他大意了,很显然,这几日镇南王府是故作松懈,不动声色地以世子妃为饵,引他们上钩!
“九王,既然大佛寺是陷阱,说不定我们早就被盯上。现在城中正在四处搜查一个南凉贵人……末将担心镇南王定是知道了您就在城里。”扎西多吉略显急躁地说道,“九王,这个时候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自己信心满满地前来,两件事一件也没办妥,现在就要灰溜溜地逃出去……
可是扎西多吉说得也不无道理……
朗玛沉默好一会儿,这才道:“镇南王府已经有了提防,现在想要离城恐怕没那么容易了。”他思考了片刻,道:“本王约了叶胤铭申时见面,他怎么说也是镇南王的‘小舅子’,也许可以利用他帮助我们出城……”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7黄雀
城门口的守卫数量比平日里至少多了两倍,附近不时有身穿铠甲的南疆军巡逻而过,气氛很是严峻。
“排队!一个个都排好队接受盘查!”城门兵没好气地呵斥着,一双双锐利私下审视着。
普通的百姓都不敢得罪官兵,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乖乖地排着队,长长的队伍足足有五六丈长。
不远处,叶胤铭和朗玛并肩而走,信步朝城门的方向而来,两人一边走,一边闲适地聊着诗文。
两人自然也看到了城门附近密集的人流,都下意识地缓下了脚步。
朗玛挑了下眉头,故作疑惑地说道:“叶兄,奇怪了,我上午入城时,也没这么多人啊。今日莫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出城的人怎么这么多?”
叶胤铭抬眼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郎兄还没听说啊。据说城外出现了南凉探子,为了谨慎起见,王爷下令盘查出入城的百姓。”顿了一下后,叶胤铭不以为然道,“其实依小弟看,既然是在城外发现的南凉人,对方恐怕早已远走高飞,又怎么可能还会在城里呢……”若他还是王府书佐的话,定会与王爷好好提提,可惜了……
朗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道:“王爷谨慎小心点,总是没错的。”他做出迟疑的样子,“叶兄,既然今日城门戒严,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也许那卖笔的小贩过两日还会来呢。”
“可万一他不来了呢。”叶胤铭不肯放弃,“好笔难求,那狼毫实在是千里挑一的好笔啊!”
叶胤铭大概也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一点,干咳了一声后,继续道,“郎兄,小弟知道你也是怕惹麻烦。不过你放心,城门兵基本上都认识小弟……我们只是出城买笔,不会有事的。”
自从出了擢秀会的事,妹妹又入了王府,叶胤铭很是被往日的一起谈诗作赋的学子们所摈弃,但也在生活中收到了一些意外的方便,不但去酒楼吃饭经常有掌柜阿谀奉承,免了他的酒钱,就连出入城时,这些个城门兵也对他非常客气,口口声声指着他提携什么的。
朗玛心中一喜,但是表面却做出为难的样子,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道:“那我就陪叶兄走一趟。”说着,他飞快地转头朝后方看了一眼,与不远处戴斗笠的扎西多吉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一切按计划进行。
“多谢郎兄。”叶胤铭抱拳谢道,心里觉得能认识如此益友实在是他之幸也。
说话间,两个年轻公子已经到了长长的队伍后方,队伍缓缓前进着,朗玛心中焦急,却只能表现得云淡风轻,心不在焉地与叶胤铭闲聊着。
戴着斗笠的扎西多吉排在了与他们相隔数人的地方,用宽宽的斗笠边缘遮住他半边脸,四周不时有百姓朝他投来探究的目光,不过因为戴斗笠的并不止他一人,倒也不是特别醒目。
约莫一炷香后,叶胤铭和朗玛终于跟着队伍来到了城门口。
一个黑胖的城门兵精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下,肃然道:“你们俩是什么人?家住何处?姓什名谁?出城做什么?”
叶胤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刚才还跟郎兄担保说,有他在,没人会为难他们,没想到,今日在守门的人他压根儿就不认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来的,这么就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叶胤铭拿出腰间的一块竹牌,说道:“我是清茂书院的学子。”
朗玛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努力保持平静,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官爷,在下并非是骆越城的本地人,这是在下的路引。”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力图镇定。
那城门兵打量了他片刻,伸手正要去接那文书,忽然,后方传来一声惊叫:“喂,你怎么推人啊?!不许走……”
几个城门兵都被那边的骚动吸引了注意力,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一路撞开了好几人……
“前面戴斗笠的,给我站住!”一个城门兵高喊起来,可是对方非但没有停下脚步,还越走越快,到后来甚至跑了起来……
如此行径,怎么看怎么可疑!
一旁的城门守正急忙点了几个守卫,下令道:“追!拿下那可疑人士!”
四周排队的百姓纷纷退让,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守正率领七八个城门兵蜂拥着朝前方的扎西多吉追了过去。另一边,一队士兵正好朝这边巡查过来,一见这里有动静,也冲了过来,铠甲随着跑动发出凌乱的碰撞声。
城门前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但出城的队伍在士兵们的勒令下,很快又排得整整齐齐。
叶胤铭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手中拿着路引的城门兵正要开口,另一个高瘦的城门兵跑了过来,殷勤地对着叶胤铭抱拳笑道:“咦?这不是叶公子吗?失礼失礼!”说着,他指了指那黑胖的守卫道,“叶公子,这李大牛是新来的,所以才不认识公子,真是多有得罪。”
这个城门兵叶胤铭依然不认得,不过,他顾不上去想为什么这个陌生人会认识自己,只当是有人交代过的,不由得挺起腰板。
高瘦的城门兵笑呵呵地又道:“大牛,这是叶公子,你可要记住了。叶公子的朋友不用查。”
“小的记住了。”李大牛笑着对叶胤铭抱拳,把手中的文书又交还给了朗玛,“两位公子赶紧快走吧。”
朗玛飞快地收起那张假路引,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叶胤铭还有点用处……
他飞快地朝扎西多吉的背影看了一眼,知道对方这一次肯定是逃不过了。不过,一旦自己平安回了大营,一定会给扎西多吉记上一功,福泽其家人!
两人走得快,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城门兵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个叫李大牛的更是匆匆离开了。
出了城后,朗玛心里是巴不得立刻离去,偏偏身旁还有一个叶胤铭。
叶胤铭看了看四周,只见城门外只有一长队等着排队入城的百姓,以及陆陆续续出城的人。
“郎兄,你说的那个卖笔的小贩呢?”叶胤铭迫不及待地问道。
朗玛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了半圈,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那间竹棚上。他知道那竹棚本是镇南王世子妃开的茶铺,看来是因为戒严,今日又关了。
“叶兄,我就是在那间竹棚遇上那个小贩的。”朗玛指着竹棚道,“他说今日会在城门口卖一日的笔。没准他去里面休息去了吧。”
叶胤铭应了一声,毫不怀疑地随朗玛进了竹棚,竹棚四周垂着不少竹帘遮日,因此一进到棚中,就感觉四周暗了一暗。
叶胤铭扫了一圈,却没看到人,正要转头再问,眼角却瞟到一道银光……
朗玛的匕首已经对准了叶胤铭脖颈上的大动脉,只要一刀,叶胤铭就丧命无疑。
可是就在刀刃快要见血的那一瞬,朗玛想起了一件事,双眸一眯,突然左手一抬,一掌劈在了叶胤铭的后颈上。
“郎……”叶胤铭才发出一个音节,便觉后颈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意识变得迷糊,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叶胤铭直直地摔在了地上,朗玛站在一旁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叶胤铭,轻声道:“算你走运!”
