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9牵连
“阿奕,你不会又让二弟‘滚’回去吧?”
半个时辰后,南湖楼和青云坞的那些事就从萧奕口中传到了南宫玥耳中,她真是不知道该同情萧栾有这么一个兄长,还是叹息萧栾虽然成了家却还是如同一个孩子般不谙世事。
萧奕翘着二郎腿懒懒地歪在一把圈椅上,坐没坐相。
闻言,他挑了挑眉,一脸委屈又无辜地为自己辩护,“阿玥,我是那种人吗?”
“……”南宫玥还真是无法昧着良心附和他。
她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问道:“阿奕,二弟拿回来的那个油纸包呢?”
萧奕似笑非笑地看了南宫玥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个话题转移得一点也不高明!
南宫玥的回应是,直接伸出了手。
萧奕当然舍不得让他的世子妃这么一直抬着手,赶忙把萧栾给的那个油纸包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外面的油纸后,露出包在其中的褐色粉末,然后送到了南宫玥跟前。
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混着一股麝香味,并不浓郁……
南宫玥低头凑了过去,鼻尖微微一嗅,然后眉尾微扬,似是若有所思。
很快,南宫玥就抬起头来,表情怪异地看着萧奕,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阿奕,这是一种***,而且,还挺烈性的。”
也就是说,曲葭月让萧栾约官语白出去,然后在酒水下***……那么,曲葭月的意图昭然若揭!
原来如此!
萧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他随手把那油纸包揉成了一团,握在手心。
“阿奕,曲葭月的计划其实并不周密……”南宫玥看着萧奕右手中的油纸包道。
萧栾是曲葭月的这个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从曲葭月给萧栾设了“美人计”来看,她应该在城中打探过萧栾的风评,然而她的萧栾的所知却肤浅得很,她的整个计划不仅不周密,而且还仓促,急躁,似乎时间紧急,逼得她不得不加快步伐。
萧奕点了点头,淡淡道:“平阳侯应该不至于那么傻!”说着,萧奕把手中的纸团抛了出去,准确地丢进了一个木匣子里。
之前,萧奕和官语白就在怀疑曲葭月的这一连串举动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平阳侯别有所图,所以在背后推动,如今这***的出现等于无声地给出了答案。
“这些明显是后宅手段,十有八九是曲葭月自己出的主意。”南宫玥语气复杂地说道。
对于萧奕而言,不管主使者是曲葭月,还是平阳侯,这笔账都不可能不算!
内宅事当然有内宅事的处置之道,但南宫玥知道萧奕做事不会如此拐弯抹角,萧奕冲锋陷阵,打下这一大片基业,为的是从此海阔天空任遨游,而不是行事还得瞻前顾后,迂回曲折!
南宫玥心里为平阳侯叹了口气,也不再多想,反正有她的阿奕在,她也不用操心什么,只要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就是。
想着,南宫玥露出恬静温暖的笑容。
萧奕也笑了,俯身过去在她的唇畔亲了一记,与她四目直视,忽然道:“阿玥,谢谢你。”
十月怀胎,他的阿玥有多辛苦,他都看在眼里,生产时的那一幕幕更是犹在眼前,让他心痛,也让他知道感恩。
曾经,年少的他不信神佛,不信天;可是如今,过了弱冠之年的他,却感激冥冥中的天意让他遇到了他的阿玥!
萧奕的几个字说得莫名其妙,南宫玥却明白了,小脸染上了如胭脂般的红晕,抿嘴一笑。
十月怀胎,虽然苦,却代表着开花结果,她甘之如饴!
“阿奕,谢谢你。”她握着他的手正色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了他,她才拥有现在的幸福,她才有了两个最可爱的小宝贝。
有了他,她的人生才圆满了!
萧奕似乎领会了她的未尽之言,嘴角翘得更高,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带着惊心动魄的魅惑,“所以,我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这两个臭小子要远远排在他后头对不对?!
一句话又把屋子里的温馨缱绻冲散,南宫玥扶额,故意用敷衍的语气说道:“好好好,你最重要!”
“娘亲最重要!”
一句响亮的童音忽然接口道。
南宫玥转身看去,这才发现睡在她身旁的小萧煜不知何时醒了,小胖手拉住她的手,真个人跪坐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娘亲最重要!”小家伙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娘亲,真挚地表达着他对娘亲的心意。
萧奕的脸整个都黑了,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把这个臭小子丢出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鹊儿的声音救了小萧煜:“世子爷,世子妃,银耳莲子燕窝粥好了,世子妃可要用一些?”
“端进来吧。”南宫玥忙不迭应道,讨好地对着萧奕笑了。小家伙懵懂地来回看着爹娘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
等一家三口用了燕窝后,南宫玥就哄着小萧煜继续午睡,她自己也抱着小家伙睡着了,而萧奕则悄悄离开了院子,直接让人去把平阳侯叫来了碧霄堂。
这时,已经是黄昏了,外面的斜阳西落,天色半明半暗,从半透明的窗纸上隐约能看到夕阳最后的那一抹红晕。
平阳侯还以为是萧奕又有新的差事要吩附,当下就急匆匆地跑来了,双目炯炯有神。
“下官恭喜世子爷喜得贵子。”平阳侯恭敬地对着萧奕作揖,行礼的同时,眼角飞快地瞥了萧奕一眼。
平阳侯一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立刻就敏锐地发现萧奕的脸色不太好,心中多了一分警觉。
萧奕冷眼看着平阳侯,微抿的嘴角透着一丝不耐。
对他来说,曲葭月所为,平阳侯知不知情并不重要,光一条教女无方,就可以把账都算到平阳侯头上。这段时日曲葭月上蹿下跳,胆敢把主意打到镇南王府和官语白的头上,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自然也该有心里准备会连累家人!
萧奕只想快刀斩乱麻地了结此事,直接从书案上的那个木匣子取出了那个油纸揉成的纸团,随意地丢给了平阳侯。
平阳侯见有东西朝他抛来,下意识地用双手接住了。
“世子爷,”平阳侯心里是一头雾水,试探地看着萧奕问,“这是……”这个纸团又是什么东西?!萧奕到底在暗示什么?
然而,萧奕根本就没打算给平阳侯答疑解惑,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他还要照顾他的阿玥,帮着阿玥带孩子呢!
“曲平睿,本世子事务繁忙,”萧奕淡淡地说道,话里意味深长,“没时间也没心情,替你曲家处理家事!”他当初同意平阳侯把曲葭月带回南疆,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麻烦的。
曲家的家事?!平阳侯心口咯噔一下,心跳加快了两拍。他前些天已经去信王都,打算把家人全都接来骆越城,可是此时此刻,他在骆越城里只有一个家人——
女儿曲葭月。
平阳侯一时心绪紊乱,心头浮现许多疑问,但是他已经隐约猜到女儿这一次恐怕是惹了大祸,甚至还激怒了世子爷。
想着世子爷的个性和手段,平阳侯不禁头皮发麻,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半空,惶惶不安:无论女儿做了什么,弄不好,恐怕自己都会被牵连……不,自己已经被牵连了!
平阳侯越想越不安,立刻就抱拳道:“世子爷,请容下官先回府弄清来龙去脉,下官一定会给世子爷一个交代。”
“曲平睿,你最好谨记,本世子一向耐心不佳。”萧奕说完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平阳侯可以走人了。
见状,平阳侯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面色微缓,对自己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他必须尽快把这件事给处理了!
平阳侯恭敬地从外书房里退了出去,然后心急火燎地从碧霄堂策马回了曲府,此刻,夕阳差不多落下了大半。
一下马,平阳侯就不耐烦地厉声质问道:“姑娘呢?!”
就有门房的婆子慌慌张张地回道:“回侯爷,姑娘应该在自己的院子里……”
话音未落,平阳侯已经健步如飞地从她身旁走过,朝着曲葭月的院子去了。
此时,曲葭月正在庭院中的八角亭里悠然地弹琴,琴声婉约动人,仿佛阵阵微风拂动湖面,透露了操琴者闲适的好心情。
曲葭月的心情也确实不错,脑海中已经幻想起她与官语白共赴巫山时的情景,眼波流转间透着一分妩媚,两分坚定。她的计划一定会顺利的!
“侯爷……”
曲葭月身旁的小丫鬟第一个发现平阳侯来了,曲葭月便用纤纤素手按住了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爹爹……”曲葭月站起身来,给平阳侯屈膝行礼。
然而,平阳侯一看到曲葭月,心中的怒意更为汹涌,咬了咬牙质问道:“明月,你到底又做了什么?!”说着,他把萧奕给他的油纸包直接拍在了那架琴旁。
就算那油纸被揉乱了,曲葭月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油纸中的***还是她亲自确认过,并小心地折成纸包的。
她心跳砰砰加快,脸上难免就透出慌乱之色:怎么会?!这药怎么会在父亲手里?!
曲葭月半垂眼帘,努力地镇定下来,心念转得飞快。
这药是她在南湖酒楼亲手交给萧栾的,所以父亲自然是从萧栾手中得来的……难道是萧栾那个蠢货把她给招了?!
这怎么可能呢?
萧栾怎么可能傻得直接把他与她风流一夜的事直接告诉官语白或者其他人呢?!
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萧栾到底说了多少?!又告诉了哪些人?!
想着,曲葭月心中更乱了,不敢直视平阳侯的眼眸。
看着女儿游移的眼神,平阳侯哪里还不知道不妙,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咬牙切齿地威逼道:“明月,你要是不说,为父就只有把你交给世子爷处置了!”
连萧奕也知道了?!曲葭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脚下一软,差点没瘫软下去。
她心里越来越混乱,嘴唇微颤,只能从她算计萧栾开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平阳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心硬生生被这个女儿戳了好几个窟窿,冷风自心口呼呼穿过。
她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来,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吃错药了?!
“明月……你疯了吗?!”
平阳侯猛地抬起右手,一把掌差点就甩了出去,然而曲葭月毫无畏惧,甚至还上前了半步,昂着脸看着平阳侯,倔强地说道:“谁让爹你不肯帮我,我只好自己帮自己!”
“你……”平阳侯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缓缓问道,“到现在,你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失望和疲惫。
他原以为等他把家人都从王都接来后,他们一家人可以在南疆重新开始,却没想到他全心全意为他们曲家奋斗,他的女儿却在暗中拖自己的后腿,甚至于,要连累自己,连累整个曲家!
“我没错!”曲葭月嘶吼道,眼睛一片赤红,额头青筋凸起。
是的,她没有错,她只是尽力去争取她的前程!她的计划明明很完美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你是我爹,你本来就应该帮我!可是你呢?这些年来你为我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
想起这些年来她在西夜过的日子,曲葭月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睚眦欲裂,恍若疯妇。
然而,曲葭月这一次再也无法唤起平阳侯心中的一点怜惜了。
平阳侯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了。
他之所以会投靠萧奕是为了阖府的前程,可是曲葭月却几乎把一切都毁了,如今的曲葭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了,她眼里已经再没有家族,她如同睁眼瞎一般全然看不到他为她所做的!
平阳侯闭了闭眼,心如明镜。
表面上,萧奕让他自己去处理曲家的家事,看着是把女儿交给了他处置,但事实上,他若是处理得让萧奕不满意,以萧奕的性子,随时会“替”他出手,而他也会因此错失最后一个机会……
他既然上了南疆这条船,就早没有退路了!
若只是为了一份闲散富贵,他又何必投效萧奕?!
平阳侯再睁眼时,眼神已经沉淀下来,有了决定,有了取舍。
虽然他曾有些愧对这个女儿,但比起来,当然是曲家重要,这件事,他必然得给萧奕和官语白一个交代!
看着平阳侯的神色不对,曲葭月这时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急忙叫道:“爹……”
她想叫住平阳侯,可是平阳侯已经大步离去,留下一道决然的背影。
“爹!”
想要追上去的曲葭月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拦住了,“姑娘,侯爷有令,从今日起,您不许外出……”
“爹!爹……”
平阳侯越走越快,只听得身后的喊叫声越来越轻,到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长叹一口气,回了自己的外书房,这一夜,书房里的灯火彻夜不灭……
当旭日再次冉冉升起时,憔悴了不少的平阳侯再次拜访了碧霄堂,求见萧奕。从昨晚起,他的心头就像压了一块巨石似的,沉甸甸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世子爷,事情的来龙去脉……下官已经知道了。”平阳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明日下官就带小女启程去西夜,世子爷以为如何?”
萧奕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瞥了他一眼,就径自饮茶。
这一眼让平阳侯瞬间心凉了半截,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880处置(两更合一)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平阳侯昨晚思前想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心中还是不忍,这才为了女儿勉力一试。
他心里长叹一口气,毅然地直视萧奕,一鼓作气地说道:“世子爷,小女既然是旧西夜王的宫妃,留在骆越城也不像话……下官明日就启程,亲自把她送去紫燕行宫。”那紫燕行宫就是西夜都城东郊的那个行宫,原西夜王高弥曷的王后和妃嫔都在里头。
哪怕是暂时把女儿送入佛堂,也许有一天他还能把她接出来,一旦送回西夜的紫燕行宫,她的命运就注定了,注定要老死其中,再也没有未来!
平阳侯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能做为女儿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可偏偏女儿就好像着了魔一般,执迷不悟……他也不能为了她一人去牺牲整个曲家。
萧奕眉头微扬,表情总算缓和了不少,淡淡道:“曲平睿,总算你还没糊涂到家。”
萧奕用一种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平阳侯,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吧。
闻言,平阳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笼罩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心底反倒是有了一丝庆幸:幸好,还为时未晚!曲家总算没有被那逆女给毁了!
“那下官就不打扰世子爷了。”平阳侯识趣地抱拳退下了。
离开碧霄堂后,平阳侯就火速回了曲府,立刻有下人上前来通禀说:“侯爷,姑娘她不肯吃东西,吵着要见侯爷……”
一哭二闹三上吊。平阳侯了然地苦笑,直接去了曲葭月的院子。
这一次,曲葭月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平阳侯跟前,认错道:
“爹……我错了!”
她也是一夜无眠,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裙,绝美的脸庞上黯淡无光。
她知道平阳侯过几日应该就要回西夜,打算先把父亲哄下来,否则万一父亲一气之下强硬地把她带去西夜,她就彻底完了。
她恨西夜,她再也不要回西夜那个鬼地方!
平阳侯面无表情地看着曲葭月,如果是以前,他还有可能被她三言两语所蒙蔽,可是此刻曲葭月的虚与委蛇在他眼中一目了然。
平阳侯心里更为失望,缓缓道:“明月,晚了。我已经答应世子爷明日启程送你去紫燕行宫。”
曲葭月当然知道什么是紫燕行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
“爹,你这是要女儿死吗?!”曲葭月扯着嗓门尖叫出声,也把平阳侯心底的最后一丝怜惜抹去了。
曲葭月纤细的娇躯微颤,她是真的怕了……
比回西夜更糟糕的惩罚,就是去紫燕行宫!
当年在西夜王的后宫中,她觉得高弥曷年富力壮,觉得自己只要得了他的宠爱,诞下孩子,将来当上西夜太后也不无可能!
为了争宠,她用尽了各种手段,得罪了不少妃嫔,甚至于西夜王后还为此掉了一胎,王后的心里不可能忘记这笔账。一年多前,当西夜都城被南疆军攻陷后,因为她是大裕的和亲公主,就没被送去行宫,她还暗暗地松了口气……如今要是再被送回去,她一定会被那些女人折磨死的!
“随你。”平阳侯抛下两个字,就转身离去。
女儿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嫁给官语白,可见她的野心与欲望,这样的人,会舍得死吗?
曲葭月更害怕了,如同拼死一搏般飞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平阳侯的大腿,哭喊道:“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曲葭月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掉下来,混杂着糊在脸上,狼狈不堪,而她再也顾不上形象。
此时,平阳侯已经懒得跟曲葭月说一个字了,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晚了。
如今是真的晚了!
世子爷跟前,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平阳侯对着一旁的婆子使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了曲葭月。
女儿本来有第二次机会的,却被她自己生生毁了!
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
如同他投效了萧奕一般……
平阳侯毫不回头地离去了,而曲葭月的嘴巴直接被婆子捂上了,“吚吚呜呜”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溢满泪水的黑眸中有悔、有惧、有恨、有不甘……
然而,她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次日一早,一辆马车以及几匹骏马自曲府驶出,出了城后,一路往西边飞驰而去……
曲葭月的事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解决了,而萧栾却是一无所知,每天都是胆战心惊地窝在自己的书房里,一步也不敢外出,以致王府中的下人们都在暗暗地交头接耳,说什么二爷自从最近去了两趟青云坞后,就被官语白感化了,从此打算洗心革面,发奋读书。
萧栾如同惊弓之鸟般一连等了好几日,没等到曲葭月再来找自己,却从贴身小厮口中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你说那曲姑娘昨日就启程随平阳侯去西夜了?”萧栾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二爷。”小厮忙不迭点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液,也替萧栾松了一口气。这曲姑娘走了,二爷犯的那些错也就可以揭过去了吧?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萧栾重重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狼狈地痛呼出声。不是梦,这事真的解决了!
萧栾喜形于色地掏出一个银锞子随手丢给了小厮打发他:“赏你的,自己喝酒去!”
小厮千恩万谢地退出了书房。
虽然了结了心头大患,但是萧栾没高兴一会儿又愁了起来。
哎,事情是揭过去了,可他终究是做错了事,背着妻子在外头与人苟合……总是他对不起周柔嘉!
萧栾既内疚,又心虚,更烦躁,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现在大哥又不许他和离,他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萧栾最终咬了咬牙,三天来第一次出了院子,朝着珐琅院去了。
萧栾的出现让整个珐琅院都震动了!
这段时日,二爷和二夫人一直在闹别扭,甚至还有流言传出两位主子要和离,也有人说为此连世子爷也找二爷谈了一回。二夫人一向与世子妃、大姑娘投缘,下人们也猜到十之八九这和离是不成的,但是就算是不和离,世子爷也不能逼着二爷去二夫人房里啊……二夫人若是没有子嗣傍身,这以后的日子能好吗?!
一时间,府中上下议论得沸沸扬扬。
如今一看萧栾竟然来了珐琅院,整个院子都骚动了起来,气氛瞬间就焕然一新。
不一会儿,萧栾就被丫鬟迎进了东次间。
“二爷。”周柔嘉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笑着福了福,笑容温婉,“大嫂刚刚给我送了些茉莉花茶过来,二爷可要一试?”
花茶什么的是妇道人家的玩意,又香又甜,萧栾平日里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抵不住他现在心虚又尴尬,周柔嘉一说,他就迫不及待地应下了。
淡淡的茉莉茶香很快就弥漫在屋子里,清新宜人,令人精神一振。
萧栾磨磨蹭蹭地饮了大半杯茶,发现茶都快见底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先把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们都挥退了,然后才讪讪然道:“娘子,咳咳,我……我有话同你说。”萧栾表情僵硬地看着周柔嘉,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
周柔嘉也不催促他,仔细地又亲自给他添茶,眸光微闪,心里隐约知道萧栾想要与她说什么了。
哎,抬手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萧栾咬牙心道,于是就结结巴巴地把他与曲葭月春风一度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略过了曲葭月想给官语白下药的事——这是他和曲葭月的事,自不能把官语白给扯进来。
这一次,面对周柔嘉,萧栾说得比前两次还要艰难、羞愧。
“事情就是这样……”萧栾面露愧色地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作了个长揖,不敢看周柔嘉,“总之,都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最后,他急忙又补充道:“还有,和离的事,是我太冲动了。”
虽然把事情都交代了,但是萧栾却无法松一口气,有些提心吊胆地等着周柔嘉的宣判。
周柔嘉看着萧栾神色间凝重了几分,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须臾,周柔嘉方才缓缓问道:“那二爷之前说要与我和离,可是想要迎娶那曲姑娘进门?”
“不,不……”萧栾自是连连摆摆手,想了想后,斟酌着用词道,“我怎么会错上加错!”
周柔嘉又问:“二爷,那我们不和离了?”
萧栾拼命地点头,之后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我跟曲姑娘也不会再有半点干系。”
两人四目相对,静默片刻后,周柔嘉捏了捏帕子,似有几分犹豫,但还是正色道:“二爷,我娘家是什么样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父亲兼祧两房,我娘这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说着,她言语间就透出了浓浓的苦涩来,神色黯然。
萧栾有些手足无措,他也知道岳父多年来都是偏心二房,以致周柔嘉和岳母在周府没少受委屈。
周柔嘉继续说着:“自从我嫁给二爷后,二爷一直对我很好,我在王府过得很好,很快乐。”她仰起小脸看着萧栾,闪着水光的眼睛有些发红,眼神坚定,却又隐约透着一丝柔弱。
她觉得自己对她很好吗?萧栾一时有些自豪,有些感动,又有些心虚。
他一直觉得他对周柔嘉顶多算相敬如宾,怎么也没到“很好”的地步。不得不说,大哥虽然对自己这二弟还有侄儿煜哥儿都很混账,但是对大嫂那可真是好啊,那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比起来,自己那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没想到妻子的要求竟然只是这么一点,由此可以想象岳父以前有多亏待妻子了!
而他,差点就变成了他所唾弃的岳父。
想着,萧栾在愧疚的同时,心中升起了一股豪情壮志。
他上前半步,一把握起妻子的一双素手,柔情款款地宣誓道:“嘉儿,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我的妻子只有你,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儿的。”
他要让煜哥儿羡慕他的孩子有他这么一个好爹!
萧栾越想越是热血沸腾,仿佛他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个目标。
萧栾那一声“嘉儿”让周柔嘉的表情变得更为柔和了,她看着萧栾的眼眸中有着依赖与信赖,笑道:“我相信二爷。”
她以后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周柔嘉在心里对自己说,心里对大嫂南宫玥充满了感激。
其实,前两天她已经得了大嫂的提点,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于,连萧栾不知道的部分,她也知道了,比如曲葭月恐怕是诓了萧栾。
哎,曲葭月的这件事,萧栾虽然是被人设计了,但是也正是因为他浑噩度日,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如果经此一事,能让萧栾有所领悟,那也是因祸得福了!
与周柔嘉的这番长谈后,萧栾心头的巨石总算是彻底落下了。
这一夜,他睡得极好,一夜无梦,次日醒来更是觉得浑身一轻,宛若新生。
萧栾神清气爽地出了门,亲自去白家铺子排队,买了四盒点心回去,一盒玫瑰饼送去给周柔嘉,一盒桂花红豆糕送去碧霄堂给小侄子,最后两盒桂花红豆糕则亲自拎去了青云坞。
这求人当然要有求人的礼数。
“官大哥。”萧栾涎着脸把那两盒点心双手恭送到官语白跟前,先吹捧了一番这两盒刚出炉的点心,然后又热情地招呼小四道,“小四,你也来吃一点吧。”
吃人嘴软。歪在树上的小四没理会萧栾,倒是风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嘻嘻地搓着手说:“二公子,我有没有份啊?”
“当然有。”萧栾大方地把其中一盒点心给了风行,风行就不客气地捧着点心一边儿玩去了。
官语白含笑地请萧栾坐下。
青云坞里,除了院子里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以外,没有任何下人,官语白一向喜欢清净,喜欢自己动手,正要给萧栾斟茶,萧栾眼明手快地自己接手了。
萧栾自小就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当然没伺候过人,但是抵不住他喜欢玩啊,斗鸡、斗蛐蛐,斗茶什么的,他都玩过,所以这泡茶斟茶的功夫做得也还算流畅漂亮。
“官大哥喝茶。”萧栾殷勤周到地把茶送到官语白跟前,这才道出来意,“官大哥,我今天来,是想找官大哥再讨个主意……”
萧栾完全没注意到躺在树上的小四脸又黑了,这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萧栾接着说道:“我想着呢,我每日这样无所事事的,也不是法子,官大哥,你看,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能做些啥呢?”
萧栾一脸信赖地看着官语白,他不敢去找萧奕,也不想去镇南王那里讨骂,思来想去,还是官大哥比较靠谱!
顿了一下后,萧栾又想到了什么,急切地补充道:“官大哥,就是别送我去军营啊!”
想到那血肉模糊、尸横遍野的战场,萧栾就打了个寒颤,颈后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自小就追随官语白冲锋陷阵的小四听得无语了,闭上眼睛,直接把萧栾的话都屏蔽了。
官语白失笑,问道:“二公子,那么你自己想做什么?又擅长什么?”
萧栾讪讪一笑,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问:“那个……吃喝玩乐算不算?”
话出口后,他又露出懊悔之色,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官大哥,你别误会,我也就是贪玩,可不是什么败家子……”跟着,他就言辞凿凿地举例城中的赵公子是如何花费千金包养花魁,还有那钱公子是如何在赌坊输光了家业,孙公子又是如何被人骗了多少银子,相比下,他也就是每天和朋友喝喝小酒、听听小曲、斗斗蛐蛐、投投壶什么,虽然会输块玉佩什么的,那也是凑个兴致。
说着,萧栾忽然发现不对,他似乎连擅长吃喝玩乐都说不上,平日里玩什么,好像都输人。
自己居然连个纨绔公子哥都不合格!
想到这里,萧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公子莫急。”官语白微微一笑安抚萧栾,然后又问,“那你可知道自己名下有多少产业?”
萧栾再次摇了摇头,一头雾水。这跟他的产业又有什么关系。
“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官语白提点了一句。
萧栾有几分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他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地抚掌道:“官大哥,我明白了!”
他激动的声音惊起庭院里的一片雀鸟,振翅乱飞。
萧栾毫无所觉,继续道:“我得先把自己的东西理清楚了,然后再去‘开疆辟土’!”当然,开疆辟土什么的只是个比方,打仗什么的,他可没兴趣!
萧栾的一双眼眸如灯笼般闪闪发亮,情绪亢奋地看着官语白道:“官大哥,你真好!”
官大哥果然是他的指路明灯啊
萧栾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他仿佛一下子有了动力,做起事来兴致勃勃,当下就命下头的管事把名下那些产业的账本都拿来了,堆满了大半个书房。
他平日里从来不管这些,自然是看得云里雾里,脑筋一转,干脆就把萧霏请了过来,理直气壮地请教起来。
萧霏起初以为二哥是一时兴起,但还是认真地教了,甚至还给他好好上了几堂算学课。
连着几天去给萧栾上课后,萧霏隐约感觉到如今的萧栾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这一日午后,萧霏从萧栾那里出来后,就去了碧霄堂看望南宫玥和小侄子,闲暇间,把这些事当做闲话和南宫玥说了,忍不住感慨地说道:“大嫂,二哥如今懂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听她的语气,哪里像是萧栾的妹妹,倒更像是他的长辈一般,一旁服侍的画眉忍俊不禁地勾唇笑了。
南宫玥也在笑,她知道周柔嘉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以后他们夫妻俩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的萧栾心性天真,很明显没有受到小方氏的挑唆,没有走上不该走的歪路,南宫玥自然是希望他也能好好的。
这时,乳娘抱着吃饱喝足的小婴儿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了他的小床上,小萧煜好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乳娘身后,美名其曰,帮着照顾弟弟。
萧霏一看到包裹着粉红色襁褓的小侄子,不由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因为王府上下都认为这一胎必定是个姑娘,因此准备的襁褓不是大红就是粉红或浅紫。
也怪自己思虑不周全,没多准备几个男女适宜的颜色!
