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南宫琤(全)梦回
“隆隆隆……”
暗夜,一轮银月高悬,万籁俱寂,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寂静,随即天际炸响了连绵的轰雷声,与马蹄声交杂在一起,空气沉闷而森冷,风雨欲来。
“踏踏踏……”
几十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从街道的另一头飞驰而来,那马蹄声隆隆作响,惊动了方圆数百丈,马上的火把照亮了昏暗的街道。
“快看,那边有一辆马车!”
黑暗之中,一个响亮的男音在混乱的马蹄声中骤然响起。
紧接着,又有另一个男音激动地接口道:“一定是诚王!”
“追,快追!”
“别让人跑了……”
话语间,那几十个锦衣骑士又策马飞快地往西南方而去,马蹄声更为激烈,惊得四周原本黑漆漆的房屋中点起了一盏盏油灯。
只见前方百来丈外,一辆青篷马车疯狂地向前急驶,“啪!啪!啪……”马夫挥动马鞭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激烈,马车在那单调的车轱辘声中颠簸不已。
“姑娘,锦衣卫追来了!”
马车里的书香手指微颤地撩开车厢上的窗帘,回头往去,只见后方的数十名锦衣卫举着火把策马追来,气势汹汹,就如同一头头瞄准了猎物的野兽一般,紧追不舍。
书香收回了视线,花容失色地朝对面的南宫琤看去,手足无措。
南宫琤正直愣愣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她穿着一件普通的柳色棉布衣裙,三千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头上包着一方柳色布帕,发髻挽成了妇人的发式。
她手中紧紧地捏着一块雕着鸳的玉佩,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眸中一片灰暗,魂不守舍……
“姑娘,”书香惶恐不安地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南宫琤脸色灰败,嘴唇惨白,浑身微微颤抖着。
事到如今,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半个月前,皇帝透出了要为几位成年的皇子择皇子妃的意图,而她就是皇帝为三皇子所属意的人选,祖母、母亲喜不自胜,可是她却不愿意!
她已经心有所属,她爱慕的人是长狄的诚王。
她独自去求了母亲赵氏,没有提诚王,只是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愿意入宫,可是母亲非但没有体谅她,反而将她怒斥了一番,责令她禁足,让她绝了这等愚蠢的念头。
本来,她已经心死,可是表妹白慕筱来看望她,说知道她与诚王的事,劝她莫要轻言放弃,劝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心动了!
在家族与诚王之间,她选择了诚王,抛弃了她的家族、她的亲人,抛弃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而选择与诚王一起离开大裕,奔赴北方的长狄!
她与他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在一片荒野上拜堂成亲,她一直以为只要到了长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会与他在那遥远的异乡相守在一起,她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却不想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短短十几日而已。
自她与诚王逃离王都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然而,后方追兵不断,并不是南宫府派来的人,而是皇帝派来的锦衣卫。
诚王说,皇帝把他留在王都,乃是为质子。为了她,他逃离了王都,激怒了皇帝,所以皇帝才派锦衣卫追捕他们。
诚王说,他俩在一起太醒目了,必须兵分两路,让她从北城门离开,前往瑞云镇等他,他去设法引开追兵,慢则三日,快则一日,他就去瑞云镇与她会和。
她爱他,所以信他,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然而……
等待她的,却是残忍的背叛,来自爱人的背叛!
虽然刚才他蓄意地改变了他的音调,可是她爱他,所以她一听就知道那是他的声音——
“快看,那边有一辆马车!”
他用九个字把追兵引向了她这边,他用她作为诱饵来助他自己逃脱锦衣卫的追捕!
她看错了人!
她的一片真心所托非人!
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无论此刻她能不能平安脱险,她的前方已经是一片漆黑的无底深渊,她再也没有未来了!
“姑娘!”
在书香失态的尖叫声,后方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跟着,拉车的马儿发出急促的嘶鸣声,马车骤然停下。眨眼间,马车四周就被一匹匹高头大马所包围,杀气凛然。
“诚王,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还不束手就擒!”
外面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喝,南宫琤却是恍若未闻,她不能回家,她既然已经抛弃了家族,就不能这么被锦衣卫带回王都给南宫家蒙羞蒙耻!
南宫琤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匕首,那亮如镜面的刀刃映出了她的脸,她的哀伤,她的绝望……
她缓缓地高举匕首,将尖锐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而就在咫尺之外的书香当然也看到了,拔高嗓门尖叫起来:“姑娘!”
南宫琤以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决绝地直刺而下,耳边依稀回响起白慕筱的声音: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琤表姐都没有努力过,怎么就能轻言放弃呢?”
“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表姐,为了你自己的终身幸福,还是不要轻易放弃为好。”
“琤表姐,你要仔细考虑清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步错,步步错,表姐你可莫要因为一时却步,而后悔终身啊!”
现在想来,白慕筱说了那么多,只说对了一句话:一步错,步步错!
自己再也无法回头了!
“姑娘!不要!”书香激动地朝南宫琤飞扑了过去……
“轰隆隆……”
外头似近还远地传来雷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一记记重锤敲击在人的心口上。
“轰隆隆……”
又是一声轰鸣声炸响,南宫琤猛然睁开眼,抱着薄被自榻上坐了起来,急促地喘着气:“呼呼呼……”
“嗵!嗵!嗵!”
如擂鼓的心跳重重地回响在她耳边,她看着眼前那黛色的床帐,一时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背后的中衣汗湿了一片。
刚刚梦中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闪过。
梦中,她终究没有死成,书香拦下了她。
梦中,诚王逃回了长狄,再也没有音讯,而她从此在家庙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梦中,她的后半生都在忏悔中度过,如行尸走肉,哪怕后来家族遭难,她也无能为力……
……
南宫琤不由抓住了胸口的衣料,紧紧地,用力地……她的眼眶中含满了泪水,好似只要轻轻一眨,泪水就会落下……
“琤儿,你怎么了?”
这时,熟悉而温柔的男音自耳边传来,对方低低的嗓音中染着睡意的沙哑。
南宫琤转头看去,一张干净俊朗的男性脸庞映入她的眼帘,床头的羊角宫灯发出盈盈的光辉,照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温润柔和了不少。
南宫琤直直地看着他,怔了怔,然后脱口而出:“元辰!”
这是她的夫婿,裴元辰。
“琤儿,你可是做噩梦了?”裴元辰从一旁拿起一方干净的青色帕子,仔细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滴。
南宫琤一霎不霎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想确认眼前的这一切并非是她的幻觉,并非是她的梦境……
须臾,南宫琤终于缓缓地眨了眨眼,恍惚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这才是现实,刚才的绝望、刚才的痛苦……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虽然梦里的那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那么悲伤,她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一步步地走向了绝境……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仿佛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一般!
不过,幸好,那终究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此刻回想起来,南宫琤还是觉得往昔的一切彷如昨日。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年,当表妹白慕筱劝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真的动心了,她差点就带着书香一起离开了南宫家,差点就随诚王离开了王都……
幸好,三妹妹南宫玥拦住了她,提醒了她!
幸好,她终究没有相信诚王,没有与他私奔,没有委身与他……
想起梦中诚王祸水东引地抛弃了自己,想起当年诚王在她嫁入裴家后还曾四处宣扬他与她有过私情……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诚王都不过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幸好,她的夫婿不是他,而是“士如皓月,其心朗朗”的裴元辰!
南宫琤霍地长舒一口气,像是瞬间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一般,整个人都轻了起来,宛如新生。
她对着裴元辰勾唇笑了,道:“元辰,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是啊,那只是一个过去的噩梦,再也别想影响现在的她!
“轰隆隆!”
外头的雷鸣声连绵不绝,这时,内室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值夜的丫鬟在外头恭敬地禀道:“世子,夫人,大姑娘和大少爷醒了……”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阵急促的挑帘声响起,一个四岁的小姑娘牵着一个两岁的男童进来了,姊弟俩看来有四五分相似,尤其是他们的丹凤眼都像极了他们的娘亲。
“爹爹,娘亲……”小姑娘眨巴着如点漆般的黑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双亲,“我刚才做噩梦了……”
她的弟弟更为直接,径直地跑到了榻边,抓住父亲的一根手指,也是一脸期盼地仰首看着双亲。
“轰隆隆!”
又是一声雷鸣声响起后,男童再也等不住了,他直接脱了鞋子,利索地爬上了爹娘的床榻,然后攀山越岭般从爹爹的身上爬过,投向了娘亲柔软的怀抱,“娘!”
见弟弟偷跑,小姑娘再也顾不上矜持,也小跑了过来,“爹爹,娘亲!”
裴元辰对着门帘的方向使了一个手势,跟在两个小主子身后的乳娘就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了。
床榻上,一下子就多了两个小家伙,撒娇卖乖地挤在了双亲中间,躺在薄被下蜷成一团。
外面的雷声还在此起彼伏地传来,可是此刻两个小家伙却是嘴角弯起,眼中再没有了惧,只有浓浓的笑意与温暖。
这是自己与裴元辰的骨血,是他们的延续……
看着一双儿女,南宫琤也笑了,笑得温柔似水,笑得心里像含了蜜糖一样。
想着刚才那绝望的梦境,南宫琤忍不住暗暗地掐了自己一下。
真疼,可是真好啊!
这一切不是梦!
如果,没有三妹妹那一天的阻拦,那自己此刻的处境又会是怎么样?!
恐怕就是如梦里一般,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幸好是梦,幸好梦里的一切只是梦……
梦醒后,了无痕。
番外六:萧霏(1)成长
骆越城的夏天,太阳灼热刺眼,炙烤着大地,耳边蝉鸣声不断,让人不由得心烦意乱。
镇南王府中,一个七八岁身穿水绿色杭绸绣竹叶褙子的小姑娘不紧不慢地朝正院走去,一身冰肌玉肤,气质清冷。
“见过大姑娘。”
一进院门,就有丫鬟婆子殷勤地上前屈膝行礼,萧霏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在檐下停下了脚步,正要问那在檐下候命的丫鬟母妃在何处,眼角却瞟到屋子里一道玫红色的娇小身形拎着裙裾蒙头飞奔出来,那是一个与萧霏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青衣小丫鬟,一边追,一边嘴里叫着:“二姑娘……”
那玫红色的身影在高高的门槛前停了下来,抬眼看向了萧霏,只见她小巧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哭得通红一片,像小鹿般乌黑澄澈的眼瞳中含满了泪水,白皙的颊畔还留着两道清晰的泪痕,看来楚楚可怜……
“二妹妹,你这是……”
萧霏的话还没说完,萧容萱就打断了她,跺了跺脚质问道:“大姐姐,是不是你向先生和母妃告的状?!”今早她比平时早了一炷香去闺学,还以为里头没人,与丫鬟说话时也没注意,等进了屋,才发现萧霏已经在窗边看书了。
当时,她就怀疑萧霏是不是听到了她说的话,却又没敢去确认,没想到萧霏平日里表现得风光霁月的,却在背后给她小鞋穿!
真是卑鄙小人!
萧霏莫名其妙地看着萧容萱,微微蹙眉,正色道:“二妹妹,你在说什么?什么告状?”
“大姐姐,你敢做还不敢当啊!”萧容萱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狠狠地瞪了萧霏一眼,然后提着裙裾跑了出去,一下子就跑远了。
“二姑娘。”那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追着萧容萱走了。
萧霏对着萧容萱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不紧不慢地往屋子里走去,只听齐嬷嬷带着讨好的声音从东次间的方向传来:“王妃,二姑娘未免也太骄纵了一些,她做错了事,您不过说她几句,她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就这么跑了……”
这时,丫鬟在前头挑帘,萧霏进了东次间,齐嬷嬷笑吟吟地看向了萧霏,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大姑娘。”
小方氏正坐在一张紫檀木万字镂空罗汉床上,手里捧着一个粉彩茶盅,一看到女儿来了,唇角微翘,也笑了,“霏姐儿,快过来。”
萧霏上前给小方氏见礼,跟着疑惑地问道:“母妃,我刚才在门口遇上了二妹妹,她这是怎么了?”
小方氏示意女儿坐下,然后拉着她的一只小手道:“霏姐儿,昨天你们古先生是不是让你们姊妹几个抄写两遍《梁惠王》篇?”
萧霏挺直腰板端坐着,点了点头。
“你那个二妹妹啊,有点小聪明,但心思却不会用到正事上去,装着自己右腕扭了,让丫鬟帮着抄了一遍……上午,你们古先生看了就发现不对,但又不好当面说她,等下了课后,古先生就来了我这里与我说了这事。”
小方氏在萧霏看不到的角度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果然是贱人生的贱种!尽会动歪脑筋!
但是,小方氏对着女儿萧霏却是一番慈母的谆谆教诲状,“霏姐儿,你可不能学你二妹妹那般。”
“是,母妃。”萧霏一本正经地点头应了。
此刻萧霏再想起刚才萧容萱指责她告状的事,不禁若有所思:难道二妹妹是觉得自己发现她投机取巧的事然后告诉了古先生和母妃?
她若是发现了二妹妹所为,作为长姐,自会光明正大地训诫于她,何须找先生与母妃!
萧霏心里暗暗摇头,二妹妹自己犯了错,却莫名其妙地迁怒到自己身上,真真是一错再错!朽木不可雕也!
小方氏满意地看着女儿,继续叮咛道:“霏姐儿,你要记住,你是王府贵女,自当知书达理,端庄大方,还有琴棋书画,诗书礼仪,一样样都不可轻怠,方能成为这南疆贵女的表率!”
小方氏含笑看着女儿,她是庶女,自小被人轻慢,仰人鼻息。这么多年来,她费尽心机,百般筹谋,才有如今的尊贵权势,可是她的女儿不同,女儿生而尊贵,是这南疆最尊贵的姑娘,她不需要争,只需站在高处,受人仰望就是!
“母妃说得是,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萧霏赞同地颔首道,“母妃放心,女儿会跟着先生好好学习。”
从小母妃就反复对她说,她是天之骄女,是南疆众贵女敬仰的对象。
她还清晰地记得三年前,她曾问母妃要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名门闺秀,彼时母妃正忙着给大哥挑先生,只简明扼要地教导她要多读书,读书为明理,明理为修身。
于是,她就开始看书,书中的道理虽然艰涩难懂,但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她努力地一遍遍读,也就渐渐明白了!
想着,萧霏一双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可小方氏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女儿这语气怎么好似有几分小学究的味道……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这时,一个管事嬷嬷挑帘进来了,呈上一张单子,禀道:“王妃,给世子爷那边备的中秋节礼已经好了,您看……”
见状,萧霏站起身来,道:“母妃,您有事忙,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小方氏迟疑了一瞬,心想反正女儿还小,以后再找机会慢慢提点就是,就随女儿去了。
萧霏不疾不徐地走了,听着母妃和管事嬷嬷商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心里有几分感慨:也就是母妃贤惠,还惦记着给王都的大哥送节礼,可大哥心里又何尝有父王、母妃和南疆……
哎!萧霏心里幽幽长叹,皱了皱眉头。
她这个大哥啊,自小顽劣,上次随父王母妃去了王都后,觉得王都繁华,就非要留在王都不肯回来,却不知皇帝是留他为质。
大哥如此任性,而且不学无术,以后如何担得起治理捍卫南疆的重任?!
还有二哥,也不像话,没比大哥好多少……
想着,萧霏正好走到了屋外,微微蹙眉。
她本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往外院的方向去了。
此时,才刚未时过半,外面的太阳变得更灼热了,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等萧霏走到萧栾的外书房门口时,就见一个青衣小厮正坐在檐下打盹躲懒。小厮托着下巴,脑袋一晃一晃地,摇摇欲坠……
忽然,他打了个激灵,甩了甩脑袋,目光正好看到了朝他这边走来的萧霏,震惊得脱口而出道:“大姑娘!”
青衣小厮眨了眨眼,赶忙站起身来,蓄意拔高嗓门行礼道:“小的见过大姑娘。大姑娘您怎么有空过来啊?”
一看青衣小厮那游移的眼神,萧霏就猜到书房中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淡淡地问道:“二哥在里边做什么?”
青衣小厮咽了咽口水,讨好地笑了:“大姑娘,二少爷在里头专心读书呢!”
萧霏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也不想与这小厮废话,对着身后的桃夭做了一个手势。
她的嫡亲二哥,她还不了解吗?!
学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不爱读书,文不成武不就的,每天就知道躲懒。
他看着是每天有大半时间待在书房里“读书”,其实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一些志怪小说,又或是在投壶、蹴鞠嬉戏……
桃夭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了那挡道的青衣小厮,萧霏便提着裙裾大步进去了。
小厮哪里敢再拦,只能看着书房的方向,苦着脸心道:二少爷,您只好自求多福了!连王爷和王妃都拿大姑娘没辙,他们这些下人又能做什么呢?
等萧霏挑帘走入书房后,就见一个八九岁身穿一件蓝色镶银边锦袍的男孩正襟危坐地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地念念有词。
萧栾念完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后,才放下手中的书,笑眯眯地看向了萧霏道:“妹妹……”
萧霏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到了萧栾的身旁,一把拉开了他身旁的抽屉,直接问道:“这是什么?”
抽屉里放着一团团粗粗细细的红绳,以及一个编了一半的络子,络子和红绳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屋子里一片死寂,萧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涎着脸赔笑道:“妹妹,我也就是读书累了,所以就随便试着编络子玩玩!”
萧霏目光锐利地盯着萧栾,他刚才到底有没有读书,他们兄妹俩都心知肚明。
萧霏抿了抿红润的樱唇,忽然问道:“比起男儿身,二哥莫非宁为女儿身?!”
萧栾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角一抽,下意识地拔高嗓门道:“妹妹,你怎么会这么说?!”
萧霏眯了眯眼,眼神更为犀利,缓缓道:“我看二哥你如此喜欢行妇人之事,莫不是我误会了?”
“妹妹,你误会了!”萧栾欲哭无泪地强调道,“我就是随便编着玩玩而已!”
萧霏静了一瞬,表情更冷,声音猛然拔高了两个音调:“二哥你已经九岁了!堂堂男子汉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怎可玩物丧志!”
“妹妹,我错了还不行吗?!”萧栾可怜兮兮地看着萧霏,心里直打鼓,他这个妹妹啊,简直比父王和母妃还要可怕!
