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妄念
建安伯夫人猜到林氏另有要事,又说了两句,便识趣地告辞离去。
玲珑这时又来禀报说,白老夫人周氏和白二夫人俞氏已经被引去了荣安堂。
林氏急急地赶往了荣安堂,还没进门,就听里面传来了俞氏略显尖锐的声音:“亲家老夫人,我和母亲今日来是想见见筱姐儿。”
周氏和俞氏怎么说也是白慕筱的亲人,这个要求也是合情合理,苏氏便应了:“冬儿,去把表姑娘唤来,让她给她祖母、二婶请个安,莫失了礼数。”
林氏与传话的冬儿擦身而过,然后步入荣安堂的正堂,客套地说道:“刚刚有事担搁一下,真是怠慢白老夫人和二夫人了。”
周氏、俞氏神色都有点不大自在,她们没有提前送上拜帖,就贸然前来,就算林氏不见她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几人僵硬地说了会儿话,白慕筱就随着冬儿来了,来的还不止是她,还有南宫雲。
在南宫雲心中,这周氏和俞氏可是如吃人的老虎一般,上次吞了她一半的嫁妆,这一次也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鬼知道她们有什么企图,南宫雲又怎么放心让白慕筱一个人过来!
双方见过礼后,俞氏就忍不住对着南宫雲发难道:“大嫂也真是的,筱姐儿怎么说也是白家的孩子,这离了白府后,就一去不复返了,也不来个只言片语的,教母亲这个做祖母的好生想念。”
南宫雲锐利的目光朝俞氏看了过去,这个俞氏还真是没一句好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她的筱姐儿不孝。南宫雲按捺住心中的怒意,故意面露讶然道:“白二夫人你说什么?”南宫雲故意用称呼提醒俞氏自己如今已经大归,不再是白府的大夫人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俞氏,继续道:“难道逢年过节,白府没有收到筱姐儿派人送去的节礼?老夫人没有收到筱姐儿亲手做的鞋袜?”她眉头一皱,道,“白二夫人放心,我马上把人叫来问个清楚,若是胆敢私吞了筱姐儿送给老夫人的节礼,我定不饶他!每次送礼的礼单我这里也有一份,我们得仔细核对一番,定不让老夫人吃了这亏!”
俞氏面露尴尬之色,南宫雲派人送来的节礼,白府自然是收到了,她之所以这么说,也只不过是想着在孝道上先压南宫雲和白慕筱一头,好为接下来要说的事铺路而已,却不想被南宫雲当场反将了一军。
俞氏只能僵硬地笑道:“筱姐儿送了节礼,我们当然是收到了,我刚刚那话的意思,只不过是因母亲思念筱姐儿大病了一场,有感而发,倒让你们误会了。”
“怎么祖母病了一场吗?是什么时候的事?”白慕筱一脸忧心地看着周氏,皱着眉头向俞氏抱怨道,“二婶,祖母生病的事,您怎么也不与侄女说一声?祖母一向报喜不报忧,可是您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是不是?”
南宫雲一唱一和地颔首道:“白二夫人怎么也不派人过来通知一声?哎,就算是二夫人对我和筱姐儿再有怨言,也不该拿老夫人的身子开玩笑啊。”
俞氏气了个倒仰,这是完全把周氏生病怪到自己的头上了啊!
“大嫂,”俞氏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你这可真正是冤枉了我啊,母亲病了,我自然是紧着请来了好大夫,可是母亲那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说着俞氏看向了白慕筱,情真意切地说道,“筱姐儿,你祖母之所以会病完全是因为思念你,筱姐儿,你不如跟着我们回去吧?”
白慕筱目光一冷,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周氏和俞氏这次来南宫府就是为了这个啊!
南宫雲冷笑道:“老夫人有二夫人贴身服侍,妍姐儿几个在膝下承欢,居然还让老夫人因思成疾,哎,妍姐儿自小淘气,不会又惹老夫人生气了吧?”既然俞氏口口声声说周氏会病是因筱姐儿所致,那就不要怪她以牙还牙了!
俞氏心中一寒:南宫雲好毒的心肠!居然敢坏她女儿的名声!
周氏也气得不轻,觉得再跟南宫家耍嘴皮子也是浪费她们的时间,无论如何白慕筱是白府的子嗣,他们白府占一个理字,就算是闹到官府去,自己也不怕!
周氏冷冷地说道:“筱姐儿,你若是还认我这个祖母,就跟我回去!”
白慕筱还没说话,苏氏已经拉下了脸,不客气地说道:“亲家这是什么意思,当初那可是白纸黑字说得明明白白的,筱姐儿随母大归。亲家现在又想反悔不成?”
“什么反悔不反悔的?”周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筱姐儿是我的孙女儿,我亲自带她回白家难道错了?还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氏一眼,咄咄逼人地斥道,“还是真像现在王都里所传言的那样,因着筱姐儿要做三皇子妃了,南宫府就要意图谋夺别人家的骨肉?!”
这是怎么回事?!白慕筱心神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事怎么会传到了府外头去了?明明她只是在南宫府里让人造势稍稍传了两句,但现在府里的传言还没达到她所期望的程度,府外竟然也人尽皆知了?
白慕筱心底升起了一股冷意,觉得事情正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
苏氏皱了皱眉头,朝白慕筱和南宫玥看了看,心中闪过一丝不快。这两天她多少也听到了下人之间的一些传言,本来她想着过几日叫来南宫雲问上一问,可是没想到居然连周氏和俞氏都知道这事,甚至连外面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周氏见苏氏沉默,觉得对方是理亏了,越发得意,步步紧逼地又道:“亲家老夫人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真的让我说中了心思,所以无言以对了?哼,世人都说南宫府以诗书礼仪传家,我看根本就是徒有虚名!反正我今日是一定要带筱姐儿走!”
“你!你……”苏氏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脸色发白。
“母亲,您可别吓我!”南宫雲紧张地看着苏氏,忙帮她抚着胸口,“您可别跟这种人较真啊!”
苏氏深吸两口气,这白家也太不把他们南宫家当一回事了,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她就偏不交出筱姐儿,看白家能怎么样!想到这里,她指着周氏和俞氏恨恨地道:“还不给我把她们两个给撵出去!”
苏氏一句话,立刻有四五个膀大腰粗的婆子围了过来了,俞氏花容失色地挡在了周氏跟前,外强中干道:“你……你们敢对我们无礼?!”
其中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白老夫人,白二夫人,我家老夫人有令,可别怪奴婢动粗!”
周氏一看情况不妙,立刻话锋一转道:“老二媳妇,今天我们先回去。”跟着又向苏氏说道,“亲家老妇人,我劝你还是好好再想想,筱姐儿怎么说也姓白,就算令嫒已经大归,但是筱姐儿始终是上了宗谱的白氏女,是白家的子嗣,我要带她回去那也是合情合理!无论闹到哪里去,我们白家都是有礼的!”
周氏知道今天想要带走白慕筱那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撂下狠话后,就和俞氏一起甩袖而去。
周氏和俞氏走后,荣安堂中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压抑。
白慕筱有些懵了,原本她是打算循序渐进,先让大舅父允了过继一事,再等过继那日正式告知白家,届时,自有南宫家替她摆平白家的障碍,可是没想到白家竟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白慕筱飞快地思索,虽然和预计的有所不同,但与其要时时防着白家从中做梗,不如现在就把过继一事提上明面!
于是,白慕筱拉了拉南宫雲的手,使了个眼色,这才向恭敬地向苏氏告退。
接着,林氏也被苏氏打发了下去。
待她们离开后,南宫雲忙把下人打发了,还不等她开口,苏氏就一脸不快地质问道:“雲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家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母亲,”南宫雲亲热地坐到了苏氏身边,眼中露出喜意,“三皇子确是许了筱姐儿为正妃。”
还真有其事?苏氏皱了下眉,虽有些不快被瞒在鼓里,但外孙女儿能许给三皇子还是让她十分喜悦的,连忙确认道:“雲儿,这事可不能乱说,你可确信?”
南宫雲急忙颔首道:“是三皇子亲口向筱姐儿许婚的。”
“雲儿,这事怎么不早告诉我!”苏氏有点埋怨地看着南宫雲,“这么大的事居然还想着瞒我,还让白家先知道了!”
“母亲。”南宫雲连忙赔笑道,“这毕竟还只是三皇子同筱姐儿之间的口头约定,事还没正式定下来之前,女儿哪里敢随意乱说?”
说道这里,南宫雲眉头一皱,道:“也不知道白府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听她们的语气,竟像是整个王都都知道这件事了?”既然想不通,南宫雲也没太在意,话锋一转,怒道,“母亲,筱姐儿能被聘为三皇子妃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只要一想到那白家能因此成了皇亲国戚,女儿就不甘心啊!白府这样作践女儿和筱姐儿,凭什么让他们得了这天大的好处?!”
说起这个,苏氏心里也觉得不舒服,白慕筱可是她的外孙女儿!但白慕筱毕竟是白家骨肉,于是,只能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又能如何呢,周氏有一句话说得没错,筱姐儿哪怕现在住在南宫府,她也是上了宗谱的白氏女。”
“母亲,女儿有一个主意。”南宫雲笑着压低声音说道,“反正女儿已经大归,女儿就想干脆让筱姐儿过继到南宫府,成为南宫家的女儿,那么到时候,与皇家联姻的就是南宫家了。母亲,你觉得如何?”
过继筱姐儿!?苏氏震惊地看着南宫雲,继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确是个好主意……”苏氏心中开始打起了算盘,南宫秦不愿意南宫琤嫁入皇室,可若是过继白慕筱,通过白慕筱与皇家结亲,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吧?毕竟白慕筱只是南宫府的外甥女,并非亲女,而白慕筱又有着南宫家的血脉,想来以后她心里也定会向着南宫家的!最重要的是,三皇子也是属意白慕筱的!
苏氏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而且也不会白白便宜了白家!
“母亲的意思是……”南宫雲激动又期待地看着苏氏。
“等老大回来了,我就找他说去。”苏氏自信地笑道。
南宫雲闻言喜上眉稍,这事若是由苏氏跟南宫秦提,事情定能顺利进行。
母亲俩对视一眼,都是心情大好,说说笑笑,一直到太阳西下,南宫秦回府了。
南宫秦一回府,便来荣安堂给苏氏请安,看见南宫雲亦在,不由眉头微蹙。白府今天来人的事,南宫秦已经听大管家说了。
待南宫秦坐下后,苏氏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可不能就这样便宜了白家,想想当初那白家如此作践你妹妹和筱姐儿。现在她们眼看着筱姐儿有出息了,居然就厚颜地想着带筱姐儿回去!哎,以她们婆媳那贪婪的性子,谁知道将来筱姐儿会被拖累成什么样子!”
南宫雲象征地抹了两把眼泪,泣道:“可怜筱姐儿小小年纪没了父亲,才被人欺负至此!”
南宫秦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先把筱姐儿叫来吧。”
苏氏和南宫雲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心中一喜。南宫秦既然没有当场否决,那就代表有戏,要不然叫白慕筱过来做什么?直接回绝不就是了。
不光是苏氏和南宫雲这么想,就连闻讯而来的白慕筱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当白慕筱到了荣安堂,正准备向南宫秦行礼却是被南宫秦一句呵斥弄懵了。
“筱姐儿,跪下!”
苏氏和南宫雲一惊,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白慕筱却是心中疑惑:大舅父不是应该好言好语地与自己商量过继之事吗?怎么自己一来就让自己跪下?
难道说是想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免得自己将来成为三皇子妃却不向着南宫家?
白慕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中有几分不悦。
如果可以的话,白慕筱实在是不愿意向任何人下跪,可是有一句话说: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若是她真想要过继到南宫秦名下,这一跪还真是少不了。
这么一想,白慕筱咬牙强忍着屈辱跪了。心想:待将来自己成了这大裕最尊贵的女子,自然就没有人敢随意叫自己下跪了!
白慕筱微微垂眸,掩住眼中的不甘。
南宫秦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慕筱,疾言厉色地质问道:“筱姐儿,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要背祖忘宗改姓南宫?”
南宫秦的话就像是扔下了一个炸雷似的,一瞬间,苏氏、南宫雲和白慕筱的脸色都变了。
背祖忘宗,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罪名。这若是传扬了出去,白慕筱就是前程尽毁,别说是嫁三皇子韩凌赋了,恐怕想要挑门稍微好点的亲事都难了。
白慕筱自然是不愿意承担这个罪名的,她抬眼,一脸倔强地看着南宫秦道:“大舅父,究竟筱儿做错了什么事?您要如此对待筱儿……筱儿不服!”
“筱姐儿,难道不是你让人在府里散播流言,要做三皇子妃,要过继到南宫府吗?”南宫秦语气淡淡,眼中却是透露出一丝凌厉,“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个事就真得神不知鬼不觉,无迹可寻了?”
白慕筱脸色一白,心底一颤,南宫秦的几句话彻底撕掉了她的外衣,让她有种被剥光赤裸裸地展现在人面前的感觉。
她没想到大舅父什么都知道了!
南宫秦失望地摇了摇头,曾经他觉得白慕筱长大了懂事了,没想到是个不省心的,她居然以为散播些莫明其妙的流言就能引得他心动,将她过继为女,真是异想天开!
她也实在是太小瞧他南宫秦了!
南宫秦俯视着下方的白慕筱,没有漏掉她眼中的不服,于是冷冷地又道:“筱姐儿,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南宫家不会做那等夺人骨肉的小人行径。”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她千算万算,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大舅父南宫秦居然会不愿意!
“大舅父,你可能对筱儿有些误会……”
白慕筱还想要为自己辩解,却被南宫秦不客气地打断:“筱姐儿,我不想听你那些歪道理。你要记住,你身在南宫家,就要守南宫家的规矩,若是再暗地里使这等鬼魅伎量,就休怪我无情,送你回白家!”
送自己回白家那个火坑!?白慕筱双目瞠到极致,不敢置信地看着南宫秦。南宫秦不但不同意过继,居然还要把她送白家去。
她纤细的身子紧繃成一张拉满的弓,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掌心里,从心底升起了一丝怨恨。
南宫秦不同意过继就不同意吧,她白慕筱也不稀罕,可是为什么要让她下跪,如此羞辱她,实在是欺人太甚!他还不是仗着她和母亲南宫雲暂时必须依附在南宫家?!
南宫雲在一旁再也忍受不了,红着眼扑上前去,紧紧地把白慕筱搂在了怀里,声音哽咽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是了,想把筱姐儿过继给你是我的意思,同筱姐儿一点关系都没有,何苦把怒气发泄到孩子身上!筱姐儿已经够可怜了,没了父亲,白家的人上次就想把她嫁给那等浪荡子,她若是回了白府,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大哥,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才甘心吗?”
苏氏眉头微蹙,心疼地说道:“雲儿,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也不怕不吉利!”跟着又看向南宫秦,“老大,你说话也太重了。”
南宫秦仿若未闻,看着南宫雲冷声道:“大妹,当初你带着筱姐儿大归,我并没有多说什么。那白府要是敢欺凌你们母女,我自会为你们母女撑腰,主持公道,可是……”说着他目光犀利地落在了白慕筱身上,“若是有人趋炎附势,想借着南宫府为自己的前程铺路,那却休怪我翻脸无情了!”说完,南宫秦毫不恋战地甩袖而去。
白慕筱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如寒潭一般,觉得既屈辱又难堪。
今日的一切,她记下了!
总有一天,她会让南宫秦为今日的一切后悔的!
……
荣安堂里发生的这一切,很快地就传到了南宫玥的耳中。
百合笑嘻嘻地说道:“三姑娘,你没在那里可真可惜,真该看看当时表姑娘的表情!就像吞下了那啥似的,太好笑了!”
南宫玥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膝盖上的小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大伯父南宫秦不会答应白慕筱过继早就在意料之中,甚至今日白家会找上门来,也是可以预料到的。王都现在对白慕筱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以白家的行事,一旦知道她有可能成为三皇子妃,怎么可能会把她白白“让”给南宫家呢。
一切根本不需要她动手,白慕筱自己就能够把自己作到死地。
南宫玥眼中闪了闪,挑了挑小白的下巴,摸得它双眼陶醉地眯了起来。现在的白慕筱还是太嫩了点,她还不知道这扯上了皇家,事情可远没她想得那么简单,能任由她随意左右!
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吧!
“喵呜——”
这时,她膝上的小白突然挣扎了起来,甚至连藏在肉爪里的指甲也露了出来,隔着裙子轻轻地挠了她一下,惊慌地从她膝上跳下,灵活地往床榻下躲去。
南宫玥眉头一样,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下一瞬就感觉一道凉风吹来,她抬眼一看,就见小灰展翅从窗外滑行进来,它微微地拍动了一下羽翅,又是一阵微风拂面而来。
“小灰,快快快!”百合在一旁鼓掌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小灰看了没看她一眼,只是调整姿态不断往下滑行,然后也消失在床榻下。
“喵呜!”床榻下传来小白一记惨烈的叫声,下一瞬,就见它从床榻的床尾板那头钻了出来。小白全身的白毛都炸了起来,尾巴竖得高高的,慌张地朝多宝格那里跑去。它轻松地往上一跃,跳上了多包格中层的某一格,那一格放着一尊小小的马形木雕,随着小白的跃上,多宝格震动了一下,连着那个木雕也震动了一下。
小灰也从床榻下爬了出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拍拍翅膀,也朝多宝格飞了过去,却见那个木雕正好从多宝格上掉了下来,只听“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小灰的脑袋上。
连一旁在看好戏的百合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替它觉得疼。
小灰狼狈地摔落在地,肚子朝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过去。
小白轻快地从多宝格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走近小灰,伸出一只前爪试探地推了推它,小灰没动弹,于是小白又走近了半步,又试探地推了一下……下一瞬,就见小灰突然睁开了眼,兴奋地嘶叫着朝小白扑了过去。
“喵呜!”小白大叫着转身就跑,这一灰一白就在房中自顾自地玩耍起来,看得南宫玥和百合津津有味,时不时的鼓掌叫好,谁都没有搭把手的打算。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两个小家伙总算是玩累了,往一旁的美人榻上一倒,就依偎着睡着了……这一幕看来温馨极了,可是刚进门的百卉却是眉头一皱,头疼地看着凌乱的房间,质问百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卉身后还跟着画眉,画眉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件刚做好的衣裳。
百合无辜地摊了摊手,意思是不关她的事。跟着指了指睡着美人榻上的那两只,意思是,罪魁祸首在那里呢!
百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表示:旁观也有罪!还不赶紧收拾!
百合吐了吐舌,乖乖地收拾去了。画眉忙把手里的托盘交给百卉,道:“百合,我帮你一起收拾。”
百卉无奈地摇了摇头,捧着托盘走到南宫玥跟前,行了个礼,道:“三姑娘,后天踏青穿的新衣裳做好了,您要不要先试试?若是有哪里不妥的,奴婢也让赶紧命人修改。”
南宫玥对后天的踏青也很是期待,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萧奕一块儿出去玩了,还有哥哥和希姐姐他们。
南宫玥起身欣喜地说道:“我去试试!”
一主一仆去了屏风后试新衣,这三套衣裳一翠一粉一黄,是专门为了这次踏青做的,款式既不同平日里穿的襦裙,也跟骑马穿的胡服骑裝略有不同,勉强算是改良骑裝,是为了方便爬山踏青特意改良的。
南宫玥兴致勃勃地试着新衣,而百卉一边服侍她试衣,一边禀告道:“三姑娘,踏青的准备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奴婢还特意备了一些简单的内外药物,渔具、弓箭什么的也备了,那天要吃的点心会让厨房当日一早现做出来。姑娘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奴婢赶紧命人去备起来。”
南宫玥颔首道:“再备些驱虫蛇的药粉吧。”
“姑娘提醒得是……”
一主一仆说得兴致勃勃,都希望后天快点到来,可谁知预定好的踏青最后没有机会成行,次日一早,南宫府就接到了皇后的口谕,宣南宫玥和白慕筱第二天随驾去榆林宫。
南宫玥有几分无奈,只能给南宫昕传了口讯,把踏青的计划给延后了。
当天太阳才露出鱼肚白,萧奕就到了南宫府,南宫玥得到禀报后,立刻笑盈盈地与林氏道别,去了二门。
此时,白慕筱还没有到,萧奕正守在她的朱轮车旁,一见到她,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立刻迎了上来,“臭丫头,我今日随你一块儿去。”
南宫玥眉眼弯弯地点点头,虽然不能一块儿去踏青,但有萧奕陪着去榆林宫也不错。
“阿奕,今日皇上怎会突然想到让我们去伴驾呢?”南宫玥含笑着问道,“莫非是为了三位皇子的婚事?”
“你说对了。”萧奕的桃花眼中眼波流转,笑着说道,“皇上对近日王都的传言可是相当不满,之前还特意把三皇子叫去训斥了一顿。据说,这次三位皇子的婚事可以定下了。早点定下也好,省得总是扰了咱们去踏青。”想到今日不能去踏青,萧奕就是一脸的失望,他还想偷偷带着臭丫头去瞧瞧他们的庄子呢。
终于要定下了吗?
南宫玥眸光微动,她倒是有些好奇,韩凌赋和白慕筱两人能不能用他们的“真爱”感动皇上,让皇上可以成全他们呢。
这次的榆林宫之行,看来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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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尊卑
到了榆林宫后,萧奕依依不舍的和南宫玥分别了。
“给摇光郡主请安。”宫女恭敬地向南宫玥行屈膝礼,并道,“皇后正在桃花阁,奴婢领郡主与白姑娘过去。”
百合打赏了一个银裸子,宫女谢过,领着她们往桃花阁的方向走去。
南宫玥与白慕筱无话可说,沉默的往前走着,一直到遇到了蒋逸希。
自从猎宫回来以后,蒋逸希基本足不出户,在府中调养身子,自上次去了恩国公府外,这还是南宫玥第一次见她。
今日与蒋逸希一同来的还有她的两个庶妹,她们向着南宫玥行了礼后,就自觉地退开了一步。
南宫玥看了那两人一眼,无论是上次在宫里赏花,还是伴驾去猎宫,恩国公府的这两个庶女都没有出现过,也不知皇后这次特意召她们是如何打算的。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南宫玥也没有太在意,只与蒋逸希说笑着,并肩而行。
桃花阁位于榆林宫的正东面,桃花林的中央,此时正值桃花的盛开期,放眼望去,尽是怒放的桃花,从白色到粉色再到嫣红色,在微风的吹抚下,如波浪一般轻轻荡漾,将桃花阁点缀的格外美艳。
此时,已经有一些姑娘到了,正在桃花阁中陪着皇后说话,见到南宫玥和蒋逸希等人,皇后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多了几分真心,向她们招了招手说道:“希姐儿和玥丫头来了啊,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原本围在皇后身边的姑娘们都站了起来,向南宫玥行了礼后,纷纷退开,给两人留出了位置。蒋逸希是皇后的嫡亲侄女,而南宫玥又是本朝唯一一个有着封地食邑的郡主,姑娘们虽然有些羡慕她们与皇后亲近,但也自知身份。
与蒋逸希一起来的蒋逸悠微微皱了下眉,她也是皇后的侄女,但每次皇后看到她就跟没有看到一样,还不是因为她是庶女!以前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她这个大姐姐已经那样了,蒋家想要联姻,还是得靠自己!不然,怎么会特意把她们叫来这里呢,显然是想要她们联姻皇子宗室。
南宫玥和蒋逸希向着皇后行了礼,在她的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陪着说话。
皇帝给足了皇后脸面,今日只有帝后二人同来榆林宫,没有其他的嫔妃随驾。
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姑娘到了,除了蒋逸希外,南宫玥交好的几个姑娘这次都没有来,反而来了不少各府的庶女,这些连秋猎都没有一同去过的庶女,应该是皇帝特意命皇后叫过来,准备给几个皇子为妾的。
南宫玥不动声色的把目光投向白慕筱,只见白慕筱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乎。
眼瞧着人都到齐了,皇后含笑着说道:“每年的这个季节,榆林宫的桃花都是最美的。本宫这次特意请你们过来瞧瞧,若无事的话就四下逛逛吧。”
几位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她们端庄起身,向皇后告退,以最完美的仪态退出了桃花阁。
“希姐儿。”皇后柔声向着蒋逸希说道,“你也去逛逛吧,这些日子总待在府里也该闷得慌了,玥丫头就留着陪我说说话好了。”
蒋逸希福了福身,说道:“是。”随后也退了出去。
南宫玥心知皇后把她留下定是有话要说,果然待蒋逸后出去后,皇后就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调侃道:“玥丫头,本宫可是听说了,今日奕哥儿是与你一同过来的。莫不是奕哥儿特意去了南宫府接你。”
南宫玥笑着点点头,耳尖微微有些红了。
“你们俩能和和美美的就好。”皇后拍了拍南宫玥的手背,说道,“要是往后奕哥儿不念着你在猎宫不离不弃的好,一定要来告诉本宫,本宫会替你做主的。”
南宫玥丝毫没有害羞,坦率地谢恩道:“多谢娘娘。”
皇后很是喜欢她的大气坦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说道:“……只可惜了你的希姐姐,本宫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早日为她定下亲事。”
“娘娘。”南宫玥直率地说道,“依玥儿所见,这也是天意。若希姐姐真早早定下亲事,也未必是件好事。”
皇后叹了口气,略带欣慰地说道:“……难怪希姐儿与你这般要好,也就只有你会与本宫说这样的话。”
南宫玥毫不掩饰地说道:“娘娘,玥儿蒙皇上和娘娘赐婚给了阿奕,自然也希望希姐姐同样能得一门好亲事。”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本宫曾听闻,希姐儿在病重之时,君哥儿在她住的宫外守了好几日。玥丫头你实话告诉本宫,可有此事?”
南宫玥微微一怔,无论是内宅还是后宫,无论是夫人还是妃嫔,有些话都喜欢绕着弯子来说,皇后如此直接和坦然问出蒋逸希和韩公子的事,似乎是有了成全两人之意?
想到这里,南宫玥索性也不加隐瞒地说道:“确有此事。韩公子很是担心希姐姐,希姐姐当日陷入昏迷后,韩公子甚至不顾会染上疫症而闯入室内。”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留意着皇后的神色,见她的眼中露出一丝喜色,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蒋逸希乃国公府的嫡长女,本是联姻的最好人选,只是现在她坏了子嗣,若再为了联姻而成亲,将来恐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皇后显然还是心疼她的,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至少让她下半辈子不要过得太苦。
皇后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笑着向南宫玥说道:“你也去桃花林逛逛吧,不然,本宫怕奕哥儿要过来找本宫要人了。”
南宫玥不好意思地笑了,福身道:“那玥儿就先告退了。”
桃花阁很快就变得静悄悄的,皇后思索了许久,开口说道:“桂嬷嬷,陪本宫去去桃花林走走。”
桂嬷嬷应声,扶着皇后起身,出了桃花阁。
今日不仅是为了皇子们选妃,更为了给他们纳妾,自古以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皇帝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儿子,也希望他们看着满意了。只不过男女大防,姑娘们在游桃花林的时候,脸上还是会戴着薄薄的面纱。
于是,种种偶遇就在桃花林里发生了。
同样,也发生在了桃花林最偏僻的一角,只见有两个风姿绰约的男女正面对面而立,女子一身绯色的长裙,袖口上绣有大朵的梅花,她的裙子用了特别的料子,显得格外飘逸,随风而动,让她有如降临凡间的仙子一般娇艳而又脱俗。
身着月白长袍,身形颀长,面若温玉的韩凌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眼中的爱慕显而易见。
每一次见白慕筱的时候,她都会有不同的风采,有时如烈焰一般张扬,有时如白莲一样清纯,有时就好似现在,飘飘欲仙,如同仙子一样,总能够在韩凌赋的心里留下深刻的烙印,他早就已经无法忘记她了。
“筱儿。”韩凌赋爱恋地望着她,试图去牵她的手,却被白慕筱挣开了。
白慕筱退了一步,直视着他说道:“三皇子,还请自重。”
“筱儿?”韩凌赋不解地问道,“你这又是为何?”
白慕筱傲然而立,说道:“殿下,您既要迎娶正妃,就无须再与我有所瓜葛了。”她是应着韩凌赋的约而来的,只想与他把话说清楚。今日到榆林宫来的目的白慕筱很清楚,他就要娶正妃了,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
说到此事,韩凌赋也隐隐有些不快,要不是因着那些市井流言,皇帝又怎么将纳妃一事提前呢。
“筱儿。”韩凌赋有些不赞同地说道,“你怎可如此心急,将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若非如此,父皇也不会匆匆就要定下我的婚事。”
白慕筱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脱口而出道:“殿下以为市井流言是我所为?”她嘲讽地笑道:“殿下实在太不了解我白慕筱了。……既然在殿下眼中,我是这样一个人,那当初的约定我们不必再提!”
白慕筱说着一甩袖,转身就走。
别人不信她倒也罢了,没想到,就连韩凌赋也误会她。既然如此,这段感情不要也罢!
韩凌赋见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上前拉住她,说道:“筱儿……”
白慕筱拼命地挣扎着,可是却挣不开他,于是便索性放弃,平静地望着他,含怒地说道:“殿下还想如何?”
“筱儿,是我错了。”韩凌赋完全放下了皇子的脸面,说道,“我不该误会你。”
韩凌赋此时也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白慕筱是那样的高洁,就如同冰山上的雪莲,他可是求了好久,才让她答应成为自己的正妃,又岂会像那些胭脂俗粉一般为了攀附皇子而不择手段。
白慕筱有些心软,韩凌赋乃是皇子,他的身份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然而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从来没有摆过任何架子,从来都是站在与自己相对等的位置。白慕筱可以确信,他是真得喜欢自己,只可惜,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是不相配的。
白慕筱眸光微动,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无论殿下信或是不信,流言之事非我所为。”
“我信。”韩凌赋忙不迭地说道,“我当然信你。”说着,他更是解释道,“我只是太着急了,父皇前日把我宣去训斥了一顿,之后我就听说皇后定下了这榆林宫之行……筱儿,我真得只想娶你一个人!”
白慕筱幽幽地说道:“殿下这又何苦呢。我们如此不般配……”
“不!”韩凌赋连忙说道,“我们当然配,你相信我,哪怕父皇这次指了婚,只要一日没有成亲……不,就算是成了亲,我都不会放弃的,我会让你名正言顺的嫁给我,成为我的正妃!”
“殿下。”白慕筱义正言辞地说道,“筱儿不愿与别人共侍一夫。”
韩凌赋的脸色暗淡了下来。
“殿下,筱儿与你有缘无份。”
韩凌赋拉着她的手,略带祈求地说道,“筱儿,你再给我一些时间,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白慕筱沉默着低下了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筱儿,我待你的心永远都不变。”
韩凌赋柔情蜜意的说着话,白慕筱也渐渐心软了,不由地给了他一个笑容。
两人谁都没有发现,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已经落入了他人的眼中,只见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南宫玥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幕,而一旁的萧奕则注视着她的脸庞,不舍得挪开眼睛。
南宫玥心知两人必然会在榆林宫中私下见面,便早早就让萧奕替她盯着韩凌赋了,等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白慕筱表示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如此算来,现在的时机倒是正好。
“阿奕。”南宫玥拉了拉萧奕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走吧。”
萧奕只要和她在一块儿,去哪儿都无所谓。
两人悄悄离开,也亏得韩凌赋找了如此偏僻的地方,两人的来去都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南宫玥向着萧奕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可知皇上现在在哪儿?”
萧奕笑着说道:“你随我来。”
萧奕完全没有问她为何要坑三皇子,也丝毫不在意她的意图,这让南宫玥的心里很舒坦。
南宫玥并没有打算隐瞒,主动开口说道:“这些日子王都的流言是我命人传开的,这流言倒也不假。本来这事我懒得掺和,只是,我这白表妹为了嫁三皇子为正妃,便想让我大伯父过继她为女儿。南宫家在这大裕朝本就过得战战兢兢,如此行径只会让皇上有所忌惮。而且……”她毫不掩饰的说道,“我不喜三皇子与白慕筱。”
萧奕从来没有把韩凌赋看在眼里,更何况他还差点陷害臭丫头去和亲。萧奕闻言不由暗暗计算着,哪天再去坑这韩凌赋一把来让他的臭丫头开心。
两人说着话,就看到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正在不远处与皇后一同赏花。
两人走了过去,向帝后行了礼之后,就听皇帝心情不错的向着皇后说道:“皇后你瞧,这两个孩子还真是般配。”
皇后含笑颌首道:“也是皇上您指婚指的好。”
皇帝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朕可真是羡慕镇南王,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
“皇帝伯伯。”萧奕笑吟吟地说道,“您很快也要有自己的儿媳妇了。侄儿方才还见到三皇子与一个姑娘在那里说话呢,看起来也挺般配的呢。”
“哦?”皇帝饶有兴致地说道,“是哪位姑娘?”
萧奕理所当然的说道:“侄儿哪儿认得别的什么姑娘啊,阿玥会不高兴的!”
皇帝微微一怔,龙颜大悦的哈哈大笑,调侃着说道:“朕倒是不知道,这玥丫头还是个河东狮呢。”
南宫玥一脸羞怯的低下头,又不服气瞪了萧奕一眼,这副小儿女的情态让皇帝看得更是愉悦,心情很好的说道:“皇后,不如同朕一起去瞧瞧,那个和三皇儿聊得甚欢的姑娘是谁吧,若是合适,就随了三皇儿的意便是。”
“自然是好。”皇后温顺的应了,“奕哥儿和玥丫头就陪着咱们一块儿走走吧。”
萧奕和南宫玥自然是应了,伴驾而行。
说话间,帝后一行就向着桃花林的另一面走去,他们倒也没想着一定要找到韩凌赋,毕竟这桃花林如此之大,想要偶遇也不容易,带着这两个孩子赏赏花倒也不错。然而在萧奕有意无意的领路下,他们还是向着韩凌赋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多时,透过茂密的桃花林,皇帝率先看到了韩凌赋的背影,果然是与一个姑娘在一块儿。
皇帝心情不错,向着其他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然走了过去。
萧奕向着南宫玥眨眨眼睛,一副求夸奖的模样,南宫玥抿唇一笑,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萧奕顿时眉开眼笑。
“……殿下,若是皇上不赞同你我的婚事,你就放弃吧。即便是在民间,婚事也不是两个人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白慕筱的声音伴随着风传了过来,“筱儿不想因着此事,而影响到殿下的前程。”
“筱儿,你能如此为我着想,实在是我的福气!”韩凌赋微微拔高嗓门,真诚地说道,“但我对你亦像你对我,我又怎能轻言放弃?”
“殿下请听筱儿说。”白慕筱轻叹着说道,“皇上的圣宠对于殿下而言很重要,若是为了筱儿而触怒龙颜,这不值得。”
“这当然值得。”韩凌赋情意绵绵地说道,“筱儿,为了你,无论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哪怕父皇不同意,我也不会放弃的……”
“不会放弃?”
皇帝含怒的声音让两人不禁一惊,一回头才发现,竟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竟然来了,也不知道到底听到了多少。韩凌赋脸上一白,还来不及开口,就见皇帝怒目直视着他说道:“朕前日与你说了什么,你全忘了吗?就为了这么个女子,你竟然就想忤逆朕?”
忤逆!
若是认下了这个名声,一个被皇帝亲口责为“忤逆”的皇子哪里有可能成为太子,乃至于以后登基为帝呢!
韩凌赋彻底的慌了,赶忙跪了下来,惶恐地说道:“儿臣不敢!”
白慕筱也随之跪在了韩凌赋的身侧,微微垂下头,没有说话。她自知身份,在这个时候,没有她说话的资格。
“不敢?朕看你是被这个下贱的女子给迷了心窍,把朕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了!”皇帝冰冷的声音传入了白慕筱的耳中,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并非是因为龙颜震怒而恐惧,而是屈辱!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卑微的跪在地上,任由旁人毫不怜惜的辱骂。皇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卑微的蝼蚁,丝毫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她以为先前大伯父的责骂已是屈辱的极限,可是,和现在比起来,那实在算不上什么。
在皇家面前,她的脸面,她的尊严,根本不值一提!
“请父皇恕罪。”韩凌赋的额头触在地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恕罪?”皇帝冷笑地说道,“你要朕如何恕你的罪?或者说,你何罪之有?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这个女人,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朕偏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你又待如此?”
“父皇。”
韩凌赋在最初的慌乱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显然皇帝已经听到了他与白慕筱说的那些话,若是一味否认只会在皇帝面前留下敢做不敢当的印象,反而不美。倒不如认了下来!想到这里,韩凌赋抬起头来,惶恐地看着皇帝说道:“父皇,儿臣有罪,但儿臣确是心悦白姑娘不假,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白慕筱有些愣住了,她强忍着屈辱跪在这里,本也是想瞧瞧韩凌赋究竟会如何选择,她甚至并不期望韩凌赋会为了她而反抗皇帝,可是,他却做到了,他真得做到了!……白慕筱心中一暖,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身份,为了地位,为了不能嫁于他为正妻而屡屡的拒绝他,也许她应该退一步,给他们的未来一个机会。
“皇上。”白慕筱开口了,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坚定,“民女知道民女不配,但感情的事并非是身份与地位所能够左右的。民女……”
哪怕她再怎么巧舌如簧,皇帝也不愿意多听半个字,一脸厌恶地命令道:“掌嘴。”
自有内侍应了一声,上前毫不留情的就是一巴掌。
啪!
轻脆的声音在白慕筱的耳际响起,痛彻心扉。
这不止是脸颊的痛,而是一直痛到了骨子里,血肉里,灵魂里……
白慕筱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父皇。”见白慕筱挨了打,韩凌赋的心都在痛,他膝行着上前,重重磕了一个头说道:“是儿臣的错,求父皇不要怪罪白姑娘。”
皇帝一脸的失望,失望他所得意的皇子竟然会看上一个身份地位与之明显不符的姑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君者的大忌。但是对于他的毫不否认的态度,皇帝倒是有些赞赏的,想来这个儿子只是太过年轻,才会如此被轻易的迷了心窍。
一旁的皇后看着这一幕,也注意到了皇帝神色的变化,忽而开口劝道:“皇上请息怒,三皇儿毕竟年纪尚轻,正所谓‘知好色,则慕少艾’,待成了亲之后,就会好的。”她一脸温柔地向跪在地上的韩凌赋说道,“三皇儿,你也太不懂事了,你若真喜欢白姑娘,求你父皇把她赐给你便是,何苦要弄得如此呢。”
皇帝皱了一下眉,说道:“皇后,你这是何意?”
“皇上。”皇后含笑着说道,“白姑娘虽身份低微,难以为皇子正妃,但若是侧妃恐也妥当。”
皇帝不屑地说道,“就一小小的民女,还想为皇子侧妃,简直不自量力。”
白慕筱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修整的圆润的指甲死死地抵在掌心。
皇帝和皇后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如同一把刀子一样生生在她的心间剜过,痛得连心都在滴血。
这些就是所谓的贵人吗?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这样的微不足道!曾几何时,她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与地位,也曾经想过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就能够谋取到想要的一切,然而现在,这个残酷的现实却在告诉她,她太天真了!
脸颊很痛,可是她的心更痛,她的尊严正在被他们践踏,被他们一层一层的剥开,裸露在外。
“皇上。”皇后依然温婉地说道,“若是侧妃也不合适的话,不如就妾吧。三皇儿也长大了,身边也总得有人服侍。既然三皇儿如此喜欢她,把她给了三皇儿也就是了。”
若只是妾的话,倒也无所谓身份与地位,皇帝思索了一下问道:“小三,你可是真喜欢她?”
“是的,父皇。”韩凌赋一脸真诚地说道,“儿臣对白姑娘是真心的。”
皇帝厌恶地看了跪在地上的白慕筱一眼,随口说道:“既如此,就给你为妾吧,待你开府娶了正妃后再抬进府好了。”
妾?
白慕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终身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定下来,而且还仅仅只是一个妾?!
“不!”白慕筱不甘心地开口道,“皇上,您岂可如此……”
“怀仁,朕不想看到她。”皇帝打断了她的话,并下令道,“带下去,让白家好生管教,免得日后不知分寸的在皇子后院搅风搅雨。”
皇帝并不知道白慕筱已随母大归住在南宫府里,日理万机的她,哪有功夫去理会一个小姑娘住在哪里。皇后倒是知道一二,可也不打算提醒,只是含笑着站在皇帝的身侧。
刘公公一挥手,立刻就有两个内侍上来,捂着白慕筱的口唇把她拖下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桃花林中。
南宫玥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白慕筱实在太天真了,天真到根本不懂何为尊卑分明!前世自有韩凌赋护着她,而现在的韩凌赋却根本护不了她!
一切已经与前世不同了!
白慕筱既不愿为妾,那就让她尝尝为妾的滋味吧!
