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军棍
未时过半,烈日高悬空中,灼热的阳光仿佛大火似的灼烧着下方的大地。
骆越城大营中,那些士兵仍旧身穿厚重的盔甲在滚滚热浪中各司其职,守卫、放哨、操练、清扫……井然有序。
中军营,营帐内放着几盆冰块,比外头阴凉了许多。
镇南王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后,皱眉看着跪在面前的人。
“王爷,有刁民在马市聚众闹事!牛大人他们被困其中,还望王爷赶紧下令平息民乱!”牛兴隆的随从李昌绝口不提千里马、比试和劣马一事,只咬死说有暴民闹事。
随着他的讲述,镇南王的脸色愈发难看,骆越城那可是自己这个镇南王坐镇的地方,竟然还有暴民胆敢在此闹事,分明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镇南王拔高嗓门传唤士兵:“来人,给本王传唐将军!”区区刁民,只要他让唐青鸿派一千兵士前去,还不全都捉拿归案!
“是!”士兵匆匆地领命而去。
李昌恭敬地俯首跪在地上,暗暗地松了口气:只要王爷愿意派兵前去,那就不是问题!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帐来,镇南王本以为是唐青鸿来了,没想到来的却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青衣文士,乃是他的谋士何昊。
何昊信步走入帐中,作揖行礼道:“属下参见王爷!”
镇南王对何昊十分客气,含笑地抬手道:“先生免礼!先生怎么突然来了?”
何昊淡淡地朝那跪在地上的李昌看了一眼,镇南王知道何昊是有要事要说,就挥手让人先退下了。
镇南王给何昊赐座后,何昊方才道:“王爷,属下刚才听闻马市那边有民乱……”
“先生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听说了。”镇南王怔了怔后,面露惊讶之色。
何昊忧心忡忡地说道:“王爷,属下担心此事若是处理不慎,会为王爷惹来大祸。”
不过是区区民乱罢了……镇南王眉峰一动,觉得何昊这一次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何昊站起身来,再次作揖,正色道:“王爷,如今南疆先是武垠族扰民,闹得流民四起,再是南凉来犯,东南边境危在旦夕,若是此时,再起暴民之乱,南疆岂非内忧外患不断?届时,这些事传到皇上耳中……圣心难测啊,王爷!”
镇南王闻言,表情中多了几分凝重。
何昊所言不无道理,上次百越之乱后,皇帝已是很不满了,若再有什么事端,指不定就更有借口夺了他的爵位。他在南疆镇守这么多年,总不能为他人做嫁衣!
镇南王沉吟片刻,慎重地问道:“那先生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何昊动之以情道:“王爷,以属下之见,不如由王爷您亲自带兵过去‘抚’民,”他在“抚”字上加重音,意思是镇南王此行是去安抚,并非镇压。
见镇南王有些意动,何昊继续说道:“王爷,这普通的百姓又怎么敢对南疆军对王爷您出手,定是马市之中有人闹事,蓄意挑起民愤,这才造成**,待王爷您前去,将那罪魁祸首伏法,再将那些百姓安抚一番,百姓必将感恩于心,觉得王爷您待民如子,将此事广泛传扬开去,岂不就是一桩美谈!如今唯有化干戈为玉帛方是大善。”
何昊的一番言辞情真意切,让镇南王感同身受。
自从前年与百越一战后,随着那个逆子逆势而起,他在南疆的民心也渐弱,若是能借着此事将民心收拢,那就是意外的收获!
这么说来,他得跑上一趟了。
想到这里,镇南王果决地拍案道:“好,那本王就率领两千军士亲自去一趟马市!”
何昊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负所托。
等唐青鸿到的时候,听到的就是镇南王这句话,而李昌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镇南王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要亲自带兵前去了呢?!他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是坏,可是也没资格去阻拦。
镇南王率领两千骑兵火速地赶往了马市,一时,马蹄飞扬,这些骑兵所经之处,隆隆作响,仿佛大地都为之震动了起来,扬起一片漫天的尘雾……
还没到马市,就远远地看到一群激愤的民众赶着数百匹马连绵不绝而来。
那些百姓也不过上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并不像是要造反的暴民,但他们却一个个都是怒容满面,似是怀着莫大的愤慨与仇恨。
镇南王缓下了马速,并抬起右臂,示意随行的一众军士也放缓速度。
李昌忙策马骑到镇南王身旁,抱拳道:“王爷,那伙人就是暴民,请王爷一定要救救牛大人啊!”
几十丈外,那些刚走出马市的民众当然也看到了镇南王带来的一众骑兵,一面赤红色的军旗高高飞扬,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萧”字,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正是镇南王的军旗!
难道是镇南王来了!人群中的不少人面面相觑,他们虽是打算去向镇南王陈情,请他做主,可此刻,乍一眼看到大军,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牛兴隆狼狈不已,双手被人束缚在身后,一看手下搬来了救兵,不由心中冷笑,嘴上道:“本官劝你们还是放开本官,赶紧投降吧,没准王爷还会饶你们一条狗命……”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顿时就把众人心中的熊熊怒火又掀起了几分。
“狗官,住嘴!”一个着青衣的年轻人愤怒地打断了牛兴隆,挥着拳头高喊道,“大家走!我们去向王爷讨一个说法去!若是任由奸佞把劣马送上战场,那不是让那些南疆军士兵活活去送死,害的还不是我南疆的兄弟姐妹!”
句句发自肺腑,说得那些民众热血沸腾起来,连声附和:
“没错!”
“王爷来得正好,我们去找王爷陈情去!”
“……”
民众群情激愤,大步地朝镇南王那边走去,然后在双方人马相距不过四五丈远时,唐青鸿策马上前,厉声道:“大胆刁民,竟然敢聚众闹事,还敢对牛少监动粗,实在是胆大包天!还不给本将军束手就擒!”
牛兴隆激动地叫了起来:“王爷,唐将军,快救救下官,快将这些刁民就地正法啊!”
后方的镇南王皱眉瞥了牛兴隆一眼,心中不悦。
自己这一次是来抚民的!牛兴隆这么一说,那些百姓岂不是会认为自己这个镇南王残暴不仁!
镇南王对长随交代了几句,长随忙到唐青鸿身旁传话,唐青鸿连连点头,然后语气缓和了不少:“王爷仁慈,只要你们赶紧释放牛少监,交出今日的罪魁祸首,王爷答应会从轻发落!”
众人愤愤不平,今日之事根本就不是他们的错,岂能把罪过怪在他们的身上?
那青衣的年轻人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抱拳道:“禀王爷,还有这位将军,并非草民等蓄意闹事,实在是这牛少监欺人太甚,竟然把劣马当做骏马中饱私囊,眼看着这劣马明日就要送往战场,草民等虽然不过是布衣,但也心系我南疆的安危!”
这青年显是念过书的,字字句句条理分明,牛兴隆听得满头大汗,还不等镇南王开口,就是大喊道:“胡说!你这是血口喷人!王爷,下官是冤枉的……”
“王爷,马监挑得马都在那里了,是不是冤枉,您一看就知。”一个老者满是痛心地说道,“王爷,草民的两个儿子前年死在了战场上,他们是为了南疆百姓而死,死得其所。可、可若是因此等狗官贪赃而死,那就死得冤枉啊!王爷!”
这一席话让所有人感同身受,他们也有亲人、朋友或是死在了战场上,或是这次随军出征。战场之上,生死难料,若真是死在敌人的刀下,那也是为了南疆而战死,可如今,却是有人在背地里捅刀子啊!
“王爷!”又一个青年满腔愤慨地喊道,“牛少监这是通敌叛国,该杀!”
“该杀!”
“该杀!”
一声声“该杀”在耳边轰呜,牛兴隆怕得瑟瑟发抖,他暗恨李昌实在太不机灵了,竟然把王爷给引来了。牛兴隆原本打算得好好的,去向王爷求救后,王爷一定会派兵前来支援,这样一来,就能轻易把这些暴民绳之以法,而自己中饱私囊之事也能瞒得神不知鬼不觉了,没想到……
不过上百暴民,哪用得着王爷亲自出马啊!都怪李昌,没把事情办好!
牛兴隆强行镇定地喊道:“王爷,您可千万别听这些暴民胡言乱语!下官奉您的命令挑选骏马,那些马场老板们因为没有挑到他们家的马,所以才会闹事,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拿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背上,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这一棍用力不重,却充满了憎恨,就听那妇人泪流满面地说道,“就是有这样的狗官,我娘家十九口,才会全都死在百越人的刀下,连我那个才三岁的侄儿都被砍得血肉模糊。……王爷,求您为草民们做主啊!”
镇南王眉宇紧锁,他也被这声声“该杀”震撼了。
他以为只是暴民闹事,没想到竟然还有隐情……
难道这牛兴隆真得连采买军费都敢贪污不成?!
想到这里,镇南王抬起了右手,示意他们噤声,并说道:“尔等所请,本王已经知道。此事,本王必会详查,若尔等所述属实,本王必会严惩以正军纪……”
就在这时,一个威仪的女声突然响起:“本宫为证,他们所言句句属实!”
“本宫”这个称谓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只有宫里的娘娘、皇子和公主才能如此自称。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循声看了过去,四周静了一静。
咏阳自人群中走出,南宫玥,傅云雁还有萧霏则紧跟在她身侧。
镇南王不由得脱口而出:“殿下……”
这一刻,牛兴隆已经是面如锅底,这普通的百姓可能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如今骆越城中唯一可以自称是本宫的女子就是今上的姑母——咏阳大长公主。
这位殿下可不一般……也难怪能相出一匹黄骠马来!
牛兴隆一方面恍然大悟,另一方面心底则是绝望极了。
有了咏阳大长公主和其孙女作证,自己今日怕是不可能翻身了!……等等!他又想到了什么,朝南宫玥和萧霏看去,目光先在萧霏身上顿了一顿,这才发现萧霏有些面熟,长得可不正有些像是自己那侄女——镇南王的继室小方氏吗?
那么,萧霏身旁这个如笑面狐一样的小妇人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镇南王世子妃!
这个名字,他真得是一点儿也不陌生,这位世子妃才刚过门就敢和他当时还是王妃的侄女对着干,不但夺走了柳合庄,还公然把他的侄子给卖进了苦窟,直到今日都没能把人寻回来。
现在又轮到自己!
再回想起两人见面以来,南宫玥的一言一行,分明就是在蓄意挑衅自己,而自己偏偏傻得掉入了对方的陷阱中。
想到这里,牛兴隆又有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难道世子妃就连会有百姓暴动,王爷亲临都算到了?!
牛兴隆脚下一软,重重地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整个人差点就没瘫倒下去。
南宫玥淡淡地看了牛兴隆一眼,和萧霏、傅云雁一起上前给镇南王行礼:
“见过父王(王爷)!”
至于四周的那些个普通百姓,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隐隐感觉到这得了千里马的老妇显然来历不凡,这戏本子里被称为“殿下”的,那可不都是些贵人?!更何况还是能让镇南王都面露敬色之人!
还有这位小夫人和她身旁的蓝衣姑娘竟然称呼镇南王为父王!那岂不是世子妃以及王府的姑娘?!
这时,一个三十余岁、着褐色锦袍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兴奋地指着咏阳道:“我知道了!难怪老夫人您的相马之道如此高明,原来您是咏阳大长公主殿下啊!我就说嘛,以我的本事,还有谁能超过我呢!”那人说来竟有几分沾沾自喜的味道。
来人正是那宁老爷,寥寥几句让他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咏阳大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这些词反复地回荡在这些百姓的脑海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伏跪在地,紧跟着,那个人旁边的人也都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去,就像是一颗石子掉入湖中,泛起了阵阵涟漪,一圈圈地往四周荡漾开去……
他们的脸卑微地伏在了地上,但是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个牛少监狗眼看人低,欺负到公主殿下头上,这一次那是栽定了!有公主殿下作证,如此中饱私囊的蛀虫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民众们都是心潮澎湃,心里颇有一种宿命的感觉:天道轮回,人在做,天在看啊!
看来是他们南疆命不该绝!
到后来,在场的数百民众,只剩下了咏阳一行人和那个宁老爷还站在那里,显得分外的突兀。
镇南王是一头雾水,利落地自马上跃下,对着咏阳作揖道:“殿下,您怎么会在此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朝南宫玥三人扫视了一下。
咏阳语气淡淡地说道:“王爷,我今日和六娘、玥儿,还有霏姐儿过来马市挑马,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这位牛少监来此采购战马……”咏阳简明清楚地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镇南王本就对百姓的陈情信了七八分,此时,经咏阳大长公主这么一说,他更是确信无疑了。
难怪百姓们会愤慨至此。
难怪他们所言字字泣血。
难怪他们会暴动……
牛兴隆确是该杀!
他的眼神中掩不住的怒火,朝牛兴隆看去,雷霆大怒:“牛兴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本王信任你,才把如此要事交给你办,没想到你为一己之私竟将劣马充作骏马送上战场,置我南疆军士兵于险境,置我南疆安危于不顾!你知不知道此罪当诛!”
牛兴隆吓得心底冰凉,额头磕在地上,求饶道:“王爷饶命!属下也是被这武老板所蒙蔽!请王爷看在夫人的面子从轻处理!”
武老板也同样地死命磕头,浑身瑟瑟发抖,“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草民的马不是劣马啊!”只不过也称不上骏马就是了……
牛兴隆不提小方氏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越提小方氏,镇南王越是不悦,他也是因为牛兴隆是小方氏的亲舅舅,这才安排他去马监当了个少监,还把采购战马如此重任交到他手里,可是他又是如何回报自己的信任呢!
先是方承令、方承训兄弟的那些个丑事,如今又是这个牛兴隆,小方氏的这些亲戚还真是一丘之貉,自己这个镇南王的面子里子都被丢尽了!
想到这里,镇南王脸色难看极了,冷声下令道:“来人,把这两人下监……”
他话音刚落,就听南宫玥恭顺地出言道:“父王,儿媳恳请严惩此人。”
镇南王皱了一下眉,就看到南宫玥飞快地朝咏阳看了一眼,他顿时恍然了,原来世子妃是故意在提醒自己啊!也是,今日之事咏阳大长公主是瞧在了眼里的,若不是明惩,恐怕南疆官员贪腐军费一事,就要闹到王都,闹到皇帝面前去了!
这都是小方氏闹出来的……镇南王越想越恼,恨不得把小方氏再赶回明清寺去。
“来人。”镇南王此刻只能把一肚子怒火都发泄到牛兴隆的身上,恨声道,“此人贪腐军费,罪证确凿,令责三十军棍,当场执行。稍后押往惠陵城军前,军法处置,以正军心。”
牛兴隆面色惨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立刻就有两个士兵上前,把他从马场的那些民众手里接了过来,按押着跪倒在地。
“王爷,饶命……”
声音未落,手臂般粗的军棍就猛地往他后背挥了过来。
砰!
“啊——”
牛兴隆发出一声惨叫,痛彻心扉,而紧接着,又是第二棍,第三棍……
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阵阵响起,伴随着牛兴隆的惨叫声,只听得周围百姓一阵痛快。
不知道是谁朗声说道:“王爷英明!殿下英明!”其他人都此起彼伏地附和了起来。
镇南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还好今日听何昊所言,亲自来此,否则他的一世英名真是要毁于牛兴隆之手。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咏阳的脸色,见其露出满意之色,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禁暗想:世子妃果然很懂事,还知道偷偷提醒自己,要不然今日就要惹恼咏阳大长公主了。
三十军棍实打实的打完了,牛兴隆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而一旁的武老板虽没有挨上军棍,却已被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身下更是一滩水渍,散发着一股子腥臭味。
得了镇南王眼色的唐青鸿下令士兵把牛兴隆和武老板都拖了下去,就连武家马场的两百匹马都被带走作为此案的证据收押。
而民众们也在士兵们的驱赶下,倒转回了马市,只觉得今日真是峰回路转,这一天发生的事,简直就够他们说上一辈子了!公主殿下、王爷、世子妃……这可都是南疆顶天的贵人了!
附近终于安静了下来,南宫玥这时上前半步,对着镇南王福了福身,一脸疑惑地问道,“儿媳方才听那牛少监口口声声提起‘夫人’,恐对夫人名声有碍……”她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这牛少监是……”
镇南王的面色有些僵硬,语调中透着一丝尴尬,道:“牛兴隆是你母亲的生母牛姨娘的兄长。”
南宫玥面上恰好地露出一丝惊讶,然后眉尾微扬,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父王,儿媳依稀记得,当年母亲代管祖父留下的产业时,就是交由一个姓牛的管事来管着的,不知道是否是这一位?”
牛管事……镇南王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牛”这个姓说常见也不算常见……
若真是他的话,这牛兴隆连军费都敢贪腐,又岂会真得本本份份打点父王留下的那些产业?
再联想起上次让小方氏把产业和收益还给萧奕的时候,小方氏似乎是说历年收益只有几千两银子……
难道也是被这牛兴隆……
小方氏,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怀疑的种子早就在镇南王的心中生根发芽,此刻,更是如同蔓草一般不断的生长着,他恨不得立刻就回去好好质问小方氏一番。
但现在,他也只能强行克制了下来,随口说道:“这事待我回去后问问你们母亲。”
南宫玥一直留意着镇南王的神色,见好就收,没有多问。
镇南王随后客套地说今日令咏阳受惊云云,跟着,他就命人护送众人打道回府。
回府的路上,咏阳笑容满面地看着南宫玥说道:“玥儿,你很好。”
咏阳最初并不南宫玥的打算,但眼看着事态逐步发展,却是恍然大悟了。
玥儿真是用心良若,步步谋算之下,倒是让这起连自己都有些为难的军马贪腐事轻轻松松就了结了。咏阳本来还打算万不得已的话,就自己拉下脸来去见镇南王,只是如此一来,自己插手南疆军务难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玥儿倒是能另辟蹊径。
如此甚好,不但可以解决了这一次的劣马之事,也能让镇南王正视到军中的问题所在,以后在军马采买时一定能够更加慎重。
得到咏阳的夸奖,南宫玥有些羞涩的笑了。
傅云雁和萧霏一头雾水,尤其是萧霏,直到刚刚她才知道那个马监的牛大人,竟然与自己的母亲还有这样的关系,而且还曾替母亲来打理过祖父留给大哥的产业……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阵苦涩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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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规矩
回到碧霄堂,南宫玥送咏阳和傅云雁回了云离院后,就去了外院书房,并叫来了朱兴。
南宫玥把今日马市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只听得朱兴一阵后怕,心想:若不是世子妃凑巧遇到,那批劣马岂不是要被送去惠陵城了?!
世子爷出征在外,军中事自然也有交代过,他们对于粮草、箭矢和兵马的调度是盯的紧紧的,可没有想到,这次居然在采购军马上出了纰漏。
“世子妃。”朱兴抱拳,正色道,“属下立刻就往军营一趟,必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朱兴表面上挂着管家的名义,实则还是军中之人,此事由南宫玥一女眷出面并不妥当,交由他来办是最好的。
南宫玥微微颌首,“有劳朱管家了。”
朱兴行礼后告退,南宫玥静坐了片刻,提笔给萧奕写了一封信,吩咐百卉交给回事处送去惠陵城。不多时,百卉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封方四老太爷的书信。
于是,南宫玥就带着书信,去了听雨阁。
方老太爷看过信后微微蹙起了眉,说道:“四弟风寒,暂时不能过来了。”
方四老太爷正是方家的族长,不久前,方老太爷曾写信给他说了三房之事,想让他来一趟骆越城一正家风。
南宫玥眉梢轻挑,方四老太爷这个时候生病,是巧合,还是故意避免去怼上方家三房?毕竟三房的小方氏现在还是镇南王的夫人,或许是不想惹恼了镇南王吧……
方老太爷也是这般想的,他昏迷了十几年,如今不禁感概方家已不是原来的方家了。
“外祖父。”南宫玥笑盈盈地说道,“您别急,若四老太爷真是风寒倒也罢了,不然,等再过几日,他必会亲来骆越城向您赔罪的……”
方老太爷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南宫玥明快的笑容让那丝淤积在他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
他现在的日子是捡回来的,有外孙和外孙媳妇这么孝顺,还有什么好强求的呢?方家数百年的基业和荣辱,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方老太爷微微一笑,心情明朗了许多。
南宫玥推着方老太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陪着他说笑了一会儿,方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听说今日在马市发生了这么精彩的事情,几个没有一同去的丫鬟有些惋惜地叹息不已。
待南宫玥沐浴更衣后,便一边听着安娘回禀碧霄堂今日的一些大小事,一边由着画眉帮她绞干头发。
不多时,鹊儿步履匆匆地来了,脸上带了一丝奇异的兴奋。
她屈膝行礼后,就急切地禀告起来,脸上笑吟吟的:“世子妃,王爷申时三刻就回了府,立刻就去了正院……听说,王爷也没遣散屋子里的奴婢,就对着夫人破口大骂起来,数落夫人的亲戚丢了他的颜面,还数落夫人目光短浅,不懂唯才是举,就知道每天帮扶亲戚,还质疑夫人是不是也从中得了好处!夫人赌咒发誓说她完全不知此事,还想为牛兴隆推托,结果王爷更生气了,让夫人没事多抄抄《金刚经》,也好静心养气……”
南宫玥透过铜镜看向身侧鹊儿,含笑着问道:“王爷可有问起产业之事?”
“问了。”鹊儿觉得自家世子妃简直神机妙算,忙不迭说道,“夫人绝口不承认,后来还扑在迎枕上大哭大闹起来,说是王爷冤枉了她。王爷可能是被哭烦了,甩袖就走了。”
南宫玥微微颌首,小方氏这是想用一哭二闹来换取镇南王的同情和爱怜吧……这在从前或许还有用,可是现在,在镇南王已心生怀疑并爱意渐退时,再用这招,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怀疑已生,就会渐渐发酵,直到无可挽回。
现在还不急,等到申账房把账本都“整理”妥当,才是了结这一切的最好时机。
鹊儿还在继续说道:“……王爷一走,夫人就在那里一直摔东西……”顿了顿后,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啊,明日齐嬷嬷就要来拜见世子妃了!”
画眉和几个小丫鬟互相看了看,都是掩嘴笑了,画眉故意恭维鹊儿道:“以后,奴婢可要叫鹊儿姐姐一声神算子了!”
可不就是吗?东西都摔光了,总不能让屋子里空荡荡的吧?!
鹊儿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正如她所言,第二日南宫玥这才刚从攸宁厅回来,齐嬷嬷就不负所料地来了。
“见过世子妃。”齐嬷嬷礼数周到地对向南宫玥行了礼,形容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倨傲,“禀世子妃,夫人屋子里的东西有段日子没换新了,夫人看得疲了,想要换一些物件,特命奴婢过来取对牌开库房。”
齐嬷嬷一说,屋子里的鹊儿、画眉她们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忍俊不禁。
鹊儿眨眨眼,意思是,从今日起,你们就可以改口叫我“神算子”了!
南宫玥心里亦觉得有些好笑,客气地对齐嬷嬷道:“不知母亲要些什么物件,还请嬷嬷列张单子,凭单子去库房领用。”
列张单子?
齐嬷嬷的脸色不太好看,往日里她替小方氏领用物件一向都是直接带人去库房随便挑,挑完后再让库房记册子。偏偏刚刚她去库房拿东西的时候,新任的刘嬷嬷硬是表示要世子妃给了对牌才能开库房,任她好说歹说就把着钥匙不肯放,无奈之下,她才会来碧霄堂,可没想到,世子妃竟然还让她列单子?!
世上哪有这样的儿媳妇,世子妃简直没把夫人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她越想越恼,夫人数次惹得王爷不愉,如今地位岌岌可危,而世子妃却渐渐在王府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掌起王府的中馈来,也难怪气焰越来越盛,竟故意要为难自己!
齐嬷嬷面色阴沉,语气中透着几分倨傲,强硬地说道:“世子妃,夫人从库房领东西从来都是先领了,然后再让库房记录在册的!”
南宫玥淡淡地看了齐嬷嬷一眼,拿起一旁的茶盅,慢悠悠地用茶盖移去茶汤表面的茶沫,没有说话。
但是她无形中散发出来的一种漫不经心却令齐嬷嬷感觉憋屈极了,自齐嬷嬷随小方氏来到镇南王府,因为她是小方氏的奶娘,小方氏跟前最得力的第一人,整个王府谁不敬她一分,这十几年,她顺风顺水惯了,即便是之前侧妃卫氏掌权,也不敢怠慢她,唯有世子妃……
齐嬷嬷眸中闪过一抹阴霾之色,却也只能忍着。
这时,鹊儿出声道:“齐嬷嬷,夫人有夫人的规矩,世子妃有世子妃办的规矩,如今世子妃奉王爷之命管家,自然要把事情办好了,才能不负王爷所托。”
鹊儿一脸认真地说着,齐嬷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这是以王爷在压自己呢!……这还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如今一个小丫头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了!
鹊儿自然看出齐嬷嬷面色不愉,却故作不知,又道:“还是齐嬷嬷忘了夫人想要什么物件了?那不如嬷嬷赶紧再回去问问夫人吧?”
齐嬷嬷心知若是自己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绝对会被夫人迁怒办事不利!夫人最近被禁闭在正院里,就算是要发脾气也只能往院子里的奴婢们发,最近正院里的下人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齐嬷嬷深吸一口气,硬声道:“劳鹊儿姑娘费心了,夫人的吩咐,老身自然是记得的。”
画眉“好心”地接口道:“齐嬷嬷第一次来,不知道世子妃的规矩,今日奴婢帮嬷嬷记下来就是。”她说着,笑吟吟地磨墨铺纸。
齐嬷嬷只能以此下了台阶,忍气吞声地说道:“回世子妃,夫人那边需要一套青花瓷餐具,一对青釉梅瓶,一幅观音拈花图,一个红宝石梅寿长春盆景……”
画眉飞快地替她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吹干墨迹让她按了手印,再把单子呈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看过后,让画眉去取了丙字对牌,连着单子交还给了齐嬷嬷。
齐嬷嬷接过对牌和单子,随意地福了福身算是谢过,然后抬头挺胸地走了。
齐嬷嬷走远后,画眉有些心疼地叹道:“看来夫人昨晚摔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否则怎么会需要领用这么多东西!
鹊儿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反正是王爷的东西,王爷不心疼,我们又何必替王爷心疼呢!”
南宫玥失笑地看了鹊儿一眼,可不正是。反正是镇南王的东西,小方氏爱砸就砸呗!
这么一想,画眉也笑了。
南宫玥沉吟片刻,又道:“鹊儿,你待会去库房统计一下,这几个月来,正院那边从库房里取用了多少东西,又还回来多少?”小方氏不是说换摆设吗?既然是“换”,那想必是有进就有出。
“是,世子妃。”鹊儿立刻意会地笑了,脆生生地应了声,就办事去了。砸了这么多东西,恐怕是有出无进吧!
半个时辰后,鹊儿就拿了一张单子回来,脸上笑容满面,看来很有些收获。
她给南宫玥行礼后,一边呈上了那张单子,一边好笑地禀道:“世子妃,夫人仅仅今年就领用了十五套餐具、茶杯,十二个大小花瓶,这些瓷器大都是有去无回,或者就是原本成套的餐具要么缺了碗,要么缺了碟,最后就只能留在库房里积灰尘。此外,字画之类的领了十件,归还了六件,还有其他的屏风、湘妃竹帘、玳瑁香炉、凉簟、玉笔洗等等的物件,基本上是一用就有一还……”
很明显,那些个能摔的、能撕的东西毁坏率最高。
鹊儿不禁笑了,夫人如此败家,也幸而镇南王家底够厚,可以够她折腾!
南宫玥微微眯眼,随意地扫视了单子一遍,心里已经差不多有数了。
正在这时,百卉挑开湘妃竹帘进了屋,然后屈膝行礼。
南宫玥随手放下了手上的单子,看向了百卉。
“世子妃,朱管家刚刚把奴婢叫去,说了那利家药铺的调查结果。”百卉有条不紊地禀道,“朱管家打听过了,这个利老板是有些爱财,采购药农的药材时常常蓄意压价,卖的药也比别家贵上一些,可倒也不曾卖过假药或者以次充好,再加上,他铺子里那个胡师傅制药的本事委实不错,所以药铺生意一直不错。朱管家还特意打听了胡师傅的事,说那胡师傅是因为从利老板那里得了一本制药的孤本,为此胡师傅三代都要为利老板的铺子做事……”说起这事,百卉的面上也有几分叹息,那胡师傅还真是一个药痴,为了一本书,不止卖了自己,连儿孙两代也给卖了。
顿了一下后,百卉继续道:“朱管家还说,利老板此人虽然贪小利,但偶尔也会做些‘善事’……”
“善事?”鹊儿的眉头抽了抽,世子妃第一次在城外的小市集上遇到那利老板时,她也在,实在想象不出那个几乎算是恶意压价的利老板也会做善事?
百卉的表情有些古怪:“朱管家与奴婢说了几件事,说是有一次,有个老妇家贫,买药还差两个铜钱,但是家里孙子又病重,跪在他家药铺门口,苦苦哀求利老板问可不可以先欠着点……后来利老板让那老妇在他药铺里做了两日粗使婆子。”怎么说呢,两个铜钱使唤人两日有些过分,但是好歹也解了对方的燃眉之急,算是救了一命,“那老妇对他是感恩戴德,至今还不时去给他扫地、抹桌子。”
总而言之,这个利老板虽然是个贪利的商人,但为人还算有些底线。
南宫玥微微点头,不怕商人贪利,怕只怕为了利而置良心于不顾,这利老板倒也还算可以相与的,就看这药制得如何了。
也罢,今日是该去取药了,干脆自己亲自去一趟吧。南宫玥想着,便要吩咐画眉去问问傅云雁和萧霏要不要一块儿去。
画眉这还没出门,那两人竟相携而来,傅云雁笑眯眯地说道:“阿玥,你今日要去拿药吧,我们也要去!你们再陪我到处逛逛,我要买些礼物好回王都赠人。”她一边说,一边心里计算着,阿昕、母亲、父亲、兄弟姐妹,还有希姐姐,怡表姐……这要买的礼物还真是不少。
是啊,六娘和咏阳祖母很快就要回去了……南宫玥按耐住心头的离愁别虚,含笑着应了:“六娘,你想去哪儿,我和霏姐儿就陪你去哪儿!”
不多时,两辆青篷马车就出了王府的东街大门,先往城南而去。
一路上,傅云雁时不时地挑帘往外看着,看到有趣的铺子,就令马车停下,东买一些,西购一些……
待她们的马车抵达利家药铺时,另一辆原本空着的青篷马车就被她装了一半的货物。
南宫玥三人一下马车,伙计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态度比之前还要殷勤了好几分。
南宫玥早就猜到以那利老板的精明程度必然会猜出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不意外,由着那伙计引她进了内堂。
“世……夫人,”利老板热络地搓着手迎了上来,讨好地笑眯了眼,“请请请,药都好了。其实夫人您哪需要亲自来,派人来舍下说一声,草……我亲自给您送去不就成了!”
说话间,那胡师傅捧着一个梨花木的盒子来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当着她们的面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了十个青花瓷瓶。
百卉取出其中的一个瓷瓶,呈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打开瓷瓶,先是闻了闻,又倒出了几颗药丸,看了看颜色,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笑着对那胡师傅道:“胡师傅,术业有专攻,你这药制得不错。”
胡师傅知道南宫玥是个懂医的,喜不自胜,像是得了莫大的夸奖一般。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抱拳问道:“世子妃,您这解暑药的方子委实妙,也不知道是谁人所创?可否让草民也用这方子制药?”
一旁的利老板的脸一瞬间僵硬了,心道:自家这胡师傅虽然手艺好,但委实不通人情世故啊,人家世子妃微服出巡,自然是要隐瞒身份,胡师傅就非要道破人家的身份!……还有这讨要方子的事,虽然之前他也听胡师傅提过一次,但是待他想明白世子妃的身份后,早就放弃这念头了,没想到胡师傅居然还敢跟世子妃提!
利老板有些紧张地看着南宫玥,南宫玥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一张方子,又是于民有利的事,胡师傅你尽管用便是。”
“多谢世子妃。”胡师傅诚惶诚恐地谢过。
利老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世子妃大人有大量,必然是不会与他这种小人计较的!
南宫玥一一查看过后,让百卉把几个瓷瓶收起,便看向了利老板,道:“利老板,还是这种解暑药,你再给我制一万丸,需几日?”
“十日足矣。”
南宫玥思忖道:“那我五日后先让人来取五千丸可行?”
