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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天泠     盛宠之嫡女医妃txt下载     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64敲打

    “玥儿你莫要挂心,大家都好!”

    南宫穆微微一笑,随意地与南宫玥说起南宫家的事来。

    南宫家回了江南后,也没闲着,南宫秦在去年年初开了一家书院,如今南宫穆和南宫晟都每日去书院教书授课,远离朝堂纷争,反而清净了不少,南宫秦兄弟俩也有更多时间著书立说。

    紧接着,林氏又道:“还有你二姐姐去年十月里又定了一门亲事……”

    闻言,南宫玥眸子一亮,道:“娘,快与我说说未来二姐夫是哪户人家?”她心里也为南宫琰感到高兴。

    林氏理了理思绪,娓娓道来:

    男方姓游,在家中排行老四,游家也是江南的书香世家,游四如今在一个小镇任着知县,三年前原配难产离世,膝下只有一个三岁的**。南宫琰和游四的缘分起源于南宫琰一日去寺庙礼佛,正巧遇上了走失的游家小姑娘,便陪在小姑娘身旁照顾了片刻,与小姑娘玩得还颇为投契,直到游家人寻来了。

    没几日,那游四就找人上门来试探提亲,说是知道她义绝的名声,对她的人品很是赞赏,所以前来求娶。

    南宫秦仔细调查了游家和游四,觉得家世清白,人品不错,又让南宫穆请林氏出面委婉地问了南宫琰的意思,就把这门亲事定下了。

    因为双方的年纪都不小了,就把婚期定在了去年十一月,南宫秦因为愧疚自己之前看走眼替次女挑了利成恩这么一个女婿,特意给南宫琰又添了嫁妆,婚礼办得很是隆重。三日回门时,林氏仔细观察过,新姑爷可比前头那位好多了,是个知道疼人的,小两口如今和和美美。

    说话间,林氏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唏嘘。也许南宫琰之前与利成恩没有孩子也是一种命,以后可以彻底忘掉前尘往事,和新姑爷好好过日子……

    母女俩随意地闲话家常,南宫穆偶尔补充几句,南宫玥半句没提请南宫家来南疆的事,她知道以大伯父和父亲忠君耿直的性子,对他们而言,镇南王府终究不是正统,甚至于他们心里也会有一丝怀疑,不确定南疆对大裕到底有没有觊觎之心。

    这些事也绝非南宫玥三言两语的保证可以说服南宫家的,岁月自会给出答案,等南境立国,等南境、大裕两边的局势都渐渐地稳定下来,他们自然会知道阿奕绝无进攻入主大裕的意图。

    母女俩近五年没见面,有说不完的话,说笑间,就有丫鬟来禀说,世子爷回来了。

    萧奕的归来让厅堂中又热闹了起来,一片语笑喧阗声弥漫在碧霄堂中……

    接下来的几日,萧奕时常陪着岳父南宫穆在城中各处走动。

    萧奕自认是个好相公、好女婿,每日把岳父伺候得周周到到,小萧煜不用去青云坞的时候,也跟着翁婿俩一起出门,把外向又好动的小家伙乐坏了。

    至于南宫玥则每日与娘亲林氏黏在一起,之前就因为身子重时常有几分蔫蔫的,林氏来了后,对女儿的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南宫玥觉得妥帖暖心的同时,每日越发懒散,在娘亲跟前,神情举止之间又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这一日一早,南宫玥起得比平时又晚了一点,等她用完早膳的时候,早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正打算去客院看林氏,鹊儿忽然风风火火地来了,满头大汗地禀道:“世子妃,阎家的孙姨娘没了。”

    孙姨娘?南宫玥有些恍然地眨了眨眼,愣了很久才想起来,鹊儿所说的孙姨娘是阎习峻的生母。

    “人是怎么没的?”南宫玥沉声问,面色微凝。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鹊儿恭声回道:“回世子妃,说是突发心疾,所以去得急。”

    孙姨娘是阎习峻的生母,她没了,按规矩,阎习峻就需要为其守孝一年,那么他与萧霏的婚事也就……

    王府这边才刚刚默认了阎习峻的提亲,阎府就发生这种事,而且孙姨娘还是暴毙,这恐怕不是巧合!

    这一点,南宫玥和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是心知肚明。

    无论这是不是巧合,这桩婚事必定会受些许影响……

    一瞬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萧奕大步流星地进来了,敏锐地感觉到东次间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自家世子妃更是眉头微蹙。

    “阿玥,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萧奕一边在南宫玥身旁坐下,一边问道。

    “没什么。”南宫玥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刚刚得了消息,说阎习峻的姨娘没了……等他守孝一年后,霏姐儿就要十七了!”

    萧奕眉头一皱,他虽然不屑理会那些内院的争斗,却也不是傻的,立刻就从这件事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来,脸上还是漫不经心地笑着,指了指鹊儿,随口吩咐道:“你,去把这件事告诉萧霏,看看她自己是什么意思。”

    要成亲的人是萧霏,自然得她自己烦去,总不能以后她嫁了人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还要回娘家求援吧?

    不过,这阎家也委实不像话,阎锦南蠢笨无能,连自家的内宅都管不住,还要自己的世子妃为他阎家惹出来的麻烦忧心!

    看来还是自己平时做人太和气了,以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负到他们镇南王府来,真当镇南王府是尊摆设不成?!

    萧奕眸中闪过一道冷芒,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鹊儿看了一眼南宫玥的脸色,就领命退下了,“是,世子爷。”

    对萧奕而言,阎家的事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转瞬就抛诸脑后,他显摆地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匣子,笑眯眯地说道:“阿玥,你看这是我给你和囡囡打的,刚刚珍宝轩才送来的……”

    他主动打开了匣子,一件件地拿给南宫玥看,什么八宝连珠项链、碧玺石宝结、碧玺香珠手串等等。

    整整一匣子都是首饰,而且每一种样式都是一式一样的两件,一件大点,一件小点,很显然是为南宫玥和她腹中的小囡囡搭配的,以后可以母女俩一起佩戴。

    那些小首饰做得精致极了,不禁吸引了南宫玥的注意力,很有兴致地把玩了起来。

    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拿在南宫玥白皙细腻的小手上,衬得她肌肤如玉,莹莹生辉,萧奕忍不住亲手帮她戴到了腕间,还依依不舍地在她手心摩挲了一下,越看越好看,心想:他们家的小囡囡肯定和阿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戴起红宝石来一定也好看!

    他正要提议南宫玥把这些首饰都戴一遍,却见她眉头微微一蹙,脱口道:“阿玥,囡囡又踢你了?”

    南宫玥右手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斜了萧奕一眼,调侃地笑道:“这丫头性子肯定像你,这么会闹腾!”

    想着煜哥儿那活泼好动的性子,南宫玥不得不怀疑肚子里的这个恐怕比她哥哥还要好动,若是个姑娘家,自己可管不住她!

    萧奕故意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在南宫玥的肩头蹭了蹭,说道:“阿玥,你在嫌弃我和囡囡吗?”

    一句话逗得南宫玥忍俊不禁,心情不由轻快了起来。也亏得他长得好,否则怕是要看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萧奕右手揽住南宫玥的纤腰,左掌覆在南宫玥的右手背上,对着她的腹部柔声道:“我们囡囡当然是最乖最可爱的小姑娘,是我们的贴心小棉袄。以后你教她读书,我教她练武可好?”

    南宫玥起初脸上还露出向往之色,等萧奕说要教囡囡练武时,眼角不由抽了一下,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的小囡囡十有八九会被萧奕教成一个混世女魔王!

    萧奕三言两语就把他的世子妃给哄好了,两人腻歪地黏在了一起,直到小萧煜从青云坞回来,又挤到了双亲之间……

    碧霄堂里,回荡着父子俩爽朗的笑声,连外头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更为灿烂了,春意正浓。

    孙姨娘的死似乎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涟漪,然而次日一早,萧奕就快刀斩乱麻,直接让人把阎将军叫来了碧霄堂。

    阎将军看来甚为憔悴,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似乎昨晚彻夜未眠,加之心事重重,整个人看来没什么精神气。他心里隐约也猜到了世子爷传唤他怕是没什么好事,战战兢兢,但世子爷之命,又不敢不来。

    “末将见过世子爷。”阎将军走到堂中,俯首抱拳,几乎不敢直视上首的萧奕。

    萧奕正慵懒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略显不耐地掀了掀眼皮瞥了阎将军一眼,也懒得与他废话,直接质问道:“阎锦南,你们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奕的语气并不客气,萧霏又不是没爹,本来她的婚事哪里需要他这兄长来插手,还不就是他们阎家没事给他找事,还累到了他的世子妃!

    阎锦南被萧奕这一眼看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中衣都湿透了。

    虽然萧奕完全没提孙姨娘,但是阎锦南当然是知道世子爷是在质问孙姨娘暴毙的事,浑身紧绷。

    前几日,阎习峻回阎府请他作主向王府提亲求娶萧大姑娘时,他仔细问过,知道阎习峻已经和王府通过气的,自是欣喜若狂。

    南疆上下谁人不知镇南王马上要登基为帝了,那么萧大姑娘就是天子唯一的嫡公主,尊贵无比,而他阎家已经没落,阎习峻能尚公主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喜事,当下,阎锦南就喜气洋洋地让阎夫人备齐礼,选黄道吉日亲自去王府提亲。

    却没想到这亲事都还没定下,孙姨娘居然在这要紧关头死了,这实在是晦气啊!

    昨晚阎锦南得知消息时当场就傻眼了,好好的喜事变丧事,他最担心的就是此事一出,会惹怒镇南王府,尚主之事就此罢休……

    哎——

    想着,阎锦南心里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这短命的孙姨娘都给怨上了。

    阎锦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如履薄冰地回道:“世子爷,那孙氏多年都有心疾,没想到这一回……”说着,阎锦南直觉不妙,心跳砰砰加快,如擂鼓般。

    萧奕淡淡地提点了一句:“阎锦南,内宅不平,何以平天下!”

    萧奕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这阎锦南比他想得还要蠢,居然到现在还蠢得不知道孙姨娘之死并不单纯,让萧奕不得不怀疑此人能不能当得起他如今的差事!

    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阎锦南心里咯噔一下,细细品味着萧奕的这一句话,只觉得世子爷似乎意有所指。

    内宅不平……

    难道说孙姨娘的死有蹊跷?!

    而且,还与曹氏有关?!

    或者说,就是曹氏把孙姨娘给……

    想着,阎锦南瞳孔猛缩,心里更忐忑了。

    “世子爷,”阎锦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忐忑地说道,“请末将回去……”调查一番。

    他最后四个字没机会说出口,就见萧奕随手把茶盅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咯噔”一声,瓷器的碰撞声如同一击重锤敲打在阎锦南的心口。

    萧奕再次看向了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阎锦南,你以为本世子很闲吗?!”

    “末将不敢!”

    阎锦南吓得急忙跪倒在地。

    萧奕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袍子上,云淡风轻地又道:“本世子记得阎将军的老家好像是在远安城吧?”

    说着,萧奕已经大步朝厅外走去,丢给阎锦南一个冷淡的背影。

    阎锦南的嘴巴张张合合,想叫住萧奕,却又发不出声音,心中越想越是惊恐。

    厅堂中,只剩下了阎锦南一人。

    他呆呆地静立许久,这才离开了碧霄堂,心中比来时更沉重压抑了。

    “踏踏踏……”

    他骑着一匹黑马,一路往阎府疾驰而去,心神不宁,脸上几乎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世子爷的威胁已经溢于言表了,如果自己不能好好解决这件事的话,世子爷就会把这笔账直接算在他头上,撤了他的军职,打发他回老家远安城!

    难怪古语说“妻贤夫祸少”,这一次他们阎家可要被曹氏这婆娘给害死了!

    世子爷为人一向是以牙还牙,以前方家三房、安家的下场可见一斑,这两家好歹还是王府的姻亲,而他们阎府如今可还什么都不是啊?!

    指不定阎家这次就要满门不保!

    阎锦南愈想愈忐忑,愈想愈惶恐,这种情绪在他回到阎府时上升到了最高点。

    他怒气冲冲地径直去了正院找阎夫人,也顾不得屋内的下人,就直接质问道:“曹氏,我问你,孙氏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阎夫人眉心一跳,嘴里却是淡淡道:“老爷,妾身不是与您说了,孙氏是心疾突发……”

    “心疾突发……”阎锦南冷笑,面目森冷,“好一个心疾,你到现在还敢糊弄我!”

    “老爷这是何意?”阎夫人眸光一闪,愤慨地瞪着阎锦南,“孙氏有心疾的事这府里谁人不知,关妾身何事?自嫁入阎府后,这么多年来,妾身上要孝敬长辈,下要教养子女,还要操持家务……妾身尽心尽力,老爷如今竟然要为了区区一个姨娘来质问妾身?!”

    事关阎家满门,阎锦南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了,冷声又道:“好!既然是心疾,那可有叫大夫来看过?你把大夫叫来,我们当面对质?……还有,孙氏的尸身呢?!”

    阎夫人瞳孔微缩,哑然。

    她这一瞬的犹豫立刻让阎锦南瞧出端倪来,既心寒又愤怒:孙姨娘之死看来还真是与这贱人脱不开关系!她这是要让他们阎家满门给她陪葬吗?!

    阎锦南只觉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指着阎夫人颤声怒骂:“你这心思歹毒的贱人!我要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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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5表白

    他要休了她?!

    阎夫人傻眼了,只觉得平地一声旱雷起,耳边被震得轰轰作响。

    孙姨娘的死确实与阎夫人有些关系,也跟心疾无关。

    昨日孙姨娘来给她请安,伺候茶水时,不慎打翻了茶盅,阎夫人本来就因为阎习峻的事心中恼怒,直接下令把孙姨娘拖下去打了二十棍。

    傍晚的时候,孙姨娘的丫鬟匆匆来禀说,孙姨娘发烧了,想请大夫来看。

    阎夫人正在气头上,只觉得不过是区区一个姨娘,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她心里甚至还觉得是孙姨娘仗着儿子得势存心来对自己示威!

    自己要是退了这一步,恐怕下次孙姨娘就要变二房了!

    阎夫人以那丫鬟不敬之罪让她在檐下跪着,没想到昨夜孙姨娘就没熬过去,一下子就去了!

    阎夫人当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是命,孙姨娘的命不好,也没见别人挨了二十棍就丢了性命,也怪不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孙姨娘这一暴毙,阎习峻就要守孝一年,萧霏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还会愿意等阎习峻这逆子吗?!

    就算萧霏真的愿意等,自己也算是在她进门前就狠狠地打了脸!

    阎夫人万万没想到,阎将军竟然会为了孙姨娘这区区一个妾就想要休了自己!

    阎夫人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得满脸通红,身子微颤。

    她曹家可是世家大族,她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愿意委身下嫁,已经是他阎锦南百年修来的福气!阎锦南竟然敢休了她!

    “你……你凭什么休了我?!”阎夫人霍地站起身来,挺直腰板与阎锦南怒目对视。

    有道是:七出三不去。

    她可是给公婆送了终,更没犯七出之条!

    她没有错,她只是教训了一个妾而已,按照规矩,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阎锦南有什么资格休了她?!

    夫妻俩四目对视,半空中爆发出滋滋的火光,若是以往阎锦南也许就退了,但这一次,反而是火上加油,阎锦南直接扯着嗓子高喊起来:“来人,笔墨伺候!”

    屋子里的下人见主子们争吵,战战兢兢,有丫鬟去备笔墨,也有丫鬟急急忙忙地去通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她们这些奴婢劝不住将军,也唯有让大少爷他们出面了!

    很快,一个丫鬟就在书案上备好了笔墨。

    在阎夫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阎锦南一鼓作气地写好了休书,随手往阎夫人头上一丢,粗着嗓子又吩咐下人道:“快!立刻收拾好曹氏的嫁妆,她从哪儿来就给本将军送回哪儿去!”

    没想到阎锦南说翻脸就翻脸,完全不念一丝夫妻之情,大受打击的阎夫人手指微颤地指着他,“你,你……”一口气梗在了胸口,差点就接不上来。

    “夫人……”一个老嬷嬷急忙给脸色发白的阎夫人顺气,又扶着她坐下。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步伐自厅外传来,一对二十几岁的年轻夫妻疾步匆匆地来了,其中的锦袍公子模样看着与阎夫人有四五分相似,正是阎锦南的长子阎习峰。

    夫妻俩一听说父亲为了孙姨娘之死要休了母亲,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想要为阎夫人求情。

    “请父亲息怒。”阎习峰好声好气地劝道,“母亲嫁与父亲那么多年,她的性子父亲你也是知道的,为人处世一向按照规矩来,母亲绝非那等善妒之人……”

    阎习峰滔滔不绝地说着,还想把这些年来阎夫人如何如何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子孙满堂什么的都说一遍,却被阎锦南打断了:“阿峰,你不用劝为父了,我们阎家就要被你母亲给害死了!阎家可容不下她了!”

    阎锦南本来就有满肚子的火气,又跟这个死不认错的阎夫人说不通,如今长子长媳来了,急忙把刚才被世子爷叫去碧霄堂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阎习峰夫妻一听到阎家可能会被世子爷打发回老家,两人的面色都变了。得罪了世子爷,那他们阎家可就全毁了,别说这辈子,恐怕是三代都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一瞬,阎大少奶奶都怨上这个婆母了,都这把年纪还这么不知轻重。

    阎夫人却是不以为然,硬声道:“将军,不过是一个姨娘而已,世子爷也只是吓唬吓唬您罢了,怎么会为了一个姨娘就撤将军的职!”