“不行!”萧霏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道,“子不教父之过,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父王,让父王来处置!”
“妹妹不要啊!”
书房里,响起萧栾凄惨的尖叫声;书房外,尖锐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刺耳……
彼时,萧霏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南疆,这片天地就是她的家,她永远的庇护……却没想到在她十二岁那年,她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先是皇帝下旨令母妃去明清寺为南疆祈福,跟着两个月后皇帝又千里迢迢地下了另一道旨意,以“为母不慈,苛待继子”为名夺了母妃镇南王妃的诰命。
这件事一旦在南疆传扬开去,不只是母亲小方氏,连整个镇南王府都会颜面尽失,成为南疆的笑柄!
为此,萧霏亲自跑了一趟明清寺去求证母亲小方氏的清白。
母亲说她没有像骆越城中的流言那般霸占大哥的产业,萧霏就信了!
父王不信母亲,二哥不靠谱,萧霏知道她也只有靠她自己了,她必须帮助母亲得回诰命,她必须让大哥原谅母亲,她必须——
亲自跑一趟王都!
番外六:萧霏(2)大婚
“萧大姑娘,镇南王府派人来接您了!”
京兆府中,一位四十来岁、穿着一件铁锈色葫芦双喜纹褙子的夫人带着几人快步走进一间厅堂中,白皙的圆脸上笑吟吟的,正是京兆府尹刘大人的夫人。
着一身蓝色衣裙的萧霏正坐在下首的一把红木圈椅上,腰杆挺得笔直。她站起身来,福了福道:“晚辈在此多谢刘夫人。”
此时的萧霏形容中透着些许狼狈,然而举止还是那般优雅端庄。
“萧大姑娘客气了。”刘夫人赔笑道。
萧霏的目光右移,落在刘夫人身旁的一个翠衣丫鬟身上,只见对方容貌秀丽,身材纤细挺拔如翠竹,只是这么含笑而立,就有几分英气勃勃的气质。
“奴婢百卉见过大姑娘!”百卉上前了半步,恭敬地对着萧霏屈膝行礼,“奴婢奉世子妃之命来接大姑娘回王府。”
闻言,萧霏身后的柏舟如释重负:世子妃愿意派人接她们去王府见世子爷就好!
此刻,再回想跟随大姑娘千里迢迢地从南疆来到王都的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柏舟还觉得恍然如梦,惊魂未定。
她们先是在半途与桃夭失散了,跟着又被世子爷派来的朱管家找到了,朱管家想要把她们遣送回南疆去,偏偏大姑娘倔强,不肯回南疆,又带着她逃走了,幸好最后凭借镇南王府的腰牌让地方官府把她们平安送到了王都的京兆府。
她过去的十几年都不曾像这一个多月这般惊险!
柏舟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暗地呼出一口气。这段时日一直漂浮不定的心仿佛是找到了归处般,总算是安下心来。
而萧霏听到“世子妃”三个字时,却是微微蹙眉。
她听母亲提过大嫂好几次,说她不孝不贤,因此萧霏对她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嫂并没有什么好感。
大哥本就顽劣不堪,不学无术,若是由母亲为他择一贤妻,日后还能多劝劝大哥走回正道,免得偏偏大哥的这门亲事是皇帝下旨赐婚,皇命难违!
哎,想想也是,皇帝留大哥在王都为质,当然是忌惮他们镇南王府,又怎么会给大哥找一个门好亲事!皇帝恐怕是巴不得大哥与父王、母亲离心!
有道是:“娶妻不贤祸三代。”
大哥顽劣,大嫂不贤,将来他们夫妻俩有了孩子,那孩子恐怕也会被教成一个混世小魔王,如此一想,他们镇南王府的未来实在是堪忧啊!
想着,萧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面色凝重地看着百卉问道:“大哥呢?”
她既然不远千里地来了王都,就必须尽快化解大哥与母亲之间的误会,帮助母亲恢复王妃诰命,更要想方设法规劝大嫂,希望她能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百卉浅浅地一笑,得体地回道:“回大姑娘,世子爷这几天不在王都。”
萧霏不由得微微蹙眉,几乎要怀疑大哥是不是故意躲着她。
她心里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想着毕竟这里是京兆府,不好喧宾夺主,总算忍住了,她又对那刘夫人道:“刘夫人,多谢款待,那我就先告辞了。”
“萧大姑娘客气了。”
刘夫人笑得更殷勤了,只希望快点送走萧霏这尊大佛。
不一会儿,一辆黑漆平顶马车缓缓地从京兆府中驶出,门后的刘夫人看着马车驶离,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叹息:这算个什么事啊!连这种事都找上他们京兆府。
这王都最好不好做的差事大概就是自家老爷这京兆府尹了!
黑漆平顶马车载着萧霏在王都的街道上一路疾驰,目的明确地驶向了镇南王府,越驶越快……
彼时的萧霏只满心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与大哥大嫂周旋,却不知道这一回来王都的这几个月会是她人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一段时光,会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她马上就会遇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之一,她的大嫂南宫玥。
她真庆幸自己六年多前去了王都,虽然这个行为既愚蠢又冲动,却阴差阳错地成为她所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往昔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飞快地在萧霏有些恍惚的眼眸中闪过,这些年发生的事真的太多太多了……
“噼里啪啦……”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刺耳的爆竹声,响声震天,猛地把身披凤冠霞帔、端坐在梳妆台前的萧霏唤醒。
今日,也就是十一月十五,十八岁的她就要出嫁了!
萧霏直愣愣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身穿正红色的嫁衣的女子看着既陌生而又熟悉。
全福夫人和丫鬟们早已经服侍她画好了新娘妆,她小脸上肤光胜雪,一对黑眸熠熠生辉,抹了口脂的樱唇红艳似火,娇艳欲滴。
她还从来没有这般明**人过!
屋子里的气氛喜气洋洋的,那些女眷听到爆竹声都跑出去看热闹。
有人出去,又有人进来。
“迎亲的队伍来了!”
两个穿着一式紫色衣袍的男童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兴冲冲地跑进了月碧居,一个四岁左右,另一个还不到两周岁,模样看来有六七分相似,那好看的桃花眼如那天际的星辰一般璀璨。
“大姑母,花轿到门外了!”小萧煜和小萧烨手牵着手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直跑到了萧霏跟前,两张兴奋得小脸上一片可爱的红霞。
小萧煜仰起小脑袋,两眼发亮地盯着萧霏,脱口而出道:“大姑母真漂亮!”
小萧烨在一旁乖巧地附和道:“大姑母今天真漂亮!”
屋子里的桃夭和柏舟皆是眉飞色舞,容光焕发。萧霏将以公主之尊下降阎府,这可是大越立国以后,萧氏皇室中最大的一件喜事了!
萧霏俯首对着两个可爱的侄儿笑了笑,“煜哥儿,烨哥儿……”
话语间,就见跟在两个小家伙后头的南宫玥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屋来,笑道:“霏姐儿,驸马爷已经去给父皇敬茶行礼了,过一会儿,花轿就该来这边接你了……”
说着,南宫玥的心里难免就浮起一股浓浓的伤感与不舍。岁月如梭,距离大越立国已经一年半了。在阎习峻为他的姨娘守孝一年后,婚礼的进程自四月起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着,三书六礼,每一样都决不轻怠……
如今,她的霏姐儿终于要出嫁了!
萧霏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眼眶一酸,脑海中不禁想起这些年来大嫂对她的引导,大嫂对她的好……
长嫂如母。
昨晚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夜,是大嫂陪着她一起睡,与她说些私密的体己话,说了成婚后要注意的事项……姑嫂俩一直说到四更天的锣声响起,方才疲倦地睡去。
大嫂对她的种种心意,她实在无以回报!
萧霏的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听萧煜忽然问南宫玥道:“娘亲,大姑母出嫁以后,就不能回来住了吗?”
小萧煜一脸不解地对着南宫玥嘟了嘟嘴。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姑母出嫁以后就不能住在家里了,难道不能让未来姑父住到他们家里来吗?!
“娘亲,我舍不得大姑母了……”小萧煜仰首可怜兮兮地看着南宫玥,并伸手拉住了萧霏的一只衣袖,小嘴瘪了瘪。
一旁的小萧烨也学着兄长的样子,伸出一只小手也捏住了萧霏那只衣袖的一角,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烨哥儿舍不得大姑母!”
两个小家伙都由衷的喜欢他们的大姑母。自小,大姑母就对他们极好,会细心地照顾他们,会陪他们玩耍,会给他们画画、会教他们读书写字……
想着,两个小家伙如黑葡萄般的眼睛已经是湿漉漉的,看来就像是小鹿一般,楚楚可怜。
两个小侄子说的话瞬间就碰触到了萧霏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地方,她眨了眨眼后,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其中含满了泪水,她的心中更是如怒浪一般剧烈地起伏着。
她很庆幸她现在才出嫁,所以才能亲眼看着她的煜哥儿和烨哥儿在襁褓中一点点长大,至今,她还清晰得记得煜哥儿第一次叫她“姑姑”时的场景,还有烨哥儿……
她的两个小侄子是最聪慧、最贴心、最可爱、最乖巧的小孩子!
她又怎么舍得她的煜哥儿和烨哥儿!
“霏姐儿,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南宫玥也是眼角湿润,强忍着泪意道,“煜哥儿,烨哥儿,快放开你们姑母!”
两个小家伙对视了一眼,还是依依不舍。
眼看着姑侄三人仿佛是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一般,忽然,一个吊儿郎当的男音出声道:“吉时到了!”意思是新娘子该上花轿了!
屋子里的几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萧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帘处,桃夭和柏舟急忙给萧奕行礼。
萧奕有些无语地看着屋子里的这四人,心道:这阎习峻不是萧霏自己挑的驸马爷吗?怎么还哭哭啼啼的!这花轿都进门了,萧霏难道还想临时悔婚不成?!
看着这个一向与她彼此不对付的大哥,萧霏心中的感觉更为复杂了。
她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萧奕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自己。
萧霏当然知道萧奕一向不喜欢自己,她一直以为背她出嫁的人会是二哥萧栾,却没想到萧奕竟然过来了……
看着眼前的一家四口,萧霏勾唇笑了,眸中莹莹生辉。
吉时已到,就算是南宫玥和两个小家伙再不舍,也必须让萧霏离开了。
桃夭和柏舟将大红盖头盖上了萧霏的头顶。
两个丫鬟本该扶着蒙上头盖的新娘子走到门槛边,可是萧奕一向不按理出牌。没给其他人反对的机会,他轻轻松松地把一身大红嫁衣的萧霏背了起来。他的动作太过忽然,吓得萧霏低低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用两手扒住了萧奕的肩膀。
这一惊一乍,她心头的惆怅倒是一下子被一阵无形的风倏然冲散了……
萧霏的视野被大红盖头的红色所笼罩,她的身子随着萧奕大步迈出的步履一颠一颠,空气中弥漫着爆竹散发的火药味。
“噼里啪啦……”
在那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她的月碧居渐渐被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远……
萧奕的步子一步接着一步迈出……
趴在他背上的萧霏思绪混乱,眼前恍惚地又浮现了许多过去的事,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大嫂,想到了方世磊,想到了阎习峻,想到了……
当她被大哥随意地塞进花轿里,当花轿摇晃着被抬起后,萧霏猛然抬头,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她忘了跟大嫂说——
谢谢!
谢谢她让她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番外七:萧煜X萧烨(全)功课
四月的一日,旭日初升,骆越城中的街道上早已经是车水马龙。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从皇宫中飞驰而出,待驶到一条小巷子中后,马车停了下来。
一只白皙的小手从马车里挑开了青色的帘子,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就利索地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绸布袍子,腰束水绿色的云纹腰带,一头乌黑的头发只是随意地用一根竹簪盘起,装扮看来朴素得很,但是那粉雕玉琢的模样,灵动的眼眸,还有落落大方的态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弟弟!”
随着男孩不耐烦的催促声,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慢悠悠地挑开了帘子,探出一张圆圆的小脸,唇红齿白,看来约莫四岁左右,模样与他的兄长有六七分相似。
小男孩不慌不忙地从马车上跳下,小嘴弯弯,噙着一抹浅笑,自有一番气定神闲的气度。
他身上穿着与兄长一式的青色小袍子,当两个相似的小男孩站在一起时,就像是磁石般吸引着他人的目光,让人不由感慨:这对如金童般的兄弟俩好似从画中走下来一般。
“海棠姑姑,我们去了。”萧煜对着驾车的海棠挥了挥手,正打算和弟弟一起离开,就听马车里传来一声柔软的“喵呜”声。
家里的三只猫儿叫声各不相同,萧煜一听就知道这声音是属于谁的,不禁露出一种无奈的表情,小萧烨也听出来了,惊喜地脱口而出道:“围棋!”他可爱的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靥,整个人一下子活泼了不少。
下一瞬,帘子的一角动了动,探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猫脑袋,围棋用碧绿的眼睛期待地看着萧煜。
萧煜叹了口气,只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来吧。”
围棋似乎是听懂了,又“喵呜”地叫了一声,这一次,叫声中溢满了兴奋。猫儿敏捷地一跃,就轻巧地落在了萧煜的肩头。
兄弟俩就带着猫儿往镇北街的方向去了,留下海棠在原地目送两个小主子的背影走远,她并没有跟上去,只是抬眼与某个躲在树上的暗卫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瞬,那暗卫就不见了踪影……
巷子外,两个男孩加上一只富态的猫儿所经之处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那些路人都是暗自揣测着这两位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萧家兄弟俩自小就是被人“看着”长大的,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不过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萧煜安抚地摸了摸肩头的猫儿,小萧烨仰着小下巴,对兄长肩上的猫儿叮咛道:“围棋,你可要乖乖的,别乱跑!”
这条镇北街是现在的骆越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径直往前就是北城门,此刻街道两边到处摆满了摊子,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对于年幼的孩子而言,这些摊位上卖的小玩意、小点心什么的有趣极了,四处可见那流连在摊位边不肯离去的孩子,若是随行的大人心软一点,也就给自家孩子买上点什么了。
萧煜兄弟俩年龄虽小,也算是见惯了世面,但还是被眼前这热闹的景象所吸引,目不暇接,一路走一路买,没一会儿,那个拎在小萧烨手里的竹篮就装满了各种小玩意,连围棋都吃上了两条美美的小鱼干。
不知不觉中,萧煜就发现随身的钱袋里义父给的那一串铜钱只剩下一小半了。
而街上的那些小贩货郎看这两兄弟买东西的架势就知道这是有银子的主,但凡他们所经之处,就引来阵阵热情亲切的招呼声。
“小公子,买把扇子吧。”
一个胖乎乎的小贩早就伸长脖子候了好一会儿了,见他们总算过来了,急忙打开一把折扇招呼道。
“哥哥。”小萧烨两眼发亮地看着小贩手中的那把折扇,拉了拉萧煜的袖子。
与弟弟一样,萧煜的目光也被这把折扇上画的猫儿扑蝶图所吸引,画中的猫儿正好是黑白相间,圆滚滚的身子飞身扑向彩蝶,那一瞬间,身手敏捷极了。
不过……
萧煜垫了垫自己的钱袋,纠结了一下,还是拿出几个铜板把那把折扇给买了,然后苦着脸对小萧烨说:“弟弟,我们只有三十几个铜板了,可是义父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呢!”
小萧烨原本还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把折扇,闻言,眉心也皱了起来,兄弟俩大眼瞪着小眼。
站在萧煜肩头的围棋好奇地来回看着萧氏兄弟俩,疑惑地发出“喵喵”声。
昨日官语白给两兄弟上课以后,给他们俩布置了一项功课,让他们今日来体验一下“士农工商”的“商”,为此,官语白还特意给了兄弟俩一串铜钱。
萧煜重重地叹了口气,咕哝了一句:“爹爹真坏。”
昨晚爹爹知道了他们今天要出门的事,特意叮嘱海棠把他们身上的玉佩、金项圈和玉簪什么的全都取下了,美名其曰微服私访,现在看来爹爹分明就是不想给他们跑当铺的机会!
不过,爹爹也说了,天无绝人之路。
他和弟弟还有三十几个铜板呢,怎么也没到绝路啊!
萧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是自语道:“义父说,经商就是买卖。围棋,我们既然买了,现在就该卖了,你说是不是?”
“喵呜!”
围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配合地发出叫声,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
小萧烨看了看手中的篮子,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问:“哥哥,那我们去摆摊吗?”
兄弟俩彼此互看了一眼,都是兴致勃勃。
他们在街边找了一处空地,又买了一块青色的粗布铺在地上,就把篮子里的东西全都摊在了粗布上。
兄弟俩就蹲在了他们的摊子后,猫围棋则蹲在他们中间。
一时间,这个与周围不太一样的摊位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路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很是热闹。
但是萧煜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太妙,围着的路人看着多,不过一个个要么就是故意找他们兄弟俩搭话,要么就是讨价还价。
前者是废了半天口水,也赚不到一个铜板,而后者也没好多少,打算用三个铜板买走他和弟弟花了五个铜板买来的皮鞠。
如此下去,就算他们把这摊位上的东西全都卖光了,那剩下的铜板也没几个了。
虽然义父没规定他们要拿回去多少个铜板交功课,可是拿出来的明明是一串钱,拿回去只有半贯的话,这也太有损他的颜面了!
萧煜把招呼客人的工作交给小萧烨,自己则蹲在地上苦思冥想起来。有什么法子可以赚更多铜钱呢?!
小萧烨尽责地肩负起兄长交与的重任,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比如:
“我叫小叶子。”
“我四周岁了。”
“这是我哥哥。”
“我和哥哥姓林。”
“我们的猫儿叫围棋。”
“这把梳篦三个铜板。”
“……”
说得渴了,他就捡起放在青布上的果子,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后,就斯文地吃了起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越升越高,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过去了,但他们还没卖出一件东西,而围观的路人也渐渐觉得无趣,散去了不少……
这时,几个公子姑娘说笑着从一旁经过,目光也难免注意到了两个男孩,好奇地走了过来。
其中的一个蓝袍公子摇着折扇,兴致勃勃地与他们搭话:“小家伙,你们爹娘呢?你们不会是迷路了吧?”