皇帝看了一眼还跪着的韩凌赋,向皇后说道:“皇后,回桃花阁,今日就把他们几个人的婚事定下来。”
皇后温婉地应了一声,“是。”
皇帝与皇后回到了桃花阁,而萧奕和南宫玥则在他们俩的默许下去了桃花林游玩。
不多时,待帝后二人商量妥当后,便有宫女内侍将在桃花林中的姑娘与皇子、宗室们唤了回去。
皇帝当场下旨,为三位皇子各自指了正妃与一位侧妃,又选每人选了两个妾,就连韩凌赋也不例外,皇帝并没有因为已经把白慕筱给了他,而减少他的妾室名额。
随后皇帝又笑着看向韩淮君说道:“……还有君哥儿,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朕就把皇后的侄女希姐儿指给你如何?”
皇帝在听闻皇后想将蒋逸希配给韩淮君的时候很是一怔,毕竟韩淮君只是庶子,可想想两人确是郎才女貌,倒也爽快的应了下来。
韩淮君的脸上露出了难言的喜色,上前跪了下来,说道:“臣韩淮君谢皇上龙恩。”
皇帝爽朗的笑了,又看向蒋逸希说道:“希姐儿,你可愿意?”
蒋逸希对韩淮君自是有情,可是她自知子嗣艰难,又怎能连累到他呢……她犹豫了一下,正要起身,坐在她身侧的蒋逸悠却是快了一步,一脸恐慌地拉着她的手说道:“大姐姐,你可不能糊涂,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皇后顿觉不妙,正要开口,皇帝却拦住了她,皱眉道:“你说什么?”
蒋逸悠似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无措地说道:“臣女、臣女……”
“说!”
蒋逸悠顿时害怕地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地说道:“臣女不敢欺瞒皇上,我大姐姐她因疫症坏了身子,日后子嗣艰难,岂可配与宗室……若隐瞒不报,这可是欺君之罪!”
蒋逸悠声音如平地惊雷,在桃花阁所有人的耳边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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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不甘
“放肆!”皇后急怒攻心,呵斥道,“这里哪有你一个小小的庶女说话的份!”
皇后就连杀了蒋逸悠的心都有,她这样大肆扬张的把希姐儿的事宣扬出去,这不等于是要把希姐儿逼上绝路吗?!
蒋逸悠的肩膀在颤抖,在把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她是庶女,从小就被教养着要知分寸,她也从来没有想要越过蒋逸希。可是,蒋逸希都已经成了这样,凭什么还压着她不让她出头?!
韩淮君是宗室子弟里最杰出的一个,还未及冠就已经是骁骑营指挥使了,前途无可限量。哪怕将来不能继承王位,以皇上的圣宠,一个爵位肯定也是妥妥的。更何况他是庶子,将来也能分家单过,多好的一门亲事啊!就算要联姻也该是自己,凭什么皇后姑母要选那个蒋逸希!
就因为蒋逸希生不出孩子,嫁不了高门嫡子,所以就连出色的庶子也要与自己抢吗?
蒋逸悠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可是,冲动开口之后,她就后悔了,就害怕了,尤其是现在面对着皇后想要剜死她的目光,她更是感到了深深恐惧。
面纱遮掩住了她苍白的脸色,恐惧几乎快要把她压垮了。
这时,蒋逸希端庄地起身,向着帝后福了福,又向蒋逸悠说道:“三妹妹,在帝后面前不可放肆。”不管这蒋逸悠如何,在外面,她们代表的都是蒋家,总不能姐妹相残让人看了笑话。
蒋逸希缓步走到皇帝跟前,跪了下来,她的背挺得笔直,神色间丝毫没有躲闪,而是一脸坦然地说道:“皇上,娘娘,臣女正想禀明此事。上次在猎宫,臣女不慎染上疫症,虽保住了性命,但林神医却言臣女坏了身体底子,日后恐怕与子嗣无缘。只是祖母和母亲还抱着一线希望,在为臣女调理身子,因而并未禀明皇上和娘娘。”
蒋逸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清澈地说道:“皇上与娘娘的指婚,请恕臣女无法遵命。”
蒋逸希轻巧的撇开了皇后瞒而不报之事,毕竟这样的事情无论在哪个府里都是不可能宣扬出去的,皇帝也不会过于追究。
韩淮君依然跪在地上,待蒋逸希的声音刚落,他连忙开口,说道,“臣请皇上作主允婚!”
“君哥儿……”皇帝皱了一下眉,他一直都觉得蒋逸希与韩淮君十分相配,只是碍于韩淮君是庶子才迟迟没有指婚,可既便是庶子,那也是宗室子,将来又怎能没有一个嫡子呢。
“皇上!”韩淮君恳切地求道,“臣倾慕蒋大姑娘已久,求皇上成全!”
皇上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摆摆手说道:“此事暂且作罢,往后再议吧。”
“皇上!臣……”
韩淮君不死心的还想再求,突然,他的肩膀一痛,没有说完的话也随之吞了回去。
南宫玥就看到在韩淮君的身下有一颗小小的花生仁,而萧奕正拿着另一粒花生仁放在口中。她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的确,以皇上现在的心情,韩淮君求过一遍是情深,若一味相求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反而会让皇帝厌了他与蒋逸希,让婚事更加难成。
现在只有让时间来冲淡这件事情,他们两人的婚事才有可能。
韩淮君冷静下来后也想到了这点,他看向萧奕的方向,口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皇帝看了跪在地上的韩淮君与蒋逸希一眼,终于还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来说道:“皇后,陪朕出去走走。……君哥儿,你也随朕过来。”
皇后心知他是为了问蒋逸希的事,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待帝后和韩淮君离开后,南宫玥忙上前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蒋逸希,只见蒋逸希依然面色平静,甚至还微笑着向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样的蒋逸希让南宫玥更是心疼。
这样好的姑娘,偏要受到如此多的磨难。
蒋逸希对于四周投来的目光十分坦然,说道:“玥妹妹,我先回府去了。”
“希姐姐。”南宫玥叫住了她,说道,“我们过几日要去日汤山踏青,六娘和怡姐姐她们也会去,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吧。”不等她答应,就跟着说道,“待我回去之后给你发帖子。”
蒋逸希含笑着点了点头,叫上她的两个庶妹,转身走了。
这时,桃花阁里传出了窃窃私语声,议论的自然是蒋逸希,有人同情,自然也有人兴灾乐祸。
南宫玥轻咳一声,冷冷地说道:“若是无事就都退下,嚼了舌根,损了闺誉于你们也无好处。”
四周顿时静寂无声,南宫玥一甩袖,和萧奕一同离开了桃花阁。
榆林宫之宴草草的结束了,好歹三位皇子总算定下了亲事,王都里适龄的姑娘们也可以开始正常议亲,当然也有一些府会因为自家姑娘没有被选上而失望。
萧奕一直把南宫玥送回到府里这才离开,白慕筱自然没有随她同行,因着圣意,她被送回了白家。
一开始,白家在得知白慕筱被奉旨送回来的时候还欣喜若狂,以为是皇上命她回来待嫁的,而随着他们从内侍的口中得知,白慕筱仅仅只是被赐给三皇子为妾时,脸色立刻就变了。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更别提内侍还特意传了皇帝的口喻让他们好生管教白慕筱。白家只觉被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老夫人周氏更是忿忿地想道:这堂堂南宫家连个姑娘都教养不好,他们就应该自知理亏给白慕筱去求个侧妃的身份才是!竟然一个区区的妾就让人给打发了!
给了封红,送走了内侍,周氏立刻就让人把白慕筱带去了正厅。
周氏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目光凌厉地盯着站在下面的白慕筱,不快地说道:“筱姐儿,既然你回了白家,以后就要守白家的规矩!”
白慕筱默不作声,双手在身旁紧握成拳,眼帘微垂,眸中闪过一抹不甘。
规矩,又是规矩!在南宫府被南宫秦要求着守南宫府的规矩,现在回到了白府,又被要求着守白府的规矩……
白慕筱讽刺地勾了勾唇,难道白家就很守规矩吗?做婆婆的想要夺取媳妇的嫁妆,做婶娘的欲插手隔房侄女的亲事,这偌大的王都,怕是再没有比白府更没脸没皮没规矩的人家了!
周氏摆出祖母的威严,厉声继续道:“筱姐儿,以后你进了三皇子府,要守好为妾的本份,服侍好三皇子和三皇子妃,莫要给家族招祸。”
“筱姐儿,别怪你祖母说话严厉,她也是为你好。”俞氏用帕子掩去了嘴角的笑意,故作好心地提醒道,“这妾啊,就是主子们拿来逗趣的玩意儿,这若是不好好守着规矩,或打或杀那可是主母一句话的事!”
白慕筱仍旧是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周氏越看她越心烦,没好气地说道:“筱姐儿,你先去你的院子里好好呆着,罚抄《女诫》一百遍,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出院门。”跟着就对身边的一个嬷嬷道,“容娘啊,大姑娘的规矩需要好好学学了,你先跟着大姑娘,好好教导她规矩!这可是皇上的口喻。”
“是,老夫人。”容嬷嬷神色恭敬地应了。
周氏疲倦地挥了挥手:“带大姑娘下去吧。”
白慕筱沉默地施了礼,转身昂头挺胸地出了正厅。
待白慕筱走远后,周氏就抱怨地对俞氏道:“原本还指着她做了三皇子妃后,能拉扯白家一把,却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侍妾,而且还是遭了皇上厌弃的侍妾!和她那个丧门星的娘一个样,真是晦气得很。”
这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场!俞氏心中冷笑,自己好心给白慕筱介绍亲事,偏偏她好好的嫡妻不愿意做,非要上赶着做妾,也是活该!
“母亲,且息怒。”俞氏嘴上柔声劝着周氏,“就算是个妾,好歹也是入了三皇子府,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牢牢拿住三皇子。妾者,以色侍人,照儿媳看,不如请个燕喜嬷嬷好好教导她为妾之道吧。”妾而已,趁年轻鲜嫩,把三皇子伺候好了,才能为白家带来利益,这若是等到白慕筱年老色衰,失了宠,再指望她办事,那也指望不上了。
周氏深以为然:“还是你说的有理。”
俞氏嘴角一勾,压低声音又道:“母亲,三皇子的后院以后女人必定不少,不如就让人悄悄从芳菲阁请个嬷嬷,让她好好指导筱姐儿一两招,保管她受用无穷。”这芳菲阁乃是王都著名的声色之地,出了不少芳名满王都的**名妓。
“这……”周氏面露犹豫之色。白府可是书香门第,这若是让人知道了她们请了芳菲阁的人来教自家姑娘,这白府的名声可就完了,白氏宗族也必饶不了她们!
俞氏看出周氏的忧心,忙道:“母亲别担心,只是悄悄地,没人会发现,更不会影响到白家的名声。”
周氏又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俞氏忙不迭地应了。
与此同时,白慕筱已经被两个婆子带到了白府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
白慕筱的大丫鬟碧痕皱眉问道:“王婆子,你带我们姑娘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带姑娘去玉笙院!”
王婆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白慕筱一眼,行了个礼道:“大姑娘,您离开府后,玉笙院现在已经是二姑娘的了。”她口中的二姑娘当然是俞氏的女儿白慕妍。
另一个鲁婆子在一旁凉凉地说道:“大姑娘,反正您在府里也呆不了多久,就先将就一下吧。”
白慕筱冷冰冰地看着这两个婆子,她们也就是仗着自己如今在府里孤立无援,所以才敢如此欺辱自己。
“两位嬷嬷对我如此善意,不如我跟祖母说一声,把你们讨过来,日后也好随我一起去三皇子府享福!”白慕筱淡淡地说道,清冷的目光透着一丝嘲讽。
两个婆子顿时脸色一白,这才想起这位大姑娘虽然是要做人侍妾,那也不是普通的侍妾,而是三皇子的!
鲁婆子僵硬地笑了笑,识趣地求饶道:“大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奴婢计较。奴婢也是听令行事。”
白慕筱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也懒得再理会她们,和碧痕一起走入院中。
这个院子简陋得很,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只是由下人草草地打扫了院子,推开房门后,一阵阴冷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屋中除了简单的家具,几乎是一无所有。
看着那陈旧且堆满灰尘的家具,碧痕气得满脸通红,为白慕筱叫屈道:“姑娘,二夫人她们实在是欺人太甚,竟让您住这样破烂的房间!”顿了顿后,她迟疑地看着白慕筱,“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找老夫人说说?”
“不必了。”白慕筱面色如常地摆了摆手,若非是周氏默许,俞氏又怎敢如此怠慢自己!
白慕筱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所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自己为人还是太过仁慈了,才会被他们一个个骑到头上作威作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南宫玥,俞氏,周氏……这一笔笔帐,她都会一个个记下的。
“大姑娘,你没事吧?”碧痕有些担忧地看着白慕筱,觉得姑娘一直在逞强。本来姑娘差点就能成为三皇子妃的,可是现在却骤然从高处跌至谷底。姑娘的性格傲气,恐怕会承受不住!
“我没事。”白慕筱平静地说道,却看得碧痕更为忧心。
“姑娘,您想开点。”碧痕柔声开解白慕筱,“就算您现在只能嫁给三皇子殿下为妾,可是依三皇子殿下对您的宠爱,您迟早可以成为三皇子侧妃的!”到时候,白府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还不是要来讨好她们姑娘!
白慕筱瞥了碧痕一眼,有些失望。她这个丫鬟虽然忠心,只可惜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心意,以后自己还是得好好调教她才行。
“碧痕,我是绝对不会为妾的。”白慕筱果断地说道,没有一丝的犹豫。
碧痕不敢置信地看着白慕筱,结巴地说道:“姑……姑娘,抗旨那……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办法是人想的,路是人走出来的。”白慕筱自信地说道,眼眸熠熠生辉,一霎不霎地看着碧痕,“碧痕,就算是皇帝下了旨,可是以你家姑娘的本事必定能把这事给解决了。你信是不信?”
一瞬间,白慕筱的眸中迸射出一种令人炫目的神采,一股说不出的灵韵随之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孤高傲世之色自然流露,让人不由折服。
碧痕忙不迭点头道:“姑娘,奴婢自然是相信您的。”姑娘本事,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只要姑娘有心,什么事都能办成!
只是……碧痕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姑娘,那三皇子那边……”
“三皇子一定会帮我的。”白慕筱坚定地说道,“我早就跟他说过,我决不为妾!”
她相信三皇子既然爱她,必定会尊重她,不会逼迫于她……
他,一定帮她的!
倘若他真的不在意她的尊严,那么,君既无情我便休!
白慕筱的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仰首看向天上的晚霞,对自己说:既然南宫玥能因一身绝妙医术而得到皇帝的宠爱,得封郡主,那么自己也一样能够使出让皇帝惊艳的本事。到了那时候,她定要让那些欺她、负她、辱她之人跪地求饶,生生世世仰她鼻息过活!
白慕筱在为她的将来如何谋划暂时不提,王都另一边的恩国公府里,今日同样不得安生。
恩国公夫人正目光冰冷地盯着跪在地上涰泣的三姑娘蒋逸悠,对于庶出的孙女,恩国公夫人虽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厌恶,一切也按着庶女的规矩来教养,以待日后为家族联姻,但万万没有想到,竟教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分寸的东西!
世子夫人的心中更是怒意翻腾,狠狠地看着蒋逸悠,简直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太软和了,平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倒是养肥了她的胆子,忘记了一个庶女应尽的本分了。她真是吃了熊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如此做!
若非顾忌恩国公夫人,世子夫人直接就想先命人甩蒋逸悠几个耳光。
恩国公夫人语气还算平静地问道:“悠姐儿,我这祖母平日待你如何?”
蒋逸悠浑身发抖,颤声道:“祖母对悠儿自然是好的。”她这一句话也算是发自内心,恩国公夫人平日里对她们这几个都还算公平,虽然比不上府里的嫡长女蒋逸希,但该有的,从来没有少过。
“好,那我问你,既然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祖母,为何要坏你大姐姐的名声,让恩国公府变成整个王都的笑柄?”说到后来,恩国公夫人的语气已经越来越严厉,一种魄人的气势迸发出来。
蒋逸悠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早在她开口的那一刹那,后悔就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言语苍白的为自己辩解道:“祖母,您误会悠儿了,当时的情况紧急,这若是皇上真的下了旨,大姐姐之事瞒而不报,那可是欺君……”晶莹的泪水不断地自她眼角滑落,看来楚楚可怜,“悠儿这么做也全都是为了府里,为了大姐姐着想啊!”
世子夫人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拍案怒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耍你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真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就你一个是聪明人吗?”小小庶女居然妄想踩着嫡女往上爬,真以为她不知道这个小贱人在打什么主意吗?
“祖母,求您饶了悠儿这一回吧,悠儿以后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蒋逸悠重重地磕了个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恩国公夫人。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祖母能看在她日后可以为府里联姻的份上,放过她这一回,而所有的求饶也只是为了让祖母能有台阶下。
恩国公夫人显然看穿了她的念头,摇了摇头,冷声下令道,“看来我是非要拿出家法不可了!”
屋内伺候的丫鬟们都吓白了脸,噤若寒蝉,她们还从没见过恩国公夫人发这么大的火,这恩国公府已经十几年没动过家法了。
蒋逸悠脸上血色尽褪,吓破了胆,她顾不上拐弯抹角,连忙哀求道:“祖母,祖母,请饶了悠儿,无论以后您让悠儿做什么都可以,祖母……”
恩国公夫人冷硬地吩咐一旁的厉嬷嬷:“把三姑娘带到祠堂去,受三十籐鞭之刑,再跪上三天三夜!”
三十藤鞭下来,自己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蒋逸悠倒吸一口气,整个人瘫倒了下去,哭得雨带梨花,“祖母,祖母,悠儿知错了,悠儿这就给大姐姐磕头赔罪……”
可是这时已经是晚了!
恩国公夫人挥了挥手,两个婆子粗鲁地架住了蒋逸悠,拖着她就往外走,只听她求饶的声音自屋外不断传来:“祖母,饶了悠儿吧!祖母……”
蒋逸悠虽然受到了惩罚,但是世子夫人却没有因此而展颜。被蒋逸悠这一闹,蒋逸希无法生育的事恐怕没多久就会闹得整个王都都知道,就算是惩罚了蒋逸悠又如何?时光无法倒流,蒋逸希已经被蒋逸悠给毁了!
以后希姐儿又如何再能挑到好亲事!
明明皇后给希姐儿挑的韩淮君就相当不错,却偏偏……
想到这里,世子夫人心中更恨。她平日里可没亏待过这个庶女,却没想到居然敢向她的希姐儿捅刀子。
恩国公夫人自然看出世子夫人心中的愤恨,庶女可以愚蠢,可以貌丑,但最要不得就是心大和不知分寸,这样的庶女,送出去联姻也只会坏事!
恩国公夫人叹口气说道:“这姑娘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老大媳妇,你在三日内替她定下亲事,远远地打发了吧。给她挑一户重规矩的人家,以后有事无事,都不准她再踏入恩国公府的大门!”这也就表明了,娘家不会成为蒋逸悠的任何倚靠。
世子夫人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蒋逸悠,却只能应道:“是,母亲。”
世子夫人退了下去,悄悄找来心腹嬷嬷叮嘱了几句,命其去抓了一副药。既然蒋逸悠仗着希姐儿无法生育一事来大做文章,明目张胆把希姐儿往死地里逼,那么干脆就让她也尝尝一样的苦头吧!无法生育又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会过得多苦,就让她好好体会一下!
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心下烦燥,可是蒋逸希却是神情平静得很。
青依义愤填膺地说着恩国公夫人对蒋逸悠的处置,最后道:“三姑娘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蒋逸希合上手中的书,淡淡地道:“等三姑娘的婚事定下了,提醒我给她添妆便是。”姐妹一场,可惜结果却是如此。
也是世间的一切皆有缘法吧!
“青依。”蒋逸希浅浅一笑,说道,“过几日我要与玥妹妹他们去踏青,你记得替我准备一下。”
见自家姑娘的心情不错,青依忙笑着应了下来,说道:“是的。姑娘,前日针线房里给您制了一套衣裳,您还没有试过呢,不过先试试看吧,若是不适合奴婢让针线房赶紧去改,正好可以在踏青那日穿。”
蒋逸希点头应了,去到屏风后面,由丫鬟们服侍着试起了新衣裳。
外界的一切纷纷扰扰似乎都与她无关……
隔日,也就是三月二十三,恩国公世子夫人就手脚利落地给三姑娘蒋逸悠定了一门亲,是给吏部左侍郎钱大人在老家的一个远房侄子为填房。听说曹姨娘为此闹到了恩国公世子跟前,最后却被罚禁足三个月;听说被打得死去活来的蒋逸悠寻死觅活,但是恩国公夫人只送她一句话: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听说……
三月二十五,建安伯夫人登门南宫府,亲自主持了小定插戴仪式,以示对南宫府和南宫琤的重视。
三月的时光就在各府各人或喜或忧的心思中飞快地过去……
四月初一,终于到了南宫玥和萧奕他们约好去日汤山踏青的日子。
一大早,萧奕到了南宫府,接南宫玥和南宫昕一起去东城门与其他人会和。
三人皆是骑马,另又带了两辆马车备着一些常用物。
城门口已经候着了不少车队,来的人比南宫玥预想的还要多,本来南宫玥和萧奕只约了蒋逸希、傅家兄妹和原家兄妹一起去踏青散心,可是没想到的就连咏阳大长公主和云城长公主也来了,两位公主都穿着英气勃发的骑马装,骑在一红一黑两匹骏马上。
“阿玥,阿昕,奕哥哥!”傅云雁骑在咏阳身旁的一匹红马上,奋力地向南宫玥他们招手。
“六娘!”南宫昕亦扬声招手。
三人一同下了马,上前行礼:“见过咏阳祖母,长公主殿下!”
“你们这几个孩子,何须如此多礼。”咏阳露出慈爱的笑容,看来心情不错。
云城一看到南宫玥先是一笑,但等看到萧奕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满,自己认定的二儿媳就这样成了别人家的了,她真是太对不起儿子了!云城正想说什么,她身后的马车里突来传来“汪”的一声,仿佛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湖中泛起层层涟漪,紧接着,旁边的其他几辆马车,包括南宫府的马车中也传来一声“汪”。
“汪!汪!”
犬吠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先是南宫府的马车中跳下两条高大的黑色成年细犬以及两条体型小点的幼犬,跟着原家、傅家的马车里分别跑下两条幼犬。
六条黑犬亲热地凑在一起闻来舔去,一家六口再次重逢,看得周围的人都是会心一笑。
大黑和默默生下的四条幼犬,南宫昕自己留下了一条名叫皮蛋的幼犬,也是给大黑和默默作伴,一条如约送给了原令柏,一条送给了傅云雁,最后一条则在月前被萧奕讨了去。
幼犬已经快七个月了,不再是刚出生时短嘴圆脸的模样,而开始像父母靠拢,嘴尖、身形瘦长,一身黑色短毛油光发亮,看着非常帅气。
原令柏在一旁得意地说道:“你们瞧,我的黑子是长得最高最壮的,果然这养狗还是我最行!”
云城不由满脸黑线,亏自己把次子养得这么高这么壮,心思居然还跟个孩子似的,会养狗有什么好得意的,能娶个好媳妇回家,那还差不多!只可惜玥姐儿被抢走了……
“我看是黑子养得最胖才是。”傅云雁笑吟吟地取笑道,“我看你应该给它改名叫球球才对,阿昕你说是不是?”
南宫昕看了一眼明显比旁的胖了一圈的黑子,实在不想伤害幼犬幼小的心灵,委婉地说道:“我娘说小孩子小的时候长得圆润点是婴儿肥,长大了就好了。”
很显然,他这话一点也没安慰到原令柏,而傅云雁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外面热闹极了,马车中的蒋逸希不由挑开窗帘,探出半边脸道:“玥妹妹!”
“希姐姐。”
蒋逸希能应她的邀请而来,南宫玥很是欣喜,忙上前说道:“希姐姐,我一会儿来陪你。”
待到出发的时候,她便上了蒋逸希的马车。
“玥妹妹,快过来坐!”蒋逸希热情地对着南宫玥招了招手,“昨日皇后娘娘赏了些新进贡的银瓜,肉脆味甜,你一定要尝尝!”
“多谢希姐姐。”南宫玥不客气地坐下。
马车上的小桌子被死死地固定在了车厢底部,桌面上海做了凹槽用来放置盘子。盘子上的银瓜已经切成了小块,每一块上都细心地插了牙签。
马车“踏踏”的向前行驰着,南宫月一边吃着水果,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蒋逸希,见对方胃口不错,眼神如常般晶亮有神,她稍稍松了口气,轻声道:“希姐姐你能想得开,我就放心了。”
蒋逸希不愧是蒋逸希,常常令南宫玥自叹弗如!
蒋逸希怔了怔,笑道:“知我者,玥妹妹!”
自从榆林宫回来后,每个人看她的样子都是小心翼翼,仿佛只要说错一句话,她就要想不开似的。却不知现在的局面她早有了心理准备,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
蒋逸希坦然地看着南宫玥,道:“玥妹妹,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提前让别人知道了我的情况而已。”顿了顿后,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就算没有她,我也会拒绝皇上的指婚的。只是不知道该寻什么借口而已。如今说出来,倒省了我一桩心事。”
听蒋逸希的意思,竟像是……
南宫玥看着蒋逸希,困惑地说道:“希姐姐,你不愿意嫁给韩公子吗?”她想到了什么,眉宇紧锁,又道,“难道……是为了孩子?”
南宫玥有些心疼地看着蒋逸希,如果只是为此,实在是……
“希姐姐……”
蒋逸希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可以让通房,姨娘产子,我再抱到膝下便是。若我嫁了别人,我心里没有对方,自然可以如此,我只需守着嫡妻的本分,侍候夫君,养育子女,主持中馈。可是韩公子……”蒋逸希面露怅然,乌黑的眼眸亦黯淡下来,“对我来说,他与别人是不同的,我又如何能用应付别人的方式来应付他?”
“希姐姐……”南宫玥伸手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力量。蒋逸希刚刚的那番话等于已经是承认了她对韩淮君情根深种。
“玥妹妹,有些话若非是对着你,我也不敢告诉别人。”蒋逸希苦笑着道,“我根本就受不了任何女人出现在我和他之间,更别说要我看着其她女人为他生儿育女……我会受不了的。”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这话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只会说我善妒。可是我知道,就算我勉强自己去做一个所谓贤惠的女子,待到将来不知道多少年后,我,恐怕也不是现在这个我了……”她会变成她自己最讨厌的女人,而他到时候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呢?……与其走到那一步,她还宁可一开始就斩断自己的妄念!
说到这里,蒋逸希的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水,仿佛只要眼睫轻轻一颤,泪水就会滑落……
此刻的蒋逸希看来如此柔弱、脆弱,就算是疫症,就算是被告知子嗣艰难,但是蒋逸希都没有被打垮过,可是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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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踏青
“我明白的,希姐姐。”南宫玥一霎不霎地看着蒋逸希,“我不会劝你抱养姨娘或通房的孩子。正像你说的,两个人若是真的彼此喜欢对方,就绝不会愿意再有别人来分享这份感情。换作是我也一样,我喜欢阿奕,所以我不可能会贤惠的去接受姨娘和通房,哪怕会被冠上善妒之名也无妨。日子不是为了别人而过的。”
蒋逸希笑了,她们两人的想法竟是如此的相近,难怪与南宫玥在一块会她觉得很舒坦。
“只是,蒋姐姐。”南宫玥继续问道,“你可知道韩公子是怎么想的?你有问过他吗?”
蒋逸希微微一怔,错愕地眨了眨眼。
“希姐姐,当日在猎宫,我们还没有找到日目草的时候,凡是染上疫症都逃不了一个死字。可是,韩公子却在你病情恶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闯进了屋里,他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了。”南宫玥沉静地看着她说道,“子嗣固然重要,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能够为你舍弃性命的人,你不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与他面对面,堂堂正正的把话都说开吗?……最多也不过是和现在一样的结果。”
若非韩淮君在猎宫时为了蒋逸希不顾生死,南宫玥绝不会这样劝她,毕竟这世上女子总是过的艰难,稍有不慎就会毁了一生。但是,韩淮君与蒋逸希之间的情感他们都看在眼里,子嗣之事虽然重要,这到底是两个人的事,不应该由蒋逸希单方面地做下自以为是为韩淮君好的决定。
若是喜欢他,就该尊重他,相信他!
若是他真的值得你喜欢,那么他也该回以同等的尊重,否则这个人又如何值得你付出真心!
蒋逸希久久没有说话,脸上若有所思,而南宫玥也没有催促她,毕竟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的小事……
一个时辰后,众人的车驾终于到了日汤山脚。
南宫玥和蒋逸希的马车才刚刚停下,就听到了外面传来大黑、默默和几条小狗轻快的叫声,气氛很是愉悦。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相继下了马车。
这时,才刚到巳时,四月的上午还是比较凉爽,舒适,这绿意浓浓的郊外更是让人不由地放松下来。
“汪!汪!”
南宫玥一下马车,就见四只小狗聚集在一棵大树下,排排坐地仰首对着树上叫唤着。小灰正停在树上,骄傲地看着下方的小狗仔们,那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说,有种你们就上来啊!
“汪!”
小狗们兴奋地叫着,尾巴激烈地甩个不停,意思是,你快下来啊!
可是小灰哪里会那么傻,淡定地停在树枝上,时不时地轻啄着自己身上的灰羽。
这一鹰四犬就僵持在了那里。
对于南宫玥而言,最大的问题是小灰怎么会被放出来了?
她眉头一扬,朝百合看了过去。这鹰有凶性,她院里的大部分丫鬟还是有些害怕小灰的,平日里除了她自己,基本上是百合和画眉自动请缨在照顾小灰。
这一次出来,南宫玥本也是为了带小灰去山林间放放风,但是小灰不止是和小白不对付,跟大黑的儿子皮蛋也不对付,每日不是狗追鹰,就是鹰追狗,谁胜谁负基本是五五之数。
考虑到此行狗多,所以南宫玥就吩咐百合先将小灰关在笼中,想着待会儿避开小狗们,和萧奕专门找个地方去放鹰。
可谁知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有了兄弟姐妹们壮大犬方的声势后,皮蛋“汪汪”叫得更欢乐了。
百合无辜地耸了耸肩,“三姑娘,我也不知道小灰怎么打开笼子的……该不会是皮蛋干的吧?”百合睁眼说瞎话,毫不脸红地栽赃道。反正皮蛋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南宫玥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没真的生气,反正小灰总要放出来玩玩的,早些晚些倒也没太大区别。
“阿玥,”萧奕走了过来,脸上是满满的笑容,“我们先原地歇息一炷香再……”
话说了一半,就被后头的云城打断了:“玥姐儿,希姐儿,这难得的大好天气,我们一块儿爬山去。”说着她还看了萧奕一眼,故意道,“你们年轻人不至于才骑了一个时辰的马就支持不住了吧?年纪轻轻的,身子怎么这么虚啊!”
南宫玥心里偷笑了一下,然后走到云城身边,挽起她的胳膊道:“长公主殿下,玥儿与您一起。”
云城得意地瞅了萧奕一眼,拉着南宫玥一块称朝咏阳走去,心里还在惋惜着:玥姐儿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皇帝指给奕哥儿了呢?可怜了自己家的柏哥儿……明明是柏哥儿跟玥姐儿更为般配,也不知道皇帝弟弟是哪根筋搭错了!
傅云雁、傅云鹤、原令柏,还有南宫昕此刻都围着咏阳,五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傅云雁一看到南宫玥走近,便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道:“阿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比赛爬山?”
南宫玥欣然点头,并问道:“怎么比?”
傅云雁忙解释了一遍,两个姑娘都没注意到原令柏的脸色有点难看。
原令柏暗暗地瞪了傅云雁一眼,觉得她真是出得什么馊主意,他们比赛也就罢了,何必叫上摇光郡主呢!每次跟摇光郡主比赛,自己肯定倒霉!
原令柏小心翼翼地瞅了瞅萧奕,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萧奕似笑非笑,仿佛在说,小柏,你懂的!
原令柏整张脸都僵住了,心里又把傅云雁给抱怨了一遍。
萧奕这时笑眯眯地说道:“干脆我们换一种比赛方式和规则吧。”
一句话让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萧奕继续道:“光是爬山姑娘们体力不济,总是有些不公平……”
他这么一说,傅云雁立刻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膛,道:“谁说我们女子不如……”
萧奕还没说话,原玉怡已经笑道:“六娘,我们知道你身手不凡,堪比男儿,但你总要考虑一下我、希姐姐和玥儿吧。”说着她朝萧奕看去,“奕哥哥,你有什么主意?”
萧奕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后方那四条已经停止吠叫,目光却还是灼灼地注视着小灰的黑色幼犬道:“难得带了大黑它们出来玩,干脆就和它们搭组比赛如何?”
“这倒是有趣!”原令柏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可以让傅云雁见识一下自家的黑子绝对不胖,是壮!而且要远比它的兄弟姐妹神勇!
咏阳也觉得这个主意适合孩子们一起玩,含笑道:“阿奕,你这孩子,一说到玩,就这么多主意。那就上我就来给你们叫口令好了。”
众人纷纷叫好。
接下来,四条幼犬自然是分别跟着他们的主人:萧奕、南宫昕、原令柏和傅云雁,至于大黑和默默则被调配给了傅云鹤和原玉怡,南宫玥则在咏阳的提议下,带着小灰一起参加。蒋逸希自动弃权。
比赛规则是主人不能用项圈、绳索什么的牵着自己的犬,不能肢体接触它们,只能用言语来下令,也算是增加比赛的难度和趣味。
咏阳发出口令后,众人与黑犬们纷纷往山上出发,细犬是一种极聪明的猎犬,所以除了天空中有天然优势的小灰,一开始猎犬们都是一马当先地往前冲去,傅云雁、原令柏几个好胜心强的,更是冲得厉害,没一会儿,身影就淹没在树林中。
萧奕和南宫玥都没打算争胜,便与蒋逸希、云城和咏阳他们慢悠悠地在后方走。
咏阳见状,故意笑呵呵地说道:“阿奕,你是男孩子,没必要迁就我们几个。既然都一起玩了,就该像柏哥儿他们一样尽力而为才是。”
“咏阳祖母,您听说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吗?这一时的快,也不代表就能获胜。”萧奕看来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想的却是:他提议这次踏青,本来就是为了和臭丫头出来玩玩,比赛什么的就是为了赶走那些碍眼的家伙罢了,谁会傻到真的跑去争第一呢!
“石头,你说是不是?”他唤了前方撒欢前行的黑犬一声,黑犬石头懵懂地转回头,“汪汪”叫着,仿佛在认同他似的,然后就欢乐的往前扑蝶去了。
其他人当然知道萧奕是睁眼说瞎话,似笑非笑地看了南宫玥一眼,看得她粉面微红。
接下来几人继续闲适地往山上而去,到了近半山腰的时候,就听到原令柏无奈的声音:“黑子小祖宗,你好歹动一动啊?都休息了一刻钟还不够吗?”
南宫玥几人互看一眼,嘴角都染上了笑意,萧奕得意洋洋地卖弄了起来:“咏阳祖母,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这起头快,也不代表就能赢!”
他们沿着蜿蜒的石梯向上,很快就看到原令柏正无奈地蹲在地上,而他跟前,黑子正懒洋洋地瘫在地上,一动也不肯动。
原令柏还没看到后面的南宫玥他们,威胁道:“黑子,你要是再不走,回去我就给你减一半肉!”
一听到要没肉吃,黑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谄媚地摇了摇尾巴。
“噗嗤——”南宫玥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这还是真是犬似其主人。
一旁的云城几乎要掩面了,柏哥儿他还真是……绝对不是像自己!都是驸马的错!
南宫玥这一笑,原令柏回头便看到了他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而黑子却欢快极了,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小伙伴,它和石头互相闻了闻,然后便一前一后地往山上跑去。
“黑子等等我!”原令柏抛下这一句,有些狼狈地借此溜了。
可是他逃得一时,却逃不了一炷香,不到一炷香,南宫玥和萧奕等人又在半山腰看了瘫在地上不走的黑子和一旁无力的原令柏,这一次原令柏在云城鄙视的眼神中,被众人抛在了后面。
日汤山其实不太算高,南宫玥等人又走了一炷香,便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山顶的凉亭。
没过多久,他们遇上了默默和气喘吁吁的原玉怡,队伍因此又壮大了一些……等一行人抵达凉亭时,傅云雁、傅云鹤和南宫昕已经等在那里了。
傅云雁见原令柏没跟上来,先是取笑黑子果然是养得太胖了,跟着又笑吟吟地找咏阳讨赏说:“祖母,今日第一名是我哦!你要奖励我什么?”
傅云鹤不服气地说道:“要不是大黑惦记着默默和怡表妹,我怎么可能会输!”
“规则可是事先说好的!二哥你还输不起啊!”傅云雁不以为意,反正无论怎么赢的,她赢了就好。
两兄妹说着说着就斗起嘴来,看得咏阳直摇头,但眼里却是满含笑意。她这个年纪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子孙和乐。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突然从亭外飞了进来,“砰”的一声,扔下一个东西,把众人吓了一跳。
待看清那东西竟是一只血淋淋的山鸡时,原玉怡和蒋逸希怕的撇开脸不敢去看。倒是傅云雁兴奋地鼓掌道:“小灰真厉害,我的第一名就让给它好了!”
她说话的同时,小灰早已经又飞了出去,在碧蓝的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停在了一棵大树上,用俯视众生的眼神看着亭中的众人,仿佛在说:你们不会打猎的凡人,朕就好心送你们一点猎物好了。
“汪!”不知道是哪只小狗第一个叫道,跟着其他的小狗也一起吠叫起来。
傅云雁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山鸡!阿昕,我们一起打猎去!上次秋猎你没去,这一次一定让你见识一下我狩猎的本事。”傅云雁说是风就是雨,从丫鬟手中接过弓箭,就拖着南宫昕,带上这里的几条狗,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只留下咏阳摇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着云城叹道:“再过两年都要及笄的人了,还是跟小孩子似的。”
云城也是看着傅云雁和南宫昕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掩嘴提醒道:“这孩子不知不觉就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咏阳怔了怔,又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虽然他们的身影早已被树林淹没,但咏阳还是久久没有收回视线。难道说……
“二哥!”原玉怡在一旁挥了挥手叫道,打断了咏阳的思维。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只见原令柏正气喘吁吁地从他们上山走的那条小径探出了脑袋,随着他渐渐接近,众人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黑子,累得是满头大汗。一到山顶,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黑子往下一丢,黑子稳稳地落在地面上,摇着尾巴,热情地朝原玉怡跑来,看得其他人都失笑出声,傅云鹤更是直接笑得捂住了肚子,就差没原地打滚了。
原令柏心里觉得自己真是交友不慎,这些人一个个都没有同情心!
云城无力地扶额,心里默念着:都是驸马的错!驸马的错!
众人笑着聊着玩闹着……没过多久,傅云雁、南宫昕和大黑他们打猎归来,他们的收获还算不错,打到了三只山鸡,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鸽,据说其中一半是狗狗们的成果。
小狗们欢乐地对着树上的小灰炫耀起来,那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再次将众人包围。
而咏阳则看着傅云雁和南宫昕,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见众人都没有在注意他,萧奕悄悄地挪到了南宫玥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臭丫头,皇上赏给咱们的两个庄子就在山脚下,一会儿,咱们偷偷过去瞧瞧。”
“好啊。”南宫玥笑着应了,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道,“现在就走?”
萧奕的笑意一直弥漫到眼底,忙不迭说道:“好……”
萧奕趁机拉住了她的手,见她没有挣开,笑容更加灿烂,两个人就这样偷偷摸摸地与众人越离越远……
咏阳早就注意到了萧奕的小动作,好笑地看了一会儿,才轻咳两声,出言说道:“阿奕,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两个人的脚步一顿,正当萧奕决定把偷溜改成明逃的时候,咏阳又笑着继续说道:“阿奕,我记得你在这附近有两个庄子,不如带我们一块儿去,把这些野味给烤了。”
“好啊好啊!”傅云雁最是兴奋地拍着手,随后她的目光停在了萧奕和南宫玥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故意眨了眨眼睛,说道,“阿玥,奕哥哥,你们该不会想撇下我们自己去吧。”
偷溜行动宣告失败!
萧奕一脸失望,南宫玥脸红的放开了他的手,想了想后,又忍不住“噗哧”轻笑了出来。
虽说男女大防,但这两人毕竟是定了亲的,咏阳和云城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傅云雁等人则有趣地把南宫玥拉了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了起来。
一行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的下了山……
萧奕的庄子离日汤山不远,到了山脚后,马车行了一刻钟便到了,而这时刚过午时,爬了一上午的山,众人已经是饥肠辘辘。
庄子的管事早就得了消息,给他们备好了午膳。除了傅云雁自告奋勇地去做叫花鸡,其他人先热热闹闹地吃开了,虽然是粗茶淡饭,手艺也不算精致,但胜在材料新鲜,众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顿午膳足足吃了近一个时辰,午膳后,年轻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傅云雁笑吟吟地问:“阿奕,你这庄子里可有什么好玩的?”