利老板忙不迭应道:“当然当然!”
两人很快说定了下一批解暑药的细节,百卉把上一单的余款给结清了,又重新给了这一单的定金。
随后,几人便就在利老板的恭送中,上了青篷马车。
车轱辘缓缓滚动起来,傅云雁兴致勃勃地说道:“阿玥,阿霏,接下来我们去买什么?我还没买普洱呢!对了,我记得南疆的紫皮石斛和火腿也很不错吧?”她越说越是兴奋,蜜色的脸庞上精神奕奕。
萧霏也被传染了情绪,提议道:“六娘,那我们接下来去祥南街吧?那里有不少铺子,吃穿住行,一应俱全。”
傅云雁自然点头。
说话间,马车调转方向,往城东南的方向而去……四周越来越热闹,人流喘息不绝,街道上也喧阗声不断。
在傅云雁的提议下,三人干脆下了马车沿街逛了起来。布匹、银饰、茶叶、火腿、各种干货……若非有些东西不方便储藏,她们几乎以为傅云雁要把半个骆越城都搬回王都去。
第二辆马车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可是傅云雁还意犹未尽,又吩咐一家铺子的老板把一箱子的编织地毯送去镇南王府。老板一听是王府,赶紧应和,点头哈腰地把她们送出了铺子。
看看外头的太阳开始西下,傅云雁正要提议回去,却见萧霏的眼神有些不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隔壁是一家清幽的书铺。
“阿霏,我们去书铺看看如何?”傅云雁很是体贴,她笑眯眯地一手挽起了萧霏的胳膊,另一手挽起了南宫玥,大步流星地朝隔壁走去。
“六娘……”
话还没说完,萧霏的注意力就被书铺中的动静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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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不善
书铺里,一个年轻的书生正站在漆成暗红色的柜台前,与书铺里的伙计说话。
伙计有些为难,道:“公子,老板不在,小的实在是做不了主……不如这样吧,公子你在这里等上一会儿如何?”
那书生看来二十余岁,穿着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直裰,手里捧着几册蓝色封皮的书籍,往那伙计那边凑,急切地说道:“小兄弟,小生的父亲病重,家里等着用钱,这才不得已把这传家之宝拿来换钱。”
伙计迟疑了一瞬,又翻了翻其中一册书,咬牙道:“公子,老板不在,五两银子小的委实不敢做主,不如公子再便宜二两银子?”
书生蹙眉道:“小兄弟,小生这本可是前朝古籍,百年古书,三两银子那也太……”
书生面露纠结之色,这时,傅云雁突然出声道:“这位公子,你这一套书可是《阵纪》?”
傅云雁疾步朝那书生走去,两眼闪闪发亮。
《阵纪》是一套关于选练与作战的兵书,虽不似《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太白阴经》等十大兵书出名,但也是一套非常难得的兵书,因著书之人曾任前朝的游击将军,身经百战,目睹战场形势,所以书中所论较为切实近理。
书生循声看来,脸上一喜,急切地对傅云雁说道:“姑娘对这套兵书有兴趣?”
傅云雁微微点头,道:“可否借我一观?”
书生递了其中一本给傅云雁,傅云雁随手翻了一页,喃喃念道:“……敌长则截之,敌乱则惑之,敌薄则击之,敌疑则慑之,敌恃则夺之,敌疏则袭之;我退使敌不知我之所守,我进使敌不知我之所攻。果然是《阵纪》!而且还有注释……”
傅云雁又翻了数页,脸上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那书生在一旁急忙解释道:“这上面的注释是由前朝大将军赫连锐所书,兵书亦是大将军亲手抄录,乃是百年古籍!”顿了一下后,他继续道,“姑娘觉得如何?”
傅云雁合上书籍,心道: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她细细摩挲了一下书皮,正要应下,那伙计满头大汗地出声道:“公子,这套书你不是说要卖给我们铺子吗?”这套古籍一旦转手那可就是数倍的价值啊!只要老板稍稍分他一点零头,他今年也就不愁吃穿了。
伙计越想越是急切,又道:“公子,你说五两是吧?我这就去取银子。”
傅云雁眉头微蹙,觉得这伙计真是不地道,明明之前还打算压人家的价,一看自己也有兴趣,就转而哄抢起来。
那书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急切地看向了傅云雁,问道:“不知道姑娘……”他面露期待地看着傅云雁。
傅云雁眨了眨眼,面色有些古怪。这书生莫不是要坐地起价了?!
这时,又进来一个穿着青色直襟的书生,他看到在书铺里的百卉时微微一讶,脚步顿了一下后才跨进了书铺,他正要避到一旁去看书,目光却落在了那几本《阵纪》上。
那书生正是叶依俐的兄长叶胤铭,他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之际,却是萧霏出声道:“六娘,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傅云雁怔了怔,就把手中的那册书递给了萧霏:“阿霏,你若是喜欢,我买来送你如何?”
萧霏但笑不语,她一打开书,就闻到一股熟悉的书香味扑鼻而来,泛黄的纸张上墨色比新墨浅淡不少,从那清晰的字迹似乎能感受到笔者落笔的轻重力度、运笔的快慢节奏,这书确实是手抄书,而非印刷而成……
萧霏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却透出一丝锐利。
南宫玥和傅云雁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眉头微扬。
“六娘,这本古籍是仿制的。”萧霏肯定地说道。
叶胤铭微微微扬眉,有些意外地看着萧霏,退后了一步,饶有兴致地看着。
就见那书生瞳孔一缩,拔高嗓门,厉声道:“姑娘你若是不愿意买小生这古籍,也不可血口喷人!”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伸手试图夺过萧霏手中的那本书册。
也不用傅云雁出手,百卉已经一把捏住了那书生的手腕,冷声道:“放肆!”
百卉半眯眼眸,只是这么看着那书生,就释放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刁妇,放开小生!”书生外强中干地叫道。
那伙计一会儿看看书生,一会儿又看看南宫玥一行人,感觉不少路人都好奇地朝这里看了过来,顿时有些紧张,忙道:“几位有话好好说!”
伙计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莫不是这古籍真的是假的?要不是这位姑娘看出了破绽,还好心地点破,等老板回来,发现自己收了伪造的古籍,那自己可就死定了!
想着,伙计还有些后怕。
南宫玥给了百卉一个眼神,百卉就放开了那书生,书生吃痛地揉着手腕,尤不自省,叫嚣道:“小生要拿回自己的书,为何不可?”
“因为你骗人!”萧霏目光清冷地看着,翻开其中一页,指着那泛黄的书页滔滔不绝道,“古籍作假与书画作假不同,书画的鉴别难度更复杂一些,相比下,古书就容易辨认多了。虽然你为了做旧,故意将纸张染黄,将墨迹弄淡,还放了芸香草弄得书香四溢……”
“芸香草?”
迎上傅云雁疑惑的眼神,萧霏解释道:“芸香草本来没有香味,但是一经干燥后就会发出一股清香之气,夹在书籍里可以防止蠹虫咬噬书籍,它的香气也称为‘书香’。为了保存古书,一般都会在书页里夹上芸香草,打开后,自然是清香袭人。”
顿了一下后,萧霏继续对那书生道:“这位公子,你虽然费劲心机,却忘了一点,古书因年久发黄,一般是书页的边沿部分颜色深,书页的内里颜色浅,而不是均匀地整张发黄发暗。”
而这本所谓“古籍”的书页却是故意做旧的染色纸,因此是里外都发黄发暗。
萧霏解释得清楚明了,连那一旁的伙计也听明白了,回想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古籍,频频点头,看向萧霏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意,而投向那书生的目光就是嫌恶和不屑了。
南宫玥看着书生的右手,出声道:“看你右手上磨出的茧,应该也是读书之人,却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书生已经是满头大汗,连退了好几步,支吾道:“小……小生也是**人所蒙骗。”
自己被骗,就拿来忽悠别人!傅云雁摇了摇头,不屑地斥道:“如此品性,便是中了进士又如何!”
伙计愤愤地直点头:“姑娘你说的是,这等骗子真该送官!”
听到送官,书生吓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他也顾不上他的那些书,一溜烟地跑了。
傅云雁正想追,却被萧霏叫住了:“六娘,不必追了。”
傅云雁错愕地看向萧霏,就见萧霏若有所思地低首道:“这人应该是清茂书院的吧?”
顺着萧霏的目光一看,傅云雁这才发现那个书生掉了一方青色的帕子在地上,那帕子上赫然绣了“清茂”二字。
南宫玥示意百卉捡起那方帕子,然后道:“待会我派人去清茂书院与山长说一下此事,剩下的就交给山长处置吧。”
伙计对着南宫玥几人连声道谢:“两位姑娘,还有这位夫人,今日真是多亏您几位了,否则小的今日可就倒大霉了!”
傅云雁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伙计一眼,看的那伙计有些心虚,笑呵呵地说:“几位要不要进铺子看看,小的给几位算便宜些。”他压低声音道。
南宫玥几人也没与他计较,既然都来了,干脆就在书铺里逛了起来。
全程目睹了这一幕,叶胤铭很是意外,没想到,这位姑娘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博闻。在见到百卉的时候,他便猜到那位少夫人应该就是世子妃,而这姑娘与世子妃一道,又穿戴华贵,再看年纪,莫非是王府的大姑娘不成?
叶胤铭微微眯起眼睛,不禁若有所思。
等到挑完书,出了书铺,南宫玥才从百卉口中得知刚刚叶胤铭也在。
南宫玥在黄鹤楼中曾见过一次叶胤铭,但不过一面之缘,她早就不记得了,现在听百卉这么一提,才有了几分印象。叶胤铭前世得了金榜题名,理应是有才之人,不过,由妹观兄,此人恐怕也不值得深交,她便也不再理会。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她们坐上马车踏上了归程。
马车从东街大门回了碧霄堂,南宫玥三人一下马车,就看到鹊儿候在了东仪门处。
鹊儿快步迎了上来,屈膝禀道:“世子妃,大姑奶奶来了,现在正在大长公主殿下那里。”
乔大夫人去见咏阳祖母了?南宫玥、萧霏和傅云雁不由诧异地互相看了看,南宫玥微微眯眼,不得不怀疑乔大夫人是不是别有所图。
“霏姐儿,”南宫玥道,“姑母既然来了,我们做晚辈的自然是应该去拜会一番才是。”
三人便在鹊儿的引领下,往云离院而去。
才刚进院子,就听到乔大夫人的声音从堂屋中传了出来:“……殿下来骆越城也快一个月了,您觉得我们南疆的姑娘比起王都的贵女如何?”她语气中透着一丝亲近,一副闲聊攀谈的口吻。
咏阳淡淡道:“竹兰秋菊,各有千秋。”
乔大夫人咯咯地笑了几声,又道:“傅三公子要在南疆常驻,殿下既然觉得我们南疆的姑娘不错,何不就在南疆选个孙媳,以后傅三公子在此也有个知冷暖的人。”
屋外的南宫玥眨了眨眼,失笑。她大概猜到了乔大夫人来此的意图了,可惜此事也只会是乔大夫人一头热罢了。
想着,南宫玥与萧霏、傅云雁一起进了屋,就见乔大夫人正坐在下首的一张圈椅上,注意力集中在了咏阳身上,直到屋里的丫鬟向南宫玥三人请安,乔大夫人这才循声看了过来。
屋子里的众人一一见礼后,南宫玥三人在乔大夫人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丫鬟手脚利落地给上了茶。
虽然话题被打断了,但是乔大夫人还是不肯放弃,笑容满面地又继续说道:“殿下,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趁您在南疆,也可以帮着傅三公子相看一番。正巧,过几日,我家兰姐儿要办个花会,您也可趁此机会好好瞧瞧各府的闺秀。我家兰姐儿结识的那些姑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乔大夫人的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等咏阳看过那些姑娘,自然知道自家的兰姐儿是如何的鹤立鸡群,卓然出众!
“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我家鹤哥儿的亲事自有他父母作主。”咏阳婉拒道。
联想那日傅云雁说姑母相中了傅云鹤的事,就连单纯的萧霏此刻也是心如明镜,不由面露尴尬之色。
乔大夫人神情一僵,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道:“殿下说的是。”
乔大夫人表面态度恭顺,心里却是有些不甘心。
咏阳这话一听就是借口,咏阳可是傅云鹤的亲祖母,又是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她若是给孙儿定下亲事,难道傅云鹤的双亲还敢反对不成?!
一个“孝”字足矣!
这若是别人,乔大夫人只怕是要翻脸斥对方给脸不要脸了,偏偏她面对的是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也只能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来日方长,未必是没有机会!
反正弟弟也说过,傅云鹤是要在南疆长住的,她就不信,凭她家兰姐儿的品貌,傅三公子会不喜欢?!
一旦小两口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到时候自己就去和弟弟说上一说,然后由弟弟来做主,这婚事还不是一样能成。想到这里,乔大夫人的心定了,倒是希望咏阳早点回去了……
乔大夫人半垂眼帘,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带着几分讨好地与咏阳继续说话,“您来南疆也有一阵子了,也快回王都了吧?可买了什么特产没?我们南疆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话语间,堂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听丫鬟们行礼道:“给傅三公子请安。”
屋子里的人都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莲色湖杭锦袍、有些娃娃脸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木匣子,笑吟吟地说道:“祖母……”
他自然注意到了屋子里唯一的陌生人,目光落在乔大夫人的身上。
傅云雁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故意说:“三哥,这位是乔大夫人,王爷的长姐,你还不快过来给乔大夫人行礼!”
乔大夫人?!傅云鹤不由想起了两日前自己去拜见镇南王时书房屏风后的那一双绣花鞋,眼角抽搐了一下。
难道真得像妹妹那一日说的,乔大夫人是瞧上他了,不对,是瞧上他做女婿了?!
傅云鹤心里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脸上挂着一贯的灿烂笑容,给乔大夫人作揖行礼:“见过乔大夫人。”
乔大夫人再次看到傅云鹤,心里更喜欢了,脸上露出亲切熟络的笑容,忙道:“鹤哥儿,不必多礼。”
“三哥,”傅云雁看着傅云鹤手中的红木匣子,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傅云鹤被乔大夫人分了心,这才想起了手中的匣子,打开匣子,道:“我今儿出门,正好在一家铺子里看到一对青白玉桃形笔洗,你看!”
他拿出其中一个笔洗,给傅云雁看。只见那玉笔洗就像是半个桃子,雕琢得形状生动,玲珑有加,一看就讨喜极了。
傅云雁惊喜地脱口道:“三哥,这笔洗雕得可真精致。”
傅云鹤得意地一笑,把匣子给了傅云雁,道:“六娘,你和霏妹妹一人一个。”
傅云雁不客气地收下了,萧霏站起身来,笑盈盈地福身谢过:“多谢傅三哥。”
“霏妹妹你太客气了。”傅云鹤笑眯眯地看着萧霏,对他来说,大哥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的妹妹。
乔大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眼神阴沉地看着傅云鹤和萧霏,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难道说——
咏阳和傅云鹤是看中了萧霏?!
乔大夫人眯眼盯着萧霏,真不知道咏阳和傅云鹤的眼睛是长哪里去了!萧霏无论是相貌,还是学识,哪一点比得上她的兰姐儿?!而且萧霏的母亲小方氏甚至连王妃的诰命都被皇帝给除了,有母如此,那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着,乔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咏阳见傅云雁和萧霏饶有兴趣的把玩着笔洗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出声道:“鹤哥儿,六娘,玥儿,还有霏姐儿,你们几个孩子自己出去玩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老人家了。”
傅云鹤兄妹也没跟咏阳客气,拉着南宫玥和萧霏,四个年轻人言笑晏晏地走了。
这就走了?自己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呢……乔大夫人嘴巴动了动,心中暗恼。她想叫住傅云鹤,却又没有合适的借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人渐行渐远。
乔大夫人狠狠地扭着帕子,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果然,咏阳一定是看上了萧霏作孙媳,所以才托词搪塞自己!
乔大夫人越想越是不悦,心不在焉地与咏阳虚应了几句,然后就借故告辞了。
离开云离院后,乔大夫人没有回乔宅,而是去了萧霏的月碧居。
院子里的小丫鬟诚惶诚恐地禀明了萧霏不在的事,乔大夫人当然心知肚明,颐指气使地命令小丫鬟带她去堂屋里,然后吩咐道:“你们去把大姑娘给我找来!”
她这语调一听就颇有一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意味。
这些个小丫鬟哪里敢说不,忙不迭地去请萧霏了。
一炷香后,萧霏信步走入堂屋内,而这时,乔大夫人已经喝了两杯热茶了,一见萧霏那从容的样子,就气得心火灼烧,咬牙切齿。
萧霏不知道乔大夫人在气些什么,但还是恭敬地行了礼:“不知姑母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乔大夫人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下来,示意萧霏坐下,然后叹息着道:“霏姐儿,我平日里多在黎县那边,也没机会与你好好说说体己话。”
萧霏赞同道:“姑母在黎县侍奉公婆,孝敬长辈,乃是为人媳妇的本分。”
听萧霏语气里对自己很是推崇,乔大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自得,觉得这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继续道:“霏姐儿,你和你兰表姐同岁,今年也十四岁了吧?你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该多学学规矩。我们女子不比男子,闺誉是立身之本,平日里要注意谨言慎行,切不可做有辱门楣、清誉之事。一旦白玉有瑕,那是悔之不及啊。”她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
萧霏点了点头,说道:“姑母说的是,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姑母您回去后定要好好与兰表姐说说才是,不可为了名声,就急功近利,弄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萧霏说的是南宫玥及笄礼那天,乔若兰为了表现她自己的善心,非要捐银子施药的事。
乔大夫人也听明白了,顿时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自己可是萧霏的姑母,是长辈,萧霏竟然敢在自己跟前装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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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狂言
萧霏气定神闲的坐着,气质上倒是与南宫玥有了几分相似。
乔大夫人瞧在眼里,心里不禁更加气闷,干脆毫不客气地直言道:“霏姐儿,你母亲已经把你许配给了你表哥方世磊,就算现在还没有交换庚帖,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该守规矩,谨言慎行,不要与外男勾三搭四,坏了我们萧家姑娘的名声!”
萧霏气得瞳孔一缩,她就算原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也知道了。这王府里哪有什么外男,姑母这是在说傅三哥呢!
为了兰表姐的亲事,姑母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身上甩了,真的以为他们镇南王府好欺负了不成!
萧霏的脸色顿时变冷,霍地站起身来,冷声道:“姑母您也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俱在,您与我一同去见见父王,问个清楚明了,到底是谁把我许给了磊表哥!也要劳烦姑母与我父王说说我何时又在何地勾搭外男了,也免得传出去,连累了府中几个妹妹的名声!”
乔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她确是有些头脑发热,但她也没说错啊,小方氏要把萧霏许给娘家侄子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了,这婚事早晚都会成的,就算和弟弟说起来,她也不至于理亏,可是这勾搭外男的罪名却是有些过头了……怕是连弟弟也要责怪她出口狂言,坏了王府姑娘的清誉。
萧霏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起自己的婚事来竟然毫不知耻,还要与她去对峙,简直太没脸没皮了,也不知道小方氏平日里是怎么教的。
自己好歹也是长辈,跑去和一个小辈对峙实在有些体统,乔大夫人这么自我安慰着,言语间有些心虚地说道:“霏姐儿,姑母只是一时口误,你父王公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要去打搅你父王了。”
萧霏却是不肯让她如此轻易就蒙混过去,语调犀利地说道:“姑母,有道是‘祸从口出’,姑母身为长辈,更当‘谨言慎行’才是。”顿了一下,她意味深长地重复乔大夫人之前的教诲,“我们女子不比男子,闺誉是立身之本。一旦白玉有瑕,那是悔之不及啊。……姑母想来也没有别的事了,柏舟、桃夭,送客!”
“你!”乔大夫人一口气梗在胸口。
柏舟和桃夭看了看彼此,皆都走了过来,说道:“大姑奶奶,请走好。”
居然敢赶自己走?!
乔大夫人黑着一张脸,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才刚跨出门槛,就听到萧霏意有所指地说道:“吩咐下去,以后我不在院里,就别随意让客人进来!”
乔大夫人脚下一阵踉跄,这萧霏越来越没规矩了,都被那南宫氏给教坏了,一定要让她母亲好好管教管教!
乔大夫人走了,萧霏怔怔地望着还在摇晃的湘妃竹帘,心想:还是大嫂的碧霄堂管得好,大哥大嫂不在的时候,没人能进得了碧霄堂的门……也怪往日里自己太疏懒了,所以,就连院里的下人们都宁愿去讨好大姑母,而不是自己这个主子!
“姑娘。”柏舟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要告诉世子妃?”
萧霏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大嫂掌家辛苦,怎能再让这点小事去烦劳她。”大姑母今日所言虽让她愤慨,但倒也并不觉得难堪,正所谓“清者自清”,应该能难堪的是大姑母!
想通了这一点,萧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些许。
大姑母和兰表姐如此品行,日后还是少与她们相与为好。
乔大夫人怒气冲冲离开月碧居的事当日传到了南宫玥的耳中,让她不禁有些意外。
南宫玥特意把萧霏叫过来一起用晚膳,见她神色如常,看起来不像是吃了亏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萧霏没有提乔大夫人去见她是为了何事,南宫玥也没有追问,只让人盯着一些。
晚膳后,南宫玥笑吟吟地与她说起了茶铺的事。
自打进了六月中旬以后,南宫玥和萧霏就陆续在南疆的其他各城也开起了茶铺,只是施汤药有些不便,便只单单施些凉茶,两人估摸着再等下一批解暑药制好,就能分发到那些茶铺去了。
这个好消息让萧霏很是欣喜,脸上露出了明快的笑容。
至于利家药铺今日制好的这一千丸,次日就被送到骆越城外的茶铺。
茶铺里早已用上了回春堂制的解暑药,加上这一千丸,已经能够完全用药丸来取代汤药。茶铺需要的人手也随之锐减,除了另雇的那些家境贫困的妇人外,府里派过去帮忙的婆子们都陆续回来了,每人得了两个银裸子的赏赐,皆是笑逐颜开。
不过,南宫玥听闻叶依俐依然留在茶铺帮忙。
她虽有些不喜,但这次施药,镇南王前后也拨了不少银子下来,没必要为了这无关紧要的小事惹他不快。
现在有了回春堂和利家药铺,施药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不过,要想供应军中的用药,还得再加一家药铺才行,南宫玥叮嘱了朱兴继续去寻。
时间在忙碌中进入了七月,新的解暑药的方子在林净尘的反复修改下终于定下了,因大量用了南疆本地的草药,解暑药的成本降了近三分之一,不仅药效大有提升,更重要的是,制作的时间也大幅缩短了,以利家药铺的速度,只需要七日便能制出一万丸。
南宫玥当机立断,让回春堂和利家药铺用新方子制药,而这一批药将会被直接送往惠陵城前线。
七月里,天气又炎热了许多。
南宫玥畏热,哪怕在屋里摆上两盆冰山,依然觉得窒闷难当,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提不起精神。
这是她在南疆的第一个夏天,与王都不同,这里就连空气都泛着一股子湿热,时不时就会满头大汗。
好在自打重生以来,她就一直在好好调理身子,因而这酷夏虽闷热难当,但也还挨得住,南宫玥只担心咏阳和方老太爷年纪大,身子虚,暑热难挨,便变着法的让小厨房做些解暑的甜品点心,流水似的送往云离院和听雨阁,两个院子里的冰更是供得足足的。
傅云雁丝毫没有被夏季的炎热影响心情,趁着离开前,整日由萧霏带着在骆越城附近游玩,有时韩绮霞也会一起来,南宫玥便借光跟着四处走了走,傅云雁每次出门都会买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以至于他们回程的马车不知不觉中又多了好几辆……
终于,七月初五,咏阳大长公主带着傅云雁踏上了返程。
南宫玥和萧霏起了个大早,特意与傅云鹤一起来给咏阳和傅云雁送行。
七月的清晨暖洋洋的,这时,天空才露出鱼肚白,北城门附近往来的百姓稀稀落落,连萧霏的茶铺里也还空荡荡的,那些帮着施茶、施药的妇人还没有上工。
城门外,一车车装得满当当的马车候在了官道边。其中只有一车是咏阳和傅云雁的行李,剩下的五六车都是傅云雁这些天买的各种特产,从酒、茶叶、各类干货,到虎皮、药材、熏香等等,再加上镇南王和南宫玥等送的礼,足足装了十车。
“咏阳祖母,六娘,一路顺风!”南宫玥对着面前的咏阳和傅云雁微微笑着,心里依依不舍,却不想影响咏阳她们的心情,希望以笑容送她们离去。
咏阳拉着南宫玥的手,慈爱地笑了:“玥儿,你和阿奕一定会好好的,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南宫玥眼眶微酸,想说话,却又觉得言语如此无力,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她一定会好好的,不会辜负她所爱的人对她的一片心意!
看出南宫玥内心的激动,傅云雁笑眯眯地插嘴道:“阿玥,要是阿奕那家伙敢欺负你的话,你尽管写信告诉我,我一定过来帮你教训他!”
写信到王都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吧。傅云鹤心里觉得好笑,表情就有些扭曲。
傅云雁立刻察觉了,故意看向傅云鹤道:“或者,找我三哥也是一样!”
教训大哥?这个他可不敢……傅云鹤的眼神漂移着,只能傻笑以对。再说,大哥把大嫂看得比命还重要,怎么会欺负她呢!
而萧霏却在一旁用力地点头道:“六娘,你放心,我会盯着大哥的!”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傅云雁给逗得噗嗤笑了出来,冲散了原本的离愁别绪。傅云雁豪迈地拍了拍萧霏的肩膀道:“阿霏,那阿玥可就交给你了?!”
萧霏再次点了点头。
看着萧霏信誓旦旦的模样,南宫玥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却也同时有几分忍俊不禁,嘴角染上一分笑意。
太阳在东边的天空冉冉升起,天越来越亮,附近的人流也开始多了起来,傅云鹤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祖母,六娘,你们也该出发了。”
傅云雁留恋地看了南宫玥和萧霏一眼,道:“阿玥,阿霏,保重!后会有期!”
她的最后四个字说得有些沉重,后会有期,可事实上,这一别,就真的是数年难以相见了!
傅云雁觉得眼睛一热,转身随着咏阳上了马车。
在车夫的吆喝声中,车队开始动了起来,沿着官道往北方而去,越驰越快,扬起一片漫天的尘埃,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南宫玥一行人一直站在原处,目送咏阳一行车队离去,直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知何时,南宫玥和萧霏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一别经年久,世事两茫茫……
萧霏有些担忧地看了南宫玥一眼,默默地陪在她身旁,心里不由想起了萧奕,如果大哥在这里的话,大嫂应该不至于那么难受了吧?!
平日里萧霏是巴不得萧奕不在家,省得跟她抢大嫂,但是这一刻萧霏突然想念起萧奕来。
好一会儿,傅云鹤出声道:“大嫂,霏妹妹,我送你们回去吧!”
南宫玥和萧霏应了一声,便一前一后地上了她们的青篷马车,马车原路返回,一路顺畅地驶回了碧霄堂。
这一路,南宫玥一直有些心神恍惚。
仿佛感受到南宫玥低落的情绪,天空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阴沉。
把南宫玥和萧霏送到碧霄堂后,傅云鹤又急急地去了军营。
两人在东仪门下了马车后,萧霏柔声提议道:“大嫂,今日天气还算阴凉,我们去花园里散散步如何?”
南宫玥微微一笑,明白萧霏的心意,点头应了。两人亲热地挽着手,朝着王府的花园而去。
七月正是荷香四溢、垂柳飘飘的时节,两人沿着花园的小湖慢悠悠地走着。南宫玥看着田田荷叶,突然笑了,转头对萧霏道:“霏姐儿,下个月我们约上霞姐姐一起去安澜宫吃桂花糯米藕吧!”
想起之前傅云雁在安澜宫里对着湖里的荷花垂涎欲滴的模样,南宫玥和萧霏看着彼此都噗嗤地笑了出来。
萧霏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大嫂,那时候你酿的桂花酒应该也可以……”喝了吧。
萧霏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发现南宫玥似乎被什么吸引,目露惊讶地看着湖的另一边,眉头微蹙。
萧霏顺着南宫玥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姑娘正在一名青衣丫鬟的陪同下沿着湖边的小径往前走。
那姑娘一身月白的衣裙,隔着小湖,萧霏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看到她挺直腰板款款而行,颇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气质。
萧霏微微眯眼,终于想了起来,脱口而出道:“叶姑娘!”可是那叶依俐不是在城门外的茶铺帮忙吗?
看叶依俐走的方向,去的莫不是卫侧妃的雨霖居……
南宫玥看着叶依俐远去的清瘦背影,勾了勾手,招来了百卉,吩咐道:“百卉,你去查查叶姑娘怎么会来王府?”
“是,世子妃。”百卉应了一声,便去了。
正好前方就是一个凉亭,南宫玥和萧霏就一起去了凉亭小憩。
一旁服侍的丫鬟们机灵地立刻给主子上了茶水点心和些许瓜果拼盘。两人用了些茶水后,百卉便步履匆匆地回来了,屈膝禀道:“世子妃,奴婢打听了一下,叶姑娘这是去雨霖居见卫侧妃,她是来王府做女红师傅的,说是要给五姑娘开蒙女红。”
五姑娘萧容玉这才几岁,又不是穷人家的孩子需要早当家,哪里需要这么早学什么女红。
南宫玥的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卫侧妃这样的明白人,自然不会这样去折腾自己的**,那么这到底是谁的意思,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镇南王和叶依俐……
想起那一日在茶铺外的所见所闻,南宫玥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左右不过一个姨娘罢了,王府的姨娘实在不少,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南宫玥转眼就把叶依俐抛诸脑后,笑吟吟的和萧霏继续游湖赏荷,纾解着离别的愁绪。
……
咏阳走后的次日,也就是七月初六,千里之外的王都,一个个灿烂的点礼花亮了夜幕,就像是一朵朵巨大的波斯菊绽放在天际。
今日是百越大皇子奎琅和大裕三公主大婚的日子,尽管皇帝只给了内务府区区十日操持婚礼各项事宜,但是内务府还是将这场婚礼办得像模像样。
待到吉时,当三公主乘坐的凤舆在仪仗的护卫下被抬出皇宫,开道的灯笼火炬把傍晚的天空照得如白昼一般,气派非凡,几乎震动了大半个王都。
一些好奇的百姓跟在仪仗的后方,直看到凤舆进了公主府,这才渐渐地散去。
连着数日,王都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场事关两国的婚礼,然后转眼就到了三公主三日回门的日子。
这一日,天还没亮,奎琅就陪着三公主从公主府出发,进宫去给帝后请安。
“三公主殿下,驸马爷,请往这边走。”
一个宫女在前头给三公主和奎琅领路,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对新人。
奎琅身穿一袭真红色的纻丝长袍,身形高大威武,比大裕人要深刻不少的五官透着一丝异域风情,只是眉目间透着一丝阴鸷之气,让人不敢亲近。
与他并肩而行的三公主穿着一身真红色的纻丝宫装,头上插了一支金灿灿的金凤步摇,三串红宝石窜成的流苏随着她款款走动的姿态摇摆着,看来璀璨夺目。
作为新娘子,三公主本来该喜气洋洋、精神奕奕,可此刻她的样子却十分憔悴,厚重的脂粉亦掩不住她眼下浓重的阴影。
宫女心里有一丝同情,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步履轻巧地引着二人进了凤鸾宫。
“参见父皇、母后!”
奎琅忍着心中的屈辱,与三公主一起下跪,俯首磕头,给皇帝和皇后请安。
帝后隔着一张小小的案几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皇帝俯视着跪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奎琅,心中有些得意。
奎琅的这一声“父皇”让皇帝再一次庆幸自己的决定,只要等将来三公主诞下麟儿,从此大裕与百越的皇室就有了不可磨灭的羁绊,定可换来两国数十年,不,数百年的和平安定!
想着,皇帝笑了,慈爱地抬手道:“都起来吧,赐座!”殿中服侍的几名内侍忙去搬椅子。
奎琅和三公主起身后,皇后雍容得体地说道:“驸马,三公主可是皇上和本宫捧在手心养大的,难免娇惯了些,以后还请驸马……”
皇后客套地叮嘱了夫妻俩一番,可是奎琅的心神早就跑远了,他又如何不知道三公主根本就不是皇后的嫡女,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
但是,总归也还是有她的用处!