朗玛本来不打算留活口,但临时想到这里毕竟不是战场,杀人容易,麻烦的是溅出来的血。一旦血迹沾上身,想要洗干净可不容易,而且身上的血腥味也不易散去。反而会给他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自己此刻还是要低调行事,能脱身才是最重要的。
朗玛把一张竹帘挑开了些许,往外看了看,确信没人注意这边后,就在叶胤铭身旁蹲了下来,果决地脱下了对方的外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普通书生的样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竹棚。
至于晕过去的叶胤铭则被布条封上嘴、捆上了手脚,狼狈地蜷缩在了竹棚的角落里。
朗玛离开竹棚后,走上了官道,不一会儿,就搭上了一个农户的牛车……再过一段路程后,牛车就换成了驴车……等到了黄昏的时候,他从一个小村子里出来时,胯下就多了一匹棕马,策马远去。
他随手一抛,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越飞越高,惊得附近的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振翅而飞。
看着一人一马一鸽远去的身影,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个馒头,咕哝道:“这个九王还真是人才……”他抓了抓后脑,自言自语地又道,“话说,刘叔怎么还不来啊!不是说和我交班吗?”不是哄我的吧?!
抱怨归抱怨,风行还是乖乖地上了自己的黑马,一夹马腹,追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和朗玛保持了一定距离,又借着树林遮掩自己的行迹。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他身后远远地传来了车轱辘和马蹄声,越来越近……
“驾!”
后方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风行心中一喜,下一瞬,就见一个中年人驾着马车从他身旁越过。
总算可以休息了!
风行乐滋滋地放缓了马速,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这才拉着马绳调转了方向,心道:这次得跟公子说,让我好好休息十天才行!
踏踏踏踏……
这一次,黑马再也无需压抑自己,尽情地撒腿狂奔起来,化成一道黑色的闪电,吸引了少路过的目光。
风行心里得意不已,自家的宝贝就是这么英俊潇洒,高大健硕,灵活轻盈,日行千里,如风似电……
快马加鞭之下,风行在天色完全黑前抵达了骆越城,交上路引,通过了盘查,一进城就赶往了镇南王府。
他走的当然不是正门!
虽说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盯着那个南凉九王,可也从小四的口中得知了官语白住所的位置。以他的身手,想要偷偷潜入王府,简直太简单了!
风行翻墙而入,小心地避开守卫,不多时便到了青云坞,他飞快地走过湖上的石拱桥,然后绕到了屋子后,书房的烛火亮着,看来公子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了。
风行悄无声息地走到窗户外,一只手还没搭上窗槛,就听小四冷冰冰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走正门!”
风行摸了摸鼻子,真是没趣,又被发现了。
他可没打算讨好小四,一手在窗槛上一撑,就轻快地侧跃进了书房里,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公子。”
官语白站在书案后执笔画画,他身穿一件深蓝湖绸儒袍,乌黑的头发以一根白玉竹节簪固定,看来儒雅俊秀。
他是那么专心致志,聚精会神,仿佛完全不知道风行的到来。
风行等了好一会儿没动静,好奇地摸了摸鼻子走到书案前,伸长脖子张望了一眼。
只见那流畅、细腻的笔触毫不迟疑地勾勒出一只停在枝头的雀儿,姿态生动,活灵活现,顺着那雀儿那对灵动的眼珠看去,枝头下,一只翠绿的螳螂跃然纸上……
风行差点没笑出来,这幅画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公子可真是坏心……咳咳,不对,有情调。
官语白的手指轻轻叩了叩书案,见到书案上放着一碗还未动过的燕窝粥,风行眼睛一亮,不客气地拿起大快朵颐,完全无视小四冷冰冰的眼神。
好一会儿,官语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而风行的燕窝才喝了一半,他依依不舍地放下碗后,禀告道:“公子,那个什么九王在黄昏的时候已经放出了信鸽,相信‘那边’很快就会接到消息,派人来接应了。”
说着,他顿了顿,涎着脸说:“公子,我这黄雀跟了螳螂老半天,也不容易,您再赏碗燕窝吧。”他这舌头一尝就知道,那可是上好的血燕,香醇细腻顺滑。真不愧是镇南王府啊,一出手就是不一般!
小四的脸色越来越臭,一眨不眨地瞪着风行,仿佛在说,你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风行满不在乎地吃着他的燕窝,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他才不干呢。这么好的燕窝不进他的肚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官语白沉吟片刻,缓缓道:“小四,陪我走一趟,我们去见镇南王。”
烛火跳跃着,昏黄的光线中,他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仿佛夜空最璀璨的星子,闪烁着睿智深邃的光芒。
说到镇南王,此刻的他正愁眉苦脸地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心中无比的焦虑。
骆越城越乱,他越怕被官语白知道,可事态不知不觉就到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甚至,他就连一个可以迁怒的人都没有,世子妃去寺里祈福是得了他的允许的,而且出入也十分的低调,他实在没法去责怪她太过张扬惹了南凉人的注意。
哎。
不管是南凉还是皇帝怎么就这么看不得他好呢,总要折腾出事来。
“王爷。”书房服侍的大丫鬟桔梗在门外禀报说,“安逸侯求见。”
镇南王的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听说安逸侯今日有外出啊,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
他很想借自己身子不适把官语白给打发了,可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是太假了。
镇南王哀声叹气地说道:“请安逸侯进来。”
不多时,官语白就被领到了镇南王的书房,见过礼后,坐在了下首的圈椅上。
丫鬟们端上了茶。
镇南王热情地招呼道:“侯爷,这我们南**有的柳花茶,在王都可是品不到的。”
官语白谢过后,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赞道,“微苦而回甘,清香怡人,果然与众不同。”
镇南王笑着说道:“侯爷喜欢的话,一会儿本王让人送些去青云坞。”
官语白放下茶盅,含笑道:“多谢王爷。”他停顿了一下,说道,“王爷,本侯听闻今日骆越城又戒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镇南王脸色不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侯爷,你知道的,近日南凉实在嚣张。他们被阿奕阻在了惠陵城,就想要用世子妃来威胁阿奕,实在欺人太甚。本王自然不能姑息,必须要严查,倒是扰了侯爷的清静。”
这一次,官语白没有像往日那般好说话了,他思忖了片刻,说道:“王爷,恕本侯直言,南凉嚣张至此,惠陵城的战事真得没有问题吗?”