“这庄子虽没什么好玩的……”萧奕笑着,目光却移向南宫玥,显摆道,“倒有一处温泉!”
“温泉!?”
一听到温泉,众人都是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其中也包括南宫玥。
见状,萧奕心里暗暗得意,嘴角翘得更高,心道:他就知道臭丫头一定喜欢!等一回王都,他就把这庄子的地契给她送过去!
“咏阳祖母,长公主殿下,”南宫玥转头对咏阳和云城道,“泡温泉益处甚多,不仅可以缓解疲劳,美白肌肤,而且对很多疾病也有神奇的治疗效果。我们今日爬了山,倒是正好泡个温泉缓解疲劳,放松肌肉。”
南宫玥说到这里,不止是咏阳和云城心动,连蒋逸希、傅云雁和原玉怡也是跃跃欲试,这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一听到温泉可以美白肌肤,几双眼睛都是闪闪发亮。
而原令柏更是迫不及待了,急性子地说道:“那还等什么,大哥,你快带我们去啊!”今天抱着黑子爬山,把他这条老命差点没交代了,胳膊酸得都好像不自己的了……等回府里以后,一定要给黑子减肥!
“原二哥,酒足饭饱后,不可以立刻下温泉,否则与健康无益。”南宫玥含笑提醒道,“我们先四处走走消消食,然后再去泡温泉吧。”
众人在庄子里的丫鬟带领下,四下闲逛着,当作消食,本来打算半个时辰后就去泡温泉,却不想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所有人的计划。
“世子爷!世子爷!”
未时过半,一个管事急匆匆地走来,禀告道:“世子爷,王都刚刚来人了,说是奉皇上之命到此求见咏阳大长公主殿下,现在人正在正厅等候!”
闻言,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当日就回王都,而皇帝的人竟然连这么半日都等不了,那想必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了!
咏阳当机立断地道:“快引我过去吧。”
其他人心中都有些担忧,也没心思去泡温泉了,便一起随咏阳急忙前往正厅。
一个身穿铁甲铜盔的御林军正焦躁地在正厅中来回踱着步,一看到咏阳等人,便大步流星地冲到了厅外,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道:“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免礼!”咏阳抬了抬手,表情肃然,“皇上命你来有何要事?”她也没做什么,周身便露出一股慑人的威仪。
那御林军面色凝重地禀告道:“回大长公主殿下,皇上今日刚得到三千里加急的北疆军报,说是北境军与长狄首战失利,皇上请殿下尽快回王都,共同商讨战事!”
这个消息让众人都是心中一凛,两军交战关乎国家的命运,这可不是小事,更别说去年大裕与西戎的连连战败还历历在目……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仿佛压了一座山似的,沉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咏阳果断地说道:“我们立刻回王都!”
众人即刻行动了起来,没一刻钟就收拾好了行装,马蹄飞扬,车轮滚滚,急速赶往王都!
一回到王都,咏阳便立刻进了宫,而其他人则回了各自的府里,这封三千里加急让整个王都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当天夜里,萧奕就过来了,是来送庄子的地契的。
见他显摆的把放着地契的小匣子塞在了自己的手里,南宫玥不由抿唇笑了起来,仔细的收好了,并说道:“等过些日子,咱们再一块儿去。”
萧奕连连点头,心里暗暗决定,到时候谁也不带,就他和他的臭丫头两个人!
但想归想,没成亲前,想要两个人偷偷跑去庄子玩估计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萧奕又有些沮丧,要是能早点成亲就好了!
萧奕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宫玥柔美的面庞,不由幻想着她穿起嫁衣来会有多好看。
南宫玥一转头就见他正看着自己傻笑,脸颊微红的斟了杯茶给他,便在美人榻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有些不自在地没话找话道:“阿奕,宫里可有什么消息吗?”
“还好,没想象那么严重,只是皇上他太小看长狄,估算不足,以至于兵力粮草都没能跟上,这才让本是必胜的一战弄到如此地步。”萧奕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现在再想要板回战局并不太容易,但是,长狄也讨不到什么好,最多不过是再僵持一阵子,失一两座城而已。就看皇上会派谁出征了。……其实小白说的对,咱们的皇上算不上是昏君,但也并非明君,大裕建朝才不过十来年,内忧外患不断,以皇上的手段,实在难以掌控全局。”
是啊……南宫玥暗暗的想着,前世算起来,大裕的朝政也才维持了不过三十年,就被萧奕夺下了。
也许这就是人时、地利、人和之故。
今生又会如何呢?
萧奕见南宫玥的神色有些暗淡,忙安慰着说道:“臭丫头,你不用担心,大裕还也远没有到会崩塌的地步。以后咱们也可以避回南疆。”他目光清澈,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让事情脱离掌控的。”
南宫玥扬唇笑了起来。
也是,根本不需要操心那么远的事,她已经得到前世所没有的幸福了,至于未来如何,只要和阿奕一起,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去自然就会知道。
无论会遭遇什么,他们俩都会一同来面对!
……
三月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四月。
四月上旬,建安伯府迅速地给南宫府下聘,请期,最终将裴元辰和南宫琤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十五。
距离婚期不过月余,时间非常紧迫,林氏既要主持中馈,又要操办南宫琤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三月底已经出了月子的柳青清感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便主动请缨地帮着林氏一起打点各项事务。
也幸亏南宫琤是府里的嫡长女,她的嫁妆早早的就置办好了,否则会更加手忙脚乱。
四月中旬,皇家传来一则则喜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将在今年大婚开府,而三皇子的婚期则定在了来年初。
随着皇子们的婚期一一定下,其他的府邸也跟着这波喜事之风开始给自家的儿女安排起亲事,一时间,整个王都的喜庆生意倒是大大地红火了一回。
除了南宫琤的婚事外,对于南宫玥来说,最大的喜事还有一桩:表兄林子然盘了王都城南的一个小铺子,开了一家医馆。以林家的祖训,林家子弟在出师前需要独自经营医馆至少三年。因着医馆才刚刚开张,林净尘干脆也暂时留在王都,照看他一阵子。当然这个医馆是神医林净尘的嫡孙所开一事,被严严实实的瞒了下来。
祖孙俩在城南租了一座小小的二进宅子,一想到林净尘将在王都呆上一段时间,南宫玥真是做梦也要笑醒。
但是,有喜亦有忧!
北境军与长狄的战事正如萧奕所预判的陷入了胶着,也给王都上上下下蒙上了一层阴影,唯恐西戎之祸再次重演,至于长狄的亲王诚王则依然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府里,现在的待遇更是比之前又差了一筹。
时间飞逝而过,随着五月十五的渐渐临近,南宫琤变得越来越沉静,却并非忧郁,她就如同一枝空谷幽兰,静静地释放出属于自己的芬芳。
眨眼就到了五月十四,明日,南宫琤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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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请旨
这一晚,刚用过晚膳后,南宫玥便去了挽晴院给南宫琤添妆,这也是南宫琤出嫁前,她们姐妹最后一次说体己话的机会了。
与南宫琤一同坐下后,南宫玥也不兜圈子,直接从百合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匣子交给了她,说道:“大姐姐,你明日就要出阁了,这个就当妹妹的一点心意,给大姐姐添妆。”
南宫琤接过打开一看,只见放在匣子中的是一套红宝石头面,看那首饰做工精细,那红宝石更是艳如鲜血,热情似火,一看便是上等的“鸽血红”,这套头面怕是……
南宫琤立刻将匣子合上,又推了回去,道:“三妹妹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按照常规,家中未出阁的姐妹之间添妆,一般送些个香囊、络子之类的东西,最多也就是发钗、珠花什么的,心意到就行了。虽说南宫玥手上有不少好东西,这一套红宝石头面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会出手如此大方恐怕是因为自己这门亲事看来有点委屈,但是还是太贵重了,而且她自己并不觉得委屈……
南宫琤的嫁妆其实不算少,尽管苏氏和赵氏对这门亲事不满,这种不满也体现在了她们的添妆上,可就算是如此,南宫琤毕竟是南宫家的嫡长女,按照份例,光公中就需要出一万两银子来为她置办嫁妆。再加上,南宫秦和南宫晟为了弥补南宫琤,又在暗地里给补贴了不少。
南宫玥是隔房的妹妹,南宫琤却是不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
南宫玥自然是瞧出南宫琤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大姐姐,我在西洋商行里,曾听那里的西洋掌柜说红宝石代表的是一种祝福,它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逢凶化吉,化敌为友,帮人心想事成。这是我做妹妹的对姐姐的祝福,你就收下吧!”
南宫琤不由露出动容之色,这份礼的价值不在于其有多珍贵,而在于其所代表的心意。
南宫琤沉吟片刻后,从匣子里拿出一支金丝细编红宝石凤钗,衔在凤嘴中的红宝石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光华夺目。南宫琤笑道:“三妹妹,你的祝福我收下了!”也记下了!
见状,南宫玥亦不再勉强。毕竟此刻的南宫琤最需要的东西也并非是这些价值千金的玩意……
“大姐姐,我的另一份礼物也很珍贵,不过你想必不会拒绝。”她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我外祖父上次为裴世子瞧过后,这些日子特意琢磨出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外祖父说只要长期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效果的。过几日,我去建安伯府看望大姐姐时,大姐姐挑个细心的人,我把这套按摩的手法传授给他。”
“三妹妹,请替我谢谢林外祖父。”南宫琤心中激动不已,眸中泪光闪烁。她当然明白南宫玥是想给自己撑腰,让建安伯府的人不敢小觑自己,所以才如此周折……
南宫琤努力将情绪稳定下来,含着泪花笑问道:“三妹妹,这套按摩手法可否教给我?”
南宫玥微微一怔,笑着点头应了,耐心地把按摩手法和要点教给了南宫琤,又说道:“外祖父在我上次给世子开的药方里添了几味药,我昨日新制了一些。”说着,让百合把装着药膏的白瓷瓶递了过来,细细地教了她用法。
夜渐渐深了,照道理,南宫玥也该告辞了,可是……
南宫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欲言又止。
南宫琤自然看了出来,道:“三妹妹,你我姐妹,你若是有什么话,便说吧。”
南宫玥眸光微闪,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她握住南宫琤的手,慎重地道:“大姐姐,也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话,但我想提醒你,也许姐夫现在看来挺乐观,但是病痛会折磨一个人的意志,和长年躺在病床上的人相处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务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南宫琤明白这是南宫玥的一片好意,点头道:“三妹妹,我晓得。”
“但是大姐姐也不要过于悲观。”南宫玥跟着又语气一转,表情也变得明朗起来,“我外祖父也说了世子并非不可能再站起来,虽然只有三成的希望,但未必不能云开日出!外祖父曾说过,病人的心态是极为重要的,若是连他自己也放弃,那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三妹妹,我一定不会放弃的!”南宫琤坚定地说道,目光落在南宫玥送给她的那支红宝石凤钗上,以后,她会以此钗作为对自己的提醒,提醒自己莫忘初心!
这一生,她会好好的与裴元辰一同走下去。
南宫玥笑了,有些话点到即可,于是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这一夜是南宫琤在南宫府最后的一夜,她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却不想睡得意外的平静。
天没亮,书香和墨香就叫醒了她,服侍她洗漱。
没一会儿,林氏和柳青清就陪着全福人王夫人走了进来,书香忙给了王夫人红包。
王夫人只是简单地道了贺,就没敢多说。谁都知道这位南宫大姑娘要嫁的建安伯世子瘫了,这新娘子指不定心中各种不情愿呢,若是喜庆话说多了,触动了新娘子的伤心事,自己岂不是还落不得好!
南宫琤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由王夫人帮着她梳头挽发,插钗,书香和墨香服侍南宫琤换上了大红霞帔,王夫人又上前替南宫琤描眉画眼。
须臾,便化好了妆容,南宫琤本来就貌美,此刻在那鲜艳耀眼的凤冠霞帔衬托下,越发显得面若桃花,美艳动人,看得王夫人心里暗暗为她可惜。
这时,南宫玥、南宫琰等几个姐妹一起来挽晴院看南宫琤,为她送嫁。
南宫玥不禁笑着赞道:“大姐姐今天真漂亮!”
南宫琰亦跟着赞了一句,唯有南宫琳则撇了撇嘴,心道:再漂亮又有如何,还不是嫁了个瘫子。她这个大姐姐的前程算是到头了!
姐妹几个或真情或假意或敷衍地聊了几句后,就有一个丫鬟来禀:“开席了!”
林氏领了众人去席面,房间中又只剩下了南宫琤和她的陪嫁丫鬟。
南宫琤时不时地向外看着,希望那道熟悉的身影会出现……可是一直等到外面的筵席也散场,对方还是没来。
吉时就快到了,很快就有小丫鬟匆匆地跑来说,迎亲的队伍再过一条街就到南宫府了。
外面“噼里啪啦”地响起了鞭炮声,柳青清也急急地过来看南宫琤准备得如何。
“花轿就快到大门口了!”又有一个小丫鬟喜洋洋地来报喜。
南宫琤看了看屋外,神色有几分黯然,问道:“我娘她还是没来吗?”
吉时到了,她要上花轿了,没想到赵氏始终不肯来看看她……
南宫琤站了起来,有些落寞地说道:“虽然她不来,但我这个做女儿怎么也要向她道个别。”
“也好。”柳青清心中暗暗叹气,但陪着南宫琤一起儿去了锦华院中的小佛堂。
守在佛堂外的婆子一看到南宫琤,连忙上前行礼。
“大姑娘想要见见大夫人。”书香上前给了一个红包,“还请嬷嬷进去通传一声。”
婆子低头哈腰收了红包,忙道:“奴婢这就前去,还请姑娘稍等。”
婆子疾步进了小佛堂,里面熏香萦绕,烟雾腾腾,赵氏正跪拜在一座佛像面前,捻着手中的佛珠,嘴里喃喃念着佛。
“夫人,大姑娘求见。”婆子小心翼翼地道。
“你让她走吧。”赵氏连眼皮动不抬一下,语气冰冷淡漠,“就说我没有这个女儿。”只要一想南宫琤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裴元辰,赵氏就气不打一出来。她为了这一双子女操碎了心,甚至落到如今的地步,可是却没有人领她的情。
婆子也不敢劝,只好出去委婉地把赵氏不想见南宫琤的意思给转达了。
母亲果然还是在怪自己……南宫琤的身子摇晃了两下,目光暗淡。
“姑娘……”书香担心地看着南宫琤。
南宫琤缓缓地跪在地上,“既然娘不想见女儿,那女儿就在外头给娘磕三个头,”说着她就连磕了三个头,“娘,女儿走了,您保重!”
这时,南宫晟也闻讯而来,眼神复杂地朝小佛堂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母亲这又是何必!
只是他作为儿子,有些话也不好说,便只能道:“妹妹,时辰不早了。”
书香和墨香赶紧扶起了南宫琤,为她盖上了红盖头。
“哥哥,以后娘这里就麻烦你和大嫂了。”南宫琤郑重地说道。
她出嫁后,心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母亲赵氏。父亲与母亲已经离心,平日里又忙于差事,根本就顾不上赵氏了。现在唯一能好好照看着赵氏一点的也就只有大哥和大嫂了。毕竟是母子,就算是南宫晟再怎么对赵氏失望,那点子母子之情总是割舍不下的!
“我会的,妹妹,你放心吧。”南宫晟连忙保证,然后背起南宫琤上了花轿。
这场婚礼比普通的婚礼要低调安静许多,因为新郎官不能亲自前来,来迎亲的是新郎官的二弟,女方的家人没有任何为难,便让迎亲的队伍进了门。
除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没有人们嬉笑的喧阗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有些压抑的气氛。
南宫琤刚坐定,轿子就被抬了起来,锣鼓也“呯铃啪啦”地敲起来。
鞭炮与锣鼓的喧嚣声中,轿子摇晃了一下,开始往前走。
虽然盖着盖头又隔着轿子,但是南宫琤还是隐约知道自己出了二门,出了大门……跟着鞭炮声慢慢远去,只余锣鼓声鸣不止。
从此之后,自己便不再是南宫琤,而是南宫氏了……
这个念头突然闪现心头,南宫琤心中有些复杂。
自小,她在南宫府中都受尽宠爱,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兄长,无一不把她捧在手掌心,便是偶有龃龉,也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这个家带给她的是无数美好的回忆,可是每一个女子都迟早要离开家门……
一瞬间,她的眼睛通红,眼眶中含上泪花。
她努力地将泪水忍下,她知道不能哭,不能让别人觉得她不情愿。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远远地听到有声音喊着:“来了,来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耳边响起。
轿子吹吹打打地进了建安伯府,很快停下,裴家请的全福人扶着南宫琤下了轿。
建安伯府的气氛也是带着一种诡异,只听到锣鼓和鞭炮的声音,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完全被淹没其中。
南宫琤完全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是盲目地随全福人往前走,跨过了钱粮盆,进了大堂。
这时,四周已经安静了下来,完全挡不住周围女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但是南宫琤心无旁骛,努力地不去在意这些。
她既然嫁了,就知道会遇到这些……
因裴元辰无法起身,按照预先说好的,南宫琤应该是要抱着公鸡拜堂的,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来到她身旁的却是一把厚重的木质轮椅。从盖头的边缘,她可以看到轮椅上坐了一个身穿红色衣袍的人……
是他!
南宫琤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眼,心激烈地跳了两下。
她知道自从受伤以后,他便再没在人前现身;她知道对他来说,这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她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不想她独自一人面对众人的目光……
他太好了!
南宫琤深吸一口气,这一刻,她比之前还要确信,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好的!既然他和她都下定了决心,又有什么不能一起面对。
这时,外面的纷纷扰扰已经再传不入南宫琤耳中。
一对新人牵着红绸的两端行完礼后,她便在全福人的牵引下进了新房。
压襟、撒帐,便有一个陌生的尖细女音笑道:“辰哥儿,快挑开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等到头上的盖头滑落,南宫琤觉得眼前一亮,眼睛还不太适应,下意识地闭了闭,然后再次睁眼,赞美声随即扑面而来:
“新娘子果然漂亮……”
“王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辰哥儿真是有福气……”
“……”
随着那声声赞美,打量她的目光各异,好奇、惊艳、惋惜、审视、讥诮……
南宫琤反正不认识这些人,干脆就把目光集中到轮椅上的裴元辰身上。
自从猎宫他为了救她受了重伤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算算日子竟已经有七个月了。他看来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微微凹了进去,唯有目光依旧如以往般清澈。他靠在轮椅上,脸上像是戴了一张面具,全无新郎官应有的喜悦。
连带全福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巴不得快点了事。她很快将准备好的合衾酒递给了他们,“请新郎新娘共饮合衾酒!”
饮了合衾酒,又吃了子孙饺子,便算是礼毕。其他人都退出了新房,只留下新郎、新娘和几个随身服侍的人。
照道理,新郎裴元辰应该去前面敬酒,可是他如今这个状况,又怎么会有人勉强他去敬酒。
一时间,新房内安静了下来,安静得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裴元辰突然挥了挥手,让建安伯府的两个丫鬟退了下去。南宫琤猜到他有话说,便也给了书香、墨香一个眼神。
很快,新房中只余下他和她面对面,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床缘,目光恰好平视。
房内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裴元辰终于道:“你可知道那一天,就算那个人不是你,我也一样会救?”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仿佛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香郁甘醇。
“当然。”南宫琤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她知道他是一名赤诚坦荡的君子,堂堂正正,侠肝义胆……不似那人!
裴元辰的眼中染上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们俩从相识就是一个错误,起源于别人的算计与报复,以致两府一度成仇。曾经,他因为这王都中的风言风语对她心怀愧疚与同情;可是现在,他们之间的立场又完全对调了过来!
在他受伤的第二天,她曾经随摇光郡主一起来看他,可是他没有见她,他并不想看到她那种感激、愧疚甚至掺杂着同情的眼神……
他以为像她这么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这样拒绝过,便再也拉不下脸……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嫁进了建安伯府来,嫁给了他!
也许,他以前也看错了她,她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强……
见裴元辰久久不语,南宫琤又道:“世子,自从我提出要嫁给你以后,很多人都来劝过我,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她们都告诉我感激、愧疚与同情是不能维持一辈子的,我应该自私点,我不需要用自己的终身去报恩……”
南宫琤干脆把藏在裴元辰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在他掩不住惊讶的眼眸中,她坦然地继续道:“世子,现在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却有敬重、佩服之心。我自认若是我遇到像你现在这样的状况,无法像你这般豁达……”
曾经的裴元辰光芒万丈,是王都中让许许多多少年仰视的人物,前程一片光明坦荡,可是这一次的受伤,令他乍然从高处摔到谷底。曾经他有多出色,现在他摔得就有多疼!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变成一个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也许在外人眼里,现在的他配不上她,可是她知道,是她配不上他才对!
南宫琤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恐怕觉得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但现在,既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为什么不嫁给一个品格高尚的人?……有的人即便是四肢俱全,却不过是徒有其表!”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曾经,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去相信别人,可是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她定定地看着裴元辰,乌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脆弱。
裴元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南宫琤,若有所思。
南宫琤定了定神,嘴角突然逸出一朵淡淡的笑花,“其实你该怪我才对!……现在整个王都都以为你挟恩求报,逼迫我嫁给你,我坏了你的名声,那你怪不怪我?”
裴元辰怔了怔,不由也笑了。
一瞬间,房间内原本凝重的气氛变得缓和了起来。
南宫琤的嘴角翘得更高,心道:三妹妹说病人最重要的是心情好,自己既然让他笑了,那怎么说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吧?
也许他们之间现在还没有爱情,但是至少可以从做朋友开始……
她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三朝回门日,南宫晟亲自去了建安伯府接南宫琤。
南宫琤在二门一下马车,就看到南宫玥和南宫昕等着那里,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迎上前来:“大姐姐!”
这时,裴元辰也被两个小厮合力抱下了马车,然后安放在轮椅上。
南宫玥本以为裴元辰不会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上前行礼道:“见过大姐夫。”南宫玥也听说了拜堂那日裴元辰亲自坐在轮椅上与南宫琤拜堂的事,心里就对这位大姐夫的印象更好了。即便是他自己处于如此境地,他还愿意为别人设想,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几人见过礼后,南宫玥便笑道:“大姐姐,大姐夫,祖母和大伯父他们现在在荣安堂等你们。”南宫玥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南宫琤的神色,见她脸色还不错,嘴角亦带着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一起往荣安堂缓步而去,南宫玥悄悄地对着一个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就心领神会地跑去荣安堂禀报了。
荣安堂的正堂内,不止是苏氏和南宫秦,其他几房的人也都等在那里,当他们听到裴元辰也来了的时候,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不是说瘫在床上一动都动不了了吗?怎么陪着南宫琤回门来了?
屋子里的人不由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新女婿。
终于,门外轮椅移动发出的咯哒声,一对璧人被人簇拥着出现在正堂外。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轮椅上的裴元辰身上,只见他丰神俊朗,眉目如画,风姿照人,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随同南宫琤一起向屋内众人认亲见礼。
若非他坐在轮椅上,那和南宫琤真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了。
南宫琳讥诮地勾了勾嘴,大姐姐从此就要跟这么个瘸子过一辈子了,就算吃的是龙心凤肝,怕也没味道了!
而林氏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不由想起了当初相看一事,心中如五味瓶打翻,不知道是何滋味。
认完亲后,南宫府的几位老爷、少爷们就陪着裴元辰去了前院正厅喝茶说话;南宫琤则和女眷们一起留在了荣安堂,从始至终,她都是眉眼含笑,没有丝毫的勉强之色。
在南宫府用了午膳后,南宫琤和裴元辰就离开了。
南宫琤的大婚后不久,就是南宫家的嫡长孙南宫恒的百日宴了,在小心的养了三个多月后,恒哥儿已经比刚刚出生那会儿壮实了许多,皮肤白皙娇嫩,养的肉嘟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早产儿。他不爱哭,总是睁着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四下张望,一逗就要人抱,十分可爱。
小小的孩子是最惹人心疼的了,自出了月子以后,柳青清每日正午就会把恒哥儿带去小佛堂,一来二去,哪怕赵氏再如何不喜柳青清,对这个可爱的长孙已经爱到让她掏心掏肺都愿意。
柳青清的大度让南宫秦对她越发满意,毕竟“家和万事兴”。
热热闹闹的百日宴过去后,就到了六月,南宫玥的生辰。
十三岁的生辰,一如往年的没有大办,只是一家人在一块儿吃了一碗长寿面。
六月的天气渐渐开始有些热了,南宫玥也换上了新制的夏装,日子过得悠闲了起来,这一日,她下了闺学后,闲来无事便坐在窗边练琴。
“三姑娘。”一曲过后,百卉进屋禀告道,“给南疆那边的礼单准备好了,您要过目一下吗?”
礼单?南宫玥怔了怔才想起了这事,前日,萧奕那里传来消息说,镇南王去年新纳的侧妃不久前诞下一女。虽说南宫玥还未过门,但按规矩,她也是该为这位刚出生的小姑子备贺礼的。
反正一样要备,南宫玥就干脆命百卉连萧奕的那一份礼也一块儿备了,谁让萧奕的所有家当都在她手里呢。
南宫玥颔首,接过两张礼单随意地扫了一遍。
百卉做事果然细心,南宫玥看过之后,只在萧奕的礼单上改了两件东西,跟着便命百卉把萧奕那份给他送去。而她自己的那份礼就直接命人送去南疆的镇南王府。
刚嘱咐好了这些,蒋逸希便来了。
她并没有事先递上拜帖,这突如其然拜访让南宫玥有些错愕。
南宫玥忙起身,亲自把她迎了进来,在美人榻上睡午觉的小白睁眼看了蒋逸希一眼,就打了个哈欠,继续淡定地睡了。
蒋逸希坐下后,就有丫鬟送上了茶和点心,她抿了口茶,犹豫了一下,问起了南宫琤的近况:“琤妹妹在建安伯府过得可还好?”
南宫玥含笑着回答道:“大姐姐回门那日,我瞧着气色不错,说是建安伯夫人和大姐夫都对她很好。”
“这就好……”蒋逸希感慨地叹道。她心里也懂南宫琤的日子还长着呢,一切才刚刚开始……
蒋逸希定了定神道:“过些日子,我想去建安伯府瞧瞧她。”
说到南宫琤,两人都不禁为她有些担心,毕竟做人媳妇和姑娘时是不一样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喵呜”一声忽然响起,小白不知何时从美人榻上跳下,跑到南宫玥脚边打着转,求抚摸。
南宫玥一把抱起小白,摸着它的毛茸茸的脑袋。
蒋逸希的目光也落在小白身上,在它的下巴上挠了挠,然后低声说道:“玥妹妹,我今日特意过来,是想谢谢你。”
南宫玥微微挑眉,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蒋逸希眸中带着一丝笑意,说道:“上次你对我说过的话,我考虑了很久。昨日我去见了韩公子一面……”说着她粉面通红,仿佛一朵刚刚绽放的芍药花,娇艳欲滴。
看蒋逸希面若春花的样子,南宫玥大致也猜到了两人交谈的结果,心中也为蒋逸希感到高兴。
无论是蒋逸希,还是韩淮君,都是她的好友,若是两人能在一起,她当然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他说他不在意。”蒋逸希的眼眸熠熠生辉,“他说若是我想要个孩子,我们也可以在宗室里挑一个过继。”
这么快就变成了“我们”!南宫玥眼中染上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蒋逸希。
蒋逸希不好意思地微微垂目,避开南宫玥的眼神,片刻后,低声又道:“今日他进宫向皇上求旨了……”也不知道皇上会是如何反应。是同意,还是反对,亦或是觉得他们私相授受,大怒……
想到这里,蒋逸希心中忐忑不安,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玥妹妹,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能跟别人说说这件事,就只好跑你这里来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来得突然,也没事先给你递帖子,你可别取笑我。”
“希姐姐你能来找我说说心里话,我再高兴不过。”说着南宫玥把手里的小白交给蒋逸希,衷心祝福道,“希姐姐,一切都会好的。”
蒋逸希摸着小白,含羞地半垂首。
但愿如此!
她们俩说话的同时,韩淮君正由内侍领着向御书房而去。
他才刚到御书房外,就见皇帝面带薄怒地把一份奏章扔在了御案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啪!”
御书房内服侍的内侍们都吓得面色一白,身体抖了一抖。
“皇上息怒,还请保重龙体。”刘公公连忙端茶劝道。
皇帝余怒未消,额头更是青筋凸起,怒道:“居然连小小的长狄军都久攻不下,反而还差点失了一座城,朕岂能不怒?”
原本以为以大裕如今的国力兵力哪怕打不下长狄,挫一挫长狄的威风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谁知居然打了几个月,至今还没拿下长狄这根难啃的骨头,反而是大裕差点兴阳城不保。
听到这个消息,皇帝可以说是既忧且怒。
先是西戎,又是长狄!
一个个都欺到了大裕的头上。
想他大裕也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才不过区区十几年,就到了无良将可用的地步了?
刘公公正想再劝两句,有一名小内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便改口道:“皇上,齐王殿下家的大公子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皇上面色稍缓,说道:“让君哥儿进来吧。”
韩淮君撩起衣袍走进御书房,神色恭敬地跪在地上向皇帝行礼。
皇帝见到这个侄子还是很欢喜的,忙道:“君哥儿起来吧。”
韩淮君却没有起身,只是一脸恳切地看着皇帝,抱拳道:“还请皇上恩准侄儿前去北疆与长狄一战。”
“什么?!”皇帝震惊地看着韩淮君,完全没想到他会自请出征。
韩淮君一脸平静,正色地道:“若是侄儿有幸凯旋而归,还请皇上做主,将恩国公府的蒋大姑娘许配给侄儿为妻。”
在那日离开榆林宫后,韩淮君也曾试探着向皇帝求过赐婚,皇帝倒也没有坚决反对,但却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必须在娶妻的同时纳妾,以延续香火,韩淮君自然没有答应,于是就不了了之了。而今日,韩淮君早早的就打定了主意,他要以军功来风风光光的迎娶蒋逸希,绝不让外人说她一句闲话!
此言一出,御书房中,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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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建功
一道紫色的身影灵活轻快地自南宫府的后门翻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摸到墨竹院中。
他正欲走向南宫玥的屋子,百卉突然拦在了前方,行礼道:“姑爷,姑娘现在正在会客,是蒋大姑娘。”
蒋逸希!?
萧奕的眸光闪了闪,吩咐道:“百卉,你去把你家姑娘叫来,我在她的小书房等她。”
“是,姑爷。”百卉忙应道,匆匆地进了小书房。
萧奕在南宫玥的小书房中刚坐下没多久,南宫玥就闻讯而来。萧奕明知道她在会客,还特意把她叫过来,显然是有要事。
“阿奕,怎么了?”
萧奕略带羡慕地说道:“臭丫头,我刚刚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已经命韩淮君为北境军副将,六日后启程赶往北疆,出征长狄!”顿了顿后,他又补充道,“是韩淮君自己向皇上请旨,若他能大胜而归,便请皇上作主允了他和蒋大姑娘的婚事……皇上已经答应了。”
韩淮君要上战场!?南宫玥瞳孔猛地一缩,脸色不太好看。刚刚蒋逸希才跟自己说了韩淮君进宫请皇帝赐婚的事,没想到他竟是用这样的方式!
别人不知道,可是重活一世的南宫玥却知道前世韩淮君未及弱冠就战死沙场,甚至没能留下全尸,那这一世……
前世是为了军功以摆脱齐王府的束缚,而今生是为了军功以迎娶蒋逸希。
一将成名万骨枯!
上了战场,是凯旋而归,还是血洒边疆,实在难以预料!
南宫玥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刚才蒋逸希说起韩淮君时那熠熠生辉的眼神和略带羞赧的脸庞,如果蒋逸希知道的话……
“阿奕,你先等一会儿。我去告诉希姐姐。”她一边说,一边急忙地转身又走出小书房。
萧奕没有拦她,这事蒋逸希迟早会知道,还不如早点知道,也免得留下什么遗憾。
“希姐姐!”
蒋逸希一见南宫玥步履匆匆、面露焦色的进来,便起身道:“玥妹妹,你若是有急事……”
“希姐姐,你听我说。”南宫玥抓住蒋逸希的手,担心地看着她,“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冷静!”
蒋逸希见南宫玥的语气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面色一凝道:“玥妹妹,你说吧。”
南宫玥深吸一口气,把刚才萧奕告诉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蒋逸希。
只是寥寥几句,蒋逸希就如遭雷击般僵立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脸色更是煞白。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要出征长狄?!
“我要去找他!”蒋逸希毫不犹豫地说道,才转过身,却被南宫玥拉住。
“等一等,希姐姐!”跟着南宫玥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拦你,但请给我一点时间。”
跟着,南宫玥转头向百卉道:“百卉,你去跟世子说,让他想办法安排希姐姐和韩公子见上一面。”
蒋逸希怔了怔,难道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南宫玥。
果然,百卉很快就回来了,禀报道:“三姑娘,蒋大姑娘,三姑爷让你们直接去归云阁便是。”
“我和希姐姐马上要悄悄出趟门,不能惊动别人,你去安排一下。”南宫玥吩咐完百卉,又对蒋逸希道,“希姐姐,我这儿有几套男装,你我身量相差不大,你可介意今日穿一下我的衣裳?”
见百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蒋逸希就知道南宫玥平日里怕是没少易装出去玩耍,但这个时候,心事重重的蒋逸希也没心思取笑南宫玥,急切地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玥妹妹。”
南宫玥忙唤鹊儿、画眉取来两套男装,服侍她和蒋逸希换上。
百卉也换上了一套男装,打扮成一个清秀的小厮,带着她俩去了侧门。百合已经调开了守门的婆子,也在门外的巷子里备好了马车。南宫玥和蒋逸希上了马车后,百卉便充当她们的车夫,“啪”的一下挥动了马鞭。
马蹄飞扬,车轮骨碌碌地驶出了巷子,朝归云阁飞驰而去……
不多时,她们便到了归云阁,报上萧奕的名字,小二领着南宫玥和蒋逸希去了二楼的一间包间。
上了茶水点心后,小二就识趣地退下了。
蒋逸希根本就没心情吃任何东西,心神不宁地坐在那里,只要听到门外一点动静,就忍不住朝门的方向看去。
没过多久,门外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小二耳熟的声音:“世子爷,您的朋友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小二恭敬地把萧奕和韩淮君迎了进来。
南宫玥忙站起身来,给了蒋逸希一个眼神,意思是:希姐姐,你们聊。
南宫玥又看了韩淮君一眼,便出了包间,把这里留给了韩淮君和蒋逸希。
萧奕吩咐小二带他和南宫玥去了隔壁的包间,又打发走了小二,两人相邻而坐。
见南宫玥一直愁眉不展,萧奕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柔声道:“臭丫头,你也别担心太多了。”他顿了顿,一针见血地说道,“即便不是为了蒋逸希,韩淮君也迟早要为他自己建一番功业。”即便是当初没有蒋逸悠出来捣乱,皇帝真的成功给韩淮君和蒋逸希赐婚,那就一定好吗?
以韩淮君的身份地位,皇帝不可能会单独给他开府,那就代表着蒋逸希以后要在齐王妃的手下讨生活,以齐王妃的性格,就算蒋逸希是皇后的侄女,她的日子怕也不会过得太顺遂。
韩淮君若是真的喜欢蒋逸希,那么就不该让她为他而受苦。
韩淮君这次的选择倒是让萧奕对他另眼相看了,真不愧是他的小弟!
萧奕出身将门,在他心目中,像他自己,像韩淮君,像官语白……上战场挣军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若非祖父前镇南王与先皇征战沙场,又岂有父王与他现在的荣耀?
而若是想要继续维持这份荣耀,也必然代表自己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以及相应的风险。
想要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南宫玥知道萧奕说得没错,否则前世韩淮君就不会上战场了……萧奕看似万事不上心,其实比她想得明白多了。
约莫一盏茶后,隔壁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南宫玥忙起身走出了包间,只见蒋逸希从隔壁走了出来,勉强对南宫玥笑了笑道:“玥妹妹,我们回去吧。”
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南宫玥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况且就算是不问,她也知道皇帝金口一出,韩淮君出征之事已经成了定局,任谁也不能改变。
与萧奕道了别,两人几乎是一路沉默地坐着马车回了南宫府。
换回自己原来的衣裳后,蒋逸希就告辞回了恩国公府。
南宫玥虽然为蒋逸希担忧,却也是无能为力,只希望这一世心中有所牵挂的韩淮君能在战场上多一丝谨慎,平安归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蒋逸希再度毫无预警地来了南宫府。
南宫玥将人迎到了小书房中,才不过短短两日,蒋逸希看起来就憔悴了许久,眼底下是脂粉也盖不住的阴影。很显然,过去的这两日对她来说,想必很难熬,可是她的眼神看来却是坚毅有神,仿佛已经做了某种决定,全身散发出一种安宁沉稳的气息。
南宫玥一方面钦佩她的坚强,但一方面心中又忍不住有几分酸楚。所谓的“坚强”都是源于不得已,若是一生顺遂,没有挫折苦难,若是能一直被娇宠着,又有哪个女子想要去证明自己的坚强呢。
蒋逸希一见南宫玥,便是含笑道:“玥妹妹,我又来麻烦你了,你可别嫌弃我。”
“希姐姐放心,这些账我会一笔笔记下来,待日后一笔笔地找希姐姐讨回来。”南宫玥故意逗她开心,“尤其是那笔媒人钱。”
蒋逸希没想到南宫玥竟连媒人钱也敢挂在嘴上,被逗笑了,粉面微红地说道:“放心,少不了你这贪心的丫头那一份的。”
说来,若是将来真有那一日,南宫玥还真是自己和韩淮君的媒人!
几句说笑后,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蒋逸希突然正色道:“玥妹妹,我并不悔,所以谢谢你!”
南宫玥愣了愣,深深地看着她,表情有几分复杂。
蒋逸希坦然地一笑,继续道:“他既然不在意子嗣,我为何不能支持他的决定?毕竟他是为我们两个而努力。玥妹妹,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他!”以私,韩淮君出征长狄,为的是他和她的将来;以公,他是为国为民。没有国,何来家,她应该以他为荣才是。
蒋逸希的脸上焕发出一种神采,肌肤仿佛在发光。
“他就要出征了,我昨日想了又想,我能为他做的也唯有替他编一件金丝内甲了,我打听过了,这类内甲只要编得密密的,挡刀箭的效果会很好。”蒋逸希精神奕奕地说道,“我还想去求一道平安符,把平安符编到金甲里面,所以玥妹妹,媒人钱可不好拿,今天就要麻烦你陪我跑几趟了!”
“希姐姐,陪你走几趟自然是不成问题。”南宫玥说着皱了皱眉,“可是距离韩公子出征已不足四天,希姐姐,这时间恐怕是有些赶……”
“玥妹妹,放心吧,一定来得及。”蒋逸希微微一笑,脸颊再次染上红霞,“我会将我的祈福融进我送他的金丝内甲中,希望它能够替他抵挡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助他平安归来。”
“一定会的。”南宫玥轻轻地却坚定地说道。
“玥妹妹,你就先陪我去一趟药王庙符吧。”
南宫玥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于是两个姑娘就坐着马车去了城南的药王庙。
药王庙一如既往的香火鼎胜,蒋逸希一脸虔诚地拜遍了寺里所有的菩萨,一个不漏。
给她们领路的小沙弥惯常地说道:“两位女施主,本寺的签是有名的灵验,两位要求一支试试?”
蒋逸希也听说过药王庙的签灵验极了,踌躇了一下,但还是摇头道:“小师傅,不必了。”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是上上签或是下下签又有何差别,反正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同样也改变不了韩淮君出征这个事实,只是平白扰乱自己的心湖……
跟着两人又在小沙弥的引领下,亲自去捐了香油钱。
收香油钱的老和尚一脸的慈眉善目,念了个佛号,道:“女施主如此心诚,好心会有好报的。”说完,给了蒋逸希一道平安符,“这是本寺主持亲自开光过的,还请女施主收下。”
“多谢大师。”蒋逸希神色恭敬地接过,小心地放进了一个荷包中,对自己说,有了这道平安符,他一定会旗开得胜,平安归来的!
离开了药王庙后,两人又一连走了好几家卖针线的铺子和绣坊,把所有的金线全都买了下来,这时已经近午时了。蒋逸希急着赶回去编织内甲,便在距离南宫府一条街的地方与南宫玥道别。
短暂的停留后,南宫玥的朱轮车继续往南宫府驶去,正好与另一辆马车交错着擦身而过。
朱轮车中的南宫玥还在惦记蒋逸希的事,便也没有特别在意,却不知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是南宫雲……
南宫雲此刻的心情也不太好,忧心忡忡地靠在车厢上,对着身边的胡嬷嬷叹道,“……也不知道筱姐儿怎么样了?”