    “母亲!”阎习峰终于听不下去了,母亲以为世子爷是什么人,军中谁不知道世子爷说一不二。

    阎夫人本来还指望着长子帮着劝下阎锦南,此刻看着长子的面色,才觉得不妙。

    “母亲,为了阎家,这一次也只有委屈您了……”阎习峰艰难地劝道。

    “你说什么?!”阎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阎习峰心里幽幽叹息,既然话已出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母亲,为了阎家,您就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吧!”

    阎习峰一脸祈求地看着阎夫人,自小,母亲就教导他们这些子女要为家族利益考虑,母亲既是阎家妇,就该为阎家牺牲!母亲是名门贵女,一定可以的!

    阎夫人的眼睛几乎瞪凸了出来,脸上一阵发青。

    长子是她多年来最大的骄傲,没想到竟然连他也抛弃了她!

    阎夫人只觉得心里像是穿了好几个孔似的,寒风“嗖嗖”地穿孔而过。

    “夫人!夫人!”

    在下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阎夫人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老嬷嬷急忙给阎夫人掐起人中来,厅堂里一下子就乱做一团。

    然而,阎锦南心意已决,此时他心里只有他们阎家的前途,就算阎夫人一根白绫上吊自缢,也换不来阎锦南的一丝怜悯,只觉得这个差点害了他们全家的贱人就会玩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

    阎锦南硬着心肠直接让人把昏迷的阎夫人,不,应该说是曹氏,连带她的嫁妆和那封休书一起送去了曹府……

    次日,阎锦南就立刻请几个族老作证,给几个儿子分了家。

    这两件事一鼓作气地办了,快得迅雷不及掩耳,等南宫玥得知的时候,阎家的那些事都结束了,一切也就发生在短短三天内。

    听了鹊儿的禀报,南宫玥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手头的绣花针差点没扎到手指。她还正准备出手敲打阎家,怎么一切就已成定局了?!

    南宫玥缓缓地眨了眨眼,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阎锦南有觉悟,有魄力,他要是有这等眼色,阎家也就不至于败落到这个地步了……

    阿奕做事还是这样,简单粗暴,却又行之有效。

    想着,南宫玥嘴角微微翘起,眸中盈满了笑意,然后又俯首继续做起女红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专注的时候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太阳由东方渐渐地升到了正中,阳光越来越灿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挑帘声响起,南宫玥也没在意,只以为是丫鬟来了,没想到一只如羊脂白玉般的素手一把抓住了她拿针的右手,跟着是林氏熟悉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玥儿,你如今身子重,怎么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南宫玥抬眼对上林氏温和却不赞同的眼眸,赧然地笑了,放下了手头的绣品,试图转移林氏的注意力,“娘,我这里有庄子里刚送来的枇杷,您试试,可甜了?”

    说着,南宫玥亲自给林氏剥起一颗枇杷来。

    林氏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失笑地瞥了女儿一眼,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女儿给她剥的枇杷,一口咬下去,味甜多汁。

    林氏笑道:“这个枇杷水润清甜,煜哥儿一定喜欢……”

    南宫玥忍俊不禁地看着母亲,这才没几天,母亲已经几句话离不开煜哥儿,连她这个女儿恐怕都要排在煜哥儿后头了。

    “那我赶紧让人给青云坞送些枇杷去。”南宫玥掩嘴笑道。

    听出女儿的言外之意,林氏了然,道:“煜哥儿去青云坞念书了?”说着,林氏的语气神态中就透出几分自豪,自家外孙就是比普通的孩子机灵,这才两周岁多一点,就会背《三字经》了,会说的话也比同龄孩子多。

    南宫玥颔首应了一声,想到小萧煜,脸上笑意更浓,不由地朝针线筐里那个还没做完的绣品看去。

    林氏下意识地也顺着女儿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注意到这个绣品似乎不是寻常的肚兜、衣裳,便又多瞧了一眼。

    那是一个以橘色的棉布缝制而成的布包,大小似乎正好可以放下几本书册。

    书袋上特意加了一对猫耳,又绣了几条猫须,以一粒布扣作为猫鼻,看来可爱极了。

    林氏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胖乎乎的男童笑吟吟地抱着橘猫的样子,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玥儿,这是给煜哥儿缝的书袋?”

    “我给他缝个小书袋,他也好装东西。”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那个差不多成型的小书袋,想象着自家的小家伙背起这个书袋的模样,嘴角翘得更高。

    自从官语白给小萧煜精心编绘了那册《三字经》绘本后,小家伙把那册绘本当成了他最重要的宝贝,每天去青云坞上课都要带上,下课后再带回来碧霄堂。

    南宫玥看他不耐其烦地把绘本带来带去,干脆就给他缝了这个小书袋,以后他不仅可以放绘本,也可以放放笔墨什么的小物件。

    林氏拿起那个橘色的猫咪小书袋,里里外外地仔细端详了一番。

    女儿的女红还是如以前一般好,心也细,特意在书袋里还多缝制了几个小兜,让外孙可以放些小东西。并且,书袋里头还有一个小内袋,内袋上绣了一只橘猫和一只白猫,橘猫和白猫蜷成一个圆球。

    看着那缱绻交颈的两只猫儿,林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沉,连表情中都透出一丝凝重来。

    敏锐地感觉到林氏的神色有些不对,南宫玥一手覆盖在林氏的手背上,关切地问道:“娘亲,怎么了?”

    想着女儿正怀着身子,林氏本来还在迟疑是否此刻并非最好的时机,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斟酌着道:“玥儿,南疆要立国了,阿奕定会是太子,日后会是一国之主,虽不至于后宫三千佳丽,但是……”

    林氏越说语调越是僵硬,她也知道女儿与女婿这些年来一直感情甚好,如新婚时浓情蜜意,然而,天子与常人不同,纵观历史,又有哪个天子会只甘于一个女人,就算阿奕同意,那些臣子呢?!

    林氏的表情沉重,南宫玥急忙安抚地握住林氏的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如同林氏所担忧的,自从立国一事定下后,南疆确实有些人把目光盯向了碧霄堂的后院,但是大多数人虽有这个心却还是很有眼色的,一见未来的国号为“越”,建国日又是六月十四,就知道世子爷对世子妃的一片心意。

    然而,还有一部分府邸不死心,想送人进来,却又忌惮世子爷的手段,不敢直接送到碧霄堂里,而是选择辗转地让镇南王出面。

    这些人却是白费心思了。

    镇南王一心觉得自家长子生性顽劣,做事既没章法又不靠谱,要是再有庶子,指不定会嫡庶不分,动摇了宝贝金孙煜哥儿的地位。为了金孙,镇南王这次行事异常坚定,不但做主把人退了,还把那些不长心眼送人的人直接给贬了。

    当鹊儿把这个当餐后消食的趣事说给南宫玥听的时候,南宫玥差点被口中的热茶给呛到,不知道该感慨自家煜哥儿有长辈缘,还是该唏嘘镇南王的心思常人无法揣度!

    经过这么一遭后,南疆那些府邸自然而然也就熄了那种心思。

    “娘,”南宫玥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氏,乌黑的瞳孔中笑意盈盈,“阿奕很好很好,对我来说,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林氏怔了怔,看着如一朵娇花般绽放的女儿,笑了。是啊,女儿是幸福的,她的模样就说明了她这几年过得顺心极了,女婿也对她好极了,自己又何必说那些还没影的事,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她的女儿,看着温和淡然,看着如在暖房长大的一朵小花,实则却如蒲草般坚韧,任何风霜都不能令她折腰。

    她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儿,如果阿奕看不到的话,就是白瞎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屋子里的气氛随着母女俩的相视一笑,变得温馨轻快,温暖的春风吹拂进来,微风习习,春意盎然,不一会儿,又加入了小家伙清脆可爱的小奶音,活力四射。

    南疆的三月注定是喧嚣的时节,立国一事如同阵阵微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波接着一波,未曾平息。

    除了世子爷萧奕备受各府“瞩目”,兵马大元帅官语白更是炙手可热,一来官语白位高权重,二来他尚未娶妻,三来他年轻俊美,容姿气度都是万里挑一,没几日他就成了南疆闺秀们梦寐以求的檀郎,那些夫人们心目中最佳的女婿人选。

    然而,官语白一直住在镇南王府,除了出征和去骆越城大营的日子,平日里深居简出,根本难得一见,而且,他也没有长辈,让那些有心与他结亲的府邸甚至都不知道该跟谁去探口风,只能暗自抓耳挠腮。

    不过,南疆的姑娘可比王都的大胆多了,已经有不少姑娘在官语白策马路过的时候对他扔过鲜花,可惜全部被小四当做暗器接下了,根本连沾到官语白的衣角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被他捧在手心里了。

    谁想,那些胆大的姑娘不觉得挫败,反而以此为挑战,常有人坐在城门附近的酒楼雅座里就等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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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6掷花

    有人等着抛鲜花,就有人等着看好戏,城门附近一天比一天热闹。

    这些事在骆越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哪些真,哪些假,也没人在意,只是又多了些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

    对于官语白来说,并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和萧奕拟的新型兵役制度在开连城、府中城、雁定城、永嘉城和登历城五城试行了两年后,自年初起正式开始在其他城市推行这种兵民合一的兵制,近两个月来,官语白除了给小萧煜上课外,都在忙着兵制的事,不亦乐乎。

    偶尔闲下来,他便会带着小萧煜一块儿出门,去善堂,去看农人种地,去看役民清淤建坝……

    这一日清晨,官语白带着小萧煜一起去了城外六里的安行庄。

    安行庄是一处用来安顿老兵的庄子。

    对于那些在战场上受伤致残并且无家可归的老兵,萧奕特意拨了银子,在骆越城城郊的几处地方置了庄子和田地,让他们在此安居乐业。

    其中安行庄距离骆越城最近,自城门口策马而去也就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官语白事先并未通知庄子那边,庄子的麻管事在得知大元帅和世孙来了的时候,几乎是傻眼了,以最快的速度跑来庄子口相迎。

    但是庄子口已经空了,立刻有人告诉他,大元帅和世孙带着大夫先去了包老六家。

    麻管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又气喘吁吁地往包老六家去。包老六家可不妙啊,万一惊着了贵人,那他可担待不起啊!

    麻管事越想越急,跑得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看到了包老六家,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让让……快让让。”

    麻管事一边说,一边推搡着往前走,就听到屋子里有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关切地问道:“伯伯,你还痛吗?”

    “不痛了不痛了。”另一个粗犷的男音受宠若惊地说道,顿了顿后,他又实诚地补充了一句,“就是刮风下雨的时候会疼,这一疼就知道要下雨了。”

    这时,麻管事总算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直愣愣地站在门槛外看着里头。

    只见堂屋里的一张八仙桌后坐着一个两三岁、穿着蓝色衣裳的男童,男童皱着可怜的包子脸,苦恼地说道:“义父,春天老是下雨……”那伯伯岂不是老是疼?

    男童漂亮的小脸上有苦恼,却无惊恐。

    麻管事傻眼了,目光缓缓地移向了拘谨地坐在一边的包老六身上。

    包老六是个三十几岁的老实男子,五年前在与百越的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还毁了脸,一条凸起的肉疤从右眼和鼻梁上划过,足足三寸长,敌人的那一刀不仅让他失去了右眼,而且容貌变得狰狞可怖,别说是小孩,连不少大人见了也心生畏惧。

    这小世孙才两岁多,麻管事心里就怕惊吓到了小世孙,现在总算是放心了。

    也是啊,这可是他们的世孙,镇南王府那可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天下,他们的世孙自然与普通的小孩不同。麻管事颇为骄傲地挺了挺腰板,用袖口擦去额头的冷汗。

    坐在小萧煜身旁的官语白轻轻揉了揉小家伙柔软的发顶,就吩咐在一旁待命的军医给包老六诊脉。

    趁着这个空隙,麻管事赶忙撩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见过世孙,元帅!”麻管事恭敬地给官语白和小萧煜行了礼,“小的是这安行庄的管事。”

    “不必拘谨。”官语白随和地笑道,“我和世孙只是来此探望这边的老兵。”

    官语白平日里气质温和,却透着一丝疏离,但是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令人觉得信服,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是,元帅。”麻管事急忙应道,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一些。

    如果说以前南疆的民众只是闻官家军和官语白之名,那么自从官语白正式被封为南疆的兵马大元帅后,官语白的生平事迹在南疆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两个月来更是茶楼的那些说书人最喜欢说的故事了。

    元帅将门出身,忠肝义胆,保家卫国,心里还时刻惦记着这些战场上退下的老兵,他们世子爷也是如此。有道是“英雄心心相惜”,也难怪元帅脱离那迂腐的大裕,投效他们南疆啊!

    思绪间,麻管事看着官语白和小萧煜的眼神更亮了,表情更殷勤了,看得小四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很快,那个中年军医也给包老六探好了脉,禀说,他可以给包老六开两个方子,一个喝的汤药,一个泡的药汤,可以在阴雨天气里缓解断臂的疼痛。

    闻言,小萧煜似乎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同情地看着对方,伸出一只小肉爪轻轻拍了拍包老六的手说:“伯伯,你可要乖乖喝药啊!”

    小大人似的一句话说得包老六一个糙汉子差点泪洒当场,感动得一塌糊涂。

    在包家坐了约莫两盏茶功夫后,官语白和小萧煜就离开了,由麻管事带路,他们继续去往庄子里的别家,继续与那些老兵、家眷们闲话家常,也说一些战场上的往事……

    小萧煜好像听故事似的,听得入了神,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与众不同”。而他也是真的没觉得害怕,初晓的爹爹少了一只胳膊,初晓的祖父少了一条腿,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与其他人一样没什么差别。

    整个上午他们造访了一户又一户人家,时光弹指而过。用了午膳后,麻管事又带着官语白和小萧煜在庄子四周走动,看看庄子里的伙房,看看佃农和老兵们种的田地,看看清澈的鱼塘……

    这一看,小萧煜就舍不得走了,蹲在池塘边看着水下游来游去的鱼儿,官语白干脆就在一旁给他讲解鱼的品种,这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得忘了时间。

    直到后方传来了一片喧哗声,官语白循声望去,只见百来丈外的一栋宅子前,四五个人似乎在彼此推搡着,其中一个穿着一件青色直裰的中年书生想上一辆马车,而其他人正试图劝说拦阻。

    麻管事面色微微一变,脱口而出道:“惠先生……”

    能被称为“先生”的必然是在某一方面有才学之人,官语白眉头一挑,问道:“惠先生是何人?”

    麻管事便恭敬地回道:“惠先生是前面那个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是这庄子方圆五里唯一的一位私塾先生了。

    “煜哥儿,我们过去看看可好?”官语白低头问小萧煜。

    小家伙也被挑起了好奇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一手牵着官语白的大手,往前行去。

    “各位请让开,鄙人心意已决。”那着青色直裰的惠先生愤然地试图甩开一个老者。

    那老者苦苦哀求道:“惠先生,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您在这个私塾教书都七年了,一时间让我们去何处再找一个先生?”

    “是,惠先生,您再考虑考虑吧。”旁边的几个农人也是连声相劝。

    “你们不要再说了,鄙人要回江南老家!”惠先生不悦地皱了皱眉道,“镇南王府,乱臣贼子也!鄙人是不会与乱臣贼子为伍的!你们难道还想强绑鄙人留下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真是蛮夷之地!”

    几个百姓忐忑地互相看了看,都退缩了。

    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好奇地问道:“义父,什么是乱臣贼子?”

    紧接着,另一个温润清朗的男音响起:“乱臣贼子就是指不守君臣之道、父子之道的人。”

    这一问一答不由地吸引了惠先生以及其他几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斯文的公子正牵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男童朝这边走来。

    跟在两人后方的麻管事表情僵硬极了,心里都后悔没早点送走这位惠先生,在南疆的地方盘上竟然口口声声说什么镇南王府是乱臣贼子?!还当着元帅和世孙的面说!这种榆木脑袋没的把孩子给教坏了!

    小萧煜仰首看着官语白,歪着脑袋又问:“义父,什么是君臣之道?”

    官语白含笑解释道:“《孟子》曰:君臣之道,恩义为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君臣之道可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语间,官语白已经看向了那位惠先生,表情淡淡,然而,那意味深长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在对小萧煜说,还是对惠先生。

    “说得好!”麻管事忍不住赞了一句,难道还要他们南疆洗好脖子等着大裕先帝把屠刀架在脖子上不成?!

    小萧煜似懂非懂,却是拼命地给义父鼓掌,爹爹说了,义父说得都对!

    那惠先生满脸通红,手指微颤地指着官语白,许久方才憋出一句:“诡言狡辩!”

    官语白却没兴趣与这等死读书的书呆子争论什么,转头对麻总管道:“送他走吧。”

    “是,元帅。”麻管事抱拳应道。

    他话音未落,官语白已经带着小萧煜飘然离去,留下后面几人震惊的目光和难以置信的声音:“这是元帅?!”

    南疆唯一的元帅官语白?!