萧霏走到小床边,内疚地看着小侄子。
小萧烨生下来时瘦巴巴的,这还未满月,已经被养得白胖圆润了不少,藕节似的小胳膊,肉乎乎的拳头,软乎乎的身子,软糯得好像一只糯米团子。
小侄子不愧是大嫂的孩子,果然好看,就算裹着这粉红襁褓也不违和,反而看着粉嫩可爱极了。
萧霏看得舍不得移开眼睛,嘴角弯起。
小萧烨刚睡醒,又吃饱了,无所事事地睁着眼睛,见萧霏对他笑,他也无声地笑了,露出粉色的牙肉,那黑如点漆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萧霏的倒影。
萧霏越看越喜欢,脱口道:“烨哥儿真像大嫂!”不仅外貌像,性子也像。
画眉默默地低头,大姑娘的眼神一向很独特,以前大姑娘也曾说过世孙像世子妃,明明两位少爷长得都像世子爷,不过这次大姑娘还是说对了一半,二少爷的性子倒真像世子妃。
世子妃的这一胎怀得那么不顺利,本来以为小婴儿恐怕是个难养的,结果二少爷乖巧极了,再加上,丫鬟们都有了带世孙的经验,这一次也算是带孩子的熟手了,一切有条不紊。
丫鬟们没说什么,可是小萧煜却有异议,他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弟弟的脸颊,一本正经地对萧霏说道:“姑姑,弟弟不像娘。”
在萧霏愕然的眼神中,小萧煜又戳了戳弟弟的小脸,义正言辞地接着道:“娘是最漂亮的!”
弟弟虽然比刚出生时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哪里有娘亲漂亮!
小萧烨似乎觉得哥哥在跟他玩耍,身子在襁褓里扭动着,笑得更开怀了,连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月牙。
萧霏闻言,嘴角笑意更浓,“我们煜哥儿嘴巴真甜。”
可不真是!画眉颔首心道:世孙的嘴巴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世子爷还会讨好世子妃!
得了夸奖的小萧煜从善如流地回应道:“姑姑也甜!”
看着姑侄俩处得融洽极了,坐在榻上的南宫玥也是笑意盈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萧霏虽然嫁得晚了些,却也成熟稳重了,以后她嫁给阎习峻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对着画眉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吩咐了一句。
画眉点了点头,挑帘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拿着几张绢纸又回来了。
“霏姐儿,”南宫玥对着萧霏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把那几张绢纸交到了她手中,“我在上面又加了些份例,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没有?”
萧霏看了一眼绢纸后,立刻俏脸一片飞红,露出几分羞赧的小女儿娇态。
南宫玥给她看的不是别的,而是为她准备的嫁妆单子。
其实,以前萧霏也看过自己的嫁妆单子,可是那时候对她而言,这些单子上的物件与她平日里用的没什么差别,可如今,她却感觉不太一样了……
那种油然而生的忐忑、期待、羞涩,根本就不是她能控制的。
南宫玥笑了,心里有几分唏嘘:她的霏姐儿真的开窍了。
小萧煜却是一脸茫然,疑惑地看着娘亲和姑母,实在听不懂,就干脆和弟弟玩耍去了。
小婴儿一天一个样子,长得极快,原本合身的小衣裳、小鞋子没几天就小了。
对小萧煜而言,这实在有趣极了,每天都观察着弟弟的变化,比如弟弟长了多少,又重了多少……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颇有一种光阴如梭的感觉。
然而对远在王都的韩凌赋而言,时间的一天天逝去却彷如一道催命符,距离他行刑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他每天都叫嚣着要见新帝,但是新帝再也没来见韩凌赋,仿佛在用沉默宣誓着他的决心,每日来牢房的也只有那送饭食的狱卒而已。
这一日,狱卒又来了,把酒菜放到了牢门前,不冷不热地说道:“吃饭了!好好享用这最后一顿饭吧!”
平日里天牢里提供的都是寒碜的冷饭冷菜,可今日却有酒有菜,甚至还热腾腾的。
诱人的酒香与菜香随着热气升腾而起,让闻者饥肠辘辘,却是一顿断头饭。
身穿白色中衣的韩凌赋闻声望来,在天牢中关了半个多月,他消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看来与曾经的如玉公子判若两人。
听狱卒刚才这么一说,韩凌赋心里咯噔一下,他也听说过,在行刑前,会给死刑犯吃上一顿好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韩凌赋看着放在地上的酒菜,神情狰狞,额头上青筋暴起,冲到牢门前抓着木栅栏嘶吼道:“我不吃,你让人叫韩凌樊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平日里,狱卒对韩凌赋还算客气,毕竟他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翻身,一旦韩凌赋翻身,那自己这种小人物,还不就是贵人眼中的一只蚂蚁。
可是时至今日,明天就要行刑,狱卒确信韩凌赋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狱卒撇嘴冷笑了一声,道:“你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吗?!不过一个阶下之囚、将死之人,还想见皇上?!痴人做梦!”
闻言,韩凌赋眼中杀机毕露,怒道:“再如何,我身上也流着韩氏天家血脉,容不得你一个蝼蚁欺辱!”区区一个狱卒也敢这么对他说话,真正是龙困浅滩遭虾戏!
狱卒被韩凌赋睚眦欲裂的模样惊得后退了一步,半晌才恼怒地说道:“呸,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他轻蔑地啐了一口,然后就毫不回头地走了。
“小人得志!”韩凌赋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上的美味佳肴时,却是一阵恐惧疯狂地涌上心头。
难道说,韩凌樊真的要斩了他?!
不,这不可能!
那个狱卒一定是吓他,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的!
韩凌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浑浑噩噩地呆坐在原地……
次日,也就是四月初四,王都又一次沸腾了起来,前两日,就已经贴出皇榜,新帝的三皇兄韩凌赋弑父弑君,罪无可恕,今日午时三刻将在午门斩首示众。
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般一下子传遍了王都,这两天,王都上下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这午门行刑不似菜市口,普通百姓是不可以围观的,因此这些好事的百姓都赶来了刑部天牢外,想着好歹可以围观这堂堂天子之兄坐囚车的模样。
从天方亮起,就已经有百姓络绎不绝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到了巳时过半,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地,到处都是人头,京兆府特意派了一些官差过来维持秩序。
然而,还有更多的人还在赶来。
这毕竟是天子的兄长啊,是曾经有机会登上皇位的人,如今却要落一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午时正,烈日当头,彷如夏日提前来临,一辆囚车在一众官兵的押送下自刑部天牢缓缓驶出,一下子就成了百姓目光的焦点。
“囚车来了!囚车来了!”
不知道谁第一个喊了出来,紧跟着,人群喧嚣骚动起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囚车中的男子。
坐在其中的韩凌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展示在众人跟前,四周那些百姓看戏的目光令他觉得羞辱万分。
之前他一直告诉自己,韩凌樊不可能会杀了他的,可是此时此刻,当他被人拉进囚车游街示众的时候,他才惊恐地确定了一点——
韩凌樊真的要将自己斩首了!
不,不该是这样的!
韩凌赋仓皇地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
冥冥之中,他觉得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几日,他一直在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中,韩凌樊在五岁时就死了;他的父皇在某一年春猎时被黑熊所伤,此后龙体每况愈下,对他分外看重;他的兄弟们早早地或死或被父皇所厌弃;他的妹妹二公主也活着,而他娶了南宫府的嫡女南宫玥,从此得了南宫府和士林的支持,一路扶摇直上!
梦中,父皇下旨立了他为太子,于是父皇驾崩后,他理所当然地登基了,身披着那一袭明黄色的龙袍,意气风发地坐在了高高的御座上,年纪轻轻就成为九五至尊,得到百官的拜伏与臣服。
从此,君临天下!
对,他应该是天下之主,一切为何没有如梦中一般发展呢?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
白慕筱,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白慕筱!
若非白慕筱,他会如梦中一般娶了南宫玥,得到士林的助力!
若非白慕筱,他又怎么会生不出孩子!
若非白慕筱,他更不会沾染了五和膏,从此堕入了无边地狱!
他怎么会傻得被白慕筱那个虚伪卑劣的女人所欺骗,以为她清高,以为她聪慧,以为唯有她懂他。
他错了,他全错了!
白慕筱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过都是她勾搭自己的手段,想要攀着自己往上爬而已。
这个女人她人尽可夫,她蛇蝎心肠,她利欲熏心!
而他,竟然愚蠢地相信了那个女人,葬送了他的一生,他本该辉煌的一生!
韩凌赋的眼神、表情中一片癫狂,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仿若疯了一般。
然而,根本就没人在意他的异状。
“骨碌碌……”
囚车不疾不徐地一路往前,终于来到了皇城的南门,也就是午门。
至此,那些普通百姓已经不能再前进了,林立的御林军十步一岗把那些人挡在了外头,却挡不住那一道道望眼欲穿的视线。
今日是由首辅程东阳亲自监斩,新帝韩凌樊并没有现身,刑场上,笼罩着一片肃杀的气氛,每个人都是表情森冷肃穆。
韩凌赋急切地扫视了一圈后,绝望了,他本来还以为韩凌樊会亲自来监斩,也许他还能再求求韩凌樊,可是,他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这一瞬,韩凌赋的耳边不由响起那日韩凌樊亲自来天牢见他时说的话:“三皇兄,这是朕最后一次来看你……”
原来韩凌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原来他在那时就下定决心要自己的命了!
刑场到了,车轱辘声骤然停止,囚车很快就被打开,紧接着,韩凌赋就被人从囚车上粗鲁地架了下来,身上的枷锁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韩凌赋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得仿佛一滩烂泥。
在四周所有人的眼里,这个曾经高高在的皇子郡王,如今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了。
韩凌赋眼看着行刑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的惊恐也越来越浓,身子如筛糠一般颤抖不已……
他,这是要死了吗?!
就像是父皇一样……
韩凌赋的脑海中不由浮现父皇死时的场景,瞳孔猛缩,那距离他不过咫尺之远的行刑台就仿佛是一道鬼门关一般。
门的这边是生,而门的另一边,他的父皇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脸色惨白如纸,正站在那里等着他,瞪着他,仿佛在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弑父?!
韩凌赋的牙齿打起战来,嘴里像发疯似的喃喃道:“父皇,不是我!不是我!”
“父皇,都是你逼我的,你明明属意我为太子的……”
“我没有错,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没有错,他不想死啊!
韩凌赋眼神涣散,神志恍惚,只觉得他的父皇似乎对他的脖子伸出了如枯枝一般的双手……
押送他的士兵表情冷漠地看着韩凌赋,强硬地把他压在了行刑台上,等待着最后的那一刻。
午时的太阳越升越高,日头也越来越猛,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丑陋在此时都无所遁形。
坐在一张红漆大案后的程东阳看了案头的漏壶一眼,此时已经是午时三刻,正是开刀问斩的时辰。
程东阳毫不迟疑地执起签令牌,朗声宣布道:“时辰到,斩!”
签令牌“啪”地被丢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寒光闪闪的铡刀被刽子手高高地举起,然后挥下……
韩凌赋的双眼瞪到了极致。
881得偿(两更合一)
“皇上……午门那边,刚刚已经行刑了!”
一个小太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快步走进了御书房里,对着御案后的男子躬身行礼,完全不敢提某人的名字。
韩凌赋死了。
闻言,坐在紫檀木雕龙御案后的韩凌樊抬起了头,手里正捏着一本军报,不禁微微用力。他抬眼望向窗外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如云,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
突然,一阵暖暖的微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枝叶摇曳不已,吹得窗口案几上的一本书簌簌地翻动着,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韩凌樊的眸中越来越深邃幽暗,恍如一片无底深渊,直愣愣地盯着窗口。
好一会儿,韩凌樊方才收回了视线,嘴唇抿了抿,眉眼之间露出坚毅之色。
韩凌赋的结局早就在他亲手杀害父皇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注定了,杀了他的人不是自己,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御书房里,悄然无声,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韩凌樊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那小太监退下吧。
小太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行了一礼后,就默默地退下了。
韩凌樊半垂眼眸,再次看向了手中的那道军报,然后目光投向御书房里的另外两个青年,正色道:“阿昕,阿清,扬武大将军派人从泾州送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今晨刚到,他已经率兵夺回了泾州桂城,待整军后,大军就会直击绿水城。”
南宫昕和蒋明清就坐在一旁的另一张书案旁,两个青年互看了一眼,眸中皆泛出异彩,热血沸腾。
南宫昕沉吟一下,含笑道:“皇上,待大将军再夺回绿水城,黄巾军连失两城,定然气势大减,也就是时候该招安了……”
“阿昕所言正合朕意。”韩凌樊微微颔首道,“朕打算从豫州再调些驻军过去泾州驰援扬武大将军……”说是驰援,其实也是无形间给黄巾军施压,令他们觉得腹背受敌,尽快投降!
君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着,御书房里的气氛一片欣欣向荣之象,就如同外面的庭院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从始至终,一双苍老睿智的眼眸一直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眼神恬静而欣慰。
穿了一件玄色暗花刻丝褙子的咏阳就坐在窗边的一张案几旁,慢悠悠地饮着一盅药茶,闲云野鹤。
咏阳如今虽有辅政之责,但她并不想揽着政权不放,她老了,朝中的这些事本来就该交给这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她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看着新帝慢慢成长,看着千疮百孔的大裕能休养生息……
午后的时光,静谧温暖,时间悄悄流走。
等君臣三人将政务军务商议得差不多了,这才去征求咏阳的意见,于是屋子里又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女音……
未时一刻,一个小内侍匆匆地离开了御书房。
又过了不知多久,以程东阳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跟着小內侍前来觐见,紧接着,就有反对声从御书房里传出:
“皇上,臣以为不妥,既然扬武大将军已经拿下了桂城,就应当即刻招安才是,何必再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皇上,臣以为地方驻军不可轻调。”
“……”
随着几位阁臣的加入,原本平静的御书房就仿佛骤然间迎来了一番狂风暴雨般,在那无边无垠的海面上掀起了阵阵狂澜,浪头一波高过一波,汹涌起伏着,似乎顷刻间就要将眼前的一切吞没……
渐渐地,拨开云雾见天日,风浪平息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太阳西斜之时,几位阁臣眉宇紧锁地从御书房中走出,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叹了一口气。
新帝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且看日后分晓。
几位阁臣离开后,咏阳也随后离开了皇宫,坐着她的朱轮车回了公主府。
此时,公主府中一片喜气洋洋,立刻就有婆子来禀说,大夫人一个时辰前从南疆回来了。
闻言,咏阳不由一喜,原本身体里淡淡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想着傅大夫人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辛苦了,咏阳本想吩咐唐嬷嬷让傅大夫人今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没想到话才出口,就又有小丫鬟快步进来了,屈膝禀道:“殿下,大夫人和六姑奶奶过来了!”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虽然这一趟千里迢迢地来回折腾了一番,但是傅大夫人的底子好,人是消瘦了些许,却是精神奕奕,乌黑的眼眸炯炯有神。她身旁还陪着闻讯从南宫府赶来的傅云雁,傅云雁的月份还小,此时的身形纤细如常。
“母亲。”
“祖母。”
母女俩快步进屋,对着咏阳福了福,然后傅大夫人笑吟吟地说道:“母亲,我们阿鹤和他媳妇特意给您准备了两车厚礼,其中还有不少名贵药材,有一些还是霞儿亲自炮制的,说是要孝敬您!”
傅大夫人这一趟从南疆回来足足装了十几车的东西,有些是别府送的特产,有些是她特意买回来送人的,大部分都是傅云鹤和韩绮霞这对小夫妻备下送给亲友的。
对于咏阳而言,无论小夫妻俩送她什么,她都高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咏阳招了招手,示意傅大夫人和傅云雁坐下,然后笑着问道:“快,与我细细说说婚礼的事,还有,小两口可好?”
“能不好吗?”傅大夫人笑容满面地调侃自己的儿子,“您都没看到阿鹤那急着娶媳妇的样子,一点也不知道害臊……”
傅大夫人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不止是说傅云鹤和韩绮霞的婚礼,也说她在骆越城里的所见所闻,说萧奕,说南宫玥,说小萧煜,说官语白,说原令柏兄妹,说起南宫穆夫妇……
好一会儿,屋子里只有傅大夫人的声音和傅云雁偶尔的插话声,祖孙三代爽朗的笑声在里面回荡着。
傅云雁听得津津有味,有几分惋惜地叹道:“娘,早知道我就和你一起去了。”
几个兄长之中,傅云雁自小与傅云鹤最亲近,最玩得来,韩绮霞也是她一起长大的好姊妹,偏偏他们俩的婚礼,她却没能亲往,心里总是有些遗憾。
闻言,傅大夫人不禁瞪了傅云雁一眼,恨不得拧她一把。她这个女儿还是这般不省心,她也不想想,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怎么能舟车劳顿!再者,女儿这回要是真的去了南疆,她肚子里的这一胎没准就错过了……
想着,傅大夫人就是心口一紧,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心里喃喃念着: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
咏阳倒是没多想,笑吟吟地连连点头:“好,他俩好就好!”
只要傅云鹤和韩绮霞这小两口在南疆过得好,一切都好。
傅大夫人捏着一方帕子笑着掩嘴,凑趣道:“母亲,我看这小两口浓情蜜意的,没准年底我们傅家又要添丁了。”
话语间,傅大夫人又看了看傅云雁的肚子,面色稍缓,看在女儿肚子里的小外孙份上,自己就不和她计较了。
咏阳脸上的笑意渐浓,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慈祥和蔼,谁又能看得出她是叱咤朝堂的咏阳大长公主。
“等到日后皇上能够理顺政事,我说不定还能再去一趟骆越城,”咏阳欣慰地又道,“去看看我的重孙子,也看看阿奕家的煜哥儿……”
“还有煜哥儿的弟妹。算算日子,如今玥儿的第二胎也该生了吧。”傅大夫人又道。
“阿奕和阿玥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肯定都很漂亮。”傅云雁笑着抚掌道,然后亲昵地对着咏阳撒娇道,“祖母,到时候,你还带上我一起去骆越城好不好?”
“好好好!”咏阳爽快地应下了。
三人说笑着,屋子里好不热闹,忽然一阵挑帘声响起,一个穿青蓝色褙子的丫鬟急匆匆地进来了,走到咏阳近前,屈膝行礼,禀道:“殿下,应十二回来了,说是‘有消息’了。”
一瞬间,咏阳的瞳孔微缩,脸色不由一凝,随之,屋子里的空气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傅大夫人和傅云雁还不知其所以然,下意识地面面相觑。
“快把十二带进来。”咏阳沉声道,拳头不自觉地在体侧握紧,连身形都变得有些僵直。
应十二是她亲自派出去的,派出去寻找外孙的线索,不是文毓,而是她真正的外孙。
自从咏阳软禁了文毓后,费了一番心力从文毓嘴里问到了一点线索。多年来,韩凌观也一直在派人寻找咏阳的外孙,目的是想要拉拢咏阳,某一年,韩凌观的人在淮南发现了那半壁蝶形玉佩,就立刻快马加鞭地送到了王都。
韩凌观很快确认就这块玉佩确实是咏阳留给其女的那一块,本来可以顺势施恩给咏阳,可是他却骤然萌生了另一个主意,于是就有了文毓拿着玉佩作为信物前来公主府认亲的这个局……
咏阳得知这块玉佩是来自淮南以后,就派应十二去淮南调查,然而,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应十二在淮南仔细调查了一番后,发现这块玉佩曾在几户人家辗转,最初是来自一家王家当铺,但是那王家当铺早在七八年前就关门了,老板移居他处,这一查就是几年。
咏阳的心里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如今终于有消息了。
想着,咏阳的眼中浮现一丝期待的光芒,但其中更多的还是忐忑,是担忧,是惶恐……
丫鬟领命离去后,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看着咏阳的神色不对,傅大夫人就试探地说道:“既然母亲有事,那我和六娘……”
咏阳一个抬手打断了傅大夫人,道:“你和六娘也听听吧,总归会知道的。”
傅大夫人便恭顺地应了一声,再次与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母女俩也就没多问,静静地坐在一边饮茶。
屋子里,只剩下了茶盖在茶盅上轻轻拨动的细微声响。
片刻后,刚才那小丫鬟就带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来了,男子看来四十出头,一张方正的脸庞上留着虬髯胡,为人很是精干。
这个应十二是咏阳麾下的亲兵,当年也是跟随咏阳上过战场,浴血厮杀,很得咏阳的信任,所以才会把这件差事交托给他。
“小的见过殿下。”应十二态度恭敬地对着咏阳抱拳行了军礼。
他也不赘言,直接禀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十二足足费了半年功夫终于在豫州找到了那王家当铺的老板,幸而对方家里还留着以前十几年的账册,账册上留有当初典当人的名字和手印,典当玉佩的是一个叫文嘉的少年。
那半壁蝶形玉佩虽然玉质不错,却是半壁,所以当初典当的价格也不高,老掌柜仔细回想一番后,依稀记得当初去当玉佩的少年当时大概也就九、十岁,曾苦苦哀求想多当点银子,好像是要给重病的母亲看病。
之后,应十二又寻回了淮南,四处打听,才得知文嘉的母亲薛氏在十一年前就过世了,临终前把她的儿子送给了一户姓李的邻居,而那户邻居也早在九年前搬去江南行商了。
二月初的时候,应十二就奔赴江南,总算在宁城打听了李家的消息,还有文嘉,那个如今改名叫李嘉的青年,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听应十二不紧不慢地道来,咏阳、傅大夫人和傅云雁皆是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她们的耳朵。
自从文毓的身份被揭穿后,傅家人也都不敢再在咏阳跟前提文毓的事,却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咏阳急忙问道:“十二,那孩子这些年在李家过得可好?他可有娶了妻室?”他现在有没有孩子,平日里又是靠什么营生?还有……
咏阳心中一时波涛起伏,有无数的疑问想问……
应十二也知道咏阳的急切,干脆从头说起:“回殿下,那李家是绝户,李夫人当年生女儿的时候难产,勉强保住了命,之后就再没生下一儿半女,李老爷夫妻俩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当年,那薛氏过世后,李家就收养了当时年仅十岁的文公子做养子,让他改姓了李。这些年,李家把李公子视若亲子,还让他在私塾念了好几年书。李公子和李姑娘自小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
听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咏阳三人心里都隐约有了某种猜测,表情微妙。
果然,应十二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们的猜测:“两人在李公子十六岁那年成了亲,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
听着,傅大夫人飞快地看了咏阳一眼,眸中有些复杂。
就表面来看,李嘉如今有妻有儿有女,过得自然是不错,可是李嘉的这门亲事说穿了其实就是上门女婿,上门女婿就是倒插门,一向为世人所轻视,也唯有没本事或者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男人才会去当上门女婿。
对于李嘉,到底是他心甘情愿,还是李家挟恩图报呢?!如今李嘉表面看着生活美满,但各中滋味也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须臾,咏阳就沉吟着又问道:“那李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应十二立刻就回道:“回殿下,李家是商户,如今在江南宁城开了好几家粮铺,一家人日子过得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还算不错。属下特意去打探过,李家的粮铺在城中风评还不错,做生意本本分分,如今李公子子承父业,帮着李老爷一起管着家里的铺子,短短几年又在江南一带多开了好几家分铺。李老爷和李夫人是当地有名的善人,前两年永州犯水患的时候,不少流民逃到宁城,李家还曾带头放过粮,施过粥……”
这大部分的商户不趁着灾祸提高粮价已经是取之有道了,李家如此也算是大善之家了。李嘉身世坎坷,跟着养母薛氏的那十年日子过得很是贫苦艰辛,能被李家这样的人家收养,运气也算是不错了。
听到这里,咏阳、傅大夫人和傅云雁都是若有所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又轻松了不少
“母亲,你看是不是要把李嘉那孩子接回王都来?”傅大夫人试探地看着咏阳问道。
咏阳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那个孩子如今的生活过得很好……”
如果现在李嘉过得不好,咏阳会毫不迟疑地把他接回王都,但是他过得很好,他们又何必去打扰他现在平静的生活,撩起一些不必要的涟漪……
相比较李府而言,公主府太贵了!
咏阳深深地叹了口气,挥退了应十二,跟着又道:“过些日子,我打算去趟江南亲眼看看这孩子。”
她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是何模样,是何性情……耳听为虚,她想亲自去确认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闻言,傅云雁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接口说:“祖母,我陪你去。”江南好风光,她还可以顺便去一趟南宫府。
傅大夫人无语得眼角抽动了一下,没好气地训道:“六娘,别闹了。孩子出生以前,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待在王都养胎!”
跟着,傅大夫人转头对咏阳道:“母亲,还是我陪您走一趟吧。”
“娘……”傅云雁委屈巴巴地看着傅大夫人,大夫明明说她的身子很好,像平常一样过日子就好,不用过分小心翼翼的……
“好了,六娘,这件事听你娘的。”咏阳失笑道。
今日连闻喜讯,令咏阳心情舒朗,看来精神奕奕,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傅云雁也没萎靡太久,很快又振作了起来,缠着傅大夫人问南宫玥的情况,问小萧煜是不是像南宫玥送来的画里一般那么可爱……
说起小萧煜,傅大夫人来劲了,说得是口沫横飞,夸小萧煜像他爹那般好看;夸他聪明,已经会背诵大半《三字经》了;夸他贴心,小心年纪,就会给长辈奉茶了;夸他筋骨好,跟他爹没学几天泅水就会自己游了,将来一定是个练武奇才。
咏阳和傅云雁很是捧场,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对了!”傅大夫人想到了什么,凑趣地叹道,“煜哥儿啊,还学着阿奕到处认人作小弟呢!这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最后一句俗语傅大夫人说的时候只是顺口,可是等话出口后,又觉得不妙。想起今日听下人说起韩凌赋已经于午时三刻问斩了,她又察言观色地看向了咏阳。
见咏阳还是笑吟吟的,似乎韩凌赋被处刑之事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傅大夫人暗暗舒了一口气,继续说笑起来。
屋子里,一片轻快的语笑喧阗声,不断从窗口飘出,一直传到外面的庭院里,此时,庭院的花架上那深紫淡紫的紫藤花开得正艳,春风拂来,一簇簇紫色的花朵随风舞动,带来阵阵浓郁的香味。
四月,浓浓的春意蔓延整片中原大地,从王都到江南,再到南疆,皆是如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绿意浓浓,春光明媚。
四月十二日,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飞快地驶进了骆越城,目的明确地直往碧霄堂而去。
马车从一侧角门入府,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一跃而下,正是王都凤吟酒楼的胖老板。
“萧孑,”朱兴闻讯而来,对着胖老板抱了抱拳,“你可总算回来了!”
说着,朱兴锐利的目光看向了那辆马车,挑眉问道:“‘人’就在里面?”