奎琅耐着性子等皇后说完。
这时,内侍搬来了两把红木圈椅,奎琅却没有坐下,而是对着皇帝俯首作揖,一脸悲痛地请求道:“父皇,如今百越政局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小婿在大裕虽锦衣玉食,却日夜难以心安。小婿素知父皇大义,乃百年难得一见之仁君,还请父皇助小婿复辟,让百越重回安定!”
奎琅说的冠冕堂皇,好像他复辟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让百越的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
一旁的皇后心里冷笑,没有说话。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利益的交换罢了。
皇帝眉头微蹙,故作为难地说道:“驸马,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百越内乱,百姓颠沛流离,朕亦心痛不已,只是这始终是百越的国事,朕身为大裕的皇帝,总是不便插手干涉邻国的政事。”
奎琅心中很是不屑,这大裕皇帝的心思早就是路人皆知,却还指望自己为他蒙上一层遮羞布!
偏偏自己如今有求于人,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奎琅定了定神,抱拳又道:“小婿深知父皇的为难与顾忌。”说着,他咬牙又跪了下去,“可还请父皇成全小婿的一片爱民之心,想到如今百越乱局,小婿每每夜不成寐,小婿那仙逝的父王更是数度托梦给小婿,吩咐小婿一定要救百越百姓于水火之中!还请父皇成全!”他再次伏地磕头。
皇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慈祥地看着奎琅叹道:“驸马一片爱国爱民之心,朕也是感同身受。你是霁雨的夫婿,便如同朕的儿子,朕也不忍心看你忧心成疾,也罢,朕就帮你一把便是!”
“多谢父皇大义!”虽然知道大裕皇帝一定会答应,但是这一刻,奎琅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激动,磕头谢恩,“小婿替百越万千百姓谢过父皇的仁心仁德!”忍了这么久,自己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日,虽然这还仅仅是开始,但总算是迈出了这艰难而扎实的一步!
从头到尾,都是皇帝和奎琅在唱戏,三公主明明在这里,却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正事既然说完,皇帝也没打算久留三公主和奎琅,含笑道:“霁雨,驸马,你们新婚燕尔,朕也不多留你们了,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吧。”
“多谢父皇体恤。”奎琅抱拳道,“那小婿和公主就先告退了,小婿还想与公主去拜访三位兄长。”
皇帝挥了挥手,就令二人退下了。
奎琅和三公主出宫后,便先后去了大皇子府和二皇子府,在每个皇子府都停留了近一个时辰,等他们来到三皇子府时,已经近申时了。
今日起了大早,一直到现在都没歇息过,三公主的脸上已经掩不住疲态,却只能强自振作精神,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朱轮车。
一个管事嬷嬷领着二人去了正堂,正堂内,一排朱红槅扇大开,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上首的两把太师椅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俊逸优雅,女的端庄秀美,正是三皇子韩凌赋和三皇子妃崔燕燕。
奎琅和三公主并肩走入正堂,只见左侧下首,还坐了一个身穿一件淡紫色暗花薄缎褙子的女子,女子一双湛蓝眼眸如万里无云的碧空般清澈明亮,正是侧妃摆衣。
摆衣一看奎琅的神色,心里已经大致有数,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
“见过三皇兄,三皇嫂!”
奎琅意味深长地与韩凌赋和崔燕燕抱拳,三公主在一旁垂眸福了福身。
韩凌赋欣喜若狂,一番见礼后,请奎琅和三公主坐下,然后向崔燕燕使了一个眼色。
崔燕燕便识趣地开口道:“三妹妹,现下花园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不如妹妹与我还有摆衣侧妃到花园里去漫步赏花如何?”
三公主识相地站起身来,木木地应道:“久闻三皇兄三皇嫂府里的花园甚是雅致,今日小妹要劳烦三皇嫂带我四处看看了。”
摆衣下意识地看了奎琅一眼,见对方点头,便也起身跟着两人去了。
正堂内只剩下了韩凌赋和奎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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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孤臣
韩凌赋拿起案几上的茶盅,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道:“奎琅殿下,不,本宫现在该称呼殿下为妹婿了。看妹婿容光焕发,想必是心想事成了!”他语气中透着深意,“这是刚上贡的雨前龙景,本宫就以茶代酒恭贺妹婿了。”
“多谢三皇兄。”奎琅也端起茶盅朗声道。
这一句道谢不只是谢这杯茶,更是谢韩凌赋助自己娶到三公主。
奎琅仰首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随手把茶盅放在了一边。
韩凌赋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心里只觉得奎琅果然是蛮夷,这上好的龙井竟如此茹毛牛饮,真是浪费了这好茶!
但自己为了大业,也只有和奎琅这等粗人合作了。
奎琅定了定神,有些急切地又道:“三皇兄,皇上虽然答应了我会借兵给我复辟,却未明言何时,此事需要三皇兄帮我推波助澜才行。”
“妹婿勿要心急,我们大裕有一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韩凌赋不紧不慢地道,“既然父皇都把三公主嫁你为妃,还亲口同意了借兵,剩下的都是迟早的事。本宫会见机行事的。”
奎琅心中暗恼,又不是他韩凌赋在别国为阶下囚,他自然是不急。已经一年多过去了,时间过得越久,努哈尔的政权就越稳固,那么对自己就越不利。
虽然心急如焚,但奎琅也知道他需要借助韩凌赋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个时候可不是得罪韩凌赋的时候!
奎琅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沉声道:“多谢三皇兄,只要我将来回了百越,一定不会忘了三皇兄对我的恩德,来日必定助三皇兄‘一臂之力’!”他这句话既是表态,也是提醒,提醒韩凌赋只有自己回到了百越,成了百越王,才能更好地帮助韩凌赋登上大裕的至尊之位。
韩凌赋微微眯眼,若非为此,他又何必大费周章的与奎琅结盟呢。
韩凌赋沉吟一下,也是提醒道:“妹婿,你若是想要心想事成,那就对本宫的三妹妹好些,让父皇看到你的诚意……”
他没有把话挑明,但是奎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唯有血脉可以把两国系在一起,也唯有血脉才可以成为信任的基石。
奎琅若有所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眼看向了韩凌赋,问道:“多谢三皇兄的提点。”顿了顿后,他的眸光变得意味深长,“那么三皇兄你呢?你何时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韩凌赋瞳孔一缩,奎琅这是在说让他给摆衣一个孩子?!
见韩凌赋若有所思,奎琅缓缓地又道:“三皇兄,唯有血脉才可以让我们之间羁绊变得更为紧密!”
韩凌赋没有答应,奎琅也没有再催促,正堂内静悄悄的……
看时辰差不多,奎琅唯恐自己在三皇子府待久了,引人疑窦,便和三公主一起告辞了。
奎琅走了,可是韩凌赋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孩子,又是孩子!
最近崔燕燕的娘家开始对他推三阻四,越来越不愿意为他做事,崔威这莽汉甚至直言说他该有一个嫡子了……
现在连奎琅也提起了孩子……
一个孩子又能保障什么?!韩凌赋心里嗤之以鼻,可是如果一个孩子就能让崔威尽心尽力为自己办事,一个孩子就可以让奎琅助他夺嫡,那么……
韩凌赋一边走,一边想着,心里一阵犹豫、挣扎。
“殿下!”
这时,一个熟悉的女音传入耳中,韩凌赋循声看去,只见一道月白色的清丽身形映入眼帘,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白皙如玉的小脸仿佛在发光一样,一双清澈的眼眸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筱儿……”韩凌赋脱口而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白慕筱的院子。
白慕筱还没注意到韩凌赋的不对劲,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对着韩凌赋福身行礼,心情显然不错。
“殿下,奎琅和三公主回去了?”白慕筱含笑地看着韩凌赋,自信地问道,“皇上他怎么说?”
“筱儿,一切如我们计划般。”韩凌赋缓缓地说道,唇角勾出一个清雅的笑意。
一切如我们计划般……她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会成功的!
白慕筱释然地长舒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更深,她和韩凌赋殚精力竭,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只有他们彼此知道为了这一步他们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成功与大皇子结盟,又顺利地让奎琅娶到了三公主,然后到今日皇帝终于同意出兵百越!
这步步艰辛,只有他们俩才知道!
“殿下,我刚才做了一些消暑的甜汤,您可要进屋喝一些?”白慕筱挽着韩凌赋的胳膊问。
“本宫自然要尝尝筱儿的手艺。”韩凌赋表面上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在犹豫着。
他曾经允诺过白慕筱,就算是娶了崔燕燕和摆衣,也决不会与她们俩以及别的女子肌肤相亲。
他的心里只有白慕筱,也只会和白慕筱在一起!
现在的他也没有变,可是——
韩凌赋眼帘半垂,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一抹纠结。
如今他的至尊之路上障碍重重,如果想要清除那些障碍,如果想要赢得更大的支持,他就必须做出某些妥协。
无论是崔家,还是摆衣背后所代表的奎琅,与双方有血脉关系的孩子将是一种让彼此的关系系得更为紧密的纽带!
哎——
韩凌赋看着白慕筱笑吟吟的样子,暗暗地长叹了口气,心头有些沉重。
筱儿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些小事上总是想不透彻,想不明白。
待奎琅和三公主安稳的回了公主府后,立刻便有人去御书房禀了皇帝。
官语白也在御书房里,君臣二人正对坐在棋盘两侧,皇帝手执一枚黑子,久久没有落下。听了禀报,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目光依然不偏不离地盯着棋面。
棋面上,黑子已经陷入困局,难以脱逃。
皇帝思忖了许久,终于哈哈一笑,投子认负,“朕又输了。语白啊,也就只有你敢赢朕,所以朕哪怕每次都输,还是最喜与你对奕。”
官语白欠了欠身,含笑道:“皇上承认了。”
皇帝看着棋面,头也不抬地说道:“语白,此困局你可能解?”
“可解。”官语白告了一声罪,执起一枚黑子,轻巧落下,紧接着,就是第二子,第三子……原本已无生路的棋面随着他落子的动作渐渐豁然开朗。
一条生路悄然出现。
皇帝一直沉默不语地看着,直到此时方才连连点头,称赞道:“还是语白你看得通透。”
“皇上,困局并非死局,只需要找到了生路,自然可解。”官语白状似无意地说道,“就好比奎琅,于是他而言,在百越新王登基后,他便就在困局中,然皇上愿意出兵助他,那就是他的生路,困局自然就解了。”
提到“奎琅”,皇帝不由眉头一皱,说道:“朕其实有些担心……”
官语白一边若无其事的收拾着棋子,一边说道:“皇上可是担心南疆。”
皇帝叹了一声道:“还是语白你最了解朕的心思。……此番,朕若是出兵必然会惹来镇南王的顾忌,万一惹得他心存反意,反而对大裕不利。可若朕下旨让镇南王领兵攻打百越,朕担心……朕担心镇南王会与努哈尔结盟。……如今,助奎琅复辟势在必行,可是镇南王实在让朕伤透了脑筋。哎,若是父亲当年没有册封藩王就好了。”
这话也是说说的,皇帝也知,若是当年没有老镇南王镇守南疆,恐怕大裕朝会动荡难安。
官语白赞同地点头道:“皇上所虑甚是。”
皇帝有些忧心忡忡,“朕也想过,是不是该把阿奕叫回来,但来日对百越一战还是得靠阿奕。不然,凭镇南王这糊涂的东西,恐怕百越没有打下来,南疆反而危矣。而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制衡南疆呢?”说到这里,他有些期翼地问道,“以语白之见,朕该如何?”
官语白平静地说道:“……皇上可有想过送一位监军去南疆。”
皇帝若有所思:“监军?”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可以以协助镇南王攻打百越为名,派人前往南疆,行监军之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如今可是绝佳的机会。”
皇帝思忖片刻,不禁恍然了。
官语白说得对,这是绝佳的机会。若是往常,自己没有任何借口派监军去南疆,可是现在,有攻打百越为名,自己都不派兵了,而是退一步派一个监军前往,想必镇南王也无话可说。
“语白。”皇帝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觉得何人合适。”
“孤臣。”官语白毫不迟疑地说道,“皇上您唯有派去一位孤臣才最为合适。”
孤臣……皇帝若有所思。
朝中上下虽然皆乎万岁,个个都说对自己甘脑涂地,皇帝却也明白,这谈何容易,他的那些臣子们,哪怕再如何的忠心耿耿,都免不了会被家族、权势、党朋、富贵等种种所左右。要说孤臣……
皇帝忽然神色一动,看向了官语白。
官家唯有官语白一人,家族不会影响到他;
安逸侯乃是二品军侯,除非封王,权势已然顶天;
官语白自幼在边疆长大,回了王都后更是罕少踏出安逸侯府,从未听闻朝中有谁与他交好,更无结党营私之举;
至于富贵,当年西戎为了拉拢官家,许下了无数金银,足可以敌国,却没有起到丝毫效果,这才会让拉拢变成了陷害。
如此之人,想必不会轻易被镇南王所收买和驱使。
再者官语白足智多谋,又曾是一员武将,虽现在不能再上杀场,但有他在南疆,与百越的一战也势必会更加稳妥。
如此说来,官语白果然是最佳……不,是唯一的人选!
皇帝心有意动,但不禁也有一丝疑虑,官语白在这时提出“孤臣”,莫非是他自己……
“咳咳。”
这时,一阵闷咳响起,就见官语白正侧身用一方青色帕子捂着口唇吃力的咳了几声,见皇帝正看着自己,官语白欠了欠身,声音有些不稳地说道:“臣君前失仪了,请皇上恕罪。”
皇帝忙表示不在意。心想:果然是自己多虑了,官语白身子虚弱,又怎会想去那苦暑之地呢。可是,如今自己除了他也无合适的人可用……只能辛苦一下语白了。
想到这里,皇帝不禁正色道:“语白。朕问你,你可愿意为了朕,为了大裕,去一趟南疆。”
官语温润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他微微垂眸,似是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躬身作揖道:“臣遵旨。”
……
三日后的早朝上,皇帝下旨命镇南王出兵百越,匡扶百越正统,又命安逸侯官语白前往南疆宣旨,并襄助镇南王征伐事宜,即日启程。
皇帝会出兵百越并不稀奇,朝中上下早就知悉,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可是,让安逸侯去南疆襄助镇南王……这是何用意?
朝野之中,不禁为此掀起了一波风浪。
不过,这股风浪现在还未波及到南疆,此时的南疆,还处在炎炎苦夏中。
费了几天的工夫,朱兴终于又找到了一家靠得住的药铺——德济堂,南宫玥让他们试制了一次后,便认可了。
很快,依着新方子制出的第一批解暑药终于好了,朱兴去军营见了田禾,解暑药在第一时间被送往了惠陵城。
南宫玥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嘱咐三家药铺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制药,价钱也给的很充足。
解暑药好了,接下来就是解瘴药了……
此时,距离南宫玥执掌镇南王府的中馈已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上上下下都料理得极其妥当。那些管事嬷嬷们有些已经顺服,更有一些还在蛰伏,蠢蠢欲动。
南宫玥并不在意那些嬷嬷们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只要她们安份守己就是。
南宫玥此刻正要操心是另一件事,镇南王的四十整寿快到了。
这是南宫玥掌管王府中馈后府中的第一件大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必是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南宫玥特意询问了一番镇南王的意思,就开始准备起来。眼看着自己的生辰终于有人操办,镇南王实在满意极了,自打小方氏被夺了诰命后,王府就再没有正式的宴过客,前两个生辰都是府里自个儿过的,现在有了世子妃果然是不一样了!
在王都的时候,南宫玥便会时不时带着萧霏一起料理中馈,现在王府中馈基本已经上手,南宫玥就打算借着这次的生辰宴让萧霏也能好好锻炼一下。
不管日后萧霏嫁到哪家,作为一个手掌中馈的主母,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从镇南王的书房回来后,南宫玥就把萧霏叫来了碧霄堂,问了她的意思。
萧霏欣然应下。
“世子妃。”鹊儿这时回来了,福身道,“这是王爷从前生辰时的宴请名单。”
南宫玥点点头,示意她放在桌上,随手拿起和萧霏一同翻看了起来。
萧霏心里有些紧张,现在的她早已不会认为中馈只是件无趣的繁琐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差事,父王会迁怒大嫂。
南宫玥一边看着名单,一边说道:“暂用这些作为参考,我们先把宴请名单定了,早些发帖子出去。”
萧霏见南宫玥不懂不忙的样子,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与她一同商议了起来。
百卉在一旁铺纸研磨,不多时,名单就已经大致定下。
南宫玥让人送去给镇南王,由他看过以后才算正式敲定。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步履匆匆地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娘,乔大姑娘来了!”
乔若兰?!萧霏的表情一瞬间有些不太自然。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让她对乔大夫人母女实在没什么好感。
可是亲戚上门,见总还是要见的。
南宫玥点头道:“请表姑娘过来吧。”
丫鬟稍稍整理了桌案,不一会儿,就见画眉引着乔若兰来了。
乔若兰穿了一件月色遍地缠枝玉兰花夏衣褙子和莲青镶深边褶子裙裙款款地走进屋来,纤腰盈盈,清丽优雅。
“表嫂,霏表妹,”乔若兰笑盈盈地给二人福身行礼,开门见山地拿出了一张大红洒金帖子道,“三日后,我家要举办一场花会,还请表嫂和表妹务必要来。”
萧霏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姑母和表姐如此人品,萧霏实在不想与她们相与,自然也不愿意去这个花会。
她半垂眼帘,掩盖住了那眸子中的幽暗。
南宫玥敏锐地察觉到萧霏的情绪有些不对,大概猜到萧霏不想去。实际上,南宫玥对乔大夫人母女也没什么好感,于是便婉言拒绝道:“兰表妹,这几日府里有点忙,我和霏姐儿恐怕是去不了。”
忙?乔若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眼中闪过一抹羞辱之色。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亲自过来王府送帖子,亲自来请人,可是南宫玥却这样下自己的面子。
什么忙?!
有什么好忙的,这分明就是借口!
乔若兰拿着帖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而萧霏的双眸却是闪闪发亮,她知道大嫂是为了自己才出言拒绝的,果然!大嫂最在意自己了!
乔若兰的脸涨得通红,耳边嗡嗡作响。
继续站在这里,只会换来更大的羞辱!这么想着,她连客套话都没说,转身就冲出了屋子,气冲冲地离去,越走越快。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南宫玥和萧霏笑眯眯地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乔若兰愤愤地坐上了回乔宅的马车,越想越气,一炷香的回程非但没有缓解她的怒火,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回府,乔若兰就直冲乔大夫人院子,委屈得两眼通红,泫然欲泣。
“娘……”
乔大夫人一见女儿两眼红红的样子,心疼极了,忙把女儿招呼到跟前,柔声问道:“兰姐儿,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王府送帖子去了吗?”
难道是那个南宫玥欺负了自己的女儿?乔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乔若兰如乳燕归巢般飞扑到母亲的怀里,既委屈又愤怒地泣道:“娘,她们……她们居然都说不来我的花会!”南宫玥和萧霏都不来,自己又如何顺势去邀请傅云鹤呢!想到这里,乔若兰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们?也就说南宫玥和萧霏都拒绝了女儿,不愿来乔府的花会!乔大夫人气坏了,额头上青筋凸起。她拍着女儿的背安抚道:“兰姐儿,别哭了。她们不来就不来,我们不稀罕……”
乔大夫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了计较:且不说南宫玥,萧霏一定是在为那日自己教她规矩而迁怒到女儿身上呢!
她一个小辈倒是记起这姑母的仇了,委实是小心眼!她莫不是以为自己这做姑母的还会怕她这小辈?
乔大夫人嘴角勾出一个阴沉的笑,萧霏想跟兰姐儿争傅云鹤,那可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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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求医
乔家的花会还是如期的办了,只是场面稍嫌冷清。
和乔大夫人一块儿把客人们一一送走后,乔若兰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这些人说是来赴宴,却明里暗里的问世子妃怎么不来,分明就是想趁自家的花会去亲近世子妃!知道世子妃不会来,更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早早告辞。
自己和萧霏虽并列南疆双姝,但萧霏素来不喜交际,南疆的闺秀还是以自己为尊。偏偏世子妃来了南疆,她成了南疆最受瞩目、最尊贵的女子……甚至,有生之年,自己都不可能比得上。
想到这里,乔若兰不禁紧紧攥住拳头。
母亲想让她嫁入公主府,可是,就算她嫁入了公主府又如何……傅云鹤不是长子,现在也不过是在萧奕的麾下担个小职,步步升迁,要过多少年,才能位极人臣!?
而这南疆,除了傅云鹤,放眼望去又有谁能配得上自己呢!
乔若兰越想越心烦。
她如此品貌,却只能拘在这小小的南疆,实在让她很不甘心。
可不甘心她又能怎么样……
世子妃和王府大姑娘尽皆缺席乔府花会的事很快就在南疆的高门府邸中传开了。
乔家与王府乃是姻亲,乔大姑娘更是世子爷嫡亲的表妹,怎么想世子妃都不可能缺席。但偏偏,世子妃就是公然的没有给乔家脸面。
联想起乔大公子乔申宇被萧奕责了军棍一事,又仿佛能够理解如今的局面。
原来碧霄堂和乔府不和啊!
不少人觉得自己真相了,也暗暗有了思量。
对于自己的缺席会引来这纷纷猜测,南宫玥其实也已经想到了。
在这南疆,以自己的身份,无论一举一动,还是一言一行,都会让众人揣测。就好比在王都之中,内宅妇人时时会关注宫中皇后和宠妃的动向一般,由此也能一定程度的揣摩圣意。
自己今日没有去乔府的花会,必会让乔家在南疆有些艰难。
不过,乔家也该受些教训了。
南宫玥对此并不在意,此时的她正在堂屋里,逗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正是萧家五姑娘萧容玉,她穿着一件大红色葡萄缠枝暗纹的褙子,白嫩的小脸透着桃花般的红晕,脸颊胖嘟嘟的,可爱得就像一个搪瓷娃娃。
萧容玉粉嫩嫩的样子看得南宫玥的心软绵绵的,拿起一块容易克化的点心给了她。
“谢谢大嫂嫂。”萧容玉奶声奶气的福了福。
南宫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头,目光在她两个鬏鬏上的珊瑚珠串停了一瞬,笑道:“这珊瑚珠串果然很适合五妹妹。”
得了夸奖,萧容玉腼腆地笑了笑,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卫氏在一旁含笑的望着女儿,“世子妃选的样子好,玉姐儿喜欢极了,非让妾身带她来向大嫂道谢。”她身着湖蓝色祥云暗纹杭绸褙子,深蓝色百褶裙,梳着牡丹髻,头上只插了一支白玉莲花簪,端庄中透着几分清雅。
南宫玥早先在金玉斋里订了一些珠花,今日刚刚送来,她给府中的各位姑娘都送去了一些。
这不,才送出去,卫氏就带着萧容玉来道谢了。
乳娘抱着萧容玉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她的脚自然是碰不到地,却乖顺地垂在那里,两手捧着那块点心,认真的吃着。
南宫玥忽然注意到她白嫩的手指上有几个小小的红色针眼,不由微微皱起了眉,说道:“我听闻五妹妹近日正在习女红?”
“是啊。”卫氏面上笑着,但眼中却难免透出了心疼。
南宫玥瞧在眼里,想了想说道:“五妹妹年纪小,王府自有绣娘,女红之事不用太操之过急,耳濡目染的听听便是。”
卫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应了。
她其实哪舍得让女儿小小年纪去学什么女红啊,只是也不能违了王爷的意思。
哎,算算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叶依俐又要来教玉姐儿女红……
叶依俐自然也没有忘记今日是教王府五姑娘女红的日子,因而她比平日早一个时辰从茶铺回了家。
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城西安居巷深处的一处小宅子中,宅子尽管又小又旧,可是胜在幽深清净,适合读书人在此读书。
听到外面的动静,休沐在家的叶胤铭放下手中的书,笑着喊了一声:“妹妹!”
叶依俐拎着一个竹篮走进屋子里,笑道:“大哥,你还没吃午膳吧,我这就去给你和祖母做饭。”
“俐姐儿,还是我来吧!”叶大娘也是闻声从后院走来,道,“你刚从茶铺回来,下午还要去王府教课,趁着午膳赶紧歇一会儿吧。”
“妹妹,祖母说的是,你还是歇一会儿吧。”叶胤铭忙拉着叶依俐坐下,亲手给她倒了一杯凉茶。
叶依俐感动地看着祖母和兄长,接过了凉茶,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水。
看着叶依俐被晒得通红的脸颊,叶胤铭的眼中有一丝内疚,道:“妹妹,辛苦你了。”终归还是他这做哥哥的太没用了,才让妹妹一个姑娘家还要出去谋生计,一个人做两份工。
他一定要加倍努力地读书,等到他金榜题名,妹妹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叶胤铭一直这样激励自己,所以哪怕现在在王府任了书佐,他念书反而更加努力。
“哥哥,你别想太多了。我一点也不累。”叶依俐给了兄长一个安抚的微笑,“我每日只是去茶铺帮忙两个时辰,王府那边也就是教萧五姑娘一点针线,根本费不了什么神。再说,卫侧妃是个很和善的人,萧五姑娘年纪不大,却聪慧可爱。”
“那就好……”叶胤铭松了口气,道,“也是,就算是庶女,也是王府的姑娘,品性自然不是那些普通的大家闺秀可比……”
听着叶胤铭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叶依俐好奇地问道:“大哥,你这么说难道是你见过王府的姑娘?”
叶胤铭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把那一日他在一家书铺里偶然撞上萧霏和南宫玥几人,以及萧霏是如何识破了伪造的古籍之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叶依俐。
虽然他试图不加入任何的情绪,但是知兄如妹,叶依俐还是从兄长的寥寥数语中听出了他对萧霏的赞赏。
哥哥聪明绝顶,一向有些心高气傲,这还是叶依俐第一次从哥哥口中听到他对姑娘家大加赞赏。
叶依俐没有漏掉叶胤铭眼中那熠熠生辉的神采,心道:哥哥果然是对萧大姑娘有思慕之意。
叶依俐沉吟片刻,突然直言道:“哥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可是对萧大姑娘……”
叶胤铭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满脸通红,一方面因为被妹妹说中了心思觉得羞赧,另一方面想到萧霏的身份,他又有些自惭形秽。
“哥哥,我觉得你和萧大姑娘并非没有可能!”
叶依俐一句话让叶胤铭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她,虽然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表达出了他的心思。
叶依俐自信地一笑,柔声对着叶胤铭道:“哥哥,你才学出众,连王爷也是赞过的。依我看,王爷并非那等迂腐之人,只待新科哥哥金榜题名,自然也就有了向王府提亲的资格。”
叶胤铭的眼眸中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花,越来越绚烂。
这时,叶大娘搓着身上的围裙走来,笑眯眯地说道:“铭哥儿,俐姐儿,午膳做好了……”
叶依俐忙起身道:“祖母,我来帮您端菜。”
祖孙三人和和乐乐地一起吃了午膳,之后,叶依俐稍作歇息就出发去了镇南王府。
她来王府教女红也有一些时日了,基本上已经是熟门熟路。从王府的角门进去后,雨霖居的小丫鬟早已等在了那里。
小丫鬟对她行礼后,便在前方领路。
叶依俐面上带着笑,也难怪卫侧妃如此受镇南王宠爱,她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哪怕是自己来了王府多日,也从不让自己独自在王府随意走动,而且堂堂侧妃对自己也一向很是客气,从不恃宠而骄。
卫侧妃越是如此,叶依俐心里越是警惕,对自己说,自己做事一定要小心,决不能出一点错。
叶依俐被丫鬟领去了萧容玉的屋子。
萧容玉年岁虽小,但是规矩已经学得极好,一见叶依俐来了,就让乳娘把她抱到了地上,像模像样地给叶依俐行礼:“叶师傅。”
小小的人儿行礼的样子看来既可爱又有趣。
“五姑娘。”叶依俐忙快步上前,得体地回礼。
跟着,乳娘又把萧容玉抱到了罗汉床上。
萧容玉用胖嘟嘟的小肉手从旁边的竹篮里拿起一方红色的方巾,递给叶依俐,奶声奶气地说道:“叶师傅,这是我上午绣的。”
叶依俐接过帕子,眼尖地看到萧容玉白嫩嫩的小手上多了几个红点,再看方巾上那几行歪歪扭扭的针迹,就知道她所言非虚。
萧容玉此刻学的自然是最最基础的针法,难度不高,但是她毕竟年纪太小,连捏针的手势都还不甚灵巧。
叶依俐给了萧容玉一个鼓励的笑,柔声道:“五姑娘,您比前几日又进步了不少,不过熟能生巧,您还需要多练习。我来陪您练练可好?”
萧容玉点了点头,叶依俐于是便坐到她身旁,打算手把手地指导她练习。
乳娘见状,忙开口道:“叶姑娘,卫侧妃说了,五姑娘年纪还小,现在学女红委时有些早,不如你多绣些样子给她瞧瞧,还是别动针线了。”
叶依俐微微一怔,随后就应了,说道:“那五姑娘,我来绣给您看吧。”
她说着,拿起针线在萧容玉绣过的那块红色方巾上穿针引线……
一旁服侍的乳娘总算暗暗松了口气,心里仍旧是心疼不已:哎,五姑娘才这么点大,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王府的姑娘就算要学女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吧?
可是上头主子既然发话,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又能怎样?!
叶依俐教萧容玉学了近一个时辰的女红,然后照例吩咐她好好练习,之后就告辞了。
没有人在意叶依俐来了,又走了,对于镇南王府而言,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之前叶依俐刚来的两天,鹊儿还偶尔跟南宫玥禀告这位叶姑娘的行踪,如此过了数日,鹊儿见没什么特别的事,便也不再提及叶依俐了。
直到这一晚的深夜,睡梦中的南宫玥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片喧阗声,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
南宫玥睁开眼,接着就是一阵挑帘声响起,熟悉而轻盈的脚步声走进内室。
“世子妃……”百卉试探地唤道。
南宫玥拥着薄毯坐起身来,还有些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问道:“百卉,出什么事了?”
百卉的面色有些古怪,屈膝行礼后,禀道:“世子妃,是卫侧妃来了,现在正跪在院子里不肯起身……”
南宫玥微蹙眉头,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卫侧妃一向长袖善舞,如此莽撞行事,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百卉还在继续说着:“卫侧妃说是五姑娘高热不退,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请府医看过了,府医说五姑娘是得了七日疹,只要烧能退下来,七日病就会自愈。虽然府医开了药,可是五姑娘的烧怎么也退不下来,反而是烧得更厉害了。府医说怕是有些凶险……卫侧妃就过来想求世子妃给五姑娘看看。”
七日疹基本上是孩童才会得的疾病,患者先是发高热,并常常头痛、咳嗽、流涕等症状,高热越厉害,病情也就越重。患者唇内、手心、足心会渐渐长出红色的疱疹,一般七天左右就能消退,所以才叫七日疹。
此病可大可小,大部分患者如府医所言可自愈,只要护理得当,也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任何疤痕,但还是有极少部分的患者因为高热不下,烧坏了脑子,甚至病亡。
所以卫氏才如此心焦,三更半夜就冒昧地跑来找南宫玥。
卫氏一片慈母之心,南宫玥也并非不可理解。
许多年前,母亲林氏也曾为了生病的自己去祖母那里苦苦求药。
想到往昔旧事,南宫玥心里有几分感触,她连忙起身,道:“百卉,你让卫侧妃起来,先让她坐下稍候。”
“是,世子妃。”百卉领命而去,画眉则带着一个小丫鬟进来服侍南宫玥穿衣,又给利落地给她挽了一个纂儿。
丫鬟们的手脚利落极了,不一会儿,南宫玥就穿着一身白底绣靛蓝花团的夏衣褙子出了屋。
院子里,一身葱绿盘金彩绣绵偏襟褙子的卫氏正焦躁不安地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一双通红的眼睛不时地往屋子口望去。
百卉站在卫氏身旁,给她倒了杯茶水。
可是这个时候,卫氏哪有心情喝茶,送到嘴边沾了沾唇,就又把茶杯放下了。
一见南宫玥出屋,卫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卫氏歉然地福了福身,眼中掩不住地焦虑与忧心:“世子妃,请恕妾身失礼,扰了世子妃好眠,实在是玉姐儿她……她……”说着,卫氏的眼眶中浮现一层晶莹的泪光,哽咽了。女儿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她这辈子的寄托!