胡嬷嬷忙劝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姑娘再怎么说也是要入三皇子府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白家人应该不敢做得太过分!”不过,吃点苦头那定是免不了的。
胡嬷嬷心里暗自叹气,后宅中有的是手段让人有苦说不出,姑娘怕是已经遭了一番罪了。
南宫雲咬着牙,恨恨地道:“但愿她们识相,若是真敢亏待我的筱姐儿,我定饶不了她们!”
马车一路飞驶,终于到了白府大门口,门房一听南宫雲来了,忙派人去通知老夫人周氏。
南宫雲足足在白府外等了三柱香的工夫这才得以进了白府,在二门处下了马车后,就有一个婆子引着南宫雲到了周氏的院子,除了周氏,俞氏也在正堂里。
“见过白老夫人!”毕竟是来求人的,南宫雲礼数作足地向周氏行了礼。
周氏端坐在上首,目光冷淡地看着南宫雲,甚至没请她坐下。
下首的俞氏面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讽刺道:“这可真是稀客,大嫂居然还会亲临我们白府。”
南宫雲懒得同俞氏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筱姐儿呢?”
“原来大嫂是来见筱姐儿的啊。”俞氏这句话说的可谓是抑扬顿挫,似笑非笑,“差点忘了,不能再叫大嫂了,你已经大归,不是我白府的大夫人了。”
“啪!”
周氏手中的茶杯重重地落在了几案上,冷声道:“筱姐儿是白府的姑娘,可不是你这个大归女说想见就能见的!”
“白老夫人的意思是,因我大归,白府就要同南宫府彻底断了关系不成?”南宫雲一脸讥笑地看向了俞氏,“若果真如此,白二夫人又何必要借着南宫府这层关系为妍姐儿说亲呢?”周氏和俞氏怕是忘了白家现在只是平民,什么都不是,若不是因着同南宫府有姻亲关系,早就被别人踩到泥地里去了!
俞氏的面色有几分不自在,她前不久刚利用南宫府的关系同工部员外郞蓝大人的夫人温氏攀上了关系,有意将自己的女儿白幕妍说给温氏的嫡幼子。因着南宫府,温氏倒是意有所动,两家就这样走动了起来,只是谈到婚事,却是一直态度暧昧,言辞闪烁……直到王都里传出白慕筱将为三皇子妃之事,温氏对她的态度一下子亲切极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和周氏不惜撕破脸,也非要把白慕筱给要回来的原因之一。
可谁知最后白慕筱偏偏只得了一个妾的名份,而且还是遭了皇帝训斥的侍妾,自此温氏对俞氏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淡,上次登门更是拒而不见!
俞氏心里恨白慕筱恨得牙痒痒,若不是白慕筱得罪了皇帝,自己的女儿白慕妍也不至于就这样被她这小贱人给拖累了。为了出心头的恶气,俞氏这才故意向周氏提出请个燕喜嬷嬷,趁机折辱白慕筱。
“两位一直拦着不让我见筱姐儿,莫不是我家筱姐儿已遭了你们的毒手吧?”南宫雲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道,“好,既然不让见,那就不见吧,反正筱姐儿的大舅舅也说了,白老夫人带筱姐儿回白府是皇上之命,南宫府不能抗命,但若是真有人敢随意欺辱筱姐儿,他自会为我们作主,主持公道!”这番话她说的理直气壮,白家不让她见白慕筱,不是心里有鬼,那还能有什么?!
南宫雲恨恨地瞪了俞氏一眼,目含戾气,跟着转身就向屋外走去,不见一丝拖泥带水。
周氏和俞氏一见南宫雲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地就要走了,却是心里都慌了神。她们之所以敢拦着南宫雲不让她见白慕筱,不过是对着南宫雲拿乔,想着白慕筱就在她们手上,南宫雲投鼠忌器,只能低三下四地求着她们。
可没想到南宫雲竟是这么一副“你们不让我见,我就走人”的模样,看这架式是准备去找南宫秦作主了,这若是南宫秦真的找上门来了,这事可就算是真的闹大了。说不得两府还真的会彻底决裂,断绝往来!到了那时候,她们手里就算握着白慕筱,那又有何用?君不见南宫秦都能狠得下心,为了一个口头的承诺就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瘫痪的建安伯世子,那放弃一个无关紧要的外甥女也并非不可能!
现在的白府不能失了南宫府这门姻亲,周氏心里很快地下了决断。
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
她心里这样想着,同时向俞氏使了个眼色。
俞氏心里暗恨,却是不得不疾步上前,拦住了南宫雲,脸上堆满笑容道:“瞧大嫂说的,筱姐儿是你的女儿,哪里有真的不让你见的?大嫂也实在是心急了点。”说着就马上派人引着南宫雲去见白慕筱了。
南宫雲心中冷笑,白府也就这样子,最多也是在口头上占点便宜,真要让她们彻底同南宫府撕破脸,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南宫雲也不再同周氏和俞氏废话,很快便随一个青衣丫鬟离开了正堂,只留下周氏和俞氏胸口堵了口气,怎么也平顺不了。
南宫雲被丫鬟一路领到了白府西北角的那个小院子里,真是既心疼又愤怒,差点就想回头去找周氏和俞氏算账。
这样的破院子,怕是连南宫府的丫鬟住的地方都不如!白慕筱在自己的手心上如珠如玉地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周氏和俞氏实在是太过分了,尤其是周氏,怎么说她也是白慕筱的嫡亲祖母,却是这样虐待自己的亲孙女!
南宫雲忍着气进了白慕筱的屋子,一见白慕筱,眼泪顿时在眼眶中直打转。
“娘亲。”白慕筱赶忙迎了上来,给南宫雲行礼。
南宫雲拉着白慕筱的手,心疼地上下打量着。
白慕筱比在南宫府时整整瘦了一大圈,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料子洗得都发白了,头上更是连朵像样的珠花都没有。
“夫人,您可来了。”碧痕看到南宫雲马上抹起了眼泪,声音哽咽地道,“您不知道老夫人和二夫人派了个曾嬷嬷来,天天变着法子折腾姑娘。”
“时不时地找茬,说是姑娘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不让吃好饭,不让睡好觉。”丫鬟碧落愤愤地替白慕筱叫屈道,“姑娘都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
“好了,你们不要说了。”白慕筱却是很冷静,淡淡地说道,“这点小事哪里值得这样说道。”这点事算的了什么,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也就是受点累罢了。
南宫雲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喷涌而出,一把抱过白慕筱,泣不成声:“我的儿,你受苦了。”
“娘,我没事。”白慕筱柔声安慰道,“那曾嬷嬷只不过是个仆妇,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要弄走一个曾嬷嬷很容易,可是走了一个曾嬷嬷还会来个燕嬷嬷,喜嬷嬷,在还没准备好退路之前,她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说着她拿帕子轻柔地抹了抹南宫雲的脸,“娘,您别哭了,您这一哭,要是让祖母和二婶看到了,还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好,娘不哭了。”南宫雲强忍着悲伤,拉着白慕筱坐下。
“娘,您来找我,她们一定为难您了吧?”
“凭她们,还为难不了我。”南宫雲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哼,她们俩也不过是欺善怕恶的小人罢了。”
白慕筱的目光闪烁了两下,欺善怕恶,没错,的确是欺善怕恶!
周氏也好,俞氏也罢,甚至连一个低贱的曾嬷嬷也敢谤她,欺她,辱她,贱她,还不就是因为她们欺善怕恶,欺软怕硬。
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太过低微,唯有不断往上爬,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把自己曾经受的罪十倍、百倍地奉还,才没有人敢再如此轻贱自己!
白慕筱不由握紧了双手,在心中暗暗发誓。
这时,南宫雲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对碧落和碧痕道:“你们俩去屋外守着。”
碧落和碧痕知道她们母女有体己话说,立刻行礼退了出去。
南宫雲这才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白慕筱:“筱姐儿,这是三皇子殿下托我交给你的。”
“三皇子殿下?!”白慕筱眉头微扬,不免有点意外。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韩凌赋了,也没有来自他的任何消息……就算她曾经以为他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在时间的一日日消磨中,对他失去了信心。
她以为他已经忘记她了,不在意她了。
白慕筱心里也着实失落难过了一阵……
但是君若无情我便休!
就在她打算把他从她心里彻底抹掉的时候,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母亲托南宫雲送信给她。
白慕筱接过信,有些急迫地打开一看,熟悉的笔迹显示这封信乃韩凌赋亲笔所书……
信上也就寥寥几句,白慕筱只是一扫便看完了。
“筱姐儿,三皇子说了什么?”南宫雲心急地问道。
白慕筱眸光微闪,借着烛火把信烧了,并说道:“三皇子约我今日去太白茶楼见面。”说着她朝南宫玥看去,“娘,我得想个法子悄悄出一趟门。”
“这个简单。”南宫雲立刻道,“你这里的东西少得可怜,我带你出府添置一二才是应该……”
“不妥!”白慕筱摇了遥头,“我出门不妥,且不说俞氏不会同意,就算是我出了门,也一定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反倒是不便。”她沉吟一下,又道,“不如还是扮作小丫鬟跟在娘身边,比较不起眼。”
南宫雲忙颔首道:“就依你的主意。”
于是白慕筱让南宫雲从她带来的几个丫鬟中找了一个身材与她相似的,让那小丫鬟与她互相交换了衣裳,并留在屋内假扮自己。
跟着,南宫雲又故意在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这个少了,那个没有,然后又狠狠地敲打了院子里的几个奴婢一番,说是要出府为白慕筱添置些物件,留下了心腹嬷嬷并几个粗使婆子留守,然后就带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地出了白府。
南宫雲闹出的一番动静,自然是很快地就传到了周氏和俞氏的耳里。
俞氏气得双眉倒竖,愤愤地说道:“母亲,瞧她嚣张的样子,还以为这还是她的家呢!”
周氏淡淡地瞥了俞氏一眼,却是嘴角一勾,说道:“这是好事!”南宫雲越是重视白慕筱,那对她们白府就越有利。
周氏眼底精光闪烁,在白府还没找到更可靠、更强大的靠山之前,南宫府这门姻亲,可不能丢了。在王都,没有靠山那可是寸步难行的。
俞氏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咬了咬牙,只能先忍着。
另一边,南宫雲已经带着假扮成小丫鬟的白慕筱出了白府,既然借口添置衣物以及一应用具,自然也不能作假,便一鼓作气地去了几个铺子,买了一堆东西,这才借口累了,母亲俩一同去了太白茶楼。
南宫雲带着白慕筱到了三楼,依信中所言,韩凌赋就在最里面的一间雅座等她。
白慕筱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推门,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她与门内的男子正好四目交接。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那双凤眸是如此熟悉而又陌生,如大海般深邃,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他的眼底——
唯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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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机会
“筱儿,快进来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凌赋第一个回过神来,侧过身让白慕筱进雅座。
白慕筱进门后,先是关上了门,这才微垂下脸,福了一礼:“见过殿下。”
“筱儿,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快坐下说话。”韩凌斌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慕筱,眸中流露出一抹心疼。白慕筱看着清瘦了很多,定是在白府受了不少苦!
想到这里,他心中闪过一丝杀机,好一个白府,区区白身平民,居然敢如此对待他的筱儿,他定绕不了他们!
“谢殿下。”白慕筱抬眼看了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
“筱儿,你受苦了!”韩凌赋拉起白慕筱的右手,痛苦地自责道,“都怪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正是因为他,这才把白慕筱拖入了这个泥潭之中,脱不得身。
韩凌赋深深地凝视着白慕筱,沉声又道:“筱儿,我这么久了才来找你,你会不会怨我?”
“殿下,您的心意,我又怎么会不懂!”白慕筱忙摇了摇头,那双清澈如黑水晶的眼眸亦是一霎不霎地看着韩凌赋,“殿下现在才来找我,自然是有殿下的苦衷。”
韩凌赋将白慕筱的手握得更紧,感动地叹道:“知我者,筱儿也!”
白慕筱长翘的眼睫扑闪了一下,微垂眼帘。
韩凌赋继续与她诉衷肠:“筱儿,这几个月来,我天天都恨不得飞到你的身边,可是我不能,若是我这样做了,被父皇知道了,他定会更加厌恶你……”说不定,还会对白慕筱动了杀心。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对皇帝而言,女人不过是玩意罢了,皇帝会准许他喜欢白慕筱,纳了白慕筱,但绝不会允许他爱上白慕筱。
韩凌赋眸色微微一黯,却也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吓到白慕筱,只能道:“这些日子,父皇派人拘着我,让我不得出宫门半步。”
“难为殿下了。”白慕筱柔声道。
她也知道韩凌赋好不容易在几个兄弟中渐渐有脱颖而出的趋势,如今却因为想要娶她为正妃,而失了圣心。
他对她的心意确实是难得!
“那殿下现在能出来找我,是皇上收回了成命,还是……”白慕筱眸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朝中有其他要事发生了?”
这段时间,她被困在白府后宅,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几乎成了一个聋子瞎子似的。对她来说,这个比那个曾嬷嬷的磋磨还让她挫败。
“筱儿你猜得没错。”韩凌赋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颔首道,“最近父皇忙于同长狄战事,无睱顾及我,我母妃又去求了几次,父皇这才松了口……我立刻就托你母亲送信给你了。”
没想到大裕和长狄这场仗打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不会最后又闹得要公主和亲吧?白慕筱心里觉得讽刺,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叹道:“那皇上岂不是很头疼?”看来这一次长狄也许真的能成就她的机缘……白慕筱想起怀中之物,心头的火苗被点燃了。
她一定可以做到的,她会让这全天下的人都正视她的存在,让那些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再不敢随意欺凌折辱她!
恐怕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母亲南宫雲和韩凌赋是真心待她,不在意她的出身,她的地位……
只可惜在这皇权与父权至上的朝代,就算是韩凌赋身为皇子,也无法抗挣!
白慕筱抬眼看着韩凌赋,深情却又掩不住痛楚。他们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筱儿,碍于父皇之命,我不得不迎娶她人为正妃。”韩凌赋看着白慕筱心痛不已,急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筱儿,你要相信我,就算是我娶了她,我也不会碰她一根汗毛!我是绝对不会和她圆房的。”他一脸郑重地保证道,“以后,我的孩子只会有你一个娘……若有来日,我必立你为后!”
韩凌赋这番话完全出乎白慕筱的意料,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韩凌赋,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这……”白慕筱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唇,“这样做,对未来三皇子妃是不是太过残忍了?”那毕竟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子,不过是因为一旨圣意才成为三皇子妃。
他的筱儿还是太善良了点。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叹息,正色道:“筱儿,她们若是不愿,大可不必参加选妃,就算选妃是迫于父母之命,她们也可以像你一样在父皇母后跟前藏拙。既然是她们爱慕虚荣,想做三皇子妃,那就要承担起相应的后果!”韩凌赋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一瞬间,表情冷漠如寒冰。
白慕筱不由想着去年夏天宫中的赏花宴,那些姑娘一个个都使出了看家本事在皇后和三妃面前表现,可不就是奔着皇子妃的位置去的?
既然有心想要成为皇子妃,那自然也要做好可能会失宠的后果……就好比此刻的自己!她自嘲地一笑,她都已经自顾无暇,又何必去同情别人!“同情”这种奢侈的事,是只有像南宫玥这样的天之骄女才有功夫做的事!
可是,难道她真的要做妾?为妾实在是非她所愿!
白慕筱不甘地咬了咬下唇。
韩凌赋又如何不懂白慕筱的心思,挑起她的下巴又道:“筱儿,我知道为妾委屈了你。但是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绝对不会让府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压你一头的。你信我,我不会碰她们的!”
见白慕筱还是不说话,韩凌赋心中一阵苦涩,艰难地说道:“筱儿,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他深吸一口气,“待以后我再想个法子放你离去,让你海阔天空,自由翱翔。”
“殿下……”白慕筱望着韩凌赋,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汽。
他果然是懂她的,知道她不愿意为妾,甚至愿意放手,可是……
“可是想要离开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吧。”这毕竟是皇帝下的口喻!
说着她眉心微蹙,“殿下,若是遇上小人挑拨,皇上说不定会龙颜大怒,给殿下惹祸!”
“放心吧,筱儿,我不会有事的。”韩凌赋笑得云淡风轻,“再如何,我也是父皇的儿子,让你离开又不是什么大事!”
也许他是不会有事,可是却失了圣心,弄不好从此与那至尊之位无缘……
他既然舍得放手,她又如何舍得连累他的大好前程!
更何况,无论自己能否成为三皇子妃,只有韩凌赋登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自己才不会再任人欺凌!才有成为他妻子的那一日!
白慕筱心思百转,在心中衡量各种利弊,对自己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自己就忍一时罢了,再过几年,方见真章。
“殿下切不可如此!”白慕筱低缓却坚定地说道,“以殿下现在的地位,违抗皇命,无以于以卵击石,还会惹怒皇上,反而让别人捡了便宜。为了殿下的前程,我就算委屈一下,也不过是小事。我虽然是女子,却也知道何为顾全大局。”将来待韩凌赋继位,就再也没人可以制约他们!
“筱儿!有你这红颜知己,乃是我此生幸事!”韩凌赋狂喜地抓住白慕筱的手,心中感动不已。他的筱儿心中果然是有他的,为了他,不惜委屈她自己,甚至连她的原则都可以暂时放下!
他,决不负她!
韩凌赋在心中暗暗发誓,口中道:“待我大婚,父皇就会为我开府,至少在三皇子府里,我怎么也能护得住你的!……留你一人在白府,我也不放心。”他眼中闪过一抹犀利的光芒。
白慕筱听出韩凌赋对白府的不满,却是淡然一笑,“殿下,白府虽有可恶之处,但是毕竟是我的父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殿下也不用太过为难他们。”
“筱儿,我明白!”韩凌赋心中赞叹白慕筱的大度、善良,决定小小地教训一番白府便是。
“殿下,我这次来,还有一份礼物想送给殿下。”白慕筱从怀里取出一张折成手掌大小的图纸放在了桌上,并将之摊开。她嘴角微勾,眼眸仿佛比黎明的启明星还要闪亮,看得韩凌赋几乎移不开眼。
韩凌赋灼灼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到桌面上,这一看,差点就失态地站起身来。
“筱儿,这,这是六国时期卫国公发明的连驽……不,不,这个比卫国公发明的更加精妙,卫连驽最多只能连发五射,这个却可以发十二射,以铁为矢,甚妙啊!”他的目光黏着在那张图纸上,几乎移不开眼。他的筱儿真是又一次让他出乎意料了!
白慕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补充道:“不但如此,常规的弓弩发射的箭虽然速度快,却有射程短的毛病,因而一直不能替代射程相对更长的弓箭,可是这个连驽的射程可达八百步,只要大量制造,装备在大裕士兵身上,那些长狄轻骑必定溃不成军!”
“说的没错。长狄地处草原,多为骑兵,打完抢完就跑,比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还让人讨厌,此驽适合远距离攻击,定能让长狄轻骑无所遁形。”韩凌赋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张图纸,连连点头。
白慕筱脸上的笑意更深,嘴角露出可爱的梨涡,道:“殿下,皇上正为长狄之战烦恼,你可将此图献上,以解皇上之忧。”这一次,真是天助她也,本来她准备此图是希望先交给韩凌赋,让他静待时机,却不想长狄居然同大裕僵持这么久,现在献上这张图纸,可以说是最佳的时机了。
之前,是她错了。
她太自信,太冒进,上天在她没有犯下大错前,就先给她一个警醒也许是一件好事,以后她一定会更稳扎稳打。
“筱儿,若是大裕打败了长狄,让长狄就此俯首称臣,你当记上一大功!”韩凌赋温情款款地道。
“我同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分什么彼此?”白慕筱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是汹涌澎湃,激动不已。
她确信皇帝见了此连弩必定会心动不已,到了那时候,就是她翻身的时机了。南宫玥可以做县主,做郡主,做镇南王世子妃。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
“筱儿……”韩凌赋感动地看着白慕筱,筱儿的这份功劳自己记下便是。
白慕筱与韩凌赋深情对视地好一会儿,又道:“殿下,我还有一事要告知殿下,就是关于之前的那个流言……”
韩凌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压在了白慕筱的樱唇上,道:“筱儿,你不用说了。我说过,我信你!”
白慕筱粉面微红地将小脸偏开,眼睫微颤,“殿下,我明白。”顿了顿后,继续道,“我是想告诉殿下那个流言之事可能是我的二表姐摇光郡主所为。”
摇光郡主?韩凌赋目光沉了沉,问:“怎么说?”
白慕筱迟疑了一下,才为难地说道:“摇光郡主是我的表姐,我本不该说她的是非,可是我这个表姐别的都好,就是心胸有些狭隘,她身份比我高贵许多,可是如今却只能嫁给镇南王世子这个有名的纨绔子弟,而我身份如此低微,竟有幸得了到了殿下的爱慕,她恐怕是心生嫉妒,所以才会……”
“原来是这样。”韩凌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原来竟是摇光郡主坏了自己和筱儿的大好姻缘。“这个南宫玥,和萧奕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可恶真是可恶!”
“殿下且息怒。依我之见,他们也嚣张不了多久,萧奕到底能不能登上镇南王之位还不好说呢。”白慕筱自信地分析道,“萧奕纨绔无用,可是现在的镇南王妃却深受镇南王宠爱信任,听说镇南王次子无论学识还是武艺都非常出色,颇得镇南王看中。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只看到皇上对萧奕一时的宠信,都在争取萧奕的支持,可是筱儿倒觉得殿下应该趁这个时候去争取镇南王妃,比如让皇上厌了萧奕……我倒是有一个计划,殿下不如听听是否可行……”
白慕筱侃侃而谈,韩凌赋则若有所思,时不时地附和几句。
两人又说了近一炷香功夫,白慕筱依依不舍地说道:“殿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该走了。”虽然她很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可是……
白慕筱缓缓地站起身来,韩凌赋也知道如今的情况容不得两人太过肆意,因此也没有留她,只是那灼热的视线一直流连在白慕筱的身上,仿佛想趁这最后的时间才多看她几眼。
“殿下还请保重!”
说完这句后,白慕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
她先去隔壁与南宫雲碰头后,两人一起离开了太白茶楼,只留下三楼的韩凌赋透过窗户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了……
……
转眼三天过去,明日就是韩淮君奉旨出征的日子。
这一日,夕阳几乎就要落下的时候,蒋逸希又来了。
这一次,她还带来了她刚编好的金丝内甲。
当南宫玥看到那金光闪闪的金丝内甲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拿起那沉甸甸的金丝内甲,不敢置信地说:“希姐姐,你真的完成了!”才三天,蒋逸希竟然就完成这样一副金丝内甲,南宫玥完全可以想象蒋逸希必定是将全部的精力投诸其中,白天不够,连夜晚的时间也用上,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完。
蒋逸希眼底有一丝疲倦,却也有更多的欢喜,说道:“玥妹妹,就要麻烦你托世子给他送去了。”
对南宫玥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但是……
南宫玥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希姐姐,或许我可以让阿奕再安排你们见一次?你也可以亲自把这内甲交给他。”这战场可是以命相搏的地方,弄不好,一别便成了永别……
“不用了。”蒋逸希摇了摇头,浅浅地一笑,“该说的话我上次都与他说了。我会等他平安回来的。”她的目光沉静从容,表情平和端庄,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让人浮躁的心也不自觉地安定了下来。
南宫玥突然觉得,韩淮君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一夜弹指即过,第二日,也就是六月初一,天空刚露出鱼肚白,韩淮君就率领几千骑兵启程离开王都。
骑兵中有些家人在王都的,都泪流满面地前来相送,可是齐王府却始终没有人出现。
韩绮霞虽然有心,却顶不住齐王妃硬要把她拘在王府里。因而来送韩淮君的唯有萧奕、原家兄妹、傅家兄妹,还有南宫玥、南宫昕等几个好友,直到骑兵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蹄扬起的尘埃,直到北城门口送别的人群散去,南宫玥他们才怅然地在城门口分别,各自回府。
这一日,不,直到接下来的好几日,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泱泱的。
七月初五,南宫玥和蒋逸希应着先前的约定,提前两天给建安伯府送了拜帖,一大早就来到建安伯府探望南宫琤。
南宫玥和蒋逸希一下马车,便看到南宫琤已经在二门处候着了,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
“希姐姐,三妹妹。”
三人互相见了礼后,这才欢声笑语地先去给建安伯夫人请了安,之后,就随南宫琤去了她住的蓼风院。
这院子看来坐北朝南,也甚为宽敞,堂屋里明显重修装修过一遍,各式家具也都是新打的,收拾得很是明亮整齐。
再看院里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低眉顺眼,行事有度,南宫玥和蒋逸希都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建安伯府的下人没敢怠慢南宫琤,这也一定程度代表了建安伯夫人和世子的态度。
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南宫琤请南宫玥和蒋逸希喝茶小坐,跟着又带她们在后院中小逛了一圈,三人最后在花园中的凉亭中小坐。所谓“六月荷花香满湖”,微风一吹,便是闻到淡淡的荷香,很是惬意。
三人正悠闲地说着话,一个守在亭外的小丫鬟突然匆匆走入亭中,行礼禀告道:“世子夫人,表姑娘也进花园了,正往这边走呢!”
南宫琤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挥退了那小丫鬟。
南宫琤对着南宫玥和蒋逸希解释道:“这位表姑娘是世子的表妹,姓陆。”
表妹?南宫玥心里颇有几分玩味。
没一会儿,那位陆表姑娘就盈盈走来,只见她白净娟丽,乌黑的青丝绾着双鬟,簪了几朵粉色的珠花,她身穿淡粉的银条纱夏衫,荷叶色的马面裙上镶着银边,通身再无其他饰物,十分素雅。
“表嫂!”陆姑娘先与南宫琤行礼后,跟着目光在南宫玥和蒋逸希之间扫视了一遍,笑盈盈地说道,“这两位想必是摇光郡主和蒋大姑娘吧。莲儿见过郡主!”她得体地福了个身。
南宫玥闻到了淡雅的紫薇花香,这香味她最熟悉不过,是她的铺子花颜里卖的紫薇花露,限量贩售,五十两银子才得一小瓶,为此她已经不止一次被傅云雁说是奸商。
“免礼。”南宫玥淡淡地说道。这陆姑娘看来举止得体,可不知为何,南宫玥总觉得她眼神里有一丝倨傲。
那位陆姑娘打了声招呼后,便又款款地走了,仿佛她真的就是正好路过,正好来打声招呼。
三人又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儿,便又回了蓼风院。
趁着南宫琤去净房的时候,南宫玥突然问墨香道:“墨香,那位陆表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一说到陆姑娘,墨香就露出愤愤之色,道:“三姑娘,那位陆表姑娘是老夫人的嫡亲的侄孙女,其实本来老夫人有意让姑爷和陆表姑娘亲上加亲,就是伯夫人和姑爷一直没同意。”说着墨香冷笑着说道,“听说啊,自从姑爷受伤以后,老夫人唯恐伯夫人会提起婚事,硬是好几个月没让陆表姑娘登门,直到我们姑娘和姑爷的婚事定下,这才又走动了起来。现在那位陆表姑娘已经跟二房的二公子定了亲,再过几个月就要嫁进府来了……”
墨香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地迟疑了一下。
南宫玥忙道:“墨香,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希姐姐也不是什么外人。”
墨香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压得越发低了,有些不安地说道:“奴婢还听说,二老爷曾经找过伯爷,要伯爷上折请撤了姑爷的世子之位,改立二公子为世子。虽然这事暂时被伯爷给驳了回去,可是世子如今这个样子,将来……”墨香心里担心裴二公子迟早会成为伯府的世子,那么待将来建安伯去了,裴元辰自然不好同堂弟住在一处了,就得分家搬出伯府,没有伯府作为仰仗,裴元辰和南宫琤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
南宫玥皱了皱眉头,与蒋逸希对视了一眼。看来陆家夫人忽然把女儿许配给裴二公子,就是觉得世子的位置早晚不保,裴家二公子定能成为新的世子,更或者,二房之所以愿意娶陆表姑娘,就是希望在这场世子之争中老夫人能站在二房这边。如此说来,这伯府以后恐怕还有得热闹!
南宫玥沉吟一下,正色道:“这世子之事,自然是要看圣意,也不是二房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们如今最主要的还是照顾好大姐姐和大姐夫。若是大姐姐受了什么委屈,你们就悄悄地来告诉我。”否则,以南宫琤的性子怕是报喜不报忧。
“是,三姑娘。”墨香用力地点了点头,笑道,“伯夫人和世子爷都对姑娘挺好的,平日里姑娘和姑爷两人还会经常一块儿聊天说话,谈论诗词,抚琴弄萧。”见他们夫妻琴瑟和鸣,几个丫鬟便也放心了。
“这就好。”南宫玥微微颔首。
看南宫琤的气色,也知道她这段日子在伯府过得还不错……
南宫琤很快就回来了,三人在一块儿闲聊起来,就如同南宫琤还未出阁前一样,宁静而又悠然。
而此时,在王都另一条街上的安逸侯府的书房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沙盘搏杀。
经过先前几轮的残酷厮杀,交战双方都暂时偃旗息鼓,进行着最后的布置。
从盘面来看,作为守方的官语白更胜一筹,官语白虽擅攻但更擅守,天下皆知,而作为进攻一方的萧奕,在几次冲锋和突袭后,阵型已是凌乱无章,只还在勉强支撑着没有溃败。
萧奕的阵型忽然一变,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战旗飞扬起,萧奕的战阵被一奇兵拦腰截断,整支队伍被迅速包抄,全军覆没!
“哈哈哈!我又输了。”萧奕放下手中的小旗子,丝毫没有气馁地说道,“什么时候能赢你一次就好了。”
“阿奕,南疆之地,沼泽蛇虫众多,除非你有详细的舆图,否则就必须得步步小心……”官语白拿起小战旗,指向了某个位置说道,“比如在这里,你不应该贸然进攻……”
萧奕仔细思索着,也拿起一面战旗,说道:“所以,我应该从后方包抄?”
官语白含笑着说道:“与其包抄,你不如考虑一下利用小范围的轻兵突进。”
“轻兵突进……”萧奕默念着这几个字,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小白。你说的没错,我不应该如此短视……”
萧奕说着,又拿起了数面不同颜色的战旗,在这个精致的沙盘上,与官语白两人一一演练了起来……
沉浸在沙盘之中的两个人,谁都忘记时间的流逝。
今日本是萧奕的休沐日,他一开始是计划着带他的臭丫头出去逛街,谁想到,当他溜进南宫府的墨竹院后才知道,他的臭丫头居然去了建安伯府做客。
无聊之下,萧奕便逛到了永逸侯府,他来得还正是时候,官语白新近刚得了一个以南疆密里沼泽为中心制成的沙盘,于是,两人一言即合就如往常一样,开始了沙盘对战和演练,甚至连午膳都顾不上用……
候在书房外的小四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进了书房,每一次都试图用眼神把萧奕赶走,但萧奕是什么人,根本对此毫不理会。
终于……
“公子。”小四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打断了他们,并说道,“有新的飞鸽传书。”说着,就将数张已经解开的薄绢递给了官语白。
萧奕的眼睛盯着沙盘,头也不抬地说道:“小白,你忙吧,我再看一会儿。”
“稍等。”官语白微微颌首,回到了书案前,将小四递来的薄绢一一展开,看过后分门别类的放置了起来。他的动作优雅,一举一行都显得不紧不慢,如同一幅宁静的画卷一般。
就在官语白看到最后几张薄绢的时候,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忽而闪过了一抹精光,他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阿奕,你过来一下。”
萧奕放下小旗子走了过来,就见官语白将一片薄绢递了他。
萧奕疑惑的接过,眼睛一扫,不由蹙起了眉头。
“阿奕。”官语白的声音温和如玉,脸上带着浅浅微笑说道,“你在南疆培植人脉和军威的机会来了,虽是极险,但你可敢一试?”
萧奕将薄绢缓缓地捏在了掌心中,自信而又神采飞扬地说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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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误诊
南宫玥从建安伯府回来的时候已近申时。
她回房换了件衣裳,便直接去了浅云院。
“娘亲!”
林氏正坐在书案前,拿着毛笔不知道在写什么,听到南宫玥唤她,便放下笔,转过头来。
“玥姐儿,你回来了。”顿了顿后,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大姐姐还好吧?”
“大姐姐很好,娘亲不必担心。”南宫玥走到林氏的身后,揉着她的肩膀宽慰着,随后目光被桌上的一张单子吸引,问道,“娘亲,您在写什么啊?”
“我在写你的嫁妆单子呢。”一说起这个,林氏顿时喜气洋洋,笑着说道,“虽然离你及笄还有几年,但是很多东西都要提早置办起来才是,否则以后岂不是手忙脚乱的……更别说有些物件那是可遇而不可求!”
南宫玥有趣地凑了过去看,就见林氏指着嫁妆单子,很认真地说道:“玥姐儿你看,这衣料、首饰、古董字画、香料药材、家俱等等,都缺一不可。”
南宫玥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嫁妆单子,眼睛都要花了。
前世母亲早逝,继母又如何会为她费心,只是敷衍地给她弄了些表面看似风光、实则中看不中用的嫁妆。
而现在的这张单子上,光是首饰就零零种种写了好几页,就更别说四季衣裳、毛皮还有什么各类木器家俱,摆设,古董字画,药材香料,田地铺子……
“居然要这么多。”南宫玥不由咋舌,“娘亲,这么多,要花不少钱吧?”公中给她的份例只有一万两银子,肯定不够。
“钱的事,你不用管。”林氏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这点嫁妆,娘还是置办的起的。到时候在给你买两个庄子,没事你还能去散散心。”
林氏的拳拳爱女之心,南宫玥自然明白,心中一股暖流涌过,道:“娘,其实我已经有皇庄和封地了,您不需要为我再准备那么多。”
“那怎么能一样呢!”林氏理所当然地说道,“一码归一码,你那皇庄和封地是皇上赐的,这两个庄子是娘给你的。再说,皇庄和封地又不能传给你的儿女,娘给你准备的东西,那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了。”
南宫玥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呆呆地看着林氏。
林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听说,最近江南那边新运来了一批紫檀木,沉香木,铁鸡翅木,娘这就派去看看,然后请江南那边的木匠给你打制新房的家俱,江南的手艺可比咱们北方精巧多了……对了,顺便再让人去趟南方那一带采购些珍珠、玉器、翡翠之类,也好打些个时新的首饰。”
说着,林氏又想到了什么,对南宫玥道:“玥姐儿,虽然离你出嫁还有一段日子,不过你也要抽些日子做点针钱活了,那些被套,床单,荷包、鞋袜之类的东西也要准备准备了……”
南宫玥本来还感动着,一听到林氏说起针线,顿时头都大了。她眼珠一转,心想:做就做呗,除了给阿奕的那些她自己动手,其他用来认亲的,她绣一针,就扔给画眉她们便是……
南宫玥一个眼神,林氏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点着她的额头道:“玥姐儿,你是不是想让丫鬟她们帮着做?”
南宫玥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正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给带过去,画眉突然急匆匆地冲进了屋,口中还喊道:“二夫人,三姑娘,不好啦!”那毛毛躁躁的样子让林氏不禁微皱眉头。
画眉见状忙颔首低眉,以无可挑剔的姿态福了个身,毕恭毕敬地禀告道,“二夫人,三姑娘,刚刚林家的小厮广白来报讯,说是林表少爷的医馆医死人了,现在正有人在那里闹事。”她口中的林表少爷指的自然是林子然。
“什么!?”林氏顿时花容失色,急得跳了起来,早把之前画眉没规没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慌张地连连问道,“广白现在在哪?然哥儿有没有事?医馆现在情形如何?”
“广白现在正在二门处候着。”画眉忙答道,“他说,表少爷暂时没事,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才行。”林氏急得团团转,正想命人去备马车,却被南宫玥拦下。
“娘,您且别心急,还是让我先去看看吧。”南宫玥连忙起身安抚林氏。
“你去……”林氏有些犹豫,“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扯上这种是非不好,要么还是马上找人通知你爹一声,让他过去看看吧。”南宫玥虽然能干,虽然有郡主的头衔,但是那些市井之人哪里会讲道理,万一冲撞了女儿,可如何是好!
南宫玥哪里不懂林氏的担忧,笑笑道:“娘,别担心,我可以穿男装过去……您要是还不放心,我让人去通知阿奕一声,让他也一起过去好了。”
百卉亦在一旁道:“二夫人放心,奴婢会紧跟着三姑娘的。”
林氏迟疑了一瞬,终于点头答应了:“玥姐儿,那你可千万小心。这市井里有句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万事还是要先顾着自己才是。”
南宫玥忙应了,带着百卉和画眉先回了墨竹院。
待她走了,林氏才突然回过神来,这男装是怎么回事?听玥姐儿这口气,她还常常穿男装出门?而且萧奕还知道这事?
想到这里,林氏头都疼了,一瞬间觉得幸好女儿的夫家已经有着落了,小两口看来处得也还不错……
南宫玥回到墨竹院后,一面吩咐百合去通知萧奕,一面又让画眉服侍着自己换上男装,跟着便和同样换上男装的百卉,以及林家的小厮广白一起策马先赶往城南。
林子然的医馆——百草庐在城南的永定街上,南宫玥和百卉的马一拐入永定街,就看到百草庐前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群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南宫玥缓下马速,在距离人群几步外的地方下了马。
百卉和广白赶忙在南宫玥前面开路,几人艰难地挤了进去。
只见医馆的地面上放着一块破旧的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身穿灰衣、皮肤蜡黄的中年男子,双眼紧闭,面色死灰的一片,五官扭曲,仿佛死前受了极大的折磨。
只这一眼,南宫玥已经可确定此人确实是死了!
“爹……爹,您就这么走了,留下女儿一个人可怎么办啊!”一个身穿白色粗布衣裙的姑娘正跪坐在地上嘤嘤啜泣,哭声哀婉悲痛。那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肌肤如玉般没有一点瑕疵,不施脂粉,全身上下的首饰只有头上一根木簪子。她虽然五官十分秀美,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尤其现在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令看者不由心生怜意。
林子然局促地站在一旁,眉宇紧锁。
四周围观的人群早已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说着:
“是出了什么事了?”
“听说吃了医馆里开的药,人没气了!”
“什么?死了?那不是医馆医死人了吗?!”
“你这话不对,这人病死了,怎么能算到大夫头上?这要真这样,那些大夫都不用看诊了。”
“可是我听说,那个人是吃了医馆的药才死的,我看定是医馆卖假药,吃死人了……”
“卖假药?那可得赶紧去报官!”
“已经有人去了!……估计官府也快来了吧。”
人群里越说越热闹,越说越像是百草庐卖假药医死人了。
南宫玥眉头一蹙,别说她对林子然的医术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若非他的医术已经足以出师,林净尘也不会放他出来开医馆坐诊;更别说林子然是决不可能卖假药的!
南宫玥目光微沉,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大少爷!”广白急急地走进了医馆,“小的把表……少爷叫来了。”他总算还记得南宫玥女扮男装,在最后的关头硬是把“表姑娘”改成了“表少爷”。
林子然已经看到了广白身后男扮女装的南宫玥,大吃一惊,蹙眉道:“表……表弟,你怎么来了,这里现在乱得很,你快回去。”说着他不由瞪了广白一眼,这件事本来等官府来了,自然可以还他一个清白,没想到广白竟然把表妹都请过来了。
南宫玥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被打发了,沉声道:“然表哥,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如何跟我娘交代?”
林子然俊脸上露出一丝愧色,道:“让姑母和表……弟担心了。”
南宫玥把林子然拉到了一遍,看了一眼那哀泣的白衣姑娘,压低声音问道:“然表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紧把事情给我说说,我们也好研究一下到底该怎么办,尽快把这事给解决了。”
林子然有一丝犹豫,总觉得他身为表兄,又是堂堂男子汉,出了点事怎么能依仗、麻烦自己的表妹!实非男儿所为。
看出林子然的心思,南宫玥眼珠灵活地一转,故意威胁道:“然表哥,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命人去找外祖父了……”
“表……弟!”林子然自然是不想林净尘为这事劳心费神,连忙道,“好,我告诉你就是。”
“表哥,你说的越详细越好。”
林子然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说道:“……事情要从昨日傍晚说起,我从一户人家看完诊准备回医馆,正好在前面的永安街口看到围了一群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位姑娘,也就是这位李姑娘打算卖身救父……”
大街口的卖身救父?南宫玥的目光闪烁了两下,这个桥段还真是耳熟得很。
而且,李姑娘……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
林子然继续道:“当时,有个纨绔子弟想要强买她不成,居然要强抢,我实在看不过去,就过去帮忙解围。”
“那后来呢?那李姑娘就说要卖身报答表哥?”南宫玥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表……弟怎么知道?”林子然脱口而出,点头说道,“李姑娘先是向我道谢,然后说是我救了她,要卖身还恩救父……我岂能做这等趁人之危之事,自然是没答应,后来同李姑娘攀谈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李姑娘的父亲病着一直没好,现在家里的钱财已用尽,这才迫不得以想要自卖己身,凑钱为父亲寻医治病。我见李姑娘是大大孝女,曾经又有过一面之缘,再见也算是缘份,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
“等等!”南宫玥忙打断了他,她想起了一件事,跟着又确认道,“然表哥,你和这位李姑娘以前见过?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二月的时候,我们陪祖父逛药行街的那一天……”说着林子然不由眉心纠结成团,有些复杂地看了南宫玥一眼,“世子的马惊吓到了李姑娘……”他说的世子便是萧奕。
这件事南宫玥当然知道,难怪说到李姑娘她会觉得这般耳熟,原来是“这位”姑娘啊……她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林子然接着往下说:“我让广白帮着李姑娘把她爹抬进医馆里,亲自为她爹诊脉,开药方,包好了药给她,一文未取,也特意与她解释了该如何煎药以及服药的禁忌,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那姑娘居然抬着她爹来了,说她爹死了。”
林子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昨日为李大叔探过脉,他得的是肺痨病,因此我便给他开了止咳平喘的方子。虽说这肺痨病是不治之症,但是按照我的方子调养着,也不至于短期内致命才是。表……弟,我有信心自己没有开错方子!”