镇南王的心都提了起来,干笑了两声道:“侯爷,有阿奕在,南凉绝踏不进惠陵城半步。”
官语白的眉峰微皱,说道:“南凉在骆越城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想必是存了誓在必得之心,而骆越城却没有丝毫的应对之道,给了南凉一次次可趁之机。王爷,本侯一直相信王爷的南疆军必能守妥南疆,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妙。”
镇南王心里更加烦躁了。
怪就怪这次的事实在闹得太大,让他想要含糊一二也不成。
官语白字字句句间虽无逼迫之意,但也让他难以托辞回避。
镇南王端起茶盅,用碗盖缓缓地撇着茶汤,借着这功夫思索了片刻,说道:“侯爷多虑了,南凉是讨不得惠陵城的好,才会想要用世子妃来逼迫阿奕……南凉这区区蛮夷小国,又岂是我南疆雄师的对手。”
官语白神色微凛道:“王爷,请慎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本侯是奉圣命来的南疆,圣意如何,王爷也是心知肚明的。因南凉之故,南疆暂无兵力奉行圣旨攻打百越,本侯也能理解。可是,现如今依王爷之意,南凉根本不为惧,既如此,为何这场战事还在胶着?”
镇南王脸色一变,顿时便知自己是说错话了。
他正要开口弥补,又听官语白继续说道:“……王爷,南疆是真得无力奉旨,还是故意放任南凉,从而借故不愿奉旨呢?”
这句话已是诛心了,镇南王神色一凛,脱口而出道:“安逸侯,话可不能乱说。”
“王爷请息怒。”官语白神色温和,丝毫没有刚刚咄咄逼人之色,“本侯自然是相信王爷不会抗旨不遵的。只是既然到了南疆,何时与百越开战,本侯还需上折回禀皇上。”
镇南王沉默了下来。
官语白自从到了南疆以来,事事都做得稳妥,哪怕自己表示暂不能与百越开战,他也从来没说什么。如今……哎,如今,实在是骆越城太不争气了。
若是自己说南凉来势汹汹,南疆恐挡不住,届时指不定皇帝会借故派兵支援。
可若是自己说南凉根本不值一提,那么自己也别想借其来回避百越之事了,否则便是一个抗旨不遵之罪。
左也不是,右也不对,无论自己怎么做,似乎都讨不了好。
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镇南王一声叹息,不由说道:“那依安逸侯的意思,又当如何呢?”
官语白考虑了很久,久到镇南王忍不住又要开口的时候,他才说道:“本侯想去一趟惠陵城,亲眼看看如今战况如何。”
镇南王神色凝重,确认道:“侯爷要去惠陵城?”
官语白直言道:“本侯不得不去,还望王爷允许。”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8僭越
官语白的建议让镇南王思索了很久。
说到底,官语白虽是奉旨而来,但只是为了与百越的战事,与惠陵城无关。官语白说要去惠陵城,已经算是僭越了,镇南王可以直言拒绝,甚至以此大作文章,让他以后不敢再插手南疆诸事。
可是……
如今,镇南王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甚至不可不说,官语白这样的提议着实不错。官语白亲身去看了惠陵城的现状如何,也会明白南疆如今的处境,那么与百越的事,自然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哎。
官语白不愧是将门出身,不像那些文臣只看表面就要大做文章。
只是,官语白才刚刚来南疆,若是现在就任其去惠陵城,别人会怎么想……说不定会以为他是皇帝派来牵制自己的,若这样的话,自己在南疆威信何在?
不知道要是让官语白稍微晚些日子再去,他会不会同意……
镇南王正想着,官语白很是体贴地说道:“王爷,本侯闻王爷寿辰将近,若王爷允许,本侯想在与您贺寿之后再往惠陵城。”
官语白不愧是官语白!镇南王的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真诚的笑意,说道:“侯爷素日纵横沙场,机智无双。就劳烦侯爷去一趟惠陵城,替本王教教阿奕那小子,若阿奕能学得侯爷一分,自是我南疆之福。”
官语白欠了欠身道:“语白自当从命。”
说话间,有人来禀报说:唐青鸿将军求见。
官语白微微一笑,说道:“王爷既然有公务,本侯就先告辞了。”
镇南王对于他如此识趣甚是满意,端茶送客道:“本王就不送了。”
官语白起身作揖,拂了拂衣袖,便出了书房。
唐青鸿恰候在书房门前,与官语白见了礼后,大步走了进去。
此时,天色已暗,天空中是耀眼的繁星闪烁,迎面而来的风也没有了白日的闷热,就连炎热也似乎被吹散了几分。官语白带着小四往青云坞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紧不慢,
镇南王比他原本所想的更容易应付,有这样一位王爷在南疆,无论想做什么,都会顺利不少。
南疆……
官语白望着天空的繁星,唇边是比微风更加柔和的笑意。
从前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征战沙场保家为国。
后来他以为自己的余生就是为父洗冤,报仇血恨。
现在,大仇得报,夙愿已了,他也有机会为了自己而活……
如今这个开端还不错。
官语白收回目光,温言道:“小四,明日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四自然应命。
于是,第二日一早,趁着日头还不大,官语白带着小四和风行两人出了王府,一路闲适地往城南去了,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骆越城仍旧处于戒严中,不时有巡逻的南疆军路过,凡是士兵经过之处,四周便下意识地静了一静,直到他们远去,才又喧闹了起来。
或许是经过了上一次的戒严,城中的百姓都有了心理准备,这一次,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那些路边的小摊位又摆了出来,那些平民百姓也都出来讨生活,街道上只比往日稍稍冷清几分。
“公子,小四,你们等等,我再买一包蜜饯!”嘴巴已经塞得鼓鼓囊囊的风行“嗖”的一下又往一家蜜饯铺子跑了过去。
小四满脸黑线地看着风行,悔得肠子也青了。
早知道就不带这家伙出来了,一出门,就是买买买,又不是姑娘家。本来走一炷香可以到的路程硬是被他拖成了半个多时辰。
不消片刻,风行就抱着蜜饯罐头回来了,还热情地问官语白和小四要不要吃。
小四敬谢不敏地一甩头,风行不以为意,目光突然又被街对面的一家点心铺子吸引,眼睛一亮道:“那家的糕点好像也……”
“……官大哥!”一个耳熟的男音欢快地打断了风行,风行没听出声音的主人,小四却听出来了,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眉头抽动了一下。
官语白循声看了过去,只见街对面,萧栾拎着一个用细麻绳扎起来的纸盒快步走了过来,俊朗的脸庞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官大哥,真是巧啊。”萧栾笑眯眯地说道,“你们是要去吉利坊买点心吗?”
官语白还没回答,萧栾已经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幸好我来的及时,否则你可就买错了。”
风行疑惑地眨了眨眼,朝那家门口已经排了长队的点心铺子看去,心道:这家点心铺子不是生意挺好的吗?