南宫玥给了卫氏一个安抚的浅笑,柔声道:“卫侧妃不必客气……我们还是快点过去看看五妹妹吧。”
卫氏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连连点头:“多谢世子妃……”卫氏心里庆幸不已,幸而自己平日里一向谨言慎行,今日才换来世子妃这个脸面。
南宫玥、卫氏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开碧霄堂,去了王府那边的雨霖居。
此刻的雨霖居中,灯火通明,一派愁云惨淡。
卫氏下意识地越走越快,领着南宫玥进了女儿萧容玉的屋子。
“见过世子妃!见过侧妃!”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一见南宫玥同卫氏进来了,瞬间都矮了一截。
原本坐在榻边的杌子上的府医暗暗地松了口气,忙起身作揖。
卫氏根本没心思理会她们,急急地对南宫玥道:“世子妃,请替玉姐儿诊治。”
床榻上的萧容玉白嫩的小脸上一片潮红,双眼紧闭,原本红润的樱唇没有什么血色,嘴里不时地发出呜咽的呻吟声,表情看来甚为痛苦,看得一旁的卫氏心疼不已,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南宫玥走到榻边,先用手试了试萧容玉额头的温度,然后又俯身去检查萧容玉的嘴唇。她稍稍将女娃娃的下唇拉开了一些,果然,唇内长了一片红色的疱疹,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一旁的卫氏咬着下唇,不敢出声打扰。
之后,南宫玥又检查了萧容玉手心足心,然后才坐在杌子上,伸手搭在女娃娃的右腕上为她探脉。她微微眯眼,表情严肃……
卫氏屏神凝气地盯着南宫玥的一举一动,直到南宫玥收回了手,她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世子妃,玉姐儿怎么样?”
南宫玥神色凝重,点头道:“卫侧妃,府医诊断得不错,五妹妹得的是七日疹,五妹妹年纪小,烧得又有些厉害,确实凶险。我开副方子吧,煎药让五妹妹服下去,小心看护着……先把烧退下来再说。”
卫氏福身谢过:“多谢世子妃费心了。”
说话间,已经有丫鬟在一旁的书案上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南宫玥略一思量,提笔飞快地写了起来。待她写完后,百卉帮着吹干了墨迹,然后就交给了屋子里的一个丫鬟,叮嘱了煎药的注意事项。那丫鬟急忙地下去抓药了。
南宫玥正色道:“卫侧妃,虽然七日疹一般只有孩童才会得,但也并非绝对。还请侧妃吩咐照顾五妹妹的人都仔细些,勤洗手换衣,煮些艾草水给院子里的下人喝下。”
卫氏心神恍惚凌乱,只知道连连应声。管事嬷嬷忙吩咐了下去,一时间,整个院子的下人都动了起来。
“还有……”南宫玥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
卫氏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忙问道:“世子妃,您有话不妨直言,否则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南宫玥沉吟一下,道:“卫侧妃,七日疹是传染病,只有直接或间接接触过病人才会患病,五妹妹这几日可有接触过什么病孩?”
卫氏怔了怔,疑惑地说道:“玉姐儿好几个月没出过王府了,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是我仔细挑选的……”
乳娘和几个丫鬟在一旁有些紧张,几人面面相觑,唯恐被误解,最后由乳娘小声地说道:“侧妃,奴婢几个都半个月没出过府了……”所以绝对不是她们把病传给五姑娘的。
可是自己一直跟在五姑娘身旁,从来没什么病孩接触过五姑娘啊……
乳娘心里很是不解,她皱眉想了想后,突然瞳孔一缩,迟疑地说道:“要说有什么外人……就是这段日子叶姑娘隔天就来教五姑娘女红,昨日也来了……”她嗫嚅着不敢说下去,毕竟叶依俐那可是王爷送来的女红师傅。
闻言,卫氏的脸色变了变,面沉如水。
叶依俐……南宫玥眸光一闪,也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一个青衣丫鬟小心翼翼地把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热气腾腾,药香袅袅。
乳娘忙接过汤药,在那丫鬟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喂昏迷不醒的萧容玉服药。
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喂萧容玉服下大半碗药。
又过了一会儿,药效就起来,萧容玉的面色立刻平静了许多,不再呜咽呻吟,沉沉地睡了过去。
卫氏看着女儿安详的睡莲,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高悬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些。
南宫玥在榻前守了一时辰,再次为萧容玉把了脉,脉象已经平稳了,应该脱离了危险。
南宫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卫氏,又交代她和乳娘每隔两个时辰给萧容玉服一次汤药,这才离开了雨霖居。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此刻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清脆的鸟鸣在枝头不时响起。
南宫玥回了碧霄堂后,对着百卉吩咐了一句:“百卉,让人去查查叶姑娘这两天的行踪。”
“是,世子妃。”百卉应声领命,到前院找朱兴去了。
南宫玥细细地沐浴更衣后,才又躺回了床榻上。
这一觉,她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金色的太阳透过窗棂照进屋来,屋子里亮堂极了。
百卉一听到内室中的动静,连忙挑帘进来,禀告道:“世子妃,朱管家派人去查过了,这两日叶姑娘每日上午都在城外的茶铺帮着施茶,前日有一帮流民去茶铺讨茶喝,流民中有个五六岁的女童病重,叶姑娘好心帮着照顾了那女童一会儿,据说,那女童也是高烧不止。”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看来十有八九是叶依俐接触了患有七日疹的患者,但没有沐浴更衣,不慎把病气过给了萧容玉。
南宫玥眉宇紧锁,现在的问题并非是叶依俐,而是那个得病的女童。
七日疹在孩童间极具传染性,若是控制不好,恐怕会在骆越城造成不小的麻烦。
南宫玥让百卉把朱兴叫去书房。
简单的梳妆后,南宫玥也顾不上用膳,便立刻去了前院。
书房里,朱兴已经候着了。
南宫玥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说了,又吩咐道,“……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七日疹扩散开来。必须尽可能的把前日入城的流民全数控制起来,尤其是流民中的孩童,找一处地方把这些孩子统一隔离,从城中找几个大夫去给这些孩子检查一下,观察几日后,确认无事,再放他们回去。”
顿了一下后,她继续道:“百卉,还有这两日在茶铺里接触过流民孩子的人,给她们全都送一套干净的新衣去,让她们烧掉旧衣裳,用艾叶沐浴更衣。若是她们家里有孩子的,也让大夫过去瞧瞧,免得间接地过了病气。”
“是,世子妃。”朱兴和百卉领命下去办事了,两人都是面色凝重,一刻不敢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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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生怨
骆越城外西北方,四五里外的流民村经过这月余,如今已经颇具规模,从西南边境过来的流民聚集在这里,为自己和家人搭建起了一栋又一栋的木屋、竹屋,附近的荒地也一点点地被开垦出来,只是土质还不够肥沃,只能种一些容易存活的蔬菜。
这村子还没有名字,村民们就干脆直呼它为流民村。
流民村里时不时就会有新的流民迁入,而他们则会先搬入村子外缘的营帐中暂住,这几日来,其中一个营帐中不时地就会传出嘤嘤的啜泣声混杂着痛苦的呻吟声。
营帐里布置非常简陋,地上只铺了几张破旧的草席,四周凌乱地放了几个盆盆罐罐、干粮和一些衣物。
其中两张草席上,分别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两人都是面色潮红,双目紧闭,面露痛楚之色。
草席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从身旁一个装满清水的陶罐中取出一方湿哒哒的巾帕,搅干后,折成长条形放在女童的额头上。
看着**手心长满了红彤彤的疹子,再看看昨晚半夜也开始发热的儿子,妇人心里一阵抽痛,彷如刀割一般,眼泪“吧嗒吧嗒”地又掉了下来,对着一旁的三十余岁的灰衣汉子道:“孩子他爹,我们去请个大夫吧……”
妇人起初以为女儿是因为旅途劳顿,疲劳体虚,才让病气入体,高热不退,可是现在看女儿手足长出红疹,连长子也开始发热,心中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而且女儿已经烧了三日半,昏迷了一天一夜,再这么高烧下去,妇人真怕女儿会烧傻了,以前同村的一个傻子就是因为八岁那年高热了四日,后来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从此痴傻了,每日就知道流口水,招狗逗猫。
自己仅仅只有这一子一女,倘若……倘若他们都……那让自己如何活得下去!
那灰衣汉子焦躁地在营帐中来回走动着,他又如何不心疼孩子,都是自己的骨肉,可是他们一家一路逃亡而来,已经花完了手中大部分的银钱,现在他们一家人只剩下一吊钱了。
这吊钱花完以后,那他们一家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虽然说世子爷仁慈,他们这些流民每日都可以得两顿薄粥和一个馒头,可亦非长久之计。
再者,更重要的是,这一吊钱恐怕也不够看大夫的吧!
灰衣汉子又在原地绕了一圈,最后咬了咬牙道:“孩子他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大夫!”
妇人眼睛一酸,面露喜色,她也知道自家已经没多少银子了。妇人深吸一口气,对丈夫道:“孩子他爹,你早去早回……”
灰衣汉子摸了摸藏在胸口的一吊钱,点了点头,朝帐子外走去,谁知道,还没出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喧闹声,似乎是有不少人朝这边走来了。
灰衣汉子挑开帐子口的布帘子,果然,几丈外,正有七八人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其中有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应该都是这个流民村的村民。
“李大爷。”灰衣汉子对着其中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抱了抱拳,这位李大爷是个老童生,为人正气,在这个流民村被村民所敬重,经常让他来处理村中的一些纠纷。
昨日灰衣汉子一家四口刚到流民村时,这李大爷就过来打过招呼,还帮忙安顿了一番。
李大爷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一个圆润的青衣大婶已经迫不及待地指着灰衣汉子的鼻子说道:“李大爷,就是他们家!昨儿我们家二狗子就是和他们家的大牛玩了一会儿,今日就发烧了。我听胡家妹子说了,他家的女儿也烧了好几日了,一定是他家把病气过给了我们家二狗子!”青衣大婶越说越生气,越说嗓门越大。
“没错没错,还有我家招娣!”青衣大婶旁一个二十余岁、着石榴色衣裙的少妇忙不迭尖声附和道。
“李大爷,”青衣大婶拍着大腿哭诉道,“他家女儿也不知道怪病,如今连累我们家孩子也得病,真正是害人精!像这种人怎么可以住在流民村里!”
这边的喧闹也吸引了附近不少村民,都陆续地围了过来。那些村民听说是怎么回事后,也有些义愤填膺,谁家没孩子……而且鬼知道这怪病会不会传染给大人啊!说不定是小孩子体弱先发出来了,然后就轮到大人了呢?!
村民们越想越觉得可怕,也不敢太靠近那灰衣汉子,唯恐被过了病气。
一个高壮的大汉拿着一个锄头示威道:“快滚!带着你们一家子滚出去!”
这时,帐子里的妇人闻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抽泣着哀求道:“各位大姐大哥,我们家孩子只是病了而已,我们这就去请大夫……”
“胡家妹子,你看他们家女儿的身上是不是长疹子了?”那眼尖的青衣大婶突然尖声打断了妇人,指着帐子里昏迷不醒的女童道。
少妇顺着青衣大婶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那女童的手上一大片红色斑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连退了数步,颤声道:“出痘……她莫不是出痘了!?”
水痘虽比天花要好上那么一点,但是那可怕的传染性也是令人闻之色变,而且也是极难治疗的病症之一,尤其是大人,若是感染了水痘,那可比孩子的病症要严重多了!
一时间,好些村民都面色大变地退了数步,避之唯恐不及。
李大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若真是水痘,把这家人留在这里,对村民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可也不能随便放他们出去啊!若是再传染了别人如何是好?!
若是水痘传染开来,那可是整个骆越城都要为之一震的大事。
他们好不容易得了世子爷的接纳,能够在骆越城开始新的生活,若是被人知道水痘是从他们流民村传播出去的,那他们一定会被骆越城上下所厌弃,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李大爷沉吟一下,当机立断道:“你们暂时不能出去,此事必须通报府衙!”
妇人着急了,忙下跪道:“李大爷,我家妞妞已经烧了好几日,不能再拖了,孩子他爹正要去请大夫来看。李大爷,您信我,那不是水痘……那肯定不是水痘,我以前出过痘的……”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那青衣大婶好像是发了疯似的,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妇人的衣襟,又捶又打:“害人精!你们这些害人精,若是我家二狗子被你们害死了,我就要你们以命偿命!”她男人在逃亡的时候就死了,二狗子可是他们家唯一的独苗苗!
妇人又躲又闪,解释道:“那真的不是水痘……”
一旁其他的人虽有心劝架,可是一想到水痘,心里又怕,迟迟没有作为。
李大爷在一旁慌忙道:“别打了,别打了……”
混乱之际,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踏踏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村民们不由都循声看去,只见一队车马朝这边隆隆而来。
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渐渐靠近,很显然这队车马是冲着流民村来的。
不一会儿,他们就见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人带着九、十个穿着一色轻型铠甲的壮汉,以及三辆灰篷马车停在了村子口。
“吁——”
干练的中年人勒住了胯下的红马,皱眉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妇人,沉声道:“何人在此闹事!?”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一看就是官家出来的,这平民百姓又有哪个不怕官兵的。
青衣大婶下意识地停下了手,身子缩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指着那妇人道:“军爷,他家孩子得了水痘,还到处害人!军爷,快把他们给抓起来!”
水痘?!中年人,也就是朱兴,微蹙眉头。
妇人再一次解释道:“军爷,真的不是水痘……”
说话间,马车里下来两个提着药箱的中年大夫,两个大夫一起向朱兴行礼:“朱管家。”
朱管家?!一旁的不少民众愣了愣,心道:这人不是军爷吗?怎么大夫叫他管家呢?!
“你们去帐子里给两个孩子看看。”朱兴简明扼要地对着大夫吩咐道。
而那妇人难以置信地捏了自己一下,大夫来了,那自己的儿女岂不是有救了?!
妇人拭去眼角的泪花,忙对着两个大夫道:“大夫,我家妞妞已经烧了好几日了,越来越烫,还请大夫赶紧给她看看吧……”
妇人随着两个大夫又进了帐子。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从里面出来,抱拳对着朱兴禀道:“朱管家,是七日疹。”
七日疹?!一时间,村民们面面相觑,心中的恐惧瞬间消退了不少,那石榴色衣裙的少妇忍不住道:“大夫,不是水痘?!”
朱兴给了一个眼色,大夫立刻解释起七日疹的症状以及与水痘的区别……七日基本可自愈,只传染孩子,不传染大人……
这几条就已经让原本处于惊恐中的村民冷静了不少。
朱兴朗声对着那些村民道:“鄙人乃是奉世子妃之命前来,为避免‘七日疹’扩散,请各位配合。家里有发烧的孩子的,请尽快把孩子送来此处让大夫医治,这几日,村子里的人都要注意沐浴更衣。在‘七日疹’控制以前,请各位不要随意离开村子。”
村民们都是诚惶诚恐地应着,跟着,朱兴带来的人就迅速行动了起来,大夫们为患儿医治;药童搬下炉子、药罐,开始熬药;还有那些从碧霄堂带来的护卫们则在村子熏起艾草,驱逐病气。
一炷香后,村子里的另外三个病孩也被搬到了灰衣汉子的这个帐子里,那个叫妞妞的女童和叫大牛的小少年已经服下了汤药,体温也稍稍下降了些。
除了妞妞以外,其他几个孩子的病情都还稳定。正如大夫所言,病状轻的患者一般只用七日就能自愈,只是会吃些苦头罢了。像妞妞和萧容玉这样的,已是属于重症了,萧容玉年纪小,又更是又重了几分。
妇人一会儿摸摸女儿的额头,一会儿摸摸少年的额头,虽然两个孩子的脸上还是有些潮红,但是状态显然好了不少。
“妞妞,大牛……”泪水又一次从妇人的眼角流下,她差点以为自己这一次要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了。
幸好,幸好……
“多谢军……多谢朱管家!多谢朱管家!”妇人对着朱兴连连磕头,他们不止是救了两个孩子,更是救了自己这条命。
灰衣汉子不善言辞,在一旁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得青紫一片。
一旁的李大爷感慨地说道:“世子爷、世子妃实在是仁义。”
“是啊。”青衣青年朗声附和道,“世子爷收留我们,给我们活干,还给我们建了这个村子已经是大恩大德,没想到世子妃还惦记着我们……”
四周的村民也是深有感触,想当初他们来到骆越城时,一个个都是心如死灰,以为到了骆越城也不过是乞讨度日,没想到世子萧奕给他们建了这个村子,又让他们在此开荒,给了他们人生新的希望。如今,世子妃还特意派大夫来给他们治病,如此仁心仁德,实在是他们南疆子民莫大的福气!
“有世子爷和世子妃在,我们南疆真是不愁了!”一个老妇激动地说道。
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天灾人祸,可是老天爷总算是长眼的,给了他们这么一个英明的世子爷,他们百姓也就不怕了!
只要有一条出路,他们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流民村里,村民们心中仿佛有了主心骨,对将来的生活越发充满了期待……
而距离流民村不远,位于北城门外的那个茶铺中,百卉也带着一干婆子到了,除了那些帮工的青衣妇人外,此时,叶依俐也在。
一看百卉来了,叶依俐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
百卉的目光在叶依俐身上轻飘飘地扫过,然后口齿清楚地说起了流民中有孩子得了七日疹的事,接着问道:“你们家中可有十三岁以下的孩子?”
妇人们一一答了,百卉记了下来,并说稍后会派大夫过去瞧瞧。
妇人们自是感激的应了。
百卉又道:“刘大姐,世子妃命我带来几身衣服,请几位大姐都先回家仔细沐浴一番,然后换上新衣,把这两天穿的旧衣裳都换下烧了。我们会把这茶铺都清理一遍,你们下午再过来茶铺吧。”
几位帮工的妇人都唯唯应诺,从婆子手里各领了一身新衣裳和几个艾叶草包就一个个走了。
叶依俐排在最后领了衣裳,她福身谢过,正要离去,却听百卉道:“叶姑娘,还有一事……”
叶依俐淡淡地一笑,温和却疏离地说道:“不知道百卉姑娘有何吩咐?”
“叶姑娘,吩咐不敢当。”百卉礼貌地回了一笑,“我也就是替主子传个话。世子妃命我告诉姑娘,这几日姑娘就暂时不必去王府了。”
叶依俐瞳孔一缩,差点就要脱口质问,但立刻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敢问姑娘可是王府出了什么事?是王爷令依俐去给五姑娘当女红师傅,依俐不敢负王爷所托。”
百卉如何不知道叶依俐是在拿镇南王压自己,她并不在意,如实道:“叶姑娘,五姑娘昨晚染了七日疹,估计要休养些时日。”
七日疹?!叶依俐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前日上午她照顾过一个发热的女童以及百卉刚才那番关于七日疹的言语,心火滋地在心头点燃,并迅速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明白了!
原来世子妃南宫玥是觉得是自己从流民身上过了病气给萧五姑娘,所以才叫人来闹这一出!
叶依俐的拳头在袖中紧紧地攥了起来,这些所谓的贵人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别人吗?!叶依俐心里既委屈又愤怒,觉得对方如此拐弯抹角的做法比直接斥责她还要令她难受。
昨日,她中午回家后,就已经净过手,怎么会过病气给萧容玉!萧容玉的屋子里那么多服侍的下人,南宫玥为何就认定了自己?!
叶依俐瞟了那些离去的帮工妇人一眼,再想起刚才百卉强调让那些妇人仔细沐浴,哪里还不明白,王府,不,是世子妃这样的贵人在嫌弃她们这些平民百姓脏呢!
叶依俐紧紧地抿唇,一切都很明朗了,南宫玥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故意针对自己!
以前她还天真得以为南宫玥是个善心的贵人,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心胸狭隘。
因为哥哥被碧霄堂刷下,却被王爷看中并重用,南宫玥就记恨在心!
因为自己没有靠南宫玥,也找到了谋生的活计,南宫玥就心有不满!
偏偏自己这般弱小,根本就无力反抗,就算自己与百卉争执什么,那也不过是重蹈那一次在碧霄堂的覆辙,自取其辱罢了。
叶依俐勉强撑起一个僵硬的笑容,福了福身道:“百卉姑娘,依俐知晓了。五姑娘福人自有天相,相信一定会早日康复的。”跟着,她便疾步离去。
看着对方僵硬的背影,百卉无奈地摇了摇头。
待帮工们都走后,百卉命婆子们打扫茶铺,熏艾叶,自己则先回碧霄堂复命,也把叶依俐的事如实说了。
听到叶依俐口口声声把镇南王挂在嘴边,南宫玥心里有些唏嘘,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复杂。
前世,叶依俐从自卖到自尽的所为为世人称颂,南宫玥亦有几分赞赏,可是如今看来,只能说,叶依俐是一个好妹妹,一个愿意为兄长牺牲的好妹妹。至于她的其他方面,南宫玥现在只想给四个字——不予置评。
百卉没有说什么,在她看来,世子妃对于叶依俐也算仁至义尽,叶依俐的路终究是她自己选的!
南宫玥轻笑一声,看看时辰,起身道:“百卉,你刚从茶铺回来,去用艾叶水洗洗换身衣裳。画眉,跟我去一趟雨霖居看看五姑娘。”
两个丫鬟皆应了一声,画眉拿上药箱,跟随南宫玥一起前往雨霖居。
女儿生病,卫氏自然也没心思做别的事,就留在屋子里照顾女儿。一听说南宫玥来了,卫氏亲自出屋相迎。
两人互相见礼后,南宫玥含笑问道:“卫侧妃,五妹妹可醒了?”
卫氏一脸感激地说道:“世子妃,玉姐儿一大早就醒了,昨夜个真是麻烦世子妃了。”平日里,卫氏对南宫玥虽然看着礼貌、亲切,但是客气居多,如今却多了几分真挚。
南宫玥微微一笑,道:“五妹妹也是我的妹妹,都是一家人,卫侧妃不必如此客气。”
说话间,卫氏已经领着南宫玥来到了萧容玉的床榻前。
屋子里,如今已经焕然一新,换了新的幔帐、薄被、靠垫、茶壶茶杯……
乳娘正坐在床沿喂萧容玉喝水,见南宫玥和卫氏来了,忙用帕子替萧容玉擦了擦嘴角,然后就起身就向两人屈膝行礼。
“大嫂嫂。”萧容玉还有些虚弱,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大嫂嫂给我治病。”女娃娃这次显然遭了罪,这才一夜,原本胖嘟嘟的脸颊就看着清瘦了不少。
南宫玥笑眯眯地摸了摸萧容玉的发顶道:“五妹妹好起来就好。”
丫鬟忙搬来了一把小杌子,南宫玥坐下后,给萧容玉诊脉。
只要热度能控制住,七日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南宫玥嘴角微勾,很快就收回了手,温声道:“五妹妹好多了,再好好休养几日等疹子退了就没事了。不过这几日,尽量吃些容易克化的粥,注意好好休息,别吃易上火的食物……”
南宫玥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一旁的乳娘频频点头,念念有词地记了下来。
萧容玉歪着小小的脑袋,也是一脸认真地听着。
她还这么小,其实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着头,看来有些人小鬼大的感觉,南宫玥看得有些忍俊不禁,顿时觉得手心痒痒的,很想再揉揉女娃娃的发顶。
南宫玥开了一张新方子,又与萧容玉说了会话,问了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又喜欢什么……卫氏在一旁含笑看着,经过女儿这一病,她更是乐得南宫玥与女儿多多亲近。
片刻后,丫鬟捧来了热气腾腾的米粥,南宫玥便起身退开了,同卫氏到了外室。
“卫侧妃……”南宫玥提点道,“关于五妹妹这次得病的事,我已经命人查过了。前日叶姑娘来王府给五妹妹上女红课前,曾照顾过一个得了七日疹的女童,依我之见,五妹妹很可能是因此过了病气。五妹妹年纪尚小,身子骨弱,以后若是要见府外之人,还请卫侧妃多加注意些为好。”
让卫氏知道萧容玉的病因,以后也能尽可能的避免类似的事。毕竟是萧奕的妹妹,南宫玥自然是盼着她能够好好长大的。
卫氏眼中闪过一道异芒,一闪而逝,赶紧福身道谢:“多谢世子妃提醒。”
“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南宫玥也福了福,向卫氏告辞离去。
卫氏亲自把南宫玥送到了院子口,目送南宫玥的背影远去,卫氏的面色一沉。
就算南宫玥不说,卫氏也怀疑女儿染病之事恐怕与叶依俐有关。
今日一大早,她已经细细地在自己院里又查了一遍,确信雨霖居的下人都没有问题,那么答案就没明显了。南宫玥的话只是肯定了她的猜测罢了……
卫氏眸色幽暗,眼底讳莫如深,让人有些看不透。
回到屋子里,又遣退了一干下人,卫氏突然冷声对着心腹嬷嬷道:“我早就瞧出王爷对那个叶依俐上了心,”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本来叶依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反而害了玉姐儿。”
这次若不是世子妃心善,她的玉姐儿能不能熬过这一劫也难说,这让她如何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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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惦记
这嬷嬷姓安,在卫氏进王府后,就做了她院里的管事嬷嬷,这些年下来已经是卫氏的心腹亲信了。
安嬷嬷愤愤地附和道:“侧妃,奴婢早就觉得那叶姑娘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也就是碍着王爷……侧妃,可不能让这样的害人精再近五姑娘的身了。”说着,安嬷嬷紧蹙起眉头,此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毕竟王爷对叶依俐正在兴头上,若是卫侧妃直接拒绝了叶依俐,就怕惹怒了王爷,没准王爷会以为卫侧妃小心眼……
安嬷嬷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好办。
卫氏看出安嬷嬷的心思,淡淡一笑,说道:“想要叶依俐不来雨霖居,那还不简单,一旦她成了王爷的妾,自然就不会来给玉姐儿做什么女红师傅了……”说着,卫氏的语气越来越冷,“反正王爷既然看中了这叶姑娘,她迟早是要入府的,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王爷的心意,也省得王爷拿我的玉姐儿当幌子。”
让叶依俐进府分宠?
安嬷嬷吓了一跳,没想到卫氏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简直怀疑主子是不是气疯了,嗫嚅道:“侧妃,这……”这不是成全了那叶依俐吗?
卫氏却是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安嬷嬷,你错了,我成全的不是叶依俐,是王爷!”
安嬷嬷更迷糊了,卫氏拿起一旁的茶盅,轻啜了一口后,这才把话挑明:“这位叶姑娘怕是个心气高的,恐怕是不愿意为妾。”否则王爷有意,叶依俐只是略略逢迎,便可进王府为妾,又何必来做什么女红师傅!
安嬷嬷总算是明白了,以右拳击左掌心,目露不屑地说道:“侧妃,奴婢这算是明白了,这叶姑娘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呢!”镇南王对叶依俐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叶依俐又不是傻的,怎么会不知道镇南王对她有意,可是她不想当妾,却还是接受了镇南王的帮助,给她和她兄长谋了差事。她想得好处,却又不愿付出代价,不愿意名声有污!
卫氏但笑不语,安嬷嬷的话虽然粗糙,但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卫氏早在进王府以前就看得很明白,镇南王虽然不是什么负心汉之流,却也不是什么痴情之人,以前有那些姨娘,现在有叶依俐,以后还会有数不清的年轻姑娘……
安嬷嬷想明白了,说道:“所以,侧妃您是想……”
卫氏微微眯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她既不愿入府,我就偏要她入府。”
如叶依俐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唯有断了她所谓的气节,让她在这后院里凋零才能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这镇南王府的后院,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花团锦绣,更不是这么好待的。
不过,也不能让她干干净净的进来……
卫氏沉吟片刻,起身拂了拂衣袖道:“安嬷嬷,叫人进来服侍我更衣……王爷应该也快来了吧。”镇南王答应自己今日会过来探望玉姐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卫氏把时间算得极准,待她换了一身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梳了个堕马髻,又插上一支金镶红宝石杏花簪子后,就有小丫鬟急匆匆地来禀说:“侧妃,王爷来了!”
一句话让一屋子的奴婢都小心翼翼,卫氏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出屋去迎镇南王。
“王爷!”
卫氏走到镇南王跟前,盈盈一福,与镇南王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够对方伸手搀扶她起来。
“薇儿免礼!”
镇南王含笑打量着卫氏,只觉得卫氏嫁与自己多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却好似从未变过,还是当初那个多才多艺、品性高洁的姑娘,即便是做了堂堂侧妃,仍然衣着素雅,头上戴的还是当初自己送她的第一支发钗。
镇南王看着卫氏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牵起卫氏的玉手,一边朝萧容玉的屋子走去,一边问道:“薇儿,玉姐儿的病情如何了?”
“多谢王爷对关爱。玉姐儿好多了……”卫氏忙把昨天半夜她请南宫玥过来为萧容玉诊治,刚才南宫玥又再次过来给萧容玉探脉的事一一告诉了镇南王。
镇南王先是露出一丝意外,随即微微颔首,他没看错世子妃,世子妃确实是脾气好,品性也好,不但与霏姐儿处的好,又如此关心玉姐儿,行事作风很有长嫂的风范!
以后内宅有世子妃管事,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见镇南王面色不错,卫氏趁势说道:“王爷,玉姐儿这一回可遭了罪,妾身想着玉姐儿的女红课是不是暂停几日?等玉姐儿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卫氏的要求合情合理,镇南王的面色僵了一瞬,眸中透出一丝失望,但还是点头应了:“薇儿你说的是,玉姐儿的身子是该好好养养。”萧容玉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夭折,她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镇南王也不敢轻忽。即便萧容玉不是儿子,那也是王府的姑娘,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尊贵的!
虽然卫氏早知道镇南王会答应,但是还是因此心中大定。她抿了抿嘴,叹道:“可惜妾身要好些日子见不到叶姑娘了。”
一听卫氏说到叶依俐,镇南王眼睛一亮,飞快地朝卫氏看来。听卫氏的语气,似乎……“薇儿,你与叶姑娘很是投契?”
卫氏笑盈盈地说道:“是啊,王爷。这些日子来,叶姑娘教玉姐儿真是尽心尽力,妾身和玉姐儿看叶姑娘真是喜欢极了。叶姑娘容貌清丽,气质不凡,绣工精湛,而且连学识亦不凡。”
听卫氏对叶依俐是赞不绝口,镇南王眼中的笑意更深,心里觉得卫氏果然有识人之明,颇有几分君子所见略同的感觉。
卫氏瞧着镇南王的脸色,投其所好地继续说:“前几日叶姑娘来的时候,妾身与她闲聊了一会儿,叶姑娘与妾身说起,她对王爷的照拂很感激,说若非遇到王爷这样的贵人,她和家人恐怕要走投无路。”
镇南王听得很是舒心,眉眼都舒展了开来。叶依俐果然是朵心如明镜的解语花,甚好甚好。
卫氏含笑又道:“叶姑娘还说,像王爷这样英武不凡的人,是她生平仅见,有王爷治理南疆,实在是南疆百姓之福!”
“薇儿,叶姑娘当真这么说?”镇南王眉头微扬,展颜道。
卫氏点了点头,掩嘴笑道:“叶姑娘平日里话不多,不过说起王爷时总是滔滔不绝……倒让妾身想起以前的自己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镇南王一眼,故意问道,“王爷,要不要妾身替您问问叶姑娘的意思?”
真是知他者,薇儿也!镇南王眼中抑制不住的喜色,干咳了一声后,道:“那此事本王就托付给薇儿你了!”
话语间,两人进了萧容玉的屋子,丫鬟忙在前方挑帘,让主子进了内室。
“父王!您是来看玉儿的吗?”