    那这个孩子是……

    那些揣测的话语是传不到官语白和小萧煜耳中了,之后官语白就带着小萧煜踏上了回骆越城的归途。

    金灿灿的阳光和那规律的颠簸唤醒了小萧煜的瞌睡虫,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沉甸甸了,懒洋洋地窝在义父怀中打着哈欠。

    未时一刻,他们就从骆越城的北城门进了城,然后放缓了马速。

    官语白俯首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含笑道:“煜哥儿,就快到家了。”

    就在这时,他们左手边的风蕴茶楼的二楼忽然有了动静,几扇半敞的窗户后,一朵朵姹紫嫣红的鲜花从二楼的雅座中洒了下来,形成一片鲜花雨朝官语白落下,纷纷扬扬……

    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也同样吸引了小家伙,他瞬间又精神了,大叫道:“花花!”

    就算那些路人原来不知道官语白的身份,一看到这片花雨,也都猜到了,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是元帅!”

    “这又是哪家姑娘在向元帅丢花啊!”

    “我看元帅这次是躲不过了。”

    “……”

    一片喧哗声中,小四板着脸,眸中闪过一道冷芒,他从腰间冲出一条鞭子,如灵蛇般“刷刷刷”地甩出,鞭子带起一阵鞭风,把花儿们吹散开去,最后纷纷乱乱地落在了官语白的四周……

    而官语白的那一身月白袍子上仍然是片花不沾!

    一时间,整条街上似乎安静了一瞬,跟着又喧闹了起来,不少人都投以意犹未尽的目光。

    小四却是面沉如水,冰冷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风蕴茶楼的二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有完没完了?!

    忽然,小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又下移,朝前方看去。

    下一瞬,就听前方传来一个戏谑的男音:“古有掷果盈车,今有掷‘花’盈‘街’,实是一则美谈啊!”

    几丈外,一个形容昳丽的紫衣青年骑在一匹高大的乌云踏雪上,捧腹大笑。

    “爹爹!”

    小萧煜一看到萧奕,兴奋地对着他张开了双臂,萧奕只得把儿子给接手了过来。

    看着儿子像猫儿一样蹭了蹭自己,萧奕有些好笑,随口道:“臭小子,你义父带你玩去了?”

    “嗯。”小团子用力地点头,想到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显摆地拿出一块他从安行庄得来的窝丝糖,大方地说道,“给爹爹吃!”

    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萧奕,仿佛在说,爹爹,我对你多好啊!

    小萧煜这个马屁拍得颇为到位,萧奕一个高兴,就道:“走!爹爹带你买好吃的去!”

    话语间,七八个年轻的公子、姑娘从那风蕴茶楼走了出来,朝萧奕和官语白这边走来,其中还有几道熟悉的身影,华三公子,刘五公子,华姑娘,常环薇……连曲葭月也在其中。

    这些公子姑娘走到马前,先给二人行了礼,跟着华三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官语白抱拳道:“元帅,我们适才只是与您开个玩笑,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们见怪。”

    言下之意是,刚才的鲜花是他们几人丢下来的!

    “什么玩笑?我看你们是在打赌吧?”萧奕漫不经心地瞥了躲在后面闷笑的刘五公子一眼。

    刘五公子一下子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心,他摸了摸鼻子,涎着脸恭维道:“嘿嘿,知我者大哥也。”

    曲葭月上前一步,巧妙地接口解释道:“我们几人正好来此喝茶,偶然听人说起最近有不少人对元帅抛鲜花的事,一时兴起也买了几篮鲜花,没想到方才元帅您竟然正巧经过,刘五公子就提议说打个赌,看谁能把花掷到元帅身上……”

    刘五公子尴尬地咳了咳,他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大家就应了。

    不过……

    刘五公子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黑马上的小四,感慨地说道:“元帅,您这位护卫的身手可真是厉害啊!有了他,保管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准他可以找兄弟们开个赌局,他做庄!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都无语地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句话可是形容人家风流公子哥的,安在官语白身上合适吗?!

    小四的目光更冷了,就差摸把飞刀出来了。

    连萧奕都是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滚回家多念点书,说得什么话!”

    “大哥,元帅,你们别跟我一般见识。”刘五公子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退了半步。

    曲葭月的嘴角始终维持着温婉的笑意,又道:“世子爷,元帅,我们刚才正在茶楼里下棋品画,听闻元帅无论书画棋艺都是造诣不凡,可否指点一番?”

    闻言,华姑娘也是眼睛一亮,目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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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7嫁妆

    “大哥,元帅,还有煜哥儿,你们怎么都在啊!”

    一个轻快而熟悉的男音随着马蹄声从城门的方向传来,于修凡和原玉怡分别骑着一黑一红两匹马策马而来。

    等二人走到近前,于修凡就利落地翻身下马,跟众人纷纷见礼,原玉怡也是落落大方,唯有与曲葭月见礼时,表姐妹俩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寒暄了几句后,于修凡笑眯眯地提议道:“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走走走,大家一起喝……茶去!”

    话到嘴边,于修凡硬生生地把“酒”字改成了“茶”,心里一阵窃喜:真是天助他也,今日他约了原玉怡去大佛寺上香,本来正烦恼着再请原玉怡去哪个茶楼酒楼坐坐会不会唐突佳人,现在可好了,顺水推舟。

    想着,于修凡的眼睛闪闪发亮。

    刘五公子和于修凡那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看看于修凡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思了,也在一旁附和打边鼓,众人便簇拥着萧奕和官语白浩浩荡荡地往风蕴茶楼走去。

    故意落后了一步的曲葭月盯着官语白颀长的背影,勉强压抑住嘴角的笑意,看来如平日般优雅从容,唯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眸透露了她的心思。

    茶楼的掌柜诚惶诚恐地亲自迎众人去了二楼的那间雅座。

    雅座中,还散落着华三公子、曲葭月一行人留下的东西,摆着琴、棋、书、画、茶,此刻茶水已凉,掌柜忙吩咐小二又给众位贵宾上了最好的龙井,以及茶楼中的拿手点心。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熏香,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气氛清幽淡雅。

    原玉怡在屋子里扫视了半圈,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架琴上,若有所思地挑眉,脱口而出道:“这莫非是‘大圣遗音’?”

    “原姑娘真是好眼光!”华姑娘出声应道,一双乌眸熠熠生辉。

    “原来这架琴是华姑娘的?”原玉怡走到琴边,随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琴音清越,“好琴,难怪可以作为前朝宫琴!”

    华姑娘见原玉怡是个懂琴人,嘴角的笑意更浓,“原姑娘可要一试?”

    原玉怡皱了皱小脸,道:“我就不献丑了。我娘说了,我也就是一个花架子,让我弹弹什么《秋风词》还好,这‘大圣遗音’乃是稀世名琴,琴音秀美而浑厚,到我手里反倒糟蹋了……”

    曲葭月眸光一闪,笑吟吟插嘴道:“流霜,你也未免太谦虚了。”流霜是原玉怡的封号,曲葭月与原玉怡自小就不算亲近,一向彼此以封号相称。

    曲葭月拿起身旁案几上的一张琴谱,上前一步道:“我正好寻来一张《蝶梦游》的残谱,刚才我和华姑娘、常姑娘正在试着重谱这残曲,不过尚未完成第一段,我和华姑娘已经有了歧义……不如流霜你替我们看看如何?”

    原玉怡也被挑起了些许兴趣,把曲葭月和华姑娘谱的曲谱都看了看,眉宇微蹙。

    她还没说话,就听“铮”的一声琴响,俯首看去,这才发现小萧煜不知道何时走到琴案旁,伸出小手拨了一下琴弦,然后仰起小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原玉怡:“姨姨,弹琴!”快弹给煜哥儿听!

    萧奕好笑地把小萧煜一把捞走了,在他额心弹了一下,“你这臭小子,惯会使唤人!”瞧这臭小子熟练的样子,在家肯定没少使唤他娘弹琴给他听!

    小萧煜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爹,他什么也没干啊?!

    不过小萧煜的一句话倒是让原玉怡灵光一闪,笑道:“煜哥儿说得是,弹弹就知道了。”她环视众人道,“反正闲着无事,大家也听听,没准可以各取所长。”

    曲葭月笑容更盛,抚掌附和道:“流霜你这个主意甚好!那就由我先来试弹一下吧。”

    曲葭月对自己的琴技一向很有自信,她没有子嗣,却能在西夜王的后宫中崭露头角,一来是她的姿容出众,二来就是因为她的琴技超凡,比之那些西夜的庸脂俗粉,不知道出挑多少。

    曲葭月焚香净手后,就走到了琴案后坐下,试了试琴音后,便开始拨动琴弦。

    悦耳的琴音响起,悠扬宽广,清越动人,渐渐地变得悲怆……

    这只是《蝶梦游》的第一段,很快琴音就戛然而止,雅座中的其他人也有几分意犹未尽,刘五公子赞道:“曲姑娘真是琴技卓绝!”

    原玉怡看了曲葭月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献丑了。”曲葭月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福了福,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接着,就轮到了华姑娘,曲子的起头自是一样的,过了两段旋律后,就开始有些不同,曲调空灵,生动流畅。

    当华姑娘收手后,雅座内一片寂静,直到小萧煜“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很是赏脸。

    原玉怡凝眉思索着,也难怪她们争执不下,也真说不好是哪个好些,不同的人对琴曲有不同的理解,这两段都谱得不错,符合琴曲原本的意境。初初听来,是曲葭月这一段曲调更为鲜明,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更深,相较下,似乎华姑娘的这段平淡了一些,不过,却淡而有味,留有余韵……

    两人各有千秋,但是……

    “还是华姑娘的好些……”原玉怡诚实地说道。

    曲葭月的笑意一僵,深吸一口气,勉强温和地说道:“流霜,为何?”

    原玉怡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着道:“我有些说不上来……”

    曲葭月抿了抿樱唇,正色道:“流霜,你总要让我输个清楚明白吧?”说着,她看向了右前方的官语白,起身福了福,“元帅文武双全,无所不精,可否指教明月一番?”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在饮茶的官语白身上。

    官语白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盅,道:“可否将后面的残谱借我一观?”

    曲葭月见官语白似乎要为她做主,脸上一喜,连忙把那张原来的残谱呈了上去。

    官语白翻了翻后残谱后,站起身来,走向了琴案,坐在琴案后的华姑娘猜到了什么,急忙起身把琴让给了官语白。

    官语白随意地试了试琴音后,拂动琴弦,一串琴音自他指下逸出,如天空般高远,空灵洒脱……

    他这一出手,另外两位琴艺高手立刻品出不凡来。

    这架“大圣遗音”在他手上才算是有了生命……

    待琴音止,华姑娘不禁脱口而出道:“飘然神化。”她忽然觉得这架琴在自己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义父好听!”小萧煜坐在他爹怀里又“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我明白了。”常环薇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道,“华姑娘谱得太平顺了些,曲姑娘则……太激进了。这才是第一段……”《蝶梦游》一共有七段加尾声,曲葭月弹的那段太激越悲怆,怎么也不该出现在第一段。

    常环薇明明论的是曲子,但是不知道为何,曲葭月总觉得对方似乎意有所指地在说自己为人太激进似的。

    “元帅,”华姑娘抬眼看向了官语白,目光灼灼,福了福又道,“请恕我冒昧,可否将这曲《蝶梦游》弹完?”若是能将此曲谱完整,必定又是一曲惊世之曲。

    谁想,官语白还没说话,就听萧奕直接拒绝了:“你们自己寻的残谱,自己揣摩去!”

    官语白飞快地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只是弹了这么一段,他的指尖已在微颤。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收进了袖中。

    萧奕一向眼尖,早把这一幕收入眼中,漫不经心地抱起小萧煜,道:“臭小子该午睡了,小白我们走吧。”

    这两位可是南疆说一不二的人物,其他人也不敢拦着,恭送他们出了雅座,一直目送出了茶楼。

    可怜的小萧煜根本就没机会反对,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屋子的美食已经离他远去,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爹道:“爹爹,糕糕和果果!”

    “瞧你这点出息!”萧奕无奈地摇了摇头,嘴上说得不客气,却是一路过去把街边的那些点心铺子里的零食点心都扫荡了一遍,可怜的竹子自然只能乖乖帮着拿那些食盒,到后来,他几乎快被那些食盒给淹没了,所经之处引来不少人好笑的目光。

    一路走,一路买,也把原来不到一炷香的路程延长到了半个时辰,小家伙彻底地满足了。

    等父子俩回到碧霄堂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南宫玥正在小书房里给萧霏重拟嫁妆单子。

    在知道阎习峻需要守孝一年后,萧霏来找过南宫玥,跟她商量,是否越过自己,先给底下的妹妹们定亲。

    南宫玥自然知道萧霏的言下之意是,她愿意等阎习峻一年。

    在南宫玥看来,女子一辈子就嫁一次,其实只要选对了人,早嫁或晚嫁又有什么关系,再过一年,萧霏也就十七,正是姑娘家身心最美好的时节,也足够孕育健康的孩儿。

    为此,南宫玥特意唤了萧容萱和萧容莹来,告诉她们,萧霏的婚事还在看,怕是要定的比较晚。两个姑娘都表示自己不急。

    这一点,南宫玥也早料到了,萧容萱许给了方世磊,估计萧容萱自己都希望多拖上一年是一年;萧容莹的年纪不大,再等上一年,以公主之尊谈婚论嫁,她也只会更乐意。

    按照萧奕的说法,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既然婚事要晚一年,南宫玥就打算在原有的基础上再给萧霏多添一些嫁妆。

    原来镇南王府定下的嫁妆份例是嫡女两万、庶女一万两白银,如今南宫玥又给各添了一万两,正兴致勃勃地往单子上加,准备让人去江南一趟,再打些首饰,采购些时新的布料。

    她正垂眸琢磨着,就听小萧煜清亮的声音传来:“娘亲!”

    紧跟着才是挑帘声,小家伙屁颠屁颠地冲了进来,大半天没见娘亲,他亲热地抱住了娘亲的胳膊,还贴心地避开了娘亲高高隆起的腹部。

    撒娇之后,他又摆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把耳朵贴在她的腹部上,问道:“娘亲,今天妹妹乖吗?”

    小萧煜那可爱又贴心的样子逗得南宫玥嘴角微翘,唇畔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妹妹跟煜哥儿一样乖。”南宫玥一次哄了两个,她腹中的那个小祖宗似乎也颇为满意,轻轻踢了她一脚。

    小家伙也感觉到了,兴奋地叫了起来,“娘亲,爹爹,妹妹在跟我打招呼!”

    紧随儿子进屋的萧奕本来俊脸已经黑得简直快要滴出墨来了,闻言,再也顾不得跟儿子算账,迫不及待地也凑到了南宫玥的肚子上。

    看着父子俩一大一小的脑袋一左一右地贴在自己的腹部,南宫玥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可惜,她腹中的这个小祖宗也是个调皮的,让父子俩一阵好等,再也没有动静。

    然而小家伙也是个不死心的,非要等他妹妹再跟他玩,南宫玥无奈之下,就坐到了一旁的美人榻上,由着已经困倦却还不肯闭眼的小家伙依偎在自己身边。她规律的拍着他,试图不着痕迹地把他给哄睡了。

    “我们煜哥儿今天和义父去哪儿玩了?”南宫玥笑吟吟地问道。

    “安行庄……”小萧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着安行庄的所见所闻,说到老兵,说到田地,说到鱼塘……自然也难免提到了那位惠先生以及“乱臣贼子”什么的。

    南宫玥微抿樱唇,不由眉头皱起。

    斜倚在美人榻上的萧奕当然也听到了,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淡淡道:“这件事刚才小白也和我说了。”

    萧奕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一个个如此忠君爱国,倒也没看到他们为了大裕投军,上阵杀敌,看来所谓的忠君也不过如此!这种人,没得教坏小孩子,教得一个个迂腐不堪。”

    小萧煜好奇地看看爹,又看看娘,眼睛困得眯成了一条线。

    萧奕不用声色地趁着小家伙打哈欠的时候,帮他调整了一个姿势,让他依偎在自己怀中,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玩了大半天的小家伙终于抵抗不了瞌睡虫的召唤,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看着萧奕熟练地哄着他们的小家伙,南宫玥的眼神变得更为柔软,如同一汪春水,她拿过一边的小薄被,给小家伙盖在身上。

    小家伙闻到了小被子上熟悉的味道,嘤咛了一声,满足地捏着被子的一角,睡得更沉了。

    南宫玥温柔地把小家伙颊侧散落的鬓发理到了耳后,又道:“阿奕,这种非黑即白、决不苟且折腰的人倒不是什么问题。”

    说着,南宫玥眸光一闪,语调变得意味深长,“就怕有的人自以为‘忍辱负重’,留在南疆‘误人子弟’。”

    本来,儒家的孔孟之道就是建立在忠君的基础上,倘若有人意图借着教书给那些如白纸般的孩童灌输一些迂腐愚昧的思想,恐怕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萧奕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阿玥说得不无道理。

    “这事我晚些会与小白商量……没什么大不了的。”萧奕一边说,一边坐起身来,修长的手指缱绻地轻抚着南宫玥脸颊,轻描淡写地说道,“在战场上以命相搏的厮杀也过来了,不过是些迂腐文人罢了!”