仿佛看出他的疑问,萧栾又道:“你没看到排队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他摇头叹气地说,“他们家卖的点心真是丧心病狂的甜,也不知道那些姑娘家的嘴巴是怎么长的。”
“官大哥,这白家铺子的糕点就好吃多了,甜香适度。”萧栾提了提手中的纸盒,送至官语白跟前,“官大哥,干脆今天就让我请你吃点心吧。这是刚出炉的桂花红豆糕,下一炉要等半个多时辰呢!”虽然这点心本来是给他家翩翩买的,但是翩翩这么体贴,应该会体谅自己的吧!顶多他明天再来给她买就是。
官语白还没说话,风行已经厚颜替官语白收下了,笑道:“哎呀,萧二公子,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二公子。”官语白含笑道。
见官语白收下,萧栾笑得更灿烂了,豪爽地挥了挥手,道:“别客气,官大哥,上次你指点我写字以后,连我那挑剔的妹妹都难得说我字写得好。”萧栾大言不惭地自夸。
小四在一旁默不作声。小四那日也见了萧栾那手字,跟狗爬似的,被公子指点了一番,才算勉强能入眼而已……
萧栾继续道:“官大哥,你那天可是帮了我大忙了。哎,官大哥,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你是不知道啊,我那个妹妹,训起人来比我父王可厉害多了。我要是过不了她那关,她就能狠下心一直盯着我重写……”说着,萧栾仿佛想到了那个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妹妹这种存在,还真是可怕!
谁跟你不是“外人”啊!小四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来了,自来熟的萧家人!
有这么个不找调的二哥,小四几乎都有些同情萧霏了。
萧栾正说得欢,没注意到一辆青篷马车正好在一旁经过。
马车里的人一眼就看到了在路边聊天的萧栾以及——
官语白!
“侯爷!”马车里的乔若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口而出。
真的是官语白!她绝对不会认错的!
乔若兰怔怔地凝望着官语白俊美的脸庞好一会儿,尽管母亲说过,以他的年纪应该早已娶亲,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没有办法放下……
乔若兰一咬牙,急急地喊道:“停车!给我停车!”
“吁——”
外面的车夫虽然不知道这么回事,但立刻就将马车缓了下来,试图停靠到路边。
乔若兰挑开些许窗帘,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官语白。
自从上次的事后,她完全不想出门。今日还是母亲怕她成天闷在家里会钻牛角尖,才让她出来看看为了参加舅父的寿宴而新打的首饰,没想到难得一次出门,就遇上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果然,冥冥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把他们俩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所以,他们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遇见。
乔若兰只觉得心跳砰砰加快,见马车停稳,急忙催促丫鬟扶她下了车。
她稍稍理了理鬓发,又拂了拂裙裾,对自己说,正好栾表弟也在,待会她就假借跟栾表弟打招呼,然后若无其事地和官侯爷搭话。
乔若兰娇羞地咬了咬下唇,转身朝斜对面看了过去,却见官语白已经走远了……
乔若兰整张脸都僵住了,不知道是怪自己慢了一步,还是怪萧栾没多留官语白一刻。
可恶,真是可恶!
乔若兰跺了跺脚,只能目送官语白远去……
“兰表妹。”正要转身离去的萧栾看到了乔若兰,一边叫喊着,一边朝她走了过来。
乔若兰福身与萧栾施了一礼,有些心不在焉的:“栾表哥。”怎么看到她的人偏偏不是“他”呢!
萧栾上下审视了乔若兰一番,眉头微皱,压低声音训道:“兰表妹,你前不久才刚被贼人抓去,最近城中又乱,你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别出来走动了!万一又出事,那又得给父王添麻烦了!”父王心情一不好就要盯着他功课。
乔若兰本来心情就郁闷,听萧栾这么一说,一口气顿时堵在了胸口。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好像她是个没事找事的惹祸精!
“栾……”
乔若兰正欲辩解,却听萧栾对她的丫鬟吩咐道:“还不赶紧送你们家姑娘回府!”说完,他就走了。
只留下乔若兰一时看看他的背影,一时又朝官语白刚才离去的方向望去,但这时,就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官语白三人一路步行,从城南繁华的大街拐到了一条小巷子里,直走到巷子深处的一个宅子前。这宅子闹中取静,把大街上的喧嚣隔绝在外,古朴清幽。
这宅子是萧奕名下的,钥匙在几天前就由南宫玥托百卉转交给了官语白。
小四在黑漆大门上敲了四下后,一个一条腿微瘸、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人来应门。
“公子。”中年人给官语白行礼后,忙迎三人进屋。
宅子里的人早就得了消息,知道今日官语白要来,因此七八个衣着各异的男子已经在厅堂里候着了。他们这几日才刚陆续抵达骆越城,因此好几人身上都还染着风霜。
一见官语白来了,他们都是出屋相迎。
“见过公子!”声音整齐划一。
官语白微微一笑,说道:“大家都起来吧。我们进去说话。”
一众人等簇拥着官语白进了厅堂,立刻就有人搬来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小四则拿出了一幅绘在白色细布上的舆图,在桌子上平铺开来。
这是一幅详尽的南疆舆图。
官语白示意众人围拢过来,修长的手指指着舆图上的某处,淡淡地下令道:“南凉九王已经顺利逃走,那边很快会来接应,与其让九王随便乱蹿,不如我们‘帮’他们一把,让他往这里逃……”随后,他的手指沿着舆图上的走势,缓缓扫过……
官语白垂眸看着舆图,乌黑的瞳孔中闪烁着一种睿智沉稳的光芒。
……
南凉九王“顺利”逃走,扎西多吉被活抓的消息,南宫玥也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
南宫玥对刚从朱兴那里得了话前来禀报的在百卉点了点头,轻抚着膝盖上的猫小白,嘴角微扬。
这一局从大佛寺里诱敌上钩,到对扎西多吉欲擒故纵,并借由骆越城戒严之事,迫其自作聪明的劝说九王逃离,再到放走九王……全是在官语白的计划之中。南宫玥猜测此策并不仅仅在于铲除骆越城的南凉探子,可此刻就连她也不知道官语白真正的用意何在。
不知道归不知道,南宫玥已经交代了朱兴听从官语白的所有安排。
南宫玥垂眸想着,却不想百卉继续禀道:“世子妃,还有一件事,叶公子昨日因为勾结南凉的罪名,被关进大牢了……”’
叶公子?叶胤铭勾结南凉?!南宫玥难掩惊讶地朝百卉看去,手下抚摸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南宫玥挑眉问道:“叶胤铭怎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不止是她,一旁的画眉等人也有些好奇,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喵呜——”她膝盖上的小白不满地仰首叫了一声,仿佛在抱怨着,喂,你怎么停下了?