胖老板也就是萧孑,点了点头,看着马车的表情有些阴沉。
萧孑在暗卫中也算是个三把手了,在王都小心翼翼地潜伏多年,直到这一次,为了白慕筱这才暴露了行踪,还损失了凤吟酒楼这个据点。
想起这一路上发生的一切,萧孑的脸色不太好看,又道:“朱管家,人就暂时交给你了,我先去找世子爷复命。”
萧孑把马车交给了朱兴负责,自己就随小厮往萧奕的外书房去了。
谁想,书房里,除了萧奕,还有别人。
萧孑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目相对了片刻之后,骤然想到这个戴着猫耳帽的男童一定是世孙。
萧孑不动声色地走到书案前方,恭敬地给萧奕抱拳行礼,“属下见过世子爷。属下已经将那白氏带回来了……”
萧奕淡淡地应了一声,双手正忙着编竹篾,连头也没抬一下。
他对白慕筱并不在意,不过是官语白对白慕筱这个女人身上的疑点有些好奇,也想看看能不能从白慕筱身上找到真正设计连弩的人,这才费了些功夫让人把白慕筱带回了南疆。
小萧煜随意地打量了萧孑一番,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爹爹给他编竹猫。
虽然萧奕没有多问,萧孑心里却有几分心虚,继续禀道:“世子爷,因为路上稍微出点了岔子,所以才耽搁了好几日。”本来他们应该在四月初就抵达骆越城的。
这一下,萧奕总算有了些许反应,停下手,抬眼看向了萧孑,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萧孑咽了咽口水,这才细细禀来——
这一路上,是由萧孑和一个女暗卫二人押送白慕筱从王都一路南下,为了避免白慕筱给他们添麻烦,女暗卫扮成了白慕筱的丫鬟,他们还给白慕筱服了软筋散,让她的身子虚软无力。
起初白慕筱一直很安分,以致他们也有几分松懈,一日,他们在豫州的一家小客栈投宿时,白慕筱忽然摔了一个杯子,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又找大堂里几位学子模样的年轻公子求助,表示她是姑苏某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萧孑和女暗卫都是拐子,要把她拐去南疆卖了,让那几位公子救救她,哪怕是替她报官也好。
虽然萧孑试图挽回局面,说白慕筱是他逃婚的侄女,他们是要把其带去夫家成婚,可是明明从小在王都长大的白慕筱却忽然说了一口流利的吴话,吴侬软语。
而萧孑和女暗卫常年待在北地和南疆,根本就不会说吴话。
几个公子年轻气盛,被白慕筱所诱导,就派人去通知官府。萧孑无奈,只好暂时退走,伺机观望。
之后,白慕筱就搭上那几位公子,知道那几位公子要去泾州游学,就借口她在泾州有亲戚,求那几位公子顺路捎她去泾州。本来那些年轻公子嫌女子累赘,并没有答应,但是白慕筱是个有手段的,随口做了一首诗,就把那些学子折服,奉她为才女知己,照顾有加。
萧孑二人想着反正泾州也顺路,干脆先不动声色地在他们身后跟了几日,直到一夜白慕筱他们在泾州的一家驿站投宿时,萧孑暗中在驿站的酒水中下了迷魂药,把整个驿站的人都给迷晕了,然后直接把白慕筱带走了……萧孑唯恐再生波折,离开驿站后日夜兼程地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此后但凡入城就干脆直接迷晕了白慕筱,反正一两日下来,也饿不死人。
所以,在进骆越城前,女暗卫又给白慕筱灌了迷魂药,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禀告的同时,萧孑心里也很是惭愧,他自认是个老江湖,竟然还不慎被白慕筱耍弄了一把,也难怪这个女人把韩凌赋玩弄于鼓掌之间。
“世子爷,不知您可要见一见那白氏?”萧孑俯首请示道,不敢直视萧奕的眼眸。
他这一垂首,就正好对上了小萧煜清亮无暇的眼眸,萧孑的故事太长了,小家伙以为他是专门来给爹爹说故事的,干脆也搬了把小杌子过来坐着听,不时颔首,其实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句。
萧孑说话的那一会儿功夫,萧奕手中的竹编猫倒是成型了大半,他抬手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淡淡地吩咐道:“人反正都到南疆了,不着急,先关着再说吧。”
白慕筱这个人还真是几年如一日,花招特别多,而且自以为是!
萧奕撇了撇嘴,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白慕筱虽然南宫玥的表妹,不过白慕筱从来不把这点亲情当回事,还和韩凌赋设计过南宫玥,这些个陈年旧账,萧奕可没忘记,他没严刑逼供已经是客气了。
“是,世子爷。”萧孑见萧奕没有怪罪,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都那边,你既然已经露了面,就不用回去了,”萧奕继续吩咐道,“接下来,你就带几人去西夜吧……”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萧孑正要告退,就听外头传来竹子的行礼声:“原二公子,世子爷就在里头……”
“大哥!”
原令柏嬉皮笑脸地进来了,萧孑与他颔首致意后,就快步离去了。
原令柏清清嗓子,抓搔着后脑,没什么诚意地说道:“大哥,我没打扰你们吧?”
萧奕撇了他一眼,就继续编着竹篾,一副懒得理会他的样子。
不过,这屋子里还是有人欢迎原令柏的。
“原叔叔!”小萧煜直接从小杌子上跳了起来,热情地投入了原令柏的怀抱。
“煜哥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来叔叔都三天没见你了!”原令柏轻松地把小萧煜抱了起来,一大一小亲热地彼此蹭了蹭脸,“叔叔真是想死你了!”
“原叔叔,我也想你!”小萧煜熟稔却十分真挚地说着甜言蜜语。
这些话但凡他见过的人,他都说过,比如镇南王、萧栾、萧霏、傅云鹤、原玉怡、韩绮霞等等,包括但不限于小橘、猫小白、小灰、寒羽等。
这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语地彼此倾诉着衷肠,这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牛郎织女在此相会呢!
萧奕也不在意,仔细地继续编着他的东西,等最后的猫耳朵编好了,正好这对叔侄也演得差不多了,小萧煜一看爹爹把玩着那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竹编猫头,两眼瞬间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他立刻就毫不眷恋地抛弃了他的原叔叔,又转而投向了爹爹的怀抱,“爹爹。”
小萧煜的两只肉爪子扒在他爹的膝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只圆滚滚的竹编猫,一眨不眨。
萧奕也没打算吊他胃口,本来这玩意就是哄这臭小子来书房的条件。
“玩去吧。”萧奕直接把这小玩意扔到了小家伙的小手里,小萧煜仔细地抓在手里,看着不知道有多喜欢,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了。
须臾,小萧煜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说:“爹爹,弟弟也要。”爹爹给他编了一个,当然也要给弟弟编一个。
萧奕嘴角抽了抽,颇有一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感觉。
小萧煜一向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小孩,一把抓住他爹的手,强调道:“弟弟也要。”
萧奕敷衍道:“没竹子了!”
“我去给弟弟找!”小萧煜好像领了什么重要的任务般,屁颠屁颠地跑了,竹子急忙跟着去了。
看着小侄子可爱乖巧的模样,原令柏觉得心都要化了,越发觉得自己成亲的计划必须要尽快排上日程。
小鹤子已经成婚了,没准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要有孩子了,那孩子还能和煜哥儿、烨哥儿一起玩,而他的婚事再拖下去的话,以后煜哥儿他们都大了,岂不是就没人陪自己那可怜的孩子玩耍了?!
想着,原令柏就忍不住为他那还没影的儿子掬了一把同情泪,觉得他这当爹的不能再拖儿子的后腿了!
“大哥啊,你可真是个好爹!”原令柏心里打定了主意,涎着脸卖力地夸奖道,同时顺手拉了把凳子过来,坐在了书案的另一边,与萧奕隔案相对。
萧奕眼角一抽,莫名地就想到了一句话: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原令柏也不在意萧奕的态度,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大哥,我昨日刚得了我娘从王都捎来的信,她说我在南疆有大哥大嫂照应着,她放心,许我在这里找个南疆的姑娘娶过门。”
原令柏说一半,藏一半。
这些年来,云城真是为这个次子的婚姻大事愁白了头,她瞧上的,原令柏瞧不上眼;她没瞧上的,原令柏也瞧不上眼,还口口声声说只要原玉怡不出嫁,他也不娶妻。
如今,次子好不容易愿意成亲了,可乐坏了云城。
云城在她的信里很热切地表示,原令柏年纪不小了,别人家的同龄人都已经抱上两个了,只要原令柏肯成亲,无论娶谁,她都没意见。
原令柏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这才道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大哥,我的亲大哥,要么你让大嫂帮我来说和说和?”原令柏搓着手,一脸殷切地看着萧奕,笑得很是谄媚。
闻言,萧奕差点没把手边的一本兵书砸过去。
这混小子的脸皮还真是厚!
“你自个儿的媳妇,自个儿找去。”萧奕嫌弃地瞪了原令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你大嫂,你大嫂忙得很!”
这才刚搞定一个萧霏,就又来了个原令柏,还有完没完了?!他的世子妃是他媳妇,又不是什么月老红娘。
“大哥……”
原令柏垮下了俊脸,还想苦苦哀求,就见萧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道:“反正你自己去相,等挑中了哪个,再同你大嫂说,让你大嫂给你探探口风就是。”
萧奕自认他这大哥已经够称职了,这都带着小弟打天下了,哪里还有包娶媳妇的道理!
原令柏皱了皱眉,大哥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可是……
“大哥,”原令柏起身绕过书案,卑微地蹲在萧奕跟前,可怜兮兮地仰首看着他,为难地说道,“可是这骆越城府里的姑娘……我一个也不认识啊!”
这又不是王都,他对王都的那些个府邸还有些了解,也有些人脉,在南疆,他这可就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啊!上哪儿去找媳妇呢?
“滚!”萧奕不客气地一脚踹了出去,“自己想法子去!”难道自己就认识骆越城的姑娘了?
原令柏一屁股坐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上,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方帕子,咬着帕子的一角,可怜兮地看着萧奕,“大哥,你总得给我指一条明路啊!”
萧奕懒得理会他,由着他在那里自唱自演,就在这时,小萧煜抓着一根竹竿回来了,一脸同情地看着可怜的原叔叔,过去抱了抱他,又亲了亲他。
“叔叔不哭。”小家伙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方帕子,好心地给原令柏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煜哥儿帮你!”
原令柏顿时眼睛一亮,让小侄子帮他来挑媳妇,这个主意好!
“煜哥儿真的吗?”原令柏跪在地上,一脸慎重地勾起了小萧煜的小肉手,“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883元帅(两更合一)
小萧煜是个很忙碌的孩子。
每天一早,洗漱完用了早膳后,就要去义父那里读书玩耍;午后,要帮着爹爹照顾娘亲和弟弟;下午时常要陪着爹爹去书房办公;偶尔还要陪着义父出门。
四月二十五日,小萧煜一早就跟着义父出门了,他们今日要去城南的万木书院。
从上月起,萧奕和官语白就计划对私塾和书院的教书先生进行一场考试,筹备了一个多月后,这件事终于开始试行了。
他们计划先在包括骆越城、和宇城在内的附近五城试行,这第一次的考试地点就设在骆越城的万木书院。
笔试已经在昨日也就是四月二十四日举行,官语白昨晚连夜看了万木书院送来的那些试卷,今日他特意带着小萧煜一起来万木书院就是想见见这些先生。
万木书院是南疆三大书院之一,虽然比起排名第一的清茂学院略显逊色,却是占地最广、规模最大的书院,就读其中的学子基本都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为了这次的考试,万木书院特意停学三天,今日的书院中空荡荡地,没有学子们来来往往地闲庭信步;也静悄悄地,听不到莘莘学子的朗朗读书声。
万木书院的人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官语白今日要莅临书院,于山长和书院的几位先生亲自来大门口相迎,却没想到官语白还带了一个漂亮的男童一起前来。
官语白是世孙的义父之事早就在骆越城里流传开来,于山长等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恭敬地作揖行礼道:“见过元帅,世孙。”
“山长,还有各位先生,多礼了。”官语白微微一笑,在旭日柔和的光芒下,显得芝兰玉树,如惯常般作儒生打扮的他看来在一众读书人中毫不突兀。
官语白如今是南疆的兵马大元帅,地位只低于镇南王父子之下,然而,在南疆见过他的人却不多,也唯有那些南疆军中将领以及那些曾去王府或碧霄堂参加过宴会的世家子弟有机会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
众人见他形容如此斯文俊逸,都是暗暗惊讶。
“元帅请,各书院的先生已经在天席厅候着了。”于山长不卑不亢地伸手做请状,他虽是花甲之年,却仍然精神矍铄,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官语白。
关于这一次的考试,众书院早在半个月就隐约得了消息,本来以为就如同科举择才般是为了优胜劣汰,淘汰一些误人子弟的庸才。他们万木书院的先生各有所长,才学远超一般书院的先生,因此对于这次的考试,于山长原来并不担忧。
可是昨日看了考卷后,于山长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世子爷和元帅安排这次考试的目的恐怕比他所预想得更为深远。
众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官语白和小萧煜往天席厅的方向而去。
小萧煜是第一次来万木书院,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四下张望着,不时好奇地发问,他本来就人小腿短,如此一来,就走得更慢了,众人只得放缓脚步配合着他的步伐。
慢悠悠地走过几条游廊,又穿过几个庭院,再绕过一个池塘,天席厅就出现在前方。厅堂四面的一扇扇槅扇大敞,一眼就可以望见那些穿着各色直裰的先生已经端坐在了厅堂里,似在交头接耳。
直到厅堂中的一人率先发现了官语白一行人的到来,紧接着,厅堂里那数以百计的目光都射向了他们,目光炯炯地迎他们进入厅堂中。
厅堂中坐了近百人,密密麻麻,众人的眼神各异,看着官语白的目光中有审视,有探究,有疑惑,也有不以为然……
官语白牵着小萧煜镇定自若地往前走着,神色之间云淡风轻,他是一个驰骋战场、在数万人之间浴血厮杀的武将,又怎么会在意区区几个文人的视线。
厅堂的最前方,摆了一张红漆木雕花大案,不过大案后只为官语白备了一把太师椅,书院的人也没想到世孙会来,急忙又临时搬了一把玫瑰椅过来。
官语白和小萧煜分别坐了下来,厅堂里,静了一瞬。
很快,那些先生就一个个地站了起来,齐声给官语白和小萧煜行礼。
小萧煜在军营中见过更恢弘的场面,从头到尾都是嘴角弯弯,一点也不露怯。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屋子里的人跟军营那些高高壮壮、声音洪亮的将士们好像不太一样。
小家伙睁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眸,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些瘦弱的文人。
官语白环视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座诸位都是饱学之士,本帅近来心中有惑,今日特请众位前来助本帅解惑。”
四周又静了一静,在场众人也不是蠢人,心知官语白堂堂兵马大元帅,就算真的有难题,自可与谋士协商,哪里用得着问他们,解惑只是借口,要考教他们才是真。
官语白停顿了一下后,就提问道:“各位先生以为,何为君,何为臣?”
这个问题令众人有些惊讶,但随即便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
跟着,就听官语白直接点名道:“不知计泽先生可为本帅解惑?”
一时间,数道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第二排的最右边。
那里坐着一个留山羊须的中年文人,只见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作揖答道:“回元帅,君,一国之主也;臣,事君者也。”
计泽回答得极为简练,显然不打算出彩,只求不出错。
官语白接着又问道:“那么,何为明君,何为良臣,是否明君之侧多良臣?”
闻言,厅堂之中已经有几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体会到了昨日的考卷与今日官语白提问的微妙联系,甚至隐约猜出了下一题。
计泽像是毫无所觉地又答:“明君乃励精图治、中兴家国之君;良臣,忠君报国利民者也。良臣择明君而侍。”说着,计泽半垂的眼眸下闪过一抹不屑与愤懑。
“那么,何为忠君之道?”官语白抛出了他的第三个问题。
原来如此!一旁的于山长心中暗道,恍然大悟,他之前想得还是太浅,原来这才是昨日的那场考试真正的用意。
昨日的那张考卷中一共有二十题,论的并非是“君臣”,而是“师生”。
第一题:何为师,何为生。
第二题:是否严师出高徒。
第三题:何为尊师之道。
……
于山长心里唏嘘不已,官语白这些题出得委实妙极。
自前朝起,君主信奉法家,主张尊君卑臣,认为乾纲独断的皇权才是为君正道,还时常宣扬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事实上,曾经的君臣并非如此,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许多许多年前,君臣之间以师以友。
不少人都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而那计泽脸色微变,抬眼朝官语白一眼,他不愿作违心之言,因此久久没有作答。
忽然,又有一个二十多岁的蓝袍青年霍地站了起来,正好撞在了身后的交椅上,发出刺耳的“咯噔”声。青年也不作揖,直接以挑衅的语气对官语白道:“要论‘忠君之道’,须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那蓝袍青年目露嘲讽地看着官语白,镇南王府大逆不道,这官语白不过是萧家的走狗,还敢来论什么忠君之道,可叹可笑!
官语白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错了,要论‘忠君之道’,先谈‘为君之道’。”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说着,引经据典,字字珠玑,“为君之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君忠于民,臣忠于君。”
说着,官语白再次环顾厅堂,铿锵有力地又道:“然,为臣者,宁为良臣,勿为忠臣。众位以为如何?”
话落之后,厅堂中安静了下来,那蓝袍青年一时哑然,气得满脸通红,只觉得官语白真是厚颜,他这分明是在自诩“良臣”。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在厅堂中骤然响起,众人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坐在官语白身旁的男童正兴奋地鼓着掌。
义父真厉害!小萧煜目光炯炯地看着官语白,脸颊兴奋得一片通红。
其实小萧煜根本听不懂义父说了些什么,但是只要义父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很快,又是一道响亮的掌声加了进来。
只见最后一排站起了一道青色的身形,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削瘦男子,他嘴角含笑,“啪啪啪”地击掌三下。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又从小萧煜那里齐刷刷地移到了他身上,那削瘦男子眉目疏朗,坦然地对着官语白作揖道:“元帅说得是。”
顿了一顿后,他接着道:“良臣如后稷,身荷美名,君都显号,子孙传承,流祚无疆;忠臣如比干,己婴祸诛,君陷错恶,丧国夷家,只取空名。是以宁为良臣,勿为忠臣。”
他的意思是良臣会使得君臣相得益彰,而忠臣如比干,却被暴君诛杀,灭其九族,然后国家灭亡,也就是空有忠臣之名罢了。
官语白眸光一闪,指节在大案上轻轻叩动了两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削瘦男子。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他微微挑眉,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削瘦男子强压下心头的喜悦,正色回道:“学生季明。”
官语白正欲再言,眼角却瞟见身旁的小萧煜对着那自称季明的男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季明怔了怔,便大步流星地上前,走到那张红漆木雕花大案前,对着小小的男童请示道:“不知世孙有何指教?”
小萧煜对着他露出和善的笑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猫锞子递了出去,学着他爹的口吻说道:“赏你的。”
小萧煜当然也听不懂季明刚才说了些什么,但是对方既然为义父鼓掌,那就是个聪明人。
季明瞥了一眼官语白的面色,就收下了,作揖道:“谢世孙。”
见状,官语白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又道:“季明,你明日来一趟镇南王府。”
季明不由双目一瞠,急忙应下:“是,元帅。”他的音调不受控制地微微拔高,眸子闪闪发光。
此时此刻,厅中的大部分人都朝那瘦削男子投以艳羡的目光,心里不由浮现了一句话: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季明今日得了官语白的赏识,以后必然前途无量,从此是要扶摇直上了!
这读书人又有几个不想货与帝王家,不少人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后悔,惋惜,羡慕,皆而有之,哎,刚才应该抓住机会让官语白见识他们的才华才是!
不,他们还有机会的!
有些心思活络的人立刻就想明白了什么,今日官语白特意来万木书院一方面是进一步考核他们这些传道受业的先生,除去混杂其中的一些“糟粕”,另一方面分明也是为了替王府择贤,为了让南疆的读书人知道镇南王府求贤若渴。
是啊,南疆马上就要立国,一旦越国建立,可不就是需要大批的文臣来协助君主治理国家!
想着,不少人的心都热了起来,血脉沸腾,只觉得雄心壮志终于有机会实现,一个个都是目光灼灼地恭送官语白和小萧煜离去,心中燃起了期待与希望……
“簌簌……”
初夏的暖风阵阵,拂动枝叶,也吹得众人心情荡漾。
离开万木书院后,官语白就带着小萧煜直接回了镇南王府,这时,刚到午时,炎炎烈日高悬于蓝天之上,洒下缕缕灼热的光芒。
小萧煜顶着日头欢快地跑回了碧霄堂,没一会儿,额头和颈后已经溢出了一层薄汗。
乳娘和丫鬟们怕他着凉,赶忙服侍他沐浴更衣。
而亢奋的小家伙不太安分,在暖呼呼的浴桶里手舞足蹈,把水溅了一地。
乳娘刚伺候他换上肚兜和中衣,他就兴冲冲地跑去找南宫玥,急切地把今日在万木书院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比手画脚,讲到花草树木时口齿清晰,等说到众人论君臣时,他就是含含糊糊,特别强调了他给义父鼓掌以及赏赐了金猫锞子的事。
小家伙如此兴奋,南宫玥也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不时配合地点头应声,其实听得云里雾里。
等小萧煜说完以后,小萧烨也醒了,他似乎知道哥哥回来了,眼珠子朝小萧煜的方向转去,亲热地发出“咿呀”的声音,似乎在和小萧煜打招呼。
“弟弟醒了!”小萧煜闻声冲了过去,随手抓起一旁的拨浪鼓,熟练地甩动起来,逗弟弟玩。
小萧烨就好奇地盯着那甩动的拨浪鼓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
小萧煜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说:“娘,弟弟像小橘!”
小橘也是这样,他要是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甩来甩去,小橘就会一直盯着,然后冷不防飞扑过来……
闻言,一旁服侍的海棠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姓萧的人一个个还真是眼神清奇。
连南宫玥都有几分忍俊不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就在这时,小萧煜忽然感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小萧烨不知何时伸出小肉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腕,攥得紧紧地。
小萧煜眨了眨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娘,弟弟抓住我了。”
哈哈,弟弟果然像小橘!
小萧煜细细地打量着弟弟,越看越觉得弟弟像小橘,尤其是那双无辜的大眼睛!
想着,小萧煜伸出另一只手,像平日里撸小橘的下巴一样在弟弟肉乎乎的下巴上轻轻地勾了两下。
小婴儿觉得痒极了,“咯咯”地笑了出来。
他的笑声极具感染力,引得他的小哥哥也跟着笑了,南宫玥和丫鬟们也是掩嘴轻笑。
屋里屋外荡漾着众人欢快的笑声。
与此同时,今日发生在万木书院的事口耳相传地在那些文人学子之间急速地传开了,讨论得沸沸扬扬。
官语白趁热打铁,继续推进这种模式,开始在南疆的其他城镇也安排了同样的考试,再把所有考卷集中到骆越城审核,没几日,这件事就成为了南疆的文人学子最关注的话题……
不过,对于南宫玥而言,这些事也就是秋风过耳罢了,她的注意力多集中在了小萧烨身上,满月后的小家伙变化越来越大,表情更丰富了,醒着的时间变长了,会抬头了,小肉脚踢被子的力道逐渐增强,握着拳的小肉爪一不注意就往他自己嘴里送……
这些变化她在小萧煜身上也经历过一次,但仍然由衷地赞叹生命的神奇,小萧煜看着弟弟一点点长大,也是惊叹不已。
时光荏苒,眨眼即逝,似乎弹指间小萧烨就两个月了,也代表着南宫玥终于可以出双月子了,整个人如释重负,如上回一般足足洗了三桶水,在净室中待了小半天,才肯出来。
萧奕一开始打算和小萧煜那会儿一样,给小萧烨也办双满月宴的,但看着南宫玥坐月子如此辛苦,干脆就说延期办百日酒得了。
骆越城上下自四月下旬起就耐心地等待着,看着碧霄堂没有办满月酒的意思,就猜测世子爷应该是打算再办双满月宴,没想到了这一等等到了五月二十日,还是没消息,于是就开始主动先往碧霄堂送礼献殷勤。
连着三日,贺礼和拜帖络绎不绝地送入碧霄堂中,从早到晚,门房忙得都上火了,嗓子沙哑。
那些贺礼基本上是来者不拒,但是对于拜帖,南宫玥只象征性地见了两三家安抚人心,渐渐地,日子又恢复如常,惬意闲适,拈拈花,惹惹草,做做媒。
这一日一大早,鹊儿就给了南宫玥一叠单子,这是南疆各府的姑娘家的资料,是南宫玥在坐月子时闲来无事,吩咐鹊儿去寻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原令柏的婚事。
之前原令柏去求助萧奕不成后,小萧煜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娘亲,随后没几天,南宫玥又收到了云城的来信。
这些年来,云城对次子的婚事操碎心了,觉得这事交由次子自己负责委实不太稳妥,才特意又给南宫玥写了这封信,请她帮忙留意一下南疆的姑娘,在信里,云城是唉声又叹气,强调她也不求别的了,只要次媳是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就行,看得南宫玥忍俊不禁,就给鹊儿找了这件差事。
鹊儿最喜欢这种差事了,还凑趣地和画眉、莺儿她们说,世子妃这是要学云城做骆越城的红娘了!
除了南宫玥,原玉怡也很关心原令柏的婚事,一得了消息,就兴致勃勃地来了南宫玥的院子。
从画眉口中得知南宫玥就在小书房,原玉怡熟门熟路地自己挑帘进去了,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那张摆在窗边的小床,小萧烨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原玉怡下意识地就把步子放轻了,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好像着迷似的看着小婴儿香甜可爱的睡脸,这一瞬,她把她此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好一会儿,原玉怡才抬头看向了坐在窗边的南宫玥,乌黑的眸子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叹道:“玥儿,烨哥儿真乖真可爱!”
又盯着小萧烨看了一会儿,原玉怡这才想起了正事,目光落在了南宫玥手中的那几张绢纸上,走到她身旁坐下。
“怡姐姐,你看看。”南宫玥直接把手中的那叠名单给了原玉怡。
原玉怡毫不客气地接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嘴角微翘,瞧着心情不错。
说实话,鹊儿心里有几分怀疑,流霜县主到底是真的关心她二哥的婚事,还是仅仅是在凑热闹。
没一会儿,原玉怡就翻过了第一张单子,然后目光一顿,在第二张单子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
她不由微微扬眉,转头对南宫玥道:“玥儿,我觉得华姑娘不错……”
原玉怡到南疆已经半年多了,她性子开朗大方,在骆越城里也认识了不少姑娘,最近和华姑娘她们走得很近,对于华姑娘的才学、秉性也颇为了解。
她喜欢华姑娘,只是……
原玉怡的小脸皱了起来,苦恼地又道:“只是,配我二哥可惜了。”
鹊儿闻言努力憋着笑,不知道该赞同原玉怡好,还是同情原令柏好。
正在喝茶的南宫玥差点没呛到,只能含蓄地说道:“阿柏挺好的。”
“我二哥我还不知道吗?”原玉怡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道:二哥,你怎么就不能长进点呢,比如像官语白……
想着,原玉怡又是眸生异彩,凑趣地压低声音说道:“玥儿,你知不知道城里有不少姑娘都很仰慕官语白?”其中也包括华姑娘。
南宫玥怔了怔,她也曾听说过那些姑娘在城门附近给官语白掷花的事,含笑道:“也就是辛苦了小四接花!”