小萧烨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们没迷路,我和哥哥在卖东西。”
那几个公子姑娘飞快地扫了一眼两个小家伙摊位上的东西,立刻就看出这大概是这兄弟俩在市集上买的小玩意,现在又想卖出去。他们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忍俊不禁。
另一个十四五岁的粉衣姑娘也蹲了下来,故意指着蹲在两兄弟之间的猫儿道:“小弟弟,这只猫儿是你们的吗?我家的猫儿正好缺个伴,不如卖给我如何?”
小萧烨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围棋不卖。”
粉衣姑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如何看不出这两个小家伙的猫儿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显然是家中娇宠长大的,又怎么会卖,她也就是逗逗两个孩子而已。
她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另一个童音笑眯眯地说道:“围棋不卖,不过姐姐,这个梳子卖哦。”
萧煜拿着一把梳子凑到了那粉衣姑娘跟前,自来熟地说道:“这位姐姐,现在是春天,正是猫儿换毛的时候,姐姐买把梳子回去给你家的猫儿多梳梳毛吧!还有这个……”说着,萧煜又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皮鞠,“这个皮鞠最适合猫儿玩了,姐姐你看。”
萧煜随手就把那个皮鞠往青布上一丢,皮鞠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喵呜!”围棋兴奋地叫了一声,飞奔过去,先是一爪扒住了皮鞠,然后又一口咬起来叼回到萧煜跟前一放。
“喵呜。”它乖巧地蹲在那里,仰着圆滚滚的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萧煜。
围棋这一连串的动作把那个粉衣姑娘看得啧啧称奇,抚掌赞道:“小弟弟,你们家的猫儿真聪明!”
小萧烨得意地挺了挺胸,一本正经地应道:“那当然。”他们家的猫小白、小橘、小灰,还有寒羽,都很聪明的!
三个字逗得那几个年轻的公子姑娘“噗嗤”地笑了出来,笑声让气氛变得热络了不少。
萧煜急忙趁热打铁地说道:“姐姐,猫儿可是很聪明的!你只要用皮鞠和你家猫儿多玩几次,它也会学会的!现在买梳子和皮鞠,还可以送一把扇子哦,只要二十个铜板!姐姐你看,这扇子上的猫儿画得多精致可爱啊!”
萧煜口沫横飞地说着,把那梳子、皮鞠和扇子夸了又夸。
一旁的小萧烨疑惑地眨了眨眼,他明明记得他和哥哥一共花了十个铜板买的梳子、皮鞠和扇子,哥哥怎么要卖二十个铜板?
小萧烨低头看向了围棋,用眼神无声地问:围棋,你知道吗?
围棋歪了歪脑袋,疑惑地“喵”了一声。
而萧煜还在滔滔不绝地推销着:“还有这位大哥,你要不要也看看?这个拨浪鼓令郎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这个香囊与大哥你的衣裳多配啊!……”
等那几个公子姑娘离开后,摊位上的东西也少了一小半。
萧煜乐滋滋地数着第一笔生意得来的那几十个铜板,笑嘻嘻地说道:“卖了七十个铜钱,加上原来的三十个铜钱,正好是一串钱!……弟弟,收拾一下,我们可以去找义父交功课了!”
两兄弟合力把剩下的东西都放回了篮子里,慢悠悠地原路返回。
远远地,还能听到萧煜得意洋洋的声音随风传来:“……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喵呜?”
番外八:萧奕X南宫玥(1)微服
“轰隆隆——”
黄昏,天际传来阵阵闷雷声,在电光闪鸣间,暴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路边的大树上、道路上、房屋上……
密密麻麻的雨帘让四周变成了一片汪洋,路上泞泥不堪。
路边的一间小客栈中,此刻一楼的大堂里坐了不少客人,或是来避雨的,或是来投宿的。
屋外,雷声轰鸣不断,忽然又隐约夹杂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见一辆青篷马车在暴雨中飞驰而来,停在了客栈外。
高瘦的小二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急忙出门相迎,“敢问客官可是要投宿?本店正好还有几间上房!”
“我家公子和夫人要投宿……”
“轰隆隆隆——”
又是一阵雷声,几乎把外面的声音压了过去,坐在大堂中的那些客人径自饮茶、用膳、说话。
须臾,就见那小二引着一对看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夫妇进来了,夫妇俩皆是着紫衣,女的清丽温雅,男的俊美挺拔,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心里不由赞叹一句:
好一对珠联璧合的璧人!
这时,一道银色的闪电在外面昏暗的天空猛然炸开,让这大堂中也随之变得敞亮了起来,闪电的白光照得这二人肌肤胜雪,尤其是那容貌比女子还要昳丽的紫袍男子,一双桃花眼比星子还要璀璨,俊美得不似凡人。
若非这里并非是什么荒郊野外,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不是狐狸精幻化成人形,跑来人间蛊惑众生。
紫袍男子拿着一方水绿色的帕子,仔细地拭去了女子肩头几乎不存在的雨滴,笑吟吟地问道:“阿玥,你饿吗?”
南宫玥微微一笑,道:“阿奕,差不多是晚膳的时间了,我们先用些东西,再上楼吧。”
“两位客官这边请。”瘦小二殷勤地招呼他们到窗边的桌子坐下,“不知客官要用些什么?我们店里可是有不少拿手好菜,春笋香菇鸡汤、千张肉、清蒸鲈鱼、红豆糕、葱香花卷……”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眉飞色舞。
萧奕随意地点了一壶普洱茶,又让小二上六七道拿手好菜,小二喜笑颜开地退下了。
“咳咳咳……”
右边的那桌传来女子隐忍的轻咳声,南宫玥循声望去,只见几步外的那桌也坐了一对夫妻,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
那咳嗽的妇人穿了一件葡萄色如意纹妆花褙子,一头浓密的青丝挽成一个弯月髻,插了一支八宝攥珠飞燕钗,看来端庄秀美,此刻她正捏着一方帕子掩嘴轻咳。
“茗儿,你可是方才淋了雨着凉了?”那妇人身旁的男子关切地看着他,男子着一袭蓝色云纹锦袍,腰上环着嵌青玉的腰带,一表人才。
“老爷,我没事,只是喉头一时有些痒。”妇人道。
“茗儿,我看这雨大,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不如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再回去吧?你今晚早点歇下吧。”蓝袍男子柔声又道。
妇人很快止住了咳嗽,应了一声。
跟着,那蓝袍男子就把那高瘦的小二给叫了过来,要了一间上房,然后又吩咐一旁的青衣丫鬟道:“夏莲,你去马车里把夫人的衣物取来。”
“是,老爷。”青衣丫鬟急急忙忙地披上厚重的蓑衣出去了。
“丁老爷,丁夫人,这边请!”
瘦小二就引着这对夫妻俩上了楼梯,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丁老爷和丁夫人感情可真好!”大堂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青色衣裙、体型圆润的中年妇人感慨地说道,透着艳羡的目光从楼梯的方向收回,又看了看萧奕和南宫玥,等她的目光移到身旁胡子拉渣的灰衣大汉时,其中只剩下了嫌弃。
她推了一下那灰衣大汉,埋怨道:“孩子他爹,我也淋了雨,怎么没见你问我一句好不好?”
正在喝酒的大汉一个不提防,被推得酒水都洒了半杯,一脸无辜又心疼地看着洒在桌上的酒液。
就在这时,另一个矮胖的小二捧着几个盘子快步走来,利索地给萧奕和南宫玥这桌上热茶和点心,却是意味深长地反驳那青衣妇人道:“这位大姐,有些事可不能光看表面。”
那青衣妇人顿时眼睛一亮,好奇地打探道:“小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啊?说来与我们听听啊。”
其他几个客人也好奇地朝胖小二看了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催促道:“小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倒是说啊!”
胖小二给萧奕和南宫玥上了最后一盘点心后,就往那青衣妇人的方向走了几步,朝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压低声音道:“那丁老爷和丁夫人是隔壁丁家村里的乡绅富户,这丁老爷本来不姓丁……”
胖小二这么一提点,那灰衣大汉立刻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那丁老爷莫非是倒插门?”话语间就多了一丝不屑。
这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的,非要去做倒插门吃软饭,自然是人品不佳!
时人对赘婿多有轻视,比如大裕中原那边,自几百年前,就有律法明文规定赘婿不得入朝为官。
“娶妻也罢,入赘也好,还不就是两口子过日子呗。只要这日子过得好,有什么关系!”青衣妇人倒是不以为然,说着,她看向了南宫玥,与她搭话道,“这位妹子,你说是不是?”
南宫玥冷不防被搭话,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萧奕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她可不敢让大越的堂堂太子入赘!
萧奕那可是南宫玥肚子里的虫子,一看他的太子妃的眼神和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眉尾一挑,笑了,灿烂的笑靥中透着一抹调皮,一手横过桌子拉住了南宫玥的一只素手,深情款款地说道:“阿玥,为了你,就算岳父岳母让我入赘,我也是愿意的。”说着,他有些来劲了,“其实,‘南宫奕’也挺好听的!”
客栈外,周大成刚安顿好了他们的马车,本来打算进来,却正好在门槛外听到这么一句,不由收住了脚,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他想了想,还是默默地又退了。他还是先去喂会儿马吧。
南宫玥眼角一抽,知道萧奕正在兴头上,也就没接话,而那青衣妇人听着却颇为感动,又粗鲁地推了自家男人一下,把那剩余的半杯酒水又洒掉了一半。
“你瞧瞧人家!”青衣妇人嗔道,又不解气地捏了男人一把,心道:自己怎么会眼拙得挑了这么个榆木疙瘩!
灰衣大汉看着杯中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酒水,心痛不已,没好气地说道:“人家说着玩呢!你也当真!你问问他,愿不愿意给他女儿招赘?!”
灰衣大汉冷哼着斜了萧奕和南宫玥一眼,一看这对夫妻俩的气度,就是富户人家出身,这若非是家里没有男丁延续香火,谁愿意招赘啊!招赘又能招到什么好男人?!
给女儿招赘?!萧奕不由两眼发亮,目光炯炯地看着南宫玥,兴奋地说道:“阿玥,我们以后给囡囡招赘吧!”他未来的女婿若是真心喜爱他们的囡囡,自然该愿意入赘才是!
南宫玥越发无语了,很想提醒萧奕,他们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
“阿奕……”
南宫玥的话还没说完,四周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好几个客人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楼梯的方向。
南宫玥也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楼梯的中间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五官端正的蓝袍男子,正是那个入赘的丁老爷。
丁老爷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众人,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眸中深邃幽静。
那青衣妇人等人不由僵硬地移开了视线,在背后说人是非又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那可不就是尴尬至极。那些人或是喝酒、或是吃菜,或是装作若无其事地与友人交谈。
至于萧奕,根本就没在意那什么丁老爷,满心想的都是自家囡囡,他轻轻地晃了晃南宫玥的手,追问道:“阿玥,你觉得怎么样?”
南宫玥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含混地应了,心道:反正他们没有女儿!
“小二哥,”那丁老爷若无其事地出声道,“还请麻烦厨房给我家夫人煮一碗热姜汤驱寒。”
胖小二尴尬不已,忙不迭附和道:“丁老爷,您且稍候,我这就让厨娘给您煮去。”说着,胖小二急忙退下了。
之后,丁老爷就上了楼,他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却清晰地回荡在那几个客人耳边,他们都是下意识地屏息。
待楼上隐约传来关门声后,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
那灰衣大汉瞪了自家婆娘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婆娘就是长舌,要你在背后道人是非!”还浪费了他一杯好酒!
那青衣妇人也觉得有些心虚,说了几句好话,又给男人叫了一壶酒,就把男人哄得喜笑颜开。
之后,大堂中再无波澜,食客们皆是各自用膳。
等萧奕和南宫玥吃完东西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是雨势却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显然在这小小的客栈里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投宿的客人们就纷纷回了房。
这一夜,雷声、雨声与闪电声不断,几乎把外头的打更声也压了过去。
南宫玥一路舟车劳顿,一沾床就睡着了,睡得不省人事……直到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几乎将屋顶掀翻的尖叫声:
“啊——”
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连绵不绝,显然属于女子。
很快,外头就传来了好几声“吱呀”的开门声,几个声音骂骂咧咧地说着:
“谁啊?!”
“这大半夜的扰人清净!”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可是那女子的尖叫声不受任何影响地持续着,南宫玥睡意全消,睁开了眼,却发现身边空荡荡的,萧奕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奕……”
话音还未落下,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形走入内室中。床头的那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男子白皙的脸庞和修长的脖颈细腻如白瓷,形容越发柔和而又透着一丝魅惑。
自然是萧奕。
“阿玥,起来吧。今晚怕是没法接着睡了。”萧奕缓缓道。
外面的尖叫声总算是停了下来,南宫玥抱着薄被坐了起来,疑惑地扬眉,以示询问。
也不用萧奕回答,外面就传来了某人“蹬蹬蹬”上楼的脚步声,跟着是瘦小二熟悉的嗓门:
“几位客官,不好意思啊。”瘦小二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的,“二楼出……出了点事……”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今天也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知道是谁怒声道。
瘦小二迟疑的声音很快又响起:“二……二楼……死人了……”
这一下,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轰隆隆——”
天际又是一阵闷雷声炸响。
番外八:萧奕X南宫玥(2)凶案
随着二楼死人的消息传开,客栈里的气氛变得有些阴森诡异,连外头那连绵不绝的雷声仿佛也变得更为响亮,如同万马奔腾般朝这边压来。
当萧奕和南宫玥一起来到二楼时,二楼的走廊上已经围了五六个客人,还有那胖小二,他们都聚集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前,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萧奕和南宫玥刚走到门口,就见那站在外围的青衣妇人热情地与南宫玥打招呼道:“这位妹子,你也被吵醒了啊?你还是别看了,怪吓人的……”妇人看来也是匆匆赶来的,头发还有些凌乱。
南宫玥微微一笑,温声道:“多谢大姐关心,我自小跟着我外祖父学医,百无禁忌。”
那青衣妇人有些意外,“妹子,看你模样柔柔弱弱的,说话行事倒是爽快!和我的脾性!”
他的阿玥自是招人喜欢!萧奕笑吟吟地嘴角一勾,看着南宫玥的眸子中波光潋滟。
“这……这是……”
忽然,后方传来一个惊骇颤抖的男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南宫玥不由转头看去,只见那丁老爷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脸色发白地看着那间客房中。
丁夫人也来了,她换了一身姜黄色绣八团花对襟褙子,捏着帕子又是一阵轻咳,身子往丁老爷身后缩了缩,似乎是被吓到了。
南宫玥也往房间里望去,一眼就看到里面的一张圆桌旁,一个着白色中衣的女子侧躺在地板上,露出了半边脸,肌肤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毫无生气的眼珠瞪得凸了出来,唇畔淌着黑血,称着涂了口脂的红唇越发妖艳……形容可怖。
就算南宫玥不进去,也可以确信这个女子已经死了,中毒而亡。
须臾,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客栈的老板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满头大汗,愁得额心都是层层叠叠的皱纹。
他这客栈开了二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命案呢!
“小丫头!你们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老板犀利的目光射向了一旁的一个青衣小丫头,那小丫头十二三岁,身形很是纤瘦,小脸上血色全无,浑身颤抖如筛糠般。
“我……我也不知道。夫人半夜起来口渴,嫌茶水凉,说要喝热茶,我就下去厨房给夫人倒热水。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看到夫人已经吐血身亡了!”
青衣丫头双手捂在小脸上,泪水自指间溢出。
南宫玥眉头微蹙,注意到那小丫头从袖口露出的双腕上有好几个烫伤的痕迹,其中既有新伤,也有旧疤。
老板眉头锁得更紧,对着在场的众人抱了抱拳,歉然道:“各位客官,惊扰大家了。现在这里出了命案,也只有请各位暂时留在小店了。我这就让小二去官府报案……”
之后,老板就派那瘦小二匆匆去报案了。
至于其他人都下楼去了一楼的大堂里小坐,这里出了命案,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些惊魂未定,坐立不安。
大堂里安静了片刻后,还是那青衣妇人第一个出声道:“小二哥,我记得那位夫人可是姓钟?”
“就是那位钟夫人。”胖小二艰难地点了点头。
青衣妇人叹了口气,唏嘘道:“昨儿那个钟大姐下来用晚膳的时候,我还跟她说过话呢,是个苦命人,听说男人没了好几年了……没想到连她自己……哎,我看她口吐黑血的样子像是中毒吧?”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胖小二就感觉一种恶心感在肠胃里翻腾着。
“什么苦命人?”老板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是风流人才是!”
老板这么一说,一下子吸引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在青衣妇人追问下,老板方才娓娓道来,说那钟夫人年轻时是一个花魁,后来人老珠黄,也就从了良,自从三年前,她男人没了以后,她就跟镇里镇外的不少男人好过,她家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半掩门。
青衣妇人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她来这里,莫非是……”
与情人私会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大都是浮现了同样的想法,于是,一道道求证的目光看向了那青衣小丫头。
那小丫头低着头死命地摇头,声如蚊吟:“夫人有很多事……都不让我知道……”
大堂里又静了一瞬后,老板淡淡地又道:“反正等官府的人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老板心里非但不同情那钟夫人,还觉得自己被那个女人坑惨了!以后,别人知道他这里死过人,还怎么做生意?!
想着,老板又想叹气了。他勉强定了定神,又道:“今晚扰了各位客官好眠,我让厨房给大伙儿做些甜品。”
老板给胖小二做了一个手势,胖小二就应声下去了。
大堂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也没心思说话了,只听那窗外的雨声不绝……
半个时辰后,热腾腾的银耳红枣汤就端了上来,众人才开始喝甜汤,外面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马声与车声,在这没什么人气的凌晨显得尤为醒目。
众人都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白底蓝花碗和勺子,抬眼朝门口看去,隐约猜到应该是官府的人到了。
门外,阴雨不断的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看天色大概快要卯时了。
不一会儿,就听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十几个身披蓑衣的人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带来一身的湿气。等他们脱下蓑衣后,就露出里头一式的青衣帛帽,正是官府的衙差,瘦小二和一个仵作模样的中年男子就跟在那些衙差的身后。
老板急忙迎了上去,对着为首的一个中年大汉抱拳道:“何班头,这大半夜的,辛苦您了……”
那何班头也没心情与他寒暄,板着脸直接道:“先带我和刘仵作去看看尸体……”
一行人又蹬蹬蹬地上了楼,留下了两个捕快守在大门外。
此时,大部分人也没心思吃什么甜品了,皆是忍不住看着楼梯的方向,也唯有——
“阿玥,你不喜欢这银耳汤?”萧奕看着南宫玥关切地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给你煮点南瓜粥怎么样?”