南宫玥只得乖乖地继续轻抚它背部柔软滑顺的白毛,小白满足地又趴了下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漂亮的鸳鸯眼惺忪地眯成了一条直线。
百卉就将南凉九王如何利用叶胤铭离城的事娓娓道来,其中也包括叶胤铭被九王朗玛打晕,还剥走了衣袍……
说话的同时,百卉的表情有些怪异。
昨日城门上其实安插了不少世子爷的人,以确保九王能够顺利“逃出”骆越城,所以,有没有叶胤铭其实并无影响。也不知道该说叶胤铭倒霉好,还是警觉性太差。估计若非那南凉九王急着逃命,叶胤铭这条小命在那南凉九王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一刀了结的事。
百卉接着道:“南凉九王离开后,一个要进城的老妇带着媳妇进茶棚小憩,就发现了被打晕在角落里的叶公子。那老妇哭哭啼啼地找人评理,说她儿媳守寡十载,本来村子里要为她立贞洁牌坊的,现在被这衣冠不整的浪荡子辱了清白,那可如何是好?”说着,百卉的眼角抽了一下,从这一点来说,叶胤铭还是有些“无辜”的。
画眉她们听着也有些忍俊不禁,好笑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百卉还在说着:“那老妇口口声声说要去官府告叶公子衣冠不整,有辱斯文,而且妨害风化。因为她闹得厉害,就把在附近带队巡逻的沈偏将吸引了过去,叶公子被救醒后,解释说他也是受害者,是被小人所骗,对方不止打晕了他,还扒了他的衣服、偷走了他的财物,请求偏将严查那贼人。沈偏将仔细调查后,怀疑那郎公子十有八九是南凉人,他还查出是叶公子在城门守卫跟前为其作保,致使守卫‘疏忽’,放其离开。叶胤铭自然连声喊冤,说他是**人所蒙蔽……”
可是当时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就算是沈偏将从城门兵那里得知叶胤铭和镇南王府有些关系,也只能秉公办理,将叶胤铭暂时收押,免得挑起民愤。
南宫玥没有说什么。究竟该如何处置叶胤铭自然有官府做主……
“咪呜——”小白轻轻地叫了一声,用一个前爪拍开了南宫玥的手。跟着它拉长身形伸了个懒腰后,就轻快地跳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唯恐猫主子撞到案几上的茶盅,画眉眼明手快地把茶盅拿走了。
小白慢悠悠地在案几上绕了一圈,然后就蜷成一团白色的毛团,大摇大摆地睡下了。
看着毛茸茸的白毛团子,南宫玥感觉有些手痒,可是才抬起手,小白的耳朵一动,睁开了眼,如彩色琉璃珠般的猫眼瞪着她,仿佛在说,别吵我睡觉!
丫鬟们在一旁辛苦地忍着笑,阖府大概也就只有小白有这么大的“猫胆”敢这么对待自家主子了。
每每此时,南宫玥就忍不住怀念当初萧奕刚把小白丢给她时,小白那微颤颤的小可怜样。那个时候啊,小白多乖巧多听话啊。
怎么就养成这样了呢……
南宫玥有些无趣,干脆随手拿起一本杂书,翻阅了起来……渐渐入了神。
丫鬟们知道主子在看书,一个个做起事来,都轻手轻脚的,仿佛她们根本不存在似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青衣丫鬟微微挑开了湘妃竹帘,表情有些怪异地对着内室中的鹊儿使了一个眼色。
鹊儿走了过去,青衣丫鬟便附耳对她轻声说了几句。
鹊儿眉头一挑,沉吟一下,道:“你在这里稍候,我去与世子妃说一说。”
青衣丫鬟松了口气,福身谢过鹊儿。
鹊儿走到南宫玥跟前,正要试探性地叫一声,就见南宫玥放下了手上的书,她也注意到了两个丫鬟间的动静。
“世子妃,豆绿说叶姨娘在院子外跪了好一会儿了。”鹊儿禀道,“豆绿她们怎么劝,她就是不肯走,硬要跪在那里。”
鹊儿觉得又可笑又头疼,这叶姑娘怎么就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呢,她都从叶姑娘变成了叶姨娘,却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姨娘是半个奴婢,哪有资格随便求见世子妃!
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好意地想提点叶依俐几句,偏偏叶依俐是个性子扭的,完全听不进劝,非要跪在院子口,让下人们很是为难。
碧霄堂里人多嘴杂,叶依俐到底是王爷的姨娘,在这里跪久了,传到王府去,免不了沸沸扬扬,要是让王爷怪罪世子妃就不好了,所以豆绿犹豫再三,还是过来禀报。
叶依俐此行为何,南宫玥想想也知道,眉头微皱,淡淡道:“你让豆绿她们传我的话给叶姨娘,她若是不肯走,就跪着好了。”她的语气冷淡而疏离。
她和叶依俐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分,叶依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世子妃。”
鹊儿行礼后,退了出去。
豆绿得了南宫玥的话,心里就有数,胆子也大了起来,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就去了院子口,双手叉腰地冷声道:“叶姨娘,还请回吧。否则奴婢就只能让人‘请’姨娘你回去了。”世子妃好说话,自己可不能由着叶姨娘跪在这里,让人平白看碧霄堂的笑话。
眼看着两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朝自己走来,叶依俐的脸色难看极了。
她当然也不想来求南宫玥,所以来碧霄堂之前,她先去求见了卫侧妃,把兄长叶胤铭的事一一告诉了卫侧妃,想求对方出手相助。可是卫侧妃婉言拒绝了她,说是此事关系太大,不是她一个侧妃能够插手的。
叶依俐思虑了许久,只能跑来碧霄堂,指望着南宫玥能看到往日的情份上帮自己一把。
她都下跪了,没想到南宫玥心如铁石,不但不为所动,还派人来羞辱自己!
叶依俐咬了咬牙,蹒跚地试图站了起来。
“姨娘……”一旁的丫鬟赶忙扶住了叶依俐,这才让她不至于太过狼狈。
叶依俐的膝盖因为久跪有些麻木、有些疼痛,但这些皮肉疼跟她心头的伤痛比又算的了什么,她的心口仿佛被人用刀子刺了一刀又一刀,痛得揪心。
叶依俐转过身,茫然地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前走着,一旁的丫鬟小声地问道:“姨娘,现在可要回去吗?”
叶依俐没有说话,她正在琢磨着她还能求谁来帮帮兄长……
镇南王!
答案一下子浮现在叶依俐心中。
对了,镇南王!
叶依俐原本晦暗无神的眼眸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亮了一亮。
没错,能帮兄长的也唯有王爷了!
只要她温言软语好好地求王爷,他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帮她的吧?
从前不管出了什么事,王爷都会帮她。只怪她进王府后,觉得自己是被王爷逼迫为妾,以致心有不甘,不肯委身王爷,才会受了王爷的冷落。
叶依俐突然停下了脚步,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她决定了,她不会再拒绝王爷了,只要她放低姿态,小意柔情一番,王爷一定会心软的。
叶依俐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火花,毅然道:“我要去见王爷!”