原玉怡亲眼见证过街上落花雨的壮观,笑意更浓了,“三月的时候,官语白曾在风蕴茶楼里重谱了《蝶梦游》的第一段……”
南宫玥点了点头,当时萧奕和小萧煜也在场,父子俩都与她说过,当然,对于小萧煜而言,也就是义父那日弹了首很好听的曲子而已。
“这件事后来在城里传开了,也不知道怎么地,就传成了官语白喜欢会弹琴的女子,后来城里的姑娘们都跑去买琴,买琴谱,还有胆子大的姑娘故意在城门附近弹琴,以琴声述衷肠……倒是便宜了那些卖琴的铺子,听说连其他的乐器也因此水涨船高。”
原玉怡说着,掩嘴轻笑。
“还有一些善画的姑娘知道官语白养着一头白鹰,就去画了不少白鹰图,特意请人在城门附近摆摊卖画……”
原玉怡滔滔不绝地说了些趣闻,有些事连鹊儿也没听过,不由竖起了耳朵,心里琢磨着有机会要和流霜县主多交流交流。
原玉怡说到后来,又面露愁色。她说得越多,就越是觉得官语白太出色,简直无一处不好,相比较起来,自家二哥那真是天差地别。
也难怪二哥一直讨不到媳妇,哎,也只好她这妹妹给他多操点心了!原玉怡忧心忡忡地想着。
南宫玥心里也觉得华姑娘不错,但婚事讲究你情我愿,能不能成也不好说。反正原令柏是男子,不着急,还是原玉怡的婚事迫在眉睫——再过几天,原玉怡就要回王都待嫁了
“怡姐姐,”南宫玥含笑地话锋一转,“等你定下了哪日启程回王都,我和霞姐姐、希姐姐一起给你践行!”说着,她眉眼之间带上了一丝戏谑,“我们虽不能去王都给你添妆,但等你嫁过来后再补也是一样的。”
于夫人半个多月前就回了骆越城,这次她去王都提亲,已经和云城商量好了于修凡和原玉怡的婚期,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婚礼定在了立国后的七月,所以原玉怡要先赶回王都备嫁。
说到自己的婚事,原玉怡的小脸上染上一丝羞赧的红霞,心里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有即将离开南疆的不舍,有即将再见母亲的期待,也有即将出嫁的忐忑与喜悦……
“我娘让我月底前启程……”原玉怡捏着帕子羞涩地说道,至于具体的日期,她打算和于修凡商量一下后再定。
“不着急。”南宫玥笑容满面地看着原玉怡,看得她脸颊更红了,她正想着转移话题,一个可爱的小奶音恰好拯救她于尴尬之中。
“娘亲!弟弟!”
刚上完课的小萧煜屁颠屁颠地回来了,两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移到了小家伙身上,说笑声不绝于耳。
碧霄堂里仿若世外桃源,无忧无虑,相比之下,骆越城中乃至整个南疆的气氛则越来越紧张。
距离立国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了,诸事都在紧张地准备中,镇南王府中,前来求见镇南王的将士接踵而至,王府门庭若市。
这些将士基本上是镇南王的心腹,大部分人都是来向镇南王禀报立国的各种准备,那些繁琐的事情真是听得镇南王头也大了,恨不得闭门谢客。
这一日黄昏,忙了一整天的镇南王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唐青鸿,这才清静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长随就来禀说:“王爷,游将军求见。”
镇南王其实是什么人也不想见了,但这游将军跟随了他二十几年,这七八年都在南疆的东境戍守,平日里也就一年回骆越城一两趟述职。这个时段,游将军会出现在骆越城自然是与马上要立国有关。
镇南王迟疑了一瞬,还是让长随把人给带了进来。
那游将军与镇南王年龄相当,黑膛脸上留着络腮胡,一身沉重的铠甲在步履间发出碰撞声,整个人看着五大三粗。
“末将参见王爷!”他郑重其事地对着镇南王单膝下跪,声音洪亮如钟。
“存焕无须多礼。”镇南王含笑地抬了抬手,直呼其名。
游存焕谢过镇南王后,就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表达了对镇南王的敬仰之情,跟着又回忆了一番往日的旧情,说得镇南王感慨不已。
游存焕仔细地察言观色,见镇南王对他露出亲近之意,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王爷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了,有些事也该早作准备才好。”
“准备?”镇南王一头雾水地看着游存焕,“一干事宜都有专人准备着,本王还要准备什么?”
“王爷,”游存焕急忙提醒道,“如今军中大部分兵权都握在世子爷手上,父弱子强,实在是不妥当!”
一听到兵权,镇南王便是眉头微蹙,揉了揉眉心。
游存焕见镇南王不语,趁热打铁地又怂恿道:“王爷何不学前人杯酒释兵权?”
游存焕都把话说得这么白了,镇南王自然也明白了,却是眉头皱得更紧,几乎就要怒吼出声:这怎么行?!
这一段日子以来,镇南王每天都在担惊受怕,立国的日期越是临近,他就越是惶恐,担心大裕那边会突然派大军打过来。
这时候,他若是把兵权拿回来了,万一大裕百万大军抵达的时候,那岂不是代表他自己就要“御驾亲征”?!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君不见历史上有多少皇帝就死在了“御驾亲征”上吗?!
要是他一不小心战死沙场,他的小孙孙们该怎么办?!指不定这基业就要被萧奕那逆子败光了!
想着,镇南王整张脸都黑了,只觉得这游存焕在边境待久了,脑子都钝了,这么没眼力劲!
“啪!”
镇南王猛地一掌拍在了书案上,义正言辞地质问道:“本王登基在即,你在这时候意图挑唆我们父子,是何居心?!”
镇南王的声音冰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吓得游存焕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脱口而出道:“王爷,末将不敢。”
游存焕微微垂首,心里惊疑不定:王爷不是一向不喜欢世子爷吗?夺回世子爷手中的兵权难道不该正和王爷的心意吗?怎么王爷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又或者王爷觉得登基前不该再生事端,应该等到登基以后,再缓缓图之吗?
镇南王越看游存焕越烦,挥了挥手道:“没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游存焕心里实在没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应声退下了。他琢磨着还是找骆越城里的旧友先打探一番再行补救。
游存焕走后,外书房里就又剩下了镇南王,他幽幽地长叹一口气,觉得英明神武如他是如此的寂寞,跟某些说不通道理的愚人说话真是要短命几年!
他这口气才叹出一半,又是一阵挑帘声响起,伴随着桔梗的声音:“王爷……”
“出去,本王要静一静!”镇南王不耐烦地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熟悉的声音在门帘的另一边响起:“祖父累了?……那我和弟弟回家了。”
镇南王瞬间就浑身僵住了,怎么会是他的两个宝贝小孙孙呢?!
镇南王赶忙站起身来,亲自过去迎孙子,语气变得柔和又亲切:“是煜哥儿和烨哥儿啊!快进来吧。”
小萧煜第一个走了进来,身后是抱着大红襁褓的乳娘亦步亦趋地跟着。
“祖父,”小萧煜一脸担忧地仰首看着镇南王,关切地问道,“您累了?不舒服吗?”
镇南王闻言,只觉得心里妥帖极了,这么孝顺体贴的小孙孙到哪里去找啊!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祖父没事,也就是刚才有人惹祖父生气了。”镇南王笑得慈爱极了,眼睛都眯了起来,牵着小萧煜的手到窗边的圈椅上坐下。
小萧煜安抚地拍了拍镇南王的手背说:“祖父别气,煜哥儿和弟弟来给祖父请安。”
说着,小萧煜的另一只手对着乳娘招了招,示意她过来。
乳娘有些战战兢兢地抱着襁褓屈膝给镇南王行礼:“奴婢带二少爷给王爷请安。”
刚吃饱的小萧煜正在襁褓里专注地吐着奶泡泡玩,镇南王这一看,只觉得小孙孙这是在对着自己打招呼。
真是孝顺的孩子!镇南王心里稀罕得不得了,叹道:“烨哥儿真像本王啊!”瞧瞧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都与自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抱着婴儿的乳娘忍不住飞快地瞥了镇南王粗犷的脸庞一眼,眼神中不禁就露出一言难尽的味道。
至于小萧煜早就听习惯了,娘亲说弟弟像爹,姑姑说弟弟像娘,方家外曾祖父说弟弟像祖母,外祖母说弟弟像外祖父,还有人说弟弟长得像他,可是在他看来,弟弟分明就像小橘!
镇南王看了小萧烨好一会儿终于满意了,心中感慨着:他的小孙孙真是世上最好看、最乖巧的孩子了,他们老萧家的血脉就是不凡啊!
等自己登基后,两个宝贝金孙那都是龙子凤孙啊!
想着,镇南王只觉得浑身一下子就舒畅了,好像是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一般,眼前变得开阔起来了。
没错,自己的付出是会有回报的!
萧奕那逆子不领情没关系,不靠谱也没关系,自己的孙儿会领自己的好,金孙在自己的精心养育下一定会英明神武!
为了他的两个宝贝孙儿,他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步步谨慎,好好地守住萧家这份基业,等孙孙们长大了,他要完完整整地把他们这片大越江山交托到金孙的手里。
想着,镇南王不由豪情顿起,热血沸腾,只觉得自己身负重任,任重道远。
“祖父?”
小萧煜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镇南王,觉得祖父好像有点古怪,自己是不是该给祖父请个大夫呢?
884妄念(一更)
时光飞逝,似乎眨眼间,距离南疆立国之日已经只有半个多月了。
新的越国皇宫定址在骆越城南边二里外一大片空地上,早在年初就开始动工,然而,区区几个月是不可能建完一座皇城的,因此六月正式立国之后,镇南王父子还需暂时住在原来的府邸里。
接下来,整个骆越城也会以皇宫为中心来扩建一番,还要重铸城墙并规划都城的新格局,将来,都城的占地将扩大两倍。
新骆越城的舆图已经贴在了城门口的布告栏上,每日都有百姓络绎不绝地跑去围观,堪称骆越城一景。
自五月下旬起,萧奕事务繁忙,白日里一般很少出现在碧霄堂,而小萧煜则有些失落,忽然间爹爹就很少在家了,忽然间他就不用去义父那里读书了,只能留在碧霄堂里帮着娘亲照顾弟弟,陪弟弟玩。
不止是萧奕和官语白琐事繁多,南宫玥同样忙碌。
她必须尽快制定命妇们的品阶,还有镇南王的侍妾、王府的几位姑娘的品级也要一一定下。
当南宫玥拟的文书初稿送到萧奕手中时,萧奕就后悔了,早知道这些个琐事还要他的世子妃这么操劳,那还不如再晚一年立国好了!
阿玥这才刚生完了第二个臭小子,本应该好好休养身子才是,如今却要这么劳心伤神……
生怕南宫玥会太过操劳,萧奕特意谆谆叮嘱了她一番,让她别什么都事必躬亲,有事就找萧霏过来打下手。她为了萧霏的婚事费心费神,现在也轮到萧霏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南宫玥从善如流,带着萧霏一起把一切都料理得妥妥当当……到了五月底,差不多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等镇南王登基之后,再一一分封。
这一日,针线房的管事嬷嬷带着几个媳妇子慎重其事地来了,送来了三套华丽繁复的礼服,分别是太子、太子妃和太孙的大礼服,这些礼服是要在镇南王的登基典礼上穿的。
“还请世子爷、世子妃和世孙试一试,看看礼服合不合身?”管事嬷嬷恭敬地给三位主子行礼,“世孙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所以奴婢就特意做了两套,一套稍稍大半寸。”说起世孙的礼服,管事嬷嬷就头疼,这还有半个多月,此时很难把衣裳预估得恰好合身。
萧奕对于试衣裳什么的意兴阑珊,瞥了一眼太子礼服后,随口吩咐管事嬷嬷就这么着吧。
不过,他自己没兴趣试,却很有兴趣看他的世子妃试,兴致勃勃地催促母子俩赶紧去换衣裳。
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那绣着百蝶穿花的绡纱屏风后传来……
先走出来的是小萧煜,可怜的小家伙自出生以来还没穿过这么繁琐的衮冕,头上又戴着沉甸甸的七旒冕,几乎不会走路了,还是海棠把他给抱出来的。
“爹爹……”小萧煜可怜兮兮地投入父亲的怀抱,整个人歪歪扭扭的,可是萧奕却没有一点同情心,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就在这时,又一道倩影从屏风后走出,南宫玥也换好了太子妃礼服。
只见她身上那一袭翟衣华丽鲜艳,织有翟纹九等以及金云凤纹,交织其中的金线闪闪发亮,领口、袖口、衣襟以及裙裾缘以红边,头戴一顶九翬四凤冠,凤首衔的夜明珠莹莹生辉,衬得南宫玥肌肤如玉,肤光胜雪,整间屋子似乎都随之一亮。
父子俩用相似的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萧奕看得几乎眼睛发直,一眨不眨,心中喟叹:他的阿玥是最美的,而他会让她成为令天下人艳羡的女子!
“娘亲真漂亮!”站在萧奕旁边的小萧煜啪啪地鼓起掌来。
萧奕这才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伸出右手,把这臭小子的眼睛给蒙上了。
他的世子妃才不需要这个臭小子来夸!
小萧煜眼前忽然一黑,急忙伸出小手去扒爹爹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开,委屈巴巴地叫着:“爹爹!”
一旁的丫鬟们均对世孙投以同情的目光,碰到世子爷这种爹,小世孙的成长之路真是不容乐观。
幸好,他们的世孙一向心大。
幸好,还有世子妃为世孙主持公道。
南宫玥很快就把小萧煜从他爹的魔爪中解救了出来,温柔地俯身替小家伙理了理前襟,笑着夸奖道:“我们煜哥儿也好看!”
小家伙得了娘亲的夸奖,比什么都受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娘亲更好看!”
看着笑容极其相似的妻儿,萧奕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桃花眼中流光溢彩。
突然他心念一动,很想把眼前的这一幕永远记录下来……当然,还要加上他才行!
萧奕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主意,若有所思地挑眉,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某个什么鸟儿说:“你,去把萧霏叫来……”
没想到会从世子爷嘴里听到大姑娘的名字,画眉傻乎乎地眨了眨眼,南宫玥和小萧煜亦然,好奇地朝萧奕看去。
萧奕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手指,继续说着:“对了,记得让她把画具带上!”
屋子里,静了一瞬,气氛有些古怪。
除了小萧煜以外,其他人都已经明白萧奕在打什么主意了,他这是打算让萧霏过来碧霄堂给他们一家画人像呢。
萧奕完全没感觉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还沾沾自喜地自觉这个主意甚好,萧霏这家伙总算还有点可用之处。
吩咐完画眉后,他就站起身来,也去试他的太子礼服了。
沉寂继续蔓延,直到萧霏急匆匆地带着各种画具闻讯而来,脸上一看就是兴致勃勃地,她还难得对着萧奕投以赞同的目光,并提出要把小萧烨也画进图里才好。
其他人的眼神与表情更复杂了,这对兄妹俩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特别投缘。
至于针线房的人仔细记录了礼服哪里需要修改后,就先退下了。
当日,针线房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又把王府其他女眷的礼服也都一一送去给她们试穿。一时间,从王府到碧霄堂都好不热闹,那些下人都在啧啧称赞地说着世子妃、几位姑娘、还有卫侧妃的礼服,说得是天花乱坠。
次日一早,试了公主礼服的萧容萱特意过来碧霄堂给南宫玥请安。
十六岁的萧容萱身子窈窕,五官明丽,今日挽了一个牡丹髻,穿了一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又特意薄施胭脂,看来容光焕发。
“大嫂,”萧容萱对着南宫玥盈盈一福,面上绽放出一抹透着讨好的浅笑,“昨晚萱儿已经试穿了新制的公主礼服,萱儿在此多谢大嫂费心了!”
南宫玥微微一笑,只是客套地应对:“二妹妹多礼了,本就是我分内的事。”
萧容萱脸上的笑意更浓,笑得更殷勤了,把那公主礼服夸了又夸,又赞南宫玥做事周全仔细,难怪俗语说长嫂如母云云,看来仿佛一个最乖巧的妹妹。
萧容萱这番话至少有一半是真心实意的,比如她对公主礼服的喜爱。
那一整套公主礼服是那般华丽,珠光宝气的九翟冠、正红色的大衫、饰织金绣云凤纹的霞帔……
这是她曾经做梦也想不到的荣华!
她一个藩王庶女即将要荣升为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天之骄女了!
只是这么想着,萧容萱就眸泛异彩,可是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心底一凉,眼眸也暗淡了下来。
萧容萱的眸中五味交杂,暗暗地捏了捏拳头,下了某种决心。
“大嫂,”萧容萱毫无预警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南宫玥跟前,一双黑眸瞬间就闪现了楚楚动人的水光,“我有一事相求!”
南宫玥眉头一蹙,淡淡道:“二妹妹,你若是遇到难处,自该去找父王做主。”到她这里跪着,又像什么样子!
萧容萱咬了咬下唇,唇色微白。她昨晚就去找过镇南王了,本来以为马上要登基的镇南王这段时日应该心情不错,只要自己跪一下、求几句,他就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可谁想镇南王似乎心情不佳,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她。
她又不敢去找大哥萧奕,也只能来找大嫂南宫玥了。
“大嫂,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可是除了大嫂,我不知道还能找谁了。”萧容萱泪眼婆娑地膝行了两步,声音微颤,“大嫂,我……我想退亲。求大嫂帮帮我!”
萧容萱要退的自然是她与方世磊的那门亲。
见南宫玥不说话,萧容萱眨了眨眼,清澈的泪水就从眼角淌了下来。她苦苦哀求道:“大嫂求求你了,方世磊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嫂也知道,女怕嫁错郎,我若是嫁给他,这辈子也就毁了!”
萧容萱心里是真的难过。
如果是当初小方氏还是镇南王妃的时候,萧容萱当然愿意嫁给方世磊,可今时不同往日,方家三房早就风光不再,而她却不同,她马上就是堂堂的公主,身份尊贵,正值大好年华,怎么能下嫁给方世磊这等废物庸人,然后一生被圈禁?!
方世磊又怎么配得起驸马之衔!
以她现在的身份与地位,南疆多的是大把的青年才俊等着她挑……
南宫玥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萧容萱,问道:“二妹妹,那退了亲后,你打算嫁给谁?”
萧容萱闻言心中一喜,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大嫂既然这样问她,定是同意了!
想着,萧容萱的小脸上泛起起了如玫瑰花瓣一般红晕,接着不胜娇羞地说道:“大嫂,婚姻大事自当由父母作主,萱儿听说父王曾言,愿招官元帅为婿……若是大姐姐的亲事已定,萱儿愿全父王的心愿!”
萧容萱半垂眼帘,眸光微闪。
她早就听说了,萧霏的亲事差不多已经定下了,就是还没过礼。这南疆上下,那么多青年才俊中,最杰出的自然就是官语白了,若是她能嫁给官语白,那么无论萧霏嫁的是谁,她都压萧霏一头!
哪怕她的出身不如萧霏,但是妻以夫贵,她还是有机会比她的嫡姐萧霏更为尊贵!
而且,她也曾远远地看过官语白,那确实是一个丰神俊朗、天下无双的男子,比之大哥萧奕不知道要出色多少倍!
萧容萱心跳不由砰砰加快了两拍,咬了咬下唇,又讨好地补充了一句:“若是大嫂有别的人选,萱儿任凭大嫂做主……”
南宫玥哪里看不出萧容萱的那点小心思,眼神变冷。
两年前萧容萱意图陷害萧霏,却反而被三公主所利用,差点就坏了王府的名声,如今两年过去了,若是萧容萱心存悔意,南宫玥也不介意替她另择婚事,毕竟女子的一生本就艰难。
但现在看来,萧容萱不仅没有自省,而且还死性不改,心怀妄念。
这样的人,时时刻刻想着踩自己的亲人一脚,既不能共患难,也不能共富贵!
南宫玥的目光中透着一抹疏离。
萧容萱却是毫无所觉,抬眼看向南宫玥,眼波流转,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她如今是堂堂公主,身份自然配得上官语白,还可以拉拢其永远为萧氏所用,这岂非一举两得,相得益彰?!
“二妹妹,你回去吧。”南宫玥淡淡道,“你同方世磊的婚事已定,哪有随便取消的道理!”
萧容萱双目瞠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南宫玥刚才是耍着她玩吗?故意给她一丝希望,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毁掉!
“大嫂,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萧容萱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愤慨地瞪着南宫玥,眸中布满了血丝。
南宫玥懒得同萧容萱多费口舌,吩咐道:“还不送二姑娘回自个儿的院子!”
“大嫂,”萧容萱哪里甘心就这样离开,咬牙切齿道,“你这样就不怕担上苛待小姑子的名声!”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来了,一左一右地架起了萧容萱。
“放肆……”萧容萱还想叫嚣,海棠直接拿了方帕子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于是,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了,婆子粗鲁地把萧容萱往外拖去。
萧容萱狠狠地瞪着南宫玥,眸中射出怨毒而不甘的光芒。
她已经是堂堂公主了,这些卑贱的下人竟然还敢这么对她?!
想着从前,南宫玥还没嫁进王府的时候,小方氏对她们这些庶女虽然不算太好,但也从没有亏待过她们,她们的日子一直过得舒舒服服的。
反观现在,自从南宫玥当家后,她们这些姑娘表面上看着用度比以前好了不少,人人都说南宫玥好,夸她贤惠,谁能想到她在暗暗地蹉跎她们这些庶女!
刚才自己都那般放低姿态百般讨好她,她却毫不动容,心硬如铁,还故意折辱自己,真是可恨!
她不但容不下她们这些庶女,还有曲姐姐也是,可怜曲姐姐也就是当年在王都时与她有过一点口角之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恨于心,非要撵曲姐姐去西夜那种鬼地方!
南宫玥这个女人心胸如此狭隘,睚眦必报,实在是阴险小人!
曲姐姐说得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一味的忍耐只会让南宫玥得寸进尺,一次次地亏待自己,欺辱自己!
都是南宫玥先对不起自己,你不仁我不义,自己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萧容萱暗暗下了决心,目露凶光,那眼神好像是要吃人一样,身子却是不再挣扎,由着两个婆子把她拖了出去,只剩下门帘上的一串串珠链摇晃不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暗暗地摇头,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萧烨被饿醒了,哇哇地叫了起来。
众人便朝小家伙围了过去,把萧容萱的事抛诸脑后。
对南宫玥来说,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她每天有其他更要的事需要她关注,比如她有两个儿子要养,有儿子的爹要哄,还有些很多正事等着她去理。
五月二十七日,几张府邸的设计图纸被送到了碧霄堂。
南宫玥粗粗过目后,就让人去月碧居把萧霏叫来了小书房里。
“霏姐儿,你快看看这个!”南宫玥含笑地对着萧霏招了招手。
萧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地迎了上来,等她将摊在书案上的几张图纸大致扫了一遍后,脸颊不禁泛起了些许红晕。
其中一张图纸上,赫然写着“公主府”三个字。
这些图纸所设计的是萧霏将来出嫁后的公主府。
第一张显示的是公主府的位置,距离在建中的皇宫也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第二张是公主府的具体格局;还有几张是一些院落的房屋设计等等。
“霏姐儿,你仔细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不着急。”南宫玥一边慢悠悠地捧起了一册书,一边说道。
这是萧霏以后的府邸,自然要她自己住的舒心。
南宫玥大致估算过日期了,现在一点点地筹备着,等来年正好可以在萧霏大婚前把这公主府盖好了,让萧霏风风光光地住进去。
萧霏点了点头,认真地看起了那些图纸。
对于第一张图纸,她没有任何意见,大嫂选的位置再好不过了,以后她进宫看大嫂和小侄子也很方便。
第二张图纸才是重点。
她想把两间厢房打通改造成她的书房,其中一间用以放置藏书。
她想去掉某个无用的院落,给阎习峻建一个小小的演武场,就像咏阳祖母府上的那个一样。
她想给两个小侄子也安排一个专门的院落,让他们以后不时可以来她家里小住。
她还想把戏台改到小花园的旁边,方便以后请友人过府赏花听戏……
……
每一笔、每一个字都透着萧霏对未来的展望。
南宫玥看着萧霏那微翘的嘴角,也是笑了,眸中盛着浓浓的笑意,径自垂眸看书。
时光一点点过去,静谧温馨……萧霏太过专注,直到收笔的时候,才注意到小萧煜不知何时进来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萧霏怔了怔,脱口道:“煜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天亮亮的时候。”
小萧煜这么一说,萧霏直觉地往窗外一看,迟钝地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丫鬟们都是忍俊不禁,早就习惯了大姑娘的性子,大姑娘只要一做起事来,就特别专注。
小萧煜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萧霏的“画”,然后兴致勃勃地说道:“姑姑,明天我和爹爹娘亲出去玩……”
萧霏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发顶,问道:“姑姑也和煜哥儿一起去好不好?”
明天她们打算给原玉怡践行,萧霏本来就要和南宫玥、小萧煜一起出门。
小萧煜忙不迭点头,应得响亮,笑得灿烂。
太好了,明天又多了姑姑陪他一起玩了!
885草芥(二更)
等到了次日一早,小萧煜才发现还有更多的惊喜在等着他。
今日出游算是原玉怡的践行宴,南宫玥和原玉怡邀请了一些友人来城外的庄子里踏青游玩。
宾客之中,既有小家伙认识的,比如姑姑、原姨姨、于叔叔、傅叔叔、韩姨姨、蒋姨姨、韩伯伯等等,也有一些他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一共近二十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时间给庄子里增加了不少生气。
小萧煜一向不怕生,只觉得又多了不少玩伴,喜出望外,心里有些同情被留在府里的弟弟,但很快就被路上的景致吸引了注意力。
那庄子并不远,一行人抵达庄子的时候,也不过巳时而已,正是阳光最温暖适宜的时候。
庄子边上有一个小湖,一眼望去,半边是清澈的湖水,湖上漂浮着几叶扁舟,另外半边湖是一片青翠碧绿,荷叶田田,阵阵微风中,数以千计的荷叶轻轻地舞动着,泛起阵阵绿色的涟漪。
傅云鹤盯着那一大片荷叶好一会儿,忽然叹息道:“可惜来早了点,否则就可以吃藕了,蜜汁糯米藕,炸藕盒,糖醋藕,凉拌藕……”
他这么一说,小萧煜口水直流,急切地拉了拉傅云鹤的衣袖说:“傅叔叔,吃藕!”
看着小侄子期待的小脸,傅云鹤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吃藕要等入秋才行,而其他人见他为难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都站在一旁看好戏。
傅云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试图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提议道:“煜哥儿,我们玩投壶好不好?”
“投壶?”小萧煜疑惑地眨了眨大眼睛。
傅云鹤见小侄子似乎有点兴趣,赶忙趁热打铁,“煜哥儿,叔叔玩给你看!投壶很有趣的!”
傅云鹤一声令下,就有下人急忙去准备投壶用的铁壶和竹矢,众位公子姑娘也是跃跃欲试,打算来一个两人一组的投壶比赛。除了几对夫妻、未婚夫妻与兄妹以外,其他的公子姑娘大都是按照抽签随意分组。
“原姑娘,”穿了一件青莲色褙子的华姑娘笑吟吟地对原玉怡说道,“我看这次又是你和于公子拔得头筹了!”
原玉怡投壶的技术在姑娘里是数一数二的,上次就和于修凡联手把其他府的公子姑娘打得落花流水。
原玉怡也不客气,自信地对着众人抱拳道:“承让承让。”
“不到最后,结果还不定呢。”常环薇过来凑趣地说道,“原姑娘,我上回输给了你后,可是回去好好练习了投壶的。”
趁着其他人分组的空挡,傅云鹤牵起小侄子的手,兴致勃勃地说道:“煜哥儿,叔叔教你投壶。”
投壶实在再简单不过了,也就是和铁壶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把手中的竹矢投进铁壶中就可以了。
傅云鹤示范了一次后,小萧煜就明白了,不过大人用的竹矢对他而言实在太长了些,傅云鹤干脆就替他寻了些竹筷子当竹矢用。
一时间,就只听小家伙爽朗的笑声和筷子撞击铁壶的声音交错着响起,气氛更为欢乐。
小萧煜还是颇有些天分的,练了一盏茶功夫后,十根筷子里已经能丢进五六根了。
因为傅云鹤和小萧煜组成了一队,韩绮霞干脆就主动来主持这个投壶比赛,她正要宣布比赛开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众人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黑马正急速朝这边飞驰而来。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可以看到马上的骑士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相貌俊朗。
“原叔叔!”