寥寥数语又让那些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萧奕夫妻俩身上。
青衣妇人立刻注意到这位年轻俊美的公子看着委实太过闲适悠然了一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客栈发生了命案,更不在意官府的人刚刚来了……
南宫玥自然感受到了其他人审视的目光,几乎就要扶额。
她正要说什么,又听到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以何班头为首的几个捕快又下楼来了。
何班头停在了众人前方,环视了众人一圈后,问老板道:“黄老板,人都在这儿了?”
“是啊是啊,何班头。”黄老板连声点头道,“从昨晚起,小店里就这些客人加上我们几人,入夜后就没人离开过客栈……”
“那也就是说,那个在钟夫人的茶水里下了砒霜的杀人凶手就在这些人中间。”何班头眯了眯眼,看向众人的目光锐利如剑。
也就是说,他们中的某人在茶水里下毒谋杀了那位钟夫人?众人不由得互相看了看,觉得心头发寒。
坐在角落里的老者拔高嗓门道:“我们与那钟夫人素不相识,哪里来的机会给她下毒?”说着,老者指向了那青衣小丫头,“若说下毒,最有机会的不是她吗?”
另外两三个人客人也是连声附和,那青衣小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花容失色地否认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何班头皱了皱眉头,冷声对着众人斥道:“不许喧哗!这里所有人都有嫌疑!现在把你们的路引都拿出来,还有都说说你们晚上都在哪儿,等我先一一查过再说。”
跟着,何班头就带着他手下的那些捕快,过来查众人的路引。
南宫玥在萧奕的目光下,默默地加快了喝甜汤的进度……待何班头来到了他们二人跟前时,她正好咽下了最后一口甜汤。
何班头作为捕头,自然是阅人无数,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容姿出众的小夫妻俩,尤其这位年轻的公子,照他看,连附近和宇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梨香园里的小生都没这位公子相貌俊美……莫非,这是哪个戏班子里的小生拐了哪个府的千金大小姐私奔了?
何班头一边想着,一边粗声问道:“你们俩的路引呢?”
出门在外,萧奕和南宫玥自然是备了路引的,萧奕立即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两个竹片路引递了过去。
何班头细细地看了两人的路引后,问萧奕道:“你叫林奕?骆越城人?”
萧奕把玩着一个白瓷茶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何班头确认路引没有问题后,就还给了萧奕,然后再问:“昨晚你和你夫人在哪里?”
“这三更半夜的,当然是在自己的房间睡觉。”萧奕理所当然地回道。
不只是萧奕这么回答,在场的大部分人给出的都是这个答案,也唯有丁夫人因为咳嗽不止,所以一夜没睡,她的丫鬟夏莲伺候在她身侧,可以证明她没有离开过房间。住在她隔壁的青衣妇人也说听到了起夜时听到了丁夫人的咳嗽声。
何班头的脸色不太好看,本来这天还没亮就被叫来这里已经够倒霉了,他心里只想快快地了结这个案子,把疑犯带回县衙去,还可以再补个回笼觉,然而,现在看来,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何班头沉吟一下后,对众人道:“你们都先回房休息吧,但是谁也不许离开这个客栈。我先回去禀告县太爷,等县太爷来定夺!”
其中几个客人面露不甘,咕哝着“还要赶路”云云,却也不敢冲到何班头跟前闹事,有道是“民不与官斗”,再说了,谁让他们倒霉遇上了命案呢!
众人在闲话间陆陆续续地上了楼,忽然,一个清朗的男音笑眯眯地出声道:“丁老爷,这方帕子是不是你的?”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个叫“林奕”的紫袍青年右手中拿着一方水绿色的帕子,笑吟吟地看着走在他前方的丁老爷。
丁老爷盯着那方帕子瞳孔微缩,眼中闪过一抹局促,正欲说话,就听那青衣妇人激动地叫了起来:“这是那位钟夫人的帕子!”
青衣妇人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到了萧奕身旁,又俯首仔细地看了看那帕子,然后指着上面的绣的鸳鸯说:“我记得这对鸳鸯,我之前还曾提醒钟夫人这鸳没绣眼睛……没错,这肯定是钟夫人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那些捕快,全都投向了丁老爷,其中有审视,有怀疑。
丁老爷急忙解释道:“这帕子是我之前捡到的,我娘子也有一方颜色相似的帕子,我还以为是她的,就随手放在袖袋里了。”
何班头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丁老爷,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须臾,他似叮咛又似告诫地沉声说道:“丁老爷,还请务必留在客栈里!”
留下六个衙差在客栈看守众人后,何班头就带着几人又匆匆地走了……
南宫玥和萧奕回了他们的客房休息,南宫玥又是沾床就睡,这一次,她又是被一阵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从梦中惊醒:
“死人了!又有人死了!”
外面的天空早就一片敞亮,雨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
番外八:萧奕X南宫玥(3)连环
“又死人了!”
客房外,小二那尖锐惶恐的喊叫声随着那蹬蹬的下楼声远去;客房里,彻底清醒过来的南宫玥试图坐起身来,却又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揽着肩膀压了回去。
枕边,萧奕那透着一丝沙哑的嗓音传入南宫玥耳中:“才刚过巳时而已,阿玥,你昨晚没睡上几个时辰,再睡一会儿。”他温柔地诱哄道。
话语间,外面更为嘈杂了,间或地传来了客人们的开门声以及质疑声。
“这怎么又出命案了啊?”
“可是衙门的衙差不是还在客栈吗?”
“这犯人连杀两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
那些人一边交谈着,一边也陆续地下了楼。
南宫玥侧翻过身,与萧奕面对面地四目直视,他的眼眸里一片清明,很显然,早就清醒了。
“阿奕,我也想再睡一会儿,可是……”南宫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咕噜噜”的肠胃蠕动声自她腹间传来。
南宫玥捂着肚子,皱着小脸,郑重其事地说道:“阿奕,我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半夜几乎没睡的缘故,她现在腹中饥肠辘辘。
萧奕有些意外,怔了怔,忍俊不禁地笑了,率先坐了起来,然后故意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太子妃,让奕儿服侍您起身吧。”
成婚多年,南宫玥早就习惯了他不时就要演上一回,淡定地手一抬,示意他扶她起来。
洗漱、净面、着衣、着袜穿鞋,再梳头,萧奕做起这些事来也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感觉,给她编的麻花辫整整齐齐,让南宫玥看来生生年轻了好几岁。
南宫玥还算满意地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然后起身和萧奕一起下了楼。
这一次,死人的房间显然又是二楼。
距离楼梯口第二间的客房门口,两个衙差守在了那里,门口还聚集了不少客人,连着楼梯口都有些拥堵。
那些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面带唏嘘之色。
南宫玥眉头一动,想起了什么。她还记得这个房间应该是丁老爷和丁夫人的房间,难道说……
下一瞬,就有一个粗犷的男音回答了她心里的疑惑:“哎,你们说,这丁老爷好端端地干嘛上吊自尽呢?”
紧接着,另外几个声音也七嘴八舌地加入了讨论:
“男人倒插门,日子过得可想而知,那个憋屈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尽?没准是昨晚那个杀人凶手又出手,把人给吊起来了呢?”
“不好说!”
“喂喂,你们说……这客栈里会不会潜伏着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啊?”
“兄弟,你别吓我啊?!”
“……”
南宫玥加快脚步下了楼梯,但是没往一楼大堂去,而是朝丁老爷的那间客房走去,守在门口的衙差立刻拦住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闲人免进!”
南宫玥也没打算进去,站在了门口,她只是想看一眼现场而已。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一眼看到房间里的房梁上悬挂着一道穿白色中衣的身形,背朝门口,他的双脚悬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正下方的地板上一片狼藉,一把红漆木圆凳摔倒在地,四周都是砸碎的青瓷茶壶与杯子的碎片,茶水肆意横流,炭盆里的炭火还在燃烧着……
“阿玥,你不是饿了吗?”萧奕走了过来,不满地说道。
南宫玥转过身,拉起他的手露出讨好的笑容,“走走走,我们下楼吃早膳去。”
两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引得两个衙差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两个小夫妻言行举止间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这个客栈里可是死了两个人啊!普通人遇到这么晦气的事,还会如此气定神闲吗?
等萧奕和南宫玥来到一楼的大堂时,就发现大部分的客人已经集中在那里了,都在喝茶说话,其中最醒目的大概就是那位丁夫人了。
丁夫人正坐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方帕子,苍白的鹅蛋脸上,泪水簌簌地从一双睡凤眼中滑落,身形微微颤抖着,如同那风雨中被肆虐的娇花一般。
隔壁桌的青衣妇人颇为同情地看着丁夫人,对着丁夫人的丫鬟夏莲招了招手,关切地问道:“小姑娘,你家夫人风寒应该好些了吧?昨晚我听她一直咳嗽,今天清晨回房后,好像就听没听你家夫人咳了,安静得我一觉就睡到近巳时,还是听到隔壁传来咚的一声响才惊醒……”
“这位大姐,昨晚扰了你一夜,真是失礼了……”丁夫人擦了擦泪水,歉然地说道,眼中一片通红。
“丁夫人,您太客气了!”青衣妇人柔声安慰对方道,“丁夫人,还请节哀顺变!”此刻她再看自家男人似乎又顺眼了不少。这男人再不好,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不止是那青衣妇人,大堂里的其他客人以及黄老板、小二,全都在看着丁夫人的方向,面色各异地窃窃私语着,显然是在讨论丁老爷的死,其中神色最纠结的大概就是黄老板了,他根本没心情同情丁夫人,这里最该被同情的人是自己才对,这下,他这客栈算是全完了,死了两个人啊,足以传遍方圆几十里了。
恐怕等官府结案后,他这小店就该关门大吉了!想着,黄老板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板,赶紧上些你们店里拿手的早点。”
萧奕和南宫玥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对着黄老板吩咐了一句。
黄老板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应和:“客官还请稍候,这就来!”
没一会儿,胖小二就给萧奕和南宫玥上了一桌丰盛的早膳,那食物的香气就在大堂里四散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几个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客人忽然也觉得饥肠辘辘,那灰衣大汉便扯着嗓门叫道:“老板,也给俺来两个葱香花卷,再加一份荠菜馄饨。”
吃吃吃!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青衣妇人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其他人也纷纷点起早膳来,让黄老板不知道该乐,还是该接着愁。
又过了一盏茶后,等何班头带着刘仵作和几个衙差再次来到客栈时,就看到这一屋子的人吃得正香,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里是发生了两桩命案的云来客栈,没错啊!
“何班头!”黄老板急忙上前相迎,再次领着何班头等人上了二楼……
一盏茶后,他们就又下来了。
南宫玥咬了一口外皮酥软的炸豆沙麻团,闻声望去,只见何班头一行人下楼后就目标明确地走向了角落里的丁夫人,问道:“丁夫人,听说是你和你的丫鬟第一个发现了丁老爷的尸体?”
“是的,何班头。”丁夫人拿着帕子又拭了拭泪水,抽噎着点头道,“我家老爷今儿凌晨回房后就一直心神恍惚,似乎有心事。我身子不适,喝了热姜汤后,就睡着了。辰初我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饿,可是我家老爷睡得沉,叫了几次也没醒,我不想打搅他休息,就带着夏莲下楼用膳……谁知道等我们用完早膳上楼的时候,就看到我家老爷悬梁自尽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把早膳叫到客房里了!”
说着,丁夫人的泪水又如潮水般汹涌而出,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夫人,您可要保重身子啊!”她的丫鬟夏莲急忙帮着轻抚她的胸口为她顺气。
南宫玥刚吃完了炸豆沙麻团,萧奕又夹了一块枣泥山药糕送到她嘴边,她只得乖顺地张嘴,分出一半心神继续留意着丁夫人那边。
“何班头,确实是这样!”何班头身旁的黄老板急忙点头道,“丁夫人是巳初上的楼,然后我和小二就听到了丁夫人和夏莲的喊叫声……上楼后,就看到丁老爷已经吊在房梁上头了,舌头都伸了出来……”那副样子一看就是死绝了。
何班头眯了眯眼思索着,右手摸着腰侧的刀鞘似是自语道:“现在是巳时过半,刘仵作说丁老爷的尸体还有些余温……死了不足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在辰时过半到巳时之间上吊的。”
这段时间,丁夫人和她的丫鬟夏莲在大堂里用早膳,也就说,应该是丁老爷特意挑了丁夫人不在的时候悬梁自尽了。
接着,何班头又让手下的几个衙差一一询问了在场其他人在辰时过半到巳时之间身在何处,得到的答案大部分都不外乎两种:
“我?我那段时间就在这里用早膳啊!不信你问小二哥!”
“昨晚下半夜都没睡上,早上我就一直在客房里睡觉。”
前者就比如那灰衣大汉、一个老者、几个行商等等,后者就比如萧奕、南宫玥、青衣妇人、钟夫人的丫鬟等等。
当问到一个中年行商时,对方面露几分犹豫地说道:“早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不过昨晚……”
何班头眉头一皱,冷声催促道:“昨晚怎么了?”
中年行商吓了一跳,一鼓作气地回答道:“其实,我昨晚看到丁老爷出门过……”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何班头再问道。
中年行商局促地笑了,“我昨天半夜觉得饿,就悄悄去了趟厨房……我这不是怕我自己说不清吗?”再说了,这要是牵扯进命案里,恐怕十天半个月别想离开这镇子,他这次带的这批货怎么办?!
何班头透着质询的目光就朝丁夫人和夏莲看去,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顺势看了过去,主仆俩明显露出紧张之色,半垂首移开了目光。
何班头面沉如水,逼问道:“丁夫人,你之前不是说昨晚丁老爷没出过门吗?”
丁夫人娇躯一颤,清澈的泪水再次从眼角落了下来,神色间满是悲伤与无奈……
夏莲咬了咬牙,上前了半步,道:“何班头,其实……其实我家老爷和那钟夫人早有了收尾。”
这句话让满堂炸了开来,青衣妇人直摇头道:“这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还以为这位丁老爷是个知道疼惜媳妇的,没想到是这么个伪君子!
夏莲继续说道:“昨晚我家老爷偷偷溜出去过一次……后来丁夫人死了,老爷就求夫人不要说他出去过。”
随着夏莲的叙述,大堂里又安静了下来,南宫玥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不知不觉中又吃完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又得了一串酥脆的麻花果子。
须臾,何班头就沉吟着推测道:“看来这两桩命案就是为‘情’了。丁老爷和钟夫人暗中有染,钟夫人贪得无厌,纠缠不休,而丁老爷是上门女婿,怕被发现了这桩丑事后一无所有,干脆就杀人灭口。没想到昨晚被那位林公子发现了钟夫人的帕子,他知道迟早衙门会查到他身上,就畏罪自杀了!”
说着,何班头朝那位正忙着投喂妻子的“林”公子看了一眼,怎么看都觉得这对小夫妻俩委实古怪。
听何班头这么一说,大堂里再次骚动了起来,众人皆是唏嘘不已,七嘴八舌地说道:
“肯定是这样!”
“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这丁老爷还真是够心狠的!”
“还是可怜了丁夫人啊……”
“……”
一片嘈杂声中,那青衣妇人大着胆子问道:“何班头,既然真相大白,那我们也可以走了吧?”
何班头斜了她一眼,神色间却是放松了不少,道:“你们暂时还不能离开,要等我先回去禀明了县太爷,结案后再说。”说着,他又看向了中年行商道,“你跟我去一趟县衙!”
中年行商的脸差点没垮下来,而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还得等一天,但总算是快结案了。
“咔擦!”南宫玥咬了一口麻花果子,就放下了剩下的一半,又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方才道:“阿奕,我看暂时怕是结不了案了……”
她对面的萧奕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又用筷子夹起了一块红豆椰酥卷。
番外八:萧奕X南宫玥(4)结案
这一天的下午,风平浪静,似乎弹指间,就到了黄昏。
当夕阳落下大半的时候,何班头带着衙差第三次来到了云来客栈,那个中年行商也跟着他们回来了。
一楼的大堂里,坐了不少正在用晚膳的客人,一看到了何班头朝这边走来,客栈里顿时骚动了起来,楼上的其他客人也得了消息,纷纷地下了楼。
在一阵“蹬蹬蹬”的下楼声中,那青衣妇人急切地问道:“何班头,县太爷怎么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其他人也都是目露期待地看着何班头,何班头的神情看来比前两次温和多了,朗声道:“县太爷说了,可以结案了,所以大家都可以离开了!”
这一次,何班头总算给众人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他们终于可以继续上路了!
众人皆是如释重负,喜不自胜地彼此说着话,也唯有客栈的黄老板还是苦着一张脸,结案又如何呢?等这批客人走了,他这小店怕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那青衣妇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身后的灰衣大汉道:“孩子他爹,天色已晚,城门想必也关了,我们干脆在客栈里再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吧。”
“先让俺吃饭就行,别的随你!”灰衣大汉爽快地应声,大步下楼朝某张桌子走去,嘴里叫着,“老板,给俺来一只白切鸡,三个小炒,再来一壶酒。”
吃吃吃,就知道吃!青衣妇人无语地眉头抽动了一下,也跟着下楼了,便见萧奕和南宫玥正在窗边用晚膳。
桌上的菜肴很是丰盛,蘑菇鸡汤、清蒸小黄鱼、韭菜炒蛋、什锦菜、酱烤姜汁肋排……摆了满满的一桌。那形容昳丽的青年不时给坐在对面的妻子布菜,神情温柔。
哎,好相公就是别人家的啊!青衣妇人心里嘀咕着,面上笑吟吟地与南宫玥搭话:“妹子,你的胃口可真好!能吃是福啊!”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瞧你现在这么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家相公拘着不让你吃呢!”