“表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南宫玥忙安抚道。肺痨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病症,林子然不可能会诊错的。
既然没有诊错,方子和药亦没有问题,问题其实很清楚……
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南宫玥的眼眸变得幽深起来,语带深意地说道:“其实只要查明了他的死因,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去看看死者。”说着她大步走向门板上的那具尸体,林子然哪能让南宫玥独自去面对这一切,自然也是跟上。
南宫玥在尸体的另一边蹲下,时值盛夏,尸体已经开始渐渐释放出恶臭,让人闻之欲呕。
这若是普通的女子早已是花容失色,可是南宫玥却是面不改色。林子然看在眼里,心中对这位郡主表妹更为佩服,也难怪她能凭一己之力找到疫症的对症之法。
南宫玥微微俯身,正打算检查死者的面部,却听一声悲切的泣声:“爹爹,都是女儿不孝……”那位李姑娘悲痛地伏在尸体上,哭得更加凄厉了,柔弱的肩膀抖动不已。
这若是今日没有男扮女装,南宫玥就直接让百卉把这位李姑娘拉开了,如今却反而不好作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不耐烦的叫喝声:“官差办案,还不让开!”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外面围观的人群乱哄哄地叫着,忙不迭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五个身量参差不齐的衙差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百草庐,身后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粗布短打的短须男子,肩上背了个木质的工具箱。
“大人,还请为民女和先父主持公道啊!”李姑娘终于直起身子来,对着衙差哀呼着,柔弱可怜。
为首的一个大胡子衙差对着那短须男子道:“黄仵作,就麻烦你了。”
原来跟着衙差们来的这个中年男子正是衙门的仵作。
这是要当场验尸吗?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越发不肯走了。
黄仵作走到了那具尸体前蹲下,熟练地给尸体做了一番简单的验尸,一边查验,一边用平板的声音毫无起伏地说着:“死者,男性,年约三十五至四十,身上无致命外伤,脚有旧疾,推测至少十年以上……生前患有哮喘……”
“哮喘?!”李姑娘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朝林子然看去,“林大夫,您昨日明明说我爹患的是肺痨……”
人群里立马有人交头接耳地评论了起来:
“原来是误把哮喘诊成了肺痨吗?”
“这真是庸医误人啊!”
“医术不好,居然还敢出来行医,真是害人不浅!”
“……”
大胡子衙差一双三角眼一眯,看向了林子然,质问道:“喂,她说的可是真的?”
林子然震惊不已,一会儿看看地上的尸体,一会儿又看看那黄仵作,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会诊错,李大叔得的确实是肺痨。”他对黄仵作请求道,“这位黄仵作,可否请你再检查一遍?”
黄仵作还没说话,大胡子衙差已经面色一沉,喝道:“林大夫,你既然已经承认误诊,就跟我走一趟吧。”他大臂一挥,对着手下几个衙差下令道,“还不拿人,封了这家医馆!”
其余几个衙差应了一声,如狼似虎地扑向了林子然……
“呦!怎么这么热闹啊?”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男声嬉笑着说道,“不如让我也一起玩玩吧?”
“何人胆敢阻拦官差办案?”大胡子衙差粗声粗气地说道,转身看向了门外,就见一个着紫色锦袍的昳丽少年带着四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大胡子衙差一见少年,便是心里一沉,一张老脸差点没绷住。
这个祖宗怎么跑来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面上却是堆着笑迎了上去,低头哈腰道:“原来是世子爷啊,世子爷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走进百草庐的正是闻讯而来的萧奕。
萧奕漫不经心地在医馆内扫了半圈,从门板上的尸体,到那个跪在地上的李姑娘,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眸中透着一丝意味深长,随后又看向林子然,最后他的目光则定在了女扮男装的南宫玥身上。
南宫玥冲他眨了眨眼睛,萧奕脸上的笑容又灿烂的一分,他轻轻颌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一脸不耐烦地对大胡子衙差道:“这是本世子的外祖父开的医馆,本世子怎么就不能到这来了?”
大胡子衙差心里暗道倒霉,只能讨好地解释道:“世子爷,这家医馆现在出了人命,就算是世子的外祖父开的,这国有国法,按照规矩,小的们……”
“什么出了人命?!”萧奕看着李姑娘冷笑了一声,一副纨绔公子的派头,不屑地说道,“照本世子看,分明是有刁民想要讹钱!”说着他锐利的目光朝大胡子衙差射去,其中的威胁之意已经是溢于言表。
大胡子衙差迟疑了一瞬,立刻卑躬屈膝地笑道:“世子爷说的是,分明就是这刁民想要讹钱!……那小的们就告辞了!”他朝几个衙差试了一个眼色,他们灰溜溜地就打算撤退。
林子然在一旁皱眉看着萧奕,欲言又止。
他不是不识好歹,亦知道萧奕赶来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帮自己一把,可是萧奕用这样蛮横不讲理的手段把此事压下,根本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甚至只会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林子然诊错了病,医死人!
“差爷!”那李姑娘难以置信地朝衙差们看去,膝行了几步,拉住了大胡子衙差的袍角,哀求道,“差爷,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要为民女与先父主持公道啊!”
大胡子衙差心里觉得这姑娘还真是不识趣,没看到连他们衙差都不敢得罪这位世子爷吗?他不耐烦地踢了李姑娘一脚,没好气地说道:“果真是刁民,事到如今还要胡搅难缠!”他“呸”了一口,就和手下们一溜烟地跑了,唯恐被叫下。
李姑娘痛呼一声,被踢倒在地。
“李姑娘,你没事吧?”
林子然快步上前,俯身试图去扶李姑娘,却见她脸上露出厌色,用力地甩开了林子然的手,斥道:“别碰我!亏我曾以为你是个好人,你害死我爹,一定会遭报应的!”
“表哥,这等刁民你理她做什么?”萧奕轻蔑地俯视着跪坐在地上李姑娘,“她不就是要钱吗?”说着他就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随手扔在李姑娘身上,“拿了钱快走吧!少在本世子面前碍眼!下一次本世子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不,我不……”
李姑娘眼泪涟涟,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奕打断了:“五百两,不少了,做人要知足!……算了懒得跟你这刁民多说。”
说着他吩咐身后的随从,“还等什么?把人给本世子拖出去,这种丧门星真是污了本世子的眼!”
“是,世子爷!”四个随从响亮地应了一声,两个抬起放尸体的门板,另外两个则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李姑娘就往门外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救……”李姑娘才叫了两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其中一个随从随手拿了一团抹布就塞到了李姑娘嘴里,她只能无声地抽泣着,哀求地看着门外看热闹的人,那双被泪水浸得发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似的,看着不少围观的男子都面露不忍,心生怜意。
但是连衙差都不敢多说什么,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刚刚那些衙差口口声声叫着世子爷,这世子爷对普通百姓而言,那可是只在戏本里听过的贵人,谁能得罪得起啊!
这位可怜的姑娘恐怕只能自认倒霉了!能留下条命,还能拿到五百两银子,对她来说也算是不错的补偿了!
这是大部分围观的人此刻心中的想法。
但林子然却并非这些人中的一员,眼看着李姑娘一个弱女子竟然被如此对待,林子然终于看不下去了,眉宇紧锁地欲上前。
“表哥,”南宫玥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这件事你不用管……就交给阿奕好了。”
“可是他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法子啊!”林子然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表……弟,我问心无愧,不怕去见官的。”他自认为自己不可能诊断错误,大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官把事情调查清楚。
现在萧奕的做法,也未免太过仗势欺人了!
林子然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李姑娘被迫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南宫玥,却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真是觉得他这个表妹碰到萧奕的事便有些不讲道理,虽然萧奕是她未来夫婿,可未免还是有些太过!
但南宫玥毕竟只是他的表妹,林子然又觉得好像是不便多说什么。
百草庐外,混在人群中的两个人把刚刚发生的闹剧从头到尾地看在了眼中。
同样男扮女装的白慕筱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得意,微勾嘴角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镇南王世子就是这种纨绔子弟,万事都不讲道理,只会以势压人。”
说着她抬眼朝身旁的男子看去,只见他一身简单的青色直裰,乌黑的青色只是用银色的发束束起,简简单单,却掩不住他高贵的气质,绝世的风华,与四周那些粗鄙之人迥然不同。
就是这样的人爱慕着自己,唯有自己。白慕筱微垂眼帘,心中雀跃。老天爷既然让他们相遇,也一定会让他们相知相守,他们注定是属于彼此的。
韩凌赋亦收回了视线,叹道:“萧奕一惯如此,可偏偏父皇还宠着他,宠得他行事越发荒唐乖张。”他赞赏地看向白慕筱,“筱儿果然是料事如神,一切如你我计划般发展了。”
“今日之事这么多人亲眼所见,萧奕再有本事,也难堵悠悠众口。只要李姑娘上告官府替父伸冤,事情很快就会越闹越大,整个王都都会知道知道这件事,讨论这件事……然后萧奕自然会被御史弹劾!”白慕筱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皇上的确是喜欢萧奕,不,应该说皇上恩宠的不过是镇南王世子。平日里,萧奕虽然纨绔,却也没犯什么大错,皇上自然没有处置他的理由,可是如果现在有一个可以处置萧奕的理由堂堂正正地摆在了皇上的面前,皇上又会如何呢?”
白慕筱心中更好奇的是,如果皇帝真的处罚了萧奕,南宫玥会如何?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她倒是想看看,到了那个时候,南宫玥对萧奕可还会一如往昔?
韩凌赋眼中异彩连连,难掩激动。
白慕筱压低声音继续道:“其实皇上对镇南王一向忌惮,处置了萧奕同时也等于示威镇南王,皇上想必会龙心大悦。”顿了顿后,她又道,“而且也可以卖镇南王妃一个人情,一箭双雕!”
“等我回去,就马上安排御史。”韩凌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萧奕被皇帝废了世子之位,那世子位自然会落到镇南王妃小方氏之子萧栾的头上,将来萧栾继任镇南王,自己也就顺理成章地拉拢了镇南王的势力,届时大皇兄和二皇兄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筱儿这一计岂止是一箭双雕,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他的筱儿,果然是与众不同,乃是女中诸葛!
韩凌赋痴痴地看着白慕筱,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大千世界自己竟然能遇上她,看来冥冥之中,真是自由安排!
也许她真是上天派来助自己成就大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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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禁足
京兆府前,两尊威武雄壮的石狮静静地蹲在大门两边的石砌基墩上,那两尊石狮引颈翘首,怒目裂眦,颇有有居高临下、雄视众山之气势,让那些百姓望而生畏。
门外放着一面登闻鼓,鼓捶就挂在旁边,按照大裕律历规定,只要有任何人击鼓喊冤,不论白天还是夜晚,京兆府尹都必须开堂审案。
这也是为了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喊冤者所设,否则若是这家丢了狗,那家被偷了米,都跑来京兆府击鼓,那京兆府尹岂不是成了村长里长之流。
因而,若击登闻鼓申诉,不论冤情是否属实,先杖二十,想着这二十大板,若真无冤情,普通百姓也不敢随便去击那登闻鼓,京兆府门口通常都是空荡荡的一片,清闲得很。
而这一日,却有一个身穿粗布白裙的姑娘挺直腰板站在京兆府的门前,她身形娇柔,带着一种令人怜惜的姿态,但她的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眸却清澈坚定,毫不畏惧地朝那面登闻鼓走去。
那守在门口的衙差一看有人竟然不要命地来击登闻鼓,而且还是一位柔弱的姑娘,不由眉头一皱,好心提醒道:“这位姑娘,按照大裕律历,凡击鼓鸣冤者,不论有冤无冤,先杖二十。”这姑娘瘦得好像要飘起来似的,若是二十大板打下去,别说是告状,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多谢这位大哥提醒,我明白。”那姑娘福身谢过,但还是坚定地拿起了鼓捶。
这附近的人一见有人取下鼓捶,就知道有人要击鼓鸣冤,这可是几个月见不上一次,一下子,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便自发地围了过来。
“咚!”
第一下鼓声响起,仿佛捶在人的心脏似的。
“咚!咚!”
第二声、第三声紧接着响起……其中一个守门的衙差已经跑到里面去通知京兆府尹和衙差的班头。
而那些围观的百姓已经交头接耳地说起来:
“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要命呢!那可是二十大板!”
“既然连这二十大板都不怕,我看这姑娘必定是真有冤情……”
“这来击鼓的又有哪个是没有冤情……”
人群说得越来越热闹,只等京兆府开堂审案,却不想这大堂没开,倒是匆匆地跑出三个衙差,其中一个大胡子上前一把夺过了姑娘手里的鼓捶,没好气地斥道:“又是你这个刁民!本大爷看在你丧父的份上,今日也不打你那二十大板了,还不给本大爷走人!”
那姑娘却还不肯放弃:“民女有冤情!”说着她就想往大堂冲去,高喊道,“民女要状告永定街上的医馆百草庐医死民女的父亲,还请大人为民女伸冤啊!”
“还不给我拦住她!”大胡子气急败坏地对着手下下令,两个衙差忙一左一右地将她强行挟住。
“走走走!”大胡子语带威胁道,“你要是还敢来闹事,见一次打一次!”同时,对着手下的衙差们吩咐道,“记住,以后她要是再来,给我赶紧打发了!”
可怜的姑娘被粗鲁地丢在了地上,绝望而无助地啜泣不已,但最后只能拍掉身上的尘土,凄然而去,只留下一道瘦弱脆弱的背影看得围观百姓摇头叹气……
这一日起,一个消息悄悄地传来,听说,一个叫百草庐的医馆医死了人,也不知道它背后有什么背景,京兆府竟不肯受理此案……
一传十,十传百……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日,就在王都最热闹的南大街上,人来人往,四个轿夫抬着一顶枣红色的轿子一摇一摆地走在街道上,一看它银色轿顶以及皂色的轿盖、轿帏,就知道这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官轿,普通百姓自然是避得远远的,唯恐惹上什么麻烦。
突然,人群里一道白色的纤瘦身形扑了出来,咚的一声跪在了街道中间,却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姑娘。
那官轿停了下来,随行的小厮没好气地斥道:“何人在此拦路?”
白衣姑娘重重地在冷硬的地面上磕了一个头,悲呼道:“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情陈述!还请大人为民女伸冤啊!”
这里本来就是闹事,人来人往,这姑娘如此这番行为立刻让来来往往的人流为之驻足,不过是弹指间,整条南大街几乎被堵得寸步难行。
很快,官轿里传来一个低沉严正的声音:“这位姑娘,你既然有冤情,为何不去京兆府,反要在此当街拦路?”
白衣姑娘悲愤地高呼道:“大人,民女也曾去过京兆府击那登闻鼓……”
听到这里,这大街上的人群已经喧嚣起来,击登闻鼓可是要打二十大板,等闲人不敢轻易为之,看来这姑娘确有冤情。
姑娘还在继续道:“可是那京兆府的衙差不讲道理,攀附权贵,硬把民女从京兆府赶了出来!民女无奈,只能当街拦轿喊冤,还请大人恕罪!”
“京兆府竟做出这等事?!”官轿里的男声沉声又道,“姑娘,你要状告何人、又有何冤情,为何京兆府要如此对你?”
白衣姑娘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磕得额头起了血印,才哭道:“民女有冤,民女要状告永定街上的医馆百草庐医死民女的父亲!镇南王世子为了包庇医馆的主人林子然,与京兆府的衙差勾结,试图压下此案!恳请大人为民女做主,民女愿结草衔环以报大人恩德!”
随着她的叙述,四周围观的人都是义愤填膺:
“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目无王法之事!?”
“我早听人说过镇南王世子横行无状,平日最喜仗势欺人,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镇南王世子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
那位白衣姑娘很快就被官轿里的那位大人带走,而留下的喧嚣与议论却是久久无法平息,甚至是民愤渐起……
不过是短短两日,几乎是近半个王都的百姓都在讨论百草庐医死人,镇南王世子目无法纪,包庇真凶的事。
随着这些消息传开,林子然的百草庐更是时不时有人围观,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偷偷往里面扔臭鸡蛋与烂水果。
林子然忍了又忍,到了第四日,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关了百草庐,匆匆地去了镇南王府。
不巧的是,萧奕正好不在府中。
在门房的指点下,林子然又改道赶往南宫府。
既然到了南宫府,他第一件事自然是给姑母林氏请安,说了会儿话后,才在丫鬟的指引下去了位于府里西北角的小型演武场。
因着世家子弟都需要学习君子六艺,而君子六艺中也包括了御和射,因此在南宫府中也有设有一个演武场,只是这演武场自然不能与武将府中的相提并论。
林子然心中烦躁,便不自觉地体现在了举止上,步履越来越快。引路的丫鬟也看出他心事重重,不敢随意搭话。
另一边,演武场里,却是和乐融融,欢声笑语,除了萧奕和南宫玥,南宫昕也在。
此刻,南宫昕正在练习射箭,只见他熟练地搭弓拉弦,瞄准靶心……看他的架势和眼神,已经是似模似样,凝神静气时,浑身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锐气,看来与他平日温和的气质迥然不同。
“嗖!”
那箭如流星般地射出,在空气中留下一片残影,然后只听“咚”的一声,箭矢正中靶心。
接着,南宫昕又连射了三箭,箭箭不落靶。
“好,哥哥太棒了!”南宫玥毫不吝啬地拍手鼓掌。
南宫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阿奕和六娘比,我还差得远着呢!”
“阿昕你真是进步神速。”萧奕笑眯眯地拍了拍南宫昕的肩膀,“看来这些日子在咏阳祖母那里没白练,没给咏阳祖母丢脸。”
南宫昕的箭术是在咏阳大长公主府里和傅家子弟们一块儿学的,虽有专门的骑射师傅教导,但咏阳偶尔也会来指点一二,因而才不过一年多的工夫,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南宫玥看着前方的箭靶也有些意动,跃跃欲试地道:“我也来试试,自从秋猎回来,我就再没射过箭了,手还真有点痒痒了。”
一旁的百合心里真想劝自家姑娘还是别勉强了,但被百卉一瞪,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乖乖地把南宫玥的长弓和箭囊递了过去。
百合在心里叹气,真是不忍心看啊。
南宫玥站位、搭箭、扣弦等等的动作已经是无比娴熟,如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可是到了真正射箭的关键环节……
果然,如百合所料——
惨不忍睹啊!连射了十箭,箭箭落靶!
萧奕用力拍手,笑着夸奖道:“阿玥!你的箭术越来越好了,动作都是有模有样的!一定是这弓没有调好,下次我带把好弓过来给你。”
南宫昕认真地看了看靶子,又看看南宫玥手上的弓,也跟着说道:“妹妹,我觉得阿奕说的很有道理!一定是你的弓不好!换把弓你一定能射中靶子的!”
南宫玥蹙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上的弓,也觉得他们俩说的没错,不然怎么会总是射不中呢……
百合同情地看着萧奕和南宫昕,觉得他们俩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安慰三姑娘就睁眼说瞎话。
这人都有短板,三姑娘怎么就对射箭不死心呢!
眼看着南宫玥不死心地想再试,百合突然注意到有人来了,忙出声提醒道:“三姑娘,表少爷来了。”
林子然已经到了跑马场的入口,南宫玥自然是不好继续练箭,只得把长弓又交还给百合。
“表哥!”南宫玥、南宫昕忙迎了上去,萧奕则笑眯眯的站在一旁。
“昕表弟,玥表妹……世子!”
林子然与南宫昕和南宫玥打招呼时表情还好,但目光对着萧奕时却是面沉如水,眉宇紧锁。
萧奕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不以为意。
“然表哥,”南宫玥知道他俩不对付,笑吟吟道,“你难得来一趟,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射箭骑马?”
“下次吧。”林子然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再次看向萧奕,“今日我是特意来找世子,我与他说两句就走。”
“表哥可是有什么吩咐?”萧奕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子然,那副懒散的样子让原本就有些烦躁的林子然心中被点燃了一簇火苗。
“世子,吩咐不敢当,我只是来求你一件事。”林子然板着脸抱拳道,“我自认没有治死人,问心无愧,我必须去京兆府把事情说清楚,这事还请世子就不要再管了!”
自从那日萧奕把衙差和李姑娘赶走后,林子然已经去了两次京兆府了,想要把事情说清楚,按理他是嫌疑人,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是要被收监的,可是因为萧奕的缘故,京兆府上下都对他恭敬得很,丝毫不敢怠慢,更不用说拘捕、关押他了。
还有那李姑娘被京兆府驱赶的事……
想到这里,林子然惭愧得几乎无颜在王都继续呆下去。这个镇南王世子实在是行事太过目无法纪了!
看着林子然正儿八经的模样,萧奕来劲了,嘴角一勾,只是这么微微一笑,下巴一抬,那种纨绔不正经的气质已经散发出来。
南宫玥抿唇轻笑,拉着萧奕的衣袖摇了摇,萧奕立刻懒得理会林子然,冲着南宫玥扬起了足以迷倒任何人的笑容。眼看着自家表妹一瞬间被他迷住了的样子,林子然心里不禁有些气闷。
“世子……”
林子然正要再开口,就被南宫玥打断了,就见她正色地向林子然说道:“然表哥,现在这事已经同表哥你无关了,你就别管了。后续的一切,我和阿奕自会处理的。”
林子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道:“此事因我而起,怎么就同我无关了?”说着他蹙眉道,“此事现在在王都中传得沸沸扬扬,这么下去,不止是百草庐,连林家的名声都会因我受损……”那他就成了林家的罪人!
这些日子,林子然不止是在百草庐中呆不下去,在王都的宅子中更无法面对林净尘,生怕此事不知何时会传到林净尘的耳中,让祖父平白为他担心……
南宫玥耐心地解释道:“然表哥,你的百草庐还是先暂时歇业吧,等事情解决了,再择日开业。表哥你一心从医,不知道王都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并不是简单就能说清的。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现在此事的性质已经变了。”
虽然交给表妹也许更简单一些,但林子然却无法就此当甩手掌柜,他还是摇头:“玥表妹,不……”
“表哥,不如这样吧,你帮我带一封信给外祖父吧。”南宫玥微笑着打断了他,“此事就交给外祖父决定好了。”
说完,南宫玥吩咐百合:“百合,去把我昨晚写的那封信拿来,交由表公子。”南宫玥早写了那封信,却还在迟疑何时给林净尘送去,现在既然林子然来了,就干脆让他当一次信使吧。
“是,三姑娘。”百合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把那封信给取来了。
“表哥,那就麻烦你亲自把信交给外祖父了。”南宫玥郑重其事地道。
林子然有些复杂地接过了那封信。作为孙子,林子然自然是要听从祖父林净尘的意思。
跟着,他就带着信告辞了,心头还是沉甸甸的。
表哥走后,三人也暂时停下了练箭,找了地方坐下,立刻就有丫鬟送上了茶水和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喝了一杯茶,南宫昕便兴趣勃勃地说道:“妹妹,我去练箭了。过些天咏阳祖母会来看我们比试的。”
南宫玥笑着点头道:“那你快去吧,哥哥。”
南宫昕拿起长弓,又跑回到了演武场上,只留下萧奕与南宫玥两个人。
萧奕殷勤的替她斟了一杯茶,笑眯眯地说道:“臭丫头,你喝茶。”
南宫昕笑脸盈盈地接过,问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李姑娘被章御史救走了。”萧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大概快要被弹劾了吧。”
南宫玥思吟着说道:“韩凌赋看来是真的放弃你了。连美人计里的美人他都不要了。”
萧奕连忙表忠心道:“臭丫头你才是最好看的!”
对于这位李姑娘的来历,南宫玥和萧奕两人都不陌生,早在萧奕的马“撞上”李姑娘的那一天,他便已经命人去查她,并在南宫玥进宫谢恩时,与她说起过这件事。
李姑娘是韩凌赋的人!
准确的说,是韩凌赋用来对萧奕行美人计。
萧奕还未大婚,房里也没有正经的侍妾,若能在他的身边安置一个美人,吹吹枕边风什么的,也有助于拉拢这位未来的镇南王。之所以选了这李姑娘,也是看中她与南宫玥截然不同的风情。
原本以为这出如戏本子一样故事还会有后招,没想到,后招确实是后招,却不是美人计了。
而且看起来,韩凌赋已经不想拉拢萧奕了,而是想要借此来整垮他。与他两个哥哥截然不同的做法,这倒是有趣的很……应该是有什么人替他出了主意。
南宫玥眼帘微垂,忽然说道:“阿奕,你是要回南疆……莫非有战事不成?”萧奕故意顺着韩凌赋把这件事越来越大,显摆着是有用意的,南宫玥思来想去了许多天,唯一能够猜测到的便是这个了。
萧奕也不隐瞒,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宫玥还记得萧奕在得知韩淮君带兵上战场的时候,眼中所流露出来的羡慕。
是啊。萧奕本是雄鹰,又岂能被困在这小小的王都呢?
哪怕战场再凶险,南宫玥也不想因为自己而拘住了他……
南宫玥说出了担忧,“皇上会放你走吗?”
“南疆最近闹出的那些事,皇上应该对我父王很是不满。若是派别人去往南疆,一是兵权之事难以交涉,二是恐惹来我父王忌惮反而不美……”萧奕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整个人散发出了迫人的气势,“所以,我才是最合适的。怕只怕咱们的皇上会不乐意让我离开。”
萧奕心知,皇帝这几年来对于自己的圣宠并不假,南疆此行极其凶险,皇帝可能会不愿意让自己冒险。因而,他才会顺水推舟的利用韩凌赋所设计出来这出戏,让自己更加张扬,让自己嚣张,让自己惹恼皇帝……只有如此,在事态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才会成为最好的人选。
“只是如此一来……”南宫玥有些担心地说道,“你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没事,以后有的机会。”萧奕并不在意,他笑着说道,“我离开南疆太久了,军中恐怕已经不认识我了……这样的机会难得。臭丫头,你放心,我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南宫玥轻轻点了点头。
想让皇帝不厌弃,而萧奕又能顺利离开王都的办法其实还有一个……南宫玥微微抿唇,心中已有了思量。她笑着站了起来,说道:“阿奕,再陪我去练会儿吧,我就不信我一次也射不中靶子!”
萧奕的笑容又深了一分,比这烈阳还要灿烂。
……
又是三天过去,正如萧奕与南宫玥所预料到的,事情不但没有平息的迹象,还在不断扩散,甚至有渐渐变了味的趋势。有人传镇南王世子包庇凶犯,有人传是镇南王世子纵人行凶,还有人传镇南王世子杀人后为了斩草除根,还派人追杀苦主……
随着事态一天天扩大,这一日早朝时,一个姓章的御史在金銮殿上向皇帝讲述了关于一位可怜的李姑娘告状无门的凄惨故事,然后义正言辞地弹劾了镇南王世子萧奕:“……皇上,镇南王世子德行有亏,仗势欺人,罔顾人命,欺上瞒下,实在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还请皇上严惩镇南王世子!”
说完后,章御史在原地俯首躬身,静待皇帝的反应。他表面镇定,实则心跳如雷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满朝文武都是默不作声,这种事可大可小,毕竟镇南王世子既没打死人,也没强抢民女,事情如何处理端看皇帝的态度而已。皇帝一直表现得对镇南王世子如此宠信,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一次得罪两个?
皇帝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问道:“众卿如何看?”
皇帝这么一问,朝臣们想要装聋作哑都不行了。
户部尚书上前回道:“陛下,此事既与镇南王世子有关,臣以为不如就召镇南王世子上殿询问。”
其他大臣闻言都是眼睛一亮,纷纷点头称是,心道:高!真是高!这户部尚书真是把“推托大法”练到了最高层。
皇帝亦是颔首道:“就依爱卿所言。”跟着就命内侍去宣萧奕。
接下来,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都做了木头桩子。这些大臣个个都是人精似的,自然是早就听说了这几日王都中关于镇南王世子的流言,可这是短短时间就闹得如此之大,还这么快就捅到了皇帝跟前,若说这事背后没有心人推波助澜,他们可不信!
怪也只能怪镇南王世子萧奕平时行事太跋扈,被人盯上了。
要不然,这么一件小事哪里会闹到现在这般沸沸扬扬的?
无论是拿钱摆平,还是找人顶罪,多的是解决的法子……一个没身份没来历的民女又能把堂堂镇南王世子怎么样!
就在大臣们思绪翻纷间,得到皇帝宣召的萧奕终于赶到了金鸾殿中。
萧奕行了礼后,皇帝神色淡淡地道:“平身。”跟着目光射向章御史,眉眼一挑,“章爱卿,现在镇南王世子来了,你就当面把事情说说吧。”
“是,皇上!”章御史当下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接着就把萧奕的恶形恶状又细数了一遍,再次请求严惩萧奕。
皇帝目光微沉,再次看向了萧奕,问道:“奕哥儿,此事你做何辩解?”
“皇帝伯伯,章大人为民请命之心,小侄非常可以体谅。只可惜,章大人还是欠缺了那么点……”萧奕遗憾地看着章御史,摇头叹气道,“明辨是非的能力!实在是不堪御史之位啊!”
“你……”章御史气得一口气梗在咽喉,但很快想到跟萧奕做口舌之争根本无济于事,便对着皇帝作揖道,“皇上,镇南王世子如此污蔑微臣,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心里想着,最好这个萧奕在过分一点,惹怒了皇帝。
“皇帝伯伯,小侄没有胡说。事发之日小侄就在现场,那家医馆的主人乃是摇光郡主的表兄,医术高明,如何会误诊!分明就是那个民女贪心太过,起了讹人之心,被小侄拆穿所以心怀不满,趁机闹事罢了。”萧奕振振有词道,“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章大人身为御史,不过听那个民女胡说了几句,就信以为真,还兴师动众地把此事闹到金銮殿上,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章御史被气得差点跳脚,但还是忍住了,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又道:“还请皇上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对萧奕道:“奕哥儿,你对章爱卿太过失礼!朕今日就罚你闭门思过半月,你可服气?”
“皇帝伯伯罚小侄,小侄自然没话说!”萧奕笑吟吟地领罚。
章御史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实在不知道他们这次的计划到底算成了没!皇帝虽然罚了镇南王世子,却又没对这次的事表态,那皇帝这算是厌了镇南王世子,还是没有呢?
之后,皇帝便让退朝,萧奕自皇宫回了镇南王府后,便吩咐着门房闭门谢客,算是在家思过。
不过,这是做在明面上的而已,这一晚,华灯初上,萧奕就悄悄地从镇南王府的后门熟练地翻墙而出,然后飞檐走壁地抄“捷径”赶往安逸侯府。
“小白!”
萧奕翻墙进府后,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官语白的书房。
小四也在书房里,但一看到萧奕,就皱着眉头跳窗出去了。
“阿奕!”官语白放下手中的书,招呼萧奕坐下,并亲自给他斟茶。
萧奕啜了一口,眨了眨眼笑道:“上好的碧螺春,今年的新茶,我还是真是有口福!”
“小四早上辛辛苦苦收集露水泡的,你确实有口福。”官语白淡淡地笑道。
“那我可得多喝点才行。”萧奕一口气饮完杯中的茶水,跟着语锋一转,“可惜只是被禁足,我还以为至少会被免职呢。看来我父王闹出的那些事还没触怒到皇上的底线,待过几日再瞧瞧。”
官语白含笑道:“此事不急。三皇子既有心思整你,就绝不会到此为止,我们顺势而为便成……”他说着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如玉般的白瓷放在唇边,乌黑的眼眸如同夜幕中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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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喜怒
太白茶楼三楼的雅座内,韩凌赋一大早就约了两人在此会面。
“圣寿将近,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崔大人,不知那弓弩制作得如何了?”韩凌赋对着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问道。
“殿下,臣找了最好的匠人按着图纸在制了。先前臣让人试做了一个简易版的,确实威力惊人,绝对是杀敌利器!”回话的是西宁卫大将军崔威,乃是韩凌赋的未来岳父。
崔威嫡长女崔燕燕被皇帝指给了三皇子为正妃,原来并不想在夺嫡中站队的崔威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恩宠,自此便被贴上了三皇子党的标签,为了自家的前程,他也只能选择与三皇子同进同退,为他出谋划策。
韩凌赋如今羽翼未丰,思来想去,还是把那张白慕筱给的弓弩图纸交给了崔威,让他找人去监制。
崔威是武将,见到那图纸可谓是惊为天人,原本有些游移的心倒是因此确定下来,决心助三皇子韩凌赋成事!来日,待三皇子登上那至尊之位,他崔家便是外戚,未来太子便是他的外孙,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真是恭喜殿下了,等到了圣寿那日,殿下亲自将此弩献给皇上……皇上定会龙心大悦。”坐在韩凌赋右手边的中年人笑着恭贺道。他虽有些白胖,五官却依稀可见于韩凌赋有三四分相似,他正是张妃的长兄张勉之,韩凌赋的嫡亲舅舅。
那是自然!韩凌赋笑得云淡风轻,心中却燃烧着勃勃的野心: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他一定都能得到!……这一次他本来也愁着准备的寿礼不够出挑,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他的筱儿真是聪慧,多亏了她,最近的事才能都这么顺利。
韩凌赋眸光闪了闪,突然问道:“舅舅,你的人还盯着镇南王世子吗?”
“那是自然。”张勉之连忙答道,“镇南王世子自被皇上下令闭门思过开始,就没见他出过府门半步,一直老老实实在呆在镇南王府里。”
“那实在太可惜了。”韩凌赋摇了摇头,遗憾地叹道,“倒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老实了。”这要是萧奕违抗圣令,那自己就可以乘胜追击……
“殿下莫要太心急。”张勉之劝道,“如今是非常时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镇南王世子,想来他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违抗圣命。他一个为质的世子,若是没有皇上的恩宠,那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韩凌赋沉吟片刻,道:“父皇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大好,据本宫探知的消息,似乎是因为从南疆得到了什么密报,只可惜本宫至今没搞清楚南疆到底出了什么事。本来本宫还以为父皇这一次一定会借机迁怒萧奕,没想到对他的处罚竟是这样不痛不痒……看来父皇对萧奕的恩宠还要重新衡量才是……”顿了顿后,他对张逸之道,“舅舅,还要麻烦你想办法先打探一下南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准我们可以顺势再加把火,也好看看皇上对镇南王世子的容忍底线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张逸之颔首道:“是,殿下。”说着他阴狠地笑了笑,“若是能借此废了萧奕,自然是最好!”
韩凌赋嘴角微勾,眼中闪过一抹阴狠。若是真能成事,还能因此卖镇南王妃一个好!
韩凌赋心中如何计划着且不说,这明面上既然皇帝已经处罚了萧奕,那“百草庐医死人”一事就算是暂时揭过去了,再也无人可以追究此事到底是谁是谁非。
隔了一日,百草庐就又开张了。
百草庐会遇到这样的事,和自己还有萧奕脱不开关系,南宫玥心里最愧疚的大概就是表兄林子然了,无缘无故就把他趟进了这趟浑水中。
午膳后,南宫玥特意去了一趟百草庐。一下马车,她就看到医馆外挂出了“义诊”的牌子,只可惜,即便如此,医馆看来还是门可罗雀。
也是。南宫玥心里叹息,经此一事过,这偌大的王都无论官员还是平民,谁不知道这里出了命案,又有谁还敢再上门就医!哪怕是看病不要钱,这人总是惜命的。
南宫玥正要进门,只听里面传来“呯铃啪啦”的声音,她心中一惊,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却见一个身穿锦袍、又高又胖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一没号脉,二没问诊,居然就说我要中风?!你以为你是算命的,还是大夫啊?呸!果然是便宜没好货,更别说是不要钱的了!”
他身后跟了一个干瘦的小厮,劝道:“老爷,别气了!为这种瘟医气坏身体不值当的。”
中年人一看到南宫玥,便“好心”地劝道,“这位姑娘,这家医馆医死过人的,你最好还是去别家吧……”
中风!?南宫玥根本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在意“中风”这个词,因此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见他的气色果然有些不对,便好心劝了一句:“这位大叔,你还是再找个大夫看看的好!”
中年人怔了怔,狠狠地甩袖道:“真是好心没好报!”他说着就大步走了,还能听到他嘴里咕哝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咒我!触霉头,今天真是触霉头!”小厮忙疾步跟了上去。
百合一听,秀眉一皱,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指关节,道:“三姑娘,这人嘴巴这么臭,要不要奴婢教训他一下?”
南宫玥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吧。”只希望他能真的去找个大夫才好。
南宫玥收回视线,继续往百草庐里走去,一进门,就见一地的狼藉,桌椅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茶水、瓷杯、笔墨纸砚等等掉了一地,林子然正在俯身扶起一把横在地上的椅子,小厮在一旁清扫碎掉的瓷片。
“然表哥……”南宫玥眉头一皱,跟着却发现屋里还有一人,不由怔了怔,然后笑了,喊道:“外祖父!”
原来林净尘今日也在百草庐!
短暂的惊讶后,南宫玥想想觉得也是,以表哥林子然的医术,恐怕还没到既没号脉也没问诊,只凭双眼就可以看出病灶的地步,便是自己,若非先听那人一嘀咕,恐怕也不会意识到,也唯有外祖父林净尘能有这样的功力了。
“玥姐儿,你来了啊。”林净尘仍是笑吟吟的,似乎刚才的事完全没有影响的他的好心情,他环视四周一圈,无奈道,“看来暂时没地方坐了。”
“外祖父,然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玥急忙问道。
“没什么。”林净尘淡淡地说道,“坏脾气的病人而已,常有的事。”
小厮广白却咽不下这口气,在一旁告状道:“表姑娘,那个人真是无理取闹。今日老太爷过来义诊,刚刚那个人看着不要钱就说随便来看个大夫,老太爷发现他气色不对,就警告他最近别动气,怕是容易中风,然后那个人就翻脸了。本来老太爷就没收他钱,他居然还砸了我们的铺子!还说什么别以为我们有后台,他在王都也有人,不怕……”
广白一说到“后台”时,林子然就是面色一沉,用警告的语气说道:“广白!”
广白只好噤声,拿着一簸箕的碎瓷片,吐吐舌头走开了。
“玥表妹,”林子然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宫玥,这段日子,他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表妹,“我去给你泡茶,你先和祖父聊一会。”
看着林子然有些僵硬的背影,南宫玥不由叹道:“外祖父,都是我连累了表兄。”以林子然的医术,本来想在王都站稳脚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却因为她的缘故,变成这样……
林净尘洒脱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没有这件事,总有那件事,人生总没有顺风顺水的。照我看,他以前就是太顺遂了,遇点挫折也是好的。反正现在还有我在这里照看着。”
外祖父还是这样……南宫玥深深地看着林净尘,眼中有着浓浓的孺慕之情,只是这么看着,眼眶便觉得一热。
她不想让林净尘看出异样,故意俏皮地抱拳道:“外祖父,您不号脉不问诊,就能看出他有中风之险,玥儿果然还是差得远了。”她微微一笑,庆幸地又道,“外祖父,难得您还要在王都呆上些时候,可得好好指点玥儿一番。”
林净尘爽朗地大笑道:“玥姐儿,你如此拍我的马屁,可是有所求?”
南宫玥笑了起来,被人说中了心思,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笑吟吟道:“外祖父,八月二十八乃是皇上四十圣寿,皇上去岁因中风一度卧床不起,至今病根未除,隐患犹在……”
这一点林净尘也不意外,无论他或者南宫玥的医术再高明,总有力有不逮之处,中风之症不止是药物调理,还需要病人本身静心调养,不可劳累,不可忧虑,不可动气……可是皇帝只要身为皇帝一天,又怎么可能做到!
南宫玥亦是明白这一点,她也就是希望尽量帮助皇帝稳定病情。她心里叹息,继续道:“玥儿是打算研究一个针对中风的药方作为给皇上的寿礼,只是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有所欠缺,还请外祖父指点一番!”