小萧煜第一个叫了出来,兴奋地对着马上的青年用力地挥动着小手。
“吁”的一声,原令柏拉了拉马绳,在几十丈外放缓了马速,感动地看着小侄子,还是小侄子对他好啊!
想着,原令柏幽怨的目光射向了站在小侄子身旁的傅云鹤。
“小鹤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原令柏一边说,一边从马上纵身而下,伤心地摇了摇头,“你成亲以后,就变了!”
傅云鹤眉头一扬,双臂抱胸道:“我怎么变了?”
至于周围的其他人,则是掩嘴窃笑,等着看好戏。
原令柏看着傅云鹤的眼神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一般,“你和霞表妹怎么走的时候,也不叫我一声?!”等他一觉醒来,就发现日上三竿了,府里早就空了!
原令柏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直接蹲下来抱着小侄子哭诉道:“煜哥儿,还是你对叔叔好!”
“叔叔乖!”小萧煜习惯地拍拍原令柏的背,安慰他这个可怜的原叔叔。
原玉怡对二哥的厚颜无语了,眼角一抽,强调道:“二哥,今天可是我的践行宴!”他迟到了,还有理了!
一旁的萧奕似笑非笑地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意思是,像这样没长大的二傻子,你确定还要给他找媳妇吗?就别坑人家姑娘家了!
南宫玥也眨了眨眼,意思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也许就有人喜欢阿柏这样的呢!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不仅仅是原玉怡的践行宴,也是南宫玥给原令柏安排的一次相亲宴。
想着原令柏的性子委实有些不靠谱,南宫玥前几日还特意让萧奕叮嘱了原令柏一句,让他仔细瞧瞧有没有能看对眼的姑娘,没想到他爱迟到的老毛病又犯了。
原令柏也心里委屈啊,他最近不是忙吗?今儿能抽出时间出来,那可是忙了一天一夜没睡觉啊!
原令柏在小侄子里怀里蹭了蹭后,感觉又有了力量,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这是要玩投壶吗?……煜哥儿,你陪叔叔一起玩好不好?”
小萧煜有些为难,他说好了和傅叔叔玩的,可是原叔叔这么可怜。
“煜哥儿,你和你原叔叔一起玩,我和你韩姨姨玩。”
在傅云鹤体贴地主动退位让贤后,投壶比赛终于顺利地开始了。
萧奕随意地喊了一声口令,第一轮投壶开始了,一支支竹矢从姑娘们手中飞出。
刷刷刷……
大部分的竹矢都爽利地投入了铁壶中,也包括小萧煜的竹筷子。
海棠在一旁一一记录结果。
然后是第二轮,由几位公子上阵……
在前几轮,众人都是旗鼓相当,但随着难度的增加,也就自然而然地拉开了差距。
也不知道过了第几轮后,华姑娘叹了口气,苦笑着凑趣道:“我只求别垫底了。”说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小萧煜,连世孙都投得比她好,没准她还真是要垫底……也就是连累了她三哥每次都要陪着她垫底。
“原叔叔真棒!”
每次原令柏投中后,小萧煜都要热情地给他鼓掌,原令柏也配合地把小家伙抱在怀里,美名其曰都是煜哥儿把好运气给了他云云。
看着叔侄俩腻歪的样子,原玉怡有些不忍直视,她可以肯定她二哥十有八九是把相亲的事给忘了。她这个二哥啊,活该讨不到媳妇!
见小萧煜笑得眼睛迷成了缝,南宫玥也被感染了笑意,嘴角微翘,心里不由得开始思念家里那个笑容含蓄矜持的小家伙。
烨哥儿在家不知道好不好……等用了午膳,自己还是先回府吧。南宫玥心里思量着。
众人玩得开心,没有人在意湖面上的其中一叶扁舟中,有一道窥探的目光朝他们的方向射去,那眼神中透着怨恨。
小舟上,一个用帷帽遮挡住脸庞的妇人飞快地将身子缩回了船舱里,然后粗鲁地扔掉了头上的帷帽,露出藏在其下那张绝美的脸庞。
正是曲葭月。
此时的她穿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青色棉布襦裙,头上挽着一个纂儿,鬓发间除了一支朴素的竹钗什么也没有。
曲葭月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自小她就是天之骄女,哪怕她和亲去西夜,在西夜王的后宫里,她也是锦衣玉食,从未过过苦日子。
但此时,她只剩下她自己了,她的背后既没了西夜王,也没了曲家,没了父亲!
曲葭月是逃出来的。
在去往西夜的路上,她一次次地苦苦哀求平阳侯,然而都是白费心力,回应她的不过是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绝望,她的父亲不念亲情,非要把她送回西夜的紫燕行宫。
四月底,在进入西夜境内后,她最后一次求了父亲,却又一次失望了,她的心彻底凉透了。
曲葭月毅然地拎着包袱逃出来了,又悄悄回了南疆。
她这辈子已经毁了,就算逃走,也要像老鼠一样一辈子躲躲藏藏,见不得人,更不可能再有璀璨人生。
她不甘心啊,她落到这个境地,而害她的人却过得有滋有味。
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想着萧奕和南宫玥笑得如此灿烂、无忧无虑的样子,曲葭月就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浑身颤抖,都是他们俩害了她!
父亲会坚持把她送回西夜肯定是萧奕在幕后作祟,而南宫玥肯定也知情,却丝毫不念旧情,没有为自己求情。
自从去年她到骆越城后,南宫玥就瞧不起她,轻慢她,她几次去碧霄堂求见都被拒之门外。
明明当年在王都时,南宫玥处处都不如她,可现在呢,她零落成泥,南宫玥却成了南疆最尊贵的女人,马上就要成为越国的太子妃,受万人叩拜!
天道不公,让这种平庸无情的女人春风得意!
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既然她这辈子都毁了,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她要让那些轻辱她、陷害她的人后悔一辈子!
想着,曲葭月的表情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自从她七八天前回了骆越城后,就一直盯着镇南王府,直到五日前,她趁着萧容萱去安澜宫拜妈祖的时候,特意去找对方搭话。在过去的一年中,她曾刻意去接近镇南王府的几位姑娘,然而萧霏此人孤傲,难以亲近,倒是这萧容萱是个蠢人,没几日两人就姊妹相称。
她知道萧容萱有一门不如意的亲事,在安澜宫的那日就故意怂恿萧容萱去退亲,煽动她对南宫玥的不满……终于说动了萧容萱,萧容萱答应帮她一把。
曲葭月并不意外,萧容萱这种女人她在西夜后宫中见多了,只要抓住对方的痛点,最容易挑唆,最容易利用,最容易舍弃!
曲葭月嘴角微勾,眸中冰冷得没有一点感情。
前日,萧容萱给她传了一个消息,说是南宫玥今日会带世孙出来玩,好像是要给原玉怡践行,于是曲葭月就来了,特意在此等着他们。
有仇报仇,反正她回去西夜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一了百了,多拖一些人陪她一起下地狱好了!
反正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人命如草芥!
886看穿
临近正午,暖风阵阵,在湖面、树梢、草叶上吹拂着,悠然惬意。
投壶比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排名倒数的五组已经被淘汰了,其中也包括原令柏和小萧煜。
被淘汰的几人就站在一旁说笑着观赛,一片语笑喧阗声。
忽然,某个方向传来了“喵呜”的一声,小萧煜顿时竖起了耳朵,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几十丈外一棵大树后,探出了几张圆滚滚的小脸,几个农家的孩子正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打量着。孩子们的脚边,还蹲着一团黑白相间的毛球。
小猫咪!
小萧煜的眼睛闪闪发光,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过去。
反倒是那几个孩子看着小萧煜走来,神情有些紧张。
他们已经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投壶,不过瞧这群年轻的公子姑娘衣裳华美,他们也不敢太靠近,就躲在这里看着,没想到众人中唯一的一位小公子突然朝他们跑了过来。
小萧煜走到那几个孩子跟前,好奇地指着那团黑白相间的毛球问道:“这是你们的小猫吗?”
那五六个孩子都齐刷刷地顺着小萧煜的小手看向了地上那只仅仅才蹴鞠大小的小猫,然后面面相觑。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搔了搔自己的光头说:“不是俺家的。”
另外几个小孩也摇了摇头。
小萧煜蹲了下来,同情地看着小猫问:“喵喵,你是跟你娘走散了吗?”
“喵呜!”小猫那双碧绿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小萧煜,小小的身子微微瑟缩着。
“喵喵,别怕,我帮你找你娘好不好?”小萧煜试探地摸了摸小猫的后颈和背部。
那个剃了光头的小男孩也蹲了下来,主动提议道:“小公子,俺们几个可以去附近的人家问问,看看是不是哪家的小猫走丢了。”
原来是吾辈中人啊!小萧煜看着小男孩的眼神亲近了不少,正想说他去找爹爹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女音从右前方传来:“小弟弟,这是我的猫儿,你可以把它抓给我吗?”
小萧煜抬头看去,一叶小舟不知何时停在了湖畔,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从船舱里探出了半边身子,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帷帽上挂的薄纱被撩开了一半,露出她美丽的脸庞。
小萧煜歪了歪脑袋,看着对方问:“伯母,这是你的猫儿?”
伯母?!曲葭月笑容一僵,差点没翻脸。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头的怒火,点头道:“是啊,这是我的猫儿。刚才它趁我没注意就跑到岸上去了。”
小萧煜又问:“那它叫什么名字?”
曲葭月噎了一下,方才笑道:“它叫咪咪。”说着,她从船上站起身来,“小弟弟,你帮我看着我家咪咪,我自己上岸来抓它吧。”
曲葭月一边说,一边就要提着裙裾跳上了岸,按捺着心头的亢奋。
她本来是想把这贱人生的贱种骗到舟上才伺机推他落水,却不想这贱种问东问西这么麻烦,这才临时改变主意上了岸。
只差一点了,只要她弄死这贱种……萧奕和南宫玥就会一辈子后悔莫及!
他们将永远活在亲子死在眼前的痛苦中,这一辈子也别想解脱!
曲葭月的嘴角在半边面纱下勾出一个阴毒的弧度,缓步走向距离她不足一丈远的小萧煜。
“咪咪!”小萧煜低头把小猫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揣在臂弯里,“伯母,咪咪是你的猫吗?”
曲葭月脚下的步子一顿,语调僵硬地说道:“当然是。小弟弟你怎么会这么问?”
小萧煜一面站起身来,一面再次问道:“那咪咪的眼睛什么颜色?”
“绿色的。”曲葭月毫不迟疑地答道,心里冷笑,这只猫是她放的,她当然知道。
谁想,小萧煜下一个问题又抛了过来:“咪咪的鼻子是白色,还是黑色?”
这一次,曲葭月傻眼了,她只记得那只是绿眼睛的黑白小猫,怎么会知道猫鼻子什么颜色!
“白色。”她随口答道,继续朝小萧煜逼近,捏住了原本藏在袖袋中的匕首。
下一瞬,小萧煜转身就跑,嘴里高声大喊着:“坏人!有坏人!”
小萧煜抱着小猫朝爹娘那边奋力跑去,心想:这个坏女人明明就不是小猫的主人,还要骗自己!肯定是坏人!
曲葭月脸色难看极了,急忙抬起手,露出握在袖中的匕首,朝小萧煜追了过去。
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一旦错过,这个贱种的身边就会筑起铜墙铁壁,自己恐怕再也等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去死……”去死吧!
曲葭月的眼中一片血红,嘶吼着怒道。
可是,后面的话,她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嗖——”
一声破空声响起,一把寒光闪闪的柳叶飞刀自孩子们身旁的大树上射出,在阳光下,绽放出逼人的寒光,不过眨眼,那刀刃就没入了曲葭月的胸膛……
一瞬间,曲葭月就像是骤然被冻僵似的浑身动弹不得。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看着那露在胸膛外的刀柄,还有那染在青衣上的鲜血……她这才迟钝地感觉到伤口传来的剧痛,以及她急剧流逝的生命力。
曲葭月的嘴巴动了动,她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片混沌,身子更像是不再属于她自己,缓缓地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她头上的帷帽掉了下来,碧蓝的天空映入她的眼帘,蓝得那么通透,蓝得那么炫目……
她要死了吗?!
就像那些死在西夜后宫中的女子一样,就像老西夜王,就像高弥曷……
“扑通!”
随着曲葭月掉入湖中,高高的水花随之飞溅了起来,把岸上也溅湿了一大片,引来那些孩子们尖锐惊恐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躲在树冠中的萧影轻快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那犹在荡漾的湖面和那不断下沉的青色身形,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似笑非笑。这个曲葭月还真是蠢得可以,世孙金尊玉贵,身边怎么可能没跟着人!
这边落水的动静和孩子们的尖叫自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他们都顾不上玩投壶了,朝这边跑了过来。
然而,抱着小猫的小萧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被萧奕抱在怀里,回头往岸边看去时,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坏女人早就不见了。
“爹爹,娘亲!”小萧煜气愤地说起刚才发生的事,从他怎么发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说起,说到一个坏女人怎么样坏心地试图骗走小猫。最后,小家伙义正言辞地表示,小猫听到“咪咪”这个名字,一点反应了也没有,说明咪咪根本就不是小猫的名字,而且,小猫的鼻子明明就是粉色的。她根本就不是小猫的主人,是来骗猫的坏人!
说完,小萧煜轻轻抚了抚怀中的小猫,自豪地笑了。
他保护了这只可怜的小猫!
“我们煜哥儿真厉害!”原令柏虽然也心知事情的真相肯定不是小萧煜说的那样,却避而不谈,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夸奖道。
小萧煜闻言,更得意了,笑得眼和嘴都如月牙般。
一时间,今日的主角一下子从原玉怡变成了小萧煜,众人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他夸奖了一番。
跟在小萧煜身后的萧影也是大步上前,把刚才曲葭月意图刺杀世孙的事一一禀告了一番,引得众人倒吸一口气,面色各异。
华姑娘嗫嚅道:“她……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在场的众人大多都认识曲葭月,想起她往日里谈笑风生的样子,都有些心里发寒,她看着知书达理,没想到竟然阴毒至此!这若是让她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出了这件事,原玉怡也没心思继续比赛了,提议道:“玥儿,要不我们回去吧?”
南宫玥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原玉怡,“怡姐姐,煜哥儿没事的。”有暗卫在,凭借曲葭月一人,根本伤不了小家伙分毫。
小萧煜本来在看他刚捡的那只小猫,闻言抬起头来,接口道:“原姨姨,喵喵没事的!”
看着他天真可爱的样子,众人不由都笑了,心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虽然这段插曲没有影响南宫玥的心情,但是她心里记挂着家里的小萧烨,用了午膳后,就早早地启程回去了。
回到碧霄堂后,萧奕先哄了妻儿去休息,紧接着就让人去查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曲葭月会知道他们今日去了庄子!
当天傍晚,萧奕就得知了萧容萱和曲葭月勾搭在一起的事。
萧奕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简单粗暴,直接就让人去把萧容萱和她的贴身丫鬟一起拖到了镇南王那里,三言两语地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指出萧容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萧容萱直到此刻才知道曲葭月今日出手了,结果却是把她自己的命给交代了!萧容萱心惊不已,她当然不会认罪,反正曲葭月死了,死无对证。
可是,在镇南王的雷霆之怒下,萧容萱的丫鬟怕了,抖如筛糠。镇南王不过一句“拖下去杖毙”,就让那丫鬟吓得全部都招了,完全不敢再替萧容萱隐瞒。
镇南王听得火冒三丈,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他的宝贝金孙那可是他的命根子,他们萧家这片大好江山的继承人,萧容萱这个逆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念姑侄的情谊,把主意打到金孙的头上!
若是金孙真的有个万一,这逆女就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镇南王真恨不得一巴掌甩到萧容萱的脸上,此时想起这逆女前些天来找自己想取消亲事的事,镇南王就觉得她联合外人对金孙下手一定是在报复自己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她倒是敢记恨起他这个爹了!如此不忠不孝!
镇南王越想越怒,当即就下令将萧容萱逐出萧氏族谱,并将其送去方家三房,终身不得离开半步。
萧容萱惊得差点没晕过去,只差几天,她就要是堂堂越国公主了,可是父王竟然要将她逐出族谱,那她岂不是成了平民女子,岂不是就一无所有了?
萧容萱后悔了,害怕了,但是已经晚了。无论她怎么嚎啕大哭,怎么苦苦哀求,镇南王都不为所动。
当日,萧容萱就被几个婆子强制送离了王府。
不过,这件事还未完,三日后,碧霄堂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平阳侯风尘仆仆地又回到了骆越城,特意来向萧奕请罪。
曲葭月出逃的事,平阳侯当然也知道,却不敢说,只派人暗中寻找女儿的下落,他想过女儿也许会去王都找她母亲和兄长,想过她也许会去投奔她舅父……却万万没想到女儿竟然会回了骆越城,还显些酿成大祸。
闻讯后,平阳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看来憔悴不堪。
他进了萧奕的外书房后,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匍匐请罪……
两人关在书房里许久许久……这一日,等平阳侯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半明半暗,他长叹一口气后,甚至没有回曲府,就直接启程奔赴西夜。
这些事也都传入了南宫玥的耳中,心中不免有几分唏嘘,想着曲葭月,想着蒋逸希,或者说,是前世的蒋逸希。
前世,蒋逸希同样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出嫁,嫁的不是西夜,而是北方的长狄。
但是蒋逸希与曲葭月为人行事迥然不同!
前世,自蒋逸希和亲长狄后,长狄与大裕两国一直和睦友好,再无战乱,蒋逸希更是把中原大裕的文化带到了长狄,用她诚心付出的一切,赢得了长狄王和举国上下的敬重,成了一国之后,一世荣华!
哪怕前世恩国公府因为韩凌赋的上位而没落了,可是蒋逸希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在长狄屹立不倒……
无论是前生今世,无论她的希姐姐遇到了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坦荡地活着,努力地活着,无悔于心!
这样的蒋逸希,令南宫玥发自心底的敬佩。
南宫玥抬眼看着窗外,庭院里,一丛丛紫红色的木槿花开得正艳。
也许蒋逸希就如同这木槿花,木槿的每一朵花都是朝开暮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生命力极其顽强,矢志弥坚。
随着徐徐夏风吹拂,木槿花的香味弥漫在庭院中,进入六月后,木槿花开得越来越艳丽,花香亦越来越浓郁……
“吱呀——”
一阵沉重的开门声带起了一阵阴冷的微风,花香随之飘入幽暗的地牢之中。
这一日,萧奕和官语白一起来到了碧霄堂的地牢,为的正是白慕筱。
白慕筱自从被带到南疆后,就被关在了地牢中,至今也超过一个半月了。萧奕几乎把白慕筱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刚才官语白提起了白慕筱。
当某间牢房的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白慕筱激动地从地上的草席上站了起来。
她乌黑的头发编成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脸上因为久不见阳光而有些苍白,身子消瘦了许多,以致身上的衣裙空荡荡的。
萧奕和官语白……白慕筱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青年,眼中透出狂喜。
自从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后,白慕筱只能依靠每日送来的两顿饭来判断日夜,至今她已经开始在墙壁上刻第十个“正”字了。
起初,白慕筱觉得萧奕一定会很快来提审自己,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开始怀疑自己错了,她变得越来越绝望。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几乎要怀疑萧奕和南宫玥让人把她带来南疆仅仅就是为了把她永远关在这里,让她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阳光……
没想到,萧奕终于来了!他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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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7破绽
小小的牢房中,只有角落里的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芒。
萧奕和官语白气定神闲地在两个护卫搬来的交椅上坐下,竹子在一旁伺候茶水,茶香弥漫,冲散了地牢中那淡淡的霉味,仿佛他们所处的不是阴暗的地牢,而是一间茶室似的。
在最初的狂喜后,白慕筱心中越来越紧张,心跳如擂鼓般回荡在耳边。她知道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才有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想着,白慕筱不由攥紧了拳头,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萧世子,无论你和侯爷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哦?”萧奕眉尾一挑,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你又能告诉我什么?
白慕筱飞快地思索着,萧奕让手下千里迢迢地把自己从王都绑来南疆,定是有所图,她原先还以为是因为南宫玥与自己有旧怨,想要当面羞辱自己,所以太后才出尔反尔地把自己送给了镇南王府。
可是此刻她知道她错了,萧奕既然带着官语白过来,就代表着这事与南宫玥无关……难道是因为西夜?
想起两年前西夜攻打西疆时韩凌赋没少给南疆军添堵,白慕筱就自以为真相了,近乎讨好地把韩凌赋当时如何挑唆先皇对付镇南王府,以及他曾和西夜大将挞海达成合作的事都一一说了……
闻言,萧奕却是面露不耐之色,他根本就没兴趣听王都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也不是为此而来。
“够了!”萧奕直接打断了白慕筱,“本世子对这些不感兴趣,本世子只想知道当年韩凌赋所献连弩的设计图纸是从何处得来!”
白慕筱完全没想到萧奕会提起连弩,不禁怔了怔,脸上露出一丝讶色。
当年为了让韩凌赋能在先皇跟前露脸,她把连弩的图纸给了韩凌赋,然而韩凌赋无能,所制作出来的连弩居然不堪一用,此后,她也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萧奕今日竟然旧事重提。
白慕筱半垂眼帘,一下子想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萧奕大费周折地把她带来南疆,为的是那连弩的图纸。
也是,她所提供的连弩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韩凌赋目光短浅,却自有慧眼识英雄之人!
与韩凌赋不同,萧奕和官语白都是傲笑天下的当世枭雄!
白慕筱不由心跳加快,一度陷入绝望的心湖中又浮现了一簇希望的火苗。
她抬眼看向二人,颔首道:“连弩乃是我所设计!”她说得飞快,眸光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中闪了闪。
她在说谎!萧奕一眼就看出她眸中的心虚,与一旁的官语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萧奕的嘴角微微弯起,透着一抹嘲讽,心道:白慕筱这个女人果然是喜欢自作聪明!
若非官语白求贤若渴,想找到连弩真正的设计者为大越所用,萧奕根本不想理会白慕筱。对萧奕而言,连弩是谁设计的不重要,只要他和小白联手,根本就没人能挡在他们前方!
官语白合上茶盖,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忽然道:“白姑娘,你所设计的连弩可以连发十二矢,射程达八百步,其精妙可说是举世罕见……白姑娘在机簧武器上见解独到,巧思妙想,令我十分佩服。”
白慕筱自信地挺直了腰板,眸中熠熠生辉,微微一笑道:“侯爷过奖了。”
官语白缓缓又道:“最近我正在研究一种袖箭,只是在机簧上,遇上了一些阻碍,百思不得其解,还请白姑娘提点一番……”说着,官语白做了一个手势,小四就从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纸。
袖箭?!白慕筱面色微变,心里咯噔一下。对她来说,袖箭不过是在话本中出现的名称而已,她根本就一窍不通。
可是机簧之术殊途同归,她不能说她不懂袖箭……
她必须想办法声东击西才行!
白慕筱心念转得飞快,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含笑道:“侯爷,机簧之术只是小道。”她抚了抚衣袖,侃侃而谈,“究其根源,方是大道。萧世子,侯爷,只要二位答应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献上一种冶铁术,可以改善铁器硬脆的缺点,让铁器更轻、更硬,也同时具备更好的韧性!”
萧奕和官语白应该可以明白,一旦有了她的冶铁术,南疆在锻造兵器和其他铁器上将远超大裕,在以刀剑枪为主要兵器的时代,这将让南疆军的战斗力远超其他国家,就算将来萧奕想要挥兵北上,也是大有可能!
想着,白慕筱的眸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容光焕发。
萧奕摸着下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饶有兴味。他隐约明白了,往日里,韩凌赋应该就是这么被这个女人忽悠过去的吧。
白慕筱目露期待地看着二人,本以为萧奕会追问她关于冶铁术的事,却见对方悠哉地喝着他的茶,仿若未闻般。
与此同时,小四已经走到了白慕筱跟前,打开了手中的那卷羊皮纸。
官语白淡淡道:“还请白姑娘指教。”
看着那张羊皮图纸上繁复精细的袖箭结构与一条条备注,白慕筱浑身僵直,樱唇微颤,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僵硬地问道:“不知侯爷想改进何处?照我看,这张图纸并无问题。”
“白姑娘可肯定?”官语白语气轻淡,却是步步紧逼。
难道说这张图纸中有什么问题?白慕筱瞳孔微缩,心猛然提了上来。
忽然,她明白了,官语白所谓的请教不过是一个借口,对方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真才实学。
官语白用兵如神,文武双全,不仅聪明绝顶,而且心细如发,如诸葛再世,他可不是自己能轻易蒙混过关的人物!更别说,他还是有备而来。
沉默弥漫在牢房中,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慕筱,四周的气温在短短的几息中似乎骤降了许多,白慕筱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心底袅袅升起。
须臾,白慕筱咬了咬下唇,终于道:“既然侯爷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再隐瞒,连弩并非我所设计……”
这个答案早在萧奕和官语白的意料当中,两人皆是云淡风轻。
“敢问白姑娘又是从何处所得?”官语白继续问道。
白慕筱眼帘轻颤,含糊地说道:“我是无意中在一家书铺里淘到了一本来自海外的书籍,从书中所得。还有,我刚才所说的冶铁术……”
只可惜,萧奕和官语白已经没兴趣听下去了,直接站起身来。他们都看出了白慕筱眼神中的游移不定,知道她不过是意图蒙混罢了。
官语白嘴角仍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道:“既然白姑娘只是偶然所得,那么想必所知有限……阿奕,我们走吧。”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牢房外走去,毫不留恋。
白慕筱脸上顿时血色全无,紧张地试图叫住他们:“侯爷,且听我一言……”
她还以为她可以凭借冶铁术令他们惊艳叹服,从此在南疆站稳脚跟,得到新的人生!
她还以为以她的惊世才华,凭她知他人所不知,萧奕和官语白一定会赏识她的才华。
她还以为萧奕既然连韩淮君和傅云鹤都可以重用,想必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那么应该也会用她的!
她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们竟然就这么走了。
“萧世子……”
白慕筱还想上前,想要叫住这二人,却被一个护卫拦住了去路。
那护卫不耐烦地以刀鞘推了白慕筱一把。
她踉跄地退了几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奕和官语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牢房。
紧跟着,那些护卫搬走了交椅和案几,然后“砰”的一声,沉重的牢门再次关闭,牢房中又只剩下了白慕筱一个人,被绝望的孤寂与黑暗所笼罩……
至于萧奕和官语白,已经走出了地牢。二人身后,地牢大门又“砰”地被人从里面关上了,庭院里一切恢复如常,鸟语花香,风和日丽。
二人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着,萧奕漫不经心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小白,你怎么看?”
“她没有说真话。”官语白肯定地说道。
“哦?”萧奕挑眉看着官语白。
“她说她是无意中从一本海外的书籍中看到了连弩的图纸,假设她刚才所说的冶铁术也是来自那本书籍,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官语白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可是,那些风格各异却又惊艳绝伦的诗词又作何解释呢?”
总不会又有一本古籍正好记录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好诗好词吧?!
萧奕的直觉也告诉他白慕筱是在撒谎,他随口道:“那就关到她说为止!”