女娃娃毫不掩饰的欣喜让镇南王听了大为受用。
这个**与卫氏有五六分相似,长得是粉雕玉琢,又乖巧聪慧,对自己这个父王恭敬之余又透着亲近。镇南王看着就很是欢喜,一直对她疼爱有加。
镇南王坐在床沿就和女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豪爽的笑声时不时地在内室中响起,和乐融融。
……
另一边,南宫玥离开雨霖居后,就得了消息,听说朱兴已经回来了。
南宫玥索性就直接去了萧奕的外书房,把朱兴也叫来了那里。
朱兴恭敬地对着南宫玥行礼后,就把流民村的事先一一禀明,然后道:“世子妃,幸好属下去的还算及时,大夫说那女童再烧上一两个时辰,怕是会不妙……”那叫妞妞的女童之前被村民误以为是得了水痘,若是她真的不幸病故,估计会在流民村中掀起一片恐慌,甚至导致一些不可预料的局面。幸好,他们这次去的及时,成功地稳住了恐稳的人群。
“那就好。”南宫玥长舒一口气,一条小小的生命保住了。
朱兴接着说起了城里的情况:“世子妃,属下派人去城中各家医馆药铺问过了,这几日,有些大夫也接了一两个患了七日疹的孩子,但病症都不重。”
南宫玥垂眸沉吟了片刻,生病会送孩子去看大夫的已经是小康之家,恐怕还有不少贫困人家的孩子,一旦生病就只能苦熬,所以,患病的孩子到底有多少,其实很难估量……
七日疹在孩童中的传染性很强,得想法子控制住才是。
南宫玥心中很快有了决议,吩咐道:“朱兴,你在城中选一家医馆,然后以王府的名义去贴一张告示,让凡是家里有孩子发热的,免费去那家医馆看诊领药。”
南宫玥细心地一一吩咐着,朱兴连连应是。
为了不落下话柄,得知镇南王已经回了府,南宫玥特意去求见了,并禀明了骆越城里出现七日疹一事。因着这一次萧容玉也被传染上,而且还相当凶险,镇南王终于果断了一次,同意南宫玥由她全权处置。
其实,镇南王原本觉得南宫玥是女眷,由她出面不合适,但后来还是被“王府的声望需要重建”这个理由说服了。
七日疹乃是急性的传染病,若是交由官府,一来二去恐怕反而会耽搁时间,而经历过猎宫之事,南宫玥显然对于如何控制疫病传播更有经验。
朱兴得了命令,立刻安排人去走街穿巷的宣传若家里有小孩发烧可以免费医治,不止是骆越城,还有周边的一些村子,小镇……
不仅如此,北城门外的茶铺也得了吩咐,若是遇到有生病的孩子,让家里赶紧送去陆家医馆,免费诊治。
这一件件看似细碎的小事在南宫玥的细心安排下,被井井有序的执行着。
南宫玥丝毫不敢怠慢,她不愿意骆越城起任何的风波和骚乱,以免让在前线的萧奕分心。
南宫玥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惠陵城,此时,支援的两万大军早已经陆续抵达了,并驻扎在城外,帐子连绵一片。
为了防止南凉奸细出入,惠陵城还在封城中,除非手执世子萧奕的手谕,谁也不得擅自出入。
但城中的百姓毫无怨言,大敌当前,这也是必要的措施。
除此之外,百姓们的生活如常进行,他们再也不需战战兢兢,夜不成寐。
有世子爷在,什么南凉狗别想在他们南疆嚣张妄为!
城门前,一队由五百精兵护送的马车正被守城的将领严格的检查着,听闻对方是奉了田禾将军的命令而来,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令牌后,立刻命人去守备府通报。
带队的黑脸大汉被引去守备府的书房见萧奕。
这是守备司徒逾特意整理出的一间书房,自从萧奕来此后,司徒逾就把这间书房给了萧奕处理公务。
此刻书房里,坐着两人,一个是形容昳丽的青年,着一件绣着紫色的五蝠纹团花的蓝色杭绸衣袍,鲜亮的颜色衬得青年精神奕奕。
另一个是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身太师青的锦袍,面容方正,正是司徒渝。
“参见世子爷!”黑脸大汉一进书房,就是慎重地单膝下跪,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周大成,起来吧。”萧奕原本还以为是田禾命人递什么东西过来,但一见周大成,便猜到应该是他的臭丫头派来的,只是借了田禾的名义!
周大成站起身来,咧嘴一笑,先说公事:“世子爷,田将军命末将给您送解暑药过来,这一次一共是两万丸,再过一阵子,还会再送批解瘴药过来给世子爷。”见自家世子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周大成很识相的补充了一句,说道,“都是世子妃新拟的方子,特命人制的。”
果然是臭丫头派来的!萧奕眉头一挑,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司徒逾惊喜不已,忍不住出声道:“田将军的这批解暑药真是及时雨啊!”
自从半月前保住了惠陵城后,他们南疆军同南凉大军就沿着惠陵河形成了对峙,南凉大军占据着惠陵河另一头的雁定城,双方都试探性地发动了数次突袭,但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攻势,两军暂时陷入了僵持之中……
现在是七月,这天气是越来越热,南疆军中有不少人因中了暑气而倒下。
尽管军中自有军医,也有解暑药,但是毕竟人力、物力有限,却有两万多的大军,需求极大,很多士兵根本就用不上解暑药,就算中了暑,也只能彼此刮痧,让暑气出来。现在有了这批解暑药,总算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撑过这段日子,说不定天就会渐渐凉快些了。”司徒逾又道。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说得那么乐观,心里很担忧这天也许要热到九月。这灼热的天气对南疆军太不利了。
因着南凉天气更为闷热,那些南凉士兵也更加耐热,虽然现在两军暂时处于僵持,但长此下去,对他们南疆军是极其不利的。
这一点,萧奕也心知肚明,所以至今按兵不动。
“竹子!”萧奕高声喊道,竹子忙不迭从书房外进来了。
“你去找吴校尉,让他把周大成送来的这批解暑药先分给巡防城墙的士兵和探哨。”萧奕果决地下令道。
“是,世子爷。”竹子匆匆地领命而去。
萧奕又看向了周大成,眨了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问:“还有呢?”
周大成当然知道世子爷在问什么,心里有些好笑。若非对方是世子爷,周大成肯定忍不住要调侃一番了。
他定了定神,笑着抱拳道:“世子爷,世子妃命属下给世子爷带了一个包袱过来,世子爷请在此稍候。”
周大成跑出了书房,司徒逾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虽然他很好奇世子妃怎么会精通医术,可如今显然不是问的时机,于是便起身说道:“世子爷,末将还有一些事要料理,暂且告退了。”
萧奕心里暗暗赞对方识相,连忙应了。
待司徒逾离开不久,周大成又急匆匆地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亲手交到了萧奕手中,跟着也识趣地告退:“世子爷,那属下先去歇息一下了。”
萧奕应了一声,心神早就飞到了那包袱上,挥挥手把他打发了。
周大成悄无声息地退下,还体贴地替萧奕关上了房门。
萧奕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青色暗花的棉布包袱,只见包袱里整整齐齐地放了一身银白的战袍,一双黑色的鹿皮战靴,一个平安符。
萧奕的手在每一样物件上温柔地抚过,他一看就知道,这衣袍、这战靴都是他的臭丫头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臭丫头留下的痕迹。
以前他觉得衣服、鞋子能穿就好,只要别做小做短了,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自从穿了臭丫头亲手做的衣裳、鞋子后,他才明白原来她用心给他做的鞋子更为舒适,穿着她做的衣裳就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不知不觉中,他甚至熟悉了她留下的针迹是什么样的,针迹大小均匀,不紧不慢,平实舒畅,而不花哨。
就像他的臭丫头一样!
萧奕不由嘴角微微勾起,一双乌黑的桃花眼熠熠生辉,眼底的温柔仿佛那温润的泉水般溢出来。
萧奕迫不及待地换上了他的新衣袍,又穿上了新的靴子……
他正穿鞋的时候,竹子突然推门进来了:“世子爷,官……”
竹子的话戛然而止,错愕地看着世子爷俯身穿靴子的模样。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主仆俩面面相觑。
竹子怔了怔后,立刻猜到自家主子是在干嘛了,忍俊不禁,心道:世子爷,您有这么急吗?
萧奕瞪了他一眼,然后得意洋洋地卖弄道:“像你这种孤家寡人是无法理解像本世子这种有媳妇的人的幸福的!”顿了一下后,他故意问,“怎么样?你也十六了?要不要本世子给你找个媳妇?”
怎么就扯到他的婚事了呢!竹子毕竟还是一个青葱少年,被自家世子爷几句话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仔细想想,有个媳妇时刻惦记自己,那好像也不错。
竹子想了想后,涎着脸说:“世子爷,那您可要让世子妃给小的挑个好的!”他当然知道这事还是得指望世子妃。
萧奕本来是随口调侃,见竹子还真有心,便笑着应了:“好!让世子妃给你挑个好的。”也是,竹子都十六了,也该找个媳妇了。
竹子腼腆地搔了搔脸颊,萧奕有些好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竹子惊呼一声,总算想起了此行的正事,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管,恭敬地呈上,“世子妃,刚才官侯爷的飞鸽传书到了。”
小白的飞鸽传书……萧奕赶忙接过竹管,从中取出一张折成了长条形的绢纸,打开后,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微微眯眼,面沉如水。
努哈尔……
当初在制定那个计划的时候,萧奕和官语白就曾推演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而努哈尔去借助南凉以摆脱他的控制也是当初所料到的可能性之一。
这一次南凉会突然来袭,萧奕便猜到可能与努哈尔有关,此刻得了官语白的信更是确认无疑。
萧奕沉吟片刻,吩咐道:“竹子,三千里加急,命人去给莫修羽传讯,让他们回来吧。”既然努哈尔已经失控,那么莫修羽和那一百玄甲军再留在百越也没什么意义,甚至还有些危险!
“是,世子爷。”竹子慎重地抱拳领命。
萧奕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绢纸,这一次目光却是落在了最后一行,笑容在唇边绽放,心情大好。
小白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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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诚意
宽敞的书房里,靠墙是几个红木书架,居中放着一张紫檩木镶着卷云纹的大书案,案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些公文、一些书帖,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书案后,韩凌观脸色阴沉,他掩不住烦躁之色,揉了揉眉心,道:“三皇妹这一和亲,真是便宜了大皇兄!”一旦父皇助奎琅复辟,那大皇兄就实力大增,而自己却……
韩凌观越想,眉头锁得越紧。
最近他行事处处小心,处处谨慎,计划周全,却仍是处处不顺。
以前他以为三皇弟和五皇弟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如今看来大皇兄也不可小觑啊!
只是,那个莽夫,怎会有如此心计!?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坐在窗边的幕僚管路遥捋了捋山羊胡,沉着地说道:“殿下,其实这也未必!殿下仔细想想,三公主不只是大皇子的妹妹,也是殿下您的妹妹,殿下想要拉拢奎琅也未必不可行。”
韩凌观半眯眼眸,三皇妹自生母亡故后,就养在李嫔的名下,哪怕不提兄妹之情,三皇妹日后要过得舒心,就绝不能违了李嫔和大皇兄的意思。管路遥又如何不知道这一点,以管路遥性子,决不会无的放矢。
韩凌观看向管路遥,正色问道:“管先生,怎么说?”
管路遥蜡黄的脸庞上勾出一个自得的笑,道:“殿下,据属下的所知,三公主心里其实别有所爱,她并不愿意嫁那奎琅……”
韩凌观眉头一挑,“管先生,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管路遥道:“殿下,宫中的眼线传来消息,三公主在定下和亲后,整整哭了十天,不小心漏了口风,她思慕之人似乎是文毓。若是殿下能达成三公主心中所愿,那三公主……”岂不是就会投靠了殿下?有了三公主周旋,事情也就好办了。
三皇妹竟然对文毓有意?韩凌观唇角一勾,若有所思,不由想起去年冬天咏阳姑母府的暖炉会,明明三皇妹一向和咏阳姑母走得不算近,那一日却显得莫名的殷勤,自己当时心里还觉得奇怪,现在再想来,才算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竟是为了儿女私情啊!
韩凌观面露喜色,女人啊,最易为情所动,如此,自己这边还大有可为。
这真正是天无绝人之路,他本以为奎琅那边一定是没戏了,却不想还藏着这么一条生路。文毓若是能在三公主这边发挥一点作用,那也不枉费自己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精力!
韩凌观的食指在紫檀木书案上点动了几下,沉吟片刻,道:“管先生,官语白过几日就要启程赶往南疆,父皇打算办一个宫宴为其送行……”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送行不过是说得好听的借口罢了,一个臣子出行哪里需要皇帝纡尊降贵地为其送行,这不过是皇帝做给奎琅看的,表明大裕对奎琅复辟的诚意罢了。
管路遥是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忙起身抱拳道:“殿下,属下这就亲自去找文毓说说……”
三公主与文毓男女有别,平日里也难有见面的时机,而宫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韩凌观与管路遥相视而笑,对这次的宫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三日后,宫宴如期举行,自新年朝贺以后,宫中已经好些时候没热闹过了,一时间,这场宫宴成为王都上下瞩目的焦点。
官语白身为这次宫宴的主角之一,自然是早早就出发前往皇宫。他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一个小内侍亲热地上前引他进宫,就在这时,一车一马也到了宫门外,那匹高头大马上,一个身穿锦袍的异族男子看来高大威武,五官俊朗,轮廓鲜明,透着一种大裕人没有的异域风情,只是他的眉目间藏着一抹淡淡的阴霾。
此人正是百越大皇子、如今的大裕三驸马奎琅。
一见前方的官语白,奎琅顿时面露喜色,利落地飞身下马,随意地把缰绳丢给了随行的护卫。
“官侯爷!”奎琅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大裕话上前与官语白打招呼。
与此同时,后方的那辆朱轮车中,宫女小心翼翼地把三公主扶了下来。三公主尚是新妇,着一身大红色蹙金疏绣绡纱宫装,梳了个牡丹髻,头戴金灿灿的朝阳五凤挂珠钗,凤头衔着三串米粒大的珠子串成的流苏,看来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她一下朱轮车,就直觉用目光寻找奎琅,却发现对方竟然没等她,而是往前与官语白说话去了。
三公主半垂眼帘,眼中闪过一抹恼怒,果然是南蛮子,即便是什么大皇子,也是不懂规矩之人,偏偏自己金枝玉叶,竟要下嫁给这等粗人……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应该是……
三公主眸色一暗,不敢再想下去。既然奎琅不理会她,她干脆就不等奎琅,直接上了辇车,命宫女引她进宫赴宴,反正到时候丢脸的也不会是她一个人。
辇车在奎琅和官语白身旁不疾不徐地驶过,但是奎琅根本瞟也没瞟三公主一眼,犹自向着官语白说道:“官侯爷,吾记得你们大裕有一句话说,相见即是有缘,既然遇上,吾与侯爷一道走如何?”
官语白含笑应下,神态如常,让奎琅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两人在小内侍的引领下,坐上了辇车。
辇车驶过宫门,奎琅热络地问道:“官侯爷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前往南疆了吧?”他力图镇定,但事关他的复辟大业,语气中不免透出一丝急切。
官语白淡淡应道:“回三驸马,正是。”
奎琅的面色僵了一瞬,以官语白的机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用意,却在故意装糊涂。换作从前,奎琅只想斥一句“给脸不要脸”,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奎琅不可能单单去指望韩凌赋,此役的关键在于官语白!
他现在是伤了羽翼的老鹰,也只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了。
奎琅半垂眼帘,掩饰住了眼中一抹阴鸷。
然而,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没有逃过官语白的眼睛。
奎琅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侯府到了南疆后有何打算?”
“三驸马。”官语白淡淡一笑,说道,“您是想知大裕何时会与百越正式开战。”
方才官语白的敷衍让奎琅不快,而现在,他如此直截了当,更是让奎琅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居然一句也用不上了。
倒是官语白淡雅如斯,就连声音也没有多大起伏,说道:“不知三驸马是希望大裕大获全胜,还是……与努哈尔两败俱伤?”
奎琅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再也不装腔作势,说道:“侯爷是何意?”
官语白笑而不语。
奎琅沉默了下来,官语白也不着急,悠然看着窗外。
辇车慢慢地往前行着,五步一座楼,十步一个阁,右边一条鹅卵石小径通向不远处的御花园。
曲径通幽处,御园花木深。
终于,奎琅开口了,打破了平静,“侯爷,吾希望吾能重归故土……”
官语白转头看向他,微笑道:“那三驸马要如何让官某知道您的诚意呢?”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说道:“……于官某而言,和百越一战是一个好机会。”
官语白似是点到为止,却是让奎琅想得更多了。
官语白此人,奎琅在百越时就已是如雷贯耳。
他才重回王都几年,就已经稳稳地进入了大裕的权力中心,但是,以他的年纪,他的身份,要想更进一步,却是很难了。想来这次在和百越,不,在和努哈尔的这一战上,官语白这是想要趁机立功了?!所以才会来笼络自己,毕竟自己对百越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这么想着,奎琅放心了。
他就知道官语白并不是真得淡泊名利,这样就最好!
奎琅自以为是猜中了官语白的心思,这时也不再掩饰什么,直言道:“侯爷想让吾做什么?”
官语白嘴角噙着一抹浅淡而清雅的笑容,似水眼眸清亮无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应了“君子如玉”这个词。
……
此时,三公主已经下了辇车,在宫女的引领下,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往前走。
她心事重重,所以时不时地恍神,直到自己的贴身宫女突然厉声对着引路的粉衣宫女质问道:“站住!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三公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领到了皇宫西北方的宁福宫西花园外,这个花园位置有些偏僻,景致也不如宫中的其他三个花园,平日里少有人来,宫宴自然不会摆在这里。
三公主微微眯眼,锐利的眸光也朝那粉衣宫女射去,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把本宫引来此地,有何阴谋!?”
粉衣宫女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有人想与公主殿下叙旧,还请殿下进园……”
“放肆!”三公主愤怒地甩袖,“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命令本宫!”
三公主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表妹……”
这声“表妹”对三公主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让她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缓缓地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斯文俊俏的少年自前方的一座假山后走出,他穿了一身宝蓝色提方格纹阔袖滚回字纹锦袍,腰中系暗银嵌玉厚锦带,颀长的身材看来坚韧挺拔。
此时,夕阳的余晖暖洋洋地洒在少年宝蓝色的锦袍上,让颜色越发鲜亮明快,他的半边身子却还在假山的阴影中,明与暗、光与影交织在一起,衬得少年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质。
少年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三公主,也没有继续靠近。
“毓表哥……”三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不正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吗?
难道说,是文毓买通了那个宫女故意引自己至此?!
难道说文毓他……
三公主心中激动不已,她想要靠近文毓,可才迈出一步,又迟疑了。
如今她已经是罗敷有夫,就算是他对她有意,又能如何呢?!谁让她偏偏生为皇家公主,注定要为父皇、为大裕而牺牲……
事到如今,米已成炊,就算是郎有情妾有意,那又如何呢?!
三公主泪眼婆娑地看着文毓,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转身打算毅然离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文毓不知何时大步走了过来,牢牢地握住了三公主的手腕。
三公主只觉得对方温暖干燥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肌肤,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不由得让她心跳加快了一拍。
“毓表哥,你……”三公主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双眸,迎上文毓灼热明亮的双眸,两人深情地对望着,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这一刻,三公主早就忘了周边的其他人。
“霁雨!”文毓缓缓地唤着三公主的名字,让三公主不由芳心一颤。
原来,她的毓表哥心里真的是有她的!
“都怪我!一切都怪我!”文毓深如夜海的瞳仁中也闪烁着泪光,自责不已,“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霁雨。没想到一时的挣扎、迟疑,皇上竟然就给你赐婚了!”
三公主拿出一方玫红色的绢帕拭去眼角的泪花,幽幽叹息道:“毓表哥,今日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就满足了……”她就知道当初毓表哥对萧霏会如此和善,只是因为感激镇南王世子妃救命之恩才爱屋及乌,早知如此,她应该早早对毓表哥表明心意才是……
晚了,如今一切都晚了!
“还不晚!”文毓仿佛看出了三公主的心思,微微拔高嗓门,双手更是紧紧地握住了三公主的柔荑,“霁雨,我们还有机会的!”
怎么可能呢?!三公主双目微瞠地看着文毓。这门亲事可是父皇赐婚,事关大裕、百越两国的百年好合,以父皇的性子,就算是她去死,也不可能动摇!
这些日子以来,三公主心里一直矛盾极了。一方面不希望奎琅复辟,因为一旦如此,她就可能要随着奎琅去南蛮百越,而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奎琅能复辟,因为唯有如此,她才不会成为大裕的一粒弃子……
但无论结局是哪个,她这辈子也已经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毓表哥,”三公主闭了闭眼,无力地说道,“父皇的决定连我都反抗不了,你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而已。
“霁雨,你听我说!”文毓一手微微挑起三公主的下巴,正色道,“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前朝不是就有和亲公主归国,另觅良缘……”
三公主眉眼一动,若有所思地文毓看去,道:“毓表哥,你……你是说前朝的水浣公主……”
一百多年前,前朝的水浣公主和亲下嫁古羌部落首领,却在新婚之日一举诛杀了古羌部落首领……而在同一日,送亲的水浣公主的胞兄和黎大将军趁机灭了古羌部落。
古羌部落既已灭,水浣公主自当归国,最后同自己的心上人黎大将军喜结了良缘。而水浣公主的胞兄一年后荣登帝位,水浣公主同驸马二人夫妻恩爱,尊贵荣华一生。
三公主眼中闪现一丝希望的火花,但随即又熄灭了。
千百年来无数公主和亲蛮夷,也就出了那么一个水浣公主,再说,水浣公主有其胞兄为其做主,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就算是大皇兄,也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
“霁雨,你有我呢!”文毓温柔地将三公主搂入怀中,轻柔地抚摸着她秀丽的乌发,声音中含情脉脉,“你别担心!有我呢!事在人为,我们还有时间慢慢筹谋的。我会努力的,为了我们的未来……”
三公主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体随着文毓温柔的呢喃,渐渐放松了下来,心随之落下。
没错,毓表兄说得没错,他们还有时间,就算镇南王想要打下百越,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既然表哥愿意为他们的将来而努力,那么自己也不能认命!
“毓表哥,”三公主在他的怀抱中抬起螓首,一脸正色道,“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忍耐的!”
文毓温柔地笑了,那看似柔情似水的眼眸中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自得。
片刻后,他放开了三公主,柔声又道:“霁雨,你该走了,再留下去,我怕有人生疑。”
三公主依依不舍地看着文毓,点了点头。
刚才领路的粉衣宫女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三公主跟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三公主的贴身宫女跟在她后方,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心想:公主殿下这是在玩火啊!……可是殿下都和亲南蛮的落魄皇子,最差也不过如此……
就在宫女复杂的心思中,几人到了太平殿,殿中宾客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奎琅和官语白早已在各自的席位就坐。
粉衣宫女把三公主引至奎琅的身旁,奎琅此刻心情正好,只随意地瞥了三公主一眼,以为她刚才应该是去给皇后或者李嫔请安,懒得多问。
三公主暗暗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文毓也在一名小内侍的引领下进了太平殿中。
三公主忍不住朝他看去,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心中甜如蜜,羞赧地半垂首。
文毓继续往前走去,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在对上韩凌观时,快速地眨了两下眼,意思是,成了。
韩凌观若无其事地拿起了案几上的一杯水酒,对着文毓转了转酒杯,然后含笑地一口饮尽,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他就知道,女人啊,最容易哄了!
文毓才刚坐下,小内侍的唱报声就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和皇后在百官恭敬的目光中升了御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帝坐下后,一手搭在龙头扶手上,一手随意地抬了抬,道:“免礼!众卿都坐下吧!”
待众臣又落座后,皇帝执起一杯水酒,目光朝殿中扫视了一圈,道:“官爱卿何在?”
官语白站起身来,俯首作揖:“臣在。”
皇帝朗声继续道:“爱卿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南疆,朕今日设宴为爱卿送行,望爱卿一路顺风,早日襄助镇南王匡扶百越纲常,救百越百姓于水火之中!”
官语白恭声说道:“多谢皇上信赖,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恩!”声音清然如风。
皇帝大笑了几声,让官语白坐下,然后高举酒杯又道:“众卿一起举杯敬官爱卿!”
众臣自是纷纷举杯,待皇帝先举杯一饮,其他人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便是一阵杯酒共筹,乐士在刘公公的示意下奏响悠扬的乐声,然后一群着一色翠色衣裙的舞姬衣袖翩翩地进入大殿,舞姿曼妙轻盈,令殿中的气氛热闹不已,百官不时交头接耳地低语着,闲聊赏舞。
这一日,直到月上柳梢头,宫宴才结束,掩不住醉酒熏意的百官纷纷散去,各回各府。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露出鱼肚白,官语白率一千精兵,从王都出发,去往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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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9所图
烈日当头,好像一个大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
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可即便如此,骆越城的城门口依旧人来人往,城外的茶铺人流络绎不绝。
“这位妹子,你家孩子可是发热了?”一个帮工的青衣妇人从叶依俐手里接过一杯凉茶,递给了一个衣裙上满是补丁的少妇。
少妇的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嘴唇发白,一看就是病了。
“我家小宝昨晚开始就发烧了,越烧越厉害,我抱他来骆越城看大夫……”少妇被烈日晒得红彤彤的脸颊上写满了担忧,小心翼翼的喂怀里的男童喝了些凉茶,心里是愁极了,家里一共只拿得出一吊钱,也不知道够不够看病。
青衣妇人一击掌道:“妹子,你这可来对了,赶紧快带孩子去陆家医馆吧!进了城后沿着北里街一直往前走给一里路就是陆家医馆了……”
少妇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青衣妇人忙把陆家医馆奉世子妃之命免费给发热的孩子治病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少妇犹有些不敢相信,眨了眨眼,问:“大姐,您说的都是真的?”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当然是真的。那告示就贴在城门后的告示栏上呢!”青衣妇人指了指城门的方向道,“妹子,小孩子发热可大可小,你赶紧带孩子去医馆吧。”
“多谢大姐!多谢大姐!”那少妇抱起孩子站起身来,不停地俯身谢过,然后就离开茶铺,步履匆匆地走了。
青衣妇人目送对方的背影进城,跟着就把刚才给少妇喝过凉茶的青瓷碗单独放入了一个盛满艾草水的铜盆里,自己又去一边细细地用艾草洗手洗脸。
之后,青衣妇人又打了一盆艾草水,正想招呼叶依俐,就看到茶铺外有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笑道:“叶姑娘,你哥哥来了!”
哥哥……叶依俐赶忙朝茶铺外看去,果然,哥哥叶胤铭正在茶铺外含笑地看着她,虽然只是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袍,却是玉树临风。
叶依俐忙快步迎了上去,惊喜地说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叶胤铭微微一笑,温声道:“我刚办完差事,就想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家。”
叶依俐还没说话,茶铺里管事的那丰腴妇人又笑道:“叶姑娘,既然你哥哥来接你,你就先回去吧。反正时辰也差不多了。”
叶依俐谢过对方,又解下围裙,正打算离开,就听刚才那个青衣妇人又道:“叶姑娘,你先过来用艾草水洗洗脸、洗洗手再走吧。”
叶依俐秀美的脸庞上僵硬了一瞬,但对方毕竟是出自好意,便应了。她洗了脸洗了手,又以白巾擦拭脸颊,这才与茶铺里的几位帮工妇人道别。
兄妹俩并肩往城门的方向而去,叶依俐还能隐隐听到后方的茶铺里那几个帮工的妇人在谈论哥哥,说叶公子在清茂书院读书不需要交束脩;夸叶公子是才子,将来必然不同凡响;又说叶姑娘也是有个福的……
叶依俐不由嘴角微勾,自己的哥哥自然是人中龙凤,将来等哥哥金榜题名,又有谁敢再看轻他们兄妹!
待进了城门后,叶胤铭问起了刚才的事:“妹妹,莫不是城中最近有什么传染性的疾病?”否则刚才那妇人又怎么会特意招呼妹妹用艾草水洗脸洗手。
叶依俐面沉如水,声音微冷:“最近有些孩子患了七日疹……”
“七日疹?”
叶依俐点点头,把七日疹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其中也包括世子妃南宫玥令城中的陆家医馆免费替发热的孩童看病的事。
说话的同时,叶依俐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敢苟同。虽然说南宫玥令医馆义诊是件于民有利的好事,可是对方究竟出自什么心态,就让人不得不斟酌了。
叶依俐淡淡地说道:“哥哥,素来控制疫症都应是官府之事,世子妃非要自己出面,实在是……”有沽名钓誉之嫌。
“妹妹说的是。”叶胤铭也同意,想起碧霄堂“千金买骨”的事,心中就是一阵剧烈的起伏。从千金买骨到如今的义诊来看,世子妃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不过,那位世子爷也没好多少……
叶胤铭不由得想起从前在王都时听闻过的种种,冷声道:“萧世子虽然战功赫赫,但是为人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武将家果然多粗人!说起来,萧大姑娘才学出众,为善而不与为人知,实在不像是武将人家的子女……”真正是出淤泥而不染也!
说着,叶胤铭的眼中透出了几分倾慕。那次在书铺偶然相见以后,他就对萧大姑娘难以忘怀,可惜再没机会得见佳人……
叶胤铭所言,叶依俐亦是心有同感,城外的那个茶铺便是由萧霏所设,在世子妃介入前,这骆越城上下就没人知道这茶铺的主人是谁,萧霏的品性高洁,又是一个喜文厌武的,与哥哥实在是般配得很。
只可惜,萧霏平日里处于深闺之中,很少出门,哥哥也不可能进出王府的后院,以致到现在两人都没机会一见。若是萧霏看到哥哥的才华,一定会为哥哥所打动。
机会,就差那么一个机会而已!
等等!叶依俐眉头一动想到了什么,前几日,她偶然间听来茶铺里喝凉茶的几个读书人提起,过一阵子会有一场擢秀会。
也许可行……
叶依俐越想越激动,忙道:“哥哥,你可知擢秀会?”
叶胤铭怔了怔,点了点头。
王都、江南喜文,不时就会有文人学士聚在一起举办大小诗会,谈古论今,抒发情怀,若是运气好,就有可能从此扬名,得了贵人赏识;相比下,南疆却是武人多文人少,骆越城里也就这个擢秀会为人瞩目,能让学子有机会一展所长。
擢秀会……叶胤铭很快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脸上不由一喜。擢秀会上不止有一众学子、文人墨士,骆越城各府中那些有身份的姑娘家也会来擢秀会看满腹经纶的才子们一展所长,历年来都因此成全了数对美好姻缘。以萧霏喜文的性子,一定也会去擢秀会的,那自己岂不是有机会在她跟前直抒胸臆,让她见识到自己的才学!
可是很快地,叶胤铭又想到了什么,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叹道:“妹妹,我虽自认才学决不输给别人,但是这擢秀会我怕是去不了……”见叶依俐目露焦急之色,叶胤铭抬了抬手示意她先等他说完,“妹妹你且听我说,你怕是有所不知,这擢秀会是骆越城两年一度的盛事,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那些世家公子自然能收到擢秀会的请柬;但若是普通的学子想要参加擢秀会,一来要有功名,二来,还需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为其作保……”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又能找谁为他作保呢?!
叶依俐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不甘地咬了咬下唇。她的哥哥这么有才华,难道真的要放弃一个可能一举两得的大好机会?!
不行,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依俐半垂眼眸,沉吟片刻……她很快又了主意,脸上又溢出一朵温婉的笑花,急切地抬眼朝兄长看去,道:“哥哥,你有功名,只差人为你作保。自从我在王府教授五姑娘女红,卫侧妃就一直对我亲厚有加,我可以与卫侧妃提提,托卫侧妃请王爷做保……”那哥哥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参加擢秀会,与萧大姑娘一见了。
让妹妹出面求卫侧妃……叶胤铭迟疑了一瞬,那岂不是要让妹妹卑躬屈膝地去求别人?
叶胤铭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道:“妹妹,还是……”算了吧?
“哥哥!”叶依俐一把拉住了兄长的袖子,一双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以哥哥你的才学,一定会在擢秀会上大放异彩的!”
叶胤铭被叶依俐坚定的眼神所镇住,好一会儿,他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让妹妹过上好日子的!
……
说到擢秀会,是骆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近日来也成为了城中热议的焦点。
与位于东南边境正惶惶不安的数城不同,哪怕与南凉一战还未有胜负,骆越城在经过了最初的恐慌后,早已恢复如常。
也许是因惠陵城距离这里还远感受不到硝烟弥漫,也许是因为他们相信世子的骁勇善战,总而言之,两年一次的擢秀会并没有因为这次战事而推迟。
只不过,对于初来乍到的南宫玥而言,所谓的“擢秀会”实在有些陌生。
直到几日后回事处送来一张金色云纹帖子,南宫玥才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
看到帖子,萧霏的小脸上掩不住的兴奋,说道:“大嫂,是擢秀会。”
南宫玥一脸的疑惑,“擢秀会?”
她伸手接过帖子,正要打开,就听“喵呜”一声,猫小白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蹲在地上,仰着毛绒绒的小脑袋,一金一蓝的鸳鸯眼瞪得大大,疑惑地看着南宫玥,仿佛在问,你们在看什么啊?
南宫玥甚至不用什么眼神示意,画眉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一把抱起小白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萧霏一时就有些手痒,俯身在小白的背上轻抚了一下,终于记起南宫玥才到南宫玥没几个月,想来是不知道擢秀会的,便解释道:“大嫂,擢秀会是万木书院举办的……”
南宫玥微微挑眉,“我记得万木书院是南疆三大书院之一吧?”