    既然他已经有了提防,就不会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南疆地处边疆,连年战乱,保家卫国自然而然就列入最首要考虑的问题,可以说,几百年来南疆都有重武轻文的倾向,如今局势稳定,为了“越”的长远发展,他们也该仔细考虑“读书”这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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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8除奸

    三月的北方总算是有了春意,春雨霏霏,滋润大地。

    雨天的天色有些阴沉,御书房中点着几盏宫灯,一片昏黄,让人有时几乎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韩凌樊蹙眉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他揉了揉眉心,心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似的。

    这一个多月来,泾州的黄巾军已成气候,朝廷招安不成,又被其多占据了一个城池;兖州墨山城二月底的时候发生了地动,整个城以及周边的村落房屋建筑毁了大半,死伤无数……

    韩凌樊觉得额头隐隐抽痛,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细雨如丝如缕地飘落着,淅淅沥沥,就如同那一条条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没有尽头。

    三皇兄韩凌赋自从被解了圈禁后,表面上似乎安分了,却是在背地里串连朝臣,蠢蠢欲动。

    想着,韩凌樊不由握了握拳。

    当初,咏阳并不赞成用迂回的方法引韩凌赋入套,而是建议直接派锦衣卫抄了韩凌赋的府邸便是,届时自然能拿到证据,但是太后不同意,说朝堂和民间本来就对新帝是否正统有所怀疑,不能再污了天子的名声。

    韩凌樊犹豫之后,最后听从了太后的意思,结果却又埋下了隐患……

    哎——

    韩凌赋看着那绵绵细雨,不由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太优柔寡断了,错过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朝堂纷乱,政局不宁,国内灾害连起,可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自己,不,大裕该如何走出眼前这困境呢!

    韩凌樊眉宇间的皱褶更深了,脑海中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个小內侍恭敬地来禀道:“皇上,蒋二公子和南宫二公子求见!”

    一听蒋明清和南宫昕来了,韩凌樊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面露喜色,急忙道:“快宣!”

    不一会儿,两个俊逸的青年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恭敬地给新帝作揖行礼。

    韩凌樊赐座后,两人就坐了下来。

    看着御案上堆积的奏折以及韩凌樊那愁眉不展的样子,南宫昕和蒋明清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猜到韩凌樊在苦恼什么了……

    跟往常一样,君臣之间有商有量,合力批完了那些积压的奏折,只余下几张暂时留中不发。

    外面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君臣三人坐到窗边饮茶,南宫昕和蒋明清飞快地互相看了看,由蒋明清斟酌着开口道:“皇上,您可曾听闻过,近日王都传言说,前阵子京兆府‘滴血认亲’之事,是皇上故意污蔑韩凌赋,只因为先帝在世时更属意韩凌赋为储君,先帝当时是在镇南王府的威逼下才不得已立皇上为太子,所以皇上登基后才会一直针对韩凌赋……”意图置其于死地!

    御书房的气氛随着蒋明清的叙述而凝重了起来,蒋明清其实说得还算是委婉,民间某些更为不堪的揣测他没敢说出口污了圣听。

    韩凌樊紧抿着嘴唇,面沉如水。

    南宫昕接口道:“皇上,近日王都还有些文人学士在议论此事,一个个义愤填膺……如此下去,我担心会再起风波,如同当年恩科舞弊案一般。还请皇上慎重考虑,莫要给‘奸人’可乘之机!”

    这些文人学子一方面擅长蛊惑人心,而另一方面也同时是最容易被鼓动闹事的人,不早做决断采取行动,事情恐怕会越闹越大,一发而不可收拾!

    思及当年舞弊案闹出的风波,韩凌樊也是眉宇紧锁,当年若非黄和泰有真才实学,这件事就是大裕历史上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丑闻……

    须臾,韩凌樊就抬起头来,看向二人道:“阿昕,阿清,你们陪我去一趟栉风园。”

    栉风园是王都的一间茶楼,是那些文人学子聚集最多之处,他们经常在栉风园里吟诗作对,谈论时政,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

    南宫昕和蒋明清立刻站起身来,齐声作揖领命。

    韩凌樊要出宫,自然须得微服出巡,在內侍的服侍下,他换了一身宝蓝色襕边锦袍,头上簪着翠玉簪,看来面如冠玉,斯文儒雅,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般。

    三人只带了几个御前侍卫就出了宫,策马往城南而去。

    栉风园在城南最繁华的号钟街上,在上次恩科期间韩凌樊也曾和南宫昕、蒋明清一起去过那里,时隔四年,栉风园对韩凌樊而言,还真是有几分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栉风园里,还是如上回那般热闹,一楼的大堂里,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各抒己见地辩论着。

    三个青年被小二引到了茶楼的二楼,凭栏而坐,可以清晰地俯视一楼的大堂。

    此刻,大堂中的几个书生正在议论泾州的黄巾军,有人说该招安,有人说乱臣贼子,自该剿灭,方能以儆效尤云云。

    有些话说得也颇有几分见地,韩凌樊偶尔微微颔首,直到一个尖锐的男音忽然冷声道:“乱臣贼子?!黄巾军不过是孤苦无依的普通百姓,被贪官逼上绝路,这要说最大的乱臣贼子在南边呢!”

    紧急着,“咯噔”一声,一个坐在大门边的蓝袍书生激愤地站起身来,撞到身后的凳子发出碰撞声。

    “王兄说的是!”蓝袍书生高声附和道,眉宇间有几分愤世嫉俗,“据闻那南疆的镇南王父子马上就要立国了,哼,那才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什么?!镇南王府要立国?!”

    “俞兄,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镇南王府早已昭告天下,六月就要立国为‘越’。”

    “难道朝廷就任由镇南王府为所欲为,听之任之吗?!”又是一个年轻的书生站起身来,发出声嘶力竭的质问声,一时间,不少书生都露出赞同之色,群情激愤。

    “天家自己且其位不正,又怎么会发兵去讨伐镇南王府?!”一个清冷不屑的男音自大门的方向传来。他口中的天家指的当然就是新帝韩凌樊。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等身量的青袍书生跨过门槛,他的衣袍已经洗得发白,嘴角带着一丝倨傲。

    谁也没注意到二楼的南宫昕在看到此人的时候,瞳孔微缩,拿着茶杯的右手下意识地微微使力。

    “利兄,到这边坐!”那蓝袍书生立刻招呼对方到他身旁坐下,然后道,“原来利兄也听过关于天家和镇南王府的那些传言啊?”

    那利公子发出讥诮的冷哼声,道:“谁人不知天家是被镇南王府推上去的!”

    “利兄真是清正,敢言人所不敢言!”那蓝袍书生两眼发亮,郑重地对着利公子作揖。

    “小弟也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利公子谦虚地抱拳。

    “利兄就别谦虚了。”与他们同桌的一个着黎色袍子的书生接口道,“利兄品性高洁,因为镇南王府倒行逆施,利兄不屑与那镇南王世子为连襟,不惜休妻!”

    一时间,大堂里一片倒吸气声,众人都是面露惊讶之色,连二楼的韩凌樊和蒋明清都是若有所思,他们也曾听闻过南宫府的二姑娘与夫婿义绝的事。

    南宫昕的目光如利箭般射了过去,心中怒火翻涌。当初,利成恩因为大伯父南宫秦卷入了恩科舞弊案,不惜休妻以断绝与南宫家的关系,最后南宫琰与其义绝,没想到他如今还要在外头颠倒黑白,污了南宫琰的名声!此人的人品实在是卑劣!

    蓝袍书生又作了一个长揖:“利兄高义,令小弟敬佩!”

    “小生也只是耻与奸佞为伍罢了。”利成恩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下有些飘飘然,挺直了腰板,一副浩然正气贯日月的样子,叹息道,“天道不公,如今天家是镇南王府的傀儡,只苦了百姓,苦了吾等学子寒窗苦读,却无力报效国家,只能看着奸佞横行……”

    南宫昕越听脸色越难看,对着韩凌樊投以询问的眼神。韩凌樊微微点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自便。

    “颠倒黑白,大放阙词!”南宫昕凭栏而立,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利成恩。

    下方的利成恩虽然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也一时没辨认出来,怒道:“小生哪里颠倒……”

    利成恩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与二楼的南宫昕四目对视,没想到南宫昕会出现在这里,想起刚才说到休妻一事,脸上一阵臊红,但随即又对自己说,休妻又不是他说的,他也只是没有否认而已!

    南宫昕看着利成恩游移的眼神,心中不屑,冷声道:“按制而论,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今上乃是皇嫡子,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按礼而论,今上乃是先帝亲自下旨所立之太子,告祭了天地、太庙、社稷,所有文书仪式都有礼部登记在案,有朝堂百官为证。几位无理无据,就在此大放阙词,妄议天家,真是枉费你们寒窗苦读!”

    楼下的大堂静了一瞬,几个书生气恼得面上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惭,而是因为恼怒。

    一个书生扯着嗓子怒道:“有文书又如何?!先帝还不是为镇南王府和今上所逼才下了旨,朝堂上下谁人不知?!”

    其他人也是此起彼伏地连声附和。

    韩凌樊在一旁看着,心头一片寒凉。他一直觉得只要他自己问心无愧,只要他治理好这片江山,流言自然会散去……却不知这是逃避,是无能,正是他的“姑且”让大裕愈发脱离掌控了,人心动荡,江山飘摇。

    再这样下去,怕是大裕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阿昕!”韩凌樊站起身来,抬手示意正欲再言的南宫昕不必再说下去,而利成恩此刻才注意到南宫昕身旁还有两人,忽然想到了南宫昕曾经是今上的伴读,不由瞳孔一缩,心道:不会吧……

    仿佛在验证他心里的猜测般,韩凌樊淡淡道:“科举之制是为择良才,一篇好的文章不仅要论点鲜明,还要言之有物、持之有据,否则就是夸夸其谈。十年寒窗,若是连这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将来如何能为百姓决狱断案?!”

    韩凌樊环视着众人,声音变得更为响亮:“至于大裕的将来会如何,你们可以拭目以待!”

    话落之后,整个茶楼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停止了,气温骤降。

    韩凌樊不欲再言,掸了掸袍子,甩袖道:“阿昕,阿清,我们走!”

    韩凌樊率先走下了楼梯,南宫昕和蒋明清紧随其后。

    直至他们离开,茶楼里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些书生都是面面相觑,隐约猜到刚才的人来历不凡,直到利成恩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不会是今上……”

    什么?!其他人的面色顿时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少人更是吓得差点没脚软,他们只是一时激愤,大部分人还想将来考取功名,货与帝王家,可是今天他们在场的学子等于得罪了天子,一旦锦衣卫调查了他们的身份,以后他们还有可能考中吗?!

    那些学子越想越是惊恐,吓得四散而去,都觉得前途一片黯淡……

    而韩凌樊离开栉风园后,却没有直接回宫,反而让南宫昕、蒋明清陪他一起走了一趟咏阳大长公主府。

    令他意外的是,不止是咏阳和傅云雁在五福堂里,云城长公主也在。

    众人都是近亲,互相见礼后,也没太拘束,都坐下了。

    韩凌樊温和地与云城道家常,也难免提到了在南疆的原令柏和原玉怡,“姑母,朕听说怡表姐的亲事定下了?”

    说起女儿的亲事,云城的眼中浮现笑意,颔首道:“不错,南疆的于夫人千里迢迢亲自上门提亲,本宫已经答应了。”

    当初云城让女儿随次子去南疆只为避祸,没想到千里姻缘一线牵,女儿的缘分竟然会是在南疆。于夫人不惜千里来王都提亲,已经表现出极大的诚意,让云城对这门亲事更为满意了。

    今日云城特意来见咏阳就是为了原玉怡的婚事,想和咏阳商量一下嫁妆的事,毕竟是远嫁,又是嫁去南疆,原本她给女儿在江南置的田地,恐怕不太合适……

    韩凌樊微微一笑,道:“那就好。朕也会让太后给怡表姐添妆。”

    见韩凌樊脸上没有一丝芥蒂,云城暗暗地松了口气,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之前收到南宫玥的信询问原玉怡的婚事时,云城也是特意来和咏阳商量过的,咏阳赞成让原玉怡嫁到南疆,一来,她前几年去南疆时也见过于夫人,觉得于府家风清正;二来,南疆虽脱离大裕,却并非与大裕对敌,无需如履薄冰。

    咏阳一说,云城这才回信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心里还是担心新帝会有所不快,看来还是她这姑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先帝的几个儿子,确实是今上的心胸最为宽广!

    想起其他几个皇侄的为人行事,云城的心中也有几分唏嘘。

    她知道韩凌樊既然来找咏阳定是有要事相谈,因此也没有久留,识趣地率先告辞了,傅云雁起身亲自送云城离开。

    两人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院子口,屋子里剩下了咏阳、韩凌樊、南宫昕和蒋明清四人。

    静默了片刻后,韩凌樊眼中闪过一抹果决,抬眼看向了坐在下首的咏阳,毫不躲避地与她四目直视,郑重其事地请教道:“姑祖母,要如何才能除掉三皇兄?”

    “……”咏阳瞳孔微缩,扬了扬眉,惊讶地看着韩凌樊。

    她一直知道韩凌樊是个好孩子,但是好孩子却不代表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作为一个皇帝,只是心慈是不够的……

    这还是韩凌樊第一次这样坚定!

    咏阳锐利的眼眸中有些复杂,也有些欣慰。

    当日太后试图以五和膏给韩凌赋下套,咏阳从一开始就不赞同,甚至隐约猜到了以韩凌赋的多疑,这件事未必会顺利。但是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年,她不可能一直护着韩凌樊,他需要受些挫折方会成长,所以咏阳就没有多说,由着太后去折腾……

    不过,咏阳当然还是留了一条后路。

869中计

    正堂里,因为这对姑祖孙俩的沉默,陷入一片寂静中。

    “皇上,您是不是想好了?”

    片刻后,咏阳神色凝重地看着韩凌樊问道。

    “姑祖母,朕已经考虑清楚了。”韩凌樊俊逸的脸庞上再也没有游移与动摇,只余下坚决。

    一旁的南宫昕和蒋明清不由彼此对视了一眼,想起刚才发生在栉风园的事,心里唏嘘地叹了口气。

    咏阳又凝视了韩凌樊片刻,唇角微翘,道:“好,还请皇上下令即刻查抄韩府,锁拿韩凌赋,然后……”

    咏阳一鼓作气地把她的计划说了出来,显然早已是成竹在胸。

    随着咏阳波澜不惊的话语,韩凌樊瞳孔一缩,脸上掩不住惊色,南宫昕和蒋明清亦是惊讶地面面相觑。

    南宫昕若有所思,咏阳祖母的法子看着粗率,却能占据先机,把韩凌赋置于被动的境地……

    咏阳笑了,不再是平日里慈祥的老妇,而带着一抹叱咤沙场的锐气,缓缓地问道:“皇上,您敢不敢这样行事?”她的语气陡然一厉,眸光越发慑人,看得众人胸口发紧。

    韩凌樊拧眉思索了片刻,最终嘴角变得坚毅起来,重重点头道:“姑祖母,朕想好了!”

    “皇上,如此怕是会让你的名声有损?”咏阳淡淡地提醒着,眸中的锋芒却是更盛,让人不敢直视。

    韩凌樊勾唇苦笑,却依旧毫不躲避地直面咏阳,乌黑的眼眸中越发幽深了,如镜面般映出咏阳的倒影。

    “姑祖母,反正朕的名声已经糟糕透了,为了大裕,为了天下百姓,朕就搏一搏!”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让满目苍夷的大裕可以休养生息!

    “好!”

    咏阳又笑了,这一次畅快淋漓,意气风发。

    咏阳豪爽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冲散了屋子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

    三个青年互相看了看,三双年轻的黑眸中瞬间沉淀了下来,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一般,锋芒毕露,锐不可挡。

    接着,屋子里回响起四人的交谈声……半个时辰后,韩凌樊就带着蒋明清离开了公主府,在宫门落锁前回了宫。

    夜幕落下后,王都渐渐陷入一片宁静,月明星稀,当二更天的锣鼓声响起时,波澜骤起,隆隆的马蹄声忽然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响起,“踏踏踏”,浩浩荡荡地奔腾而过……

    “砰!”

    位于城东的韩府,原本紧闭的大门在一阵粗鲁的踹门声中被人从府外踢了开来,然后在下人惊恐的尖叫声中,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下令封锁了整个韩府,并带着几十个锦衣卫冲入府中,硬是把还在睡梦中的韩凌赋拖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韩凌赋的预料,不论他怎么质问、怎么嘶吼,那些锦衣卫都毫不在乎,近乎蛮横地直接把韩凌赋拿走了。

    事情发生在深夜,几乎没有惊动什么人。

    当韩凌赋几乎怀疑韩凌樊要以私刑了断自己时,却发现自己被锦衣卫关押在了宫门口临时搭建的一间牢房里。

    起初,韩凌赋还大吼大叫地说放肆,说他要见新帝,但是根本就没人理会他,仿佛锦衣卫把他带来此处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关押在这间牢房中……

    渐渐地,韩凌赋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不再喊叫了。他直接席地而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道:他这个五皇弟是魔障了吗?!无勇无谋,真是自寻死路!那他就借此谋划一番!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夜淡去,天色开始亮了起来,月落日升,当尖锐的鸡鸣声响彻天空时,那些要上早朝的文武官员的车马或轿辇从四面八方往宫门的方向来了……

    马车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还睡眼惺忪,半梦半醒。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厢里的吏部尚书李恒猛然警醒过来,还以为是宫门到了,没想到外面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老爷,前面车马众多,寸步难行,须得稍候片刻……”

    李恒傻眼了,十年早朝,风雨无阻,他还没听说过有人敢堵在宫门口不让走的。

    李恒挑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一眼望去,一条街上都是官员们的车马,车水马龙。

    “你去前头瞧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李恒吩咐小厮道。

    那小厮领命后,就匆匆往宫门的方向跑去,一盏茶后,他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面色大变地禀道:“老爷不好了,恭……小的是说三爷被锦衣卫关押在了宫门口!”