对萧奕来说,白慕筱微不足道,也就是关起来给口饭而已。
话语间,二人来到了东仪门附近的一条岔道前,萧奕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右边道:“小白,外祖父打算今日启程回和宇城,我要去送送他。”
官语白应了一声,道:“阿奕,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安。”
两人在此分道扬镳,一个回了青云坞,一个则是走向右边的青石板小路,往听雨阁那边去了。
还未进院子,萧奕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说笑声自墙的那头传来,显然,南宫玥和小萧煜比他早到了一步。
萧奕唇角微翘,加快脚步进了庭院,一眼就看到两大两小正在一棵梧桐树下的石桌旁说话。
方老太爷坐在轮椅上,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俯首看着襁褓里可爱的小婴儿。他由着小团子抓着自己的一根手指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萧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小萧煜就站在方老太爷的轮椅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外曾祖父,弟弟每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娘亲说弟弟在长身体。”明明他也在长身体,都没弟弟睡那么多!谁让他是哥哥呢,只能多照顾照顾这个懒弟弟了!
看着小萧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方老太爷笑得更开怀了,道:“我们煜哥儿真聪明,知道得真多。”方老太爷一边说,一边把襁褓交给了一旁的乳娘。
那是当然!小萧煜得意地挺了挺胸,然后把脑袋往老人家的怀里蹭了蹭,撒娇道:“外曾祖父,您要快点回来啊!我和弟弟都会想您的!”
小萧煜似乎怕老人家不信,很快又补充道:“很想很想很想!”
南宫玥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小萧煜哄人,他们家的煜哥儿啊,嘴巴就跟抹了蜜糖似的。
方老太爷本来就心中不舍,被小萧煜一说,更是一时离情别绪涌了上来,眼眶微酸,急忙道:“外曾祖父也会想念我们煜哥儿的!”
方老太爷慈爱地地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神柔和极了。
若非有事待办,方老太爷也不想离开碧霄堂,对他来说,碧霄堂已经是他的家了,外孙与外孙媳再孝顺不过,两个外曾孙可爱贴心。
可是,这一趟他必须回去。
再过几日,就是方家一年一次的祭祖了,他作为长房的代表,怎么也得回一趟祖宅!
南宫玥正想说什么,眼角正好瞟到一道颀长的紫色身影走进了院子,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笑着喊道:“阿奕!”
“爹爹!”小萧煜也看到了萧奕,急忙跑了过去,如愿地被他爹抱在了怀中,接着“吧唧”地在他爹脸上亲了一下。
小萧煜是真的想爹爹了。最近,爹爹老是不在家!
小家伙醒来时,娘亲就说爹爹已经出门了,然后在他晚上睡觉前,都没看到爹爹回来。
方老太爷也知道萧奕很忙,因此昨日萧奕来给他请安时,他就让萧奕今日不用来送他了,反正他也就是出去几天罢了。
等办完了事,他就立刻回来,他还要亲眼见证越国的成立,这是外孙的心血!
想着,方老太爷心中一片激荡,看着这对极其相似的父子朝自己走近。
“外祖父,”萧奕含笑道,“我安排了几个护卫护送您回和宇城。”
最近建国事杂,萧奕忙得只有回屋睡觉的时间,而南宫玥又刚出月子,他们夫妻俩实在抽不开身,所以这一趟他也只能让碧霄堂的护卫护送方老太爷回去了。
方老太爷也没跟萧奕客气,应了下来,然后道:“阿奕,时候不早,我也该启程了。”
方老太爷流连地看着萧奕一家四口,目光最后落在小萧烨的睡脸上,浑浊的眼眸中盈满了笑意。
这一趟,他回和宇城的方家祖宅不仅是为了祭祖,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着趁这个机会,和方氏族长说说他打算给长房过继小萧烨的想法。
过继规矩大,方老太爷暗自琢磨着打算等烨哥儿满一周岁时再正式向镇南王提出,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得先在方氏族中通个气。
之后,萧奕亲自推着方老太爷的轮椅去了东仪门,又抱着他上了马车,然后一家四口静立原地,一直目送马车出府,飞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小萧煜因为方老太爷的离去情绪有些低落,不过,没一会儿,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热情地跑来蹭他的小腿,小家伙就又展颜笑了。
“围棋!”
小猫是他的新玩伴,他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围棋。
如今小萧煜每天除了跟着娘亲学习外,就是照顾弟弟和小围棋,日子过得十分忙碌充实……
几天后,小家伙如常般在小书房里随娘亲读书,忽然,一阵粗率的挑帘声响起,画眉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其他人疑惑的眼神,焦急地禀道:
“世子妃,和宇城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方老太爷得了重病!”
四周的空气顿时一冷。
888释然
两盏茶后,闻讯的萧奕以最快的速度从青云坞赶到了碧霄堂的舒志厅,他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脸庞上此时透着少见的凝重与锐利。
厅堂中央,站着刚从和宇城赶回碧霄堂禀话的何护卫,他看来风尘仆仆,四周的空气有些压抑。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奕看着那何护卫冷声问道。
“回世子爷,世子妃,老太爷是被气病的……”
何护卫言语间透着丝丝紧张,语调僵硬地对着坐在上首的萧奕和南宫玥抱抱拳禀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打两日前,方老太爷回到和宇城的方家祖宅后,一连好几房方家人都带着孩子上门探望。
他们心里都打着如意算盘,觉得方老太爷这把年纪了必是喜欢小孩的,自家的孩子聪明伶俐,指不定运气好就得了方老太爷的眼缘,过继为长房的嗣孙了。一旦成了长房嗣孙,那可是双喜临门,不仅能继承长房的万贯家财,还能成为世子爷的表弟——还有不到十日了,马上越国就要建国了,届时世子爷就是堂堂太子,日后更是一国之君,君临天下!
虽然这些人都没明说,但是方老太爷一见这些孩子,就知道他们所图为何。
想着当年谋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已经伏诛,方老太爷也就没迁怒方家其他人,他们既然都来了,他就吩咐下人安顿他们在祖宅住下,却不想反而埋下了一些隐患……
昨日一大早,五房和七房的两个孩子在花园里散步玩耍时撞上了,两个孩子刚见面就吵了起来,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才是长房未来的嗣孙,这宅子、这产业都是自己的云云,两个孩子都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越吵越凶,先是五房的方世恒朝着七房的方世阙丢了石子,然后方世阙大怒,恶向胆边生,居然把方世恒推下了湖。所幸,下人救得及时,落水的方世恒只是有些受惊呛水。
之后,两家人就带着各自的孩子跑去找方老太爷理论,互相诋毁对方,闹得不可开交。
方老太爷气得不轻,将他们全都训斥了一番,并断然表示,长房就算要过继,这样顽劣任性的孩子也要不起!
那些大人知道利害,不敢得罪方老太爷背后的萧奕,只能唯唯诺诺地应声。
但是两个小孩子大概平时在家里耳濡目染地听到了一些大人暗地里对长房的非议,方世阙骄横地脱口而出,表示方老太爷是绝户,若想将来有人送终,就该对他们客气点,还有方世恒也接口嘲讽方老太爷老眼昏花,无识人之才,所以才会落得一身残废,老无可依,把方老太爷气得怒极攻心,差点没晕厥过去……
眼看着萧奕面沉如水,何护卫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直视萧奕的眼睛,接着道:“……当时就已经请大夫替方老太爷看过了,大夫说,老太爷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接下来服几剂安神汤药,好好调养几日,就没大碍了,但切不可再轻易动怒。”
话落的同时,萧奕霍地站起身来,对南宫玥道:“阿玥,我要即刻去一趟和宇城。你和两个臭小子就留在家里吧。”南宫玥才刚出月子,不能赶路,而且小萧烨才两个多月,也离不开他的娘亲。
南宫玥应了一声,她知道萧奕有多关心方老太爷,所以方才听画眉来禀说方老太爷重病后,就已经吩咐下人替萧奕收拾好了行囊,此刻,她心底的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叮咛:“阿奕,你别着急,一路小心。”
南宫玥的一个眼神、一句叮嘱就让萧奕冷静了不少,他抿嘴微微一笑,就带着何护卫大步离去了。
须臾,就有两匹高头大马自碧霄堂的东街大门飞驰而出……
这时天上的日头正盛,夏季的烈日火辣灼热,晒得那官道上的砂砾反射出刺眼的白光,飞扬的马蹄驰过之处,沙尘飞舞,弥漫在官道上。
和宇城距离骆越城约莫一日半的路程,萧奕与何护卫连夜赶路,一路快马加鞭,在次日鸡鸣声响彻天际时,抵达了和宇城。
城门正好打开了,萧奕马不停蹄地径直赶到了方家祖宅。
一石激起千层浪,萧奕的到来让这整座宅子的方家人都为之震动了,就算是那些原本还在睡榻上的人也一下子被惊醒,睡意全无。
方家的族长方四老太爷也在祖宅里,闻讯后,就带着长子胆战心惊地赶来正厅迎接萧奕。
方四老太爷当然心知肚明萧奕此行恐怕是为了方老太爷被气病的事来兴师问罪的,心下惶恐,暗暗埋怨那五房和七房这次可把大家都给连累了!
“世子爷,”方四老太爷那布满皱纹的老脸轻颤了两下,诚惶诚恐地小心赔罪道,“说来都是老夫的错,没能约束好族人。”说着,他拔高嗓门对着身后的两个男子厉喝了一声,“还不赶紧向世子爷请罪!”
那两人早在得知萧奕抵达的时候,就吓得心神不宁,两人匆忙从榻上起身就即刻赶来了,看着衣冠不整,失魂落魄。
此时再听方四老太爷一声厉喝,两人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
“世子爷,我们错了,都怪我们教子无方!”
两人在地上连连叩头,心里痛骂着这次犯事的两个逆子,更怨家里的婆娘不省事,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乱说话,平白给家里人招祸!
三房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这要是世子爷一怒之下命族长把他们两房驱逐出族,谁又敢违抗世子爷的意思?!想着,他俩心中更为忐忑了。
萧奕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根本懒得与这二人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对方四老太爷说道:“四外叔祖,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萧奕已经跨步离去,留下一道高大冷峻的背影,在旭日柔和的光线中显得尤为挺拔。
目送萧奕离去,方四老太爷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又是怒火中烧,狠狠地瞪了那两个男子一眼,冷哼一声后,甩袖而去!
至于萧奕,在一个青衣小厮的指引下直接去了方老太爷的房里。
“阿奕,你怎么来了?!”躺在床上的方老太爷一看萧奕来了,便是眼睛一亮,神采焕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
“外祖父!”萧奕快步上前,挥退了一旁服侍的小厮,亲自把方老太爷扶坐起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外祖父,见他老人家看着精神还不错,这才完全放下心来,笑吟吟地说道,“我是来接外祖父回骆越城啊!”
“……”方老太爷刚才也只是一时惊讶,所以脱口而出,他稍微一思量就猜到了萧奕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自己这把老骨头!
外孙待自己真是再孝顺没有了!
方老太爷心里涌过一阵暖流,眼眶一酸,催促道:“阿奕,我没事的,你赶紧回去吧。”他絮絮叨叨地念着,“现在立国在即,诸事繁忙,你这么匆匆跑掉,算怎么回事啊?!还好你没带阿玥、煜哥儿他们一块儿来……”
萧奕笑眯眯地听着方老太爷叨念,心道:这要是他带着阿玥和那两个臭小子没打一声招呼就突然离开骆越城,指不定他那个父王又要胡思乱想,觉得是不是因为大裕的大军要打过来了,所以他们一家四口才先走为上了!
方老太爷数落了萧奕好一会儿,而萧奕一直笑容满面地坐在榻边聆听,一副恭听长辈训话的样子。
方老太爷突然噤声,好笑地叹了口气,然后话锋一转,道:“反正也祭完祖了,阿奕,明儿我们就一块儿回骆越城吧。”
“好。”萧奕乖巧地笑了,还对着方老太爷眨了眨眼,仿佛在说,外孙一切听外祖父吩咐。
方老太爷不由得想到了他的宝贝外曾孙煜哥儿,爽朗地大笑出声。煜哥儿的性子还真是像阿奕,不过阿奕这调皮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谁,反正是不像自己……
外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方老太爷算算时间也能猜到萧奕肯定是连夜赶来和宇城,便急忙让厨房给萧奕弄了一碗蘑菇鸡丝面,之后又催促他早点去休息。
等萧奕离开后,屋子里又静了下来,仿佛阳光被阴云遮挡,屋内一下子阴沉了不少。
方老太爷浑浊的眼眸中变得极为复杂,其中似乎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情绪,片刻后,眼神渐渐沉淀,表情渐渐坚毅……
他的妻女在天有灵,应该会支持他的决定吧?!
忽然,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透过半敞的窗户吹了进来,庭院里隐约传来枝叶摇摆的簌簌声,似乎在回应着什么……
这一日似乎在弹指间转瞬即逝,次日一早,护送方老太爷的车队就从和宇城出发,目的地自然是骆越城。
车厢中的方老太爷撩开一边的窗帘,回头看着后方的和宇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到后来几乎快看不到了,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正要放下窗帘,就见萧奕策马来到了他身旁,笑吟吟地说道:“外祖父,你以后想回和宇城的时候,我和阿玥就陪您回来住几天!”萧奕以为方老太爷是舍不得故乡,舍不得老宅。
方老太爷怔了怔,抬眼直愣愣地看着外孙明亮清澈的眼眸,须臾,才恍若初醒般笑了,颔首道:“好。”
似乎是在这一瞬,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做出了决定——
过继之事,还是算了吧!
“阿奕,阿玥,过继之事……还是算了吧。”
回了碧霄堂后,方老太爷在南宫玥和萧奕带着两个孩子来请安时,终于说出了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这个决定。
此时此刻,一家四口都在看方老太爷,小萧煜似懂非懂,小萧烨傻乎乎地对着他笑,南宫玥目露惊讶,然后便看向了萧奕。
而萧奕根本就不在意过继的事,方老太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对他而言,过不过继都无所谓,反正萧烨都是他的孩子。
方老太爷慈爱的目光落在了小萧煜和襁褓里的小萧烨身上,脑海中想起了这次回和宇城方四老太爷与他说的那番话。
其实,在那日祭祖之后,方老太爷就已经找族长方四老太爷说了他想过继小萧烨的事,然而方四老太爷并不赞同,兄弟俩在书房里谈了很久,方四老太爷反复劝方老太爷三思。
方四老太爷心里自有他自己的计较。
若是以前,作为方氏族长,方四老太爷当然不希望长房过继“外人”作为嗣子,但是如今却又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以前是不愿,现在则是不敢。
今时不同往日啊!
镇南王府马上就要立国了,新的越国疆土辽阔,还包含了百越、南凉、西夜以及一干小国为郡,虽然比起大裕中原还是差了一截,可是大裕周边也已经没有别的国家能与未来的越国抗衡了。
等六月十四日,镇南王正式登基后,萧奕就是大越太子,萧烨自然就是皇孙,龙子凤孙,金尊玉贵,而他们方家不过是平民,哪敢把皇孙萧烨过继过来!
这恐怕不是福,而是祸了!
只是这么想想,就足够方四老太爷胆战心惊的了。
他干脆就动之以情,劝方老太爷多为小萧烨考虑,虽然他们方家是南疆世家,家财丰厚,又有铁矿在手,但是立国后,小萧烨姓萧,是皇孙,待将来太子萧奕登基为帝,小萧烨就是皇二子,以后怎么也能封一个亲王或藩王!
倘若方家过继了小萧烨,那岂不是让一个堂堂皇子平白就低了好几等?!
方四老太爷虽然是为了劝说方老太爷才想出这么一番说辞,却是句句说到了方老太爷的心坎上。
当年,方老太爷会萌生出过继外曾孙到长房的想法,说到底是源于对外孙萧奕的喜爱,想要把长房的这片家业留给女儿和外孙的血脉……眨眼就几年过去了,如今的情况大不一样了,外孙的身份变了……
以后萧家就是大越皇室,是天家,贵不可言。
自己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烨哥儿的将来!
这件事已经在方老太爷心中盘旋了好几天,方承令的事令得方老太爷寒了心,实在不愿意再过继其他的方氏男儿……
可如此的话,那长房也就绝户了。
想到“绝户”,方老太爷心中隐约有一丝痛,但痛过后,便是豁达透彻,仿佛是终于抛掉了什么沉重的枷锁一般,浑身一轻。
“阿奕,阿玥,我已经想好了。”方老太爷看着萧奕一家四口,和蔼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待将来我百年之后,我名下的产业,一半就先交由你们,等你们的孩子们长大了,就平分给他们。至于,余下的一半,就归入方家宗族吧。”想必也足以堵上方家的悠悠众口了。
萧奕低头看了笑得傻乎乎的小萧煜一眼,在他额心轻弹了一下道:“臭小子,还不谢过你外曾祖父!”
小萧煜虽然听不懂,但是爹爹让他说什么,他也就照样说了,然后又附带一堆他和弟弟有多想念外曾祖父的甜言蜜语。
方老太爷被他哄得笑得合不拢嘴,这些天空荡荡的心头一下子就被盈满了。
回头再想起他缠绵病榻、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些年,方老太爷还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他而言,能像现在这样活着看到他的外孙萧奕建功立业,看着他一家子圆满和乐,那已经是他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他已经很满足了。
人生又怎么可能事事如意!
所以,过继之事,他也不再强求了!
889国立
对方老太爷而言,如今最首要的事还是趁着他还算精神的时候,早点分配好这些产业,也省得方家其他几房的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长房这偌大的产业就如同是待字闺中的娇女,一家有女百家求,但也同时应了另一句老话,这家大业大,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
方老太爷慎重其事地说道:“阿奕,关于产业的分配,这几天我也已经仔细琢磨过了……”
跟着,方老太爷就细细地与萧奕、南宫玥说起了他深思熟虑后的方案——
他打算把方家名下的各种矿场和冶炼场全部留给萧奕的孩子们,这些矿场一定可以让未来的越国更为强大。
至于其它的田地、铺子、银子等,则留给方家,用其中的现银买祭田、布产业,出息用以办族学,修武场,以及供养方氏族中的孤儿寡妇、孤寡老人等等。
这次五房、七房的方世恒和方世阙闹出那些事后,方老太爷深刻地感受到了方家所面临的危机,方家渐渐腐朽了,世字辈大都没教养好,可以说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了,下一代不能再如此了。
否则,恐怕不出二十年,经历几朝的方家就要彻底败落了!
方老太爷心头沉甸甸的,幽幽地叹了口气,唏嘘道:“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阿奕,我打算以后让方家子弟九岁学艺,十四岁入伍,好好磨磨这些年轻人的性子,也免得他们以为背靠方家可以一辈子吃穿不愁。”这世上哪有千秋万代,朝代更迭更是难以避免,方家想要长远,子孙就必须能自己先“立”起来!
萧奕笑嘻嘻地凑趣道:“外祖父,您放心,进了军营后,好生摔打个几次,保管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这些个自小养尊处优的方家子弟也是该吃些苦了,这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是不习武,也该有强健的体魄才是!
这么说来,他们萧氏族中也该跟进才是,免得富不过三代,尽出些游手好闲的不孝子弟!萧奕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着。
萧奕三言两语就逗笑了方老太爷,让屋子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变得轻快了起来,在一旁玩弟弟的小萧煜见大家笑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外祖孙俩说得开怀,与此同时,萧、方两家的不少人却觉得脊背发凉,寒毛倒竖,总觉得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盯上了……
当晚,镇南王也得了消息,他这些天来一直沉重忐忑的心总算是得了些许的慰藉。
关于过继之事,虽然方老太爷没正式跟镇南王提起过,却一直是镇南王这几年来的一个心病。当年,他和先王妃大方氏成亲时,方老太爷和老镇南王曾有个口头约定,要将他与大方氏的次子过继给方家长房,可是大方氏早逝,只留下了嫡长子萧奕,后来方老太爷又过继了方承令,当初的那个口头约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打世子妃怀上第二胎后,镇南王就突然回想起了这件事,心里偶尔也觉得要是世子妃第二胎生个女儿也不错,想必就不会遭人惦记了……等小萧烨出生后,镇南王一方面高兴坏了,另一方面心一直悬着,深怕方老太爷来打次孙的主意,生怕他旧事重提,那自己好好的一个小孙孙就要平白送给方家。
此刻镇南王总算可以放心了,心里甚为欣慰,岳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总算没老糊涂……
听闻方老太爷回方家祖宅时被族人气病,这几天才刚病愈,镇南王心里在欣慰的同时,难免又心生一分愧疚,两分同情,联想起当年萧三老太爷和六老太爷联合小方氏做下的那些丑事,更颇有一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像萧家、方家这种高门大户,子孙众多,也难免会出现一两颗的老鼠屎!
镇南王赶忙就令人把库房里的名贵药材都找了出来,次日一早,就亲自跑了一趟听雨阁,探望方老太爷……
这个早上的听雨阁分外热闹。
镇南王这才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匆匆地来禀说,世子妃和世孙来了。
南宫玥是因为得知镇南王来了听雨阁,所以才特意带着小萧煜在这个时候过来请安,心里担忧场面会有些尴尬。
方老太爷自从知道镇南王曾把萧奕独自留在王都为质多年后,因为心疼萧奕,就对镇南王这个女婿心生芥蒂,甚至是不喜。
那个时候萧奕才年仅十二岁。
方老太爷简直不能想象那段时间外孙是如何孤立无援地在王都生存了下来,又是如何艰辛地得到了大裕先帝的信任,才能再次回到南疆建功立业……
如今南疆拥有的一切都是外孙在战场上带着南疆军冲锋陷阵、搏命厮杀所得!
这样的萧奕令方老太爷自豪又心疼,也连带他对镇南王的不满更深,觉得他枉为人父。
自从方老太爷来碧霄堂住下后,几年中,这对翁婿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些事不止是萧奕和南宫玥明白,连王府和碧霄堂上下都心知肚明,因此镇南王一过来听雨阁,立刻就有婆子跑去通禀了南宫玥。
南宫玥还未进屋,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二人的说笑声,脚下的步子一缓。
别人也许会对镇南王虚与委蛇地赔笑,但是方老太爷却是不屑,也不会这么做。
南宫玥之前也隐约感觉到自从小萧煜出生后,这两年方老太爷和镇南王的关系渐渐缓和了不少,两人至少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小萧煜。
但是他二人像今天这么随和地说笑,还是第一次!
“外曾祖父,祖父!”
小萧煜率先冲进了东次间中,南宫玥紧随其后地进屋给方老太爷和镇南王请安。
二人灼热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小家伙身上,皆是喜笑颜开地唤道:“煜哥儿!”
小萧煜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他兴冲冲地拿着篮子去向两位长辈献宝:“外曾祖父,祖父,这是庄子里刚送来的西瓜,可甜了!”
“煜哥儿这是给祖父吃的?”镇南王看着篮子里的西瓜,心里受用极了,觉得他的宝贝金孙果然是最孝顺他了。
西瓜早已经切好了,小萧煜又亲自给两个长辈分西瓜,服侍得周到极了。
甜蜜多汁的西瓜吃得方老太爷和镇南王心里比嘴里还要甜,气氛也越发融洽了。
南宫玥暗暗地给了小萧煜一个赞赏的眼神,微微一笑,柔声对方老太爷道:“外祖父,我给您请个平安脉吧。”
方老太爷知道这是南宫玥的一片孝心,就从善如流地伸出了左腕……
小萧煜见过林家外曾祖父给娘亲探过许多次脉,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出声打扰,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关怀他的祖父。
“祖父,”小家伙煞有其事地拉起他祖父的右手叮咛道,“您要好好的!”小萧煜绞尽脑汁地想着以前林家外曾祖父对娘亲说过什么,“您瘦了,要好好休息,好好用膳,多走动……”
金孙发现自己瘦了?!镇南王闻言眼眶一酸,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距离立国之日已经不足五日了,他这些天可说是寝食难安,以前的衣袍都空出一圈来,却只有金孙察觉了他的变化。
他们家的煜哥儿实在是至真、至善、至纯、至孝啊!
镇南王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萧煜,越想越觉得他的金孙真是无一处不好。
这一趟来听雨阁,镇南王收获颇丰,金孙的关爱如春日的阵阵细雨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田,他心满意足地回了王府。
然而,这种好心情也就仅仅维持了一个晚上而已,等到了第二日的旭日冉冉升起时,镇南王又愁了,六月十一日,距离六月十四日更近了,就仿佛是他朝死亡又迈近了一大步。
镇南王心里每天都盼着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时间不为人的意志所停留,仿佛弹指间又是两日过去,六月十三日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到来了。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
从整个镇南王府到骆越城以及南疆上下,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期待的情绪中,唯有镇南王却是连用膳的心情都没有了,满心担忧着明天的登基典礼,怕登基仪式进行到一半,就有人来禀说大裕大军抵达了南疆;怕天上突然降下一道惊雷,意指他是乱臣贼子天地不容……
哎!
镇南王唉声叹气,连针线房修改好的那套登基大典上穿的衮冕都没心情试了。
这一夜,镇南王的外书房里灯火通明,一直到次日的鸡鸣声响彻天空,宣誓着新的一天的到来,对南疆而言,最具意义的一日。
临门差一脚,镇南王心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南疆上下,为了他的宝贝金孙,他必须登基,他们大越决不能露怯!
登基仪式就在城外新建好的祭天坛举行,骆越城内外早已戒严,今日也只有那些重臣武将以及骆越城大营的两万南疆军可以在祭天坛下,亲眼见证这注定会载入大越历史的一幕。
登基仪式的步骤在萧奕和官语白的商议下进行了适当的简化,直接把祭天与登基合并在一起,在当天一次性完成。
身着一整套衮冕的镇南王表面看着镇定自若,随着礼仪官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其中脑中早已经是一片混沌,直至跪地的百官齐声三呼万岁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在礼仪官的提醒下,硬声说了一句“爱卿免礼”。
之后,就是大越新帝对子孙与群臣的分封与赏赐,萧奕正式荣升为大越太子,南宫玥自然就是太子妃,还有萧煜、萧栾、萧烨……
只听那谢恩声此起彼伏……
可以说,这才是整个登基仪式中最冗长的一个步骤!
这一日,一直到太阳西斜方才走完所有的程序,自此,大越的朝堂政权也初步成型了,大越新帝心里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总算是熬过去了!
但是因为皇宫还在建造之中,一家人当日就又回到了镇南王府和碧霄堂,对南宫玥来说,除了头衔发生了改变以外,日子其实没有任何变化,每日忙于安排小萧烨的百日宴。
南宫玥心里对自家的烨哥儿愧疚极了,就想着务必要把百日宴办得风风光光,也让府中好好热闹一回。
连着几日,她都是忙忙碌碌……一日午后,萧奕一回来就看到他的太子妃正忙着亲自给萧烨那臭小子缝制百日宴上要穿的小衣裳,不由面色一黑。
照他看,不就是一件衣裳吗?!吩咐针线房做就是了,哪里还需要他的阿玥亲手来做!