对林净尘而言,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一口应下:“把你的方子写来我看看。”
南宫玥忙走到床边,那里放着一张书案,案上还备着一套笔墨纸砚,于是百卉为南宫玥磨了墨,南宫玥略了一沉吟,便执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张纸,墨还未干,药方便到了林净尘手中。
“不错!以你的年龄是非常不错了。”林净尘连连点头,“比你表兄要强。”
这时,泡好了热茶的林子然也出来了,好奇地也看了看那张方子,顿时就入神了。
林净尘仔细询问了皇帝的病症,与南宫玥就着药材一一论证。代赭石、龙骨、牡蛎、白芍、玄参、龟板、茵陈、川楝子……一个个仿佛天书一样的名词听得百合头晕目眩,差点没打瞌睡,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后,一张方子终于完成了。
之后,南宫玥就与林净尘、林子然告辞,回了南宫府。
接下来的几天,她就在府里按着药方制起药丸来。在百合和鹊儿的有心宣扬下,阖府都知道三姑娘最近在潜心为皇上制药,除了南宫玥,大概也只有一直伺候在侧的百卉知道,自家姑娘其实是以此来掩饰着制作一些别的药,似乎是一些保命丸,只是谁会需要这么多保命丸呢?
心里虽然疑惑,但百卉还是什么也没问……
也许,与那些最近一直在府外转悠的人有关?
……
“你是说,玥丫头正在为朕调制药丸?”
长安宫的东次间里,皇帝看着正站在书案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略带欣慰地问道。
陆淮宁恭敬地回答道,“摇光郡主还专程去请了林神医来调整药方,近日来都在府中闭门不出制作药丸,是想在皇上圣寿那日呈于皇上。”
皇帝满意极了,挥了挥手,说道:“退下吧,以后不用再盯着摇光郡主了。”
陆淮宁应了一声后,退出了东次间。
“玥丫头真是个好孩子啊。”皇帝感叹地说着,在一旁服侍着刘公公忙凑趣地应道,“那是自然,皇上您对郡主这般恩宠,郡主自然也时时把您放在心上。”
皇帝颌首道:“说的极是,这一年多来也多亏了玥丫头,朕的身子才会这般康健。她和奕哥儿都是好孩子,小两口的感情又是这般的好,将来定能和和美美。偏偏就这镇南王……”说到“镇南王”三个字,皇帝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他拿起一本折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瞧瞧他弄出来这都是些什么事!”
“皇上息怒。”刘公公连忙替皇帝顺着气,说道,“兴许事情还没这般糟糕吧。”
“还要怎么糟糕?!”皇帝冷笑着说道,“这萧慎做事居然如此不着调!毫无他父亲的风范!那南蛮是什么人?就是一群不开化的蛮子!他居然、他居然敢背着朕对他们开放府中、开连两城,弄得现在引狼入室。若是最后挡不住南蛮,看他打算怎么办。”
皇帝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了,自打朕即位以来,这大裕就没太平过。本来以为南疆多少可以让朕放点心,没想到,这萧慎居然把事情弄成这样……要是奕哥儿能早些继了这爵位就好了,朕也能少操点心。”
“世子与皇上贴心。”刘公公附合着说道,“日后自然会事事向着皇上。”
“可惜了……”皇帝有些焦虑地说道,“若是南疆之事压不下来,朕该让谁去呢……”他自言自语道,“若是派了别人,恐怕镇不住南疆,若是奕哥儿,朕着实不放心啊……他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岂能眼睁睁的任由他以身犯险呢,而且……”
皇帝没有把话说完,但刘公公却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若是萧奕一去不复返,那就再无可控制镇南王的把柄了。
“皇上。”刘公公尽量把话往好的方面说道,“兴许南疆之事已然平息了。”
皇帝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此时此刻,皇帝正忧心忡忡的南疆,也着实不太安稳。
不过,并非是为了南蛮,而是在镇南王府中……
一身月白衣裙的侧妃卫氏正在小方氏跟前立规矩,小意殷勤。
小方氏看着身旁低眉顺眼为自己布菜的卫氏,心里闪过一丝快意。
就算是上了玉碟的侧妃,那又如何?在自己这个王妃面前,这个贱人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自己吃饭,她就得站着。无论到哪里说,自己都不为过。
小方氏越想越得意,胃口大好地多吃了小半碗。她漱了漱口后,拿起一方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后故作亲切地指着剩下的一桌子菜,对卫氏道:“真是辛苦妹妹了。妹妹也饿了吧,就在姐姐这里用饭吧。”
谁要吃你的口水!卫氏心里狠得牙痒痒,面上却只能做出一派感激之色,福了福道:“多谢姐姐的好意。妹妹一早上没见玉姐儿了,心里着实想念的紧,还请姐姐让妹妹回去看看玉姐儿吧?”玉姐儿是侧妃卫氏所出之女,自出生后,就深得镇南王的宠爱,成为众庶女中的特例。
按照小方氏的心意,本来自然不打算让玉姐儿出生。自从去年从王都回到南疆后,小方氏几次动手想除了卫氏腹中的胎儿,却次次落了空。
幸好,卫氏生的是个女儿,这让小方氏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玉姐儿出生后,小方氏曾经到镇南王面前提议想把玉姐儿抱到自己膝下抚养,想要以此拿捏卫氏,不过可惜,镇南王以玉姐儿年纪尚幼离不开亲娘为由,没有同意。
镇南王很少拒绝小方氏的要求,他对后院里那些侍妾、庶女从不在意,可是对玉姐儿却不同。
这一点让小方氏心中对卫氏更为忌惮。
“妹妹,也不差那点时候吧。”小方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氏,“待用完膳,妹妹再回去也不迟。”
卫氏笑容一僵,小方氏这是一定要自己吃她的剩菜了!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回绝,就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哭丧着脸跑了进来,行礼道:“见过王妃,见过侧妃!”跟着哭喊道,“侧妃,不好了,五姑娘受伤了!”
这五姑娘就是卫氏的女儿玉姐儿。
卫氏一听差点没有当场晕过去,神色焦急地问了一连串问题:“胡嬷嬷,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玉姐儿怎么就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
小方氏心里幸灾乐祸,不由分说地斥道:“好你个恶奴,五姑娘好端端地交到你的手上,你却是照顾不力,伤着了五姑娘!”说着,她怒喝了一声,“来人,还不给本王妃拿下这恶奴!”
胡嬷嬷吓得差点没腿软,赶忙哭着跪下,重重地磕头道:“奴婢有罪!还请王妃和侧妃降罪!奴婢不应该因为二少爷想要看五姑娘,就把五姑娘抱给二少爷看了,害得五姑娘的脸受了伤。”
卫氏娇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差点晕倒。
“我可怜的女儿啊……”她悲鸣了一声,就向院外冲去。
大惊小怪!小方氏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给了屋里的丫鬟们一个眼色,丫鬟们立刻知情识趣地拦住了卫氏。
小方氏凉凉地说道:“妹妹别太着急了,只不过是兄妹俩玩闹,不小心伤着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卫氏不管不顾地朝拦在她面前的丫鬟撞去,别看她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力气居然还不小,两个小丫鬟被她撞得身子一歪,差点没有栽倒在地。
而卫氏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地冲出了正院,那前来报信的胡嬷嬷也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紧随其后。
卫氏一路不停歇地冲进了自己的院子,哭喊道:“玉姐儿……我的玉姐儿呢!”
奶娘急忙把怀里的婴儿抱到了卫氏跟前。
“哇——”小小的女婴撕心裂肺地大哭着,小脸哭得通红,只见她粉嫩的右颊上多了一道细长的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眼角,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我的玉姐儿!娘才不见你一上午,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卫氏又哭又叫,从奶娘怀中抱过女婴,就一路哭着去了镇南王的书房。
“王爷,您可要为薇儿和玉姐儿作主啊!”卫氏一进书房,就抱着女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哽咽,哭得梨花带雨。
“这,这是怎么回事?”镇南王一看**脸上的伤,惊怒交加,粗声问道,“爱妃,玉姐儿的脸是怎么回事?那些下人们是怎么伺候的?”说着他亲自扶卫氏起了身,“怎么回事,快跟本王说,本王自会为你们母女作主!”
“谢王爷。”卫氏仰起了犹带泪痕的俏脸,那小脸如同清晨沾了露珠的白玫瑰,显得分外的楚楚动人,便从今日在小方氏那里立规矩开始,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啜泣道,“王妃说只是兄妹俩玩闹,没什么大事……薇儿本来也这么以为,没想到,没想到玉姐儿居然……”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随着卫氏的叙述,镇南王面色越来越黑,他知道小方氏让卫氏立规矩一事,虽然心疼卫氏受苦,却也没多说什么,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小方氏居然如此过分!还有栾哥儿……
镇南王阴沉着脸道:“来人,去把王妃请来。”
守门的书房丫鬟应了一声,前去请小方氏了。
不一会儿,小方氏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小方氏一看到卫氏抱着玉姐儿在一旁,心里就是一阵暗恨:好你个卫氏,居然还敢到王爷这里告状!
“王爷……”
小方氏的话还没说完,镇南王劈头盖脸地冲着她就是一顿训斥:
“王妃,你是怎么做嫡母的,孩子都伤成了这样,你也不赶紧安排请个大夫!还拦着不让薇儿去照顾玉姐儿!”他眉宇紧蹙,不满地看着小方氏,“亏得本王当初没有答应让玉姐儿跟了你,不然的话,也不知道会被你折腾成什么样?”
小方氏被镇南王训得心里又气又急又发寒,他居然连问都不愿意问她一声,就听卫氏一人之言,就对着她发火!?
“还有,你是怎么教导栾哥儿的,身为兄长,如此不爱护幼妹!你看看,看他都把玉姐儿的脸伤成什么样了?”镇南王一脸心疼地看着爱女,“才几个月的孩子,他居然也下得去手?”
小方氏暗暗咬牙,却不敢跟镇南王犟,只能柔声道:“王爷,栾哥儿是由您一手教导长大的,最是稳重不过的一个孩子了,里面一定有所误会……”
小方氏这么说,镇南王就想起了萧栾平时的乖巧听话,面色稍稍一缓。
卫氏暗恨,悄悄地拧了怀中的萧容玉一把,“哇——”萧容玉顿时哇哇大哭,婴儿凄厉的哭声在书房里极为响亮,镇南王听在耳里很是心疼,而小方氏却觉得刺耳极了,皱了下眉。
“玉姐儿乖……”卫氏轻轻拍着萧容玉的背,期期艾艾地道,“吵着王爷、王妃了,薇儿这就带玉姐儿回去。”说罢,她一双美目委屈幽怨地瞅了镇南王一眼。
镇南王被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轻了几分,这才想起自己说了要为卫氏母女作主的,他若是就这样轻轻放过小方氏和萧栾,卫氏母女以后还如何在王府里立足。
镇南王面色一板,转脸看向了小方氏,眉峰皱起,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栾哥儿伤了自己的妹妹,总是事实,就罚闭门思过……”
这怎么能行!小方氏几乎要跳了起来,张嘴就道:“王爷……”
可是她才唤了一声,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跟着一个穿着重铠的黑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屈膝禀报道:“王爷!南蛮大军再度来犯……”
一句哈震得书房中鸦雀无声……
而没过几日,来自南疆的一封密报送到了御前,密报中提及南蛮一万大军杀入了边陲小城香城,大肆屠城,如今镇南王正领军与之僵持,胜负难料。
“可恶!”
皇帝差点就把手中的密报给撕了,没想到事态还是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皇帝越想越气,要不是这萧慎做事如此不着调,哪会有今日之祸!真正是可恶可气可恨!
皇帝站起来身来,来回走了一圈,含怒地吩咐道:“给朕宣镇南王世子!”
“是!”
刘公公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吩咐小内侍,亲自以最快的速度策马赶到了镇南王府,可万万没想到却是扑了个空。
“什么!?世子爷不在?”
刘公公头都疼了,被禁足在府的萧世子居然擅自溜出去玩了?这让他如何去向皇上禀报呢!?
世子爷啊世子爷,您到底在哪啊?
“阿嚏!”被人惦记的萧奕拿开手中的“千里眼”,低低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对身旁的官语白说:“也不知道是谁在惦记我!”难道是臭丫头?
小四看了萧奕一眼,拿出一件披风,对官语白道:“公子,山风凉,您加件披风吧。”
此刻,三人正处于王都东郊的一座无名小山上,会到这里来,不过是因为这山正好面对朝中某位大员的庄子。
官语白也放下“千里眼”,由着小四帮他围上了披风,然后对萧奕道:“阿奕,看来他们的弩已经制好了,从试射的效果来看,威力确实比普通的弓弩要强劲许多……”
萧奕拿起“千里眼”,又一次朝着庄子的方向看去。
官语白眉梢微挑,唇角含笑地问道:“阿奕,你觉得这弩如何?”
萧奕收回目光,皱眉沉思,没有回答。
官语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看略显阴沉的天色,悠然自得地说道:“看来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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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嫁期
“皇上。镇南王世子到了。”
长安宫的东次间里,刘公公恭敬地向着皇帝启禀着。
皇帝含怒道:“让他进来。”
从他宣萧奕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多时辰,怎么想都知道,那臭小子根本就没有好好的待在府里禁足!不然绝不可能耽搁这么久!
刘公公让小内侍出去宣人,不一会儿萧奕便进了东次间,还没等他行礼,一支沾满墨的狼豪笔就向他扔了过来,萧奕没有躲闪,任由笔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衣裳上留下一片黑色墨印。萧奕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顿,瞪大眼睛看向了正站在书案一侧,替皇帝研磨的南宫玥。
臭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玥抬头向他微微一笑,上扬的唇角含着一丝娇俏,就这么俏生生的望着他。
南宫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萧奕,因着皇帝急怒之下有些不太好,她才被匆匆宣进宫的。刚为皇上行针理平了气,萧奕到了。
萧奕的思索飞快转动,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继续触怒皇帝,可是现在臭丫头在这里,若是他惹得皇帝不快,恐怕会牵连到她。片刻间,萧奕便有了主意,他一脸忧心地望着皇帝,一副体贴晚辈的样子问道:“皇帝伯伯,可是有什么事让您不快?”
皇帝一怔,从来都不会有人如此直白的问他是不是心情不佳,因为他是君,君臣素来分明,哪怕父子、夫妻之间都是如此。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但萧奕眼中的忧色却是显而易见的,这足以代表了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皇帝本来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此时也渐渐消了一些。他的脸依然板着,拿起桌上的那封密报,直接扔向了萧奕,沉声说道:“你自己看看!”
萧奕捡起了地上的密报看了起来,而事实上密报的内容他早就从官语白那里听闻了。
“皇帝伯伯,这……”萧奕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祖父曾告诫过,南蛮狡猾、毫无诚信可言,绝不可轻易相信他们。我父王怎会如此糊涂!”
“你父王就是如此糊涂!”一提到镇南王萧慎,皇帝就气不打一出来,“要是南疆保不住,看他如何向朕交代!向天下万民交代!”
“皇帝伯伯。”萧奕急切地说道,“南疆是大裕的屏障,绝对不能丢。”
“朕也知道南疆不能丢。可是你瞧瞧你父王做出的都是些什么事?!”皇帝越说越气,“现下长狄之战还没平息,朕就算想派兵增缓南疆都难!更何况,你父王那人,朕要是派兵过去,他还以为朕要夺了南疆呢。”说这话,皇帝一方面是一时气愤,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试探了一下萧奕。
他眼睛微眯的看向萧奕,就见萧奕一脸愤然地说道:“南疆本就是大裕的一部分,父王怎么能这么想呢。皇帝伯伯您放心,日后待见了父王,我一定会与他好好说说的。”
皇帝正为了萧奕的话而感到欣慰,这时,侍立在一旁的南宫玥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墨,目光中带着惶恐地问道:“皇上,您、您该不会想让阿奕回南疆,带兵打仗吧?”
皇帝皱了一下眉,问道:“玥丫头,你为何这么想?”
“皇上……南疆出了事,阿奕是镇南王世子,不是理所当然会回南疆压阵吗?”南宫玥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可是、可是皇上,阿奕这个时候回南疆实在太危险了。”
“阿玥。”萧奕意识到了南宫玥想要做什么,立刻就想要阻止。可是皇帝却抬手拦住了他,目光审视地问道:“你不想奕哥儿回南疆?”
南宫玥走到了书案前,面对皇帝,跪了下来,抬起头来说道:“皇上。摇光不敢过问军国大事,只是……”她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说道,“若皇上已决定让世子回南疆,就请恩准世子与摇光的婚期提前。”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提到了婚期之事,不禁有些错愕,脱口而出道:“玥丫头?!”
“皇上。在猎宫时,玥儿可以自请留下。但若是阿奕去了沙场,玥儿一介女流又怎能相伴。沙场凶险、生死难料……皇上,南宫家从无再嫁之女。”
皇帝有些震撼了,“南宫家从无再嫁之女”这句话,南宫玥在猎宫自请留下时就这么说过,所以,她不顾疾症的凶险,愿意生死相伴。而这一次,若是萧奕去了南疆,依然是生死难料的结局……这小丫头却仍是如此的坚贞。
这两个孩子的婚事本就是他指的,看着他们和和美美的样子,他也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但是……
皇帝忽然眉头一皱,他想到了一件事,若是奕哥儿与玥丫头提前成了亲,这小两口感情如此深厚,奕哥儿回去南疆代替镇南王主持大局,以抗南蛮,而玥丫头则依然留在王都。这么一来,也不愁奕哥儿回了南疆后会不回来。倒是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
只是,南疆一行毕竟还是太险了,真让奕哥儿回去,他也不放心啊。
皇帝沉思了片刻,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玥丫头。……朕暂时还没打算让奕哥儿回南疆。”
南宫玥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面带忧色的站了起来。
紧接着,皇帝就打发他们走了,“天色快暗了。就让奕哥儿送你回去好。”
“是!皇上。”
两人行了礼,一同退出了出去。
寂静的宫室中,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步步相随。
一直到走出了长安宫,萧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臭丫头,你……”
南宫玥眸光清澈地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为了回南疆而故意惹恼皇上,只是一时之策,并不利于将来。”
萧奕的计划本有两步,其一是明面上,萧奕惹恼皇帝,以失圣宠;其二则是暗地里,官语白所进行的布置……如此确保他能离开王都。然而,正如南宫玥所能想到的,这只是一时之策,萧奕明白,官语白同样也明白。甚至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其实只需要换一个人留质就能够轻松解决,可是如此心知肚明之事,却谁也没有提出。
毕竟,质子不易……
南宫玥笑了,眉眼弯弯地说道:“你我的婚约已定,难道我还能毁婚不成?现在不过是提前罢了……”她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说道,“……阿奕,事到如今,皇上定会让你回去的。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留在王都等你。”
萧奕同样凝视着她,向她保证道:“我会的!”他一定会毫发无伤的回来,绝对不让他的臭丫头伤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同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然而,此时无声却胜似有声……
……
圣寿一天天地接近,京兆府尹最近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夜不能眠,唯恐王都出什么事,扰了皇帝的兴致,那就是自己倒霉了!
为此,京兆府尹让衙差们都加强了王都的巡逻。
大部分百姓都知情识趣地安分守己,可偏偏也有那种不识趣的榆木疙瘩,比如一位姓李的姑娘,每天都跪在南大街的街口,以泪洗面,求众人为她死去的父亲伸冤……引得每天都有无数的百姓过去围观、议论。
京兆府尹真是头都大了,想了又想,就派人把那位李姑娘“请”了过来,好吃好喝地供起来,打算先熬过了圣寿再说……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皇帝四十圣寿的日子终于到了。
虽说是皇帝的圣寿,但是早朝还是免不了的,所以南宫秦天还没亮就已出了门。
南宫家的女眷中,唯有南宫玥和苏氏有资格去参加宫中的寿宴,因而一大早,府里女眷们就把她俩送到了二门。
一番送别后,南宫玥正打算扶苏氏上马车,一个丫鬟匆匆来报:“老夫人,三姑娘,三姑爷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宫玥身上,萧奕特意过来,显然是来接南宫玥一起去宫里的。他此举自然是对南宫玥的重视,林氏听着心里越发喜欢了。
没一会儿,一个小厮就领着萧奕过来了,萧奕笑眯眯地给苏氏、林氏等人请安后,道:“祖母,阿玥,我来接你们一起进宫。”
苏氏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地说道:“世子,你真是有心了。”说着,她想到了什么,以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告诫道,“皇上罚你思过一事,我也听说了。你别嫌我老婆子烦,世子,你以后行事还是要三思而行,可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
萧奕笑呵呵地应道:“祖母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萧奕对自己的尊重,苏氏感到很满意,欣慰地点头道:“好好,这才是好孩子。”跟着又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应该出发了。”说完就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南宫玥向林氏道了别,冲萧奕笑着点了点头,坐上了自己的朱轮车。
苏氏的马车和南宫玥的朱轮车依次驶出了南宫府,朝皇宫出发。
今日,连老天爷都作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整个王都几乎都为皇帝四十大寿而行动起来,一路行来,经新街口后,就看到一路彩坊接连不断,连缀着彩墙、彩廊、演剧采台、歌台、灯坊、灯楼、灯廊、龙棚、灯棚无数,路径的寺观,大设庆祝经坛,还有用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等大字赫然出现在途径的墙面上,一路看来,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宝烛,霏雾氤氲,看来竟比春节还要热闹繁华。
萧奕骑马护送着南宫玥和苏氏的马车一直到了宫门口,才分开。
萧奕被内侍引去了太和殿,而南宫玥和苏氏则由宫女引着先去了凤鸾宫,向皇后请安。
正好,二公主也在,她的脸上还是蒙着厚厚的面纱,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参见皇后娘娘,二公主殿下。”
南宫玥以无可挑剔的礼仪给皇后行礼,就算她不抬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二公主投射在自己身上那怨毒的视线。
南宫玥选择视若无睹,笑吟吟地与皇后对答了几句,皇后就吩咐宫女带着南宫玥和苏氏先去偏殿歇息。
“母后,儿臣先……”
后头传来二公主欲借口告辞的声音,却被皇后若无其事地打断了:“皓雪,难得你一片孝心,肯在这里陪着母后,果然是长大了,懂事了。”
皇后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二公主也只能无奈地坐了回去。
南宫玥勾了勾嘴角,若无其事地扶着苏氏继续往前走。
偏殿中,不少命妇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见到南宫玥和苏氏进入殿内,顿时一静,品阶低的夫人们纷纷起身向南宫玥行了礼,待到那声“免礼”之后,这才又自顾自地谈笑起来。
宫女引着南宫玥和苏氏到了一处空位坐下,又给上了茶水点心。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音道:“宣平伯夫人,我记得贵府和南宫府结了亲对吧?”
一句话便让不少目光转移到了宣平伯夫人身上,这既然两家是亲戚,宣平伯夫人却不去打声招呼,莫非是……
那一道道揣测的目光看得宣平伯夫人浑身难受极了,她虽然跟南宫府说不上有仇,可是自打苏卿萍嫁进宣平伯府后,府里就没一件好事,更别说南宫府大夫人的侄子还……想到那赵子昂,宣平伯夫人都不禁露出怨毒之色。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让人看笑话,宣平伯夫人只能若无其事地起身走了过来。
双方看来毫无芥蒂地见了礼后,气氛便尴尬起来,宣平伯夫人眼珠一转,故意问道:“南宫老夫人,怎么府上大夫人病还没好吗?”
一说到赵氏,苏氏的脸上僵硬了一瞬,随即淡淡地道:“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宣平伯夫人目光闪了闪,知道这其中必有问题,叹道:“府上的大夫人都病了一年多了吧?郡主的医术如此高明,居然都治不好吗?”
南宫玥若无其事地拂了拂绣有莲叶暗纹的袖摆,道:“多谢伯夫人关心。我大伯母的病只是要静养些时日而已。”
“也是。这有些病啊,不是吃副药,扎个针就能完全好起来的。”宣平伯夫人感慨地颔首道,“就像是裴世子……”说着她低呼一声,好像察觉自己说错话似的,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掩嘴。
苏氏神色微僵,却也不好和她争吵。
宣平伯夫人心底暗笑,压低声音又道:“南宫老夫人,你我也算亲戚,所以我才与你说。听我们家伯爷说,昨日有御史在朝上上奏要废裴世子的世子位,改立裴二公子为世子……”
南宫玥眉头微蹙,虽然早就听说裴家二房想争那世子之位,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闹到皇帝跟前了。
宣平伯夫人继续道:“我们家伯爷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边上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那还真是多谢吕伯爷和吕夫人了。”
南宫玥循声看去,却见建安伯夫人和南宫琤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她们跟前。南宫琤的气色看来还不错,南宫玥忙与她颔首致意。
建安伯夫人瞧着有些憔悴,即便是面上涂了脂粉,也难掩其眼下的青影,眼神看起来亦是显得有几分黯淡。
南宫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是,裴元辰如今这番模样,甚至连世子位都可能不保,也难怪建安伯夫人心中焦虑。
宣平伯夫人神色有几分尴尬,但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自己又没说错什么话,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若无其事地道:“裴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两家也算是亲戚,自当守望相助。”宣平伯夫人的儿子吕衍娶了苏氏的侄女苏卿萍,建安伯夫人的儿子娶了苏氏的孙女南宫琤,两家可不就是拐着弯儿的亲戚了。
宣平伯夫人一脸唏嘘地又道:“我也知道夫人心里不好受……想当初,我家的衍儿被废了世子位,可真是让我挖心似的疼。”
若非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非今日是皇帝圣寿,建安伯夫人差点没翻脸。居然拿那臭名昭彰的吕衍同她的儿子相提并论,吕珩哪一点比得上她的辰儿了?
宣平伯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建安伯夫人面色不佳,不过她只以为对方是因裴元辰之事忧心,压根就没想过别人瞧不上自己儿子,还在那里滔滔不绝道:“不过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再如何,世子已经娶了妻,只要早早生下嫡子,就算是现在爵位一时落到二房,那也只能算是借爵……”
自前朝起就有个说法,叫做借爵!通常是兄长早逝,留有幼子不能袭爵,便由皇帝下旨,由弟弟先袭爵位,待得侄子长大成人,叔叔再行归还爵位。
宣平伯夫人这主意听着是不错,可是一旦爵位落入了二房之手,哪里会再肯轻易拱手还给长房,与其借爵还爵,那倒还不如建安伯活得长久点,等着南宫琤和裴元辰的嫡子长大成人,直接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孙子还妥当一点。
这若是真让二房借爵,那还不从此把南宫琤当眼中钉,不止是以后南宫琤生孩子难,恐怕这孩子即便生了,能不能平安长大还不好说……
宣平伯夫人又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她分明就是说风凉话。
南宫琤上前施礼,目光清澈地看着宣平伯夫人,极其诚恳地道:“夫人的经验之谈,晚辈甚是感激……”
宣平伯夫人的脸色瞬间扭曲了。她好心给他们出主意,南宫琤倒是讽刺起自己了!……等等,南宫琤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知道了儿子吕衍不能人道,所以才……
宣平伯夫人顿时心口一跳,脸颊火辣辣的,越想越是不安,感觉周围的目光像是都在嘲讽自己似的。她僵硬地找了个借口,便落荒而逃。
建安伯夫人温和地拍了拍南宫琤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南宫玥把她们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眸中亦染上笑意,大姐姐看来与建安伯夫人处得不错。
这个令人不快的小插曲过去后,气氛又变得活络起来,众人聊的聊,笑的笑……又在偏殿闲话了一会儿,就有宫女来报,说是着时辰差不多了,请各位夫人、姑娘赶往太和殿赴宴。
时值夏日,已经酉时过半,但天色还没暗下来。
众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太和殿……直到近戍时,这文武官员、世家勋贵才算全部到齐坐定,一眼看去,整个大殿都是一排排人头。
随着内侍扯着破公鸭嗓一声高呼:“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再不敢说笑,都站起身来,躬身静候,原本喧阗一片的太和殿霎时安静下来。
待皇帝携着太后和皇后进殿,众人齐齐下跪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跟着又齐声为皇帝祝寿:“祝皇上万寿无疆,福如东海!”
皇帝今日自然是心情大好,大笑着于雕龙髹金大椅上坐下,颔首道:“好!好!都平身吧!”
众人再次就座后,刘公公高声喊道:“宴席开始!”
几乎是话落的那一瞬,那此起彼伏的礼花爆竹声就在太和殿外“噼里啪啦”地响起,与此同时,一排排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女从殿外走来,端上各式的吃食,乾果四品,乾果四品,饽饽四品,前菜七品,膳汤一品,御菜五品……水晶软糖、五香腰果、花生粘、沙舟踏翠、琵琶大虾、龙凤柔情、香油膳糊……各式各样的食物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只是此刻却是没人敢用膳食的,接下来,亲王们、皇子们、文武百官……都按照身份高低一一向皇帝贺寿,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并由一名内侍宣读寿礼为何人所献,又为何物。
一时间,各种古玩玉器,珠宝如意,书画雕塑,奇花异草等等奇珍异品都呈到皇帝跟前,件件都是华美珍贵,真是争奇斗艳,琳琅满目。打个比方,这光是大皇子送的就有万寿南极星图、蟠桃献寿图、群仙捧日图、万万寿玉杯、万寿玉犀炉、万年如意玉杯、长寿玉瓶、寿意扇器十全、八仙献寿碗……等等三四十样,已经把内侍都念得口干舌燥,众人则听得昏昏欲睡,
可是皇帝坐拥天下,再精贵的礼物也都见多了,脸上始终淡淡的。
大皇子当然也注意到皇帝眸中的漫不经心,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心中更是懊恼不已。
这天下最难的礼物恐怕便是皇子献给皇帝的寿礼,既要有孝心,又不能太贵重奢侈,可太普通、廉价的自然更是不行!
大皇子头痛了一月,才拟了这张礼单,可是显然还是没有揣摩到圣意。
大皇子献上礼物后,便轮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淡淡地瞟了大皇子一眼,心道:以大皇兄如此的头脑,真是不足为惧,看来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是三皇弟!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先恭敬地给皇帝祝寿:“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跟着笑吟吟地说道,“儿臣不像大皇兄准备了如此多的礼物,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他话是这么说,但言谈间却透着一丝自信,仿佛在说,这礼物贵在精,而不在多。
他从身后的内侍手中接过一本金色封皮的佛经,上前一步,恭敬地双手捧上,“儿臣知晓父皇尊崇佛法,这是儿臣亲手书写的《佛说四十二章经》,儿臣已经诵读了千遍,为父皇和大裕祈福,望我大裕千秋万代!”
这份礼物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给了刘公公一个眼色,令他呈上来看看。
刘公公忙接过那本佛经,小心地递给了皇帝。
见状,二皇子高悬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皇帝此番举止,便代表自己是送对了东西。之前有段时间,因为皇帝突然对三皇子器重起来,也让二皇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改变了路线。
显然这一次,他的礼物送对了,让皇帝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二皇子定了定神,继续道:“儿臣还给父皇准备了一座玉佛,乃是请白龙寺前任主持弥光大师开光。”这弥光大师自从将主持之位让给徒弟也就是现任主持后,已经十几年未曾现身讲佛,甚至有传言弥光大师已经修成了活佛,能请到这位大师开光,二皇子确实很是费了一番心力。
皇帝翻了翻手中的佛经,见其中的确是二皇子的字迹,而且看那纸张的边缘确实被翻阅了许多遍,心中有些满意,道:“二皇儿有心了。”
皇帝这一句有心让二皇子心中雀跃不已,忙道:“父皇能明白儿臣的一片孝心就好。”
跟着二皇子便行礼退回了座位,同时眼角不着痕迹地瞟过三皇子韩凌赋。他心中得意,以为自己这次必胜无疑,却没想到韩凌赋面上仍旧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副风度翩翩、自信从容的模样。
二皇子心中一沉,难不成三皇弟准备了什么礼物能将自己给比下去?
不可能的!他随即便对自己说,父皇什么稀罕的宝贝没见过,除了“心意”,又能有什么东西让父皇另眼相看?
如此一想,二皇子心中又定了定,觉得三皇子不过是在故作镇定罢了。无论对方送的到底是什么,反正很快就能见分晓!
韩凌赋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走到方才二皇子所站之处,先是如他人一般给皇帝祝寿后,跟着却是告罪道:“启禀父皇,儿臣今日擅自将利器带入宫中,还请父皇恕罪!”
他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都愣了愣,自然知道三皇子此言绝对不会是为了简单的请罪。
先抑后扬,三皇子必然还有后招。
皇帝也起了几分兴味,抬了抬手道:“朕恕你无罪便是。”
“谢父皇。”韩凌赋躬身作揖,又道,“还请父皇恩准儿臣将此物呈入殿中!”
看来三皇子这次是要献上什么罕见贵重的名兵利器不成!?
这一刻,无论是皇帝,还是殿中的其他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
得了皇帝的应允后,便有一个侍卫双手捧着一个金漆红木盒进殿,走到韩凌赋身后,恭敬地对皇帝行礼。
韩凌赋亲自打开了红木盒,取出了一把弓弩,他心知皇帝生性多疑,因此只取了弩,而把铁矢留在了盒中。
皇帝只扫了一眼,便确信那不过是把弓弩而已,样子看来似乎与普通的弓弩略有些不同,却绝非什么稀罕玩意,于是就有些意兴阑珊。
韩凌赋也不着急,又从盒中取出了重新绘制过的弓弩图纸,令刘公公呈了上去。
这一看,皇帝不由面露精光,喜形于色地朝韩凌赋看去,问道:“三皇儿,这把弓弩果真可以连发十二矢,射程可达八百步?”这若果真如此,那毕竟大大增强大裕军队的战斗力,再不会有类似去年的西戎之祸!
这句话一出,立刻引起群臣震动,尤其是那些武臣。他们最清楚这句话的分量,这常规的弓弩最多连发五矢,射程不足五百步。
二皇子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而韩凌赋却是嘴角微勾,自信地说道:“父皇,儿臣已经试验过了,射程只多不少。”
“好好!”皇帝闻言,越发欣喜,急忙吩咐刘公公,“怀仁,赶快安排人来试射,朕要亲眼看看。”
刘公公立刻吩咐了下去,这时,威扬侯站起身主动请缨道:“皇上,可否由微臣来试试这新的弓弩?”
皇帝自然是准了。
待刘公公那边准备好以后,皇帝迫不及待地带领众人出殿试射。
太和殿外的空地上,几个宫中侍卫已经摆好了五六个箭靶。
威扬侯在韩凌赋的那名手下的协助下,在弓弩上架好了十二铁矢,然后对准了七八百步意外的靶子……
“嗖!嗖!嗖……”
那锐利到让女眷们听着心里发寒的箭矢破空声连连响起,化作一道道肉眼几乎快捕捉不到的残影,跟着便见其中一个靶子上立刻多了数根铁矢。
满场哗然!
“果然有八百步射程!好!太好了!”皇帝爽朗地大笑着,红光满面,毫不吝啬地大声赞许,“三皇儿你做得好,有功社稷,朕一定要好好地嘉奖你!”
皇帝的连番夸奖让韩凌赋面露喜色,强自按捺心中的雀跃,恭敬地说道:“这都是父皇教导有方,儿臣身为皇子,理应为我大裕尽些绵薄之力。”
“三皇儿,你能有如此心思,朕心甚慰!”皇帝欣慰不已地叹道。
眼看这新的弓弩威力如此强大,文武大臣们亦是欣喜不已,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唯有二皇子和三皇子面色阴沉,好像是吃坏了肚子似的。
“皇上,”威远侯神情激动地看着手中的弓弩,接着便恭敬地将那弓弩呈给了皇帝,赞道,“这弩射程远,上弦快,可连发十二箭,这可减少了不少时间……”
对于战场来说,争的正是时间,哪怕是弹指间,关乎的便是上百条甚至上千条人命啊!
皇帝是马背上长大的,年少时也随先帝打过仗,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接过那弓弩,如获至宝地打量着,眼中熠熠生辉。
韩凌赋走到皇帝跟前,拱手作揖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弓弩可推广开来,用在与长狄的战役上!”
“三皇子殿下所言甚是,以此弩必可灭长狄!”宣平伯马上出列附和,跟着喜气洋洋地说道,“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真是天降神兵,很快四海必皆臣服于皇上之下,唯我大裕马首是瞻!”
“父皇,可请兵部尽快督造此弩,儿臣愿为父皇效力亲自押送,运往北疆。”韩凌赋跪下请愿。
大皇子和二皇子顿时目光如电地射向韩凌赋,三皇弟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这若是真让他送了弓弩去了北疆,不止军功要记他一笔,还可以因此给北疆的王大将军和北境军施恩……说不准因此就笼络了北疆的势力!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的身上,等待着皇帝的决议。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朝四周看了半圈,问道:“安逸侯何在?”
皇帝的五个字让一直悄无声息、低调沉默的官语白成为了全场的焦段,所有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这是自官语白除服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眉眼温和,身上丝毫没有曾经身为武将的那股锐气,只见他上前一步,一派从容地对着皇帝躬身道:“臣在。”
“安逸侯,你曾经是武将,征战沙场多年,从无败绩。你觉得这张弩如何?”皇帝问。
韩凌赋有些意外地看着官语白,没想到父皇竟然会问他的意见。官语白此人实在有些难以看透,不过,父皇正在兴头上,只要稍有眼色之人也应该附合才是!
官语白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可否让臣仔细看看这张弩?”
皇帝立刻把弩交给了刘公公,示意他转交给官语白。
接下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其他人都悄无声息,看着官语白翻来覆去地将那张弩看了好几遍,又拉了拉弓弦,最后搭上十二根铁矢,亲自试射了一遍。
“嗖!嗖!嗖……”
再次亲眼看着那十二道铁矢制造的奇迹,众人还是震慑不已。
官语白把弩递给一个小内侍,微扬唇角,云淡风清地说道:“禀皇上,依臣之见这不过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玩意儿罢了,若想用作沙场之上,实在过于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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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论弩
官语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韩凌赋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差点就要翻脸。总算他记得自己一贯温和如玉的形象,硬是按捺住了。
就连皇帝都是面色一沉,眼神晦暗莫测。
周围的文武大臣都是噤若寒蝉,已经有大臣暗暗摇头,心里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敬佩:谁都知道皇帝因这新弩,兴致正高,这若是普通人还不干脆就趁热打铁地哄皇帝开心,没准还能因此蹭一点恩宠,这安逸侯还真是与众不同。
亦有人眼中闪过讽刺,心想:官语白这作风,说好听,便是耿直;说不好听,便是榆木脑袋,不会做人,也难怪官家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概也只要大皇子和二皇子面藏喜色,却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
“安逸侯,与朕细细道来。”皇帝沉声道。
“回皇上,”官语白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皇上,此弩虽一次能发十二矢,但这十二矢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便是其准度。”他顿了顿后,解释道,“方才臣和威扬侯都各发了十二矢,然每一次打在箭靶上的却不足一半。”
之前试弩时,那十二道铁矢“刷刷刷”就飞了出去,肉眼几乎无法捕捉,最后只注意到箭靶上插了数支铁矢,却不曾细数过到底靶上射中了多少支。
官语白这么一说,众人细细一数,便发现的确如此。
皇帝若有所思,没有立刻表态。
韩凌赋则暗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官语白要说什么,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他和崔威早就已经发现了。他心里讽刺地一笑,刚才官语白夸夸其谈地说什么“玩意儿”,分明就是在哗众取宠,此刻看来,这个曾经被人传得如此神乎的官小将军也不过如此。
“父皇,”韩凌赋上前半步道,“请听儿臣一言。”
众臣见他胸有成竹,知道今日怕是有好戏看了。
“三皇儿,你说吧。”皇帝自然是应允了。
韩凌赋抬头挺胸,说道:“父皇,其实准确度的问题儿臣也发现了,除此以外,儿臣还发现这十二箭连发,每一箭的间隔时间亦有些不均,时快时慢……”
韩凌赋淡定地朝官语白看了看,那眼神仿佛在说,他便干脆把这弩的缺点都说出来,看你还有什么刺可以挑!
官语白平静地回望,唇边依然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对于韩凌赋的挑衅丝毫不以为异。
韩凌赋不禁一阵气闷,但还是继续说道:“父皇,依儿臣所见,这几个缺陷看着是问题,但实际上也不是什么问题,”他自信地侃侃而谈,“今日倘若是儿臣与安逸侯一对一,或者是数人对数人,那刚刚所说的问题也会成为胜败的关键,但是如今这弓弩是拿到战场上人手一把,让数千人,甚至数万人使用,届时几万支箭齐发,漫天的箭羽又有谁能躲过?”
闻言,威扬侯亦是点头,“皇上,微臣以为三皇子殿下所言不差,密集战术确实可以掩盖弓弩准度不足的问题。”
皇帝沉吟一下,又向官语白淡淡地问道,“安逸侯,除此以外,这弩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官语白云淡风清地回答道:“准度的问题乃为其一,这其二便涉及军需。这弓弩以铁矢为箭,造价不菲,即便是不计成本,仍需大量铁矿为后备支持,想要几万支铁矢齐发,那便需备上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铁矢,如此大批量配给,怕是有些难度。”
这常规的羽箭以铁为箭头,以木为箭身,造价自然要比纯粹的铁矢便宜了许多。
众臣交头接耳,也觉得官语白说得甚是有理,按照韩凌赋的计划,这简直不是与长狄打仗,而是是烧钱啊!