南疆有三大书院,除了清茂书院以及宁和书院,最后一家就是这万木书院,其中占地最广、规模最大的也是万木书院,书院的束脩不便宜,因此能来这家书院读书的学子基本都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比如像方世磊这种庸才草包,就算是有万贯家财,万木书院也是不收的。
见萧霏眼巴巴地看着小白,南宫玥干脆就把小白送到了萧霏怀里。
萧霏抱过小白,一边轻柔地搔着它的下巴,一边答道:“大嫂,正是这家书院。擢秀会每两年才举行一次,万木书院的山长会在这天开辟出几厅,展出不少历代名家的孤品真品。这些孤品真品要么是书院所珍藏,要么就是其他府邸自愿拿出来展出的。听说这次的擢秀会上还会展出唐砚的名作《独钓寒江雪》。”说着,萧霏的眼眸熠熠生辉,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嫂,你可要一起去?”萧霏一脸期待地看着南宫玥。
擢秀会不是谁都能去的,需要得到万木书院的帖子。当然以镇南王府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少了这张帖子的。往年,类似的帖子自然是会被送去正院给小方氏的,而如今,却是直接送到了碧霄堂。
萧霏神采奕奕,只不过当日会来的并不只有女眷,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类似的场合还是需要有长辈陪同的。
见萧霏那双闪烁着熠熠光辉的双眸,南宫玥抿唇一笑,说道:“霏姐儿,那我们就一起去!”
“大嫂,”萧霏喜笑颜开,小脸上绽放出一朵清丽的笑花,“那我们就约定了!”
她话音刚落,又是“咪呜”的一声,是软腻的撒娇音,与小白的叫声不太一样。胖乎乎的橘猫从门槛外探出了圆圆的脑袋,望着萧霏,不,或者说是萧霏膝盖上的小白。
小白在萧霏的手上拍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它慢悠悠地走到了屋外,对着小橘“喵”了一声,然后就趾高气昂地走了,小橘乖乖地跟在它的身后,仿佛它最忠实的跟班,两个小家伙可爱的模样看得一屋子的主仆都是忍俊不禁。
这两个小家伙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这镇南王府里可是威风极了,每天大摇大摆地往返于月碧居和碧霄堂,整个王府都成了它们的领地,那些丫鬟婆子见了都把它们当主子一样供起来,谁也不敢怠慢了。
目送两个小家伙走远,萧霏这才恍然地想起她们正在聊的话题,接着道:“……擢秀会上除了会展出一些孤品字画外,每次万木书院还会安排一些有趣的新活动,比如上次的斗兰;上上次的以曲水流觞的模式斗百草;还有一年办了一个古玩的鉴赏,那次,有位李姑娘从一堆良莠不齐的藏品中挑出了一个被人看走眼的前朝古玩——鼻烟壶,听说是数百年前的一件贡品,一时传为擢秀会中的美谈……”
萧霏口若悬河地说着,南宫玥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附和一句,她本来只是打算陪萧霏去看看,现在就连她自己也生出几分兴致来。
萧霏兴致勃勃的与南宫玥说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两个管事嬷嬷来找南宫玥求对牌,萧霏便识趣地自行告退了。
待南宫玥处理完琐事,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了,百卉正想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时,画眉来禀说,卫侧妃来了。
南宫玥微微一讶,卫侧妃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是萧容玉又病了?
只是,萧容玉的七日疹已经到第七天了,身上的疹子早就褪了七七八八,理应不会再有变故才是。
一旁的鹊儿倒是想到了什么,出声道:“世子妃,卫侧妃来找您,没准跟叶姑娘有关……奴婢刚才听说,叶姑娘今儿一大早就去雨霖居求见了卫侧妃。”
叶依俐来了?南宫玥微微眯眼,现在又不用上女红课,她来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为了叶依俐而来,卫氏既然都来了,南宫玥也懒得去猜了,直接说道:“去请卫侧妃进来吧。”
南宫玥理了理衣裳,便去了堂屋。
一身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褙子的卫氏还是一贯优雅从容,一见南宫玥来了,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盅。
两人互相见了礼后,这才又双双坐下。
卫氏为人看着有几分柔弱,但说话做事一向爽利得很,也不兜圈子,就直接道:“世子妃,妾身冒昧而来,是为了那位叶姑娘。”
闻言,画眉不由得悄悄瞥了鹊儿一眼,用眼神表达对鹊儿的崇敬:鹊儿姐姐真是有变神算子的趋势啊?
鹊儿在画眉崇敬的眼神中,得意地挺了挺胸,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这是见微知著!
南宫玥静静地看着卫氏,等着对方接着往下说。
卫氏顿了一下后,盯着南宫玥的神色,继续道:“叶姑娘今儿一早来王府找妾身,说想请妾身帮忙与王爷说说,替她的兄长做保,好让叶公子参加今年的擢秀会。”
南宫玥微微挑了挑眉头,“侧妃为何同我说此事?”
卫氏眼中闪过一抹迟疑,但最后还是果决地说道:“妾身是想让叶姑娘入府伺候王爷。”
卫氏这几句可谓是语出惊人,画眉差点惊呼出声,连鹊儿都是掩不住讶色。
南宫玥神情淡淡,没有一丝惊讶,亦看不出喜恶,平静地说道:“卫侧妃,我是做儿媳的,岂可插手父王的内宅之事。”
卫氏一阵错愕,跟着微微一笑,优雅地站起身来,福了福身道:“世子妃说的是,是妾身莽撞了。那妾身就不叨扰世子妃了!”
南宫玥微微颌首,“卫侧妃走好。画眉,送客。”
卫氏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卫氏之所以特意来碧霄堂,只是想试探一下南宫玥的态度。
毕竟卫氏早已决定她会以世子爷马首是瞻。世子妃虽是儿媳,但王爷是否纳妾,并不单单是王爷的后院会不会多一个女人,也有可能影响到爵位的承袭和家产的继承。尽管卫氏只是想让叶依俐进府,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怀上身孕,可是世子妃却不知道,若是因此怀疑上她的用心,那对卫氏而言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卫氏早就打算好了,假若世子妃有丝毫的不快,她就立刻罢手,不与叶依俐计较。
只是,卫氏万万没想到,世子妃却是完全没有把叶依俐放在眼里。
卫氏提着裙裾走出了屋子,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浅笑。
叶依俐此人有些故作清高,卫氏早就从对方的语气和态度中感受到她对碧霄堂有所不满。卫氏后来还特意探查了一番,才知道叶依俐与世子妃有过那么一些龃龉。来之前,卫氏原以为世子妃要么不赞成,要么表面上赞成实则会借自己之力打击叶依俐,万万没想到,世子妃是根本就完全不在意。
也是!
世子妃是何等的身份,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嫡女,堂堂郡主之尊,在这南疆,是顶顶尊贵的女子,而叶依俐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民女,与世子妃那是云泥之别。
人又怎么会把蝼蚁放在眼里!
再说句不好听的,叶姑娘的所行所为在世子妃面前,恐怕就如同跳梁小丑般的滑稽可笑。
这一趟没白来,卫氏现在放心了,既然世子妃全然不在意,那么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了!
卫氏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足以证明她是一个擅于把握机会的人。
于是当天,她就顺利的把镇南王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镇南王先是探望了病体刚愈的萧容玉,与她玩了一会儿,这才在卫氏的陪伴下去了她的屋里。
卫氏命人端上了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温婉地说道:“气候炎热,王爷喝碗绿豆汤消消暑气吧,这是妾身亲手做的。”
镇南王很是受用,脸上笑意盈盈,柔声道:“薇儿你也要注意身子,小心中了暑气。”
卫氏浅笑地又福了福:“王爷放心,妾身省得。”说着,她走到镇南王的身后,温柔地捏着他的肩膀,替他按摩解乏。
镇南王舒坦极了,不由眯起了眼睛,耳边则听到身后卫氏轻柔的说道:“妾身今日见到了叶姑娘,就替王爷悄悄探了下口风……”
镇南王心中一喜,有些涣散的精神一下子集中了起来,“怎么说?”
卫氏的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道,“叶姑娘没直接回答妾身,只说希望妾身帮两个忙。”
帮忙?!镇南王眉头一蹙,“什么忙?”
卫氏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但表情却温婉依旧,缓缓道:“叶姑娘说,想请王爷给她的兄长叶公子做保,参加擢秀会,还有……她、她想请王爷帮忙打听一下今年擢秀会的出题。”
第一个要求镇南王尚且能理解,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当他听到第二个要求时,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卫氏虽看不到他的脸色,却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肩膀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道:“本王明日让人找山长问问。”声音里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兴致,显得有些淡淡的。
卫氏唇角微扬,说道:“那妾身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叶姑娘了。”
叶依俐今日确实来找过她,但仅仅只是让镇南王给她哥哥做一个担保,而不是要题目。
卫氏以那样的身份能在镇南王府站稳脚跟,并深得宠爱并不是没道理的,她太了解镇南王了,镇南王是喜欢美人,但真正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唯有那种“如白莲一般品性高洁”的女子,而不是仗着他的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对于镇南王来说,从山长那里问一个比试的题目并不难,说到底又非科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比试。为了讨美人欢心,镇南王甚至会主动去问山长要题目。但是前提是……主动而非作为交换条件!
然而,就算此时镇南王对叶依俐的品性已有所不快,对于美人他还是有兴趣的,卫氏相信,他很快就会把题目给自己,至于那之后……
卫氏不禁期待起擢秀会来。
470颜面
七月下旬,南疆的暑热又盛了几分,颇有一种要把人烤熟的架势。
所幸现在南疆的不少城门前都有序的施起了凉茶和解暑药,这一波暑热总算没有给南疆造成灾难性的影响。而七日疹也在南宫玥的有序处置下,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尽管直到现在还时不时的会有几个孩童因发热被送去陆家医馆,但没有大规模传染开来,也没有孩童死亡,让南宫玥松了一口气。
解暑药有条不紊的制作着,而解瘴药在南宫玥和林净尘的反复商议和试制下完成了方子,第一批一万丸跟着第二批解暑药一起被第一时间送去了惠陵城。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除了苦夏难熬,屋里冰山不断外,南宫玥也慢慢适应了在南疆的生活,把镇南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任谁也挑不出刺来。
时间就这样到了八月初一,擢秀会在万众瞩目中来临了。
擢秀会的帖子不是所有的府邸都会得到,它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因此得了帖子的府邸少有会不来的。
于是,当南宫玥带着萧霏坐着她新打造好的朱轮车抵达了万木书院时,各种车马早就在书院前排起了一条长龙。
这骑马的公子们还算方便,只需下马后把马匹交给来迎客的小厮也就是了。可是这些马车却需要一辆辆地先迎入正门后,再慢慢等那些夫人姑娘一一下了马车才能由丫鬟领走。长长的车队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前进着……直到来迎客的一个书院管事看到了后方的朱轮车,立刻快步上前。
自从小方氏被除了王妃诰命后,整个南疆也就唯有世子妃有资格坐这红盖、红帏、红色垂幨的朱轮车。
管事心里明白必然是世子妃携王府的姑娘来了,他诚惶诚恐地在车外对着南宫玥和萧霏行了礼后,便亲自引着朱轮车从角门先进了书院,又连忙叫来一个湖色衣裙的妇人帮着迎客。
南宫玥与萧霏下了车,桃夭把帖子递给了那妇人,那妇人接过帖子后,看也没看一眼,便恭敬地说道:“世子妃,萧大姑娘,不知道您二位是想先去茶室小憩,还是先去天席厅赏赏字画?”
妇人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今日大部分来此的夫人们都会选择暂时去茶室小坐,而年轻的姑娘们精力旺盛,常常结伴在书院中走动,去观鱼赏花鉴字画什么的。至于公子们都会被直接带去擢秀阁,以免冲撞到女眷。
萧霏看了南宫玥一眼,见她对自己微微颔首,便道:“领我们去天席厅吧。”
妇人应了一声,就在前方带路,走过青石板地面的庭院后,便是一段抄手游廊。妇人一边往前走,一边活络地与南宫玥二人介绍万木书院,那是学子们晨读的地方,那是琴室,那是御书楼……
妇人口齿伶俐,还时不时地给说个相关的典故或者有趣的小故事,萧霏倒也罢了,早已耳熟能详,南宫玥却是听得兴味盎然。
又穿过一条游廊,再右拐以后,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上用青石板铺了条小桥,五六个年轻姑娘正与一个着月白色玉兰团花褙子的少女一同站在桥上,那少女腰杆挺得笔直,气质清雅如出水芙蓉。
姑娘们对着桥下的那一池的荷花言笑晏晏地说着话。
南宫玥和萧霏沿着池塘边走过,小桥上的两个姑娘见有人经过,便好奇地张望过来,其中的粉裙姑娘低呼了一声,与身旁的翠裙姑娘交头接耳,说话的同时,目光不时地朝南宫玥扫来。
那两个姑娘身旁的几人似乎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六个姑娘都全朝南宫玥和萧霏看来,大部分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激动,唯有那穿月白色褙子的少女面色有些僵硬。
那着月白色褙子的少女正是乔若兰,她当然也看到了南宫玥和萧霏,但没有上前,可是她身旁的那五个姑娘却都动了起来,纷纷疾步朝二人走来。
“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姑娘们都是福了福身,与南宫玥二人见礼。
南宫玥含笑地示意她们不必多礼,扫视了这些姑娘一眼,有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倒是曾经见过。
其中一个着石榴色云纹团花褙子的姑娘大着胆子道:“世子妃,萧大姑娘,您二位可是要去天席厅?”她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其实有七八分的把握,一来此处离天席厅已经不远,二来嘛,久闻萧大姑娘喜欢琴棋书画,会想要去天席厅赏字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南宫玥点头应了一声,那石榴色衣裙的姑娘心道果然,面上做出惊喜之色,道:“世子妃,萧大姑娘,我们几个正好也要去天席厅,不如一道走吧?”
另外几个姑娘也是连声附和,大部分人早已经把乔若兰忘得一干二净,唯有那粉裙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转头朝还在桥上的乔若兰看去。她正欲扬声招呼乔若兰也过来,可是当目光对上乔若兰仿佛乌云罩顶般的脸庞时,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乔若兰冷冷地瞪了她们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一时间,那些姑娘都有些傻眼了,世子妃在这里,却不上来见礼,乔若兰也太不懂礼数了吧!
她们不由想起那日从乔家的花会回来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就曾叮嘱过以后与乔若兰不要太过热络。她们不一定完全清楚原因,但多还是依着长辈的吩咐做了。今日是恰巧遇上,也就与乔若兰打了个招呼,稍稍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们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应该乖乖听从长辈的嘱咐。
也不知道世子妃刚刚看到她们和乔若兰在一块儿会不会不快呢?
姑娘们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南疆已经很久没有“王妃”了,从前的王妃小方氏更倾向于凭个人喜恶做事,所以她们遵长辈的嘱咐更加谨慎,以避免犯错,而这习惯直到现在都保留着。
南宫玥面带微笑地瞥了乔若兰远去的背影一眼,轻描淡写地向鹊儿吩咐道:“你去告诉大姑母,兰表妹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鹊儿福身领命:“是。”
姑娘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起来,无论是于公于私,乔若兰没有上前行礼,都是非常没有规矩的行为,世子妃让其长辈带回去管教是理所当然的。
鹊儿奉命去了,姑娘们还想瞧瞧世子妃会不会趁机再训斥一二,没想到她只是淡然笑道:“我们去天席厅吧。”
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晃神,见南宫玥和萧霏已走开了几步,便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那几位姑娘更加热络了,你一言我一语与南宫玥二人搭话,不过还没说上几句,天席厅就出现在前方。
天席厅一共有五间宽敞明亮的厅堂组成,两旁配有耳房茶水房,此刻十六扇朱红槅扇大开,一眼就看到厅中有不少人已经在赏字画。
南宫玥这一帮子人一进天席厅,就一下子吸引了不少道目光,其中大部分的人没见过南宫玥,但是萧霏还是有好几位姑娘认识的,当然也有少数人因随长辈赴过碧霄堂的小宴而知道南宫玥的身份。
敞亮的厅堂内,正在赏画的姑娘们骚动了起来,立刻就有人上来给南宫玥行礼。
“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一个身穿青蓝色盘金彩绣绵对襟褙子和绿地百褶裙的少女不卑不亢地对着南宫玥和萧霏行礼。
“华姑娘。”
南宫玥和萧霏都对这画技不凡的华惠语印象不错,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亲厚。
一时间,那些还不能完全确认南宫玥身份的女眷也赶紧上前,恭敬地向她行礼。
与南宫玥初到南疆时不同,当时,因顾忌着镇南王和世子之间渭泾分明,不少人家都忐忑着不知道应靠向哪边。而如今,南宫玥已正式掌了镇南王府的中馈,由此可见,她是完全立稳了脚跟,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家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观望了,只后悔自己当日为何没赴碧霄堂的帖子,早早与世子妃打好交道。
谁能想到,世子妃这才来了三个月,就已经能让王爷把中馈都交在她的手里了!
南宫玥温和的一一回应,神色间没有特别热络,也没有刻意去冷淡谁。
待见过礼后,萧霏已迫不及待地往厅堂中扫视了半圈,又向早到一步的华惠语问道:“华姑娘今日可有看到什么佳作?”
一说到画,华惠语的眼睛就绽放出异样的神采,掩不住兴奋地说道:“我刚才在隔壁那间厅看了那幅《独钓寒江雪》,果然是名不虚传!”
萧霏也是眼睛一亮,清丽的小脸上容光焕发,道:“原来华姑娘也喜欢唐砚?!”
华惠语笑着说道:“唐砚之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实在是穷极造化也!”
萧霏抚掌赞道:“华姑娘说得好。”
看两个姑娘说得兴浓,南宫玥含笑道:“霏姐儿,我们一起先去隔壁看画吧。”
萧霏自然没有异议,一行人便朝厅堂的西北角的一道小门而去,小门上挂了一张湘妃竹帘,一旁服侍的丫鬟急忙为她们挑帘。
原本在厅堂中的不少姑娘都自发地跟在了南宫玥她们的身后,一时间这支队伍又扩大了一倍,浩浩荡荡。
隔壁的那间稍微小了些许,挂的字数也不多,东西两边的墙壁上,不过是分别挂了两幅字画,但这四幅画都是罕见的珍品,比如唐砚的《独钓寒江雪》,肯定是价值千金。
原本围在画前赏画的人一见南宫玥她们来了,就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礼,然后避了开去。
这幅《独钓寒江雪》如同它的画名,幽静寒冷,只见那大雪纷飞的江面上,一叶小舟飘荡其上,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冰天雪地中垂钓。
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纯洁而寂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连看者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南宫玥静静地赏了会画,细细地品味画家的笔触、色彩、意境……
等她回过神,往萧霏那边看时,却见萧霏还痴迷在画中,嘴里喃喃道:“……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
南宫玥也不打算打扰她,干脆就自己到一旁欣赏其他的字画去了。
南宫玥正在赏一幅狂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步履声,她也没在意,直到百卉行礼的声音响起:“见过乔表姑娘,杜表姑娘。”
南宫玥循声看去,只见乔若兰与杜心敏相携而来,正站在距离自己三五步的地方。这一次,乔若兰倒是福身施礼了,说道:“见过表嫂。”
南宫玥淡淡与二女点头致意:“兰表妹,敏表妹。”
乔若兰快速地起了身,直直地迎上南宫玥的双眸,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听闻表嫂出身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想必是才学非凡,令吾等望尘莫及。今日难得的擢秀会,表嫂可愿屈尊与我比一比,看谁能写出更多不同的字体?”
还不等南宫玥回应,杜心敏便一副天真无邪地说道,“是啊,表嫂,你就与兰表姐切磋一下吧!说起来,再过几日就是表姑父的寿辰了吧?”杜心敏口中的表姑父当然就是镇南王,“不如你和兰表姐各自写一幅百寿图好了,也好送于表姑父祝寿。”
四周一时哗然,女眷们交头接耳,乔若兰这话中挑衅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她敢当众对世子妃发出挑战,想必是对自己的才学极具自信。也是,乔若兰能被称为南疆双姝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出身,更源自她本身的才学,令得不少心高气傲的才女折服。
而杜心敏更是干脆把镇南王搬了出来,就是要逼得南宫玥不得不应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南宫玥,面上流露出些许期待,但更多的还是好奇,想看看南宫玥是否会应下这个挑战。
南宫玥的嘴角仍旧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优雅从容。
乔若兰和杜心敏莫不是以为在众目睽睽下,自己就会忌惮他人的眼光,被她们俩一唱一和地摆布吗?自己堂堂镇南王世子妃为何要纡尊降贵地与一个小姑娘去比试什么才艺?
南宫玥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含笑着问道:“兰表妹,敢问你为何要学琴棋书画?”
乔若兰面露不悦,不过南宫玥根本就没指望对方回答,继续道:“从小,我父亲给我启蒙时,就教导我说,琴棋书画是闲情逸致,更是修身养性。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
南宫玥娓娓道来,四周的姑娘们都是若有所思,而乔若兰的面色却不太好看。
说着,南宫玥的目光露出一抹锐利,“兰表妹,琴棋书画之道不是用来比试炫耀,争强好胜的。”
世子妃所言甚是啊!四周的姑娘们互相与友人对视、交流,都是深以为然。
一时间,她们看向乔若兰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以前觉得乔若兰才学不凡,如今想来她动不动就与人比试,炫耀才艺,实在是落了下乘。相比下,南疆双姝的另一位萧大姑娘却低调内敛,不张扬,不炫耀。
乔若兰面黑如炭,方才她一气之下离了桥便是去了茶室,可没想到南宫玥竟派了一个丫鬟过去说让母亲好好教教她规矩,当时周围投过来的目光让她如针扎一样。
于是,她和杜心敏来了这里,目的是想给南宫玥一个下马威,她对自己的才学极为自信,相信就算南宫玥自诩出身南宫世家,也必会败在她的手里,到时候绝对会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
可没想到,这一次丢脸的竟然又是自己?!
乔若兰不甘心,她正要说话,一个熟悉的女音在这时响起:“兰表姐,切磋就免了。既然表姐有此雅兴,那不如我与表姐各写一幅百寿图送给父王如何?”
说话间,萧霏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南宫玥的身旁,眼神清澈如水,明亮坚定。
厅堂中的其他女眷骚动得更厉害了,或窃窃私语,或暗暗交换眼神,都是心想着:看来今日真是有好戏看了!
对于萧霏的提议,杜心敏比乔若兰还要诧异,自从萧霏在浣溪阁和碧霄堂两次避开与乔若兰比试,杜心敏一直觉得萧霏是徒有虚名,根本不能和乔若兰一较高下,没想到今日萧霏居然一改作风?!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她,萧霏并不爱虚名,身为王府的大姑娘却极其低调,甚至南疆还有不少府邸的姑娘从未见过她。但事实上,在没有王妃的情况下,王府在外就应该是由她这个世子妃和萧霏这个大姑娘撑起来的。显然,萧霏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于乔若兰的挑衅,自己不应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去应,而萧霏应了,是为了王府的脸面。
镇南王府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任人挑衅而不还击!
眼看着萧霏突然成了众人的焦点,乔若兰拳头紧紧地攥在了袖中,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放弃了与南宫玥一争高下的念头,事已至此她算是颜面失尽,挽回面子的唯一法子就是赢!她一定要赢了萧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乔若兰才是南疆最出色的女子。
乔若兰的嘴角勾出一个冷笑,缓缓道:“那就请表妹赐教了!”
说着,她看向了身旁一个为她领路的妇人,也不用她开口,那妇人就主动道:“萧姑娘,乔姑娘,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了,还请众位随奴婢往这边走。”擢秀会中,姑娘们互相比试才艺,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本来天席厅中就是专门有一间厅堂留了出来,就是为了此类的事。
今日的比试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那也是在于参与比试的两个人,南疆双姝的名号在骆越城的闺秀中还是人尽皆知的。
妇人在前方为女宾们引路,与此同时,不少闺秀都悄悄吩咐自己的丫鬟去通知其他的友人过来看热闹,一时间,可谓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天席厅最西侧的那间厅堂,那里本来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只是在靠窗的那边放了数张梨花木书案,如那妇人所言,笔墨纸砚早已一应俱全。
越来越多人听说了萧霏和乔若兰要比试的事,都从书院的各处赶来围观,没一会儿,这个厅堂就变得熙熙攘攘,挤满了年轻姑娘和她们的贴身丫鬟。
萧霏和乔若兰并排分别站在一张书案前,乔若兰瞥了萧霏一眼,就吩咐贴身丫鬟开始磨墨。
另一边,萧霏也忙碌了起来,她没有让桃夭帮忙,而是选择自己磨墨。
拿起砚滴倒了些许清水在砚台上,然后拿起墨锭,重按、轻旋、身直、向定。
在墨锭的反复研磨下,清水渐渐变成了乌黑的墨汁。萧霏不疾不徐地磨着墨,看着墨锭在砚台上旋转,一圈又一圈,她的心渐渐地静了下来……
小时候,给她启蒙的先生曾说过,研墨是写字或画画前最好的酝酿方式,同时也是净心的好方法。
萧霏也深以为然,常常喜欢自己亲自研墨以净心。
不知不觉中,四周的喧嚣就被她隔绝在心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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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擢秀
研好墨后,萧霏放下了墨锭,这时,乔若兰的丫鬟早已经研好了墨,杜心敏在一旁看萧霏慢慢吞吞的,心中有些不耐,不屑地撇了撇嘴,只觉得萧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一见萧霏收手,杜心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霏表姐,可以开始了吗?”
萧霏淡淡地一笑,没有理会,朝乔若兰看去,道:“兰表姐,现在开始可好?”
乔若兰应了,丫鬟们给她们铺好了纸,两人各拿起一支狼毫,沾了沾墨后,就分别动笔了。
百寿图就是要写一百个不同形体的“寿”字,在大裕,百寿图常常被人用来当做恭贺长辈寿辰的贺礼,在场围观的不少姑娘也都曾写过百寿图,只不过,那并非是现在这般一鼓作气,可以缓缓地挑选合适的字体或者字帖慢慢临摹,为了把每一个寿字写得漂亮,常常需要花上好些时日。
像此刻这样凭空就要写出一百个“寿”字,还是很有难度的,越到后面越难写。
萧霏和乔若兰既然被称为南疆双姝,两人的书法功底都可称之为出类拔萃,落去,就一气呵成地写了好几个“寿”字,最初的数个都是常见的字体,篆体、隶书、行书、草书……
她俩写了十数个后,就开始出现一些相对少用的字体,如汉鼎文、小隶、古隶……
围观的姑娘们越来越兴奋,开始指着某些字体点评起来,这个说萧霏的草书写得气势磅礴,那个说乔姑娘的小隶写得工整漂亮,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华惠语指着萧霏的书案对身旁的友人道:“这飞白书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似枯笔做成,妙啊!”
话语间,就见萧霏收笔又去蘸了蘸墨,华惠语心里越发佩服,萧霏对于笔尖的残墨判断非常准确,所以才能把这飞白书写得这么漂亮。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位姑娘已经各写了近三十个“寿”字,字字都笔势流畅、笔力自若,一旁的姑娘们看着心下都佩服不已,南疆双姝委实不是浪得虚名,无论是萧霏和乔若兰,光凭着三十来个“寿”字,恐怕在南疆也没几位姑娘能与之匹敌。
姑娘们交头接耳,不少赞叹的目光都投向了萧霏。这里的大部分姑娘也不是傻子,乔若兰今天主动挑战世子妃,杜心敏又在一旁打边鼓,这两人显然是一唱一和,想打世子妃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萧霏竟然出来应战。
乔若兰说是说和萧霏一样写一幅百寿图,但这挑战既然是乔若兰提出的,她肯定是胸有成竹,毕竟一百个字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得出来。相比之下,萧霏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动笔,能表现成这样,委实令人佩服!
想通这一点后,不少姑娘都朝萧霏那边移步,渐渐地,乔若兰这边的人越来越少……
乔若兰又如何没注意到这一点,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继续往下写。
看别人写字的过程其实极为枯燥,待萧霏和乔若兰写到六七十个“寿”字,不少人已经觉得无趣,陆续地散去了,当然也还是有一些对书法感兴趣或者想借机讨好南宫玥和萧霏的姑娘留在这里。
这场无声的比试还在继续进行着,随着字数的增多,两人落笔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
鹊儿好像一只喜鹊一样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时不时地悄声与南宫玥禀明两边的情况。虽然两人比的不是谁写的快,但是落笔的速度其实一定程度地显示了两位姑娘的状态,所以事先有所准备的乔若兰明显写得比萧霏要快上几个字,一度还曾领先萧霏十来字,但是萧霏一直稳扎稳打,不急不躁,渐渐地又把差距缩小到了四五字。
南宫玥看着专注落笔的萧霏,面带笑意。
又过了一盏茶,乔若兰第一个收笔了,她长舒了一口气,额角已经渗出了涔涔的汗水。虽说她胸有成竹,信心满满可以完成这一百个字体,但是完成一百个字体确实不容易,想要把这一百个字体写好,更不容易,每一种字体都有它自己独特的构造、风格和笔触,她必须全神贯注,一点也不敢轻怠。
总算是完成了!乔若兰嘴角微勾,又将完成的百寿图粗粗地浏览了一遍。
一旁的杜心敏一直在一旁数着数,数到“一百”时,兴奋不已,高呼道:“一百个‘寿’字!兰表姐完成了!”
说着,杜心敏得意洋洋地朝萧霏看去,好似乔若兰这幅百寿图是她完成的一样!
看着萧霏还在埋头苦书的样子,乔若兰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但是面上还是矜持优雅,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正打算去看看萧霏写了多少字了,下一瞬,就见萧霏也收笔了。乔若兰的目光停顿在萧霏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萧霏也完成了?……这怎么可能呢?!
萧霏优雅地将手中的狼毫笔置于笔搁上,不疾不徐。那些围在萧霏身旁的姑娘显得比萧霏本人还要激动:
“完成了!萧姑娘完成了!”
“不对……这不是才九十九个‘寿’字吗?难道是我数错了?”
一个姑娘立刻取笑道:“不是你数错了,是你一叶障目了!你再仔细看看?”
“这九十九个‘寿’字又组成一个大大的‘寿’字……”那姑娘很快就恍然大悟,毕竟这也是百寿图常见的一种模式,只不过没想到萧霏会在比试的时候也如此胆大心细地落笔而已。
闻言,乔若兰终于忍不住朝萧霏的书案看去。
这时,所有人才注意到那九十九个小“寿”字中没有一个用得是最常见的正楷,但这些“寿”字拼在一块,组成的大“寿”字却是正楷,如此不但是写满了一百个“寿”字,而且没有一个字体是重复的,这委实要比乔若兰的百寿图更费功夫。
这张百寿图就如同一百针刺在了乔若兰的眼中,她不由得瞳孔一缩。萧霏真的完成了!而且完成的比她更好。
乔若兰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她原本想得好好的,这一场一定要赢得漂亮,才能勉回自己的颜面,没想到换来的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萧霏竟然真得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写出了一百个寿字……看来今日自己的运气委实有些不好。萧霏一定是最近才刚写过百寿图,所以今日才会一改往昔的作风,大胆应战。
一定是这样的!
乔若兰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这时,萧霏也朝乔若兰看了过来,两位姑娘四目对视,四周的众女仿佛能看到那目光交集之处火花四射。
萧霏淡淡地一笑:“兰表姐,虽然这百寿图完成了,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过瘾,不如我们继续往下写如何?”
萧霏说得云淡风轻,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是在向乔若兰挑衅。
看来这一次乔若兰是真的惹怒了萧霏。那些姑娘都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今日这场好戏还没完……
乔若兰也有些意外萧霏的主动挑衅,但是接着往下写……她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杜心敏却是两眼一亮,心道:萧霏竟傻得主动把机会送上门!
杜心敏迫不及待地转头对乔若兰道:“兰表姐,难得的擢秀会,不如你和霏表姐就继续切磋一下吧?也好共同进益!”
杜心敏说得是冠冕堂皇,乔若兰却气得面色微僵,心里暗暗埋怨对方。
可是现在乔若兰已经是旗鼓难下,她只能矜持地笑道:“那就请霏表妹多指教了!”
两个丫鬟又重新为她们铺纸,然后二女又再次执笔。
众女都心知肚明,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考验。一百个字体后,还能有多少个字体?