    什么?!韩凌赋被关押在了宫门口!李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谁下的命令不言而喻,除了今上还能有谁!

    可是,这实在不像是今上平日里为人处世的风格啊!

    李恒越想心绪越乱,也没心思在马车里继续等下去,直接就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朝宫门的方向步行而去。

    这一条街上的朝臣们大都知道了前面宫门发生的事,不少人也都相继地下了马车,彼此打着招呼,三三两两地朝宫门那边快步走去,不时地交头接耳。

    宫门前的空地上,早已经聚集了数十名朝臣,众人都围在一间七尺来宽的牢房四周,从木栅栏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只着了一身白色中衣、乌发披散的青年正盘腿坐在其中,他俊美绝伦的脸庞上透着一抹不屑与孤高。

    即便此刻他沦为阶下之囚,形容狼狈,却依旧挺直腰板,散发着一种高洁清冷的气质,浑身掩不住那股逼人的风华和气度。

    李恒想要上前询问韩凌赋是怎么回事,但是又怕自己的行为太打眼,最后只能暗暗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了韩凌赋。

    韩凌赋也看到了他,藏在袖中的手飞快地对他做了个手势,又用口型说了四个字,李恒了然地暗暗点头,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锐芒。

    一旁的那些大臣们大都是一头雾水,七嘴八舌地彼此议论着:

    “王大人,你可知皇上把三爷这么关押起来是为了什么?”

    “我这不是也才刚来吗?”

    “张大人,你说是不是三爷又犯了什么事才激怒了圣上?”

    “可最近朝堂上也就是泾州和兖州的那些事……”

    “……”

    宫门前,骚动的官员们如同一锅被持续加热的沸水般沸腾了起来。

    直到早朝的时间临近,众臣都不敢再停留,纷纷进了宫,如常般聚集在金銮殿上,只是,今日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一种透着诡异的宁静,百官心思各异。

    很快,身着龙袍的韩凌樊就升上了高高的御座。

    沉寂又蔓延了片刻,原本有本上奏的朝臣因为发生在宫门处的变故迟疑了,把他们的折子藏在了袖中不发。

    一旁的小內侍看了一眼韩凌樊的脸色,正要照惯例说“有本启奏”,就见李恒已经大步出列,恭敬地作揖道:“皇上,臣适才见三爷被囚于宫门前,虽不知何故,但依臣之见,就算三爷犯下什么错事,皇上下令三司会审便是……”

    其他臣子也频频点头,光天化日之下,把韩凌赋如此囚于宫门前,这不是让天下人看向笑话吗?!

    紧接着,刑部尚书谷默也站了出来,朗声附和道:“李大人说的是,三爷怎么说也是皇上您的兄长,还请皇上思及皇室颜面,斟酌一二!”

    韩凌樊目光平静地在李恒和谷默之间扫视了一下,这是他早就会预料到的局面。

    韩凌樊俯视众臣,面无表情地说道:“三皇兄在外散播谣言,辱皇家清名,意图动摇江山,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金銮殿上静了一瞬,众臣皆是面露惊诧之色。

    王都那些关于新帝的流言自然也都传入了这些官员的耳中,众人皆是心知肚明,此事乃是韩凌赋暗中命人所为,但是知道归知道,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有证据,自然也就无法将韩凌赋治罪。

    难道说皇帝是气得失去了理智,所以干脆蛮干,直接令锦衣卫拿下韩凌赋?!

    这……这未免也太冲动了吧!

    不少大臣都是暗暗地面面相觑,心里颇不以为然,包括首辅程东阳亦然。

    李恒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与谷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刚才在宫门时,韩凌赋用口型示意他们“趁热打铁”,看来他们总算不负所托!

    李恒义正言辞地又道:“皇上,臣以为如此无凭无据就擒拿关押兄长,实在是为人诟病,请皇上三思而后行,莫要意气用事!”

    李恒心里冷笑:事到如今,就算新帝即刻释放韩凌赋,他不悌的名声也已经落实!这一次真的是新帝自己亲手将把柄送了上来。

    “李大人说的是。”

    朝堂上起了一片喧嚣,文武百官此起彼伏地附和着。

    哪怕是那些本来支持新帝的朝臣也觉得新帝这次未免年轻气盛,行事太过莽撞。一国之主掌管天下,须得心怀天下,新帝如此未免令人觉得心胸狭隘,戾气太过!

    然而,新帝这一次意外的果决,只说了“朕意已决”,就退朝了。

    百官呆立在金銮殿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忘了恭送圣驾,之后,殿上又陷入一片嘈杂喧哗中……

    其中,不赞同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朝堂上是如此,民间亦是如此,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这件事没过半天就在王都传得沸沸扬扬,无数人都蜂拥到宫门附近围观,一时御林军和锦衣卫齐齐出动,在宫门附近维持秩序,却阻挡不住人心向背,大势所趋。

    那些文人学子都是义愤填膺,只觉得暴君横行,大裕江山危矣。

    他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昂,最后在某些人的振臂高呼之下,都聚集在宫门外,齐齐下跪请命,请新帝莫要倒行逆施云云。

    反对新帝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高,短短不到一天,这件事已经在王都掀起了一片狂风海浪。

    那些韩凌赋党的朝臣都没想到一夜之间峰回路转,新帝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行事莽撞起来,而韩凌赋看似沦为阶下之囚,却又迎来了新的机会。

    这一夜,那些学子都跪在宫门口不肯离去,见此,囚牢中的韩凌赋眸中露出狼一般的眼神,韩凌樊引得众怒,以他优柔寡断的性子,最早明日,最迟后日,就必然要释放自己,而自己忍一时胯下之辱,却可从此海阔天高!

    韩凌赋越想越激动,胜券在握。

    一夜飞逝,到了次日,脸上长满了胡渣的韩凌赋显得越发憔悴,那隐忍的眼神与坚毅的嘴角看来忍辱负重。

    早朝上,以李恒和谷默为首的朝臣们再次向新帝提出释放韩凌赋,甚至于还让新帝为此下罪己诏。

    朝堂上的风气开始一面向韩凌赋倾斜,朝臣们一个个地下跪请新帝三思。

    若是以前,韩凌樊早已妥协,但这一次,他固执已见,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地甩手而去。

    满朝哗然。

    到了第三天,众臣竟然被拦在了宫门口,有小內侍来报说,皇帝龙体不适,取消了今日的早朝。

    众臣再次哗然,谁都知道新帝分明是借故回避,这实在并非明君所为!

    那些耿直的大臣心里也对新君失望极了,愈来愈多的学子跪在了宫门前,声势浩大。

    韩凌赋心潮澎湃,看着如同浪潮一般的学子们,他的嘴角在鬓发的遮挡下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对着人群中的某人使了一个手势。

    下一瞬,就有一个年轻的学子猛地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那些学子慷慨激昂地说道:“天道不公,今上这等谋害先帝的恶人逆子却在镇南王府的助纣为虐下登基为帝,如今这暴君还要残害兄长,谋害忠良,吾等身为大裕百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风雨飘摇,眼睁睁看着今上把西疆大好疆土拱手奉送镇南王府,这实在是大裕之耻!”

    其他学子听了他声声泣血的嘶吼声,一个个也都气得满脸通红,群情激愤。

    那学子还在呐喊着:“天道不公啊!今日若能以小生一命……”

    韩凌赋压抑着心头的喜悦,只要挑得几个学子血溅当场,那明日就算韩凌樊不开早朝,群臣也会冲到他的寝宫前……

    韩凌赋兴奋得瞳孔扩大,眸子熠熠生辉。

    然而,就在此时——

    “砰砰砰!”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冷汗涔涔,呼吸变得急促粗重。

    糟糕!

    他已经三天没服用五和膏了。

    韩凌赋紧紧地握拳,急切地看向了守在不远处的小励子。

    小励子立刻知道韩凌赋的瘾头又犯了,小心地捏着袖中的一个小瓷罐,想要上前趁人没注意把五和膏交给韩凌赋,然而他只是上前一步,就有一个刀鞘横在了他身前,一双冰冷如鹰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他。

    小励子下意识退了一步,面色难看极了。

    韩凌赋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缩。

    难道说,他中计了!

    他已经无法思考,一种熟悉而难奈的瘙痒感自骨子里泛出,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他浑身的血肉里、骨头里爬行起来,肆意地狂欢,肆意地啃食他的血肉……

    “呼——呼——”

    不过几息时间,韩凌赋的中衣就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呼吸越来越浓重,身子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然后,在一道道惊诧的目光中他倒了下去,就像是一座大厦轰然倒塌……

    “这是怎么了?!”

    “三爷这是病了吗?!”

    “还不快请御医!皇上难道是要活活逼死三爷?!”

    “……”

    那些惊叫声、那些议论声对韩凌赋而言,似近还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完了!

    全完了!

870认罪

    黄昏的天空被夕阳染得如血一般,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宫门的方向骚动了起来,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以及首辅程东阳等带着几个锦衣卫大步走了过来,陆淮宁目光轻蔑地看着歪斜地倒在牢笼中的韩凌赋。

    此时的韩凌赋一双眼眸恍惚无神,乌发凌乱地散在了俊美却惨白的脸庞上,鬓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肌肤上,哪里还有之前的铮铮傲骨……

    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

    “给我,给我!”韩凌赋惨白干裂的嘴唇之间反复地呢喃着,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浑身抽搐不已。

    四周的官员、学子以及那些围观的百姓还都以为韩凌赋是病了,一个个表情义愤填膺,心中的怒浪翻涌着。

    “三爷,”陆淮宁蹲下身,看着韩凌赋那如半死人一般的脸庞,漠然地说道,“你想要五和膏吗?”

    “我要!我要!”原本奄奄一息的韩凌赋仿佛瞬间被注入活力一般,涣散的眼眸又有了焦距,如狼一般看向陆淮宁,“给我五和膏!快给我五和膏!”

    这一刻,韩凌赋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五和膏。

    这是程东阳第二次听到五和膏,上一次是在太皇太后威逼王太医的时候,王太医说先帝死前曾经服食过五和膏,太皇太后由此把谋害先帝的矛头直指太后和今上,没想到连韩凌赋也和五和膏扯上了关系,甚至于看他的样子还有了瘾头?!

    身为内阁大臣的李恒和谷默当时也在场,表情也有些怪异。

    陆淮宁勾唇冷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三爷,若是你还想要五和膏的话,自该认罪才是!”

    认罪?!认什么罪?!韩凌赋浑身一颤,狠狠地咬了下舌尖,清醒了些许,然而身上那种被万虫噬体的感觉让他生不如死……

    不,他不能死!

    他更不能认罪!

    一瞬间,韩凌赋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每一幕都是触目惊心,每一幕都是刻骨铭心,最后定格在先帝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上。

    他犯下的罪是无可恕的罪孽,他不能认!

    陆淮宁似乎看出了韩凌赋的心思,嘲讽地说道:“三爷,我可以等,就怕三爷等不了!”

    说着,陆淮宁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锦衣卫就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罐,打开罐盖后,一股熟悉的药香就飘入韩凌赋的鼻腔中……

    “快给我!”忽然,韩凌赋好像一头拼死一搏的野兽般猛然蹿了起来,一手从栅栏的缝隙中伸了出来,抓向那罐五和膏。

    可是那个锦衣卫距离牢笼足足有一丈远,饶是韩凌赋怎么伸手都碰不到那罐五和膏。

    韩凌赋双眼布满了血丝,瞪得凸了出来,表情狰狞如恶鬼,与平日里那个温文儒雅的三皇子判若两人。

    不知不觉中,四周寂静下来,那些官员、学子和百姓都表情怪异地审视着韩凌赋,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被恶鬼附身了。

    陆淮宁在一旁淡定地看着,等着……

    按照今上所说,五和膏的瘾头发作起来生不如死,看来并未言过其实。可是今上熬了过来,焕然新生,而韩凌赋却泥足深陷……他们锦衣卫只知效忠皇帝,此刻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镇南王府也许“阴错阳差”地救了大裕。

    韩凌赋没支撑多久,身子就又软软地倒了下去,抽搐,颤抖,甚至开始抓搔自己的肌肤,举止疯癫……

    他受不了!

    “咚!”

    他一头撞在栅栏上,然而疼痛也无法压过身子里那种又痒又痛又蚀骨的感觉……

    此时此刻,韩凌赋再也无法思考,再也无力去维持所谓的尊严,他只想要五和膏!

    “我招!我招!我都招!”

    他再也坚持不下去,嘶吼出来。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然而,陆淮宁并不着急,反而更淡定了,“哦”了一声,仿佛完全不在意一般。

    韩凌赋痛苦地抓搔着,身上被抓出一道道的血痕,断断续续地说着:“是我,是我到处散播谣言……”

    陆淮宁也不催促,等着他自己继续说。

    韩凌赋只得咬牙用全身的力气说道:

    “说五皇弟……得位不正。”

    “说‘滴血认亲’一事是五皇弟故意……陷害我。”

    “是我在朝堂上……蓄意给五皇弟使绊子……妨碍朝政。”

    “是……”

    他狠狠地咬牙不再说下去,他不能再认了,现在的罪最多是圈禁,再说……那就是死了!

    事实上,陆淮宁暗暗地松了口气,他没指望韩凌赋会招那么多……

    他眯了眯眼,朝西南方某个混在人群中的蓝袍青年看了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后,就做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那个锦衣卫立刻就随手把那个小瓷罐从栅栏间的缝隙扔进了牢笼中,韩凌赋又一次蹿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那个小瓷罐,手指微颤地将其中的药膏倒入口中,用舌头舔舐其中,用手指刮擦罐壁……

    那模样就像是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的乞丐般,哪里还像堂堂的大裕皇子!

    全场哑然,看韩凌赋那近似癫狂的样子,他们已经搞不懂他所说的一切是真的,还是锦衣卫是以那什么五和膏在逼供。

    可无论真相是啥,此刻韩凌赋那丑态毕露的样子让那些为他请命的官员、学子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全场鸦雀无声,人群后方的一些人已经开始无趣地悄悄散去了……

    混在百姓中微服打扮的韩凌樊神色复杂地看着牢笼中的韩凌赋,几乎认不出这个人是他的三皇兄。

    咏阳姑祖母的计划成功了!

    这个计划说穿了简单粗暴,不论凭证先直接拿下韩凌赋,当众关押,既然韩凌赋有五和膏的瘾头,而且按照白慕筱所言,瘾头还不小,只需耐心地看他能撑几天罢了。

    或者说,看自己能不能撑得比韩凌赋更久!

    而自己终究是做到了!

    想着,韩凌樊的眼眸越发幽深了,如大海般深邃无垠。

    韩凌樊悄悄地随着人流离开了,又悄悄地回了宫。他才刚梳洗更衣,小内侍就来禀说,首辅大人来了。

    程东阳面色凝重地来了,恭敬地行礼后,就俯首上奏道:“皇上,据之前王太医所言,先帝临终前曾服过五和膏,臣怀疑先帝之死与韩凌赋有关,还请皇上将其押入刑部大牢,三司会审,查明真相!”

    韩凌樊久久不语,程东阳便稍微抬起头来,审视着新帝的面色。

    这才短短几日,新帝像是又长大了不少,目光变得深沉难懂。

    程东阳以为他不同意,正想再劝,却听韩凌樊颔首道:“好,朕准了!三日后,三司会审韩凌赋。”

    “皇上英明。”程东阳再次作揖,跟着就告退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韩凌樊一个人,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他忽然长舒一口气,浑身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原来,只要下了决心,只要自己不在意所谓名声,只要自己不被群臣所摆布,只要他不瞻前顾后,有些事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难办!

    韩凌樊看向了御案上的几张折子,这些是他之前一直犹豫,所以留中不发的折子。

    比如泾州黄巾军,他提议挥军讨伐,可是百官多是畏战,以粮草、兵力等诸多借口推诿,结果招安不成反而让黄巾军越来越凶猛,渐成气候,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大刀斧阔,先平乱再招安……他不想再走上父皇的老路!

    韩凌樊毅然地拿起一旁的狼毫笔,沾了沾墨水后,一气呵成地在奏折上下笔……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声音夹杂着研墨声偶尔响起……

    接下来的两日,王都平静了下来,那些曾经的喧嚣骤然平息,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三日后三司会审。

    三月十一日,就是三司会审的日子,韩凌樊和咏阳都亲自去了大理寺听审。

    今日的大理寺分外热闹,这个案件早已经是如今王都最热门的话题,那些百姓学子也都纷至沓来,把大理寺的大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整条街都是熙熙攘攘。

    大理寺大堂上,当所有人都到齐时,主审的大理寺卿环视了众人后,就宣布提审犯人和证人,他看似镇定,心中却是有些忐忑。

    今日这堂上,皇帝、咏阳、六部尚书、御史中丞都在场,他这个主审可不好做啊!

    就在这种诡异安静的气氛中,韩凌赋和白慕筱依次被提了上来,韩凌赋怎么说也是皇子,在罪名未定之前,不用下跪,而白慕筱就不同了,衙役直接不客气地一推,她就踉跄地跪倒在地,狼狈不堪。

    此刻的白慕筱只想快点了结此案,快点摆脱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韩凌赋。凭借她的能力,只要重获自由又有了银子,那么天高海阔,她完全可以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韩凌赋恶狠狠地瞪着白慕筱,自从她当初随阿依慕离开后,这还是韩凌赋第一次见到她,心头的恨意与怒火顿时翻涌着、叫嚣着。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害了他!