“姨娘……”丫鬟嗫嚅道,嘴巴动了动,想劝叶依俐,却又不敢劝,心想: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无论在叶姨娘入门前,王爷对她有多么用心,自她正式过门后,王爷的态度是阖府都看到的。叶姨娘这个时候去找王爷,怕是得不了好……
叶依俐急匆匆地从碧霄堂又回了王府内院,打算去外书房求见镇南王,心里琢磨着如果外书房的下人故意为难她不让她见镇南王,她又该如何应对……
不过,她的运气似乎还不错,还没出内院,就远远地看到一身紫色锦袍的镇南王大步走过了二门。
叶依俐心中一喜,真是天助她也。
她加快脚步款款上前,屈膝行礼道:“见过王爷。”她半垂眼眸,完全没注意到镇南王的面色不太好看。
因关系到逃走的南凉探子,所以昨夜唐青鸿就把叶胤铭之事禀报给了镇南王,镇南王自是雷霆震怒,心里觉得这叶胤铭真是无耻之极,之前抄袭的风波尚未平息,如今又借着镇南王府的名声在外头狐假虎威,甚至还和南凉人掺和在一起……
还有这叶依俐……
镇南王半眯眼眸,眸中一片阴沉幽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489先机
镇南王看着眼前的叶依俐,曾经他觉得这个姑娘清丽脱俗,可是如今细想起来,每一次她来找自己,必然是有所求。
为兄长谋一份差事;让兄长去擢秀会;为兄长保住功名……那这一次呢?这一次她又想求什么?!
“免礼。”镇南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叶依俐起身的同时,飞快地瞟了镇南王一眼,眼中透着一丝急切。
她的这一抹急切让镇南王心中更冷,自己当初果然是看错人了!
叶依俐却还毫无所觉,她眨了眨眼,眼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泪雾,泫然欲泣道:“王爷,以前都是依俐任性,依俐知错了。”
镇南王的心中一阵不耐。叶依俐是真的知错了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认错”又是为了谁?
见镇南王不说话,叶依俐靠近了一步,压下心中忐忑,努力把声音放柔:“王爷,依俐以后定会好好服侍王爷的……”
镇南王冷眼看着叶依俐,只觉得厌烦。叶依俐心里只有她那不成器的兄长,又把他这个镇南王置于何地!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又以为他是什么人?!真是可笑至极!这叶依俐竟以为只要她一点小小的示好,他就要受宠若惊不成?!
“你想为你哥哥求情?”镇南王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依俐一下子听出镇南王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是聪明人,也感觉到镇南王可能还在气头上,此刻求情恐怕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可是兄长现在还在大牢里受苦,而且若真背上那通敌之名,这一辈子只怕就要毁了……
“王爷,兄长他……”
叶依俐还在斟酌语句,镇南王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果然是为了叶胤铭!
“够了!”镇南王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本王不想再听任何关于叶胤铭的事!”
镇南王冷冷地看着叶依俐,眼中充满了嫌恶。如果叶胤铭没有勾结南凉人,那就是蠢得遭南凉人利用,他姓叶的蠢也就罢了,还要带累他们王府的名声!甚至还因此让南凉人逃脱!
叶依俐心脏一缩,“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王爷,兄长他是**人所……”
没想到事到如今她还不自省,简直是无可救药!镇南王的眼神更失望了,冷声道:“来人!”
守在二门的两个婆子急忙跑了过来,恭敬地待命。
“给本王把叶姨娘带走,明日一早送庄子去,不要留在王府里丢人现眼!”话音未落,镇南王已经甩袖而去。
“王爷!”叶依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上前一步,还想拉住镇南王的袖子,却被两个婆子拦住了去路。
叶依俐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自己如此放低姿态,镇南王竟然没有一点动容?!反而要把她送到庄子去?!
“王爷……”
叶依俐不甘心的喊叫声回荡在夜风中……
……
南宫玥再得到叶依俐消息的时候,是卫侧妃亲自来问她取对牌,说是奉了镇南王的命把叶依俐送去庄子上。
南宫玥闻言便知叶依俐肯定是为了叶胤铭的事去找过镇南王了,还彻底惹怒了他。
说到底,叶依俐只是镇南王的妾,无论是得宠还是失宠,南宫玥作为儿媳妇也无权置喙。
南宫玥让百卉取了对牌给卫侧妃,由她自行安排。
卫侧妃得了对牌后就告辞了,鹊儿送了她出门,回来的时候,鹊儿笑吟吟地向着南宫玥说道:“世子妃,卫侧妃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刚刚奴婢送她出去的时候,她跟奴婢说,王爷为了叶依俐兄妹的事大发雷霆,虽然已经下令让官府尽快处置,但还是为了王府的名声被这对兄妹糟践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鹊儿知道卫侧妃是故意想通过她提点世子妃近日王爷心情不佳,让世子妃注意些,以免被王爷迁怒。
南宫玥放下手中的书,微微颌首。
叶胤铭借着与镇南王府的这点儿关系,不但“放走”了南凉探子,还闹得骆越城几乎人尽皆知,以镇南王这般好脸面的性子,肯定不会让事情无休止的拖延下去,必是要速判速决的。
一步错,步步错,叶胤铭前世能被点为状元,本身也应当是有真才实学。
只可惜,这一世,叶家没有被逼到绝路,叶依俐也没有自卖己身,而叶胤铭没有遭到这一系列的挫折,以至于心性不稳……一切都不同了。
“世子妃。”一旁的鹊儿有些好奇地问道,“您说叶胤铭会被如何处置?”
南宫玥思忖道:“虽说叶胤铭并非有意为之,可到底被南凉人利用了,至少功名是保不住了。”
当日为了保住叶胤铭功名,叶依俐甘愿入府为妾,可兜了一个圈子,功名依然难保……而且他会被南凉九王利用,也是因为叶依俐是王爷的妾。实在是有些造化弄人。
说起来……
“南凉九王逃出骆越城已经三日了吧……”
南宫玥好奇官语白接下来会走哪一步棋。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到这里,南宫玥的眼中闪烁起了期待的光芒。
而说到九王朗玛的行踪,不止南宫玥在关注,南凉上下对此更是无比紧张。
一连三日,永嘉城的守备府一连收到了三封飞鸽传书,皆是朗玛发来的,一封比一封急。
永嘉城自从归顺南凉后,就成了南凉大军的大本营。
而守备府自然被南凉主帅伊卡逻鸠占鹊巢地暂住了。
“主帅。”一个脸上留着八字胡、身穿铠甲的参将匆匆而来,单膝跪地,将手中的一张绢纸递上,“是九王的飞鸽传书!”