萧奕一出现,画眉就想提醒南宫玥,可是萧奕一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不敢出声,只能无奈地看了主子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奕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南宫玥缝制那件小衣裳,一针又一针,聚精会神……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温柔地在她脸上、身上裹上一层金纱,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那细细的绒毛,还有嘴角不经意的浅笑。
时光静谧,夏风微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玥方才收针,随后把针线放到一边的针线篮里,揉了揉因为低头太久而略显僵硬的脖颈,下一瞬,她却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她后颈的肌肤,热气吹了上来……她浑身一颤,心道不妙。
“阿奕!”南宫玥赶忙转身看去,果然,萧奕就站在她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她,神采奕奕。
他笑得灿烂,然而南宫玥却更紧张了,心中警铃大作。
“阿奕,你回来了!饿了吧?今儿厨房里做了你喜欢吃的芙蓉莲子酥,你试试!”南宫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萧奕的回应是继续替她揉捏肩颈,一下又一下,力道恰到好处,他又精通穴道,没按几下就让南宫玥舒服得差点没呻吟出来,反倒是被他转移了视线……须臾,一个可爱机灵的童音天真地问道:“爹爹,你在欺负娘亲吗?”
小萧煜从外头玩回来了,疑惑地歪着脑袋看着娘亲那复杂的表情。他的脚边蹲着他的小奶猫围棋,也仰首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二人。
闻言,南宫玥面露尴尬之色,挣脱了萧奕的手,正襟危坐,目光再次落在那碟芙蓉莲子酥上。
萧奕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玥,故意道:“问你娘啊。”
小萧煜就看向了娘亲,再次问道:“娘亲,爹爹是不是在欺负你?”
南宫玥清了清嗓子,千钧一发之际,灵光一闪,便道:“煜哥儿,替娘亲捶捶背好不好?”
“嗯。”小家伙响亮地应了,脱了鞋子跳上罗汉床,乖巧地站在娘亲身后给她捶背,还贴心地问着“重不重”、“好不好”什么的。
捶了几下后,小家伙忽然停了下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头看向他爹,一本正经地谆谆教诲道:“爹爹,捶背要像我这样,轻轻的!”
原来是爹爹锤得太重,把娘亲弄痛了啊!
果然,他才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南宫玥笑眯眯地附和道:“是啊,我们煜哥儿最棒了!”
看着母子俩一唱一搭,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故意也把脸凑了过去,眨了眨眼,问道:“那我呢?”
“爹爹你要继续努力!”小萧煜拍拍爹爹的肩膀鼓励道。
一家人正笑闹着,百卉突然挑帘进来了,表情和眼神都有些古怪。
萧奕微微皱眉,觉得她也太不会看眼色了。
百卉硬着头皮上前,对着二人屈膝禀道:“太子,太子妃,朱管家刚传来消息说,白慕筱似乎是疯了,竟然口口声声说她是千年以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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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下午,等萧奕从碧霄堂的地牢回到他和南宫玥的院子时,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小半,天色还敞亮着。
听丫鬟说太子妃在小书房里,萧奕就直接自己挑帘进屋了。
南宫玥正坐在窗边饮茶,闻声朝萧奕看去,以微笑相迎,“阿奕,你回来了!”
萧奕也笑了,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他一边朝她走去,一边说道:“阿玥,你可知白慕筱说了什么?”
“她还坚持自己是来自千年以后吗?”南宫玥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盅,好奇地问道。
萧奕在南宫玥身旁的一把红木圈椅坐下,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小白说,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大越立国之后,官语白就空闲了下来,想到了还关在地牢里的白慕筱,于是七八日前,官语白就让人去审问白慕筱,没日没夜地审……如此折腾了几日后,精疲力竭的白慕筱终于熬不住了,这才招供说,她是来自千年以后,方才知人所不知。
刚才,萧奕特意和官语白再次去了一趟地牢见了白慕筱,审讯了一番后,官语白得出了这个结论。
南宫玥眨了眨眼,难掩惊讶之色。白慕筱她竟然真的是……
萧奕随手拿起南宫玥之前喝了一半的茶杯,一口饮尽剩余的半杯茶,继续道:“这些年来,白慕筱作了不少诗词,每一首都是广受推崇,然而,这些诗作词作的语言风格大相径庭,显然并非同一人所作……小白说,倘若真相就是如白慕筱所说的话,那么那些诗作、连弩和冶铁术就都可以解释了!”
对于萧奕而言,他并不在意白慕筱是不是来自千年后,既然她说是,就姑且当她是好了!
南宫玥闻言,表情更复杂了,是啊,这就可以解释白慕筱身上的不少疑点了。
南宫玥的心中一时纷纷乱乱,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前生今世皆而有之。
前世今生,白慕筱身上就透着许多怪异之处,她所作的那些诗词,她偶尔发出的那些惊人之语,她不时献上的惊世之物……
既然自己能有幸回到九岁再重来一次,那么白慕筱从千年以后来到这个时代,似乎也并非是不可能。
“这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南宫玥喃喃地说道。
萧奕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笑眯眯地又道:“老天爷既然让她跨越千年而来,自是带了些东西过来。”萧奕漂亮的桃花眼中闪着一抹兴味,熠熠生辉,就像是那盯上了猎物的雄鹰一般。
萧奕那过分灿烂的眼神让南宫玥莫名地对白慕筱心生一丝同情,她可以确信,被萧奕盯上那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萧奕笑吟吟地把玩着手中的那个青花瓷茶杯,继续道:“在千年的时间里,想来不止是武器、诗词、冶炼术有所长进,还有其他各行各业的技术,应该也积累成长了不少!”
他已经吩咐地牢那边的守卫接着审,总得把这白慕筱的价值榨干净了,才不枉老天爷送她来大越这一遭!
南宫玥失笑地看着萧奕,倒是不意外萧奕的反应。
她的阿奕啊,性子一向是如此,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特别擅长抓“重点”,又或是说不拘一格……
屋子里静了片刻,外头的夕阳又往下落了一点。
萧奕很自觉地去给他的太子妃添茶,茶还未斟满,就听身后忽然响起南宫玥的声音:“阿奕,我想见见白慕筱……”
萧奕微微挑眉,心里有点惊讶,不过他对南宫玥的要求一向是有求必应,立刻就爽快地应下了。
他站起身来,随手掸了掸衣袍,然后笑眯眯地对着南宫玥伸出了手。
二人双手交握,慢悠悠地出了屋子,慢悠悠地朝前院而去,闲庭信步。
黄昏时那带着暖意的微风迎面吹来,吹乱了南宫玥的刘海和鬓角的几缕发丝,她神色如常,乌黑的眼眸中深不见底,透着几分复杂。
她早就知道萧奕让人千里迢迢地把白慕筱带来了南疆,却没有想过见白慕筱,她自觉今生她与白慕筱、与韩凌赋的恩怨早就已经了结了。
对她而言,白慕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可是,方才当南宫玥开始相信白慕筱可能真的是来自千年以后时,她忽然就想再见见白慕筱,想见见这个与自己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奇遇之人。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想从白慕筱那里知道什么……
也许等她见到了白慕筱时,就自然而然地会有答案了。
思绪间,地牢所在的院子已经出现在了前方,守卫没想到太子妃也会与太子爷一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急忙恭迎两位主子。
碧霄堂的地牢距离地面至少有五六丈远,地下湿气较重,即使此刻是炎热的夏日,地牢中还是阴气森森的。
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地牢的过道照得一片昏黄,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和火光跳跃声交错着响起。
当那间牢房的大门被守卫打开时,被囚禁在其中的白慕筱正狼狈地斜躺在一张草席上,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草席上,整个人比起半个多月前消瘦了不少,瘦得连眼眶都微微凹陷进去,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她看来极为疲倦,似乎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当牢门打开时,她仿若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颤,吃力地掀开眼皮朝牢门的方向看去,火把散发的光芒令她不适得微微眯了眯眼。
连着几日的审问把白慕筱逼到了一种临近绝望的边缘,没有拷打,没有严刑,地牢的几个守卫只是轮番上阵一个接着一个地审讯她,反复地问着她同样的问题,不给她一点入睡的机会……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几乎击溃了白慕筱,让她此刻看来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本那种透着高高在上的自信荡然无存。
她以为是守卫又来审她了,嘴里恍然地喃喃道:“我都招了,我都招了……”
突然,她像是被噎到一样,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了站在门口的一个年轻女子身上,对方一头青丝简单地挽着一个纂儿,插了一支红宝石朱钗,一身玫瑰红的衣裙衬得她肤光胜雪。
五年了,距离当年南宫玥随萧奕一起离开王都已经五年了……多年不见,但白慕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表姐南宫玥。
今非昔比。
南疆已经正式立国,南宫玥如今是堂堂越国太子妃,而自己却是身陷囹圄,如那卑微的蝼蚁一般任由对方鱼肉。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仰首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南宫玥,白慕筱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甘,如那火山顷刻间喷涌而出……
说到底,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南宫玥挑男人的运气比她要好罢了!
若非她当初看错了人,一颗真心错付韩凌赋,她又何至于如此!
若是她当初挑的是萧奕,那么现在她就是越国的太子妃,她并非南宫玥这种困守内宅、只知道三从四德的普通女子,以她的才华,她可以助萧奕站到更高的位置,助他打下大裕天下!
可惜,时不我与。
她偏偏就先遇上了韩凌赋……
如果真的有上天,白慕筱真想质问它既然将她送来千年之前,为何要给她这样一种命运呢?!
想着,白慕筱的双手不禁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往昔在王都的回忆……
她与南宫玥一向不和,她念着那点表姐妹的情分,然而南宫玥却处处视她为敌,处处与她所对,今日对方特意过来自然也不是为了放她出去,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罢了。
白慕筱艰难而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衣裙空荡荡的,身形显得有些伛偻。她背靠着墙壁与南宫玥四目直视,浑浊的眼眸中溢满了不甘,缓缓地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玥表姐,你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南宫玥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萧奕,没有萧奕,她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没错,自己无论是才华见识,都远超南宫玥,她本不该沦落到这个境地……
白慕筱咬着后槽牙,恨恨道:“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运气罢了!”
南宫玥静静地看着白慕筱,心里有些失望:这么多年了,白慕筱还是一点没变!
也是……
南宫玥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前世她与白慕筱的最后一面,在心中对自己说:是啊,白慕筱一直没有变。
前生、今世都是如此。
“你还是执迷不悟……”南宫玥淡淡地叹息道,“你的运气已经比这世上的千千万万人要好,可是你不知足!”
白慕筱奢望的是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一直不知足,所以才会一步步地落到今日的下场。
南宫玥抿了抿嘴,唇畔透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我从来都没有与你比试过什么,又何来输赢?!”
人生哪里有什么输赢,短短几十年,也就是努力让自己和亲友过得更好,无愧于心而已!
“……”白慕筱浑身微颤,哑口无言,惨白的脸色中透着一丝灰败。
南宫玥再也没看她,再也不想与她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
白慕筱和韩凌赋是一类人,总是把错误归咎与别人,总是理所当然地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韩凌赋觊觎皇位不惜弑父弑君,白慕筱为了所谓的“爱”,前生今世都非要与人为妾,却又容不下正妻,一错再错……说到底,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所以,她才会和奎琅搅和在一起;
所以,她放弃了她那个可怜的长子;
所以,到现在她都没想过次子韩惟钧的命运会如何……
南宫玥的眼眸中平和沉静,她觉得她已经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白慕筱从千年之后来到大裕,无论曾经的她在千年后过得如何,她能来到这里就等于是获得了一次新生,如同自己得以重生一样,她们俩的遭遇其实有类似之处,让南宫玥不由心有触动,所以忍不住想再见见白慕筱。
可是与白慕筱不过寥寥数语,南宫玥顿时意识到,道不同不相为谋。
前世今生,她与白慕筱就不是一路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今日也许就是一个了结,代表前世的那些纷纷扰扰已经彻底地过去了……
南宫玥沿着地牢的石阶不紧不慢地往上走着,一步接着一步,把前尘往事都抛在了身后,抛在了那地牢的阴暗之中……
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是半明半暗,西边的天际只余下夕阳的最后一抹红艳。
萧奕就负手站在地牢外,笑吟吟地看着她,他的笑容比那夕阳的余晖还要灿烂。
“阿奕!”
南宫玥大步朝萧奕走去,也笑了,笑靥如花。
这一刻,她彻底地放下了前世的包袱,忘却了前世的一切。
她知道她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美满!
她主动伸手牵住他的手,而萧奕向来不会与自己的好运作对,顺势与她十指交缠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将体温传递给彼此。
也不用说什么,他俩就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夕阳很快就彻底落下了,天色昏暗,四周的树木在夜风中摇曳着,影影绰绰,又一个夜晚降临了,碧霄堂中点起了一盏盏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夜空中,悬挂着一弧弯月,静静地俯视着下方。
南宫玥一边走,一边仰首看着天上的银月,嘴角勾出一个恬静的笑容,忽然出声道:“阿奕,明天我想吃饺子了,我们一起包饺子好不好!”
“好!”萧奕忙不迭应和,“那我来负责剁肉馅!”这种动刀子的活儿就最适合他了。
说着,他想到了什么,狡黠地笑了,右手摸着下巴,提议道:“干脆晚上就让小灰替我们打猎去怎么样?!”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们的上方就传来一阵嘹亮的鹰啼,似乎在响应着什么,灰鹰展翅在半空中滑翔而过,朝着前面的院子飞去……
那带着些许示威的鹰啼如此响亮,几乎响彻这片夜空,一片鸟雀惊起,慌乱地振翅乱飞,中间还夹杂着猫咪的惊叫声,“喵呜!”
南宫玥忍俊不禁地笑了,眉目疏朗。
小灰发出的那一声长啸也同时惊动院子里的人,一身蓝色小袍子的小萧煜好像一阵小旋风一般冲了过来,嘴里叫着:“娘亲!爹爹!”
小萧煜一把抓住了南宫玥空闲的左手,撒娇地晃了晃,委屈地说道:“娘亲,我找您好一会儿了!弟弟刚才醒了,一直在找您呢!”
仿佛在验证他的说辞般,屋子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嚎啕大哭声。
小萧烨是个乖孩子,平日里很少哭,他这一哭,哭得南宫玥的心都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乳娘很快就把襁褓抱了过来,当小婴儿闻到娘亲身上熟悉的气味时,渐渐就安详了下来,红润的小嘴翕了翕,那两排长翘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来楚楚可怜。
“爹爹,你看弟弟不哭了!”小萧煜惊喜地笑了。
萧奕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小萧烨的右脸颊,调侃道:“小哭包!”
小萧煜一看,也有学有样,用食指戳了戳小萧烨的左脸颊,用类似的语气重复道:“弟弟是小哭包!”
南宫玥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同情他们家的烨哥儿。
她隐隐有一种直觉,可怜的烨哥儿以后怕是不容易啊,要在亲爹和兄长的双重欺压下求生。
“咯咯咯……”
襁褓中的小萧烨却是毫无所觉,天真地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引得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笑了。
一家四口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与那偶尔响起的鹰啼声交错在一起……
风暖暖地,夜渐渐深了……
明日会更好。
——全文完
番外一:镇南王(全)为帝
当响亮的鸡鸣声响彻天际时,一个身着白色中衣的中年男子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打了激灵。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发现上面都是冷汗,连鬓发都湿透了。
桔梗听到内室中的动静,就急忙进来请安道:“参见皇上。”
中年男子看着桔梗,眼神还有些恍惚……对了,他萧慎如今已经不是南疆的镇南王,而是大越的皇帝陛下了!
萧慎眉头微蹙,心口直打鼓,还心绪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中……
在那个梦境中,是一个深夜,他在书房里好不容易批完了奏折,这才刚解衣睡下,就有一个士兵惊慌失措地匆匆跑来禀说,大裕大军抵达边境了!还是小皇帝韩凌樊御驾亲征!
韩凌樊既然御驾亲征,那么萧慎身为大越的皇帝,在文武百官的下跪请命下,也只能披上战甲,带领大越军北上,亲赴战场。
当阵阵战鼓声响起时,忽然,前方一支冷箭“嗖”地飞来,势如破竹,眨眼就直射入他的胸口……接着他就这么在亲兵们的惊呼声中,从马背上倒了下去,意识飘远……
然后,他就听到了尖锐的鸡鸣声,猛然惊醒了过来。
萧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觉那掌下的心脏正强劲地跳动着,暗道:幸好,他还活着!
倘若自己真的如梦里那样被大裕军的人射杀,那么以后他们大越军就群龙无首,大裕军必然会扫平大越的疆土,将之并入大裕,而他们萧氏血脉恐怕会全部被挫骨扬灰,永不超生……
萧慎越想越是心寒,越想越是后怕。
桔梗见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没动静,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该早朝了……”
早朝?!萧慎缓缓地眨了眨眼,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然后松了一口气,对自己说:没事,只是早朝,不是大裕军来了!
只是梦而已,刚才的一切只是梦而已!
萧慎揉了揉眉心,掀开薄被后下了榻,由着桔梗侍候他洗漱更衣,不时地打着哈欠,脸上透着浓浓的倦意。
自从他登基后,镇南王府也就成了潜邸,在皇宫未建好前,一家人依然住在这里。皇宫虽然还在建中,但是早朝却不能因此而省掉,如今每日辰时,他就要与文武百官一起开始早朝。
早朝的地点暂时设在骆越城大营中,也就代表着每日鸡鸣时,他就必须起身了。
萧慎只觉得自己前半辈子没受的苦,在登基后的这一个月全都一次性受了,才短短一个月,他已经累得生生瘦了一大圈。
偏偏他还不能不早朝,这“君王不早朝”那可是亡国的迹象,他身为大越的开国皇帝,一定要为他的金孙守住这片基业,决不能让他那个逆子把家业败光了!萧慎在心中暗暗地激励着自己。
等他穿好龙袍、戴上翼善冠后,桔梗又谨慎地提醒道:“皇上,现在已经卯时一刻了,您还要不要用早膳?”
距离早朝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等他用了早膳,再赶过去,恐怕时间就晚了……
萧慎眉宇紧锁,只得问道:“有什么点心?”
桔梗流利地作答道:“回皇上,有莲藕蜜糖糕,松仁奶油卷,枣泥山药糕,小笼包子……”
想到前几日松仁奶油卷的碎片撒在了他的衣袍上,还有前日小笼包子的肉汁一不小心就弄脏了他的衣襟,萧慎皱了皱眉,说道:“那就莲藕蜜糖糕和山药枣泥糕吧。”还是这些个糕点更适合在马车上食用。
“是,皇上。”桔梗应了一声,立刻就熟练地命人备好了食盒,接着亲自到仪门恭送萧慎上了御驾。
潜邸的大门大开,御驾匆匆离府,待府门再次关闭后,府内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旭日越升越高,阳光越来越强烈,气温也随之越来越灼热,七月的骆越城炎热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早朝结束,萧慎的御驾再次回到潜邸已经是正午了,一个早上就这么一闪而逝地过去了,萧慎热得满身大汗。
书房中放着两个冰盆,一进门,他就觉得凉气迎面而来,浑身凉快舒适了不少。
他这才刚端起了一个茶盅,长随就来了,还带了一箱子的奏折,说是太子爷那边送来给他批复的。
怎么又有奏折?!萧慎眉头一皱,不由得朝书案看去,只见昨天没批完的那些折子如小山般堆满了案头。
“哎——”
萧慎看着那数不胜数的奏折,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当皇帝不容易啊,外人只看到他如今是大越之主,君临天下,风光无限,却不知他每日累得好似身体被掏空似的,每早鸡鸣而起,每晚夜不成寐,每日更有批不完的奏章,萧慎偶尔会觉得与那远在王都的大裕新帝韩凌樊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们俩都不容易啊!
不过,今日早朝上,唐青鸿说大裕那边起义的黄巾军已经同意招安了,现在双方正在商讨招安的事宜,等大裕解决了黄巾军后,韩凌樊是不是就该把矛头对准他们大越了?!
想到昨晚梦中发生的一切,萧慎的心又提了起来,口舌发干。
昨晚的梦会不会就是一个预示呢?!
萧慎食不知味地用了些午膳,之后,他连口茶也没喝,就开始批复案头堆积的那些奏章——虽然萧奕那逆子让他只要往奏折上盖御印就好,可是萧慎又怎么能放心呢?!由着那逆子乱来的话,把他们的大越江山败完了,他以后该如何面对两个金孙?!
想着金孙,萧慎觉得身体中似乎又有了力量,聚精会神地批起奏折来。
书房里静悄悄地,只有那奏折翻动声以及他的哀声叹气声不时响起……
七月中旬,庭院里蝉鸣声不断,吵得萧慎心烦意乱,不时烦躁地停笔,连着服侍笔墨的桔梗都有些紧张,心里暗暗觉得皇上近一个月好像心神不宁的,许是因为最近天太热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随忽然进来禀道:“皇上,太孙和二皇孙来给您请安了。”
宝贝金孙来了?!
萧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眼睛一亮,急忙说道:“还不快请太孙和二皇孙进来!”
见状,桔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有太孙和二皇孙这两味灵药,对皇上而言,比什么都管用。
很快,长随就引着小萧煜和怀里抱着小萧烨的乳娘进来了,小萧煜的脚边还跟着一个黑白交杂的毛团,好奇地发出“喵呜”声。
“皇祖父。”小萧煜煞有其事地给祖父作揖行礼,乳娘也抱着小萧烨一起行礼。
看着两个宝贝金孙,萧慎笑得和蔼极了,恨不得把他们都揽在怀里,原本的疲累一扫而空。
小萧煜看着祖父案头那堆得高高的奏折,同情地说道:“皇祖父在忙吗?我和弟弟是不是打扰皇祖父了……”
唯恐金孙下一句就要告退,萧慎飞快地说道:“煜哥儿,你和你弟弟来得正好,祖父刚好快忙完了……煜哥儿,你等祖父一会儿好不好?”
小萧煜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乖巧地应了一声,说:“皇祖父,我和弟弟在这儿等您。”他熟门熟路地去把他的玩具箱拉了过来,拿出里头的风车吹给弟弟看……
骨碌碌……
风车轻快地转动了起来。
小萧烨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手中转动的风车,开心地笑了,连蹲在地上的小奶猫围棋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风车,偶尔发出兴奋的“喵呜”声。
那阵阵笑声像是羽毛一样挠着萧慎的心,他真想立刻去陪两个孙子玩,于是就心急火燎地往奏折上盖起章来,一下接着一下……没一会儿,案头的那些奏折就都盖完了。萧慎暗自庆幸,幸好他没把今天那个箱子里的奏折拿出来。
长随拿走了批好的奏折后,书房里顿时空旷了不少。
“皇祖父忙好了?”小萧煜拿着风车笑嘻嘻地跑去找祖父,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风车不见了,小萧烨疑惑地四下寻找起来,嘴里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萧慎看不得宝贝小孙子失望,赶忙接过了那风车,继续吹起风车来,逗得小萧烨又笑了。
看着小婴儿那单纯可爱的笑靥,萧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成蜜糖了,于是,嘴里吹得更带劲了。
风车骨碌碌地转动着,带起阵阵凉风,小萧烨“咯咯”地笑得更开怀了,而小萧煜则又去淘他自己的玩具箱,从里头找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皮鞠,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围棋!”
“喵呜!”小奶猫立刻把目光集中到那个小皮鞠上,如绿宝石般的猫眼中释放着异常璀璨的光芒。
小萧煜随手就把那小皮鞠滚了出去,两个月大的小奶猫乐坏了,立刻朝那滚动的小皮鞠追了过去。
“咪呜——”
祖孙三人的笑声与奶猫的叫唤声在屋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玩了半个时辰后,小萧烨就秀气地打起了哈欠。
萧慎也累了,这风车吹久了,也费劲啊。
至于乳娘和桔梗,虽然心里觉得萧慎何必非要自己吹风车,却又想着圣心难测,不敢多说什么,
“皇祖父!”小萧煜乖巧地说道,“弟弟要午睡了,我们得回去了……皇祖父要好好休息,别太操劳了。”
小萧煜拉着萧慎的手,好生叮咛了一番,就带着弟弟和小猫走了,留下萧慎感动得眼眶一酸。
他的金孙果真是最孝顺的孩子了!
自己无论多辛苦,多忙碌,那都是有价值的,他一定要替孙子们守好这片江山!
就算大裕新帝韩凌樊真的率大军来袭,为了金孙,他也一定要披挂上阵,御驾亲征,决不能由着萧奕那逆子胡来!
萧慎的眼睛中一片豪情壮志,慷慨激昂,就在这时,刚刚出去送小萧煜兄弟俩的桔梗又进来了,屈膝禀道:“皇上,方美人来了,说是给皇上带了些甜品过来……”方美人就是方紫蔓,自萧慎登基后,就封了她为“美人”。
萧慎闻言眉头微蹙,猛然清醒过来。
看着放在书案边的那一大箱子奏折,他的额头隐隐抽动了起来,头都疼了!
“朕还有朝政要处理,哪有时间吃什么甜品!”萧慎没好气地说道,“让她走!这么有空的话,在自己屋子里多抄点佛经为大越祈福才对!”
等萧慎的话传出去后,方紫蔓傻眼了,她本来想要过来小意殷勤一番,讨萧慎欢心,也好帮自己再升一个位份,却没想到连皇上的面都没见上,就莫名其妙地被罚抄了佛经。难道说皇上登基后,就改性了,打算励精图治了?
方紫蔓挫败地走了,没有听到萧慎在屋子里发出长吁短叹声……
哎——
番外二:韩淮君X蒋逸希(全)千金
“生了!生了!”
随着稳婆一声激动的欢呼声,“啪”的一声响后,便是小婴儿洪亮的哭喊声。
产房外的庭院里,韩淮君、韩绮霞、原玉怡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浑身绷紧地盯着产房的门,心悬在了半空中。
“吱”的一声,门总算打开了。
稳婆面色僵硬地出来报喜道:“将军,是位千金。母女平安。”稳婆心里怀疑今日怕是得不了什么好赏赐了,这韩老爷、韩夫人都三十几岁的人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想着,稳婆忍不住飞快地看了韩将军身后的一个蓝衣少年一眼,那少年看来十四五岁,相貌俊朗,只是那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还有略显卷曲的褐色头发无一不暗示了他身上另一半的异族血统……听说这是韩将军和韩夫人十几年前收养的养子,名叫韩惟钧。
哎——
稳婆在心里沉重地叹气,这韩夫人要是自己能生儿子,谁又想收养别人的孩子呢?!
相比之下,庭院中的其他人却是如释重负,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
蒋逸希的年龄不小了,如今都三十五了,这一胎自怀上后就是险得很,头三月一直卧床,之后又孕吐得厉害,整个孕期,蒋逸希消瘦了一大圈,让众人都是担忧不已……今日她凌晨发动,到现在近黄昏,总算是诞下了孩儿,有惊无险。
“老天保佑!”韩绮霞欣喜地合掌拜了拜,然后喜不自胜地恭喜韩淮君,“大哥,太好了!”说着,她又看向了韩惟钧,“钧哥儿,你以后就是哥哥了,可要好好爱护妹妹。”
韩惟钧应声的同时,脸上露出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深褐色的眼眸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
看着府里的大姑奶奶竟然是这副欢喜的表现,稳婆有些傻眼了,紧接着,就看傅云鹤、原玉怡他们也都围了过来纷纷恭喜韩淮君父子俩。
庭院里,原本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众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韩淮君欣喜若狂,笑容有些傻乎乎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当爹了,他和希儿有女儿了!