    因为她,他才会生不出儿子;因为她,他才会沾染上五和膏……才会一败涂地!

    这一瞬,韩凌赋真是恨不得抽刀一刀捅死这个女人!

    然而众目睽睽下,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在极致的愤怒之后,是恐惧,恐惧几乎将韩凌赋的心头占据。

    白慕筱这个女人知道得太多了,如果她说出来的话,那么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仿佛在验证韩凌赋心中的猜测般,就见大理寺卿象征性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后,直接问白慕筱道:“白氏,你说你要指证韩凌赋?”

    “正是。”白慕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腰板依旧挺得笔直,“韩凌赋的所作所为我最清楚不过……”接着,她就滔滔不绝地把韩凌赋在今上受封太子后,为了控制先帝,暗中借着给先帝侍疾的机会在先帝的汤药中下五和膏的事,以及在先帝驾崩后,他散播谣言、怂恿太皇太后,意图阻止今上登基等等的事都一一道来。

    最后,她无视满堂喧哗,直接道出了她心头的猜测:“虽然韩凌赋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但是我一直怀疑先帝的暴毙是否因为他发现了五和膏的事,所以才死在了韩凌赋手里……”

    “胡说八道!”韩凌赋终于压抑不住地嘶吼起来,“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她的话怎么能信!她是故意想要害我!”

    “我胡说八道?!”白慕筱冷哼了一声,有条有理地又道,“入先帝之口的食物,都要经过內侍试毒,也唯有你这个‘孝顺’儿子亲自替先帝试毒的东西才能直接入先帝的口,倘若先帝身旁服侍的內侍都没有五和膏的瘾头,那么给先帝暗中下五和膏的人也唯有你!”

    说着,她抬头看向了主审的大理寺卿,“想要验证一个人有没有五和膏的瘾头再简单不过,不是吗?!”韩凌赋自己已经用事实在天下人面前证明了这一点!

    韩凌赋顿时面如死灰,明明是白慕筱给他出的主意,可是这个时候就算他说这个会有人信吗?就算信了,真正出手的人也是他,他还要再落一个被女人挑唆的笑柄!

    大理寺卿又拍了下惊堂木,拔高嗓门质问道:“韩凌赋,你可认罪?!”光是给先帝下药这个罪名,韩凌赋这辈子都再无可能了!

    韩凌赋半垂首,咬了咬牙,许久方才抬起头道:“是,是我给父皇下了五和膏。但是五和膏虽然有瘾头,但也是治病良药,当年五皇弟的头痛症还不是五和膏治好的,这一点,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能证明!我也只是因为父皇病重,意图给父皇治病而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韩凌樊忽然出声问道:“三皇兄,既然五和膏是良药,那你此刻得的又是什么病症?!”

    “我……”韩凌赋哑然,他根本就没病。

    韩凌樊继续道:“既然五和膏是良药,你又为何要偷偷下药,不告诉太医院?!不告诉父皇?!你意图用五和膏来控制大裕皇帝,便是谋反!谋反是死罪,弑君也是死罪!”

    看着直抒己见的韩凌樊,咏阳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皇上终于成长了!

    而韩凌赋却是脸色刷白,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再也无力狡辩,整个人瘫倒在地。

    外面围观的百姓哗然,本来也就以为今天也就是来看一个“韩凌赋扰乱朝政、污圣上清名”的宣判,没想到此案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为世不容的滔天罪孽,一个个都唏嘘地道什么“天家无父子”云云。

    人群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看得津津有味,有趣啊有趣,没枉费他们之前把白慕筱的行踪透露给新帝。嘿嘿,自己得赶紧回去给世子爷写信去!

    到此,戏也散了。

    中年男子摸着八字胡笑眯眯地走了,而那些百姓还意犹未尽,就算圣驾离开,他们还在大理寺的门口流连不去。今日发生的事足以让王都的那些说书人说上好几个月了。

    韩凌樊回宫后,三司当日下午就递上了折子,因为韩凌赋是皇亲,又是皇帝的兄长,偏偏犯得是谋反弑君之罪,他们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只能让皇帝来做最后的宣判。

    折子上,三司按律例给的处置意见是“斩”,但是律例归律例,一旦涉及了皇家,一般会由皇帝亲判,并处置得稍微轻一些,比如给个特赦就流放,或贬为平民再送去皇陵守陵等等,作为皇帝对皇家血脉的施恩。

    韩凌樊死死地盯着折子上的偌大的“斩”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长叹,终于提起了一旁的狼毫笔。

871定罪

    韩凌樊挥笔落下,醒目的朱笔在折子上一笔而下,圈住一字——

    “斩”。

    放下狼毫笔后,韩凌樊抬眼看向了候在御案后的首辅和三司,沉声道:“韩凌赋所犯之罪,罪无可恕,”此时此刻,韩凌樊不再称呼其为三皇兄,而是直呼其名,“传朕之命,令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查抄其府,韩凌赋于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

    韩凌樊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里,其他人闻言皆是难掩惊色,面面相觑。

    “皇上,”大理寺卿率先出言劝道,语气委婉,“对于韩凌赋的处置,是否应该再斟酌一二?”

    “朕意已决。”韩凌樊直接道。

    几位大臣再次互相看了看,这一次程东阳正色道:“皇上所言不差,韩凌赋万死难赎其罪,却也犯不着为了他坏了皇上的清名,令皇上落下对兄长不悌的名声。”

    御书房中,静了一瞬,韩凌樊环视程东阳几人,苦笑了一声,缓缓地说道:“这几个月来,朕就是因为太过在意名声,对韩凌赋一忍再忍,才会滋长了他的野心,以致祸乱朝纲,而朕自登基以来,一事无成,大裕民乱四起,风雨飘摇……”

    随着这一句句倾诉,韩凌樊神情坚毅如铁,乌黑的眼眸中精光闪闪,道:“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是朝廷之过,朕之罪!”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然而那字字句句中蕴藏的力量就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几位大臣的心头上,令他们不由动容。

    程东阳第一个跪了下去,紧接着三司也齐齐下跪,齐声道:“臣有罪。”

    话落之后,御书房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气氛很是凝重,代表着此案至此盖棺定论,韩凌赋已再无一丝翻身的机会!

    这时,外面的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天空中昏黄一片,被夕阳染红的彩霞布满天空,皇帝的旨意在夜幕彻底降下以前传到了天牢之中。

    天牢中一片阴暗潮湿,阵阵阴森发霉的味道弥漫其中。

    在小內侍宣读完圣旨后,盘腿坐在一张草席上的韩凌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那个软弱的韩凌樊居然敢下旨斩他?!

    韩凌樊不是应该为了他自己的名声,假仁假义地判自己流放发配,或者判自己囚禁皇陵……也许在过一段时间后,再报一个自己病逝之类吗?

    韩凌赋双目充血,他本想着无论如何,自己都能再活个一两个月,然后再暗中筹谋一番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韩凌赋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牢房的木栅栏,目眦尽裂,恨声嘶吼道:“去把韩凌樊给我叫来!”

    “韩凌樊,你这个卑鄙小人,构陷于我,不得好死……”

    “韩凌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斩我,你不过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伪帝……”

    “父皇明明属意于我……”

    骂骂咧咧的诅咒声不断从韩凌赋口中传出,恶毒至极,就像是一个骂街泼妇一般,句句不堪入耳。

    “三皇兄……”

    忽然,一声熟悉的叹息声从幽暗的角落里飘出,带着浓浓的失望与无奈。

    韩凌赋瞬间噤声,眼眸如毒蛇似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道:“鬼鬼祟祟!韩凌樊,你是不是羞于见人?!”

    话语间,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形从阴影中走出,不紧不慢地向着韩凌赋所在的牢房而来,只见他身穿一件靛蓝色锦袍,头戴玉冠,容貌俊秀,身姿挺拔,正是韩凌樊。

    两兄弟隔着一道牢门四目相对,一个是真龙天子,一个却是阶下死囚,天差地别。

    “韩凌樊,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我吗?”韩凌赋目光阴沉地怒声质问道。

    韩凌樊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终是兄弟一场,所以他才来天牢看看他,也许他心里总是对韩凌赋怀着一丝希望。

    “三皇兄,这是朕最后一次来看你,你可有什么其它的想要说?”韩凌樊目光渐冷,淡声道。

    “说什么?!”韩凌赋冷笑了一声,“你想要让我向你低头求饶吗?!休想!”

    韩凌樊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韩凌赋杀了父皇,犯下那么多错事,却到了现在连一丝悔悟也没有。

    “错?!我做错什么了,我没有错。!”韩凌赋拔高嗓门,声嘶力竭地说道,“都是你们陷害我,是你们逼我的。”

    韩凌樊彻底失望了,“三皇兄,朕已经给了你太多次机会……”可他终究是执迷不悟!

    “给了我机会?!”韩凌赋看着韩凌樊嘲讽地大笑不已,“什么时候?!你若是真的有心,就收回圣旨,放我出去啊!”

    说着,他充满挑衅地看着韩凌樊,仿佛在说,否则你就是假仁假义!

    韩凌樊却是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韩凌赋,乌眸中如一汪幽潭。

    韩凌赋讥诮地又道:“连这么点小事你都不敢作主,韩凌樊,你不配为帝!”

    韩凌樊再次长叹一口气,叹息声在这幽静的天牢中显得尤为响亮,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厉,道:“朕配不配为帝,自有后人评价,并非由三皇兄你说了算!”

    韩凌樊一挥衣袖,淡淡地抛下最后几个字:“你好自为之吧。”

    话语间,他已然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韩凌樊就这么要离去,韩凌赋这才知道慌了。难道韩凌樊真的要斩了他这兄长?!

    他就不怕世人觉得他连兄长都不放过,杀气太重吗?

    他就不怕世人一辈子质疑他这天子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吗?

    韩凌赋瞳孔猛缩,看着韩凌樊渐行渐远,眼看着对方就要消失在拐角处,他终于压抑不住心头对死亡的恐惧,高声喊叫起来:“五皇弟,等等!是我错了!我认错,我认罪,念在兄弟同根生,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到后来,韩凌赋的声音近乎嘶吼,抓着栅栏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还不想死!他不能死!

    韩凌樊的步伐微微一顿,便在韩凌赋的喊叫声中继续向前走去,甚至没有回头。

    目送韩凌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韩凌赋瘫软地跌坐在地,心中冰冷如腊月寒冬,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黑白无常又朝自己逼近了一步,那锁魂链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不去……

    “不该是如此的,不该是如此的……”韩凌赋近乎癫狂地呢喃着。

    他怎么会输给韩凌樊这无用软弱之人!

    上天既然让他降生在皇家,既然赋予他如此雄才伟略,他自然才应该是真命天子才对!

    至于韩凌樊已经再也听不到身后韩凌赋不甘的嘶吼声,他已经走出了天牢。

    外面的天空一片昏暗,暮色四合,只余下西边天空的那一抹金色的斜阳。

    韩凌樊盯着那空中最后的一点灿烂,原本眼中混沌与阴霾在傍晚的凉风中骤然消散了,神色之间变得更为坚定。

    他既然是皇帝,既然肩负着这大裕江山,就必须做对大裕有益之事!

    这是他的使命!

    韩凌樊迎着夜风大步流星地离去,透着决然,仿佛把某些东西决然地抛在了身后……

    夜幕终于彻底降下了,这一夜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锦衣卫奉圣命前往韩府抄家,府中财物皆被搜查罚没,奴婢下人一律收押发卖,府中女眷则一概流放发配到西南边境……

    树倒猢狲散,不到一个时辰,偌大的韩府已经空荡荡的一片,人是物非。

    那些韩凌赋党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抄家发配之人,这一晚许多府邸的人都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次日,当旭日再次升起时,百官如同往常一般聚集在金銮殿上参加早朝,明明还是这些人,却是有种陌生的感觉。

    在短暂的沉寂后,户部尚书就出列,义正言辞地以国库空虚拨不出军银为由反对发兵泾州。

    而这一次,韩凌樊早已经胸有成竹,转头吩咐了身旁的小內侍一句,那小內侍就扯着尖锐的嗓门叫了起来:“传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觐见!”

    百官不由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国库空虚与泾州“黄巾军”的事跟锦衣卫能扯上什么关系。难道说皇帝因为户部尚书提出异议,就要治罪于他,所以才宣陆淮宁?!

    就在百官或惊或疑的目光中,陆淮宁带着数十名锦衣卫浩浩荡荡地走入金銮殿中,最吸引众人眼神的是那一箱箱沉甸甸的红漆木箱,没一会儿就把金銮殿堆得满满当当。

    “参见皇上,这就是昨晚从韩府查抄之物。”

    在陆淮宁铿锵有力的声音中,那一箱箱东西被打开了,众臣皆是倒吸一口气,只见那十几个木箱中装满了金光灿烂的金银珠宝,一眼望去,殿上珠光宝气。

    御座上的韩凌樊俯视着殿上的众臣,将他们各异的反应收入眼内,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朗声对户部尚书道:“厉大人,昨日锦衣卫查抄韩府,倒是正好解了这燃眉之急,如今有足够的军银了!厉大人觉得如何?”

    韩凌樊语气淡淡,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差别,却让户部尚书清晰地感觉到不一样了,皇帝变得不一样了!

    就仿佛之前他只是一个被动地被推上皇位的人,而现在他是一个真正的君主了,他开始有了帝王的雷霆之气。

    满堂寂静,那些朝臣被新帝出其不意的应对打了个猝不及防,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听户部尚书俯首称是,表示今日会即刻安排人清点银两,充入国库。

    见状,本来还打算出面的咏阳心中欣慰不已,皇帝是真的成长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在她的公主府中安心颐养天年!

    咏阳的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见群臣附议,韩凌樊干脆就趁热打铁,直接下旨让南宫昕和蒋明清入朝。

    如他所料,此举立刻引来礼部的异议,以三年不改父志为据而反对,可是韩凌樊心意已决,经过这数月来在朝政上的种种挫折后,他深刻地体会到目前朝中党派林立,自己真正能信任的唯有这两个曾经的伴读了。

    经过昨日的三司会审以及皇帝刚才的雷厉风行,满朝都受了些许震慑,在程东阳和恩国公又附议了皇帝后,就再也没人出声反对了……

    当日早朝后,皇帝的圣旨就即刻送至了南宫府,关闭了数月的南宫府大门再次开启,迎天使入府。

    南宫昕跪在正厅中俯首听旨,颁旨的太监那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南宫昕凝神听着,唯恐错过每一字、每一句,心中如潮水翻滚,压抑不住的激动与亢奋。

    虽然他也不过是去户部做一个小小的户部巡官,但是这已经是坚实的第一步!

    当初,家人远赴江南老宅,唯有他留在了王都,这是为了友情,为了韩凌樊的知遇之恩;而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也有自己的理想,想和韩凌樊一起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大裕江山,让天下太平,百姓和乐,也不枉费他七尺男儿到这世间走此一遭!

    当最后的“钦此”两个字落下后,南宫昕恭敬地拜伏在地,朗声应道:“臣遵旨。”

    他双手高举地接过了那道明黄色的卷轴,就仿佛是接过了他的未来。

    颁旨的天使离开后,南宫府中一片喜气洋洋,这道圣旨的到来给这空荡荡的府邸顿时注入了一股生气,南宫昕和傅云雁亲自跑了一趟咏阳大长公主府告知这个好消息,小夫妻俩直到夜幕降下方才离开公主府……

    这一晚的王都比之昨晚宁静了许久,然而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喧嚣并未平息。

    在二更的锣鼓声中,凤吟酒楼的后门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蒙着头套的女子来了。

    “人,我们依约给你们带来了。”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锦衣卫不冷不热地对着酒楼的胖老板道。

    “劳烦劳烦。”胖老板亲自接待,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拉开了女子的头套。

    拿下头套后,就露出女子清丽却惨白的容颜,乌黑的眼眸在银色的月光下写满了惶恐与憎恨,正是白慕筱。

    “唔唔……”白慕筱试图发出质问声,然而她的嘴却被人用一团抹布堵上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那八字胡的锦衣卫又道:“既然人交给你了,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着,两个锦衣卫抱了抱拳,毫不留恋地告辞了,只留下白慕筱还在试图“吚吚呜呜”地发出声音。

    胖老板看着白慕筱,微微笑了,警告道:“白氏,你若是不想吃苦头,这一路最好乖乖的。咱们都省心。”

    当日,胖老板奉命把白慕筱的行踪透露给新帝,萧奕一向不做赔本的买卖,这消息当然不是白送给的,事先就与新帝约定好了等韩凌赋的那点事情解决后,就把白慕筱还回来。

    本来,胖老板还担心以新帝韩凌樊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人还回来,毕竟世子那边还等着呢,没想到这一次新帝竟然改了性子快刀斩乱麻地了结了此事。

    白慕筱闻言,微微一怔,立刻就品出了胖老板的言下之意,他是带她去哪里吗?!

    胖老板却没打算回答她的疑问,他有些不舍地打量着这栋酒楼,长叹了一口气:哎,就因为这白慕筱,凤吟酒楼这个据点算是暴露了,也只好就此舍弃了!