这是第三封了。
距离上一封还不到一天。
三日前,当伊卡逻第一次收到九王的飞鸽传书时,就知道事态不妙了,否则以九王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又怎会动用飞鸽传书来示弱呢。
果然,骆越城的计划失败了,除了九王侥幸逃出,其他人可谓是全军覆没。
只是在那封信中,九王还是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已经逃出了追捕,很快就会按原计划去秀英镇。伊卡逻也没多想,就派了一百精兵前去接应,然而才不过一天半的功夫,第二封飞鸽传书就到了,信中的口气明显急切了不少,说是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他需要改变原来的路线。
而现在,就是第三封了。
伊卡逻接过绢纸,一眼就看到上面一点触目惊心的红色,那是血的颜色!
伊卡逻瞳孔一缩,飞快地展开了绢纸。
绢纸上只有草草几句话,可能因为时间的关系,甚至连话都没有写全,只写明了九王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他自从逃亡以来就一直遭到追逐,一路上他改变了几次方向,依然没有摆脱,若不是那些人目的是为了活捉他,恐怕他早就已经死了,但既便如此,他的肩膀也被长箭贯穿,伤得很重,让伊卡逻赶紧派兵来支援……
伊卡逻面色难看极了,其实当初九王提出要去骆越城时,自己并不同意。
可是九王身份尊贵,是王上的同胞弟弟,深得王上的信赖,他坚持要前往骆越城,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拦,只好由着他了。
反正不过是抓一个女人罢了,在他看来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任务竟然也会出差错!
不但他们多年来在骆越城里的布置被毁了大半,就连九王也身陷险境。
伊卡逻眯了眯精明的锐眼,拿着这张绢纸沉默了下来。
参将在一旁屏息以待,没敢随便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卡逻终于吩咐道:“给本帅把舆图取来!”
“是!”一旁的亲兵赶忙把一张有些泛黄的舆图取了过来,在大大的红木书案上平摊开来。
伊卡逻凝神看着案上的舆图。
按最初的计划,无论任务成功还是失败,扎西多吉一行都会去往秀英镇,与他们会和。
秀英镇早就在南凉的控制之下,它地势开阔,四通八达,东可达永嘉城,西可至登历城。一旦到了秀英镇,自然便可脱险。
可是现在……
伊卡逻的紧紧盯着舆图,以九王在飞鸽传书中所标明的位置来看,他已经距离秀英镇越来越远了,接下来可能会到的地方应该是云弥镇附近。
云弥镇……
这个镇子位于永嘉城西南方,是个偏远小镇,从永嘉城出发,得绕道长霞山,走上至少一天的路程,而且山路骑兵难行,若是步兵恐怕要更久……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听到伊卡逻在舆图上不时点动几下,以及烛火跳跃发出的滋滋声。
好一会儿,伊卡逻抬眼看向胡拉赫,缓缓道:“九王必不容有失,无论如何,都得把他平安带回。”伊卡逻的食指在舆图上移动,一直移到一处窄长的峡谷,道:“本帅打算派一队人马沿着漠三河绕道陵华峡谷,前去接应九王。”说着,他眉头轻皱,“陵华峡谷虽险,但九王的逃亡行踪不定,南疆军绝不可能知道我们会取道此地。此行最大的危险在于,南疆军发现九王行踪后,必当调兵遣将前去追捕,如此一来,在接应到九王前后,就会与南疆军交上手。因此,本帅需要派一个可信之人率兵前去……”
胡拉赫心中一沉,单膝跪倒在地,抱拳行了军礼,请命道:“大帅,末将愿率兵前往接应九王!”
胡拉赫恭敬地垂首,心里却有有一分无奈,两分埋怨:九王堂堂一个王爷,为何偏偏要瞎凑热闹去什么骆越城!现在还要分出兵力去救他。
伊卡逻嘴角勾了勾,看着矮了一截的胡拉赫,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他与胡拉赫说这么多,本意就打算派胡拉赫率兵前往。此行涉及九王安危,事关重大,必不能有失。胡拉赫此人有勇有谋,还是值得信任的。
伊卡逻凝重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朗声道:“胡拉赫听命。”
“末将在!”
伊卡逻肃然道:“本帅调千骑营予你,即刻出发,快马加鞭,绕道陵华峡谷接应九王!”
千骑营顾名思义,就是由一千骑兵组成,但是这一千骑兵可不是普通的骑兵,而是精兵中的精锐,不仅是人人一手好骑术,而且可以一敌五。平日里是由伊卡逻直接调度,不听从任何将领的命令。这一次,伊卡逻愿意将这支千骑营交由自己,那也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胡拉赫心潮澎湃,这一次风险虽有,但也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只要自己能完成任务将九王带回,必然前途无量,扶摇直上。
“是,大帅!”他铿锵有力地俯首领命,“末将定当全力以赴,肝脑涂地,以报大帅赏识之恩。”
伊卡逻走过来,亲自将胡拉赫拉起,正色道:“胡拉赫,本帅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本帅失望的。待你与九王归来,本帅亲自为你庆功!”
胡拉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行礼谢恩。
半个时辰后,号角吹响,千余军士在高头大马旁待命,喊声震天。
待胡拉赫一声令下,千余军士都翻身上马,策马而去,马蹄飞扬,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得这片大地颤抖不已……
从黎明太阳徐徐升起,一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只在西边的天空还能看到一点光亮。
此时已是黄昏,天空阴沉沉的,宣告着黑夜即将降临……
“踏踏踏……”
一千骑兵沿河策马狂奔,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千骑营果然不亏为伊卡逻麾下的精锐,训练有素,即便是经历了一天的奔袭,队伍依然井然有序。
胡拉赫一方面心里赞着,一方面心中是有些复杂。在最初的亢奋过后,他心底的不安就渐渐萌芽,心整个悬在半空中。
这一次的任务,完成了是大功;可若是不能把九王平安带回,自己不止无法向伊卡逻大帅复命,甚至于王上一旦得知,怪罪下来,他一个小小的参将,可承担不起。
哎——
事到如今,哪怕想再多,埋怨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胡拉赫只能夹紧马腹,加紧赶路。
“踏踏踏!”
只剩下了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回响在寂静的夜风中……
渐渐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空是近乎黑的墨蓝色,月明星稀,银色的月光柔和地洒了下来。
幽暗的陵华峡谷已经就在十几丈外,就像是一个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凉飕飕的夜风不时从峡谷中迎面吹来,呼呼作响,就像是无数野兽的咆哮声一样,有些渗人。
浩浩荡荡的一众人马渐渐地缓下了速度,直到停在了峡谷外。
陵华峡谷是有名的狭窄,易守难攻,两侧各有一座大山,中间的峡谷仅仅不到两丈宽,只够三四马并肩而行。
这个峡谷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行军之地。
无论是伊卡逻大帅,还是胡拉赫,都心知肚明这一点。
可是,不经过这峡谷的话,绕道长霞山会耽搁太多的路程,九王如今形势不妙,恐难以支撑。
而且,伊卡逻主帅说的没错,九王会逃到云弥镇实属偶然,就算南疆军有意向要设伏,时间上也绝来不及。
胡拉赫定了定神,手一挥,喝道:“走!”