谁也没想到韩凌赋仍旧是面色如常,沉稳镇定。
韩凌赋嘴角微勾,官语白提及的这些问题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官语白一眼,这才道:“父皇,这铁矢大量制造确实价值不菲,故而儿臣愿将父皇拨于儿臣开府的二十万两白银上交朝廷以充军资,助我大裕大败长狄!”
至于这铁矿,官语白也许不知道,但是韩凌赋却知道大裕如今是不缺铁矿的,就在一月前,荆州刚刚又发现了两处新的铁矿,而这铁矿以及其他的矿权都必须收归国有,等于皇帝平白就有多了两处矿产。
虽说这铁矢确实耗银两,但对付区区一个长狄,大裕还是耗得起的。
韩凌赋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引来不少大臣赞同的目光,三皇子这真是为国为民,哪怕还未封王没有食邑,也不惜拿出自己的开府银子啊!
而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心情几乎是随着官语白和韩凌赋的对话一时起一时落,此刻,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三皇子拿出二十万两白银是为国为父皇,那他们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就代表心里没国没父皇?
即便他们现在也提出愿意为军饷奉上白银,那也不过是被动式的响应,恐怕父皇也不会记得他们的好,等于这孝顺儿子都让三皇子做去了。
皇帝满意地微微颔首,大笑道:“好!三皇儿,你有心了。”然后又赞了官语白一句,“安逸侯亦是考虑周到!”这行军作战最怕的便是军需供给不上。
韩凌赋心里暗喜,面上诚恳地说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跟着笑吟吟地问官语白,语气温和而眼神中却掩不住挑衅的意味,“安逸侯,不知你可否还有其三?”
他话里的火药味自然是瞒不过聪明人,只是谁也没想到官语白竟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确有其三。”
韩凌赋的面色几乎僵住了,但只能道:“还请安逸侯指教!”
官语白比了一个手指,缓缓道:“请皇上给臣一炷香时间。”
皇帝应了后,便有内侍去准备点香了。
接着,官语白说道:“还请皇上安排一位御林军侍卫以一炷香为限,试验此弩。”
官语白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韩凌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使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一个大臣跳了出来,道:“安逸侯,皇上面前你还故弄玄虚做什么?”
官语白不为所动地说道:“皇上,是否是故弄玄虚,只需给臣一炷香的时间,自可见分晓。”
皇帝深深地看了官语白片刻,说道:“好,朕就相信你一回。”
所有人都盯着官语白,不明白这一炷香的用意究竟何在。
很快,一位御林军侍卫上前听命,便听官语白淡淡地吩咐他一刻不停地反复拿那张弩射箭,直到一炷香后方可停止。
就这样!?
不止是那位御林军侍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周围的其他人也震惊不已,面面相觑。
御林军侍卫又跟官语白确认了一遍,便领命去试射了。
“嗖!嗖!嗖……”
铁矢一次次地射出,每一箭都迅如闪电,起初也许还有些新鲜感,但很快这种单调到近乎枯燥的场景就看得众人都有些疲了。
刘公公轻声在皇帝耳边建议道:“皇上,不如到殿中去等吧?”
皇帝的眉头动了动,还在迟疑,就见威扬侯拱手道:“还请皇上恩准微臣在此督查!”
皇帝看了一眼那才烧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香,便颔首准了。
既然皇帝进了太和殿,其他人自然也都浩浩荡荡地进殿去了,其中也包括官语白。
眼看着官语白竟然完全没打算留在殿外等候试弩的结果,韩凌赋虽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也只好跟着众人进了太和殿。
按照寿宴的流程,接下来就是五皇子、六皇子以及其他的宗室子弟继续为皇帝献寿礼,可是此刻皇帝显然心不在焉,说话都是淡淡的,看来根本没在意那些礼物。
不止是皇帝,众人也都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揣测着官语白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于是这接下来的时间,就见一道道目光时不时地朝官语白射去,反倒是官语白,竟是其中最淡定沉稳的一个,仿佛这事与他完全没有干系似的,举止优雅地品着美酒,吃着佳肴。
官语白如此镇定,韩凌赋自然也不能输给他,努力谈笑风生,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时间应该差不了吧……他不着痕迹地往殿外瞟了好几眼。
这时,殿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色,威扬侯大步走进殿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只见他眉心微蹙,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一边走,一边朝官语白看了一眼,那一眼真是说不出的复杂,却令韩凌赋心中一沉。
难道说……
韩凌赋几乎不敢想下去,对自己说,不可能的!所有的问题他和崔威应该都考虑到了啊。
“禀皇上,”威扬侯躬身行礼禀告道,“那把弩散了!”这若非他在现场亲眼所见,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把弩竟然散架了!
这一句话令得满堂震慑,面面相觑,悄无声息。
韩凌赋失态地站了起来,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威扬侯脸色微微一变,心里对三皇子对他的质疑感到不悦。他既然身负皇命,督查试弩一事,自然是不敢有一丝懈怠,从头到尾,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甚至他到现在也还没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刚刚试弩的御林军侍卫也匆匆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木质托盘,托盘上放的正是韩凌赋献上的那张弩,只是此刻它弩臂、弩弓和弩机已经散了开来,而那侍卫的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红痕,似乎是被散架的部件击中的。
韩凌赋的手在体侧握成拳头,微微颤抖着,心里被一个念头所盘踞: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不由朝官语白看了过去,见对方嘴角微勾地饮着杯中之酒,仿佛这一切全在他预料之中。韩凌赋心中又惊又疑,官语白是真的有预见之能,还是他胆大包天敢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动什么手脚?
这时,内侍已经将托盘呈了给皇帝,皇帝凑近看了看后,脸色一沉,问道:“威扬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威扬侯忙回道:“回皇上,微臣亦百思不得其解,就在那柱香快要烧完时,那张弩突然就散了……”说着,他不禁又看了官语白一眼,“也许安逸侯可以为微臣解惑。”这个安逸侯真是可怕!他原本也曾听过其“算无遗策”的传闻,但也只不过当作是传闻付之一笑罢了,万万没想到这传闻竟还远远不如真人!
皇帝的目光亦转到了官语白身上,目光审视地问道:“安逸侯,你早知道会如此吗?”
这个问题大概也是殿中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了。
官语白站起来身来,平静地回答道:“回皇上,臣是凡人,自然无预知之能。只是以臣之经验,这把弩在弩臂和弩弓的设计上着实有些草率。虽可以勉强发射十二矢,但因为弩身结构不稳,以至于每发射一次,就会受到的一次冲击。方才臣在试射时,已隐约感觉到弩身受力过重,弩臂摇晃厉害,恐怕难以持久……”他唇角微扬,一派从容地说道,“此弩虽难以用于沙场,但它制作的确实有些意思,闲来无事间倒是可以拿来把玩一下。”
皇帝本来因为这张弩被挑起满腔的热血,想着要给大裕的军队都装备上这种弓弩,以为这一次凭此就可以大胜长狄,甚至是以这个新型的武器对四方蛮夷起到震慑的作用。
所以之前官语白说到此弩昂贵的时候,皇帝不以为意,贵有贵的好处,等于那些蛮夷即便拿到弩试图仿制,那也无法大批量给他们的士兵配备。
却不想,这不过是一炷香的美梦而已!
若不是官语白发现了这个致命缺陷,一旦耗费大笔军资把弩做了出来,送去沙场,这边厮杀方起,那边士兵们手上的弩就散了一地,这简直就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了!
俗话说,“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皇帝心凉的同时,看向韩凌赋的眼神就变得冰冷起来,心里觉得这个三皇儿办事也太不牢靠,简直就是在他的寿宴上让满朝上下看笑话啊!
“父皇……”韩凌赋知道这次他在皇帝心中恐怕是真的要一落千丈,心凉如冰,却只能强自镇定,道,“这弩才刚研制出来,还有些毛病,但是它的威力父皇也看到了,儿臣相信只要再改进一番,一定可以……”
“那就等你改进好了再说吧!”皇帝冷淡地打断了韩凌赋。
韩凌赋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坐下了,心里暗恨:这崔威办事也太不牢靠了,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害得他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丢脸!
他越想越气,连带未来的三皇子妃崔燕燕都有些迁怒上了。
一旁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幸灾乐祸。
二皇子的心里更浮现一个念头:这官语白哪怕如今身子弱,不能再上战场,但确实是有才之人。这一次,官语白明显已经得罪了三皇弟,那岂不是自己笼络他的大好机会?想到这里,他看向官语白的眼神不由热络了起来。
寿宴继续进行,但是这一回,原本那种喜洋洋的气氛更不可能恢复了。
皇帝败了兴致,之后便一直有些意兴阑珊,约莫半个时辰后,太和殿的寿宴就散了。
不过这一天还不算结束,宴请大臣的寿宴至此算是了结的话,接下来位于后宫的寿宴才刚要开始,第二场可以说是家宴,只有皇帝的几个近臣、某些皇亲国戚以及后宫中的嫔妃、公主等才能参加。
因此太和殿的寿宴结束后,苏氏就出宫回了南宫府,只余下南宫玥被皇后留下参加之后的家宴。
几个宫女在前方引路,一群夫人、姑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缓步前行。
傅云雁笑吟吟地过来找南宫玥:“阿玥,待会我们坐一桌吧。”
见她孤身一人,南宫玥四下张望了一下,问道:“六娘,咏阳祖母呢?”
“我祖母说累了,先回府去了。”傅云雁先是这么说道,见南宫玥面露忧心,又压低声音在南宫玥耳边说,“祖母想与安逸侯说说话,就借口累先走了。”
南宫玥怔了怔,就听傅云雁叹息般又道:“阿玥,以前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官小将军了,年纪轻轻,就能征战沙场,建功无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小脸黯了黯,跟着又笑了,“我还曾为他惋惜过……今日看来,他又何须我的惋惜!”
官语白还是那个官语白,即便遭遇灭门之祸,却仍旧如一簇雪中翠竹,没有人可以压垮!这个人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仿佛天生便该站在高处,让人望而不可及……
话语间,她们已经被引到了大戏台那里,戏台上早已布置妥当,张灯结彩,看来红红绿绿的一片,很是鲜艳,戏班子在一边待命。
戏台的前方,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套套的桌椅,现在大部分的位子还空荡荡的。
引路的宫女说,寿宴要在半个时辰后才开始。
傅云雁正要提议去别处走走,却听后方传来一声耳熟的怒斥:“给本宫掌嘴!”
跟着便听到“啪”的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南宫玥皱了皱眉,循声看去,只见一道蒙着面纱的纤细身影,正是二公主。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容貌秀美,眼神温和恭顺,她身穿一身翠绿色的衣裙,裙摆上绣着活灵活现的双飞燕,只是此刻一小滩淡淡的茶水渍染湿了她的裙裾。
一个宫女跪地求饶:“奴婢该死,求殿下和崔姑娘恕罪!”
“殿下,算了吧。”那翠衣姑娘温声劝道,看起来端庄娴淑,“今日是圣寿,若是惊动皇上便不好了。”顿了顿后,她又叹息道,“这衣裙乃是张妃娘娘所赐,只望娘娘不要怪罪我便好。”
二公主冷哼了一声,甩袖道:“既然崔姑娘为你求情,本宫就姑且绕你这不长眼的奴婢!”
这位姑娘应该是……南宫玥想到了什么,眸光闪了闪。
傅云雁在她耳边道:“那位是崔将军的崔大姑娘。”也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
本来这位崔姑娘与南宫玥是一点干系也没有,偏偏南宫玥有个不省心的表妹要入三皇子府为妾,照道理,这妾的亲戚可不是正经亲戚,代表着若是南宫玥去三皇子府看望表妹,那就是有人怠慢,也是无可厚非的。
南宫玥看出傅云雁的心思,却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别人也许不清楚,她可是知道这位崔姑娘是个面慈心狠,她在闺中时有崔夫人护着,因而滴水不漏,但前世这崔姑娘嫁人以后,她夫家的后宅可是爆出了不少耸人听闻之事……今日看来确实闻名不如见面,这位崔姑娘还挺擅长借力打力,由着别人去扮黑脸的,也不知道以后这位未来的三皇子妃对上白慕筱到底是谁更技高一筹!
南宫玥正想着是否避一避,二公主锐利的目光已经射了过来,似笑非笑道:“这不是摇光郡主吗?”她那满含恶意的眼神仿佛在说,就算之前凤鸾宫有皇后帮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躲一辈子?
既然都被当面挑衅,南宫玥便干脆和傅云雁一起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二公主殿下。”
那崔燕燕亦给南宫玥行礼:“见过郡主。”
三人见了礼后,二公主盯着南宫玥道:“郡主,这人的际遇真是有趣!这一回,崔姑娘还要与郡主低头行礼,可是下一回,便是要倒过来了!人生真是瞬息万变,这一时的得意代表不了一世,郡主你说是不是?”
二公主说的不错,现在崔燕燕没品没级,因此见到南宫玥这个郡主需要福身施礼,但是待崔燕燕日后嫁给三皇子成了名正言顺的三皇子妃以后,那南宫玥就要对崔燕燕行礼了。
二公主讽刺地笑了,意指南宫玥真是不识趣。本来自己好意想提拔她让她当三皇子妃,可她偏偏不识趣,巴着自己的阿奕不放!
南宫玥无所谓地颔首道:“殿下说得是,这一时的得意代表不了一世。”前世,自己岂不是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见南宫玥满不在意,二公主觉得有些无趣,想起张妃告诉自己的另一件事来,心中恨恨地想道:虽然父皇还没拿定主意……但以后怕是有这个南宫玥哭的时候!自己且看好戏便是!
崔燕燕矜持地一笑,突然开口问道:“郡主是不是有位表妹姓白?”
傅云雁眉头一皱,这时,不远处传来内侍的喊声:“皇上驾到!太后、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皆是面色一正,忙屈膝行礼。
皇帝笑吟吟地让他们起身入座,傅云雁便拉着南宫玥往角落里的座位走,一边低声对南宫玥说:“阿玥,这崔姑娘似乎不像传言的性子那么好,以后你还是小心点。”
六娘倒是敏锐。南宫玥含笑看着她道:“没事,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众人纷纷落座。
皇帝带着皇后、太后坐在正中一桌,张妃、柳妃等几位分位高的妃嫔坐一桌,几位公主坐一桌……没一会儿,便坐得满满当当的。
皇帝很快点了一出戏,这戏台上便热热闹闹地唱开了,锣鼓喧嚣,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粉墨登场。
气氛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待到精彩之处,戏台下的人都鼓掌叫好,掌声雷动,皇帝更是时不时发出大笑,让其他人也因此放松下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才唱到第二出,一个小内侍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
“参……参见皇上!”小内侍恭敬地奉上了一个折子,“有三千里加急的折子!”
三千里加急?!那必定是要令朝廷为之一震的大事!
难道是又跟长狄有关?
在场的大部分人心里都如此怀疑,齐齐地噤声,抬眼看向皇帝。
皇后身旁的桂嬷嬷对着戏台上使了一个眼色,那些戏子立刻识趣地停歇下来,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刘公公从小内侍手中接过折子,递到皇帝手中,只见皇帝一打开那折子才看了一行字,脸色就骤然大变……等他看完合上折子时,脸色已经黑得仿佛乌云罩顶,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刘公公忙疾步跟了上去,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众人面面相觑,从皇帝的脸色来看,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难道说北境军真的大败了?
这寿宴的主角都走了,皇后自然也没心思继续,便匆匆散了场。
待南宫玥回到府中,晚霞已经染红西边的天空。
南宫玥去给苏氏请安,苏氏一见她,眼中掩不住惊讶,“玥姐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照道理,这皇帝的家宴至少要用完晚膳后才能散席。
南宫玥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一二,就有一个小丫鬟匆匆来报说,圣旨到了!
这接旨之事自然是优先,苏氏立刻和南宫玥一起赶往二门,等她们到时,林氏、南宫昕还有其他几房的人也到了。
刘公公与南宫玥已经很熟了,待香案摆开,便笑道:“郡主,既然人到齐了,那咱家就准备宣旨了。”
“有劳刘公公了。”
南宫府众人齐齐地跪下接旨。
刘公公拖长音念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尖利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南宫府,而众人听着旨意却是懵了,皇帝居然要南宫玥和萧奕在十日后完婚,待及笄后再圆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玥不过进宫参加了一次寿宴,皇帝竟莫名地将她和萧奕的婚事提前了两年,而且,女子及笄后成亲才是正理,南宫玥这才刚满1岁!
众人心神不定地送了刘公公,就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诸到南宫玥身上。
“玥姐儿……”林氏心中充满不舍,她这才刚开始给女儿准备嫁妆,女儿怎么就要出嫁了呢?这还那么多东西没备齐呢!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此舍得如此匆忙出嫁!林氏心里不由觉得皇帝办事也太离谱了点。
南宫琳的目光闪了闪,好奇地问道:“三姐姐,皇上怎么会突然下旨要你和世子成亲了,这时间也太急了点,这是怎么回事啊?”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南宫玥眸光微动,她想起了那封三千里加急的折子,看来,这折子中的内容应该是与南疆有关。
南宫玥只觉手中的圣旨有些沉甸甸的,皇帝既然给了这道旨意,那萧奕想必是马上就要走了……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事情真的尘埃落定时,南宫玥的心中还是像压了一块巨石似的。萧奕此去南疆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危机重重,让她又怎能不忧心忡忡。
她不由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现在恐怕萧奕也已经收到了圣旨吧。
此时的镇南王府,萧奕正跪在正厅中,恭听一位李公公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镇南王世子萧奕与摇光郡主于九月初八奉旨成婚,待摇光郡主及笄后圆房。镇南王世子萧奕于九月十一启程前往南疆,暂接南疆事务,以抗南蛮大军!”
“臣遵旨!”
萧奕俯首接下圣旨,表面镇定,但心中却波涛汹涌。
这一日终于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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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御状
“皇上。”
凤鸾宫内,皇后亲手将一杯参茶递到了皇帝的手边,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后,目光看向皇帝正拿在手中把玩的小瓷瓶,温和的开口说道:“这是玥丫头给您的寿礼吧?”
皇帝将这有着万寿纹的小瓷瓶放了下来,欣慰地说道:“玥丫头还请林神医改过方子,花了近一个月才制出这么一小瓶,真是有心了。”
皇帝圣寿收到的如此多的礼物,大多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归入了库房,唯有二皇子手抄的那本佛经,和南宫玥亲手制的养生丸被他特意取了出来,尤其是这养生丸更是从寿宴之后就一直拿在手上把玩。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不确信地说道:“皇后,你说朕让那两个孩子完婚,是不是太急了些?”
“依臣妾所见,此事是有些急了。”见皇帝皱眉,皇后柔声地说道,“臣妾虽然没有亲生女儿,但皇上的几个公主都是臣妾的女儿。姑娘家娇贵,哪怕是民间的普通大户人家,嫁一个女儿都要准备上很久的嫁妆呢,更何况是南宫府这般的名门世家。恐怕南宫夫人到现在连嫁妆都还没准备妥当,您就让玥丫头匆匆嫁了,这确实是有些……”
皇后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意思显而易见。原本离南宫玥的婚期还有两年,南宫家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嫁妆,偏偏现在婚期不但提前,而且还提前的这样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一个姑娘家若是连成亲都如此仓促,嫁妆也不齐整,未免有些委屈。
不,恐怕不止是委屈了,说不定还会让人瞧不起。
“皇后说得有理。”皇帝沉思着颌首道,“这件事是朕急了些。这样吧,就干脆由内府务给这两个孩子操持婚事好了,反正镇南王和王妃都不在王都,三书六礼也才堪堪行了一书三礼,总不能让奕哥儿自己来张罗。至于聘礼,就照着皇子的例来好了,总得让玥丫头嫁得风风光光才是……对了,还有玥丫头的嫁妆,南宫家恐怕是来不及了。皇后,就辛苦你去张罗张罗,就按……就按嫡公主的份例行吧。”
原本皇帝还犹豫是不是要让萧奕回南疆,可那份三千里加急却让他彻底下了决心。只是,对于这两个孩子,尤其是对于南宫玥,他多少还有有些内疚的,因而也存着想要补偿他们俩的心。
皇后温婉地应声道:“皇上,您就放心交给臣妾吧。玥丫头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臣妾会像嫁女儿一样让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皇帝满意地点头说道:“皇后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
见皇帝心情不错,皇后又笑着说道:“镇南王夫妇现在不在王都,待亲迎那日,您不如去替这两个孩子压压阵,也算是给他们一份体面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皇帝赞同地抚掌道,“到时候,朕就和皇后一起去为他们主婚!”
……
为着萧奕和南宫玥这突然提前的婚事,不止帝后伤透了脑筋,南宫府此时也是焦头烂额,尤其是林氏,更是是愁眉不展,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哎!”林氏对着嫁妆单子又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只剩下十天了,不,嫁妆要提前一天送到镇南王府,等于只剩九天了。这怎么来得及呢?库房里虽然勉强可以凑一些东西,但那些都不算是时新的东西,哪能拿得出手啊。新房的家具更是来不及打……”
林氏越说越是烦躁,不由又是叹气。自从刘公公走后,林氏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娘,您别再叹气了!”南宫昕忍不住伸手抚平林氏眉心的褶皱,“妹妹要嫁给阿奕,那不是好事吗?”
“你懂什么?”林氏难得瞪了儿子一眼,又怜惜地转头看向南宫玥,本来她应该要用几年的时间来准备嫁妆,让她的女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地嫁出去,令旁人羡煞。
可是现在呢?却只能勉强凑一凑嫁妆,甚至恐怕连凑都凑不满一百二十八抬!
时间实在太仓促了!
想到这里,林氏就觉得心痛不已,拉住南宫玥的手道:“玥姐儿,你说能不能请皇上再把婚期延上半月……说不准娘派去江南采办嫁妆的人就可以赶回来了。”好歹也能有一些好东西可以凑凑数啊。
南宫玥不由想起那一日与林氏笑吟吟地说着采办嫁妆的事,那一刻林氏是那么的高兴,脸上像是在发光似的。
母亲一直是这样,对自己和哥哥全心全意,偏偏自己却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南宫玥很想安慰林氏,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正要说些话哄哄林氏,南宫穆的声音突然自门口响起:“若颜,延迟婚期怕是不可能了。”
南宫穆复杂的目光在南宫玥身上停顿了一下,又道:“刚刚大哥得到消息,皇上也给镇南王府下了圣旨,除了婚事外,还令阿奕在和玥姐儿回门后次日就返回南疆,以抗南蛮……”
林氏不敢置信地低呼一声,花容失色地朝女儿看了过去。就算是林氏平日里不理会朝堂之事,也明白皇帝的意图了。
她颤声道:“那……那玥姐儿岂不……”岂不是就成了萧奕留在王都的质子?
想到这里,林氏的眼眶已经泛红,倘若萧奕出个什么意外,那玥姐儿岂不是守活寡?倘若萧奕再也不回王都,那皇帝会不会因此迁怒玥姐儿?林氏越想越是提心吊胆。
看着林氏这样,南宫玥心中有些内疚,因为自己的事情,让母亲为她忧心,确是她的不是。
“娘,阿奕一定会凯旋而归的!”南宫昕信心十足地说道,清澈如蓝天的眼眸熠熠生辉,“妹妹,你说是不是?”
南宫玥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边含着一丝微笑,说道:“那当然。阿奕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宫穆上前,安抚地拍了拍林氏的肩膀道:“若颜,别胡思乱想了。我们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把玥姐儿的婚事办得体体面面才是。”
这圣旨已下,一切都已经成定局,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不如就把他们能做的事做好。
女儿如此仓促地嫁人已经是够委屈了,他们做父母的,又怎么能让女儿的婚事太过寒碜,让这婚事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相公,你说的是。”林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光,这要做的事太多了,她哪有时间在这杞人忧天。现在首要的事还是要尽可能地把女儿的婚事办到最好才是。
“若颜,你也别太心烦。就算江南采买的嫁妆一时送不过来,也还是可以备着,待日后一一准备齐全了,再给玥姐儿补过去便是。”南宫穆安慰道。
林氏顿时眼睛一亮,忙出声附和:“相公,这是个好法子!”
南宫玥也凑趣地说道:“娘,上次说好的拔步床,您可一定要给我打啊!”
“好。娘让人找最好的木匠给你来打,全套家具都要。”林氏说着心情好了许多,虽说,这补嫁妆一般是那些突然暴富人家用来补偿已经出嫁的女儿的,对于世家而言,实在有损面子,绝不会如此做,但一想到女儿匆匆出嫁,林氏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比起女儿来,面子算什么!?
林氏正盘算着库房里有什么可以拿来凑凑数的,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对南宫穆道:“相公,你最好去见一次阿奕。阿奕在王都没有长辈,这婚礼要准备的事这么多,阿奕年纪小,又没经过事……”说着,她又忧心起来了。说起婚礼,男方要忙的事不比女方少,装饰新房、准备聘礼、还有喜宴等等各种繁琐之事,这些萧奕又怎么懂!这若是婚礼中出了什么差错,那便不美了!
南宫穆颔首道:“若颜,你说的是,明日我就去找阿奕,最好让他找一个合适的长辈帮忙操持婚礼才是。”虽然南宫穆也可以帮忙,但是他们是女方,若是做得太多,弄不好,女儿可能就会落得一个攀附、恨嫁的名声。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禀报道:“二老爷,二夫人,大少奶奶来了。”
林氏自然是吩咐她把柳青清迎进来。
柳青清一进屋,看到南宫穆也在,歉然地福身道:“二叔,二婶,侄媳打扰了。”
“青清,你太客气了。”林氏不以为意地笑道。
“大嫂,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南宫玥笑吟吟地起身挽着柳青清在她身旁坐下。
若是南宫穆不在,也许柳青清就真的在浅云院小坐片刻,此刻她自然不会这么不识趣,干脆就长话短说:“二婶,我这么晚还跑来打扰,是想着三妹妹的婚事……”她微笑地看了南宫玥一眼,“距离婚礼不过十天,时间实在是紧张,要准备的东西怕是不少,我想二婶您一人恐怕是忙不过来,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可不要与我客气。”
柳青清真诚地看着林氏与南宫玥,林氏和南宫玥为她做的实在是太多了,而她能回报的也只有这些小事而已。
林氏也确实是忙不过来,便颔首道:“那青清,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如此,次日大清早,南宫府中的上上下下就在林氏和柳青清主导下,忙碌了起来,她们不止要采购不少东西,还得安排府里的针线房给南宫玥赶制嫁衣,缝制荷包被面等等,这其余的椅披椅套、床帘幔帐、门帘窗帘,还有大件的绣活,都只能在王都采买现成的了……
本来,这风格、图案什么的都可以细细地考虑,而如今都只能按照最常规的样子走。
林氏忙得像陀螺似的,却还是时不时感觉心酸,一会儿觉得这个委屈了女儿,一会儿又觉得那个其实可以更好,只可惜婚期实在是太急了……
这日中午,又一道圣旨砸得林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下旨萧奕和南宫玥的婚事将由内务府操办,并由内务府来为南宫玥准备嫁妆。平日里,唯有皇子和公主的婚事由内务府操持,皇帝此举绝对是一种荣宠,苏氏喜出望外,南宫玥也心下一松,以为林氏可以因此少忙碌些。
谁知林氏根本不肯当甩手掌柜,坚持说内务府的嫁妆归内务府的,她作为母亲,是一定要给自己的女儿准备嫁妆的。但皇帝的这道圣旨还是令林氏稍稍展颜,毕竟她原来担心太过仓促,委屈了女儿,可是如今再加上内务府的那一份嫁妆,应该就堪堪了。
这内务府一出手,果然是大方得紧,无论是采买的价格、数量都让王都不少店铺为之骚动……不过是隔日,几乎大半个王都的人都知道镇南王世子要大婚了,而且婚礼将办得比大皇子的还要热闹!
与此同时,这两天,皇宫的门前也异常的热闹,一位身穿孝服的姑娘每天一大早就跪在宫门口,说是要告御状。
第一天被守门的侍卫赶走了,但第二天,她却又出现了,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上。
几个侍卫一看到她,便是眉头一皱。
其中一个白面侍卫上前几步,不耐烦地将佩刀晃了晃,道:“姑娘,你不要再来了!否则我们就真的不客气了!”
又有一个短须侍卫也走了过来,呸了一口道:“阿留,你对她这么客气做什么?照我看,直接轰走就是!”说着他重重地一脚踢在了白衣姑娘的身上,那可怜的姑娘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围观的书生冲了上来,义愤填膺地对着侍卫吼道,“你太过分了!这位姑娘只是想为父伸冤而已!”
那短须侍卫冷冷地说道:“穷书生,你看清楚这里是哪里没有,这后面可是皇宫重地!你们在这里闹事,便是命丧于此,也是活该!”
白衣姑娘悲切地看着书生,“公子,谢谢你见义勇为,别为了奴家害了你自己。”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留给书生和其他围观的百姓一个落寂却坚强的背影,百姓们交头接耳,愤愤不平!
第三天,白衣姑娘没有再出现在宫门口,侍卫们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对方胆大包天地去了归元阁。
归元阁外,几个客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突然一个白衣姑娘从一旁冲了过来,悲戚地大叫着:“贵人,贵人,民女有冤,求贵人为民女作主啊!”她跪在地上,对着其中一名长相威仪的中年男子磕头不止,“民女求贵人为民女作主,替民女之父沉冤昭雪!”
白衣姑娘长得美貌纤弱,声音凄婉动人,很快就引起了路人的注意,纷纷驻步,抬眼向孝衣女子口中的贵人看去,见那中年男子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而他身旁还众星拱月般跟着四个年轻公子。
这四个公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器宇轩昂,或斯文或高贵或温润或爽朗,一个个迥然不同,却都是百里挑一,不,万里挑一的人物。
看着几位公子以那中年男子马首是瞻的模样,便可知中年男子的身份必定贵不可言,一些好事者不由在心里暗自揣测着,也不知此人是哪位皇亲贵戚?!
突然,一个胖大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觉得这位姑娘眼熟,这一位不是替父伸冤的李姑娘吗?”
“李姑娘?可是那位李姑娘?”
这位传奇的李姑娘如今在王都也算一个名人了,胖大婶一说,她身旁的老婆子也想起来了。
不止是她们两个,人群中的不少人亦是如此,纷纷交头接耳。
这位李姑娘为父伸冤的事迹已经传遍了王都,如今李姑娘既然求到这位贵人前,想必那必定是位顶天的了。
难道说……是那一位?已经有人大胆地暗自揣测起来。
不错,这位中年男子正是难得微服出巡的皇帝。
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一沉,他的行踪居然被泄露了,到底是谁呢?
萧奕就站在皇帝的右手边,嘴角似笑非笑地勾出一个弧度,与他身旁的官语白交换了一个眼色。
皇帝的左手边是威扬侯家的大公子,他上前半步,喝道:“大胆,居然敢惊扰贵人,还不速速退去!”
李姑娘连连磕头:“贵人,镇南王世子位高权重,民女无处伸冤,这才如此大胆,乞请贵人为民女作主!”
这时,一个路人亦上前一步,仗义执言道:“这位大人,这位李姑娘真是太可怜了,拦轿喊冤不成,又几次去了宫门想要告御状,却次次被人驱赶……”
“是啊,是啊……”又有一人也为她鸣不平,“李姑娘实在是状告无门了……”
陆陆续续地,又有好几人帮着李姑娘求情,皇帝的脸色整个都变了,对着后方的侍卫吩咐道:“把人带进来。”顿了顿后,又低声道,“宣京兆府尹和三皇子到此!”说完他转身又进了归元阁。
“是!”两名侍卫领命而去,另一名侍卫则把那位李姑娘也带进了归元阁。
皇帝要宣京兆府尹和三皇子的事,他身边的几人自然是听见了。威扬侯家的大公子不禁有些错愕,这宣京兆府尹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宣三皇子就值得深思了!莫不是此事还与三皇子有些许关系?
几人又回了归元阁二楼的雅座,那位李姑娘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她以为皇帝会找她问话,可是直到京兆府尹匆匆赶来,皇帝还是没理会她。
京兆府尹一看李姑娘,就心道不妙,却也只能故作镇定地给皇帝请安。
谁也没想到的是,皇帝只是令京兆府尹把人给带走而已,其余什么也没多说。京兆府尹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但立刻领命带人走了,头痛不已。
这人带走以后,是关起来,还是供起来呢?
这揣摩圣意自古以来,便是一道天大的难题啊!
京兆府尹匆匆走了,待又过了一盏茶,侍卫才把韩凌赋带进了雅座。
一路上,韩凌赋几次试图试探给他带路的侍卫,可是对方的嘴紧得很,硬是半句没透露,因此当他看到雅座中,除了微服的皇帝,还有萧奕、官语白、原令柏以及威扬侯家的大公子时,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一抹狐疑,又立刻隐去。
他没时间细想,忙给皇帝行礼:“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不问还好,一问,皇帝更生气了,觉得这个儿子实在是不省心,接二连三地搅事,还让全王都都跟着看笑话。
皇帝怒极,气得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声。
锣鼓响起,好戏终于开演了。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
“父皇,就算是儿臣做错了,您也要给儿臣一个申辩的机会啊。”韩凌赋觉得更委屈了,他根本就什么也没做,父皇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责骂起他来。
韩凌赋觉得委屈,威扬侯家的大公子更觉得委屈,自己不过是陪皇帝微服出巡,本来是趟好差事,怎么现在就牵扯到皇帝的家务事里头了!他真是巴不得两眼一蒙,双耳一塞,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见韩凌赋还委屈上了,皇帝不怒反笑:“好,那朕就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今日朕微服出宫,在这归元阁喝了茶后,刚出门口就被人给拦了。”皇帝扬了扬眉,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还是一位姑娘,一位被众人称颂的孝女!”
孝女!?韩凌赋瞳孔猛地一缩,怎么可能呢?
皇帝语气冷冷地继续道:“三皇儿,你说她怎么这么巧,刚好拦住朕的去路喊冤,要朕为她作主?”一瞬间,他的目光锐利似剑,“三皇儿,此事你怎么看?”
韩凌赋背后冷汗直流,几乎是有些懵了,他明明就已经……怎么会呢?……现在父皇特意把自己叫到这里,还说了刚刚这一番话,莫不是是怀疑上自己了?……不行,他可不能自乱阵脚。
“父皇……”韩凌赋斟酌着道,“依儿臣推测,那女子定是见萧世子、安逸侯他们对您神色恭敬,就觉得您是一位能替她作主的贵人,这才……”
“混账东西。”皇帝想也不想地把手中的杯子砸了过去,杯子擦过韩凌赋的脸,“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也让韩凌赋的未尽之言都吞了回去。
“难道当初不是你怂恿着那女子一会儿去京兆府状告,一会儿又拦轿喊冤?”皇帝疾言厉色地道。上次章御史在金銮殿上弹劾了萧奕后,皇帝一方面令萧奕禁足,而另一方面则暗暗地命锦衣卫去查了此事,却不想竟查出此事与三皇子韩凌赋有关,更由此得知章御史竟不知何时成为三皇子**了,这一查,还真是让皇帝心中一凛。
他还活的好好的呢,他的臣子们竟然就擅自结党,准备选新的主子了?!
只是彼时,皇帝虽是不快,但因正在为南疆的事烦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南疆和萧奕,所以便暂时把韩凌赋的事搁在了一边,没想到啊,他这个三皇儿实在是能折腾啊!就是不肯让他这个父皇清静一会吗!
没想到父皇真的知道了!韩凌赋心底一沉,慌忙解释道:“父皇,儿臣当时只是见那女子可怜,这才让人提点了两句……”此时,韩凌赋心乱如麻,恐慌、疑惑、惊诧……涌上心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点了两句?”皇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提点那女子朕的行踪吗?”一想到自己的行踪居然被人窥视着,还让一个平民女子冲撞到了自己跟前,皇帝心中怒意涛天,忍不住去想,这若是个刺客……
一想到这里,皇帝看向韩凌赋的目光如同数九寒冬般冷洌,“又或是你对朕的处置有何不满?”
韩凌赋被看得胆颤心惊,急急道:“父皇,儿臣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质疑父皇的命令,更不敢打探父皇的行踪!”
韩凌赋心里真正是有苦说不出,皇帝下旨让萧奕回南疆后,他便知不能再对萧奕穷追不舍了,匆忙让命人暂停此事,这女子怎么还在闹事?甚至跑到了皇帝的面前来喊冤!
难道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自己的命令没有传达下去?……还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趁机捅了自己一刀?
“你真把朕当成了傻子不成?”皇帝失望地看着韩凌赋,没想到他现在还不承认。皇帝并不讨厌皇子有心计,没有心计,没有谋算,又如何为自己办事,如何与那些官员周旋?
但是如今,他才刚下了旨意,把萧奕推向了南疆那个内忧外患的凶险之地,萧奕此去更是凶吉未知,生死难料!在这个关头,韩凌赋居然还不依不扰地想要找萧奕的麻烦,甚至还要把事情闹大,显然没有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实在让他大失所望!
皇帝越想越气,指着韩凌赋的鼻子斥道:“你这个逆子……”
说着,他朝萧奕看去,“今个儿,奕哥儿也在这里,你不如就把话说清楚,奕哥儿究竟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不依不扰的……”
皇帝双目一眯,想到某种可能性。莫不是韩凌赋与南疆的什么人有了牵扯?皇帝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韩凌赋若是真的意在南疆,那心也太大了!
萧奕却是笑嘻嘻地说道:“皇帝伯伯莫气,我想三皇子与小侄只是有些误会罢了。您知道小侄一向心直口快,有时候难免不小心得罪了人却不自知。”
原令柏闻言,在心里腹诽:什么“不小心”得罪人,依他看,是“存心、故意”得罪人才符合这位大哥的性格吧!
“皇上,”一旁的官语白唇边含笑,声音轻缓,让人如沐清风,“三皇子殿下素来为国为民,为了对抗长狄,不但耗费苦心的改进弩,而且还慷慨解囊为朝廷补充军资,令臣相当佩服,臣想这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误会吧。”
韩凌赋面容一僵,圣寿那日,他确实提出过要把开府的二十万白银上交朝廷当做军资,可是随着他献上的连弩被否决,此事自然也不了了之。如今官语白再提此事,岂非是真的要把那二十万两给送出去?
眼看着韩凌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皇帝心中疑思更重,不由想起了那把新弩的事,虽然新弩最后被官语白否决,可是现在仔细思来,韩凌赋连开府银子都自愿奉作军饷,又向自己请命前往北疆,难道说真的只是单纯为了运送弓弩与铁矢那么简单,而不是为了拢络军心?!他瞒着自己偷偷研制了威力如此强大的弓弩,真的只是为了当做寿礼……
皇帝深沉的目光落在了韩凌赋身上,看得韩凌赋遍体生寒,后背更是又湿又冰,心里又惊又惧又恨,这究竟是谁,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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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名声
韩凌赋被皇帝狠狠地骂了一顿,责令回宫闭门思过。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处罚,但皇帝那冰冷的目光却让韩凌赋更加心慌。作为一个皇子,圣宠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当皇帝身体康健的时候,唯有圣宠才能让他往那个位置更近一步。
可是现在……
以韩凌赋对皇帝的了解,若是皇帝把气撒出来,狠狠地罚他一顿,那么此事应该也就能到此为止了。可是,皇帝却只是让他闭门思过……这表示这件事将永远变成皇帝心里的一根刺,慢慢发酵,直到……
韩凌赋打了个冷颤,他越想越心惊,终于还没有遵圣命立刻回宫,而是偷偷转道去了张府。
时辰尚早,张勉之自然不在府里,但在接到小厮通报之后,他还是匆匆赶了回来,而这时,韩凌赋已经在他的书房里等得不耐烦了。
一见到张勉之,还不待他见礼,韩凌赋就立刻开口质问道:“舅舅,那李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勉之一愣,略带疑惑地问道:“殿下,可还是要让李姑娘继续去闹吗?”
“闹?”韩凌赋冷笑着说道,“还闹?你是在愁本宫这次栽得不够惨吗?!……舅舅,本宫都说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是怎么吩咐那李姑娘的,居然还敢跑去告御状!”他越说越恼,恨恨道,“我花了这么多功夫,才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这次全完了!”
张勉之终于明白韩凌赋在恼什么,连忙辩驳道:“我没有啊。殿下,那日宫宴后,我便立刻让人传话去给李姑娘,让她静待吩咐了。这、这……”他的眸中掠过一抹精光,“殿下,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请一五一十的告知。”
看来这次的事并非是舅舅在擅作主张,这么说来……
韩凌赋不禁暗恨,将方才被皇帝宣去归元阁又狠狠训斥了一顿的事情说了,并道:“……看来本宫是着了别人的道了!真是晦气!”