    夜渐渐深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一辆青篷马车就从酒楼的后门驶出,一路飞驰出王都的南城门。

    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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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2妄想

    三月中旬,南疆的春意更浓,浓郁的花香随风飘扬。

    随着南宫玥的产期临近,萧奕如临大敌,亲自把林净尘请来坐镇碧霄堂,丫鬟们一个个也都小心翼翼,连带小萧煜都感受到了那种紧绷的气氛,每日都贴着南宫玥的肚子哄妹妹要乖。

    南宫玥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便,尤其是夜里,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闹腾得厉害,腿部还经常抽筋。

    这一晚,南宫玥半夜又醒了。

    有了之前小萧煜那一胎的经验,萧奕非常警觉,只是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睁开了眼。

    他原以为是囡囡又调皮地踢了南宫玥,却听她赧然地说道:“阿奕,我的胳膊压麻了,你扶我起来吧。”

    这段时日因为肚子大,南宫玥睡觉时都是向左侧躺的,林净尘说了,这样睡对孕妇和腹中的孩子都有好处,他的话自然被众人都奉作金科玉律。

    萧奕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了起来,给她披上了披风后,两人干脆去了窗边小坐。

    萧奕殷勤地忙前忙后,一会儿给她腰后放迎枕,一会儿给她倒茶,一会儿又给她捏脚……让南宫玥原本的疲乏一扫而空,心中只剩下了甜蜜。

    然而,这种甜蜜也是会带来烦恼的,萧奕很快就开始也不出门了,白天夜里一刻不离地守着南宫玥,严格遵守林净尘给的时刻表。

    这不,萧奕瞥了一眼案几上的漏壶,准确地掐着时间说道:“阿玥,到你散步的时间了,我们一起去散步吧。”

    南宫玥心里无语,却也只能由着他了,让他搀扶着自己,又打发了丫鬟,二人慢吞吞地踱着步子出屋了。

    每日的巳时过半,南宫玥都会去小花园里溜达一圈,今日也不例外。

    春日,是小花园是最美的季节,百花绽放,姹紫嫣红,引来了一只只五彩斑斓的彩蝶流连不去,也引来了扑蝶的猫儿。

    “嗖——”

    一只肥胖的橘猫以与它体型不太符合的敏捷度“凶猛”地朝半空中的一只彩蝶扑去,然而彩蝶骤然飞高,肥猫扑了个空,狼狈地身陷一片花海中,压坏了一丛开得正艳的杜鹃。

    小花园中管着花木与洒扫的婆子丫鬟们早就见怪不怪,这王府中小世孙和大姑娘的猫就好像与花园有仇般,时不时就要来扫荡一番,昨日小世孙兴致来了,就把桃树上的桃花摘掉了一半。

    南宫玥看着眼前这幅“猫戏蝶图”不由轻笑出声,吓得花丛里的橘猫好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跳了起来,等它转头与南宫玥四目对视时,胖乎乎的猫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在说,幸好那个小胖子不在!

    南宫玥眼中的笑意更浓,而橘猫“喵呜”了一声,又继续地在小花园里扑起蝶来,欢快地蹂躏着园中的花草……

    “阿奕,我们顺便去青云坞接煜哥儿吧。”南宫玥笑吟吟地提议道。

    不远处的橘猫似乎听到“煜哥儿”三个字,又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小萧煜不在,这才放下心来。

    萧奕撇了撇嘴,一点也不想和儿子分享他的世子妃,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

    夫妻俩就这么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留下胖乎乎的橘猫自得其乐地在小花园里继续扑蝶。

    两人一边缓行,一边说着话,因为南宫玥的身子重,因此走得比常人要慢许多,一直到两盏茶后,才抵达了青云坞。

    官语白和小萧煜正好在屋外,一大一小坐在湖彼岸的石桌上,面对而坐,石桌上放着一个棋盘,似乎是在下棋。

    等走近了,萧奕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哪里是在下棋,分明是在用棋子拼图玩。

    小家伙用一些白子加黑子拼出了一张简易的白猫脸,整个人聚精会神,连萧奕和南宫玥什么时候走近了也不知道,直到他听到了父亲的轻笑声。

    “爹爹,娘亲!”穿着一身橘色猫咪装的小团子立刻从石凳上跳下,朝娘亲扑了过来,殷勤地笑道,“娘亲坐。”

    小家伙乖巧地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娘亲,这贴心的举动让南宫玥心里受用得很,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得儿子分明也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眼看着小萧煜牵着南宫玥的另一只手扶着她坐下了,萧奕嘴角抽了一下,心道:这个臭小子就知道跟自己争宠!等小囡囡出生了,他一定要教这臭小子好好疼妹妹,省得整天就知道缠着他娘!

    现在嘛……

    萧奕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吟吟地说道:“臭小子,你想不想学功夫?”

    “爹爹教我!”小萧煜顿时眼睛一亮,每日看着爹爹、小四叔叔他们飞檐走壁,他早就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娘亲说他还小……

    萧奕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故意道:“臭小子,要学功夫就要会吃苦,你愿意吗?”

    小家伙皱了皱小圆脸,他喜欢吃甜,不喜欢“吃苦”,可是学会功夫,就可以飞来飞去了!

    小团子好一阵挣扎后,终于一脸悲壮地点了点头。

    萧奕在心里闷笑,亲切地说道:“好,那爹爹先教你扎马步。”

    萧奕一本正经地教起小家伙练起扎马步来,南宫玥和一旁的小四都投以无语的眼神,小萧煜这才两周岁多,学什么功夫啊。

    南宫玥也懒得管了,由着他们父子俩自己折腾。

    萧奕指导着小家伙像模像样地摆好了姿势后,就自己坐了下来,煞有其事地说着:“臭小子,保持这个姿势!”

    说话间,萧奕随意地亲自倒茶,又亲自把茶杯送到了南宫玥手中,目光正好扫过了石桌,不由落在了棋盘边的几张绢纸上。

    这是……萧奕微微挑眉。

    官语白也朝那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绢纸看去,道:“阿奕,我刚让人把南疆所有的私塾、书院列了几张单子。”

    自从萧奕与他提了“某些先生可能会误人子弟”的问题后,官语白就在琢磨要如何解决这个隐患,所以就先令人把南疆的私塾、学院都大致调查了一遍。

    这些单子上,除了那些私塾、书院的名称以外,把它们的山长以及教书先生也都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萧奕随手拿起一张单子一目十行地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道:“小白,你是打算以后让那些私塾、书院里的教书先生都在官府备案?”

    官语白含笑点头:“不仅是这样,我还打算给那些先生们出一份考卷,一来择优录用,二来也借此看看他们是否别有用心……”

    萧奕眉眼一挑,正要说什么,就见一道橘色的影子朝他飞扑了过来,叫道:“爹爹,我会了!教我飞,教我飞……”

    萧奕被小家伙的魔音穿脑叫得头都疼了,这臭小子心还是这么大,这才练了几息的马步,就想要飞檐走壁了。

    没有人打算拯救萧奕,他自己造的孽自然得他自己受着……

    青云坞里,回荡着父子俩的讨价还价声,中间夹杂着一道道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春天,正是微笑的季节……

    当天下午,平阳侯和原令柏风尘仆仆地从西夜回了骆越城,平阳侯是来向萧奕述职的,至于原令柏,办完了种树防风沙的差事也就跟着平阳侯一起回来了。

    两人一起来了碧霄堂的外书房向萧奕复命。

    平阳侯恭敬地一一禀报着西夜的情况,面上不动声色,却是心潮澎湃:如同自己所料,南疆果真要立国了,那自己也算是越国的开国元老了,自己当初的决定果然没有错!与其留在日暮西下的大裕,还不如在萧奕麾下一搏!

    待平阳侯禀完后,萧奕微微点头,随口道:“曲平睿,要是没别的事,三日后你就启程回西夜吧。”

    “是,世子爷。”平阳侯抱拳应声,随即又请示道,“下官还有一事相求,想请世子爷允许下官把妻儿从王都一同接来骆越城。”

    这只是一件小事,萧奕立刻就爽快地同意了。

    平阳侯顿时面露喜色,谢过了萧奕。等他把家人都接来了骆越城,那么萧奕自然也就对他再无任何疑虑了,以后,他们一家人也好在此安家落户!

    既然公事和私事都办完了,平阳侯也就识趣地先告退了,走出书房的时候,只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原令柏装可怜的哭喊声:“大哥!下次能不种树吗?能给我找点正儿八经的差事吗?就算是建城墙、练兵什么的也好啊……”

    平阳侯在小厮的引领下大步朝府门的方向走去,离开碧霄堂后,就直接策马回了他在骆越城的府邸。

    他一进门,闻讯而来的曲葭月就迎了上来,笑着屈膝行礼:“父亲。”

    今日的曲葭月穿了一件梅红色衣裙,薄施脂粉,看来容光焕发。

    “明月不必多礼。”平阳侯笑道。

    几月不见,平阳侯一眼就看出女儿比之刚来南疆时丰润了不少,眉目间又有了几分往昔的神采,他心里也颇为欣慰,正欲再言,却注意到曲葭月的发髻。

    这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梳的发髻……

    平阳侯心里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当年女儿被二公主所害,才和亲西夜,这么多年来也苦了这个女儿了,如今西夜国灭,女儿也算苦尽甘来……

    父女俩一边说话,一边朝正厅的方向走去,曲葭月柔声问道:“父亲,您这次回来可是要留在骆越城了?”

    平阳侯摇了摇头,“世子爷让我三日后回西夜……”他以为曲葭月是独自待在南疆心有不安,急忙又安抚道,“明月,你安心待在骆越城里,我刚才已经请示过世子爷,世子爷也同意我把你娘和你哥哥接来骆越城。等你娘来了,就让她替你寻户好人家……”

    平阳侯停下了脚步,看着曲葭月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心疼,“明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就当做了一场噩梦,也不要再想了。”

    听父亲提及自己的亲事,曲葭月的眸中波光潋滟,她卷着鬓角的一缕头发,压低声音道:“爹……女儿心里有人了。”

    迎上平阳侯惊疑的目光,曲葭月又低下头,半垂眼帘,咬着下唇道:“女儿心仪官语白。”

    平阳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呆住了,接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曲葭月。女儿在西夜待了这么多年,莫不是魔障了?!

    半垂首的曲葭月却是没看到平阳侯的神色,自顾自地说着:“爹,无论出身、地位还有年龄,官语白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她能嫁给官语白,那么她就能改变她的命运,她就能再次变成受人仰望的那个人,从此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从此让别人对她俯首屈膝!

    想着,曲葭月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再抬起头来时,绝美的脸庞上多了淡淡的红晕,看向平阳侯祈求道:“还请爹爹为我做主!”

    “荒唐!”平阳侯心中怒火翻涌,终于忍不住怒喝了一声,“明月,这事你想都不用想,你爹我可还丢不起这张老脸……”

    平阳侯可没曲葭月这么天真,官语白可不是当年王都那个无权无势的安逸侯,如今的官语白是兵马大元帅,在南疆手握实权,说得难听点,镇南王算什么,不过是萧奕摆在外头的摆设,可是官语白不同,这片南境中官语白也就是屈居萧奕之下而已!

    如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娶西夜王留下的妃嫔?!这件事说出去也就是丢人现眼,徒惹人笑话!

    曲葭月俏脸微白,受伤地看着平阳侯,“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女儿?!”

    曲葭月紧紧地握着拳头,愤然道:“当初,为了府里,女儿已经牺牲了一次,如今女儿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又有了中意之人……为何您就不能帮女儿争取一下?!”

    说着,她眸中浮现一层薄雾,泪眼婆娑,看着楚楚可怜,心底却是忿忿不平,还有失望:当初她喜欢南宫晟,想嫁给南宫晟,爹爹没有帮她,否则她何至于和亲西夜……如今,爹爹还是不肯帮她!

    平阳侯这些年来一直对这个嫡长女心中有愧,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一阵心软,不忍再责怪她。

    平阳侯长叹一口气,正色道:“明月,你想再嫁,爹不反对,可是这人选却是得我和你娘来挑,至于官语白,你就别想了!”

    顿了一下后,他又道:“最近你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呆着,仔细想想,爹都是为了你好。”

    按照平阳侯的想法,曲葭月最好嫁个门第低些的人家当继室,以后吃喝不愁,再有他看顾着,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就是了。若是有运道,将来子女有出息,再享享儿孙福,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为她好?!曲葭月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要是为她好,就该帮她才是,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可能?!凭她的姿容,凭她的才学,凭她的家世,又有哪点不如别人!

    看出曲葭月神色中的不甘,平阳侯心里越发无奈,只得硬起心肠,放下了狠话:“明月,你自己回房好好反省!若是再有那等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随为父去西夜吧!”

    说完,平阳侯甩袖离去,心里琢磨着:也许这是个好主意,他把女儿带去西夜,离了这儿,没了官语白,想来女儿这些不切实际的小女儿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西夜?!曲葭月的脸色更白了。她决不要再回西夜!

    曲葭月失望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双拳紧握,一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绽放出逼人的异彩,心中恨道:看来她爹是靠不住了……

    有道是,再嫁由己。

    这么多年来她在西夜后宫,还不是靠她自己,她最终也只能靠自己而已!

    她曲葭月是决不会认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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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3讨好

    原令柏自打从西夜回了骆越城以后,就暂时住进了傅云鹤的府邸,日子过得是如鱼得水。

    他这次在西夜也算立了小功,得了萧奕的晋封,如今是南疆军中的一名百将了,被编入了神臂军,暂时在傅云鹤的麾下。

    原令柏喜出望外,只觉得萧奕真是他的亲大哥,南疆才是他的天地,于是天天往军营跑,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主意:妹妹马上就要嫁到骆越城来了,都说远嫁的姑娘辛苦,为了给妹妹撑腰,自己干脆也在骆越城里找个姑娘娶了好了,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跟小鹤子一样留在南疆了!

    原令柏乐滋滋地琢磨着,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打算去信给母亲云城先透个口风。

    这一日下午,太阳才方西斜,原令柏就随傅云鹤从骆越城大营出来,一起回了骆越城。

    两人的马匹穿过城门后,在城中的一条条街道上飞驰而过,忽然,前面的傅云鹤“吁”了一声,勒住马绳放缓了马速。

    后面的原令柏也跟着缓了下来,他正要出声,就听傅云鹤笑吟吟地高喊道:“母亲,霞儿!”说着,傅云鹤利索地翻身下了马。

    原令柏这才看到前方的一家铺子外,傅大夫人正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打算上马车。韩绮霞就站在傅大夫人的身旁,她们俩身后,五六个下人手捧着一堆礼盒,显然这对婆媳是刚从铺子里买了东西出来。

    婆媳俩闻声都朝傅云鹤和原令柏的方向看了过来,面露喜色。

    原令柏紧跟着也下了马,上前给傅大夫人和韩绮霞见礼,“表舅母,霞表妹!”原令柏抱拳的同时,意外地发现旁边还有另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多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身穿桃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的姑娘就站在傅大夫人的另一边,挽着牡丹髻,容貌是如此的熟悉。

    原令柏不由得脱口而出:“明月!”

    曲葭月也看到了跟在傅云鹤身后的原令柏,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

    她来到骆越城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原令柏,从前在王都的时候,傅云鹤也好,原令柏也罢,都是些不成气的纨绔公子哥,就因为当年在王都跟对了萧奕,如今他们在南疆一个个背靠着萧奕过得风生水起……

    还真是不得不服气某些人的运气!

    不像她,只能靠自己去谋划!

    “鹤表弟,柏表弟。”曲葭月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福身与二人见礼,笑盈盈地解释道,“我爹马上要回西夜,我今日特意出来给他多买些东西好带去西夜,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家铺子里遇上了表叔母和霞表妹……”

    “这倒是巧了。”傅云鹤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曲葭月也不在意,目光又看向了原令柏,热络地与其寒暄道:“柏表弟,你是刚与我爹一起从西夜回来吧?我听我爹说你在西夜立了军功,如今是一名百将了,恭喜表弟了。”

    原令柏随口敷衍道:“不过区区百将。”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曲葭月绝美的小脸上笑得更灿烂了,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接着道:“鹤表弟,柏表弟,霞表妹,我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本来天各一方,没想到还能在南疆重聚,这许是一种缘分,不如改日我们一起出门踏青吧?”

    原令柏看着曲葭月热络殷勤的微笑,眉头微挑。他们几个虽然都是亲戚,自小就不时在皇宫以及王都的各种聚会中相见,但是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曲葭月与他们几个一向不太往来。

    “我和小鹤子最近军务繁忙,就不凑热闹了。”原令柏不客气地帮着傅云鹤一起拒绝了。

    曲葭月脸色一僵,四周的气氛诡异地静了一瞬,当众人几乎以为她要愤而甩袖离去时,她又笑了,叹了一句“可惜”,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向众人提出了告辞,上了一辆黑漆平顶马车。

    曲葭月的马车朝城北飞驶而去,很快就渐行渐远了……

    “哎,”傅大夫人突然长叹一口气,感慨地说道,“这么些年没见,她从前只是刁蛮了些,现在却变得心思深沉了……”

    想到曲葭月这些年来的遭遇,傅大夫人心里也有颇有几分唏嘘。

    当年,曲葭月是王都闺秀中一颗闪耀的明珠,光彩夺目,谁又能想到她会和亲西夜,侍了两代西夜王……还有,傅云鹤,韩绮霞,原玉怡……谁又能想到他们会在这南疆寻到自己的一片天下!