他率先进入峡谷,身后的一千骑兵自动分为三人一排,井然有序地跟着进入峡谷。
一千人的队伍足足花了一炷香时间才完全进入峡谷之中,为首的胡拉赫一直警惕地不时四下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他身后每隔几人就有一名士兵手里举着火把,勉强照亮了四周,但是队伍前进的速度还是明显受了影响,慢了数倍。
胡拉赫心口仿佛被什么灼烧似的,恨不得尽快离开这里。
他身后的亲兵把火把往前送了送,惊喜地说道:“参将,出口就在前面……”
话音未落,一阵破空声传来,那亲兵直觉地转头去看。
嗖——
一道铁矢如流星般急速射来,撕破夜风,与黑夜几乎化为一体。
那亲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铁矢已经从他耳上射入,一举贯穿头颅,鲜血和脑浆飞溅出来。
而他双目圆睁,其中布满了血丝,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就这么僵直着身体徐徐从马上倒下。
生与死,只是在瞬息之间而已!
胡拉赫就在那亲兵的身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双目几乎瞠到极致,对方喷涌的鲜血飞溅在他脸上,粘稠灼热,仿佛要将他的皮肤灼烧起来了。
那个亲兵的坠马仿佛一个信号般,下一瞬,峡谷两边的山上,数以万计的铁矢“嗖嗖嗖”地如暴雨一般呼啸着袭向峡谷中的那一千南凉骑兵,漫天的箭矢将他们笼罩其中。
胡拉赫迅速反应过来,高喊道:“有埋伏……撤退!撤退!”既然峡谷两边都有南疆军守在此处,更别说前方了,继续往前走,只会全军覆没!
为什么这里会有埋伏?不应该啊!
南凉军如何会知道,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经过陵华峡谷?
胡拉赫脸色发白,一声喊得比一声大,可是这个时候,千余军士已经深入峡谷之中,撤退谈何容易!
“嗖嗖嗖——”
弩矢的射速奇快,威力难挡,那些士兵溃不成军,乱成一片。
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马儿痛苦的嘶鸣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的士兵甚至不及惨呼出声,就中箭倒栽下马,一匹又一匹的骏马因为中箭或毙命或疯狂,踩踏、冲撞不时发生……狭窄的峡谷内,就像是炸了锅一样,越来越混乱,失控……
胡拉赫矮身避过一枝铁矢,可是他胯下的坐骑嘶鸣着跳起了前蹄。
“参将小心!”
另一个亲兵惊呼出声,胡拉赫赶忙顺势滚落马背,嗖嗖嗖,又是数枝铁矢射来,那匹黑马眨眼就身中数箭,轰然倒下。
自己还算是命大!胡拉赫捏了把冷汗,抬眼看向峡谷两边的大山,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山上到底躲藏了多少伏兵。
四周破空声不断,弩箭还在不断地射来,蓬蓬蓬蓬……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
哪怕千骑营的这一千精兵都是精锐,却也还是肉体凡身,如何抵抗得了精钢铁矢。
短短弹指间,随行的千余名精兵便有近一半倒于血泊之中。
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面目狰狞的尸体,一个个都是眼睛瞪得圆圆,显然都是死不瞑目!
胡拉赫心乱如麻,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办法把损失降低到最低。
既然是连弩,那就有致命的缺点!
胡拉赫对自己说,深吸一口气,赶忙高喊道:“大家扔掉火把,赶紧下马!连弩最多三五发,等到敌人射完第一轮的弩箭,之后的空隙就是我们逃命的最好时机!”
不错!不少士兵都是精神一振,飞身下马,用马匹作为盾牌隐藏自己的身形。
鲜红的火苗灼烧着人尸、马尸,发出焦臭的味道,令人闻之作呕,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那些士兵都顾不上了。
蓬蓬蓬蓬……
暴雨般的铁矢伴着阵阵破空声毫不停歇,几乎将这片峡谷覆灭。
黑暗中,南凉残兵的哀嚎声、闷哼声还在不断地响起,惨促而沉闷,听得人心脏锁紧,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这一刻,对于那些躲在尸体间的南凉残兵而言,时间过得尤为缓慢。
连弩不是最多三五发吗?
为什么到现在铁矢还没停止?
胡拉赫在心头问自己,那些南凉士兵的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
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胡拉赫的心头——
难道说,今日来的弩手比自己想的还要多!
第一批弩手射完,第二批立刻接上,甚至还有第三批弩手待命?……不可能的吧!如此至少要上万的弩手,南疆军怎么可能养这么多弩手!
思想间,破空声停了下来,四周静了一静。
胡拉赫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大喊起来:“赶紧撤退!”
那些狼狈不堪的南凉残兵动了起来,有的从尸体里爬出,有的放下了作为盾牌的尸体,有的赶忙翻身上马,慌不择路地朝峡谷外四散逃逸……
与此同时,杀声四起,数千人齐齐发喊,杀声震天。
两边的山腰上同一时间燃起了一个又一个火把,密密麻麻,如同那漫天的星辰遍布山野。
南凉残兵皆是面色大变,更为惊慌,愤恨与绝望齐齐涌上心头。可是现在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就算他们一个个都身经百战,也无力一战。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刻,他们也只能逃命!
紧接着,就见那山上的树林中如潮水般涌下无数个手持弩箭的南疆士兵,搭在弦上的铁矢在火光中寒光闪闪。弓弦崩响之时,又是无数铁矢脱弦而出,“嗖嗖嗖”,逃在最后面的南凉兵又倒下了一片……
半山腰上,一身黑甲的傅云鹤拿着手中的千里眼四下看着,身旁站了不少身穿一色铠甲的士兵,每人的手上都配有一把连弩,这连弩已随着他们神臂营被命名为神臂弩。
傅云鹤用力地睁着眼,几乎把千里眼都给瞪穿了,嘴里喃喃自语:“……看上去好像还有一百来号人啊。……应该差不多了吧?”
“傅校尉,属下是不是打个信号让弟兄们撤回来?”一个年轻的千卫走了过来,恭敬地抱拳问道,脸上透出一丝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南凉人,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但是,战争并非是一时意气之争,为了长远的胜利,只好先憋一会儿了!
傅云鹤放下千里眼,点了点头:“去吧。”他脸上仍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心里却是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十几天前在听雨阁中,官侯爷命他率领神臂营来此地设伏。
最初的时候,傅云鹤还有些莫名,毕竟长霞山可不是前线的战略要地,在这里埋伏,又能埋伏到谁呢?
事实告诉他,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这才是真正的料敌先机,算无遗策啊!
官侯爷简直比传闻中的更加可怕……
想到官语白交给他的那个锦囊中的命令,傅云鹤更加跃跃欲试,他微微眯眼,笑吟吟地安抚了那千卫一句:“让弟兄们都别急,后面还有的是机会让他们杀南凉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