蝌蚪文,易篆,古斗金文……
只是这样凭空想想,姑娘们也觉得实在是想不出几个。
然而这短短的时间,萧霏快速地又写了十来个,反观另一边,乔若兰已经满头大汗,迟疑的笔端在半空中停滞。她才写了六个“寿”字,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出别的字体了。
杜心敏看起来比乔若兰还要着急,一方面压低声音让乔若兰好好想想,另一方面心里又暗骂乔若兰无用!
乔若兰的笔终于落在了纸上,却是半天都没有动静,墨痕自她的笔端在纸上晕开,由内而外,由深到浅,越染越大,白纸衬着黑墨无比的刺眼……终于,乔若兰扔下了笔,飞溅出了一片墨迹。
萧霏还在继续往下写,又写了七八个,她似乎才注意到乔若兰没有再继续了,意犹未尽的收了笔。
谁胜谁负,谁强谁弱,早已经是一目了然。
虽说有传言萧霏才学出众,可不少姑娘压根儿没见过萧霏,自然也不知她的真才实学,而乔若兰则不同,每每都能看到她与别的姑娘比试琴棋书画,才名享誉南疆。渐渐的,有些姑娘只当萧霏是因有着王府大姑娘之名,所以才能与乔若兰并为南疆双姝。
没想到,萧霏唯一的一次出手,却是毫无悬念的把乔若兰的风头压了下去。
不少姑娘嘴上不说,心里无疑是震惊的!
乔若兰的脸色一片惨白,她知道,事到如今,今日之事必定很快就会传扬出去了,到时候,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她乔若兰向世子妃挑战不成,反而惨败于萧霏的手里……
南疆双姝……她本不喜这个名号,讨厌所有的人把她与萧霏相提并论,没想到自己今日却成了萧霏的手下败将。
也许往后真不会有人再提“南疆双姝”了。
乔若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后悔。她似乎看到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突然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厅堂。
她已经没脸再留在这里了!
杜心敏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不过此刻,已经没有人去在意她们了,所有人都围在萧霏的书案前,赞叹地看着那幅百寿图。
华惠语犹为如此,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真诚地赞叹道:“萧姑娘,这幅百寿图委实是妙,有几种字体我以前都不曾见过。请恕我斗胆,可否借由我临摹一下?”
萧霏爽快地答应了。
华惠语谢过萧霏后,仔细的把萧霏写过的所有“寿”字都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啧啧称奇。
华惠语不懂善问,指着那几个她不认识的字体问道:“萧姑娘,不知道这几个分别是何字体?”
萧霏含笑地一一作答:“这是鳍隶……这是聚宝文……这是鸟虫书。”她说得兴致勃勃,“这鳍隶和鸟虫书还是大嫂教我的呢!”她刚才写的时候灵机一动,就把这几种少见的字体替换到了这幅百寿图中。
“原来世子妃也是书法高手!”华惠语目露敬意地朝南宫玥看去,上次在碧霄堂的小宴中,她就感受到世子妃出口成章、才学不凡。
萧霏接口道:“大嫂会的东西可比我多多了!”
她说得随意,其他的姑娘想想也是,怎么说世子妃那也是百年世家南宫世家的嫡女,才学品性自然都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一时间,姑娘们都目露敬意地看着南宫玥。
华惠语则福了福身,一脸正色说道:“不知世子妃可否指点小女子一番?”
南宫玥嫣然一笑,道:“指教倒不敢当,互相交流才能彼此进益。”
“那就请世子妃指教了。”华惠语笑得更为灿烂,萧霏退开几步,把书案让给了华惠语,小脸上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华惠语写的字比起她的画当是如何。
华惠语提笔沾墨,就在一张新的宣纸上,一气呵成地写了四个字。
华惠语的花细腻柔美,可她的字却是与画迥然不同,狂放不羁。
她写的是草书。
“一泻千里……”一个姑娘看了好一会儿,总算认出了剩下的三个字。
草书潦草狂放,往往不易识别,前朝曾经有一个笑话,一个草书大师诗兴大发,写了半首诗后,饮了一壶酒,可是酒水下肚后,再执笔却发现已经不识自己所书的字了。
南宫玥端详了片刻,便道:“华姑娘,你临摹的是草圣章叙的字帖吧?”
华惠语双目炯炯有神,忙不迭点头:“我练了大半年了。”
南宫玥沉吟一下道:“华姑娘,你这字落笔力顶千钧,倾势而下,已入草书门槛,可是……”
姑娘们都有些诧异,在她们看来,华惠语这草书行笔婉转自如,变幻莫测,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但是世子妃却说她才入门。
南宫玥继续说着:“草书之美在于其信手即来,一气呵成,令人觉得痛快淋漓。章大师为人豪放,嗜好饮酒,常在大醉后提笔落墨,一挥而就。华姑娘,所谓‘字如其人’,你的性子可如章大师?”
华惠语若有所思,她学草书,只是因为觉得章叙的草书写得极美,倒没想到是否适合自己,倒是有些入了魔障了。
华惠语微微眯眼,眼神变得清亮起来。她福身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世子妃指点。”
南宫玥笑了笑,见她已悟,便是点到为止。
说话间,一个圆脸的青衣妇人从厅外快步走来,她对着众位姑娘福了福身,口齿清晰地说道:“世子妃,几位姑娘,擢秀阁的诗会再过一刻钟就要开始了,不知道众位可要过去一观?”
萧霏一脸的疑惑,“诗会?”
虽说每次的擢秀会都会有诗会,但对于萧霏而言,她只关心每年的展品,还真就没怎么注意过所谓的诗会。而南宫玥对擢秀会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萧霏,此刻也有些茫然。
华惠语见状,笑盈盈地解释了一二。
原来是擢秀会的惯例活动啊……南宫玥微微点头,她虽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既然有人来请了,就应了。
其他的姑娘们得知诗会的时间快到了,也一一向南宫玥告辞,她们还得与长辈会和再一块儿过去。
待书案收拾好了,南宫玥和萧霏便随着青衣妇人出了天席厅。
她们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再绕过之前经过的那个池塘,又经过一处花园、几处亭台楼阁,青衣妇人便指着前方一栋雕栏玉砌的阁楼道:“世子妃,大姑娘,那就是擢秀阁。”
萧霏自然是知道擢秀阁的,便主动向南宫玥介绍了起来,比如这擢秀阁已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比如上面的牌匾是前朝的书法大师皇甫大师亲书,说到这里,萧霏的小脸上又是充满了光华。
擢秀阁共两层,妇人没有带她们从正门入阁,而是绕到了侧边的楼梯,她也知南宫玥是初到南疆,怕有所不满,忙解释道:“世子妃,今日是诗会,那些书生们都在一楼,为免冲撞,只能请二位往这儿走。”说着,她又补充道,“二楼的走廊扶手边上已经蒙上了薄纱,您二位可以坐在纱帘后观看。”
南宫玥闻言微微颌首。
南宫玥一行人到的已经算晚了,二楼的走廊上坐了不少人了,见到南宫玥上来,全都起身,福身行礼。
南宫玥抬手示意了一声“免礼”,便去了北边上宾座位坐下,萧霏则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擢秀阁是一栋回字形建筑,从二楼四边的走廊可以直接俯视一楼的厅堂,一目了然。
此刻厅堂中放置了数十张梨花木书案,每一张书案后都坐着一个年轻的学子,而厅堂的四周则是摆了一把把圈椅和案几,那里是男宾们观赛的地方。
叶胤铭正坐在第二排的一张书案后,仰头看了二楼的主宾位置的方向一眼。半透明的薄纱在穿堂风的吹拂中微微飘扬着,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几个女子在薄纱后,或站或立。
叶胤铭的心跳加快了两拍,妹妹说得没错,萧大姑娘果然来了!
四周传来其他学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是镇南王府的席位吧。莫不是世子妃和王府的姑娘来了?”
“那我一定可要好好表现……”
“算了吧。有宣公子珠玉在侧,又有谁能比得上他的才气!”
“听说有位从青茂书院来的叶公子,颇得王爷的赏识,应该也是才学不凡。”
“……”
一时间,数道目光朝叶胤铭看来,他心里有几分自得,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跟着忍不住朝右前方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青蓝色云纹锦袍的青年,一头乌发以一根竹节玉簪束到脑后。
叶胤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宣公子,但对方的才名早已如雷贯耳。
这位宣公子名叫宣明,是南疆的一个书香世家——宣家的嫡子,也是这几年万木书院最出名的一个才子。
叶胤铭曾拜读过宣明的文章、诗作,此人确实才学不凡。当然自己也绝不会输给他!
问题是在两人才学相当的前提下,宣明绝对比自己占有更大的优势,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两人的文采差不多的情况下,就要看考官的喜好了。
擢秀会的评审基本都是万木书院的人,也就代表着在今日的诗会中,宣明必然具备比自己更大的优势。
叶胤铭微微眯眼,本来,擢秀会又不是科举,这种诗会的胜负如何不过是一时的风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萧霏在……
他认识萧霏,他知道萧霏的好,可是萧霏还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的才学。
萧霏的才学如此出众,普通的凡夫俗子必然入不了她的眼,如果这一次,他输给了宣明,那么他岂不是就泯然众人,无法给萧霏留下一点印象?!
叶胤铭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袖中握成了拳头,眼中闪过一抹纠结。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静了一静,阁中所有的目光都朝一楼的入口看去。
只见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在五六个男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那老者穿一件宝蓝色杭绸直裰,中等身量,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但是腰身却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山长!”
“于山长!”
大堂中不少的学子都站起身来,这些人大都是万木书院的学生,还有几人是其他书院的学子或者文人,单纯只是敬仰于山长的学问、为人。
这老者正是万木书院的于山长。
于山长微笑着与众人颔首致意,跟着就与随行的这些人到评审席入座。
待众人再次坐下后,于山长清了清嗓子后,道:“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今日南疆才子齐聚于此,舞文弄墨,实在是一大雅事!老夫与书院的众位先生商议过了,为了给诗会助兴,今日诗会的魁首还有一个额外的彩头。”
擢秀阁内瞬间骚动了起来,一楼和二楼观赛的宾客都是交头接耳,朝于山长投以好奇的目光。以于山长历来的作风来看,他所说的彩头,决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彩头。
于山长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他环视众人一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朗声继续道:“老夫将举荐今日诗会的魁首去王都的国子监念书一年,束脩全免……”
叶胤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激动不已:若是能去国子监读书,他一定可以一日三千里,而且还能在国子监中为自己的将来铺好路——能在国子监读书的大都是才学不凡的名门子弟,这些人将来对于他的科举之路,对于他的仕途,都会大有帮助。
这一次的诗会,影响的不止是他的爱情,还有他的前程!
想着,叶胤铭的心口微微发烫,对自己说,他不能输!他决不能输给宣明!
叶胤铭抬眼朝右前方的宣明看去,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锐芒。
他比宣明更早知道题目……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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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不端
于山长的这个彩头,不只是叶胤铭,阁中的所有学子全都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一个学子忍不住脱口道:“山长,此话当真?”他语气中透出几分跃跃欲试。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国子监念书的,国子监中聚集的是大裕最好的资源,从先生,到藏书,再到同窗,全都是顶尖的。
于山长含笑地捋了捋胡须,对于那学子的质疑,没有露出分毫不悦,玩笑地说道:“山长我何时失言过?”
那学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他学子们哄笑一堂,气氛轻松了不少。
于山长又道:“那么今日的诗会就此开始,现在由王先生为各位出题。”
说着,于山长对着身旁一个留着短须的斯文中年人伸手做请状:“王先生请。”
王先生先对着于山长点头致意,跟着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绢纸,在众人的急不可耐的眼神中缓缓打开,高声道:“南凉来势汹汹,我辈学子虽不能上阵杀敌,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日的题目就是——”说到这里,他将摊开的绢纸朝向众人,“战争!”
一瞬间,叶胤铭高悬的心定了下来,袖子中的拳头舒展开来。
卫侧妃没有骗妹妹,这次诗会的题目真的是这个!
叶胤铭眼帘半垂,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他一定要赢!
“限时一炷香!开始!”
在王先生说了开始以后,就有小厮点燃了香。
场中的学子们也纷纷地开始研墨,淡淡的墨香随着微风飘扬在擢秀阁中,连着四周围观的人也不由得静了下来,人静,心静……
很快,就有学子执起了狼毫笔,陆续地开始落笔,其中也包括宣明。
叶胤铭始终没有动,也不知在迟疑着什么。
叶胤铭忍不住看了宣明一眼,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在看着对方果决沉静的眼神时,烟消云散。
他深吸一口气,沉着地执笔,沾墨,然后落笔,一气呵成地写完了一首诗……
收笔后,叶胤铭环视四周,只见那些学子有的正在执笔而书,有的笔尖悬在空中犹豫不决,有的还坐在那里摸着下巴苦思,只有两三个学子相继收笔,把狼毫搁在了笔搁上。
这时,香柱才烧到了三分之一,青烟袅袅,微风习习。
叶胤铭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后,吹干了墨迹,然后便盯着香柱一点点地焚烧殆尽……
时间一到,立刻有一干青衣小厮把那些诗作给收了上去,先由三个小厮抄撰了几份,隐去了诗作上的落款后,然后才交由于山长,以及宾客鉴赏,原作则暂时放在一边。
也就说,如果于山长他们选出的魁首,其他人有异议的话,还是可以当众提出的。
曾经有一年,就有一位宾客舌战群雄,说得书院的几位先生哑口无言,后来干脆就并列了两个魁首。也是擢秀会的一次美谈。
这些逸事,初来乍到的南宫玥并不知晓,但随着周围女眷们的凑趣搭话,倒也听闻了不少。
这时,之前给她们领过路的妇人拿着一叠诗作走上二楼的走廊,径直来到南宫玥和萧霏跟前,福了福身道:“世子妃,萧大姑娘,奴婢取了一份学子们的诗作来,两位可要品评一下?”
萧霏饶有兴致地说道:“给我和大嫂看看。”
于是,妇人便把那一叠诗作分成了两份,分别呈给了百卉和桃夭,再由两个丫鬟转交她们的主子。
而二楼的其他人,则另有一叠相互传看。
萧霏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口中不时地念念有词,看到佳作,直接吟了起来,双眸熠熠生辉。
南宫玥也缓缓地翻着那些诗作,一张接着一张,今日会来参加诗会的学子皆是南疆学子中佼佼者,这些诗作总体也算不错,只不过因为是临时的命题之故,难有鹤立鸡群的杰作……
突然萧霏抚掌低呼了一声:“妙!妙!”
跟着,她低低地吟诵了起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大嫂,你看看,这首诗太妙了!”萧霏说着,便把手上的诗作递给了南宫玥。
萧霏在低吟的时候,南宫玥便有些愣神,此时拿过诗作又看一遍,眉头更是不禁皱了起来。
不可否认,这委实是首千古佳作!可是……南宫玥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南宫玥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了下来,刚念了两句,她瞳孔一缩,顿时想到了什么,差点没失态地站了起来。
她的确听过!
这首诗应该是由白慕筱所作!
不,或者说,这是由前世的白慕筱在几年后,大裕与北狄大战将歇时所作,当时一度为文人墨士所传颂。
问题是,这首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慕筱的诗词已被证明是剽窃。
难道说她所剽窃的那些诗词其实是在座的某一位学子代笔所作?
不,应该不可能,官语白也说过,白慕筱的那些诗词风格各不相同,绝不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更何况,虽不知白慕筱的诗词从何而来,但大多都是临时应题发挥而成,很难提前寻人代笔。
再者,这首诗本该是几年后才会出现,写作之人阅历和见识的差别,都会影响到遣词用句,字里行间不可能一模一样。
南宫玥细细地又把诗作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了几个词上。
秋色、易水、红旗……
这次的题目“战争”照王先生的开场白所言,应该是以当前与南凉一战为切入点,虽然并没有强行要求学子们只能写这次的战争,但诗词本就是由感而发之举,南凉之战迫在眉睫,也因而她所看到的几份诗作都是以这一战来切入的。
唯独这一篇。
秋色,现下正值夏季。
易水,并非南疆地名。
红旗,萧奕的旌旗是黑底银字……
写作之人仅仅只是随性而为吗?
南宫玥正思吟着,就听萧霏兴致勃勃地说道:“大嫂。这首诗必然就是今日的魁首了!也不知道是哪位才子所做!”
南宫玥凝眸不语,萧霏说得不错,这首诗一看就有独占鳌头的气势,十有八九就是今日的魁首。
若这诗真为剽窃之作,岂不是让那厚颜无耻之徒取代真正有才华的人前往王都,前往国子监,那就实在太不公平了!
南宫玥微微垂眸,这诗究竟到底是不是真才实学之作,多猜测也无益,试一试便知道了!
想到这里,南宫玥叫来百卉,附耳吩咐。
百卉福身领命,就匆匆地下楼去了,来到于山长旁传了话。
于山长面露诧色,微微颔首,与身旁的青衣小厮说了几句。
青衣小厮赶紧去翻了那些诗的原作,一一核对后,过去回话。随后,于山长朝堂中的那些学子看去,朗声道:“不知叶胤铭公子可在?”
叶胤铭忙站起身来,心中有些忐忑。他当然还记得百卉,知道她是南宫玥的丫鬟,可是百卉下来前应该不知道那首诗是由自己所作……难道说是萧大姑娘看了自己的诗作,大为赞赏,所以世子妃才命百卉下来询问?
叶胤铭越想越是激动,心跳如雷,俯身作揖道:“学生在!”
一时间,擢秀阁中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叶胤铭身上,不少人都隐隐猜测着,是不是今日的魁首之名将落在叶胤铭的身上?
于山长又道:“叶公子,关于你的诗作,世子妃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世子妃?不是萧大姑娘?叶胤铭先是失落,但随即对自己说,萧大姑娘还未出阁,就算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怕是也不太方便,所以才会由世子妃来出面。
叶胤铭维持着作揖的姿势,继续道:“学生恭听世子妃的教诲。”
二楼的南宫玥看着下方的叶胤铭表情有些复杂,有些感慨,没想到竟然是他!叶胤铭前世能够得中状元,理应是有才学的,希望他不会做出自毁前程之事。
南宫玥把手上的诗作交给了鹊儿,由她吟诵,“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全场都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都是面露赞色:
“原来这首诗是叶公子所做,妙,实在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擢秀会能出此佳作,岂不又是一则佳话?!”
“是啊是啊。这位叶公子实在是才华卓绝!”
“……”
四周此起彼伏的称颂声令叶胤铭心神飞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如他所料,今日的魁首非他莫属!
待鹊儿念完了诗作,南宫玥开口了,问道:“叶公子,此诗可有名否?”
叶胤铭略一沉吟,便道:“此诗学生暂时还未取名,姑且先命名为《从军行》吧。”
一阵静默后,南宫玥又道:“叶公子,可否请公子为此诗释义?”
释义?!叶胤铭眨了眨眼,这首诗并非艰涩之作,居然还需要他释义?!世子妃不是南宫世家的嫡女吗?看来这堂堂南宫世家也不过是独有虚名!
阁中的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觉得这要求有些奇怪。
在众人神态各异的目光下,叶胤铭理了理思绪,然后挺了挺胸膛,朗声解释起来:“敌兵滚滚而来,犹如黑云翻卷,想要摧倒城墙;我军严待以来,阳光照耀铠甲,一片金光闪烁。秋色里,响亮的军号震天动地;黑夜间,无数战士的鲜血凝成暗紫。红色的军旗半卷,援军赶赴……”
叶胤铭念着念着就意识到了不对,但诗作已经呈上,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援军赶赴易水;夜寒霜重,鼓声郁闷低沉。众将士只为报答君王恩遇,手携宝剑,视死如归!”
他说得慷慨激昂,这年轻的文人又多是热血之辈,一个个都是热血沸腾,仿佛恨不得奔赴战场为大裕杀敌卫疆。
别人没察觉到刚才叶胤铭那细微的停顿与变化,一直在留意着的南宫玥却是注意到了,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这个时候,她已经有六七分确认,这首诗根本不是叶胤铭所作!
她当下决定接着往下试!
“确是一首难得一见的好诗……”南宫玥缓缓地说道,叶胤铭心下一松,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可是下一句就听对方问道:“叶公子,敢问‘易水’是何意?”
叶胤铭咯噔一下,真正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可是世子妃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叶胤铭支吾了一下,勉强答道:“易水乃是一地名。”
南宫玥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在闺中时也曾读过《大裕九州志》,‘易水’听来有些耳生,敢问叶公子这‘易水’在哪一州?”她倒也不敢说自己熟知大裕各州的地名,但是,方才叶胤铭唯独在“易水”一词上有过稍许的停顿,她自然就抓住了这一点。
对方似乎是一副求教的姿态,可是叶胤铭心中已经是惶恐不安,心跳砰砰加快,一时怀疑世子妃是否知情,一时又对自己说不可能的,这首诗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所作,自己也是偶尔所得,世子妃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只是转瞬,叶胤铭已经是心念百转,第一直觉想回答兖州,但随即便想到兖州距离王都不过几十里,若是世子妃去过兖州呢?又想说并州,可并州几年前一度被西夜入侵,以致成为众目之焦点……
犹豫再三,叶胤铭最终艰难地答道:“旭州。”
四周又静了静,南宫玥缓缓地吟诵道:“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叶公子,塞上乃边界之地,我倒不知道什么旭州也算塞上了……”
糟糕!叶胤铭暗道不妙,一瞬间,脸色惨白如纸。这下不妙了,他还是大意了!
这时候,经南宫玥这一提醒,不少学子也品出一点微妙的感觉,世子妃所言不差,旭州乃是内陆,如何称之为塞上?别的不说,光是这个疏漏,也让这首诗一下子白玉有瑕。更重要的是,世子妃抓着“易水”不放,莫不是这首诗的背后有什么隐情?
南宫玥声音微冷,继续追问道:“叶公子,旭州真的有易水这个地方吗?”
叶胤铭的身子几乎是微微颤抖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世子妃是真的发现了!怎么会这样?!
叶胤铭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的事,两年前,他还在王都的时候,曾经外出卖字画以贴补家用。一日,一个白衣少女正巧路过他的摊位,看上了一幅策马行军图,一时诗兴大发,念出了这首《从军行》,后来那少女还特意令他把这首诗题到了画上,然后就以十两纹银买走了那幅字画。
那首《从军行》委实是令人惊艳,当时叶胤铭就忍不住问对方此诗是何人所作,那少女淡然说是她看到了叶胤铭这幅画,深有所感,才做出此诗。
少女翩然而去,但这首绝世佳作却如同一把无形的刻刀在叶胤铭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一直到这次妹妹叶依俐告诉他这次诗会的题目为“战争”时,这首诗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叶胤铭的脑海中。叶胤铭确信如果他用了这首诗的话,他一定可以成为魁首!
可既便如此,他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用它。
自从得了题目以来,他也费尽心思的写过几首诗,可是有《从军行》珠玉在侧,每每一比较下来,就会觉得自己所作的诗词简直不值一提。
直到今日……
可是——
世子妃到底是如何看出不对的呢?!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易水”?
南宫玥拔高嗓门,突然厉声道:“叶公子,你为何不说话!你以为在我南疆就找不到来自旭州的人吗?”
叶胤铭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椅子上。
听到这里,一切都很明了了。
这些学子们都明白旭州怕是根本没有易水这个地方,一切都只是叶胤铭顺口胡诌的。
若只是杜撰倒也罢了,偏偏世子妃问起时却故作隐瞒,这又是何故?
一个学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叶胤铭这首诗莫非是别人所作?”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有类似的疑惑,此言一出,众人皆都看向了叶胤铭。
叶胤铭到底还年轻,除了家贫外,一生顺风顺水,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只觉一阵慌乱,他想说自己没有抄袭,可是他的嘴巴动了又动,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周围的那些目光渐渐从打量到怀疑……
终于,有人冷笑地说了一句,“呵,原来是抄袭的啊!”
这句话彻底打破叶胤铭的心防,他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往后跌坐了下去。
这一下,就算原本还有些疑虑之人也是确信不疑了,叶胤铭若不是心虚,怎会如此?
无论是有人捉刀,还是抄袭了他人的作品,这都是文人的大忌!
一时间,整个厅堂彷如一滴水掉入热油锅般骚动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果然如此!”
“竟然抄袭,太无耻了!”
“原本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在王府任了书佐,必是才学出众,没想到竟是如此品德卑劣!”
“说不定他的功名也是靠别人捉刀得来的!”
“……”
一时间,那些轻蔑、鄙视、不屑的目光就如同一把把刀剑割在了叶胤铭的身上,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遭受着千刀万剐之痛。
于山长淡淡地看了叶胤铭一眼,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向二楼走廊上的南宫玥拱手道:“多谢世子妃仗义执言。”
今日若非世子妃警觉,恐怕真的要让叶胤铭给蒙混过去,到时便是误了真正有才之人。
只不过,于山长眉头一皱,叶胤铭既然找人捉刀,那他就必须得事先知道题目才行……
擢秀会的出题,虽比不上科举,但为了以示公平,知道的人并不多,于山长决定稍后要好好查证一番才行。
于山长继续道:“此事老夫会告知清茂书院的山长。”
南宫玥看着下方的叶胤铭,摇了摇头。
品行不端,轻则留下污点,重则会被夺去功名……不知道叶胤铭现在会不会后悔此如贸然行事。
叶胤铭几乎要瘫倒下去,山长的为人他最初清楚不过,清高,廉洁,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此事若是由山长处理的话,自己恐怕……
叶胤铭只觉得两耳轰轰作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然而,已经没有人再去理会他了,当他仿佛空气一般不存在。
诗会继续着,包括于山长在内的评审很快就择出了今日的魁首——宣明。
众人一拥而上地恭贺宣明,宣明自然是客套地一一谢过,一旁的叶胤铭直愣愣地看着被众人所环绕的宣明,那个万众瞩目之人应该是自己,应该是自己啊!
叶胤铭失魂落魄,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擢秀阁的……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城西的叶宅,叶依俐正在屋子里等好消息,一见兄长回来了,连忙笑脸满面地上前相迎。她正要问,却发现叶胤铭的表情有些不对,看来双目无神,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叶依俐心里咯噔一下,定了定神,柔声问:“哥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完了,一切都完了。”叶胤铭喃喃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空洞得仿佛被勾走了魂魄。
叶依俐还是第一次看到兄长这个样子,哪怕当年兄长缠绵病榻,他也不曾放弃过希望,她也不禁有些心慌,心急如火地追问道:“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叶胤铭突然回过神来,一双黑洞洞的眼眸直愣愣地瞪着叶依俐,额头青筋凸起,拔高嗓门道:“这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他眼中充满了愤恨,盯着叶依俐的眼神仿佛看到什么仇人似的。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叶依俐不禁后退了两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呢喃着说道:“哥哥……”
叶依俐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了,会让叶胤铭说出这番话来。她自认对哥哥一直尽心尽力,为了他,不惜违背本心地去求卫侧妃,求镇南王……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哥,可是如今哥哥居然这样指责她。
叶依俐咬了咬下唇,压抑住眼中的泪意,道:“哥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叶胤铭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明明都是你的错!若不是因为你擅自问人要了题目还泄题给我,我怎么会行那等抄袭之事?”
抄袭!?叶姑娘面露震惊之色,差点要脱口而出地质问叶胤铭怎么会这样。
“我的功名,我的未来,我的一切,全都完了!”叶胤铭越说越激动,如同一头困兽,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叶依俐深吸一口气,虽然她还不知道擢秀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提到了“抄袭”,那么此事一定非同小可,她强自打起精神,先安抚着说道:“哥哥,你别急……我们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曾经这么艰难,不也挺过来了吗?”
“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叶胤铭喃喃自语。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像是溺者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双手用力地抓住了叶依俐的肩膀,情绪失控下,手下的力道便有些失控,抓得叶依俐面露痛苦之色,可是叶胤铭却是毫无所觉,嘴里急切地说道,“对,有办法的!妹妹,你不是认识王爷吗?你去找王爷,帮我求求情,只要王爷开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件事都是因为你才引起的,你一定要帮我……妹妹,你一定要帮我!”
他的眼中绽放出疯狂的光芒,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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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品性
擢秀会结束了,但擢秀会的余韵却没有这么快散去。
萧霏以百寿图立挫乔若兰,当时观战的姑娘并不不少,很快就传扬开来,进而成了擢秀会上的一桩美谈,就连那幅百寿图也在得了萧霏的许可后,被山长留在了万木书院。
只不过,素来就是擢秀会高潮的诗会却因为今年出了学子剽窃之事蒙上了一层阴影,尽管剽窃之人很快就被揪了出来,但到底让这场诗会变得没那么雅致了,也让参与诗会的文人学子们愤而议论纷纷。
诗会上的这桩丑事本就瞒不住,更何况,卫氏早早就让人留意着擢秀会,因而很快就得知了叶胤铭在诗会上作弊的事情。
卫氏不禁愣住了。
当日她确是给了叶依俐诗会的题目,原本是想着,叶胤铭必会提前准备,到时候应该很有机会在诗会上力夺魁首,而到时,她再让人把诗会泄题一事宣扬出去,那些在诗会上被叶胤铭力挫的学子们定会愤愤不平,进而向山长讨要公道,再让这件事情彻底揭开……
可没想到,叶胤铭竟然会找人替写,还被当场拆穿!
这简直比自己原本所预想的要好上一百倍。
卫氏只希望事情越闹越大,闹到叶家无可收拾,这样才最好。叶依俐已经习惯了一有事就来求王爷,所以,她应该会来王府……
卫氏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随即就吩咐安嬷嬷若是明日叶依俐来了,务必要在对方见到镇南王以前把她引到雨霖居来。
次日一大早,叶依俐果然来了。
镇南王早早就去了军营,于是安嬷嬷很顺利的就把她引到了雨霖居,心里对卫氏的神机妙算是佩服不已。
在见到叶依俐的时候,卫氏不禁有些唏嘘。
这件事与从前不同,剽窃本就是文人之大忌,并非是求人安排几个差事,求人担保得一张请帖等等小事可以相提并论的。
如果叶依俐没有来,卫氏虽然会有些失望,但多少还会敬佩一下叶氏兄妹的气节,可是,叶依俐来了……
这说明,叶氏兄妹也不过如此罢了。
叶依俐恭敬地向卫氏见了礼,卫氏忙让她免礼,又若无其事地请她坐下了,温婉地说道:“叶姑娘,我正想去请你过来与我说说话呢,这倒巧,姑娘正好来了……”
说话间,丫鬟给两人上了热茶。
叶依俐的神情显得有几分局促,迟疑了一瞬,还是道:“卫侧妃,我这次来实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想要找王爷帮忙,不知侧妃可否帮忙引见?”她忍着羞愧,不好意思与卫氏对视,自然也没看到卫氏眼中的精光。
卫氏面露讶然,犹豫着说道:“叶姑娘,王爷公务繁忙,可能有些不便……”
叶依俐低下了头。她也知这所谓的“不便”其实是推脱之语,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求见王爷,孤男寡女,实在不妥当,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卫氏柔声继续说道:“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与我说说,我来替姑娘传个话如何?”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叶依俐嗫嚅了好半响,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吞吞吐吐地说了。叶依俐相信自己兄长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为了得萧大姑娘青眼,这才会一时行差踏错。说到底,她难辞其咎,唯有想办法替兄长把危害减少到最低……怎么也要保住兄长的功名!
卫氏幽幽叹道:“叶公子也是一时想岔了……不过姑娘莫急,待王爷回来,我去替姑娘美言两句,想来这事不难解决。”
叶依俐没想到卫氏竟然如此善心,目露惊喜之色。
她赶紧起身,深深施礼,感激地说道:“多谢卫侧妃!”
送走了叶依俐,卫氏心情大好,当天傍晚,她就把镇南王迎进了自己的院子。
奉上热茶,又温柔地替镇南王揉捏了一会儿肩膀,卫氏便带着一丝迟疑地说道:“王爷,今日叶姑娘又来找妾身……”
镇南王眯起眼睛,享受着卫氏的按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莫不是为了擢秀会的事……”
自从上次叶依俐托卫氏向自己索要擢秀会的题目,镇南王就对她的品行失望了,现在的叶依俐就好像一朵白莲被污上了污泥,让镇南王实在有些意兴阑珊。
而擢秀会上发生的事镇南王当然知道,也更加不满,这叶胤铭,自己都已经把题目透给他了,居然还需要再找人捉刀才能完诗作,其才学、品性之低劣可见一斑。自己之前真是看错人了,还以为他是可以提拔的栋梁之才。
“正是。”卫氏点了点头。
见状,镇南王觉得越发无趣,叶依俐看着清雅脱俗,却不过是个汲汲于名利的俗人,每一次来找自己都是有所求!