南宫玥刚咽下一块肋排肉,怔了怔,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今天好像是吃了不少……等等!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直愣愣地坐在了原处,看着萧奕熠熠生辉的桃花眼,连手中的筷子都忘了放下……
察觉气氛似乎有些怪异,那青衣妇人僵硬地笑了笑,讪讪地走了。
夜渐渐地深了,这一晚的客栈很是热闹,大部分客人都留了下来,打算再住一晚,等明日天亮再离开。
这一夜,经过雨水洗涤后的夜空看来就像那黑色的锦缎般,夜幕中月明星稀,弯月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般俯视着下方……
三更的锣声渐行渐远,客栈里外都静悄悄的,客人们早已陷入安眠中。
忽然,黑暗中传来“吱呀”的一声,客栈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道青色的身影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潜进了马厩里……
一阵微凉的夜风拂来,吹得庭院里的枝叶簌簌作响,一个清朗的男音骤然在夜色中响起:“阿玥,你冷不冷?其实这种小事交给周大成就好……”
马厩里的人微微一颤,身形僵直。
跟着,就见外面亮了起来,一对年轻的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马厩外,手牵着手,青年的右手中拿着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莹莹生辉,照亮了四周,正是那个叫“林奕”的青年与其妻。
南宫玥身上裹了一件浅紫色的披风,目光清澈地看向了马厩里,道:“不管你与钟夫人还有丁老爷有何仇怨,才不惜出手杀人,但是那位马夫人却是与你初识。”南宫玥说的马夫人就是那青衣妇人。
“你为了清除隐患又动杀心,已经失了本心!”南宫玥从萧奕手里接过了那颗夜明珠,话语间,又上前了半步,与马厩里的人四目对视,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丁夫人。”
在夜明珠莹莹的光辉中,马厩里那披着青色披风的妇人根本就无所遁形,苍白的脸庞上掩不住惊慌之色,正是丁夫人。
丁夫人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疑惑地对南宫玥说道:“林夫人,你这话是何意?我只是晚上睡不着,就下来马厩看看我家的马车,毕竟明天就要启程回家了。”说着,她看向了身后的马车,“马夫人家的马车与我家的马车有些像,刚刚马厩里黑漆漆的,我倒是认错了。”
看着丁夫人那深邃幽静的眼眸,南宫玥接着道:“马夫人说话做事都不过心,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但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丁夫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所以你害怕,你容不下她……你怕将来有一天她会想通丁老爷之死中存在的疑点。”
闻言,丁夫人纤瘦的身形僵硬得仿佛瞬间冻僵似的,她微微拔高嗓门,又道:“林夫人,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有的人就是不见黄河心不死。萧奕似笑非笑地勾唇,斜靠在门框上欣赏自家太子妃大展身手。
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眸中波澜不惊,“我记得早上马夫人说她是被隔壁传来的一声响惊醒的,只有一声响,也就说,那应该是凳子倒地的声音,却没有杯子摔破的声响。”
丁夫人的脸惨白如纸,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只听南宫玥温和中带着清冷的声音回荡在马厩里:“丁夫人,丁老爷悬梁自尽的房间里摆着炭盆,地上有摔破的青瓷茶壶、茶杯和流淌的茶水,却没有听到茶壶、茶杯摔破的声音,那是为何?应该是有人怕砸茶具的声音被别人听到,所以就去了别处偷偷砸了,然后把碎片故意洒在地板上……”
“林夫人,你是在暗示是我摔的茶壶和茶杯吗?可是,无论是我摔的也好,我家老爷摔的也罢,不过是一套摔破的茶具而已,与我家老爷悬梁自尽又有什么关系?”丁夫人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南宫玥,振振有词道,“林夫人,你别忘了,何班头说了我家老爷是在今日辰时过半到巳时之间悬梁自尽的,那个时候黄老板和小二哥都可以证明我和我的丫鬟在大堂里用早膳。”
一匹马儿发出嘶鸣声,轻轻地踱着马蹄,在这寂静的马厩里尤为响亮。
迎上丁夫人倔强幽深的眼眸,南宫玥一鼓作气地说道:
“刘仵作当时说丁老爷死了不足一个时辰,可是他能验出丁老爷的死亡时间,却验不出丁老爷是何时被吊上去的。这个命案的关键还是那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摔破的茶具,或者说,是茶具里装的水!摔破茶壶和茶杯不过是为了掩饰那一地的茶水而已。”
“今早,在你下楼用早膳前,你已经下药迷晕了丁老爷,然后和丫鬟一起合力让他双脚踩着那把凳子、脖子悬挂在悬梁上,那个时候,丁老爷还没死。你为了免除自己的杀人嫌疑,特意动了些手脚,在凳子下垫了冰块,接下来,你和丫鬟就离开了房间,可是放在冰块旁的炭火就会加速冰块的融化,当丁老爷脚下的凳子滑倒在地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被脖子上的麻绳勒死了……”
“能在你们的房里进行这么复杂的布置,别人是办不到的,也唯有你丁夫人了,敢问我说的可对?”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南宫玥再次与丁夫人四目对视。
而这一次,丁夫人仓皇地移开了目光,半垂眼睑,须臾,她才抬眼又道:“林夫人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别忘了,钟夫人死的时候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出过门,这一点,马夫人就能替我证……”
“口脂。”南宫玥突然吐出两个字,丁夫人的话戛然而止,她瞳孔猛缩,不敢置信地瞪着南宫玥。
南宫玥微微一笑,继续道:“昨晚钟夫人死的时候虽是半夜,可是她却涂了口脂,代表她那晚约了人。如果她约的那人是凶手的话,那么他把毒下在茶杯里,杀了人后大可以把杯子丢了,而不是留下证据。”
可是仵作又确实在茶水里和杯沿上都验出了毒,南宫玥忽然就想到了当年她在摆衣的口脂里掺五和膏的事,觉得毒应该是下在了钟夫人的口脂上。
“丁夫人,如果是你,都采取了一种这么迂回的下毒方法,肯定得保证自己没有嫌疑,当天夜里,只有丁夫人你有最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丁夫人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如同那暴风雨夜的一叶小舟般。
南宫玥接着往下说:“后面就是我的猜测了,钟夫人所用的那盒口脂想必就是丁老爷今晚送她的吧?可是丁老爷却不知道你早已暗中在那盒口脂里下了毒。”
“约莫昨晚因为丁老爷要去,钟夫人就故意遣开了自己的丫鬟,两人在钟夫人的房间见面,钟夫人毫无提防地涂上了情人送的口脂,然后当她喝茶时,毒素就随茶水入口,一下子毒发身亡。怕是当时丁老爷是亲眼目睹钟夫人毒发,可是他以为是茶水被人下毒,又担心自己被指认为凶手,不敢声张,就悄悄回了你们的房间,还求你不要说出他曾离开过的事,这当然正和你意!”
“还有,丁老爷身上的那方鸳鸯帕子应该也是你放的吧?为的是把怀疑的目光引向丁老爷……”
丁夫人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坐在了马厩冷硬的地面上,惨然一笑,然后昂首看向了南宫玥,狼狈之中透着决绝,咬牙切齿道:“是我杀了他们俩!王子顺他狼子野心,根本就不配为人!”
王子顺就是丁老爷的原名,他入赘了丁家后,才改名叫丁子顺。
回忆往事,丁夫人神色中溢出浓浓的悲怆,徐徐道来。
他们丁家自曾祖父起三代单传,到她这一代,只得她一个女儿,父母早有打算让二姨母家的二表兄入赘丁家。
可是在她十四岁那年,二表兄失足落水身亡,当时,王子顺亲自去找的丁老太爷,说是想要报答丁家多年资助他读书,愿意入赘丁家。丁老太爷感动王子顺的心意,就同意了。
他们俩在她十六岁那年成了亲,之后的十几年来丁家灾祸不断,她几次小产,只生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她的父亲丁老太爷出去收账时被贼人所还,丁太夫人大受打击,中了风,如今半身瘫痪……
说着,丁夫人的眼睛一片通红,其中是恨,是怒,是不甘,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半个月前,他酒后失言,被我听到他的醉语,我才知道二表哥是被他推落了水,我爹是被他找人所杀,我之所以反复小产也是因为他……如今,我丁家大半产业已经落入了他王子顺的手中,接下来,只要杀了我,丁家就是这对奸夫**的了。杀人偿命,我也只是为家人报仇,为了自保而已!”说到后来,她近乎嘶吼。
“可是马夫人是无辜的。”南宫玥还是那句话。在她看来,丁夫人已经失了本心,她为了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行,不惜伤害无辜的人。
这时,萧奕往前走了一步,一边替南宫玥调整一下披风,一边漫不经心地对丁夫人说:“报仇就报仇,你在自家的宅子里就不能报仇了?!”
南宫玥怔了怔,眼神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事,前世萧奕在二十五岁那年单枪匹马地闯进镇南王府,杀弟弑父,血洗镇南王府……
“……”丁夫人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玥,你该回去歇息了。”萧奕一本正经地又道,随意地弹了下手指,周大成就出现了。
很快,四周就安静了下来……一直到次日清晨,太阳再度冉冉升起,衙门的衙差第四次光临了云来客栈,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丁夫人和夏莲被衙差带走了。
周大成临行前,送了一幅字给黄老板,道:“老板,这是我家公子夫人赠与你的,祝你日后生意兴隆。”
黄老板狐疑地打开了被卷成圆筒状的宣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
客似云来。
黄老板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左下角的红色印章上,然后不敢置信地双目一瞠,大叫了起来:“不用关门了!我的客栈不用关门了!”形容癫狂。
那马夫人也好奇地凑过来看,看那印章上赫然有两个字:“萧奕”。
萧奕,好熟悉的名讳啊!
马夫人缓缓地眨了眨眼,一瞬间,这两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
“南宫奕!我知道了,是南宫奕!”
番外九:萧囡囡(1)降生
骆越城的八月,烈日如火球似的炙烤着大地,庭院里一片绿意盎然,那单调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得人不由心生烦躁。
南宫玥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七个多月大了,就算穿宽松的衣裙也掩不住那高高隆起的的肚子。
在这炎热的夏日,她就像是揣了个暖炉在肚子里似的,稍微活动几下,就会香汗淋漓。白日里,她也只能尽量待在放着数个冰盆的东宫中,只有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能去御花园里散散步,透透气。
南宫玥时常安慰自己,好歹她的产期是在十月了,等她坐月子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难受了。
夕阳在南宫玥的殷切期盼中落下了大半,突然,一个清亮的童音打破了那单调的蝉鸣声:“娘亲!”
已经八周岁的萧煜穿着一件橙黄色云纹织金锦袍大步流星地冲进了东宫,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东偏殿中,笑得如旭日般灿烂。
“娘亲,五弟今天还乖吗?”他一双如点漆般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他家娘亲的小腹。
南宫玥腹中的这个孩子是萧奕夫妇俩的三子,不过因为萧栾与周柔嘉也有了两个儿子分别行三行四,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在这一辈已经是行五了。
萧煜话音刚落,就听“喵呜”的一声,黑白相间的大猫紧随其后地飞蹿进来,然后才是一个俊俏的六岁男童,身上也穿着和哥哥一式的袍子。
小萧烨走起来不紧不慢,红润的嘴角微微翘着,小小年纪已经有几分优雅的味道。
他走到近前,就规规矩矩地对着南宫玥作揖道:“娘亲和五弟今日可好?”
自家两个儿子自小婴儿起,就是性格迥异,随着他们俩一点点大起来,也越发明显了,一个灿如日,一个静如月。虽然性子天差地别,但是两兄弟一向彼此投缘,处得极好,平日里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玩耍。
南宫玥看着这两个孩子,又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温和的眼眸中流光溢彩,柔声道:“你们五弟很乖。”
这个孩子的到来是意外的惊喜,他不似怀小萧烨那般折腾,乖得不得了。
今年二月里,南宫玥和萧奕难得抛下琐事,跑出去四处游玩了一番,当时,南宫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有什么不适,虽然月事晚了些日子,却也以为是出行在外所致。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她的胃口好了不少,一天几乎要吃上五顿,她两辈子加起来,还从来不曾那么能吃过,却也没见长什么肉,好似吃进去的东西全部供给了腹中这个孩子。
“娘亲,我和弟弟陪您去散步吧。”萧煜嘴甜又殷勤地说道,心里暗喜:正好爹爹不在,他和弟弟可以一左一右地搀着娘亲。
南宫玥自是却之不恭地应下了,由着两个小家伙搀扶着自己缓缓地出了东宫,迎面就看到另一道紫色的颀长身形箭步如飞地朝这边走来。
两个小男孩彼此对视了一眼,暗暗叹气:他们早就听说爹爹和义父在文略阁商讨政事,本来还以为可以趁爹爹不在陪娘亲去散散步,没想到爹爹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家四口在前方的青石板小径会和后,就沿着左边的小路往御花园的方向缓步而去,黄昏那带着些许暖意的微风一阵阵地拂来,吹得四周的枝叶花木簌簌作响,也同时带来了父子三个的交谈声:
“爹爹,您政务繁忙,其实我和弟弟可以陪娘亲的!”
“爹爹,您放心,我和哥哥会仔细照顾娘亲的。”
“两个臭小子,你爹我还在,你娘还轮不到你们照顾,等你们弟弟出生以后,有的是你们两个兄长表现的机会!”
……
两个多月前,爹爹的那番话还犹在萧煜兄弟俩的耳边。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稳婆从产房里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是一位小公主!”
这稳婆还是当年的稳婆,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他们的太子爷想要女儿那可是想疯了!
再说了,物以稀为贵。
大越立国六年多了,太孙这一辈全都是男孩,直到今日,才得了这么一个金枝玉叶!
萧煜和小萧烨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没说话。
“弟弟,”萧煜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我们要有妹妹了?”说着,他忍不住伸手在小萧烨的右胳膊上捏了一把,“疼吗?”
小萧烨皱了皱眉,没有叫出声,点了点头:“疼。”
“所以,我们不是在做梦?”萧煜喜不自胜地笑眯了眼,浓浓的笑意弥漫在眼底,“不是臭哄哄的弟弟,我们要有香喷喷的妹妹了?!”
小萧烨又皱了皱眉,反驳道:“哥哥,我才不臭!”说着,他也勾唇笑了,满足地叹气道,“我们……就要有妹妹了!”
兄弟俩都笑得得两眼弯弯,如新月一般,可爱极了。
等他俩回过神来时,萧奕早就进了产房,兄弟俩赶忙也跟了过去,萧煜絮絮叨叨地教导小萧烨:“弟弟,刚出生的小婴儿脸有些红,有些皱,你可别嫌妹妹丑,过两天,妹妹就会变得白白嫩嫩的,好看极了……”
小萧烨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兄弟俩很快就走到了抱着大红百婴嬉戏襁褓的萧奕跟前。
萧奕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看着襁褓中双眼紧闭的小女婴,舍不得移开眼。
他们家的小囡囡真可爱!
这鼻子、小嘴、额头……一看就像她的娘亲,将来一定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
萧煜和小萧烨也在看襁褓中的妹妹,目光一霎不霎,好像着了魔一般。
她看起来好小,好小,还没有他们家的猫围棋大。
头顶只有稀疏的几根头发,还没有爹爹巴掌大的小脸红红皱皱,圆鼓鼓的,那如花瓣般的小嘴轻轻地吮动了几下……
“娘亲,妹妹真好看!”小萧烨由衷地发出赞叹声,一双清澈澄净的桃花眼闪闪发亮地看向了靠坐在床榻上的母亲,“跟娘亲一样好看!”
“咳……”萧煜差点没被口水呛到,妹妹现在的模样就像个小猴子似的,哪里好看了?
弟弟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啊!
萧煜暗暗地向小萧烨投以敬佩的眼神,却见小萧烨又低下了头,专注地看着大红襁褓中的妹妹,眸中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
难道说弟弟是真的觉得妹妹好看?!
萧煜一不小心就陷入了某种忧虑中,他本来以为弟弟除了做事慢吞吞以外,其他什么都挺好的,莫非,弟弟其实对美丑的认知有些偏差?
小萧烨完全没注意到哥哥纠结的眼神,抬起头来又道:“娘亲,妹妹这么瘦小,要叫太医过来看看吗?”
闻言,众人不由忍俊不禁,萧煜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本正经地说道:“弟弟,你出生的时候还没妹妹大呢,哭声也跟小奶猫抽噎似的。”
这怎么可能呢?!小萧烨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一旁的百卉笑着插嘴道:“二皇孙,您出生的时候还比小公主轻上半斤呢。小公主刚才哭得可大声了,身子康健着呢!”
小萧烨的神色间越发震惊了,忍不住捏了自己的胳膊一下。这不是做梦!
难得看到平日里性子比哥哥稳重的小萧烨这副样子,众人皆是笑出了声。
南宫玥含笑道:“烨哥儿,要不要抱抱妹妹?”
小萧烨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吓得倒退了一步。妹妹软乎乎的,这么小,肌肤比丝绸还要柔嫩,吹弹可破,比瓷娃娃还要脆弱,他哪里敢抱!
“弟弟,你别怕。我们以后要照顾妹妹。”萧煜笑眯眯地拍了拍了弟弟的肩膀,脸上露出几分怀念,“弟弟,我小时候可是帮着娘亲照顾过你的,你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我。爹爹说了,妹妹以后就要靠我们俩照顾了……”
萧煜滔滔不绝地向小萧烨传授起照顾小婴儿的经验,没注意到萧奕整张脸都黑了。
“我什么时候说囡囡要给你们照顾了!一边儿去!”萧奕仔细地把襁褓交给了南宫玥,然后嫌弃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娘亲和妹妹还要休息呢!你们快回去吧!”
爹爹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萧煜和小萧烨都是瞪大了眼睛。
萧煜试图和爹爹争论,可是萧奕已经霍地站起身来,利索地一手捞起一个儿子,就在两个小家伙不甘心的喊叫声中,随意地把他们给扔出了产房。
“你们两个臭小子,既然空闲的时间这么多,就好好练武去!以后才好保护妹妹!”
萧奕随口打发了一句,就回屋去了,留下两个小家伙站在黄昏的庭院里面面相觑。
“哥哥,爹爹说得对!”小萧烨正色道,“我们要好好练武才行,以后才能保护妹妹。”
妹妹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会招来不少狂蜂浪蝶,他们得从小就做好准备才行!
萧煜和小萧烨心有戚戚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双相似的桃花眼中都是壮志满满。
“不过,弟弟,习武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萧煜想到什么,苦着脸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绢纸,“爹爹之前让我们给弟弟取名字,这个名字应该不能用了吧?”