张勉之思吟片刻,吩咐人去了一趟京兆府的大牢,并说道:“殿下,稍安勿燥,这件事势必得弄清楚到底岔子出在了哪里。”
韩凌赋焦躁地又走了两圈,才这坐了下来,接过张勉之奉上的茶水一口饮尽,迁怒地说道:“若不是那崔威没用,连这新弩如此大的破绽都没有发现,本宫又岂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本宫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说来说去,韩凌赋对于这桩婚事,实在很不满意。
他给了崔燕燕三皇子妃的尊贵身份,可这崔家能担得起吗?!
张勉之也觉得新弩之事实在有些可惜,本来借着这次圣寿,韩凌赋绝对可以脱颖而出,让皇帝对他高看一筹,可怎么偏偏就……他想了想说道,“殿下,这连弩的图纸您是从何而来的,不如再去问问那人,看看能否再改进一番?”
韩凌赋暗暗点头,他的筱儿如此聪慧,一定知道该如何改进。若非筱儿被困于内宅,而是亲自参与到制作,必然不会出现如此大的瑕疵。
韩凌赋想着便说道:“那就借舅舅这里的笔墨一用。”
张勉之忙替他铺纸研磨,等一封信写完后,被派去京兆府大牢打探的人也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与他们所猜想的差不多——李姑娘是得了韩凌赋的口讯才会跑去告御状。也就是说,有人借着韩凌赋的名义传了口讯,并借此来坑他们一把。
张勉之挥手让人退下,思索了片刻说道:“莫非是萧奕?”这件事针对的就是萧奕,指不定被他发现后,来倒打一耙!
“萧奕?”韩凌赋冷静了下来,他细细思量着说道,“不会。萧奕不过是一个只知打架斗殴的纨绔,怎么可能发现得了本宫的谋算。呵,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发现了,他也没有这个人脉和能耐在背地里设计本宫!”
张勉之同意地点头,“殿下所言,倒也确有道理。”这镇南王世子若真有这个能耐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轻易的中了他们的圈套,落得个自己被禁足的下场。想着,他问道,“那殿下可有怀疑之人?”
“比起萧奕,我那两个皇兄才是最值得怀疑的。”韩凌赋眸光微凛地说道,“不管到底是谁干的,这件事就交给舅舅了,务必要查个明明白白。这次栽了,我认了。但是同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张勉之站了起来,躬身应命道:“是。”
“父皇让我回宫闭门思过,我耽搁的也有些久了,就先告辞了。桌上那封信,舅舅请派一个可靠的人替我送到白府大姑娘的手里……”
张勉之惊了,脱口而出道:“白府大姑娘,莫非是……”莫非是皇帝所赐的那个妾?!
韩凌赋还未开府,手边可用之人不多,否则他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托给别人。不过,相比起其他人来说,张勉之是他的亲舅舅,还是能够信任的。
韩凌赋微微颌首,并说道:“这件事就拜托舅舅了。此事不必让他人知晓。”
……
于是当晚,身在白府的白慕筱就收到了那封来自韩凌赋的信。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本以为是喜讯,谁知……
白慕筱面色一沉,完全没想到圣寿宴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怎么可能呢!?如此强大的连弩居然没能惊艳全场,反而被官语白批得一文不值,甚至还解体了!
白慕筱不由眉尖轻蹙,不敢相信地攥紧了手,信纸被她捏得皱了起来。
虽然她只是许久以前从书上看到过连弩的样式,但是她画的那张连弩的结构图却是她细细推敲了一个月,确定细节之处并无疏漏之后,这才交给韩凌赋的,她已经极力做到了她能做到的!就算不是完美,她相信也已经接近完美了。
白慕筱沉着脸继续往向下看。
韩凌赋这次给她来信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问她要如何才能改进弓弩,解决它频繁使用后会解体的缺陷。
白慕筱用烛火将信烧成了灰烬,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也来问她,她怎么知道呢!
理论与实际本来就会有些许的差异,更何况还涉及到材料的性能,以及实物与图纸的差异大小,必定需要匠人在动手打样的时候,适度调整,并改进。
她一没看见他们制造的过程,二没见过弩的实物以及实际威力,又如何去凭空改进呢?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出不得门,所以才鞭长莫及!
白慕筱无奈地想着,若是制弩时,她能在场,一定可以发现到不妥之处。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连弩而已,这么简单的武器他们都做不好!说到底,还是韩凌赋手下的人实在是太不得力,以后还是得提醒他一下多去找几个得力之人收为己用才是。
碧落见白慕筱面色不太好看,就知道这封信上怕是没什么好消息,与碧痕交换了一个眼神。
碧落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是三皇子殿下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上次白慕筱和南宫雲出门见了韩凌赋回来后,心情就一直不错,两个丫鬟就猜测三皇子那边怕是有什么好消息,没想到竟又出了变故。
白慕筱没有说话,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觉生不逢时……
一夜在白慕筱的叹息间过去,第二日一早,一名内侍便去京兆府传了皇帝的口谕。
这得了口谕后,几乎一夜没睡的京兆府尹总算是松了口气,有个章程可以让他依据就好,这办事最怕的就是无凭无据。
唯恐迟则生变,京兆府尹立刻就结案了,并对外张贴了告示,表明那李氏女乃是一个流窜到王都的女骗子,到王都就是为了行骗讹诈的。
她的所谓父亲根本就不是生父,而是路上认的乞丐义父。这个义父早就重病在身,李氏女认其为父,就是想着用他的病夺取别人的同情,继而谋划讹诈行骗之事。
京兆府尹就此案下了判决,李氏女行骗、讹人实在可恨,杖责三十,途三千里以儆效尤!
判决书下达之后,京兆府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得再办得漂亮些,让摇光郡主和镇南王世子记得他的好才是,便招来了几个衙差,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叮嘱了一番。
于是,这一大早,永定街的百草庐门前就热闹了起来,几个衙差敲锣打鼓地吆喝了一通,而那个大胡子班头则绘声绘色地把李氏女的罪状诉说了一遍,并着重强调百草庐乃是清白被冤。
如此动静自然又吸引了一批闲着无聊的好事者,不由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看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原来是个骗子啊!真是可惜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最毒妇人心!”
“果然是讹诈的,我就说嘛,这百草庐的林小大夫医术挺不错的啊!”
“李大娘,你就别在这里放马后炮了。”
“……”
这大部分人都感慨这百草庐倒霉,好心没好报,可也偶有几个仍旧抱有怀疑,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真的是骗子?我看着不像啊,若是骗子,当初那位世子爷给了一大张银票呢,干嘛不拿钱走人,反而还要层层上告?”
“是啊是啊,这都跑到宫门口要告御状了,骗子没必要做到那份上吧?”
“官字两个口,人家上头有人,背后有靠山……”
“官官相护啊!”
这些人虽然说得振振有词,却也不敢当着衙差们的面说,只能笑声地议论几句,就怕没事惹火上身,毕竟他们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又如何惹得起这些平日里横行霸道、鼻孔朝天的衙差。
这京兆尹府既然是判了案,百草庐医死人的案件也算是真正地了结了,哪怕是有人相信,有人不信,有人怀疑……也不过是几颗无关紧要的小石子,再激不出什么浪花了。
南宫玥也第一时间得知了京兆府尹结案的事,这一日太阳西下时,她特意去了林净尘租的那个宅院拜访。
朱轮车进了大门后,南宫玥一下车,便看到了表兄林子然亲自来迎自己:“玥表妹。”
“然表哥。”南宫玥笑吟吟地与他福了福。
“玥表妹,外祖父在书房等你,我领你去。”林子然伸手作请状,看向南宫玥的眼神透出一丝内疚。
“那就麻烦表哥了。”
两人并肩朝书房走去,林子然沉默了一会儿,道:“玥表妹,我要与你还有世子说一声抱歉……我错怪了你们。”他一向光明磊落,自认坐得端,走得直,行得正,堂堂正正才是立世之基。经此一遭,让他既羞愧,又自责。
南宫玥含笑地朝林子然看去,她这位表哥还是性格如此耿直,也许正因为他如此的性格,才能在医道上这般专注吧。
“然表哥,你无须在意。”南宫玥柔声道,“归根到底,其实是我和阿奕连累了表哥。”
见林子然面露疑惑,南宫玥又道:“李姑娘其实是冲着我和阿奕来的。”顿了顿后,她又解释了一句,“然表哥,这王都乃是是非之地,各种权利关系交错,错综复杂,有些事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是非来论。然表哥你本与官场朝堂毫无牵扯,却因为我们无辜受连。”
“表妹不用如此客气。”林子然停下了脚步,毫不躲闪地与南宫玥直视,“祖父昨日与我说,世间之事,并不是非白即黑。”
李姑娘一事,祖父之前一直没有表示任何态度,直至昨日尘埃落定,祖父才特意找他说了话。
祖父说,这一次,他虽遭人蒙蔽,却也不能因此杯弓蛇影,失了初心;堂堂正正确是立世之基,但人还要懂得明辨是非,若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只看到浮于表面的事态,也不过是一个蠢人罢了。
林子然细思了大半夜,有些明白为何祖父要求自己留在王都行医了。
“玥表妹,其实我该谢谢你才对。”林子然微微地笑了,透着一丝感慨,“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家中闭门学医,可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次的事亦是对我的一个提醒。”祖父应该也是这样,才一直没有插手这件事。他还记得祖父曾说过,若是不放手,雏鹰又如何能学会飞!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往前走去。
一进书房,林净尘就迫不及待地向南宫玥招手道:“玥姐儿,快过来坐下。”他左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方子我待会写给你。”
“谢谢外祖父。”南宫玥笑吟吟地谢过。
上次她在百草庐见到林净尘时,不止是讨教了中风的方子,还让他帮忙做了金创药。金创药虽然她也能做,但总是没有外祖父的好,萧奕即将出征,她自然是希望给他把最好的药都给备齐了。
南宫玥拿过小瓷瓶,打开后闻了闻,刚盖上,就听林净尘笑问道:“外祖父来考考你,这里面有哪几味药?”
南宫玥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胆南星、血竭、没药、马钱子、龙骨、南红花、川羌活,螃蟹骨、当归、净乳香、菖蒲、川芎……”
她流利地侃侃而谈,不止是林净尘目露赞赏,连林子然都惊讶地朝她看来。祖父偶尔喜欢突如其来地考验他们小辈,以致他从小与祖父谈及医理时都是小心翼翼,十分警觉,没想到表妹刚才只是那么随意一闻,便已知其所以然。
林子然暗暗决心要更努力,却不知南宫玥其实算是作弊了,她对于林净尘的这些“特殊爱好”再熟悉不过。前世林净尘也是这样时不时地考核她,因此她早已不自觉地养成了习惯。
看着外祖父赞赏的目光,南宫玥得意地勾起了嘴角,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
“玥姐儿,这是给阿奕的吧?”林净尘问道。他当然也知道萧奕在成亲后马上就要奉旨回南疆的事,而南宫玥在皇帝的圣旨前就求自己做了这金创药,显然是早有准备。他这个外孙女确实聪明得不似她这个年纪,他甚至怀疑是否连这道成婚的圣旨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南宫玥笑容僵在了嘴角,点了点头。
“玥姐儿,你既然如此担心,那为何还要让阿奕去呢?”林净尘叹息着道。她既然早已预知此事,想必也不是没有办法阻止……
南宫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外祖父,如果我让阿奕别去,他肯定会听我的,可是这样真的对他好吗?……这是他的选择,我不想去干扰他,更不想困住他。”阿奕本是一头雄鹰,若是因为她折断了羽翼,那恐怕会让她后悔终生!
这孩子……林净尘心里感慨万千。这孩子看似理智、冷静,其实也是性情中人。
林净尘沉吟一下,突然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送到了南宫玥面前:“玥姐儿,这是我珍藏的一颗灵药,紧要关头,可以用来保住心脉。”顿了顿后,他故意玩笑道,“仅此一颗,阿奕若是弄丢了,那我也没处找第二颗给他了!”
林净尘愿意拿出如此珍贵的救命药,自然是为了她,南宫玥眼眶微湿,紧紧地握住了那个小瓷瓶。外祖父对她的一片心意,让她何以回报!
南宫玥与林净尘聊了许久,还一起用了晚膳,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回了南宫府。
然后第二天一早,给苏氏请完安后,她就换了一身男装,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百卉,坐着普通的马车又出门了。
这一次她的目标是百草庐。
虽然林净尘和林子然都没有怪她的意思,但南宫玥还是希望做点什么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既然她连累了百草庐,那最好的心意自然是去百草庐帮帮忙,想必这是林净尘和林子然都不会拒绝的。
南宫玥一到百草庐门口,就发现即便是官府结了案,百草庐还是门庭冷落。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虽然百草庐的冤情洗清了,但恐怕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哪怕是知道的也多数对它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不过没关系!南宫玥扬了扬嘴,只要没有小人作祟,凭借林子然的医术,用不了多久,百草庐很快便会兴旺起来的。
很快,这个王都都会知道这家医馆,这一次不是因为大夫医死了人,而是其大夫神乎其技的医术!
“这位公子,您是要看……”林子然的小厮广白看到门外站了人,就打算出来迎客,可是待看清来人的脸后,就傻眼了,“表……少爷。”他结巴地把“姑娘”两个字扭成了“少爷”。
短暂的惊讶后,广白喜出望外地问:“表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你来给你们帮忙的。”南宫玥笑吟吟地说,“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广白正要迎南宫玥进去,就听后方传来了女子的高呼声。
“大夫,神医,救命啊!”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又白又胖穿着夹金丝的石青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形色匆匆地往这边小跑着过来,她的身旁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一个轿椅,那轿椅坐着一个身形臃肿的男子,旁边还有一个干瘦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扶着那男子的头和肩膀。
“小神医,救命啊!”
那中年妇人只听小厮说着百草庐有一位老神医和一位小神医,看广白和百卉明显是小厮,于是扑上来拉着南宫玥就要下跪。
百卉灵活地闪到了两人中间,忙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这时,那轿椅也抬到了,随行的小厮看了看南宫玥,忙对妇人道:“夫人,这位不是神医……”说着他又看了看南宫玥,“但似乎也有些眼熟……”
南宫玥和百卉都认出了这个小厮,再往那轿椅上一看,果然那上面半坐半躺的正是上次南宫玥来百草庐时碰到的那个砸了医馆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现在口眼歪斜,半身偏瘫,艰难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喊着:“救……救命啊!”
这不用搭脉、问诊,就能看出他中风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林子然也闻声而来,问道:“怎么回事?”说话的同时,他先看到了南宫玥,“表……表弟,你怎么也来了?”
南宫玥还来不及回答,刚刚那个小厮激动地扑了过来,“夫人,这位就是小神医。上次断言老爷会中风的是一位老神医。小神医,那位老神医去哪儿了?你们赶紧救救我们老爷吧。”
林子然一边朝那轿椅走去,一边问道:“病人是什么时候发病的?又是什么症状?”
那妇人忙答道:“我家老爷是昨晚跟人吵架的时候,突然就脸色发白地倒下了,当时就请了大夫,大夫好不容易救醒了,可是说以后就只能瘫在床上,口眼歪斜……小神医,您一定要救救我们老爷啊!”
林子然熟练地替中年男子探了脉,又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道:“赶紧把人抬进去……”
“少爷!”广白快步走过来,把林子然拉到了一边,低声提醒道,“少爷,您别忘了他上次还砸了我们的铺子呢!”
那妇人自然是听到了,面露尴尬之色,忙掏出一张银票,赔笑道:“小神医,上次是我家老爷的不是,这个就当赔偿您上次的损失!您可一定要行行好,救救我家老爷啊!”
“我们这是医馆,哪有不收病人的道理!”林子然淡淡地说道,同时给了广白一个眼色,示意他收下那张银票。上次这个病人在医馆里不止砸烂了一套茶壶茶杯,还有一块上好的砚台也被摔碎了,这笔账可不能赖掉。
那妇人是感恩戴德,连声道:“谢谢小神医,谢谢小神医!”仿佛怕林子然后悔似的,她忙不迭地让家丁把那老爷给抬进了医馆。
南宫玥看着林子然自信从容的表情,不由微微笑了。经过那李姑娘的事,表哥确实是成熟了不少。
看来百草庐重振之日应该比她预料的还要更快!
南宫玥跟在最后,负手也进了百草庐,笑意盈盈。
今日,她就给表哥打打下手吧。
忙碌了一天,等南宫玥回到南宫府时,已近黄昏。给苏氏请过安后,南宫玥就去了浅云院,一家四口一起用了晚膳。
晚膳后,林氏漱了口,郑重其事地就对南宫玥道:“玥姐儿,再过几日你就要出嫁了,从明日开始,可不许再出门了。”
南宫玥的婚事办得急,按理说有很多事要忙,可是自她的婚事由内务府接手操办后,她这个当事人倒是闲得很了,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反正一切由内务府和林氏安排,她只需等日子到了,盖头一盖,上花轿就成了。
虽说南宫玥留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做,但林氏觉得这该守的礼还是要守,免得落人口舌。而且也没有一个快要出嫁的姑娘像她的玥姐儿那样总往外跑的!
南宫穆点头附和:“玥姐儿,你娘说的是,这些天,你就在家好好陪陪你娘。”
统共也没几天了,不出门就不出门吧,南宫玥倒也无所谓,可是她还有一件事要办。
“娘,我还想去趟药王庙,为阿奕求道平安符。”南宫玥眨了眨乌黑的杏眼,祈求地看着南宫穆和林氏。
“爹,娘,不如我陪妹妹一起去吧。”南宫昕接口道,“对了,还可以叫上六娘,六娘前两天就说想去药王庙呢,刚好我们一起去吧。”
林氏和南宫穆想到萧奕回了南疆后就要出征,女儿想要为他求道平安符那也是应该的。夫妻俩互看一眼,自然是同意了。
当天晚上,南宫玥就以自己的名义给傅云雁送了帖子,次日一早,他们直接去咏阳大长公主府接了傅云雁,再一起启程去往药王庙。
南宫玥来药王庙已经好多次了,干脆没让小沙弥引路,熟门熟路地带着傅云雁和南宫昕朝大殿走去。
可是还没走到大殿,傅云雁却突然停下来脚步,低低地叫道:“阿玥,阿昕,跟我来。”她一手拉一个,神秘兮兮地把南宫玥和南宫昕拉到一棵梧桐树后,藏了起来。
“嘘!”傅云雁把一根食指放在了红润的小嘴前,示意两人先别出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南宫玥心中微动,瞧傅云雁这模样,显然是在躲什么人!
南宫玥顺着傅云雁的视线看去,只见远远地一个眼熟的妇人和一个身穿锦袍、腰系白玉带的白面少年缓缓而来。
原来是齐王妃和齐王世子!
南宫玥不由朝傅云雁看去,心想:傅云雁为什么要躲齐王妃母子?
一直等齐王妃和齐王世子走远之后,南宫玥忍不住问了:“怎么回事?”
南宫昕也是担心地看着傅云雁,乌黑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霎不霎。
傅云雁却是没有马上回答,她拉着南宫玥和南宫昕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许久后,才拍拍胸口道:“别提了,阿玥,你是不知道啊,前几日,齐王妃居然跑到我家向我爹娘提亲了……”
南宫玥皱了皱眉,正要问,就听南宫昕抢在她前面问道:“六娘,你、你没同意吧?”他如临大敌地眉宇紧锁。
“当然没有。”傅云雁气呼呼地嘟起了小嘴,“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齐王世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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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备嫁
“这样就好。”南宫昕放下心来,一本正经道,“六娘,我娘跟我说,婚姻大事,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则亦要两厢情愿。像妹妹和阿奕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嗯,我听阿昕的。”傅云雁一扫先前的不快,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南宫玥来回看着二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提议道:“我看齐王妃他们去了大殿,那我们就去那边的偏殿吧。等拜了菩萨,求了平安符,就赶紧走,也免得和他们撞上了。”
傅云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南宫玥:“阿玥,你的事要紧,不用为了我,特意躲着他们,”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我又没做亏心事,干嘛怕他们!”
“我们当然不怕他们。”南宫玥含笑点头,“只不过,我们难得出来,开开心心的,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败了自己的兴致呢。”
“阿玥你说的对。”傅云雁一想,觉得也是。齐王妃是她的表婶,她最是了解不过,跟这位表婶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了就是一肚子火。
三个人很快地就把齐王妃母子抛到了脑后,改道去了偏殿,拜了菩萨,又求了平安符后,傅云雁建议道:“时间还早,我们一会儿去附近逛逛吧。”
“好啊!”南宫玥和南宫昕欣然同意。
于是,三人有说有笑地向药王庙外走去,可是走到大门前的一个岔道时,却是与人狭路相逢了。
这还是真冤家路窄,躲什么就来什么。南宫玥心里叹息。
齐王世子摇着折扇,带着一个小厮,一摇三摆地走来,一见到傅云雁,先是一喜,跟着又整张脸都沉了下来,皱了皱眉。
“六娘,你怎么在这儿?”齐王世子一脸不满地看着傅云雁,“都快要做我的世子妃了,居然还到处乱跑!”说着他扫视了南宫玥和南宫昕一眼,南宫玥他是认得的,但是南宫昕对他而言,却眼生得很,面上越发不满了,斥道,“六娘,你居然背着我私见外男,还把臂同游!”
齐王妃有意把傅云雁说给儿子为世子妃,在她去提亲以前,自然是问过了齐王和齐王世子的意思,一家人都觉得很满意,齐王妃这才遣了媒人过去。
无论是齐王夫妇,还是齐王世子,都认为这门亲事乃是亲上加亲,板上钉钉的,女方没道理会不同意。
私心里,齐王世子已经觉得傅云雁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傅云雁居然敢和一个陌生男子私下闲逛,这让他觉得自己头顶绿云罩顶,不由怒火丛生。
齐王世子的那一番话让傅云雁气得小脸通红,齐王妃是上门求亲,可是他们傅家还没给任何回应呢!怎么她傅云雁就成了他未来世子妃,强买强卖也没这么快的!
这人是疯了吧!傅云雁怒目瞪着他,拔高嗓门道:“表哥,你再说什么疯言疯语,就别怪我不客气!”这个时刻,傅云雁真恨两家偏偏是亲戚,否则她直接就动手了。
居然还有脸骂自己!齐王世子怒火中烧,双眼通红地狞笑道:“六娘,快跟我回去!只要你好好道歉,我就原谅你……”说着他上前一步,就想去抓傅云雁的胳膊。
不可理喻!傅云雁不顾一切的就想出手让齐王世子好看,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啪”地一掌挥开了齐王世子的手。
“你这个臭小子,竟然敢打本世子?”齐王世子目光阴鸷地瞪向了把傅云雁护在身后的南宫昕,像是要杀人似的。
“阿昕,你没事吧。”傅云雁担心地拉着南宫昕上下打量着,“他没弄伤你吧?”
南宫昕连连摇头:“我没事的,六娘你不用担心。”
齐王世子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明明被打的是他好不好!
六娘,阿昕,还叫得这么亲热,真是一对奸夫**!
齐王世子哪里肯咽下这口气,恼羞成怒地骂道:“傅六娘,你这个贱人,居然伙同奸夫谋害本世子,你不守妇道,水性扬花……光天化日之下,与外男勾勾搭搭……”
居然还敢辱骂六娘!南宫昕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一下子就把齐王世子撞倒在地,然后骑在他身上按住他的双肩,怒道:“不许你再骂六娘!”
“你竟然敢打我?”齐王世子摔得好像身子散似的,怒道,“你个奸夫……”话还没说完,南宫昕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把他剩下的话都打了回去。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打我们世子爷!”齐王世子的小厮急了,冲过去就想拉开南宫昕,却被百合三下五除二地打退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你们在干什么?!”
南宫玥他们循声一看,只见齐王妃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正花容失色地看着这边,顾不得形象,小跑着过来。
傅云雁眉头一皱,心道不妙,这本来只是他们小辈打闹一番,很容易就可以糊弄过去,但一旦涉及到齐王妃,恐怕一不小心事情就会闹大。
“阿昕,别管他了!”傅云雁急忙道。
南宫昕一向听话,立刻乖乖地站了起来,又退到了南宫玥和傅云雁身旁。
而这时,齐王妃也带着一干人等赶到了,忙令下人把齐王世子扶了起来,又气又急地对着傅云雁质问道:“六娘,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由着别人打你表哥呢?”
齐王世子愤愤地告状道:“母妃,就是傅六娘让人打我的。”
齐王妃的面色有些难看,满含怒意的目光在南宫玥和南宫昕之间扫视了一下,从两人相似的容貌猜出两人的关系。她冷冷地对南宫玥道:“摇光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纵容令兄殴打亲王世子,便是说到皇上跟前去,本王妃也是有礼的!”
“母妃,你跟他们那么客气干嘛!”齐王世子不耐烦地对着齐王妃身后的几个随行侍卫下令道,“还看着干吗?还不给本世子狠狠教训那个臭小子一顿!……不,给本世子杀了他。”
“是,世子爷!”两个侍卫应命向南宫昕冲了过去,百卉百合上前几步,一人拦住了一个侍卫,而且明显游刃有余,甚至就连暗卫都不需要出手。
“齐王府好大的威风啊。”南宫玥根本懒得离齐王世子这条疯狗,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王妃,眸中透出一种凌厉的气势,“居然可以不顾律法,随意打杀有功名的官家子弟了!”
南宫昕怎么说也过了童生试,是有功名的,就算是犯了事,官府要来拿人,在还没定罪前,那都要客气几分,上了公堂那也是可以站着不用跪着,至于用刑,那就更不能了。
齐王妃恨恨地等了齐王世子一眼,本来他们完全是在理的一方,被他这一闹,倒是落人话柄了。但就此放过南宫昕,齐王妃也不甘心,淡淡道:“郡主,我儿只是一时失言,这不也没伤令兄一根毫毛,郡主又何必揪着不放!莫不是只许令兄打人,还不许我们说几句了?”
南宫玥故意叹了口气:“王妃,世子也不小了,也该注意一下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她轻蔑地看了齐王世子一眼,“刚刚王妃不是说要找皇上评理吗?摇光没有意见!”
那轻蔑的一眼让齐王世子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傅云雁和南宫昕骂道:“我又没说错,他们就是奸夫**!”
齐王妃简直傻眼了,莫不是刚才儿子就是这样骂的傅云雁?这也难怪傅云雁和南宫玥有恃无恐了,这事无论说到谁那里去,最后倒霉的也肯定是自己儿子!
哎!
齐王妃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这真是一个两个的都不让她省心!
不过今日之事,他们已经是理亏的一方,再计较下去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齐王妃的念头转得极快,很快笑道:“郡主,只是两个孩子间的口角之争,打打闹闹而已,何至于就叨扰皇上呢。”
南宫玥见好就收,含笑道:“王妃一片慈母之心,只希望世子能快快长大懂事,不再让王妃忧心才是。”
齐王妃憋屈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南宫玥自己才多大,居然说自己儿子不懂事还是个孩子。
可是既然自己刚才把事情定性到小辈的口角之争上,那就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了。
齐王世子一听这事就这么算了,他刚刚算是白挨了打,简直快气疯了。他哪里肯咽下这口气,怒道:“母妃,傅六娘她可是我未来的世子妃,她如此同外男私混,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居然到现在还在败坏自己的名声。傅云雁觉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愤极道:“表婶,我的婚事本不该由我一个姑娘家挂在嘴边,但是今日表哥实在是太过分了。这门亲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六娘……”齐王妃忙道,“你表哥就是性子直,你别跟他生气,等回去我好好说说他……”
可是傅云雁根本不想听她说下去,转头对南宫玥和南宫昕道:“阿玥,阿昕,我们走!”
跟齐王妃把说开,傅云雁感觉如释重负,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
三人再也不理会齐王妃和齐王世子,带着百卉百合和几个丫鬟就走人了,只留下颜面扫地的齐王妃在原地恨恨地盯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
好你个傅云雁,真是给脸不要脸!
若不是娶了旁人,她儿子会被那贱人所出的韩淮君比下去的话,她才不想要这个刁蛮任性的傅云雁呢!婚姻大事哪容得上一个小姑娘多嘴,傅云傅不嫁也得嫁!
南宫玥三人可懒得去想齐王妃到底如何,也不想再为这对母子破坏他们的好心情,离开药王庙后,就逛街去了。
以前,南宫玥没在意南宫昕和傅云雁相处的细节,可是自药王庙后,她察觉到了什么,便忍不住细细地观察起他俩的一举一动来。
他们俩确实很合得来呢,回想他俩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南宫玥忍不住想:莫不是这便是缘分?
要么,等自己大婚后,就去一趟咏阳大长公主府,替哥哥探探口风。没准真的可行呢?
南宫玥越想越是高兴,要是傅云雁真的能做自己的嫂子,娘亲也会很高兴吧?
这一日,他们直到夕阳西下才分开,依依不舍地各回各家。
而之后,林氏再也不许南宫玥出府半步了。
对此,南宫玥没有异议,每天都乖乖地留在自己的墨竹院。
她也没闲着,每日除了给自己绣盖头以外,就是给萧奕编着金丝内甲。这金丝内甲早在圣寿之前,她就已经在做了,现在也快要完工了。因时间宽裕,她编得非常仔细,还在心口的位置缝上了特制的护心镜。
这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转眼距离婚礼只有三日了,这一日一大早,南宫府就是正门大敞,张灯结彩。
“来了!送聘礼的来了!”一个去街口张望的小厮大喊着跑了回来,跟着大门口就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之后鼓乐齐鸣,震耳欲聋。
南宫府的大部分人都来正院迎镇南王府的仪仗,聘礼足足一百二十抬,打头是皇帝赐的一对寿禄福三星翁,第二抬是皇后赐的赤金五尾凤钗,那凤钗是世子妃按品级大妆时必需之物,做得栩栩如生,尾羽上还参差镶着鸽血红宝石与满绿翡翠,凤嘴里则含着一颗硕大的东珠,看来真是光彩熠熠……光凭这两样,就已经是很多人家想也不敢想的了。
因为萧奕在王都没有亲人,所以这趟来送聘礼的是内务府总管。
一大群附近的百姓都围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还不时传来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镇南王府送聘礼来了!”
“听说是内务府帮着准备的呢,足足一百二十四抬!”
“我看这每一抬都沉甸甸的,怕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吧?”
“那是自然,听说王都里最好的几个铺子内务府都去过了……”
“……”
今日,南宫府不止是开了大门,而且是正门四开,那一抬抬聘礼一溜地送进正院,任由左邻右舍观看。邻里都闻讯而来,激动兴奋,这一整天,整条街都弥漫着一种热闹喜庆的气氛……
次日巳时,傅云雁、蒋逸希和原玉怡约好了一起来南宫府给南宫玥添妆。
南宫玥特意在墨竹院里设了一个小宴招待她们。
上午的天气不错,南宫玥干脆就把桌子摆在了院子里的柳树下,微风一吹,柳枝簌簌摆动着,别有一种悠闲雅致的情调。
南宫玥马上要出嫁,这本来是一件喜事,可是想到她的出嫁代表着是萧奕马上要回南疆然后奔赴沙场,原玉怡她们就有些笑不出来,也让今日本该喜气洋洋的气氛显得略压抑。
四位姑娘坐下后,百卉等几个丫鬟熟练地上了茶水点心后便退到一边待命,给她们说话的空间。
三位姑娘都拿出了她们的添妆,唯有原玉怡竟带了两份。
原玉怡忙解释道:“玥儿,霞表妹本来也想来给你添妆的,可是齐王妃最近身子不适,霞儿她不便出门……所以霞表妹悄悄托我给你送了添妆。”
韩绮霞不能来,南宫玥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是想到前两日发生在药王庙的事,也不觉得意外。
这一点,傅云雁自然也想到了,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南宫玥和傅云雁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笑道:“怡姐姐,我怕是有些不方便,就要麻烦你帮我跟霞姐姐传个话,让她别放心上。”
原玉怡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隐隐感觉应该是齐王妃对南宫玥或者是南宫府有些不满,所以才故意拘着韩绮霞不让她过来。如今见南宫玥和傅云雁的模样,便越发感觉其中有什么秘密,她故作嗔怒道:“希姐姐,你看玥儿和六娘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蒋逸希眯着眼也在南宫玥和傅云雁之间扫视了一遍,道:“你们两个,还不速速招来!”
南宫玥干脆摊了摊手说道:“你们让六娘说!”
傅云雁还真的说了,毕竟她和齐王府的事也瞒不了,不过她只捡了能说的说,比如齐王妃到公主府替齐王世子提亲,让她亲口回拒了。至于药王庙里发生的事,她是一概没说。
原玉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以为齐王妃是因为被傅云雁落了面子,才不许韩绮霞见傅云雁,进而不让她来南宫府呢。
原玉恰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娘会听你的吗?”以齐王妃的性子可绝非一个省心的婆婆!
傅云雁自信地说着,“祖母疼我,只要我不答应,我娘也拿我没办法。”
正在这时,鹊儿匆匆地进院禀告道:“三姑娘,白表姑娘来了,现在已经往墨竹院这边过来了。”
白慕筱,她怎么也来了?南宫玥有点意外,但还是起身道:“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迎迎我那表妹。”
傅云雁三人当然是让南宫玥自便。
南宫玥走到墨竹院口,白慕筱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鹅卵石小径的尽头,只见她一身白色衣裙,昂首挺胸地朝这边走来,裙袂随着她走动的姿态飘舞着,清高得仿佛一丛遗世而独立的幽兰。
见了礼后,南宫玥便带着白慕筱进院,白慕筱又向蒋逸希、傅云雁和原玉怡也见了礼。
白慕筱被皇帝赐给三皇子为妾的事,蒋逸希、傅云雁和原玉怡都是知道的,若不是看在她是南宫玥的表妹的份上,她们根本就不会自降身份搭理她。
南宫玥自然不会委屈蒋逸希她们去应酬白慕筱,便客套地没话找话:“许久不见表妹了,表妹可还好?”
“我每日也就是弹琴弄花,写字画画,能有什么不好的。”白慕筱淡淡地答道。
事实上,她还真的不太好,今天若不是打着给南宫玥添妆的名义,她恐怕还出不了白府。
一想到这里,白慕筱的心情便有些沉重。
不过,她的日子不好过,南宫玥看来也不顺遂,婚期都定得如此仓促,甚至婚后萧奕就马上要启程去南疆,而南宫玥却被留在王都为质!
但这也是南宫玥她活该!
白慕筱的眸光闪了闪,这一次,若非南宫玥心生嫉妒,在王都散播谣言,坏自己的好事,自己也不至于落到要入三皇子府为妾的地步!
幸好韩凌赋对自己情深义重……
可是萧奕呢?
萧奕此次回南疆,若是他有点良心,将来愿意主动回王都还好,倘若是他不把南宫玥当回事,走了就不回来了,甚至于战死沙场,那依南宫玥那陈旧腐朽固执的思想,说不定就会这样守到老死,赚一座贞洁牌坊……
将来到底是谁尊谁卑,还不好说呢?
白慕筱心中嗤笑,表面却是不动声色,转身从丫鬟碧落那里接过一个红木描金匣子,递给南宫玥道:“我听说玥表姐马上要出嫁,就特意过来给表姐添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表姐不要嫌弃。”
“多谢筱表妹。”南宫玥收下后,就转手交给了百卉,并没有打开匣子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白慕筱微垂眼帘,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南宫玥连她的匣子都不愿打开,是笃定她一定送不出什么好东西吗?
情绪不过一闪而逝,白慕筱立刻若无其事地笑了。
谁让自己现在比人低一等呢。
俗话说得真是不错,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南宫玥落到如今的地步,也是自作自受,也怨不得他人。
白慕筱嘴角微勾,与南宫玥说了几句后,就借口告辞了。她好不容易才出了白府一趟,可不能把时间都耗在南宫玥这里。
直到她的身形消失,这院中的四位姑娘才齐齐地松了口气,然后互相看了看,最后目光都落在南宫玥身上。
那眼神仿佛都在说,有这么个表妹,玥儿真是辛苦了。
这一日,不止是蒋逸希她们,其他的亲友也都为南宫玥添了妆,有的送金银玉器,有的送衣料荷包汗巾,有的送金镯子珍珠串宝石戒指……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南宫玥嫁妆是皇后依着嫡公主的份例来准备的,但一些随身的衣物用具首饰之类的,还是要从南宫府带走。于是,这一晚,林氏、南宫玥还有柳青清带着几个丫鬟亲自动手,将这些东西一一装箱,每一箱都塞得满满当当,连手都放不进去,足足忙了近两个时辰总算一一弄好。
次日一早,满当当的嫁妆就已经摆满了正院。
下午酉时,南宫玥的嫁妆出了南宫府的大门,由南宫晟和南宫昕带着家丁前往镇南王府送妆。几天前,镇南王府下聘那次已经吸引了不少眼球,而这一回,比上次还要热闹。眼看这嫁妆一抬抬地出府,第一抬已经到了镇南王府,这最后一抬还没出府,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惹得近半个王都都在绘声绘色地讨论此事。
头一抬装的是嫁妆本,接着是代表庄子的新瓦和代表土地的土坯,随后就是家具,大到各种床、榻、案几、桌椅、箱柜、多宝格、凳、衣架、穿衣大镜等等,小到梳头用的梳子篦子,造型精致优雅,处处透着斯文别致……还有各式各样盆景摆设,瓷器,古董字画,胭脂水粉,首饰衣裳等等,每一抬都是满满当当的,让人眼花缭乱。
这嫁妆送到镇南王府后,便在前院一一摆开,供亲友欣赏,可是镇南王府在王都根本没有亲眷,因此萧奕便叫了一大群小弟到府里好生热闹了一番。
嫁妆摆了半日,便都收到抚风院去了。南宫府还请了全福人到镇南王府铺床,之后,又留下几个丫鬟婆子看守新房。
待诸事完毕,萧奕又亲自带人去南宫府谢妆,一来一回后,这忙碌的一日才算是过去了。
夜幕落下,华灯初上,皎洁的月光柔和地透过窗棂洒进屋中,宁静温馨。
南宫玥刚由丫鬟伺候着洗漱完毕,就听鹊儿来报说,二夫人来了。
南宫玥才站起身,林氏便已经走进内室,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
此刻,刚沐浴完的南宫玥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一头冒着水汽的乌黑长发披散着,衬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越发小巧,身形瘦弱。
她的女儿还这么小,就要嫁人了,本来还以为至少能留到及笄呢。
只要一想到女儿明儿开始就是别人家的了,林氏便觉得两眼发酸。
她定了定神,才道:“玥姐儿,今晚娘和你一起睡。”
南宫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出嫁的前一晚,按规矩本来就该由母亲陪着一起睡,她不由笑了,用力地点点头:“好!我已经很久没和娘亲一起睡觉了。”是啊,已经好久好久了……
看着女儿孩子气的表情,林氏也笑了,她从百卉手里接过白巾,又道:“玥姐儿,娘来帮你绞干头发吧。”说着林氏把南宫玥推回了圆凳上,温柔地用白巾一遍又一遍地帮她绞干头发,又用梳子轻柔地替她梳直了满头青丝。
南宫玥不禁闭上双眼,享受着那种被娇宠的滋味。
“好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氏终于放下手中的梳子,看着铜镜中的女儿,满意地笑了,“我的玥姐儿可真漂亮!”
“那是!”南宫玥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也不看看我像谁?”她笑嘻嘻地借着自夸捧了林氏一把,成功地把林氏给逗笑了。
林氏掩嘴笑了,跟着母女俩就上了榻,说着体己话。
夜渐渐深了,只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簌簌声,不知不觉,南宫玥觉得一股浓浓的睡意上来。
她想睡了,可是林氏却还在纠结某一件事。
这婚礼前夜,林氏作为母亲本该教导女儿夫妇之礼,可是女儿才十三岁,皇帝也下了圣旨,允许待女儿及笄再行圆房,所以林氏就想着现在就跟女儿说夫妇之礼是否还太早了些。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林氏还是开口道:“玥姐儿,娘还有件事与你说。明日洞房之夜,倘若阿奕想要、想要……”林氏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想要与你一起,你可千万别答应啊。”
女儿才十三岁,但是女婿却已经十六岁了;
女儿还如花骨朵般没有绽放,可是女婿已经是血气方刚……
倘若女婿一时忘形,女儿又小,不懂得推拒,要是真的圆了房,木已成舟,他们做父母的也不好指责什么,还是得防患于未然才行。
南宫玥自然听明白林氏在说什么,此时,烛火已经熄灭,屋里黑漆漆的,她看不清林氏的表情,却可以想象林氏有多么尴尬、为难,她不禁扬了扬嘴角,乌黑的杏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如同夜幕中的星子。
林氏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她不明白,于是又道:“玥姐儿,娘的意思是在你及笄前,你可千万不能由着阿奕……”她犹豫着又说道,“你不然,你们就先分房睡吧……”
南宫玥咯咯笑着扑到林氏的怀里,害羞地说道:“我知道了,娘。”
林氏释然地长舒一口气,南宫玥眼中的笑意更深。
这最重要的事交代了,林氏便催促起来:“明天事多,赶紧睡吧。新娘子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才行!”
南宫玥应了一声后,就合上了眼。
夜飞快地过去,仿佛也在替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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