他高兴得差点忘了打赏稳婆,等走到门槛前,又忽然回头对着青依说了一个“赏”字,话音未落,已经急匆匆地进屋去看他的妻女了。
青依连忙赏了稳婆一个大大的红封,稳婆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没想到这韩将军得了千金竟然比人家得了大胖小子还要高兴。
之后,韩绮霞又急忙派人去宫里报喜,整个韩府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等筋疲力尽的蒋逸希醒转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的脸色有些惨白,透着浓浓的疲惫。
“孩子呢?”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问起女儿。生下孩子后,她听到稳婆说女儿康健,心下一松,就疲累得昏睡了过去,直到此刻才醒了过来。
她试图起身,但身子一动,就感觉四肢酸痛不已,就像浑身散了架似的。
“她在这里。”韩淮君一直坐在榻边的一把圈椅上,看着小床上那裹着襁褓的小小女婴睡得正香甜。
见蒋逸希醒来,韩淮君赶忙过去,亲自扶着她坐了起来。
他根本就不敢抱他们的女儿,就怕自己的力道没个轻重,示意乳娘把大红襁褓抱给了蒋逸希。
蒋逸希在乳娘的提点下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目光痴痴地看着襁褓中的小宝贝。
小小的女婴只有五斤一两,娇小柔弱得不可思议。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肌肤皱巴巴的,头发稀疏得很,她看着并不好看,但是在初为人父人母的韩淮君和蒋逸希眼里,他们的女儿好看得不可思议。
对他们而言,她是一个奇迹!
夫妻俩都是静静地看着女婴,看着她的小嘴翕了翕,看着她的睫毛微颤,看着她偶尔皱皱小鼻子……
小婴儿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都引来二人心中阵阵叹息,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不知不觉中,蒋逸希的眼前浮现一层朦胧的薄雾,眼眶微红,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着……
韩淮君就坐在蒋逸希身旁,立刻发现了,紧张地以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花,问道:“希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
“我没事。”蒋逸希急忙叫住了他,笑了,笑容温润恬静,“我只是高兴!”高兴他们有了一个宝贝女儿!
在当年应兰行宫的疫症后,南宫玥就说她以后子嗣艰难,如今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对于子嗣,她早已经看开,却没想到蒙上天垂怜,她竟然还能有一个她与韩淮君的骨血!
他们的女儿是一个奇迹,一个蒋逸希曾经想也不敢的奇迹!
直到此刻,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已经站起身的韩淮君又坐了回去,也笑了,让他原本带着几分冷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
是啊,他们终于有他们的孩子了!
以后他们会宠她,教她,疼她,陪着她一点点地长大……
夫妻俩相视一笑,这时,一阵诱人的香气传来,青依捧着一碗乳鸽汤来了,伺候蒋逸希喝了汤后,方才退了下去,把这方小小的内室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韩淮君笑吟吟地从一旁拿起了一张绢纸,道:“希儿,刚才我给我们的女儿想了几个名字,可是都觉得不够好,你来看看……”
蒋逸希怀孕时,他们只盼着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也没多想,如今女儿呱呱落地,韩淮君才骤然想到,他们还没给女儿取名字呢。
那张薄薄的绢纸上已经写了几十个名字,大部分又被划去了,留下的几个是:绎心,望舒,洵美,朝雨,芃芃,皎皎……
每一个名字都是韩淮君对女儿最美好的期待与祝福。
蒋逸希看着绢纸上的名字也为难了,嘴里轻声念道:“韩绎心,韩望舒,韩洵美,韩朝雨……”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选出一个好名字,夜越来越深了,睡在娘亲身边的小女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屋子里,一下子就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中。
育儿琐碎,一个月弹指间就过去了,他们家的小姑娘娇气得很,这段日子养下来,白胖圆润了一圈,却也把父母和屋子里服侍得人折腾得许久都没睡好。
不过,韩淮君和蒋逸希都是甘之若饴,欣喜地看着他们家的小姑娘一日日地变化越来越大。
这一日下午,蒋逸希趁着女儿睡下了,正打算补个午觉,可是还未及宽衣,青依就来禀说,工部左侍郎家的钟夫人来了。
这钟夫人事先并未往府中递帖子,如此贸然登门可说是有些失礼了。
但禀着来者是客,蒋逸希就令人把钟夫人迎到了小花厅中,钟夫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略显圆润,看来慈眉善目的。
两人其实并不相熟,只是偶尔在别府的宴会中遇上过几次而已。
稍微寒暄了几句后,蒋逸希就直接道:“不知道钟夫人今日光临寒舍,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钟夫人笑吟吟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蒋妹妹,容我托大,唤你一声妹妹,我这次来也是想与妹妹说几句心底话……”
蒋逸希气定神闲地饮着茶,也不接她的话,等她自己往下说。
钟夫人接着道:“蒋妹妹,你家将军早过几年也到不惑之年了,你是不是也该打算一下了呢?早点为将军纳个良妾,诞下麟儿,才能为韩家延续香火啊。”
钟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蒋逸希,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期待。她娘家有个侄女,因为前头定亲的未婚夫病故了,拖到十七岁还未出嫁,若是能与韩将军为良妾,将来母以子贵也未尝不好。这韩夫人才刚生了女儿,都这把年纪了,以后恐怕是再也生不出来了!
因此,韩家的满月宴才刚过去,钟夫人知道蒋逸希出了月子,就急匆匆地上门了,想着这个时候提正好,也免得被别人家抢先了!
蒋逸希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盅,眸中云淡风轻。
这种类似的相劝,蒋逸希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这些年来,像钟夫人这般上门来给她送良妾、平妻的也早就超过一双手了,也就她十月怀胎的那段时间消停了……她也知道不少夫人都在背地里说她善妒,说她容不下人,说若非仗着皇后娘娘与她亲厚,恐怕韩将军早就休妻云云。
不过蒋逸希并不在意,早在当年她决心嫁给韩淮君的时候,便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局面……
只要韩淮局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再说了……
蒋逸希眉头微蹙,故意不悦地说道:“钟夫人,我和将军膝下有儿有女,不知夫人何以出此言?!”
钟夫人噎了一下,她当然也知道韩淮君和蒋逸希膝下还有一个过继的养子,说是从韩淮君的堂弟那里过继来的,可是,那不过是个混血的杂种而已,而且明面上说是过继的,说不准就是韩淮君当年在西夜有了外室,是外室生下的野种也不好说!
也就是韩夫人傻,或者说,因为无子以致气弱,不得不接受一个外室子。
“蒋妹妹,我是不忍心啊……你可是韩将军的结发妻子,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偌大的产业留给……”留给别的女人的孩子?!
“够了!”
这次钟夫人没机会把话说完,就听厅外传来一声不悦的冷斥。
钟夫人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厅堂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男子,一个三十余岁,威仪挺拔,而另一个则是正值舞勺之年的少年。
正是韩淮君和韩惟钧父子俩。
钟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暗自庆幸刚才剩下的话还没机会说出口,否则那场面可就更尴尬了。
韩淮君冷声道:“钟夫人,本将军膝下儿女双全!不扰夫人费心!”说着,他不客气地对着一旁的管事嬷嬷吩咐道,“以后别什么人找上门,都往夫人跟前带!”
韩淮君这话已经是当面打脸了,钟夫人脸上一片铁青,恼羞成怒道:“韩将军,你这说得什么话,我这也是一片好意!”
“钟夫人,你该庆幸本将军不打女人!”韩淮君的目光更冷了,如利箭一般射了过去。
钟夫人吓得脸色一白,这时,管事嬷嬷走到她跟前,不客气地伸手做请状,“钟夫人,请。”
钟夫人慌慌张张地走了,韩淮君大步进了小花厅,而韩惟钧却留在了厅外,目送钟夫人远去,眸中怒意翻滚,却什么也没有说。
府外多的是闲言碎语,就算他对钟夫人说再多,也堵不住外面的悠悠众口。
世人愚昧。
从小,他就知道养父养母很恩爱,哪怕养母子嗣艰难,哪怕养母芳华渐去,可是在养父心里,只有养母一人。
他们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真情!
他们让他知道这世上终究有善报,虽然等了这么年,但他们终究有了血脉的延续,有了妹妹!
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妹妹是养父养母的骨血!
想着妹妹可爱的容颜,韩惟钧的心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脸上有了笑意。
真好啊,有父有母有妹,这才是家!
王都的一切对他而言,早仿佛是前世了……
番外三:咏阳(全)夙愿
江南的金秋,秋高气爽,桂花在枝头灿烂地绽放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桂香,香飘十里。
十月初六,苏城最有名的戏园子,位于城西华盛街的浮曲园,今日要开一出名叫《芙蓉亭》的新戏了,戏楼里很是热闹,人头攒动,几乎是座无虚席。
此时距离开戏的未时还差一刻钟了,来看戏的客人们一个个都翘首以待,其中也包括坐在一楼大堂的一个二十来岁白皙斯文的蓝袍青年和他身旁一个五六岁的女童。
“哗啦啦……”
那蓝袍青年正在给女童斟茶,这时,小二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青衣老妇朝这边过来了。
“李公子,”小二熟稔地对那蓝袍青年打着招呼,点头哈腰地说道,“今日园子里正好满座了,不知道李公子是否介意与这位傅老夫人拼个桌?”
听小二的口气,就知道这位李公子应该是戏园里的常客。
那李公子还没说话,他身旁的女童已经灵活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热情地帮着那青衣老妇拉开了椅子,笑眯眯地说道:“傅婆婆,请坐。”
那小小的女童养得极好,白胖红润,头上梳着圆圆的鬏鬏头,缠着琉璃珠串,身上穿了一件粉色团花刻丝的薄袄,模样看着十分可爱。
“谢谢你啊,小娃娃。”青衣老妇,也就是咏阳,俯首对着粉衣女童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我不叫小娃娃,”女童自来熟地自我介绍道,“傅婆婆,我叫心心,心爱的心。”
“心心,真好听的名字。”咏阳目露慈爱地看着这可爱的女娃娃,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那是当然,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
这一老一少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看着还颇为投缘,而一旁的李公子眼角抽了一下,以他这傻女儿自来熟的个性,他真怕有一天被给人拐跑了。今儿回去以后,一定要让家里那位好好训训她!
“锵锵锵锵!”
戏台的方向传来一阵响亮的锣鼓声,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未时到了。
随着一阵悠扬欢快的乐声响起,两个浓妆艳抹的戏子依次粉墨登场,戏开演了。
四周的客人安静了下来,一道道灼热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前方的戏台,也唯有咏阳,不时借着喝茶的动作打量着身旁的这位李公子。
他面容清秀,肌肤白皙如玉,中等身量,身形看着有些单薄,就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江南书生一般。
此刻,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的戏,那乌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而他身旁的心心也是与他一样的表情和眼神,偶尔自己拿起茶杯抿一口茶水,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没有发出任何的异响。
这个女娃娃性格活泼,却不浮躁,看来平日里的规矩学得不错。想着,咏阳不由嘴角微翘。
须臾,戏台上就迎来一波高潮,四周的客人皆是鼓掌叫好,戏楼中一片喧哗热闹。
第一折在高潮时戛然而止,戏台上的几个戏子就依次退了下去,一下子就冷落了下来。
中间要休息一盏茶功夫,才会开始第二折。
四周的客人们还意犹未尽,交头接耳地讨论起刚才的戏来,说到兴处时,一个个热血沸腾,一时间,戏楼中竟是比刚才唱戏的时候还要热闹。
“傅婆婆,您不喜欢这出戏吗?”忽然,心心一本正经地问咏阳道。
咏阳怔了怔,只见那女娃娃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樱桃小嘴瘪瘪的,似乎透着些许委屈。
这一瞬,咏阳忍不住把眼前这张可爱的小圆脸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脸庞重叠在了一起,心绪动荡,心神有些恍惚。
真像啊!
咏阳心底发出一声塔西,很快就回过神来。
看着女娃娃,咏阳不由嘴角翘起,手有些痒,很想揉揉女娃娃那乌黑柔软的发顶。
她刚才只顾着打量这一大一小,根本就没听那出戏到底唱了些什么,因此只得含糊地说道:“比起文戏,我更喜欢武戏。”
“傅婆婆,我也喜欢武戏的,尤其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心心兴致勃勃地说着,“可是,傅婆婆,文戏也很有趣的!像今天的《芙蓉亭》,可是我们苏城最厉害的竹生居士写的戏,刚刚才是第一折,后面更精彩……”
眼看着女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地说个不停,李公子不好意思地朝咏阳一笑,道:“傅老夫人,小女一向聒噪,真是扰了您的清净了。”说话的同时,他直接把女儿的小嘴给捂住了,只听女娃娃发出可怜兮兮的咿唔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咏阳微微一笑,眸中闪着浓浓的笑意,道:“李公子多礼了,心心很可爱,与我的孙女性子很像。”
“傅婆婆,您的孙女多大了?”心心好不容易总算扒开了捂在她嘴巴上的那只手,忍不住插嘴问道。
“她呀,今年就要做母亲了……”
“那不是很大很大了?”
“……”
这一老一小话语间,又是一声尖锐的锣鼓声响起,第二折戏在乐声中开唱了……
台上如泣如诉,台下掌声雷动,戏楼里不时爆发出叫好声,几乎快要掀掉了屋顶,一浪接着一浪地涌来……等这出戏唱完后,已经是快要申时了。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在房屋、街道、小桥、巷子中罩上一层白蒙蒙的雾气,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下雨了……”
戏楼的屋檐下,女娃娃心心看着那细密的雨帘,有些烦恼地说道。
那李公子俯首对着女儿眨了眨眼,故意学着女儿的口吻苦恼地说道:“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回家了?”
“李公子,心心,”咏阳跟在二人身后走出了戏楼的大门,含笑地提议道,“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让我家的马车送两位回府如何?”
话语间,一辆青篷马车慢悠悠地驶到了咏阳前方,赶车的是一个精干的中年妇人,目露异彩地朝他们看来,拿着马鞭的右手下意识地微微使力。
心心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拉着李公子的袍裾,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问,可以吗?
“小蕴!心心!”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男音自后方不远处传来,声音温润明澈,在那淅沥的雨声中分外清晰。
闻言,咏阳身子一颤,仿佛瞬间被冻僵似的,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
“爹爹!”心心循声看去,激动地朝着咏阳的身后大力地挥着手。
咏阳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看了过去。
就在两三丈外的一辆马车旁,一个身穿柳色衣袍的青年撑着一把灰色的桐油伞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那青年身形颀长挺拔,看着足足比四周的旁人高了大半个头,在这江南水乡,分外显眼。
那桐油伞的阴影下,他俊逸的脸庞上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整个人看来陌生而又似乎有几分熟悉……
咏阳直愣愣地看着他,眼前不由浮现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这就是李嘉啊!
她曾听应十二仔细地形容过李嘉,也曾看过应十二特意准备的几幅画像,但是当她真的看到李嘉时,心里还是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李嘉看着有三分像他们家的阿鹤,身形相似,眼睛也像……都说外甥似舅,应该说他像的是阿鹤他爹……
思绪间,撑着大伞的李嘉走到了近前,雨水顺着伞面淅淅沥沥地落下,“滴答滴答”地回响在咏阳耳边,那声音像是被放大了许多倍。
咏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上李嘉,她的外孙!
想着,咏阳的眼神幽深复杂。
过去的近半年里,应十二几乎把李家的祖上三代都刨了个底朝天,事无巨细地查了李家的事。
李家很好,无论是李老爷、李夫人,还是李嘉的妻子李蕴,自小就命运多舛的李嘉能够遇上这家人也许是他最大的幸福!
九月中旬,在朝堂的局面大致稳定后,咏阳就带着两个亲兵千里迢迢地从王都来了江南。三天前,她就坐船抵达了苏城,却迟迟没有去见李嘉。
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不想打扰他的生活,又或许,就算她见到了李嘉,他们也只是陌生人,又能说什么呢……
咏阳知道李嘉的妻子李蕴最喜欢看戏,隔三差五就女扮男装地带着女儿来浮曲园看戏,于是咏阳也来了,前日她就来过一次,远远地从二楼看着李蕴和心心;今日是第二次,没想到因为戏楼里人满为患,小二竟然正好拉着她过来与这对母女拼桌。
心心很活泼,李蕴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是从她们母女的相处就可以看出这一家人很幸福,只有幸福的家才能养育出心心这样的孩子。
“爹爹!”心心兴奋地扑向了李嘉,一手牵着爹爹的左手道,“您是来接我和娘的吗?”
李蕴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就被女儿说穿了自己的女儿身,有些尴尬地看了咏阳一样,却发现咏阳面色如常,似是全不在意。
李嘉顺着妻子的视线疑惑地看了看咏阳,问道:“小蕴,这位是……”
李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就把刚才她俩偶然与这位傅老夫人拼桌看戏,以及因为下雨,对方提议送她们回家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咏阳,微微一笑,疏离地对着咏阳颔首道:“傅老夫人,多谢您的一片好意。”
咏阳还在看李嘉,像是要把他的容貌深深地印刻在心中,她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地挤出一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小蕴,心心,我们回家吧。”
李嘉一边抱起了女儿,一边招呼妻子也到伞下,他小心翼翼地先把女儿抱上了马车,然后又扶着妻子随后也上了马车。
短短几息时间,他的后背、衣袖被雨水淋湿了一大片,然而他似乎满不在乎……
很好,她的外孙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咏阳忽然笑了,心中的惆怅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
她本来也别无所求,只希望外孙能过得好!如今看来,上天已是待她不薄了!
“啪——”
随着一声爽利的马鞭声,李府的马车骨碌碌地往前而去。
风雨中,隐约可以听到女娃娃兴奋的声音传来:
“爹爹!娘写的《芙蓉亭》可好看了!大家都喜欢极了!要是今天爹爹和弟弟也跟我们一起来看,就好了……”
马车渐渐远去,女孩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很快就被淅沥的雨声淹没了……
送君时,雨正浓。
番外四:萧煜(全)一日
小萧煜是个勤奋的孩子。
每天一早辰时,他都会去找义父上课,有时候是在青云坞,有时候是去外头。
这一天的辰时,小家伙兴匆匆地来到了碧霄堂的东街大门,官语白和小四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义父!小四!寒羽!”
小萧煜兴奋地朝官语白他们跑去,朝着人与鹰挥着小手,人未到,声先到。
小萧煜的上方,一头矫健的灰鹰展翅飞过,在官语白的上方盘旋了一圈,长啸了一声,那冷傲的眼神仿佛在说,接下来,这个臭小子就交给你了!
跟着,灰鹰就与白鹰一起拍拍翅膀飞走了,你追我赶地嬉戏着……
小萧煜也不羡慕,乐滋滋地在义父的帮助下上了一匹白马,今天义父要载他一起去军营玩!
想着,小萧煜的眼眸熠熠生辉,圆滚滚的小脸上容光焕发。
太好了!又可以出门玩了!
随着一道角门打开,两匹高大的骏马鱼贯地从东街大门驶出,一路飞驰地出了骆越城,跟着就往骆越城大营而去,马蹄肆意飞扬。
小萧煜虽然才三周岁,却早就习惯了随爹爹和义父一起骑马,他自得其乐地依偎在义父怀中,身体随着马儿的奔驰自然地一起一伏……
等他们三人抵达骆越城大营时,还不到巳时,整个大营早就苏醒了过来,四处都是士兵们操练发出的呼喊声、武器碰撞声、踏步声……一种勃勃的生机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官语白和小萧煜的到来立刻惊动了军中的不少将领,纷至沓来地赶来给他俩行礼。
得知官语白是打算带太孙去新兵营校阅新兵后,便有几个将士殷勤地为二人带路作陪。
新兵营位于骆越城大营的西北角,每年招募的新兵都会先在新兵营训练三月,然后再分配到各营,三日前,刚有一批新兵陆续抵达了大营。
此刻,新兵营的演武场上,人头攒动,就见那数以千计的新兵正满头大汗地操练着,一边高喊,一边出拳、踢腿……
他们的喊声和动作都不甚整齐,一眼望去,方阵看来稀稀落落,毫无气势可言。
小萧煜不是第一次来军营了,却是第一次看到新兵操练,比起往日里看到的那些气势如虹的精兵,这些新兵实在是天壤之别!
“义父……”小萧煜有些纠结地仰首看着义父。
官语白微微一笑,却是道:“煜哥儿,还记得义父跟你说的卖油翁的故事吗?”
“嗯!”小萧煜用力点点头,他可是好孩子,义父跟他说的故事他统统都记得,还特意说给娘亲和弟弟听了。
小萧煜正想复述卖油翁的故事,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唯手熟尔!”
说着,小家伙再次看向了那些操练中的新兵,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
原来军营里的士兵都是从眼前这样的新兵一点点地开始成长的吗?
这时,负责训练新兵的一个副将已经下令那些新兵绕着演武场跑上三十圈,还勒令落在最后面的十人要再加十圈。
一瞬间,那些原本看着精辟力尽的新兵们好似又有了力气,咬牙冲了出去,你追我赶,谁也不愿意落后……
演武场上,只剩下了那隆隆的脚步声回荡着,杂乱无章。
小萧煜站在义父身旁一直看着这些新兵,看着他们一圈又一圈地跑着,看着他们彼此之间一点点地拉开了差距,看着他们全都汗流浃背地咬牙坚持着……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日头升得越来越高了,两头雄鹰在演武场上方的天空盘旋不去,那嘹亮的鹰啼仿佛是在催促下面那些新兵,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一日中午,小萧煜留在军营里和这些新兵一起用了午膳,之后才和官语白、小四一起踏上归程。
等他们回到碧霄堂时,已经是未时过半了,海棠早在东仪门候着了。
“喵呜!”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欢快地从海棠的脚边跑向小萧煜,热情地在他的小腿上蹭来蹭去,仿佛在说,你总算回来了!
“围棋,你今天乖不乖?”小萧煜一把抱起猫儿,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顶和背脊,猫儿眯了眯眼,露出陶醉的表情,轻轻地“咪呜”了一声,似乎在回答,它很乖的。
“围棋真乖!”小萧煜轻柔地挠了挠猫儿的下巴,挠得它满足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小萧煜挥手和义父告别后,就在海棠和围棋的护送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春日的下午,暖洋洋的阳光柔和地洒在身上,温暖舒适,小萧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才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就听到西稍间的方向传来一阵可怜兮兮的哭泣声:“呜哇,娘……”
“弟弟。”小萧煜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弟弟萧烨的声音,于是快步走入西稍间里。
刚满一周岁的小萧烨正衣冠不整地坐在他的小床上,可怜兮兮地捏着拳头抽泣着,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上泛着如花瓣般的红晕,看着还有几分睡眼惺忪,似乎才刚睡醒。
“见过太孙!”小萧烨的乳娘急忙给小萧煜行礼。
小萧烨一看到哥哥回来了,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对着小萧煜张开了双臂,扁着小嘴唤道:“哥哥!”
小萧煜才三周岁,当然是抱不动弟弟的,他安抚地抓住了弟弟的一只小肉手,捏了捏说:“乖。”
小萧烨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下子就不哭了,长翘的睫毛上挂着两颗大大的泪珠,看来楚楚可怜。
“哥哥……娘!”
软糯的小团子只说了三个字,小萧煜已经明白了,弟弟这是要找娘亲。
乳娘急忙解释道:“太孙,太子妃去见客了。二皇孙刚刚醒来不见太子妃,就哭闹起来……”
“弟弟听话,穿衣衣!”小萧煜拍了拍弟弟的小肉手,小萧烨也不知道听懂了没,乖巧地笑了。
乳娘暗暗地松了口气,利索地服侍小萧烨着衣、洗漱……
小萧煜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
现在爹爹不在家,娘亲在待客,小萧煜自觉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必须肩负起照顾弟弟的职责。
他想了想后,就学着娘亲的样子问弟弟饿不饿,然后又使唤乳娘喂弟弟吃了蛋羹。之后,他又拿了自己的九连环亲自解给弟弟看。
不只是小萧烨在看着小萧煜,围棋也在看小萧煜,一人一猫都看得一眨不眨……待小萧煜完全解开了九连环后,小萧烨就致以热烈的掌声,围棋则是“喵喵”地来回甩着尾巴,兴奋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玥从小花厅回来的时候,还未进屋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兄弟俩开怀的笑声,令闻者不由跟着展颜。
南宫玥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嘴角眉梢泛起淡淡的笑意,直达眸底。
当熟悉的挑帘声响起时,屋子里的兄弟俩和猫儿皆是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娘亲!”兄弟俩齐声喊道。
小萧煜率先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如同乳燕归巢般投入娘亲的怀抱。
而小萧烨的手脚都比哥哥短,只能在乳娘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了下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等他抱到娘亲时,他哥哥早就得意洋洋地对着娘亲表了功,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哄了弟弟不哭,又陪着弟弟一起吃东西、玩耍。
“煜哥儿真乖!把弟弟照顾得真好!”南宫玥从善如流地夸奖了小萧煜一番,小萧煜满足地笑眯了眼,两眼弯弯,心里只觉得自己真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没有比他更好、更乖的儿子了!
一时间,院子里笑语盈盈,母子三人和乐融融。
娘亲回来了,小萧煜总算是放下心来,便感觉浓浓的疲累汹涌地涌了上来。他懒洋洋地打起了哈欠,靠着娘亲的肩膀,闻着娘亲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睡着了,鼻间轻轻地打着鼾……
南宫玥对着小萧烨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萧烨歪着脑袋,也学着娘亲比了一个同样的手势,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猫咪疑惑的“喵呜”声。
等小萧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就睡在自己的床榻上,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点了一盏昏黄的八角宫灯。
乳娘和丫鬟伺候他穿好衣裳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小书房找娘亲。
“娘亲!”
小家伙一冲进小书房,就看到了除了娘亲以外的另一道身影,“爹爹,您回来了啊。”
小书房里,打开了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中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银色的月光柔柔地洒在窗边的一对璧人身上。
萧奕正搂着南宫玥一起坐在一把高背大椅上,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心道:这还有完没完了!才刚哄睡了小的那个臭小子,他们夫妻俩都没说上几句体己话,这大的臭小子就又来捣乱了!臭小子什么的果然不如囡囡贴心!
小萧煜早就习惯了爹爹嫌弃的眼神,也习惯了爹爹一见娘亲就没骨头,老喜欢腻歪在娘亲身边。
“爹爹,娘亲,”小萧煜笑容满面地冲到了双亲跟前,激动地说道,“今天上午义父带我去军营了!”
小萧煜每日中午下课后,都会回碧霄堂跟娘亲分享今天跟着义父学了什么,下午的时候他困极了,一时忘了说,因此刚才一觉睡醒后,就立刻跑来了。
接下来,小书房内就只剩下了小家伙的声音,兴致勃勃地说着他今日在军营的所见所闻……间或地夹杂着南宫玥和萧奕的应和声。
小萧煜说得是口沫横飞,眸放异彩,最后道:“爹爹,娘亲,义父说了,半个月后会再带我去军营看看那些新兵的变化。”
萧奕见臭小子总算是说完了,正想随口把他打发走,就听一声响亮的肠胃蠕动声忽然在屋子里响起:
“咕噜噜……”
小萧煜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他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皮,可怜兮兮地看着娘亲说:“娘亲,我饿了!”
南宫玥不禁掩嘴笑了,“煜哥儿,你还没用晚膳呢。我让厨房给你煨着香菇瘦肉粥……”
“娘亲真好!”
小萧煜乐滋滋地扑了过去,在娘亲的脸颊上“吧唧”地亲了一下,没看到他爹的脸更黑了。
没一会儿,画眉就捧了一大碗热粥过来,食物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在小书房中,令人食指大动。
小萧煜坐在一张圆桌边,手里拿着一个银勺子,津津有味地喝起粥来,还热情地与爹爹、娘亲一起分享。
虽然爹爹老是嫌弃他,但是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他不嫌弃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