萧煜展开了折叠的绢纸,上面端正地写了一个“烺”字,萧烺。
他们兄弟俩想了十几个名字,花了一个月挑了又挑,既要好听,又要好看,寓意也要好,好不容易才挑了这么一个,可是妹妹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无论是他们,还是双亲,都没想到这一胎会是一个妹妹,不止是名字,连衣裳、玩具、小房间等等都是按照男孩来的。
这么说来,妹妹还真是可怜啊!
萧煜唏嘘地叹了口气,完全忘了当初家里给弟弟备的都是女孩子的东西。
“哥哥,我们得赶紧给妹妹取个名字!”两个小家伙说干就干,一起又往他们俩的小书房去了。
“如”、“婠”、“妧”、“婉”、“妡”、“嬿”、“婳”……
兄弟俩齐心协力,一鼓作气就写了十几个。
“如如,婠婠,妧妧……”小萧烨喃喃念着,却怎么也觉得这些名字都配不上他们的妹妹。
“不好,不好,不好……”
萧煜连连说道,两兄弟抓耳挠腮,不知不觉中外头已经月上柳梢头。
这一夜,直到三更天,小书房里还是灯火通明。
兄弟俩在给他们的妹妹想名字,萧奕和南宫玥也在想,可是一家四口怎么想都觉得不满意……
想着反正也不着急,萧奕和南宫玥就“囡囡”地叫着,兄弟俩就“妹妹”地叫着,岁月如梭,仿佛弹指间一年就过去了。
大越的小公主就要举办周岁宴了,然而,她还是只有乳名——
萧囡囡。
番外九:萧囡囡(2)抓周
骆越城,又迎来了一个十月金秋,阳光温柔,微风和煦,万木萧条,唯有那金枫愈来愈红,远远看去,就像是弥漫在天际的红霞,鲜艳绚烂,秋意正浓。
这一日的午后,御书房里一片软糯的莺声燕语。
着一袭太师青锦袍的唐青鸿一到御书房外,就有小内侍快步迎了上来,压低声音说道:“唐大将军,您要是没什么要事,还是明儿再来吧。”
唐青鸿怔了怔,侧耳一听,就听到他们大越皇帝带着讨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个好不好看?还有这个镯子……戴在手腕上一定漂亮极了。”
跟着,是另一个软糯的女音欢喜地应道:“好看。”
“来,皇祖父给我们囡囡戴上!”萧慎殷勤地又道。
接着就是女娃娃一阵绵软的笑声,逗得她祖父也笑了,笑声爽朗。
唐青鸿眼角抽了一下,面上却是含笑对那小内侍道:“多谢王公公提点,那本将军就先回去了。”
今天皇帝恐怕是没兴致处理政务了。
如今,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都知道太子的独女取代太孙成了皇帝的新宠,为了讨孙女的欢心,皇帝真是巴不得摘下那夜空中的星辰送给宝贝孙女,比如几个月前,皇帝还因为孙女喜欢红宝石,吩咐匠人定制了一整套镶满红宝石的玩具给孙女把玩。
唐青鸿又看了御书房的方向一眼,觉得皇帝这些年来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明明以前也没见怎么疼爱自己的女儿啊?!都说“四十而不惑”,皇帝怎么就好像是越活越倒回去了呢……哎,也好,父弱子强,方能成就大越繁华盛世!
唐青鸿被那小內侍打发了,可是萧慎的运气也仅止于此了。
唐青鸿前脚刚走,后脚萧煜和萧烨就来了,他们是来给他们皇祖父请安,并顺便接走他们的宝贝妹妹的。
平日里,萧煜和萧烨想从皇祖父这里接走妹妹都要花费好大一番心力。
哎,皇祖父啊,实在是太磨人了一点!
不过今日,两个小家伙的态度尤为坚决,你一言我一语,义正言辞地与他们皇祖父讲道理:
“皇祖父,妹妹该午睡了。”
“明天就是妹妹的抓周宴了,妹妹今天得好好休息才行。”
“是啊,皇祖父。要是妹妹今天没休息好,明天抓周的时候睡着了,那可怎么是好?”
“皇祖父,等过了抓周宴,我们再带妹妹来陪您玩……”
“……”
在两个宝贝孙子的联合劝说下,萧慎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放孙女走了,叮咛道:“囡囡,你快回去午睡吧。皇祖父会想你的。”
“祖祖,想想……”
在女娃娃可爱的小奶娃音中,萧慎眼眶一酸,差点泪洒当场。他对自己说,明天可是他们囡囡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好日子,自己身为祖父,可不能给他们囡囡拖后腿啊!
历经一盏茶功夫,萧煜和萧烨兄弟俩总算接回了妹妹,兄弟俩一左一右地牵着妹妹软乎乎的小肉手回东宫去了。
犹带暖意的徐徐秋风中,若隐若现地送来了兄弟俩和小女娃的交谈声,兄弟俩耐心地问着妹妹“今天吃了什么”,“玩得开不开心”,“困不困”云云。
堪堪一周岁的小女娃词汇量委实有限,说来说去也就几个词:“哥哥”、“粥粥”、“喵喵”……
饶是如此,萧家兄弟俩还是与妹妹说得不亦乐乎,心里有些唏嘘:时光荏苒,一下子还没有小奶猫大的妹妹就在他俩的精心照顾下长大了不少,如今比猫围棋重了整整一倍!
作为哥哥,还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明日妹妹就要满一周岁了!
在兄弟俩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中,一夜弹指即逝,金乌东升,秋高气爽。
萧家两兄弟醒来后,洗漱更衣后,穿上一式的橙黄色袍子,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了妹妹那边。
南宫玥正在亲自替白白胖胖的女娃娃穿衣裳,小女娃乖巧极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一会儿就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真红色绣着金线凤凰的袄子,配上一顶可爱的猫耳帽。
小女娃最喜欢红艳艳的漂亮衣裳与漂亮手首饰了,指挥着娘亲给她戴上了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项圈,又让娘亲在她的眉心画了一个红点,总算满足地笑了。
这小丫头,真是爱漂亮!南宫玥好笑地伸出一根食指在女儿的鼻头上撇了一下。
“妹妹真漂亮!”
两个小家伙笑容可掬地为妹妹鼓掌道,跟着又殷勤地叮嘱起小女娃来,让她待会千万别抓那些绣线、算盘、尺子、铲子、勺子什么的……
小女娃根本就听不懂,傻乎乎地歪着脑袋对着两个哥哥笑了,笑得双眼和嘴巴都弯成了可爱的月牙,把她两个哥哥迷得七晕八素,只觉得自家的妹妹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儿。
南宫玥在一旁看着有些好笑,真想问问两个儿子希望他们妹妹抓什么,但想着他俩可能会出现的纠结表情,还是摇摇头没说什么……
等他们粗粗地用了些早膳后,就快巳时了,母子几个一起移步前往东宫东南角的霜月厅。
厅堂中,早已经是宾朋满座,男宾、女宾、孩童大致分作三边,各自说笑,穿着一身真红色常服的萧奕也在其中,容光焕发。
今日萧囡囡的抓周宴来的宾客都是自己人,官语白、方老太爷、萧栾夫妇、萧霏夫妇、傅云鹤夫妇、韩淮君夫妇、萧容玉等人都到了,四周的气氛很是随意。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一般都是被抱进来的,可是萧家小囡囡却是由两个兄长一左一右地牵着进厅的,南宫玥步履闲适地跟在三个孩子身后。
“囡囡真乖!”
萧霏、原玉怡皆是笑吟吟地抚掌赞道,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走得摇摇晃晃的小女娃。
萧奕和南宫玥的女儿自然是个美人胚子,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粉润似花瓣的小嘴,白皙如雪的肌肤,看着就像个玉雕的小人儿一般,让一众长辈都心生怜意。
这三个孩子的容貌其实很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桃花眼,还有那鼻子、嘴唇,一看就是像他们的父亲萧奕,也就是小囡囡的脸型比她两个哥哥柔和一些,下巴瞧着有几分像她娘亲。
萧奕难得看着两个儿子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这两个臭小子还算有那么点儿用处。
“阿玥,囡囡!”萧奕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对着妻女微微一笑,然后轻松地把糯米团子般的女儿一把抱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该抓周了!”
“爹爹!”小女娃亲热地唤道,习惯地“吧唧”一声,在她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虽然今日厅堂里有不少人,男女老少,小女娃的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一下子见这么多人,不过四周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让她立刻就放松了下来,嘴角弯弯,露出颊上可爱的梨涡。
“太子爷,”百卉快步上前,一边屈膝行礼,一边提醒道,“皇上还没来呢!”
萧奕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正想说话,一个青衣小內侍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道:“皇上……皇上驾到!”
不一会儿,萧慎就在卫贵妃的陪同下来了。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众人或作揖或福身行礼后,萧囡囡的抓周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厅堂的正中,很快就摆上了一张紫檀木雕龙纹大案,宫女们在大案上放上各式抓周的小玩意儿,小囡囡是女娃儿,这抓周的物件自然与当年萧煜、萧烨不同,除了古籍、笔墨纸砚、金元宝等等以外,又多了金银首饰、花朵、胭脂、铲勺、花样子、剪子等等,铺了整整一大案。
萧奕仔细地把小囡囡放到了大案中心,然后笑眯眯地叮嘱道:“囡囡,随便挑一样你喜欢的东西就是!”
抓周的是为了预卜孩童未来的前途,可是对于萧奕的女儿,她已经不需要为她的未来发愁。她生而尊贵,注定会成为大越最金贵的一颗明珠,受尽万千宠爱,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众人都以这张紫檀木大案为中心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小女娃道:
“囡囡,快仔细看看,看看你喜欢什么?”
“囡囡,女为悦己者容,挑胭脂、首饰好了!”
“妹妹,离那把剪子远点!”
“……”
小囡囡懵懂地看着众人,傻乎乎地眨巴着大眼睛,最后朝娘亲的方向爬了过去,“娘!”
南宫玥耐心地拍了拍小女娃的背,指着那一桌子的东西再次道:“囡囡,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小女娃看了一圈案上的东西后,终于在万众期待下动了。
她霸气地双臂一捞,把东西都捞到了自己怀中,傅云鹤在一旁“噗”地笑出了出来,拍了拍萧奕的肩膀说:“大哥,我们囡囡真是有你的风采啊!”
萧栾在一旁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目露敬畏地看着小女娃,没想到小侄女小小年纪这么霸气!
韩绮霞无语地看了傅云鹤一眼,差点想伸手捏他一把,连他们的五岁的儿子都默默地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韩绮霞清了清嗓子,笑吟吟地说着吉利话:“我看我们囡囡将来是个无所不通的大才女才对!”
下一瞬,他们就看到小女娃又动了,她把怀中的东西又一样样地拿了出来,先扔掉了花样子,然后是剪子、尺子、铲勺……
萧煜和萧烨兄弟俩在一旁为妹妹叫好,又嘱咐她仔细挑,慢慢挑,不用急。
众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女娃的一举一动,神色中的笑意越来越浓,觉得有趣极了。
须臾,小女娃怀里的东西就越来越少,只剩下了四五样。
小女娃看着嘟了嘟嘴,娘亲说,要挑一件最喜欢的,可是这些都不是……
她抬眼又想要找娘亲,眼角却正好瞟到一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形,顿时两眼放光,怀里的东西也不要了,利索地爬了过去,以迅如闪电的动作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袖,期待地仰着小脸看着他,露出甜甜的微笑。
四周静了一瞬,眼前这个意外的发展让众人傻眼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小囡囡抓周却抓到了官语白,这算是什么回事呢?!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官语白也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翘,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温柔似水。他伸掌摸了摸女娃娃头上的猫耳帽,正要说什么,就听萧奕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小白,”萧奕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指着自家闺女对官语白道,“我家囡囡抓周抓到了你,你是不是该送份礼表示一下?”
小女娃虽然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乌黑澄澈的瞳孔中映出官语白含笑的脸庞……
番外九:萧囡囡(3)宠爱
十月十五,下元节到了。
凌晨下过雨,此刻旭日初升,地面已经干了大半,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与浓郁的桂香。
大元帅府的书房中,一身月白素面直裰的官语白正坐在窗边的一张红木书案旁,书案上随意地放着好几张写满了字的笺纸。
官语白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难得露出几分愁容。
正在庭院中的一棵大树上打盹的小四眉眼一抽,露出几分无语的表情,心道:这个萧奕还是这般会差遣人!
思绪间,远远地就看到两个穿着靛青色小袍子的小男孩一左一右地牵着一个穿着粉色薄袄的白糯米团子来了,仿佛两片绿叶托着一朵花骨朵一般。
三个孩子后方跟着海棠以及小女娃的乳娘,海棠神色悠然,乳娘诚惶诚恐。
这个才刚满周岁、还没断奶的小丫头怎么来了?!小四怔了怔。
平日里,都是萧煜和萧烨兄弟俩每日上午来官语白这边读书,十日一次休沐。萧囡囡才一周岁,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宫来元帅府。
当三个小娃娃来到官语白的书房后,书房里的空气就陡然变得愉悦起来,就像是忽然多了三只喜鹊般,叽叽喳喳。
“见过义父。”
兄弟俩规规矩矩地给义父作揖行礼,连着他们中间的小女娃也有学有样地行了揖礼,模样可爱极了,看得兄弟俩真是恨不得把妹妹搂在怀里抱一抱,亲一亲,揉一揉。
萧煜自然看到了案头那些写满了字的白色笺纸,想到了什么,他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强压下心头的期待,笑吟吟地说道:“义父,您是在给妹妹取名字吗?这件事您慢慢来,不着急!”
闻言,萧烨也是眼睛一亮,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义父。他和哥哥花费了一年也没给妹妹取出一个合心意的名字,这好名字可不是催出来的,要仔细琢磨才行!
昨日周岁宴后,爹爹就把给妹妹取名的重任托付给了义父,两兄弟也觉得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
义父是整个大越最聪明的人,一定能给妹妹取个最好听、最好看、寓意最棒的名字!
看着两个小家伙那可爱的样子,官语白不由失笑,颔首道:“好,我慢慢来。”
小女娃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话题与自己息息相关,好奇地凑过去看书案上离她最近的那张白色笺纸,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她好奇地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歪了歪小脑袋。
官语白见小丫头感兴趣,就温柔把她抱到了他的膝头坐下,然后一手拿起那张笺纸,另一手抓起她的小肉手指向了笺纸上的第一个字,念道:“晗。”晗,天色将明;欲明也。
“晗。”小女娃跟着重复道,声音软糯。
“熙、昀、宛、涵、韵……”
官语白耐心极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小囡囡听,小女娃乖巧地牙牙学语,奶声奶气的女音回荡在房间里。
等妹妹念完了笺纸上的最后一个“晓”字后,萧煜和萧烨立刻热情地为自家妹妹鼓掌,赞道:“妹妹念得真好。”他们的妹妹果然聪慧!
“哥哥好!”小女娃响亮地回了一句,她抿了抿粉润的小嘴,笑得眼睛也弯了起来,白皙胜雪的颊畔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把两个哥哥感动得一塌糊涂,真想在妹妹糯米团子般的小脸上亲一下。
对了!糯米团子!
萧煜眨了眨眼,想起了一件事,赶忙转身朝海棠看去,从她手里接过了一个食盒,道:“义父,今日是下元节,一大早,我们和娘亲一起做了些素馅糯米团子,您和小四叔叔尝尝看好不好吃!”
“是爹爹磨的糯米粉。”萧烨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放在食盒里的糯米团子还热乎着,诱人的香味随着秋风弥漫开去,两兄弟分起糯米团子来,义父分两颗,他们俩各一颗。
萧煜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义父,娘亲说了糯米团子不好克化,尝尝鲜就好了,不可多吃。”
至于囡囡,她还小,不能吃糯米,乳娘就问她要不要吃肉末鸡蛋羹,可是小女娃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些白胖胖的糯米团子所吸引,双眼发亮地盯着碟子上的团子。
“只能吃一口。”官语白伸出一根食指,郑重其事地比在小女娃的小脸前。
萧囡囡也学着官语白的手势比了一根食指,然后用力地点头应道:“一口。”
小女娃总算是得偿所愿了,从团子上咬了小小的一口,那软糯的口感让她欢喜地眯起了眼睛,满足得仿佛吃到了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等众人吃完了糯米团子后,已经过了巳时,外头的旭日越升越高。
按理说,这个时候也该开始上课了。
不过……
“囡囡,”官语白俯首对着面前乖巧可爱的小女娃微微一笑,问道,“你想看小鹰吗?”
“想!”小女娃笑得甜甜的,想也不想地应道,声音响亮清脆。
萧煜和萧烨比她还要激动,欢喜地笑了:“太好了!可以看寒羽和小灰的小鹰了!”
今天那可是沾了妹妹的光了!
妹妹真是个大福星!
“灰灰!”囡囡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开心地重复道,“灰灰!”
于是,官语白轻松地一把抱起了萧囡囡,萧煜和萧烨紧随其后,一行人鱼贯地出了书房,从左侧绕过书房朝后院去了。
书房的后院里,种着一棵棵偌大的梧桐,枝叶茂密,只是金秋的梧桐叶已经黄了一半。
也不用官语白引路,萧煜和萧烨就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其中一棵最高的梧桐树下。
只见某段粗壮的树枝上,以枯枝搭了一个铜盆大小的鹰窝,一灰一白两头鹰停在枝头,注意力都全部摆在了鹰窝里,没空理会下面的人。
“寒羽!小灰!”萧煜和萧烨齐齐地仰首,热情地对着树上大叫起来。
“灰灰!”在官语白怀里的囡囡也激动地对着树上又是喊叫又是挥手。这些天,她很少看到小灰回东宫,原来小灰是来了这里啊!