镇南王顺势把卫氏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淡淡地问道:“她这次又要求什么?”
卫氏对镇南王的心思实在了解的很,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对叶依俐起了不喜之心,不由微微勾起唇角,口中则踌躇地说道:“……叶姑娘想请王爷帮忙为其兄叶公子疏通,保住其兄的功名。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她甘愿入王府伺候王爷左右……”
卫氏的声音越来越轻,镇南王的面色则越来越难看,终于不屑地打断了卫氏:“她以为本王是什么人?!倒与本王谈起条件来!”还是如此丢脸之事!若是被人知道他堂堂镇南王包庇一个品德有失的学子,连他都是没脸。
这个叶依俐看着如朵空谷幽兰般,谁知道原来不过是一朵谄媚迎合的迎春花,随处可见!
卫氏没有漏掉镇南王眼中的那丝嫌弃,怕过犹不及,赶忙柔声道:“哎,妾身可以理解叶姑娘。叶姑娘有那样的兄长,也非她所愿,俗话说,‘子不嫌母丑’,叶姑娘身为妹妹,长兄如父,叶姑娘又怎么能因为兄长犯了错,就翻脸不认人呢!若是叶姑娘真的如此薄情,那妾身反倒不敢与她往来了。”卫氏看似为叶依俐求情,但实际上却在言语中把叶胤铭的罪名给定了!
镇南王若有所思,卫氏所言也不无道理。叶依俐若是不顾兄长,便显得薄情,可即便如此,叶依俐满脑子利益交换,为人始终功利了些……不像卫氏……
镇南王满意地朝卫氏看去,温柔小意,善良大度,才学不凡……这才是真正如白莲一般清雅脱俗的女子。
卫氏见镇南王脸上露出松动之色,继续道:“妾身知道王爷对叶姑娘是有情义的,否则也不会为叶姑娘费了那么多心思……”
镇南王眉头微微一动,是啊,他已经在叶依俐身上费了不少功夫,这个时候,若是拒绝了叶依俐的要求,那么他之前的一番心力岂不是都白费了?!且不说叶依俐心性,终究是一个罕见的美人胚子,自己若是就此放弃,她又去求别人,那岂不是……
想着,镇南王便有几分不甘。
如此美人花落他家,自己岂非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镇南王的嘴唇成了一条直线,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锐眸半眯,道:“薇儿,你去和叶姑娘说,本王答应她的要求。”可是镇南王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感情,淡漠冷静。
卫氏按捺下心中的喜悦,最重要的一步已经成功了!只要搞定了镇南王,那叶依俐……
卫氏的嘴角在镇南王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了一个浅笑。
如今的叶依俐对于镇南王而言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进了后院也绝没有得宠的可能了。
于是次日,当叶依俐来讨消息的时候,卫氏便直言告诉她,镇南王同意帮叶胤铭,但是有一个条件——叶依俐必须答应入王府为妾。
叶依俐瞬间面如纸色,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差点就没晕倒。
正如卫氏所料,叶依俐自命清高,从未想过要为妾!
叶依俐直到最后都没有答应,卫氏也不着急,只让她回去好好想想。
于是,叶依俐来的时候,怀着忐忑,而回去的时候,却是心事重重,眉宇紧锁。
叶依俐离开后,压抑了好一会儿的安嬷嬷就忍不住道:“侧妃,您真是高啊!”卫氏不动声色地就给叶依俐设了局。
说着,安嬷嬷殷勤地给卫氏倒了茶。
卫氏笑了笑,优雅地端起了茶盅。
安嬷嬷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道:“侧妃,万一叶姑娘……”万一叶姑娘不答应呢?
卫氏微微一笑,随意地把玩着茶盅,淡淡道:“她会考虑清楚的……”
虽然没见过叶胤铭,但是从这些天的事来看,叶胤铭此人的品性可见一斑。他为了他的功名会让叶依俐来求镇南王,就会再为此求他的妹妹来王府为妾。
现在自己只需要等待而已。
叶依俐连着两日来王府自然也传到了南宫玥的耳中,南宫玥不知道卫氏到底在做什么,也没有在意,毕竟正如她所说的,她不过是儿媳妇,镇南王的后院之事实在容不得她来置喙。
想来,卫氏做事应该有分寸,不会影响到碧霄堂。
南宫玥打发走了一个把寿宴那日的席面单子拿来给她确认的嬷嬷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案几上。
屋里哪怕摆了两盆冰山,依然闷热的很,对于从王都来的南宫玥而言,这个夏季实在难熬的很。
“世子妃,”画眉进屋来禀道,“晚膳已经布好了。”
南宫玥蔫蔫地应了一声,刚站起身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软软地又倒了下去。
“世子妃!”画眉发出尖锐的惊叫声,还是百卉的反应快,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就揽住了南宫玥的肩膀缓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画眉很快也上前,从另一边扶住了南宫玥,紧张地问道:“世子妃,您怎么了?”她这才注意到南宫玥的脸颊比起平日里有些潮红。
两个丫鬟扶着南宫玥坐下,堂屋里发出的动静立刻把外头的几个丫鬟也吸引了过来,鹊儿走在最前方,着急地问:“百卉,画眉,出了什么事?”
“世子妃突然晕倒了……”画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南宫玥,南宫玥是医者,一向保重自己的身体,很少生病,画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南宫玥幽幽地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恍惚,百卉皱着眉头替她答道:“世子妃应该是中暑了。”说着,她收回了搭在南宫玥右腕间的手指。然后,百卉一手捂了捂南宫玥的额头,另一手则试了试自己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世子妃,您还有些发热。”
南宫玥揉了揉额角,神志稍微清醒了些,道:“应该只是轻度中暑……”回想起来,发现自己从正午以后就是浑身乏力,头晕恶心,胸闷难受。这些都是中暑的征兆。难怪俗语说医者不能自医,她确实轻忽了。
南宫玥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她还在庆幸自己这一世的身子好了许多,经历了南疆的酷暑都没有生病,没想到,居然还真病了。
偏偏最近忙得很,也委实不巧了。
“世子妃,”以百卉的稳重,这个时候也不免显得焦虑起来,“奴婢先扶您回内室歇息吧?”
“只是稍微有些中暑。”南宫玥揉了揉额心说道,“百卉,你去把解暑药拿来。”
百卉凝眸不语,心里也明白最近王爷的寿宴将近,琐事繁多,正是忙碌的时候,以世子妃的性子是不会直接甩手不管的。
几个丫鬟互相看了看,百卉去药格拿了解暑药,服侍着她用下后,又取来药油,仔细地给她按摩了穴道挥发药性,南宫玥总算觉得浑身稍稍松快了一些,但精神还是有些蔫蔫的,更用不下膳……
期间,又有两个嬷嬷一同过来,一个是来问近日府里的冰不够了,姨娘们的份例要不要减;一个来说骆越城里的绿豆涨价得厉害,府里给下人们备的绿豆汤要不要换成别的……
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南宫玥已经管了几年的家,这种时候,大可以把自己的大丫鬟派出去应付一二,但是现在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奠定下足够的威信,人、事也还没完全理清,就贸然交给一个丫鬟,是镇不住这些“老人”的。
南宫玥靠在迎枕上,一一吩咐了。
姨娘们的份例当然不能少,她刚管家就削了镇南王妾室们的日常用度,镇南王会怎么想?
南宫玥思忖片刻,说道:“去把乙字号冰窖起了。”
王府共有两个冰窖,南疆炎热,乙字号的冰窖一般要到八月中旬才会起出来,但今年着实比往年热了许多,提早起了冰窖也是没办法的。
随后南宫玥又让百卉拿了对牌,去吩咐前院尽快采买冰。
至于绿豆汤就更好办了,直接去了绿豆汤的供应,改了酸梅汤。
等把两个嬷嬷打发了以后,南宫玥的神色更加疲惫了,看来解暑药对她的效果不太好。丫鬟们看得实在心疼,百卉忙上来给她搭了脉,随即揪心地皱起眉来,提议道:“世子妃,可要请老太爷来瞧瞧?”百卉口中的老太爷指的是林净尘。
“不用了,中暑而已,没得让外祖父忧心。”医者不自医,况且只是小病,南宫玥索性吩咐道,“百卉,你给我开个方子吧。”
百卉这些年也算是医术小有所成,但还是第一次给南宫玥来方子,郑重地考虑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她很快就开了一张方子,呈给南宫玥看了。
南宫玥扫了一眼,没什么大问题,便点了点头。
于是,半个时辰后,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便送来了。
与端着汤药的莺儿一起进来的还有萧霏,她今日穿了一身莺背色妆花褙子,挽了弯月髻,看来清丽雅致,但脸色却不太好看。
萧霏本是来还书的,一踏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药味,一问果然是南宫玥病了。
南宫玥冲她笑了笑,招呼着她坐了下来,说道:“我只是中暑罢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萧霏忧心忡忡,觉得自己实在太大意了!大哥出征在外,大嫂又初来南疆,自己应该更加注意她的身体才是,大嫂都病倒了自己才知道,实在太不应该了。
百卉把药端到了南宫玥的手上,此时药已经凉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南宫玥一口气咽了下去。
见她喝完了药,萧霏赶紧劝道:“大嫂,你赶紧回屋里休息吧……”
萧霏话音未落,二等丫鬟玉扣在屋外禀报道:“世子妃,丁嬷嬷来了,说是有急事禀告您。”
又来一个!
一旁的百卉和画眉面面相觑,一脸的无奈。
南宫玥放下药碗,说道:“让丁嬷嬷带进来吧。”
这一次,百卉没有应诺,反正萧霏也不是外人,百卉也不避讳地劝道:“世子妃,您这都见了第三个了,一会儿说不得还有第四个、第五个……您什么时候才能好生休息啊!”
萧霏皱了下眉,“大嫂都病成这样了还在理事不成?”
百卉赶紧答道:“刘嬷嬷,程嬷嬷才刚走!大姑娘,您劝劝世子妃吧。”
老实说,萧霏在这个时候过来还是让百卉松了一口气,相处这么久了,都知道这位大姑娘性子耿直,世子爷不在,现在只有她能劝住世子妃了。
果然,萧霏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正色道:“大嫂,你现在就去休息。至于丁嬷嬷那边我去就是了,否则……”她迟疑了一瞬,用威胁的语气说,“否则,我写信告诉大哥!”
看着萧霏一本正经地把萧奕都搬了出来,南宫玥唇角勾了起来,状似无奈地应了:“好好,我这就去休息。”
“这才对。”萧霏理所当然地说道,“古人云:百日之劳,一日之乐,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驰,文武弗能;驰而不张,文武弗为。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南宫玥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又是盛了一分。
百卉和画眉皆是心中一松,心道:还好还好,大姑娘果然劝得住世子妃。
在萧霏目光灼灼地逼视下,南宫玥终于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昏沉沉的,有些站不稳,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百卉,你留下。”
虽然南宫玥一直在刻意教导萧霏中馈之事,但到底没有让她独自去面对过那些管事嬷嬷,让百卉看着帮衬一下也会好些。
百卉福身应命,画眉则陪着南宫玥回了内室。
不多时,一个着沉香色如意纹褙子的嬷嬷被领了进来,虽然现在已是傍晚,但是天气还是闷热得很,丁嬷嬷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滴滴汗水。
丁嬷嬷在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堂屋,赫然发现坐在上首的人竟然不是世子妃,而是大姑娘!丁嬷嬷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却是不动声色,仍旧低眉顺目地站着。
萧霏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淡淡地看着丁嬷嬷道:“大嫂身子不适,有什么事,你就与我说吧。”
丁嬷嬷虽然在看到萧霏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不由一惊。
王府里积年的管事嬷嬷们谁不知道大姑娘的脾性,尽管大姑娘去了一趟王都后好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丁嬷嬷也听闻了世子妃正手把手的在教大姑娘理事,可听闻归听闻,如今乍一看去,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大姑娘真得能行吗?
或者说,世子妃是真得毫无嫌隙的在教导大姑娘吗?
后者是她们这些嬷嬷们平日里私下总在议论的,不少人都觉得世子妃多半是想像夫人当年养歪世子爷一样,养歪大姑娘,丁嬷嬷也深以为然。
只是如今……
世子妃这是真得让大姑娘代替自己出来理事,还是想让大姑娘丢脸呢?
丁嬷嬷一时间有些想多了,直到萧霏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忙如实禀告道:“大姑娘,为着王爷的寿宴,世子妃昨日吩咐奴婢从库房里找一对黄地洋彩锦上添花暗八仙双龙耳瓶放在花厅里当摆设用,可是奴婢今日取了那对花瓶后,发现其中一个的瓶口缺了一个口子,怕是有些不太合适。所以奴婢特意来请示世子妃是否换一对花瓶,大姑娘您的意思是?”
萧霏眉心微蹙,问道:“这花瓶好好地放在库房里怎么就会坏了呢?”莫非是什么人不小心弄破了?
说起这事,丁嬷嬷的脸色又露出一丝不自然,犹豫地抬眼看了萧霏一眼,这才含蓄地说道:“去年年底,夫人曾经开库房借走了这对双龙耳瓶,等还回来的时候,管库房的陈婆子就发现破了个口子……”小方氏是主子,不过弄坏了一个瓶,这管库房的陈婆子又怎么敢置喙什么,也就是悄悄在库房的册子里备注一句而已。
丁嬷嬷虽然说得隐晦,但是萧霏又如何不知道母亲的个性,母亲平日里一生气就爱乱摔东西,想必这对双龙耳瓶也是遭了池鱼之殃。
萧霏心里暗暗叹气,对丁嬷嬷道:“你可带了库房的账册?”
丁嬷嬷是府里的老嬷嬷了,做事自然是有备而来,忙将账册奉上。
萧霏翻了几页后,便点着其中一项道:“就把那对黄地洋彩锦上添花暗八仙双龙耳瓶换成一对黄地轧道洋彩缠枝西番莲塑五螭龙纹瓶吧。”
“是,大姑娘。”丁嬷嬷松口气,忙福了福身,拿着账册急匆匆地走了。
萧霏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她其实不过是表面上镇定,掌心却是有些冒汗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处置到底对不对……
不过,大嫂的身子还没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劳累了。
萧霏暗暗给自己鼓劲,都跟着大嫂学了这么久了,总不能连这么点小事都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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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争宠
南宫玥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只觉得头还有些涨痛,不由的揉了揉眉心。
南宫玥有些无奈,这些年来她的身子一直都很好,没想到偶尔中个暑就变得这么娇气。
“大嫂,你要喝水吗?”
萧霏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倒是让南宫玥一下子又清醒了几分。
萧霏怎么会在这里?
百卉赶紧上前,把她扶着坐了起来,又拿了一个大迎枕让她靠着。
果然就萧霏正端坐在床榻旁的圆凳上,手边还放着一卷书,显然她刚刚正在看书。
南宫玥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百卉答道:“寅时一刻。”
而萧霏则去倒了一杯清水,递到了南宫玥面前,说道:“大嫂,喝水。”
南宫玥皱眉接过杯子,一口饮尽,随后说道:“百卉,送大姑娘回去歇着。”
还没等百卉应命,萧霏就果断地摇头,说道:“不要。给大嫂侍疾是我应当做的。古人云:……”
眼看着萧霏又要引经论典,南宫玥状似无意地截住了她的话,说道:“我怕我还得病上几日,你若不去休息,明日岂不是又要让我来管事了吗?”
萧霏仔细一想也有道理,犹豫了起来。
“不如这样。”南宫玥再接再励地哄道,“都这么晚了,你也别回月碧居了,就歇在碧纱橱吧,若有什么事,我会让百卉唤你的。”
萧霏仔细想了想,终于妥协了,福身行礼后由画眉领着去了碧纱橱。
南宫玥轻呼了一口气。
百卉问过了南宫玥的意思,命候在屋外的一个二等丫鬟去小厨房端来了粥,服侍着她用下。
睡了一觉,又用了些粥,南宫玥的精神好了一些,问起了自己睡着后的事。
百卉自然一五一十禀报了,当听闻萧霏的处置后,南宫玥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单从这件事上来看,萧霏行事更有度了,她虽然没去小花厅看过那里布置的整体风格如何,却也知道黄地洋彩锦上添花暗八仙双龙耳瓶和黄地轧道洋彩缠枝西番莲塑五螭龙纹瓶这两种花瓶的颜色风格类似,可以相互替代一下。
只不过,到底年纪还小……
这件事不止是换一个花瓶的问题。
这双龙耳瓶虽然只是破了一个口子,并不影响实用性,但对于镇南王府而言,破一个口子和整个砸碎了没什么差别,怎么也不可能再拿出来用了。这样的情况,库房应该是要报了损耗,而不是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留在库房里,这本身就不合规矩。
说到规矩,南宫玥的头更痛了,王府的内宅实在该好好整顿一下。
不过这些还是等镇南王的寿宴后再想吧。南宫玥躺了回去,任浑身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又沉沉地睡着了。
南宫玥倒也真没这么娇气,只是中暑,第二日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想想这是个让萧霏锻炼一下的好机会,就干脆着人吩咐了管事嬷嬷们来碧霄堂回事,并让萧霏去见了。
一上午平静的过去了,萧霏代替身子不适的南宫玥主持中馈的事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在王府传开了。
其他人暂且不论,萧霏的那些庶妹们却是有些急了。
现在王府里形势明朗,谁都看得出来,夫人恐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她们日后的前程唯有仰仗大嫂南宫玥,怎么也得讨好了她,不然若是他日大嫂随便给她们定了亲事,那可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难怪萧霏自打去了一趟王都后就一直以大嫂马首是瞻,恐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萧霏真是太狡猾了!
镇南王的庶女们,不管是得了各自姨娘的嘱咐,还是自己想明白了,当天下午就纷纷殷勤的跑来碧霄堂,口口声声要给大嫂侍疾,弄得南宫玥哭笑不得,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突然就成了老太君,正在安享晚年。
就在南宫玥忙里偷闲养病的时候,三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停在了骆越城的方宅门口。
“老太爷来了!老太爷来了!”门房忙吩咐一个婆子去传话,婆子应声后,急匆匆地去了。
门房则大开双花墨漆大门,殷勤地迎接那三辆马车入府。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有数人先后从三辆马车下来,男女老少,皆而有之,其中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穿了一件苍松磐石暗纹的锦袍,身形略显矮胖,头发已经花白,老眼昏花,此人正是方家三房的老太爷方继廉。
一行人等还没全下马车,就听二门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方三老爷方承令带着方三夫人、方世磊等人往二门的方向过来了,然后向来者躬身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阿令,无需多礼。”方三老太爷方继廉满意地看着这个庶长子,这是他第一个儿子,自小也是他教导着长大的,情分自然是不一般。
这时,方继廉右手边的一个中年妇人清了清嗓子道:“老太爷,现在日头大,大家都别忙着说话了,我们先进去再叙旧也不迟。”
那中年妇人容貌秀美,身形苗条,皮肤白皙润泽,穿了一件银红色对襟暗妆花褙子,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插了一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看来容光焕发,让人一眼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只能从她说话时眼角、嘴角那细细的纹路透露了她真实的年龄。
方承令忙附和道:“姨娘说的是。”
这个美貌的中年妇人正是方承令的生母牛姨娘,若非方承令一语道破她的身份,恐怕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才是方三太夫人呢。
方三夫人的嘴角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笑着。公公家里这嫡不嫡、庶不庶的状况也不是今日才开始的。偏偏牛姨娘是丈夫的生母,牛姨娘得势,对自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着,方三夫人飞快地朝公公的左手边瞥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个身形微胖的妇人,乃是方继廉的原配嫡妻楚氏,方三夫人的正经婆母。楚氏看来五十余岁,头发已经花白,穿了一件石青色缠枝刻丝褙子,衬得皮肤有些蜡黄。
此刻,楚氏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角微微下垂,看也没看牛姨娘一眼,似乎对于对方的喧宾夺主全不在意。
而楚氏身旁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锦袍男子,正是方六老爷方承勇,平凡的国字脸上习惯地堆满了笑意,唯唯诺诺地应道:“三哥,那我们赶紧进去吧。”
不只是楚氏母子,在场的其他方家人也对牛姨娘那副俨然女主人的作派毫无异议,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之后,方继廉一行人就在方承令的引领下,朝正厅而去。
不一会儿,原本空荡荡的厅堂就被坐了个满满当当,上首的两个主人位的太师椅自然是让给了方继廉和楚氏,而牛姨娘则坐在了下首的一把圈椅上。
这里的人委实是有些多,辈分也复杂,一时间,见礼声此起彼伏,费了近一炷香功夫,所有人总算可以都坐了下来。
“父亲,”坐在牛姨娘对面的方承令看向方三老太爷方继廉,有些奇怪地问道,“离王爷的寿辰还有几日,您之前来信不是说要再过两三天才到吗?”
方三夫人怕公公误会,忙接口补充了一句:“幸好儿媳提前就把父亲、母亲和姨娘您几位住的院子都收拾好了。”
方继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了牛姨娘一眼,含笑道:“还不是你姨娘,她一年没见你妹妹了,想早点过来看看你妹妹!”
方承令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也就是小方氏。
一说到小方氏,牛姨娘纤细的腰板就挺得更直了,嘴角透着一丝淡淡的倨傲。
她这半辈子,做得最对的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在她被打发配小厮前,爬了方继廉的床;而这第二件事就是生下了这个女儿。
她的女儿可比她两个哥哥出息多了,一跃龙门成了镇南王的继王妃,从一个卑微的庶女成了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女人,让她这个生母在方家的日子也更加好过,除了没有正妻的名头,什么都有了。甚至就连方继廉也要敬她几分,两个儿子过得也是越来越好……可是偏偏最近……
想到次子方承训,牛姨娘的眸色又是一黯,这两年他们的日子又突然变得不顺遂起来,先是女儿被除了王妃的诰命;后来方承训突然卒中,不仅失了大房富可敌国的家产,还被含冤被流放;前不久就连哥哥牛兴隆都遭奸人陷害,身陷囹圄……
牛姨娘得了消息后,好几日夜不成寐。这一次难得逢镇南王整寿,牛姨娘就赶紧催方继廉带着一大家子过来了,打算和女儿好好谋划一下。
“阿令,”牛姨娘急忙对方承令道,“你赶紧给王府递帖子,我想见见你妹妹。”
牛姨娘以为这个要求再容易不过,却不想方承令竟然面露为难之色,眉宇紧锁道:“姨娘,此事怕是不成……”他迟疑了一瞬,想着牛姨娘总会知道的,便接着道,“妹妹如今被王爷禁足了。”
什么?!牛姨娘差点就没跳起来,正要发问,就听方三夫人愤愤然地告状道:“姨娘,您这是不知道啊,如今王府里早就是变天了,世子妃也不知道是对王爷下了什么蛊,王爷让世子妃掌了王府的中馈!现在王府上上下下哪还记得姑奶奶这个夫人!”这件事说来方三夫人至今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镇南王不喜世子萧奕,可不知道怎么地竟然被世子妃给收服了,还有萧霏……
方三夫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几次去王府想要求见姑奶奶,都被世子妃给拒绝了,还口口声声说让我们自己去找王爷……”
说着,方三夫人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斜睨了方承令一眼。要不是他闹出那些腌臜事,怎么会把他们置于如此被动的境地!
方承令心虚地缩了一下身子,他哪里敢去见镇南王。妹妹曾经偷偷让齐嬷嬷来方宅传过话,说是镇南王为了那件事气得不轻,若是自己现在上王府,非但是帮不了妹妹,没准还会火上浇油!
这些腌臜事方承令自然不会告诉方继廉和牛姨娘,而牛姨娘正在气头上,也没注意到长子长媳的表情有些不对。
牛姨娘白皙的脸庞气得青一阵白一阵,攥着拳头怒道:“目无尊长!这个世子妃真真是没规矩!不行,我得亲自跑一趟王府,我就不信我想见女儿,她一个晚辈还敢拦着我不成!”
牛姨娘这十几年顺风顺水惯了,觉得没什么事是自己办不成的。可是方三夫人可没法这么乐观,世子妃的厉害自己可是见识过的。自从世子妃来了以后,自家那可是吃了不少亏。
不过方三夫人也不会傻得给牛姨娘泼冷水,说到底,牛姨娘总归是小方氏的生母,就算是在镇南王跟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牛姨娘是越想越气,霍地起身道:“我现在就去王府一趟!”
方承令本想劝牛姨娘先休息一晚再过去也不迟,但想到牛姨娘的性子一向是说一不二,他嘴巴动了动,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给了方三夫人一个眼色,方三夫人心里不愿,却只能道:“姨娘,我这就命人去安排马车,我陪您去一趟王府吧。”
谁想——
“不必了!”牛姨娘给了方三夫人一个不屑的眼神,心里只觉得这个长媳真真是无用,她好歹还是长辈,居然被世子妃一个小丫头给镇住了,“我自己去!”
方三夫人一方面心中不悦,但另一方面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去王府受气。
半个时辰后,方府的马车便到了镇南王府,王府的门房立刻殷勤地开了大门恭迎。
夫人的生母来了,自然得回禀给掌着中馈的南宫玥,于是立刻就有一个青衣婆子去碧霄堂通报……
碧霄堂里,南宫玥正怏怏地靠在美人榻的迎枕上。
伴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挑帘而入,坐在小杌子上的萧容萱和萧容莹立刻精神一振,目光齐齐地投射过去。
莺儿捧着一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碗,冒着热腾腾的白雾,白气氤氲,散发着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
萧容莹正好距离门帘近些,赶紧站起身来,大跨步地走了过去,笑吟吟地说道:“莺儿姑娘,我来服侍大嫂用药吧。”
说着,萧容莹的双手已经握住了红木托盘并暗暗使劲,莺儿无语地眼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南宫玥得了示意后便放了手,由着对方把汤药给端走了。
没把握住这个好机会的萧容萱瞪了萧容莹一眼,暗暗地后悔不已:早知道四妹是个奸猾的,难怪自己刚才抢了这亲近大嫂的位置,她也不跟自己争,原来是等着这个机会啊!
萧容莹捧着红木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还故意对萧容萱微微一笑:“三姐姐,麻烦你让一让,大嫂该用药了。”
萧容萱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语气温和,却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四妹妹,你可要小心仔细点,莫要烫着大嫂了。”
“多谢三姐姐提醒,妹妹省得的。”萧容莹缓缓道,毫不示弱地迎上萧容萱阴沉的眼神,随后就在那张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萧容莹仔细地捧起药碗,又拿起一个勺子,舀起一勺黑漆漆的汤药,殷勤地吹了吹,送到南宫玥的嘴边,柔声道:“大嫂,我把药吹凉了,不会烫的。”
南宫玥心里有些无语,这可是药啊,这么一勺勺的喝,非苦死不可。
她微微一笑,不容置疑地说道:“四妹妹,我自己来吧。”说着,便从萧容莹手中接过了药碗,先轻啜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跟着一饮而尽。
萧容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错了?可是往日给母亲侍疾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啊……
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萧容萱娇柔的声音响了起:“大嫂,你是不是觉得苦了?我这里有蜜饯,你赶紧吃一颗吧。”
萧容萱端着一小碟蜜饯也走了过来,熟练地挤开萧容莹,隔着帕子捻起一颗沾满糖末的蜜饯送到了南宫玥的嘴边。
鹊儿暗暗摇头,同情地看着自家世子妃,心道:这哪里是在侍疾,是在争宠吧?她现在算是知道书上那句“最难消受美人恩”是什么意思了,约莫就是世子妃这光景吧!
两个姑娘正相互较着劲,在屋外伺候的玉扣禀报道:“世子妃,牛姨娘来了。”
牛姨娘?南宫玥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萧容萱在一旁怯生生地提醒道:“大嫂,是母亲的生母。”
南宫玥微微颌首,让玉扣进来。
当玉扣把婆子转述完了后,南宫玥不由眉头一皱。
王府开了正门恭迎方府的一个姨娘?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也是面面相觑,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按照规矩,妾是半个奴婢,因此妾室和妾室的亲戚都不能算是正经亲戚,妾的家里人想来探望得走角门,而且还须征得夫人的同意。而牛姨娘就更不必说了,牛姨娘本身就是个妾,对于王府而言,小方氏的嫡母楚氏才是亲家夫人,王府竟然会开大门恭迎一个外府的姨娘,说出去都是一个笑话!
由此可见,往昔小方氏在王府中是如何嚣张、一人独大,以致这王府上下把这些基本的规矩也都忘了。
南宫玥早上还在感慨镇南王府实在没规矩,没想到这更没规矩的事情就发生了。
她不由苦笑了一声,吩咐道:“百卉,你带人过去把牛姨娘领到关雎厅的西偏厅去。”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王府既然是自己掌家,总不能让一个外府的姨娘在王府里横冲直撞的,实在不成体统。
顿了一下后,她又吩咐鹊儿,“鹊儿,你告诉卫侧妃一声,请她去招呼。”
牛姨娘是小方氏的生母,由卫氏一个有诰命的妾去招待才是正理。
百卉和鹊儿齐声领命。
南宫玥并没有避开萧容萱和萧容莹,那两人听得清楚明白,不禁呆住了。
牛姨娘虽然不住在骆越城,可每年总会来上一两次,每次母亲都会把她们叫过去,让她们行礼口称外祖母……大嫂竟然胆子这么大,不但自己不去迎,竟然还让卫侧妃一个妾室去待客?
刚刚还在“争宠”的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百卉和鹊儿在出了院子后便分道扬镳,百卉带着那来报信的婆子一起往王府二门的方向匆匆而去。
她们到的时候,牛姨娘的马车已经二门处停下,她正坐着一抬肩辇,在丫鬟和婆子们的簇拥下,沿着巨方石板铺成的路往前走。
一见百卉来了,给牛姨娘领路的一个婆子立刻悄声对她说明了百卉的身份。
原来是世子妃的大丫鬟!牛姨娘心里不屑,看来是世子妃知道自己来了,所以命她的大丫鬟来迎自己呢!
牛姨娘的嘴角勾出一个倨傲自得的笑,她就说嘛,她是长辈,王妃的生母,二公子萧栾的亲外祖母,这王府里谁敢怠慢自己!?
“见过牛姨娘。”百卉端正地对牛姨娘屈膝福了福,礼数标准得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看着百卉态度恭顺,牛姨娘心里更为得意,抬着下巴道:“免礼!可是世子妃让你来的?”
百卉顺着牛姨娘的话回道:“世子妃命奴婢领姨娘去关雎厅小坐。”
看来是世子妃要来拜见自己了!牛姨娘挺了挺丰满的胸脯,淡淡道:“那就麻烦姑娘带路了。”
百卉给了一个眼色,那原本给牛姨娘领路的婆子就恭敬地退下了。
一行人移步去了关雎厅……
渐渐地,牛姨娘就感觉到自己走的方向似乎越来越偏僻,不由得微蹙眉头,但想着是世子妃请她过去,终究还是先压下了。
牛姨娘被引进西偏厅后,丫鬟立刻上了热茶。牛姨娘才刚拿起茶盅,装模作样地用茶盖拨了拨,就听外面有小丫鬟行礼的声音:“见过卫侧妃。”
牛姨娘拿着茶盖的手僵了一瞬,她也听说过王爷的这个侧妃卫氏,不过还不曾见过,估计是这卫侧妃听闻自己来了,也特意过来给自己请安了吧。
思绪间,就见厅外款款地走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穿了一件湖色绣折枝绿萼梅花对襟褙子,挽了个牡丹髻,头上插了两支白玉簪,看来端庄又不失清雅。
牛姨娘在卫氏秀美的脸庞上停顿了一瞬,心道:果然是个妖娆的,也难怪能把王爷迷得那样……不过就算这小贱人是侧妃又如何,生不出儿子又有什么用!
卫氏无视牛姨娘眼中的轻蔑,自顾自地往前走。
“见过侧妃。”百卉上前给卫氏行了礼。
卫氏飞快地瞥了牛姨娘一眼,含笑道:“百卉姑娘,辛苦你了。”
“侧妃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分。”百卉又福了福后,就退下了。
卫氏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客气地问道:“牛姨娘这次来王府可是来探望夫人的?”话语间,丫鬟也给卫氏也上了茶。
牛姨娘心里不耐,淡淡道:“正是。”
卫氏也不在意,把用来对外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可惜夫人最近身子不适,一直在屋子里将养着,不便见客。”
牛姨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才不耐烦和卫氏说话呢,于是便一边慢悠悠的喝着茶,一边等着世子妃来拜见自己。
她想着等世子妃来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长幼尊卑,然后命世子妃亲自领着自己去见女儿。
可是,等来等去,等到茶都凉了,世子妃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