看着兴奋不已的女娃娃,官语白抱着她到一旁的一张石桌旁坐下,然后对着小四做了一个手势。
小四应了一声,把手里的一个竹编篮子夹在了腋下,三两下就爬上了树。
坐在官语白膝盖上的小女娃好奇地看着小四的一举一动。平日里她起得早的时候,也经常陪着爹爹去晨练,见过爹爹打拳舞剑时虎虎生威的样子,只觉得这个叔叔和爹爹一样好身手。
她热情地为小四“啪啪”鼓掌。
小四的目标自然是那搭在树上的鹰窝。
野生的鹰一般会把窝建在悬崖峭壁上或者是最高的树上,但无论是寒羽还是小灰,都自小是由人养大的,也没什么巢穴的概念,直到它们生了蛋,就忽然开窍了。
平日里,小四会不时去树上确认窝里的小鹰是否安好,其它时候,也就是由着这对初为爹娘的双鹰自己折腾。
这段时日,作为娘亲的寒羽正处于一种护犊的情绪中,除了小灰,大概也只要小四和官语白可以碰碰小鹰了。
没一会儿,小四就拎着篮子里的小鹰,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萧煜和萧烨既激动又亢奋,平时,他们俩也只能在树下仰首看看,偶尔才能看到小鹰从窝里探出半个小脑袋和嫩黄的鹰喙。
枝头的寒羽和小灰依依不舍地追了下来,在小四上方一尺盘旋着,徘徊不去,不时发出鹰啼声,仿佛在提醒他小心仔细点。
那个篮子很快就被小四放到了那张石桌上,一瞬间,三双相似的桃花眼仿佛宝石一般熠熠生辉,三个孩子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篮子里的小鹰。
篮子底部铺了几层细软的棉布,又放了些干草,置身其中的那只小鹰看来就像是毛绒绒的白色小鸡般,喙中可怜兮兮地发出“啾啾”声。
“它真可爱!”萧煜和萧烨忍不住发出喟叹声。
“小……小。”囡囡眯眼看着小鹰,嘴角弯弯,三兄妹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萧煜一本正经地去教育妹妹:“妹妹,不可以摸小鹰哦。义父说了,如果小鹰的身上沾上了我们人的味道,它的娘亲可能就会不要它了。”
萧囡囡歪着脑袋倾听着,一脸认真的样子,让身为长兄的萧煜心里颇有成就感,滔滔不绝地与妹妹说起了当年爹爹是怎么捡到了小灰送给了娘亲……后来,小灰又发现了从鹰巢里掉下来的小寒羽,之后义父就养大了寒羽,小灰和寒羽自小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成大鹰后就结成了夫妇,今年才有了小鹰。
萧烨和萧囡囡听得津津有味,一旁的小四却是眼角抽动了好几下,几次想要纠正萧煜的这个故事里明显是萧奕在胡编乱造的地方。
什么两小无猜!小灰发现寒羽的时候,早就是成年的雄鹰了好不好?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小四干脆就跑了,没一会儿,拿了一碗鲜红的生肉回来,碗中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小鹰平常一般吃的都是小灰和寒羽从野外捕食回来的动物,小灰和寒羽会将猎物身上最嫩的肉撕成小块喂给小鹰,不过小四偶尔也会在小灰和寒羽出去狩猎的时候,给小鹰加个餐。
现在他准备的这碗生肉挑的就是全羊身上最鲜嫩的两条里脊肉,他还特意给小鹰切成了一块块细小的肉丁。
小鹰一闻到生肉的味道,就饥渴地发出“啾啾”声,并仰首张开了鲜嫩的鸟喙,贪婪地吃起小四投喂的肉丁。
官语白本来还担心这一幕会吓到这小丫头,没想道女娃娃的胆子还挺大的,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
见此,官语白心念一动,柔声问道:“囡囡,想试试喂小鹰吗?”
“想想。”萧囡囡顿时两眼放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如点漆的大眼睛如寒星般明亮,璀璨。
官语白握着她的小手,帮她用勺子舀起了一块指头大小的肉丁,然后抛进了小鹰张开的鸟喙中……
小鹰吃得欢乐,萧囡囡喂得也欢乐,不时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囡囡,”须臾,官语白忽然出声问道,“等小鹰再大些,学会飞以后,把它送你养好不好?”
小女娃自己用勺子又给小鹰喂了一块肉丁,毫不迟疑地应道:“好。”她似乎怕自己的语气还不够坚定,立刻又强调了一次,“好。”
萧煜和萧烨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妹妹,但转念一想,又笑了,妹妹还小,以后他们可以帮妹妹照顾小鹰的!
众人上方的天空中,小灰和寒羽仍旧展翅盘旋不去,满心满眼只有它们的小小鹰,不时发出阵阵嘹亮的鹰啼,似在关切地询问着什么……
庭院中,生机勃勃,一片语笑喧阗声。
官语白仰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中搏击长空的双鹰,勾唇笑了。
鹰的寿命超过五十年,可以一直陪着他们的小囡囡!这份礼物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日,萧囡囡在元帅府中用了午膳,方才恋恋不舍地跟着两个哥哥回宫去了。
这一日,萧囡囡依然没有名字。
番外十:韩凌赋X白慕筱(1)废帝
“篷!篷!”
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了开来,那么绚烂张扬,如同花朵绽放般,花瓣如雨般坠落……
皇宫西北角的冷宫之中,却是一片寥寂冷清,空荡荡的,与皇宫其它地方的喧哗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寝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穿着白色中衣的韩凌赋颓废地靠着一个大迎枕坐在床榻上,眼神阴郁地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外头夜空中绽放的烟火,浑身释放出一种黯然萎靡的气息。
半个月前,镇南王萧奕率南疆军攻破皇宫后,没有杀了旭和帝韩凌赋,而是将他圈禁在冷宫之中。彼时,一些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朝臣立刻提议废帝,并拜萧奕为摄政王,又由萧奕做主从宗室旁支中择稚子继位为新帝。
今日是大裕新帝登基的日子。
皇宫乃至整个王都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仿佛半个月前南疆军攻破王都和皇宫时,那残酷的一幕幕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般。
然而,外面的人可以忘记,但是韩凌赋却忘不了。
直至此刻,当时那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还在他的鼻头萦绕不去,还有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那遍地的鲜血、那凄厉的惨叫声、那惊心动魄的武器碰撞声……一次次地将他从梦中惊醒!
至今他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明明是真命天子,他明明扫平了一切障碍登上了大宝,君临天下……不过短短十年,他怎么就成了阶下囚呢?!
韩凌赋仰首望着夜空中那弯新月,今日是初一,新月如钩,皎洁明亮。
他不由得想了那个女人,这些日子来,他越来越频繁地梦到那个女人,白衣黑发,阴冷如女鬼般的女人,他的元后,他的废后——
南宫玥。
浓烈的恨意立即喷涌了上来。
若非是她与萧奕暗中勾结在一起,自己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终究是自己当年心还不够狠,居然留下了南宫玥这个后患!
一步错,步步错!
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形捧着一个木制托盘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偌大的药碗,热气袅袅。
女子穿了一件柳色素面褙子,一头青丝挽着一个松松的纂儿,浑身虽然不着一点饰物,但依旧秀丽动人。
“筱儿!”
韩凌赋看着那款款走来的佳人,原本冰冷的目光变得柔情似水,心里叹息:哎,苦了他的筱儿陪他一起受苦!
“皇上,我刚熬好了药。”白慕筱一边说,一边走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皇上,腿上的伤今日可好些?”
虽然白慕筱还是称呼韩凌赋为“皇上”,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的韩凌赋不过是一个废帝。
白慕筱在一把小杌子上坐下,关切地掀开了韩凌赋身上的薄被。
薄被之下,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血腥味,其中混杂着古怪的药膏味。
韩凌赋双腿的膝盖上包扎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绷带下隐约渗出血渍,这是宫变那一晚,南疆军追来时,两支利箭正好射穿了韩凌赋的左右膝盖……
他们被南疆军擒住后,萧奕甚至没见韩凌赋一面,就直接让人把他和白慕筱送到了这冷宫之中,之后只是派了一个南疆军的军医来看过韩凌赋的伤势,替他拔了箭,又敷了药,开了药方,留下药草后,就走了。
如今这冷宫之中,只有他们二人,没有一个下人,也只能靠白慕筱亲力亲为地照顾韩凌赋了。
韩凌赋感动地看着白慕筱,苦笑着道:“还不就是这样!”
“皇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且好好将养着。”白慕筱拿起一旁的药碗,细心地吹了吹后,才递给了韩凌赋。
韩凌赋一鼓作气地喝完了那苦涩的药汁后,道:“筱儿,你放心,我会好好养伤的。等我养好了伤势,我们就想办法离开这里!”
萧奕之前留着自己不杀,十有八九是为了暂时安抚大裕朝堂的人心,让那些朝臣知道他萧奕是“清君侧,锄奸佞”,并无篡位弑帝之心。
可是现在新帝已经登基,那自己这废帝也就没有价值了!接下来,萧奕怕是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他必须设法从这冷宫中逃走才行!
离开?!白慕筱愣了愣,知韩凌赋如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隐约浮现一丝失望,一闪而逝。
她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说道:“皇上,我觉得萧奕是不会杀我们的!”
韩凌赋面露惊讶,问道:“为什么?!”
萧奕秉性暴戾,他敢弑父杀母屠弟,敢率领南疆军北上王都直破皇宫,敢废帝另立新帝,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据他所知,王御史就是因为称病没有上朝,当日南疆军就如狼似虎地冲进御史府,将其直接拖走,并在午门斩首,家眷流放千里。
这是个杀神!
这是一个无情无义、冷血嗜杀之徒,与他根本讲不了什么仁义道理!
白慕筱理了理思绪,耐着性子解释道:“皇上,萧奕生性狠绝,所以弑父杀母屠弟,却绝非单纯的残暴,他能率领南疆军打退南蛮,得南疆民心,甚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萧奕可谓‘枭雄’也。”
听白慕筱言辞间竟然对萧奕还颇为赞赏,韩凌赋的脸色有些僵硬,眼神幽暗。
白慕筱只当做没看到,继续说道:“萧奕既是枭雄,自然明白留着你,更利于安人心、稳定朝局。大战方休,大裕已经千疮百孔,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这个道理萧奕明白,可是韩凌赋却不明白……
“皇上,我们不能逃,”白慕筱情真意切地握住了韩凌赋的手,“只有留下,才有机会!”
都说建文帝出逃,明成祖朱棣因此一辈子如芒在背,但也仅止于此……再也没有“以后”了。如果像老鼠般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那么“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皇上,一时的失败不代表永远的失败,只有耐心等待时机,我们未尝没有机会再逆转局面!你可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就如同历史上的明英宗,虽然一度被其弟朱祁钰夺走帝位,软禁于宫中足足八年,但最终还是复位称帝,此后半生顺遂。
既然明英宗可以复位,韩凌赋也可以,只要他耐心等待,细心筹谋!
被白慕筱眼中如火焰般的热情所感染,韩凌赋的心底也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苗,他激动地反握住白慕筱的手,道:“筱儿,你说的没错,机会一定会来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话语间,他又变得意气风发,两人相视一笑,神色间浓情款款,情意绵绵……
冷宫中的日子分外乏味,这里没有宫女,没有太监,除了一日三餐送来的粗茶淡饭,其他的一切都要白慕筱亲自动手,打扫、洗衣、熬药、洗碗……伺候受伤的韩凌赋。
白慕筱从小到大还没做过这么多粗活,更没有这样伺候过人,可是想着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爱的人,为了他们的将来,她还是忍了下来……
一个多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她忽然就发现自己瘦了,手粗了,头发也干枯了不少,脸色蜡黄……这段时日每一天都忙忙碌碌,只有三个时辰可以休息,让她觉得身心疲惫,她开始深深地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
晾完了刚洗好的衣裳和被褥后,白慕筱就拖着沉重的身子回了寝殿,她觉得很累,她想休息一会儿……
可是她一进殿中,就眉头一皱,一股恶心的尿骚味扑鼻而来。
她再往前走几步,就对上了韩凌赋那窘迫的脸庞。
“筱儿,我……我……”韩凌赋满脸通红,羞愤欲绝,“我叫过你……”可是他叫了许多遍,白慕筱都没有回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失禁了……
白慕筱握了握拳,压抑着心中的厌烦与恶心,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这是她爱的人,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不自觉地放缓,道:“皇上,我来帮你换身衣裳。”
然后,连昨天刚换上的被褥也要重洗了……
一炷香后,白慕筱就抱着装满衣物的木盆出了寝殿,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叹息声转眼间就随风而逝。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对于白慕筱而言,接下来的一年变得那么枯燥、乏味而漫长,度日如年,却又不得不一日日地过下去……
这一日中午,白慕筱取了宫人送来的食盒就回到了寝殿。
寝殿中,韩凌赋仍旧是坐在床榻上,长发披散,神情烦躁阴郁。
过去的这一年,韩凌赋变了许多,他瘦了一大圈,身上的中衣有些空荡荡的,眼下一片青影,形销骨立。
一看到白慕筱来了,他就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去哪儿了?”
白慕筱直直地看着满脸胡渣子、不修边幅的韩凌赋,心中满是失望,口气中就不免透出一分不耐,提了提那食盒道:“皇上,我是去取食盒了。”
“是吗?”韩凌赋眉头微蹙,上下打量着白慕筱,“取饭需要那么久?你不会是想要独自逃走吧?”
韩凌赋越说越是烦躁,他的膝盖已经养了一年了,伤口表面早已经结疤了,但是他的双腿却使不上一点力气……他的膝盖骨碎了,再也好不了!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不良于行的瘸子,谈何复位?!
想着,韩凌赋就觉得浑身刺骨的寒意,眼神更为阴郁。
白慕筱在几步外提着食盒停下了脚步,神色淡淡,床榻上散发着一种古怪污浊的异味,扑面而来。
这样的对话在最近这半年来已经发生了许多次,他总是怀疑她,怀疑她有异心,怀疑她嫌弃他……她一次次的容忍也不过换来他的变本加厉。
韩凌赋变了,仅仅一年,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暴躁易怒,阴郁颓废,他已经不是当年她认识并爱恋不已的如玉公子。
他变了,一点点的挫折就把他彻底击溃了!
看着眼前这判若两人的韩凌赋,白慕筱觉得无力而心冷,她早就受够了!
“信不信由你!”白慕筱淡淡道。
她竟然如此对他!韩凌赋的眸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额头青筋浮动。
对韩凌赋而言,曾经的白慕筱是朵聪慧、体贴的解语花,有超越男子的惊世才华,还能不时地在政事上给予他独到的见解,可是自从他受伤以后,白慕筱起初还体贴细心,渐渐地,她似乎发现他的伤好不了,就对他越来越懈怠,越来越不耐!
韩凌赋随手拿起一旁的空茶杯就朝她砸了过去,“啪”的一声,正好砸在白慕筱的脚边,无数碎瓷片飞溅开来……
番外十:韩凌赋X白慕筱(2)相杀
那白色的瓷杯瞬间就粉身碎骨,寝殿内一片死寂,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沉甸甸的,只剩下了韩凌赋那粗重的呼吸声。
“呼——呼——”
然而,床榻上的韩凌赋却觉得尤未解恨,浑身微颤地抬手指着白慕筱的鼻子,眸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齿地说道:“白慕筱,若非是为了你,朕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是啊,若非自己为了这个女人贬了南宫玥,抄了南宫家,自己此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瘸子,一个废物!
想到这里,韩凌赋就觉得心口仿佛被成千上万根针扎在胸口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了这个女人,他葬送了他的万里江山!
没错,一切错误的源头就是白慕筱!
若非白慕筱,他与南宫玥会两厢无事,他的朝堂江山会稳固如山,更不会有镇南王萧奕北伐之祸!
那么,他此刻就还是那个天下至尊的大裕皇帝,而不是沦为阶下囚,任人鱼肉!
他错了,他全错了!
他以为白慕筱清高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以为这世上唯有她懂他,却没想过白慕筱愿意委身于他,不是因为爱慕他,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她想要妻以夫贵,她想要奇货可居,她想要凭借他而凤临天下!
而他,竟然愚蠢地爱上这么一个利欲熏心的女人,一步错,步步错!
韩凌赋的眸色越来越黑浓,无数的情绪在眼底翻滚,渐渐酝酿起一场风暴,其中有悔、有恨、有怨、有憎……
“都是你,都是你害朕!说,贱人,到底是谁指使你到朕的身旁来故意害朕?!”
韩凌赋的眼睛几乎瞪凸了出来,眸中布满血丝,睚眦欲裂,那近乎嘶吼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中挤出来的一般,语气中带着一分疯狂,两分不甘,三分憎恶。
闻言,白慕筱的心沉至了最低点,摇了摇头,失望地说道:“韩凌赋,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她早就在怀疑他在怪她,在恨她……今天他终于把他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也好,她可以死心了!
是啊,一个稍微遇到些挫折就只知道自怨自艾的男人还能有什么用?!
她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没用的男人?!
白慕筱嗤笑了一声,“是我看错了你!”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语气冷淡,“既然你不饿,那我就走了。”
说着,白慕筱就拎着手上的食盒走了。
“白慕筱!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在害朕,都是你!”
身后传来韩凌赋的声声诅咒声,白慕筱的神色渐冷,如寒霜般。
她总算是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
他只会把他自己的错误、他自己的不幸迁怒到别人身上而已,如此无能,如此短视,也难怪保不住这片大好江山!
你不仁我不义!
韩凌赋,别怪她心狠……
白慕筱拎着食盒大步流星地往西稍间去了。
自这一日起,白慕筱仍然每日按时去冷宫门口取食盒,却再也不进寝殿看韩凌赋,每日就只听韩凌赋在殿中疯狂地叫嚣着,诅咒着,把一切丑陋的言辞斥诸于口。
白慕筱一开始还觉得恶心,觉得愤怒,到最后不动如山,置若罔闻。
她一直不理会他,他就开始摔东西,砰,啪,咚……声声撞击声不断传来,他似乎把寝殿中能摔的东西全部都摔了。
一日,两日,三日……
时间转瞬即逝,到了第四日黄昏,白慕筱终于再次踏进了寝殿中,闲庭信步。
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地面上到处是摔碎的茶杯、花瓶、笔墨纸砚……满地的碎片,一室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恶心的腥骚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夕阳那金红色的光芒透过西边那扇敞开的窗户洒了进来,照得屋子里半明半暗,半边还在白昼的光明中,另外半边却晦暗如无底深渊。
寝殿中一片死寂,白慕筱缓缓地朝床榻的方向走去,在距离三四尺的位置停了下来,不动声色。
床榻上的韩凌赋已经三日半没吃过东西了,他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他面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干裂,脸颊微微凹了进去,上下颌的胡渣更浓密了,狼狈得仿佛一个路边的乞丐般。
相比下,静立在那里的白慕筱则丰盈了些许,乌发挽了一个整齐的弯月髻,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这几天,不用再照顾韩凌赋,她彻底从那些繁琐沉重的粗活中脱身了,好好地睡了几个懒觉,而她也终于有时间仔细打理自己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挽个头发,给衣裳熏上香……
这样的感觉真好!
白慕筱抚了抚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的衣袖,目光冷淡地看着形容枯槁的韩凌赋。
反正,现在的韩凌赋也不过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废人,反正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了,每天都是躺在床榻上混吃等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活着浪费口粮呢?!
据说,人如果不喝水三天就会死,不吃饭的话,则是七天。
韩凌赋还能活多久呢?!
白慕筱眯了眯眼,眼眸更为幽深,透出一丝冰冷的阴毒。
他死了,她也就自由了,不必再继续伺候他了。
她还年轻,她与他不同,她有惊世的才学,如果她肯货与摄政王萧奕,他一定能明白她的价值!
白慕筱的瞳孔中燃起一簇野心勃勃的火苗,仿佛比那外头的夕阳还要灿烂夺目。
“咔擦……”
她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但是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一片碎瓷片,惹得她微微蹙眉,脚下的步子顿了一顿。
背过身的她没看到她身后的床榻上,一直紧闭双眼的韩凌赋猛然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眸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他布满了血痕的双手撑在床榻边缘,然后纵身一跃,朝白慕筱飞扑了过去。
“咚!”
两人的身体重重地跌倒在满是碎片的地面上,白慕筱痛苦地呻吟出声,下一瞬就感觉到一双枯瘦如柴的双手掐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只听男人那沙哑而恶毒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
“白慕筱!你这个贱人!朕要杀了你这贱人!”
“朕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你这个贱人一起下地狱!”
韩凌赋的眼眸中迸射出浓浓杀机,其中仿佛有一片巨大的旋涡般,除了恨,还是恨!
都是她!都是她害了他一生!
韩凌赋把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手上,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放……开……”我!
白慕筱狠狠地瞪着韩凌赋,两眼布满了血丝,拼命地挣扎着。
她想要挖开韩凌赋掐在她脖颈上的双手,可是哪怕如今的韩凌赋枯瘦如柴,毕竟是男子,力量始终要强于女子,再加之他此刻临近疯狂,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让白慕筱根本摆脱不了他的桎梏。
“唔……”她发出痛苦的呻吟,渐渐地,两眼涣散,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小,眼中写满了不甘与难以置信。
她就要这么死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
上天既然送她来到这千年之前的大裕,上天既然给她这般奇遇,她不是注定该是天命之女,名留青史吗?!
南宫玥死了,而她活了下来,难道这不就是上天给予的暗示吗?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白慕筱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双目瞪得更大,乌黑的眼瞳中只有韩凌赋那怨恨的脸庞映在其中。
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感觉一阵无边的黑暗涌来……
是她错了,她看错了人!
(完)
番外十一:官婠婠(鹰)日常
大越某年,白猫身归混沌,其他众宠也都先后应劫离世,如今的大越只剩下了东宫的猫族,犬族,还有元帅府的神鹰一族还留了些后人,在大越的份位尤为尊贵。
我,就是如今鹰帝小灰的幺女,名唤官婠婠,因年幼时太过乖巧,就被公子送给了萧家囡囡,又由萧家两子代为照顾,并细心教我学做大越一霸。
这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
“婠婠!”
“婠婠!”
少年和男孩清亮的嗓音相继在耳边响起,二人纯净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宠爱。
在他们俩一声接着一声锲而不舍的呼唤下,婠婠总算睁开了眼,十一岁的少年和九岁男孩相似的脸庞映入眼帘,还有他们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桃花眼中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
婠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施舍了他们一个高高在上的眼神,就见兄弟俩笑意更浓,受宠若惊。
“我们家的婠婠可真好看啊!”
九岁的萧烨仰着漂亮的小脸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上的婠婠,瞳孔中闪闪发亮,由衷地发出喟叹声。
自己当然是最好看的!婠婠高傲地昂了昂下巴,冷淡的金色眼眸中熠熠生辉。
“喵呜——”
下一瞬,某个软绵的声音拖着长音娇滴滴地叫了一声,似在招呼,又似在撒娇。
萧煜和萧烨笑吟吟地低头看向了脚边那只黑白相间的猫儿,圆滚滚的猫儿长着一张可爱的包子脸,浑身的毛发光滑得好似上等的丝绸般。
猫儿用小小的脑袋亲热地蹭了蹭两兄弟的小腿,萧煜俯身一把抱起了猫儿,轻轻勾了勾它的下巴,夸道:“围棋最乖了!”
围棋满足地“咪呜”了一声,看了看停在树上的白鹰,慵懒地眯起了那双翡翠般的猫眼。
哼!白鹰婠婠不屑地收回了视线,转头径自以嫩黄的鹰喙啄起翼下的细羽来。
它才不屑与尔等谄媚的凡猫相提并论呢!
萧煜和萧烨很快就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兄弟俩就牵着一个三岁的女娃娃出来了,女娃娃粉雕玉琢,一身粉色的绣花衣裙配着同色的水玉首饰,好似一朵粉嫩嫩的花儿。
“婠婠!”
女娃娃的一声叫唤后,傲娇的婠婠终于动了,朝着女娃娃俯冲下去,在女娃娃清脆的笑声中,把尖喙中衔的小花戴在女娃娃的小鬏鬏上,然后又往上飞去,在三个容貌相似的孩子头上盘旋着,啼鸣着。
三个孩子如往常般出发了,婠婠在他们上方飞翔着,追随着他们的马车出宫,又沿着宽阔的街道继续往前,一会儿冲到前方,一会儿又飞了回来,在四周仔细地巡视着,所经之处,可说是“千山鸟飞绝”!
年轻的白鹰发出一阵嘹亮的鹰啼声,仿佛在宣示着它才是这方领空的主人!
很快,下方的马车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府邸外,马车缓了下来,由下人引进府中,然而对于婠婠而言,也就是“嗖”的一下从府邸上方展翅飞入府中而已。
娘亲!娘亲!
婠婠一边欢乐地叫着,一边飞入府中,熟门熟路地朝某个院子飞去……
“哗啦啦……”
平展开来的鹰翅滑过一片片茂盛的树荫,振得那些枝叶摇摆不已,下起一片“簌簌”的叶雨,婠婠欢快地先朝正在屋檐上假寐的小四身上飞去,打了个转后,就收起羽翼停在了某段梧桐树枝上。
娘亲,它平安地把小主人护送过来了!
婠婠撒娇地朝树上的另一头冰蓝眼睛的白鹰蹭去。
两头白鹰模样看来极为相似,都是一身油光发亮的白色羽毛,只是一头是金眼,另一头是蓝眼。
两岁的婠婠比它的娘亲寒羽小了一圈,当两头鹰同时停在枝头时,就可以看出小鹰那金色的眼瞳中透出了活泼的气息。
下方的三个孩子进了屋子上课,婠婠则在枝头上与它的娘亲撒娇,让娘亲用鹰喙替它整理全身的细羽……
等它觉得神清气爽的时候,就再也闲不住了,从枝头上俯冲了下去,稳稳地停在了窗槛上,张望着里头。
屋子里的少年和男孩都是背对着它,一个在背诵,一个在写字,皆是聚精会神,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它的到来。
但是屋子里的女娃娃注意到了。
两个哥哥是来上课的,但是对于三岁的萧囡囡而言,一半是学,另一半是玩,此刻她正翻着一本半新不旧的绘本,这是以前两个哥哥学完后留给她的。
看着白鹰落在窗槛上,萧囡囡就觉得手痒痒,忍不住放下绘本,伸出一只白嫩嫩的馒头手,摸了摸白鹰胸前的细羽……
突然,她眼前一暗,一道阴影展开巨大的羽翼挡住了外面的阳光,映得屋子里黯淡了不少。
寒羽在婠婠的颈背上啄了一下,似在警告着什么,然而婠婠却兴奋地叫了起来,展翅朝寒羽追逐过去,好像以为娘亲在陪它玩耍。
两头鹰眨眼就飞出了元帅府,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也越飞越快……
与娘亲在一起,婠婠展翅肆意飞翔,年轻的白鹰正是贪玩的年纪,一会儿一飞冲天,一会儿在空中打转,一会儿肆意啼叫,一会儿又俯冲直下……是那么的欢乐。
这片骆越城方圆十数里都是它们一家子的天下!
婠婠尽情地嬉戏,游玩,又顺便跟着娘亲在山林间学习“为鹰之道”,大杀四方。
太阳越升越高,快正午的时候,吃饱喝足的两头白鹰意气风发地从郊外飞回了骆越城,还顺便捎了礼物过来。
两个黑影从鹰爪间垂直落下,跟着就听“咚咚”两声连续响起,院子里就多了两头声息全无的野狍子,浓浓的血腥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婠婠绕着两只野狍子盘旋着,发出炫耀的啼叫声。
它们鹰族可是最能干的!
它飞快地飞到了一棵槐树旁,得意洋洋地对着蜷在树枝上那团黑白相间的毛团又啼鸣了一声。
“喵——”
睡得正香的围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婠婠一眼,舔了舔自己的一只前爪,毛绒绒的尾巴甩了甩,然后又继续蜷成一团睡觉。
婠婠落在了它身旁,抖了抖翅膀,那双金色的鹰眼不怀好意地盯着毛团……就在这时,一个温润清澈的男音轻轻唤道:“寒羽,婠婠。”
两块肉干随之从窗口甩出,双鹰几乎同时展翅飞出,准确地叼住了半空中肉干,然后寒羽飞回了原本的树枝上,婠婠再次落在了窗槛上,它三两下地把肉干吞咽入腹,跟着亲昵地在窗口那只手指修长的手掌上蹭了蹭,哪里还有一分之前对萧煜和萧烨的傲慢。
“义父,”萧煜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寒羽和婠婠抓了猎物回来,我们烤肉吃吧!”
这个提议立刻就引来弟妹的欢呼声……不一会儿,院子里炊烟袅袅而起,香喷喷的烤肉味四散开来,弥漫在空气中。
忽然,远处传来又一阵熟悉的鹰啼声,那么嘹亮,那么高亢,划破静谧,在这寂静的上空回荡着。
爹爹!婠婠“嗖”地一下子就飞了起来,发出激动的啼叫声。
“爹爹!”
与此同时,下方的三个孩子也欢快地叫了起来。
不远处,一头矫健的灰鹰一边啼鸣着,一边展翅朝它的妻女飞来,它的正下方,是一对身着紫色衣裳的璧人,笑吟吟地朝这边走来。
青年那昳丽的脸庞上绽放出比那烈日还要灿烂的笑容,朗声道:“阿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可真有口福!”
三四月的春天,空气中浓香馥郁,阵阵春风拂来,那花香、烤肉香与语笑喧阗声随风飘散,萦绕在院子里。
草长鹰飞,春光正浓。
官语白X萧囡囡001
“囡囡睡着了?”
绣着五彩金凤的锦帘被人干脆地打起又落下,锦帘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
“她说要自己睡,才多大的人儿,都嫌弃我这个爹了。”男子唉声叹气地说着。
“谁让你惹人嫌!”女子笑着娇嗔道。
“我一向最讨人喜欢了好不好?!……臭丫头,囡囡越来越像你了呢。”
“……”
男子与女子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原本缩在薄被里的小丫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皱了皱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委屈巴巴。
爹爹真是颠倒黑白!
明明就是爹爹嫌弃自己!
萧囡囡抱着薄被从床上坐了起来,两根胖乎乎的食指彼此点了点,小嘴翘得几乎可以吊油瓶了。
她记得奶娘百合说过,外头有很多男子都不喜欢丫头,说是丫头是赔钱货,不能延续香火……
所以……
爹爹是不是嫌弃自己是个丫头呢?!
爹爹对自己和对两个哥哥明显不太一样,爹爹叫哥哥们臭小子,偶尔私下没人时会戏谑地叫娘亲臭丫头,却不叫自己臭丫头,总是“囡囡、囡囡”地叫她。
只有她不一样!
“咳咳咳……”
她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又微微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惊动了外面的宫女。
宫女急忙打帘进来了,“殿下,要不要奴婢给殿下喝点枇杷露?”
“蜜枣,服侍本宫起身。”萧囡囡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张小脸倔强地绷着。
宫女蜜枣怔了怔,迟疑道:“殿下,您的身子……”
“本宫都好了!”萧囡囡坚定地说道,“本宫要出宫!”
蜜枣拗不过她,把两个小宫女唤了过来,连忙给大公主穿衣着袜,洗漱梳头,三人合作得天衣无缝,动作如行云流水,没一会儿,就把萧囡囡打扮得妥妥当当。
蜜枣没问大公主要去哪儿,大公主说是“要出宫”,其实她能去的也就是一个地方。
“大公主来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大元帅府为之一震,就像是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骤然骨碌碌地沸腾了起来,有人去迎,有人去通禀,有人连忙去准备茶水点心……
“义父!”
五岁的萧囡囡好像乳燕归巢般飞扑进了官语白的怀中,抱着他的腰撒娇地蹭了蹭。
随着她来到大元帅府的还有一头矫健的白鹰,金眼白鹰长啸着划过天空,巴不得让这阖府的人都知道自己大驾光临了。
萧囡囡梳着一对可爱的鬏鬏头,圆滚滚的,只缠了些红玛瑙珠串,身上穿了一件绯色百蝶穿花袄子,胸前戴着赤金九节盘螭璎珞圈,脸颊肉乎乎的,嘴角一抿,就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可爱得不得了。
官语白轻松地把沉甸甸的小丫头抱了起来,“囡囡,你的咳嗽好了吗?”小丫头最近感染风寒,已经好几天没来他这里上课了。
“好了,我都好了。”萧囡囡强调道,忍住喉头发痒的感觉,眼神游移了一下。
她抬眼时,就看到了正在屋檐上睡觉的小四,白鹰飞到了屋檐上落下,稳稳地落在小四曲起的膝头,又叫了一声,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小四叔叔。”萧囡囡也举手对着小四挥了挥。
小四面无表情地对着小丫头抬了下右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萧囡囡早就习惯了小四这副样子,还是笑得甜甜的。
还是义父这里好。
“义父,我可不可以跟您住几天……”萧囡囡窝在官语白的怀里,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由他抱着她进了屋。
可是话音还未落下,她就看到了满屋子的狼藉,屋子里摆满了箱子,那些箱子或是闭合,或是打开,可以看到敞开的箱子里放着官语白的衣物、用具、字画……
萧囡囡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跟着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呜哇”地大哭起来,紧紧地抱着官语白的脖子,这两天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霎时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义父,你要走了?”
“义父,你要抛下囡囡了吗?”
“义父不要囡囡了,爹爹也不要囡囡了……”
萧囡囡哭得泣不成声,把官语白和从屋檐上倒挂下来的小四都惊住了。
萧囡囡那可是萧奕和南宫玥唯一的女儿,大越的大公主,从小就是被双亲、义父和兄长们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哪怕她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也是个活泼爱笑的婴儿。
这丫头哪怕生病了,也从不哭泣。
这还是官语白第一次看到小丫头哭得这般凄惨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小四第一个出声道:“丫头,你爹不要你了,干脆你跟我们得了!”白鹰婠婠展翅滑翔飞过来,停在了窗槛上,叫了一声,仿佛在附和它的小四舅舅。
官语白闻言哭笑不得地看了小四一眼,安抚地拍了拍了她的背,萧囡囡却是眼睛一亮,不哭了,频频点头道:“好好好,我给义父当女儿。”
她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亮得出奇。
官语白看着萧囡囡,正色道:“囡囡,义父不是要抛下你,义父只是打算过几天出门去游历,过几个月就回来了。”
“囡囡,你爹不会不要你的。你爹和你娘最喜欢你了。”
聪慧如官语白都想不明白这小丫头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照理说,比起她两个哥哥,她爹对她那可是疼得如珠似宝。
“真的!”萧囡囡被小四喂了一口放了枇杷露的温水,那甜甜的味道让她满足地笑眯了眼,眉眼弯如新月。
官语白把萧囡囡抱到了一张圆桌旁坐下,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小丫头又喝了好几口甜甜的温水,这才诉说起自己的委屈。
屋子里只剩下了萧囡囡那清脆娇甜的声音,可怜兮兮的。
官语白和小四都被什么“臭小子”、“臭丫头”等等论调听得呆住了,连一向沉稳的官语白都差点没笑出声来,但是对着上小丫头一本正经的眼神,没敢笑出来。
小四闷笑得肩膀颤抖不已,心里叹道:萧奕啊萧奕,你也有今天!
萧囡囡把她爹好好地抱怨了一通后,看着官语白正色又道:“义父,爹爹不要我,我也不要爹爹了。我要跟您出去……‘游历’。”她现学现卖地说道。
说着,她灵活地从凳子上跳了下去,抱住官语白的胳膊,撒娇道:“义父,您要是不带我去,那我就不松手了!”
五岁的小丫头娇滴滴的,天真得不知愁滋味。
“爹爹说,我抓周时抓到义父,所以义父不能不要我!”
萧囡囡只是这么抱着他的手轻轻地晃两下,就让官语白不知如何应对,自小,就没人舍得对这丫头说不。
“这……得问你爹爹才行。”官语白轻描淡写地把问题推给了萧奕。
“爹爹他一定会同意的。”萧囡囡自信满满地说道,“只要我说的,爹爹就不会不同意。”
小四听着,眉毛抽了一下,心道:这小丫头啊,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前后矛盾吗?!
萧囡囡是个急惊风,说是风就是雨,在大元帅府里屁股还没坐热,就拉上了官语白一起进宫去了。
白马载着这一大一小从角门出了府,随着他俩一起离去的,还有那头矫健的白鹰……
“义父,我看戏文里常说什么‘微服出巡’,我们一起去‘游历’,算不算‘微服出巡’?”
“义父,我们不带哥哥们好不好?就我们俩?”
“义父,我们去哪儿玩好……”
白鹰长啸着展翅划过天空,鹰击长空,傲视九天,惊得周围的雀鸟慌不择路地振翅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