    一瞬间,傅大夫人不由心生一种追忆往昔的感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阿鹤,刚才明月问起,你会不会与她父亲一起回西夜……”傅大夫人心里担心傅云鹤和韩绮霞新婚燕尔,可是傅云鹤若是又去西夜,小两口分隔两地,那可如何是好?!

    傅云鹤似乎看出了傅大夫人的心思,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娘,你放心吧,大哥说了让我留在骆越城里。”

    傅大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看着儿子儿媳的眼神更为柔和。

    这时,原令柏笑嘻嘻地说道:“表舅母,您的特产都买好了吧?”说着,原令柏的目光朝那些下人们手上的礼盒扫了一遍,心里佩服傅大夫人与母亲云城同等水平的购买力,“您要是没别的事,干脆和我们一起去碧霄堂找大哥蹭饭去,我顺便去看看我妹妹。”

    每次在傅大夫人觉得傅云鹤、原令柏这几个孩子长大了,有了担当的时候,下一刻她就会被他们突如其来的不着调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瞧瞧原令柏说得是什么话,“蹭饭”是正事,“看妹妹”就是“顺便”!

    傅大夫人想训训这臭小子,又不知道从何训起,只能对自己说,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几个傻小子啊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傅大夫人本来想说,让几个孩子自己去碧霄堂吧,她就不凑这热闹了,没想到她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傅云鹤从袖口摸出一张绢纸递了过来,道:“对了,娘,正午时大哥派人给我送了封信,说是六娘托王府的人送来南疆的……”

    六娘从王都寄来的信?!傅大夫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把原本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急切地接过了信,跟着就听儿子接着说道:“六娘说她有了!”

    六娘怀孕了?!傅大夫人眼睛一亮,韩绮霞亦然,婆媳俩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为傅云雁感到高兴。

    傅大夫人急忙打开了那张绢纸,韩绮霞也凑过去看,她们本来还指望傅云雁的这封信里有更多关于她怀孕的事,比如她怀了几个月了,比如她身子状况如何……结果,傅云雁的这封信只是把这件事一笔带过,倒是费了些笔墨唏嘘地说起王都最近的风风雨雨……

    傅大夫人几乎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这个女儿啊,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傅大夫人收起了信纸,无奈地说道:“走,我们去碧霄堂。”

    婆媳俩上了马车后,一行车马就急速地朝碧霄堂的方向飞驰而去,而马车里的傅大夫人心神已经完全跑到了王都的傅云雁身上去了,她本来打算再在骆越城里留个四五日,现在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提前回王都了……

    等他们一行人赶到碧霄堂的时候,金色的夕阳刚好开始落下地平线,一眼望去,城中炊烟四起。

    傅云鹤、原令柏他们都是碧霄堂的常客,府中的下人也与他们很熟了,立刻就有小丫鬟引着他们几人去了舒志厅的一间偏厅。

    偏厅里,已经摆好了席面,些许凉菜已然上桌,而南宫玥、林氏和原玉怡三人就坐在桌旁说着话,言笑晏晏。

    傅云鹤一行人赶忙上前纷纷见礼,傅大夫人没想到偶尔来蹭饭竟然正巧碰上了亲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尴尬。

    众人很快彼此见了礼,各自落座。

    “大嫂,”原令柏扫视着桌上的凉菜,嬉皮笑脸地对南宫玥说道,“有道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看来我们这个蹭饭的时间凑得正好。”

    听原令柏理直气壮地把“蹭饭”两个字挂在嘴上,傅大夫人嘴角抽了一下,原玉怡更是无力地扶额,实在是羞于认这个二哥了。

    南宫玥失笑,豪迈地说道:“放心,管饱!”

    四个字引来众人一阵哄笑,笑声此起彼伏,厅内的气氛很是轻松。

    韩绮霞的目光流连在南宫玥隆起的腹部上,道:“玥儿,我记得外祖父说,你的产期应该没几日了吧?”

    “是啊。”南宫玥摸着腹部应道,脸上的表情温柔极了。

    她的产期临近,因此这段时日,她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战战兢兢,无论她走到哪里,身旁都有人搀扶着,就怕她随时会提前发动。

    生产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可是林氏还是要每日检查一遍,唯恐遗漏了什么。

    乳娘的人选更是细细地挑了又挑,上一胎时,乳娘出了岔子,于是这一胎,安娘、百卉她们在选乳娘以及对待乳娘的饮食上就更小心了,足足挑了五六个备选的乳娘,饮食由碧霄堂这边专门开了小厨房负责,杜绝一切可能被钻的空子。

    随着她的产期逼近,林氏大部分时候都过来陪着南宫玥,看着女儿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浑身紧绷得就像拉紧的弓弦一般。

    不只是林氏,其他人也都是如临大敌般,韩绮霞也没能例外,忍不住就细细地与南宫玥说起临盘的一些注意事项,林氏不时附和、补充。

    相比其他人的诚惶诚恐,南宫玥倒是怡然自得,还反过来开解林氏和韩绮霞:“娘,霞姐姐,我没事的,我这都是第二胎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个理是没错,韩绮霞腼腆地笑了笑。

    林氏心里也明白,可是女子生产就如同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她这做娘的如何能不担心。

    看着林氏微蹙的眉心,南宫玥摸着肚子笑吟吟地又道:“娘,霞姐姐,你们看我运道算好的,三月下旬的产期,这段时日的气温坐月子正好,若是七、八月的盛夏,那还不把我给热死闷死。”

    林氏这么一想,终于展颜,笑着颔首道:“这倒是,玥儿,你生煜哥儿的日子也好。”

    南宫玥眨了眨眼,凑趣道:“可见我们煜哥儿和囡囡都是乖巧的……”

    她话音还没落下,一道清脆响亮的奶音已经从屋外传来:“娘亲,煜哥儿乖!”

    穿着一件紫色小袍子的小团子手里提着一个花篮,撒腿横冲直撞地跑进了厅中,后面跟着两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一个笑得灿烂,一个笑得温润,信步闲庭。

    傅云鹤和原令柏忙不迭起身给这二位见礼,声音洪亮:“大哥,元帅。”

    跟在小萧煜后头进来的二人自然是萧奕和官语白。

    原来是元帅也过来大哥这里蹭饭啊。傅云鹤和原令柏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

    小家伙提着花篮冲到了南宫玥等人跟前,只见那竹编的花篮里装了一篮子淡紫色的紫丁香,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娘亲,外祖母……”小家伙大方地给她们一一分起花来,南宫玥、林氏、傅大夫人、原玉怡和韩绮霞她们人人有份,把她们都哄得喜笑颜开,看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小萧煜。

    萧奕有些无语,疑惑地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无声地问:这个臭小子收买人心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南宫玥半垂首,咬唇忍着笑。这个问题大概除了萧奕以外,每个人都知道答案。有其父必有其子。

    “煜哥儿真乖!”林氏被几朵丁香花感动得一塌糊涂,“外祖母用这些花瓣给你和妹妹做香囊好不好?”

    小萧煜用力地点头,又对着林氏招了招手,亲了一记表示他的龙心大悦。

    林氏就把他抱到了膝盖上,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他今天学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和乐融融…

    一片语笑喧阗中,丫鬟们请示了主子后,就一一开始上菜,食物的香味弥漫在厅堂中,混杂着淡淡的竹筒酒的香味。

    这一顿晚膳宾主皆欢。

    待上了饭后的热茶后,傅大夫人这才道出她此行真正的来意:“亲家夫人,玥儿,我今天过来也是特意来告辞的,我打算三日后就启程回王都。”想着傅云雁平日里那粗枝大叶的样子,傅大夫人怎么也放心不下。反正是要走,还是早几日走吧。

    厅堂里,静了一瞬。

    傅云鹤和韩绮霞当然知道傅大夫人迟早要回王都,但是他们本来还想再多留她几日,现在看傅大夫人这副样子,自然明白她十有八九是为了傅云雁。

    天下父母心。林氏也同样猜到了,心中颇为感慨。等女儿生产后,她和南宫穆就要回江南,王都那边一时是顾不上了。

    林氏看着傅大夫人,感激地叹道:“亲家夫人,六娘就要麻烦你了!”也亏得傅家在,她和南宫穆才放心留南宫昕和傅云雁这小俩口在王都。

    “哪儿的话!”傅大夫人笑道。

    傅云鹤和韩绮霞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有数了。

    傅云鹤知道傅大夫人心意已决,也不劝她了,沉吟一下后,提议道:“娘,后天我给您办一场践行宴吧。”

    傅大夫人也不扭捏,爽利地应下了。

    傅云鹤看向萧奕和官语白,邀请道:“大哥,元帅,到时候,你们也一起来我府中凑凑热闹!”

    他俩还没应下,小萧煜已经迫不及待地举手道:“我,还有我!”

    小家伙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厅堂里,令得众人失笑,冲散了那即将别离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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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4临盆

    三月十七日,也就是傅大夫人启程的前一天,众人相继来到了傅云鹤的府邸。

    南宫玥已经临近产期,自然是没法出门,只有萧奕、官语白和原玉怡带着小萧煜去了傅府。

    等他们抵达傅府时,韩淮君、蒋逸希、于修凡、原令柏等人都已经到了,正与傅家三人说着话,四面槅扇齐齐打开的花厅之中,一片热闹喧哗。

    众人纷纷见礼后,小萧煜就径自朝一个瘦巴巴的男童跑了过去,喊道:“弟弟!”小家伙还记得傅叔叔家里的这个小弟。

    韩惟钧到南疆也有一个半月了,脸颊比之前圆润了不少,可是神情举止之间还是透着怯懦,就像是一只瘦弱的白兔误闯了猛兽群似的,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把交椅上,半垂首,眼观鼻,鼻关心。

    听到小萧煜的声音,韩惟钧这才有了反应,循声朝小萧煜望去。他来南疆后,也只见过小萧煜这一个同龄人,而且还和善地送了他好多礼物。

    “大哥。”韩惟钧脱口而出,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神采,自己从交椅上跳了下来。

    两个同龄的孩子面对面地站在一起,韩惟钧虽然也长高了一些,但还是比小萧煜矮了一寸。

    韩惟钧从袖口里摸出一个九连环,熟练地解起九连环来,一鼓作气地把它完全解开再恢复原状,然后他捧着那个九连环对着小萧煜讨好地笑了,仿佛在说,大哥你看,你教的东西我都记得。

    小萧煜对小弟的向学之心还颇为满意,亲热地对韩惟钧道:“弟弟,你学《三子经》了吗?”

    一旁的韩淮君、蒋逸希、原令柏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小家伙相处,神色间不由有些微妙。

    韩惟钧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小萧煜又来劲了,对着他招了招手,两人跑到一旁的一把椅子前,小萧煜从随身的小书包里掏出了官语白给他编的《三字经》书册,一本正经地教起了“人之初,性本善……”

    韩惟钧一个动作一个口令地随着小萧煜念了起来,颇有一切以大哥为尊的架势。

    小萧煜更高兴了,他吃力地踮起脚,学着大人的样子抬手揉了揉韩惟钧的发顶,以示嘉奖。触手之后,他却发现这个小弟的头发又少又黄又卷,心里有些同情。

    小萧煜想了想后,就把自己头上的猫耳帽戴到了对方的头上,又帮他调整了一下猫耳朵,笑眯眯地说道:“弟弟,送给你。”

    韩惟钧摸了摸帽子上的猫耳朵,歪了歪脑袋,戴上了帽子后,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裕小孩,唇红齿白。

    “喵呜——”韩惟钧想着小萧煜上次送他的金猫锞子,忽然叫了出来。

    小萧煜顿时眼睛一亮,觉得这个小弟真是同道之人,也欢乐地“喵呜”了一声。

    煜哥儿这是在把人当“猫”养吗?!傅云鹤无语地嘴角抽动了一下,当目光落在韩惟钧身上时,头又开始抽痛了。

    傅云鹤心里幽幽叹气,不知道第几次地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傻,把这娃给带回了南疆。

    傅云鹤瞥了一眼萧奕的脸色,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官语白,试探地向他讨主意:“元帅,您说这孩子到底如何处理才好?”

    萧奕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抢在官语白之前笑眯眯地说道:“小鹤子,不就是一个孩子吗?你自己看着办呗!”

    傅云鹤的肩膀垮了下去,差点没在众目睽睽下抱着萧奕的大腿卖惨。大哥,他的亲大哥,他真的知错了!这可是一个孩子啊!

    看着傅云鹤可怜兮兮的样子,其他几人都不厚道地笑了,也包括韩绮霞。

    众人正说笑着,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疾步匆匆地来了,禀说,曲姑娘来了。

    他们认识的曲姑娘也只有一位,曲葭月。

    不过,傅云鹤根本就不曾邀请过曲葭月,闻言,他不由皱了皱眉,就听傅大夫人出声道:“阿鹤,来者是客。”而且,总归是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

    傅大夫人既然这么说了,不一会儿,那小丫鬟就把曲葭月领了过来,今日的曲葭月还是那般光彩照人,鬓发间插着一支缀着几串金珠流苏的赤金丹凤衔珠步摇,随着她缓缓走来,金珠流苏微微地摆动着,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步步生辉。

    曲葭月一边款款走来,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视着花厅中的众人,一眼就看到了萧奕和官语白,眼睛一亮。

    她知道萧奕可能会来,却没想到官语白竟然也来了……

    她脚下的步子稍微一缓,心中一阵激荡,但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立刻就按耐住了,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曲葭月笑吟吟地给众人见了礼,得到的回应都是淡淡,四周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但她也不在意,目光又看向了两个孩子,温柔地笑道:“几日不见,世孙看着又长高了……还有这位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韩惟钧抬起头看了曲葭月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用低若蚊吟的声音答道:“韩惟钧。”

    曲葭月是第一次见到韩惟钧,听他自称姓韩,就只以为是韩淮君和蒋逸希的儿子,笑容更浓,亲切地又道:“钧哥儿,我是你表姑母,你多大了?”

    一听到曲葭月自称是韩惟钧的表姑母,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从血缘上说,韩惟钧与曲葭月并无关系,但是韩惟钧是韩凌赋名义上的儿子,叫曲葭月一声“表姑母”似乎也没错。

    韩惟钧答了一句“两周岁”了,又像闷葫芦似的闭上了嘴。

    这孩子还真是不讨人喜欢。曲葭月心中暗道,表面上却是对韩淮君笑道:“君表哥,钧哥儿是你和表嫂的儿子吧?这么多年不见,你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她脸上唏嘘感慨地笑着,试图与韩淮君、蒋逸希套近乎。

    厅堂中的气氛更为诡异,韩淮君摇了摇头,淡淡地否认道:“明月,你误会了。”

    这一次,曲葭月的笑容也难免僵了一瞬,忍不住又看了韩惟钧一眼,心想:那这孩子又是谁?!

    傅云鹤听着曲葭月的声音就觉得烦,今日的践行宴说来只是一个名头,也就是请几个关系好的亲友来府中小聚,平白让这不请自来的曲葭月坏了气氛!

    傅云鹤心中不悦,也不打算忍,更懒得做表面功夫,直接下了逐客令:“明月,你不请自来到底有何指教,无事的话,就请回吧。”

    曲葭月没想到傅云鹤竟然如此不顾念亲戚情分,脸上差点没绷住,心里怒潮翻涌,嘴里却只能忍气吞声地道:“鹤表弟,我知道表叔母马上就要离开南疆回王都去,所以才想在表叔母启程前,过府与表叔母践行告别……”

    曲葭月说得冠冕堂皇,眸底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异芒,她特意走这么一趟当然不是为了给傅大夫人践行,而是有更加重要的事……

    “原来如此。”傅云鹤似笑非笑地打断了曲葭月,娃娃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笑意,语气冰冷,“既然没别的事了,那就请回吧。”

    曲葭月气得满脸通红,纤细的身形微颤,她一直以为他们好歹也是亲戚,就算以前在王都并不亲近,总有些小酌小叙的情分,只要有那么点情分,她的计划就可行……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傅云鹤完全不讲一点亲戚情分,让她根本无法进行下一步,也就无法下手……

    曲葭月见厅中根本就没有人替她说话,知道再强留下去也不能讨好。她定了定神,道:“鹤表弟,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了。”她福了福身后,按捺着心底的冲动没去看官语白,毅然地离去了,留下一道坚韧的背影。

    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此路不通,那她另辟捷径便是……

    曲葭月走了,厅堂中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喝酒吃茶,用些瓜果点心。

    旭日渐渐高升,快到午时的时候,丫鬟们就在主子的示意下开始上热菜,萧奕却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随性地说道:“你们慢慢吃,阿玥最近胃口不好,我要回去陪她用午膳……”

    想着南宫玥的产期临近,众人也都没留萧奕,直到原玉怡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煜哥儿!”

    正在和韩惟钧一起蹲在檐下看蚂蚁搬家的小萧煜闻声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着原玉怡喊道:“姨姨……”原姨叫他有什么事吗?

    其他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落在了小萧煜身上,瞬间也反应了过来,萧奕自己走了,却“不慎”把他儿子给丢下了。

    而小萧煜似乎也完全没注意到他爹离开了,韩绮霞无奈地提醒道:“煜哥儿,你爹走了。”

    小家伙往花厅里看了一圈,虽然没看到爹爹,却看到了义父,他点头应了一声,歪着脑袋看着韩绮霞,仿佛在问,然后呢?!

    看小萧煜根本就不在意自家爹在不在,众人不由心生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傅大夫人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道:“煜哥儿这孩子,真好带!”这孩子又嘴甜又心大,也不知道萧奕和南宫玥是怎么养出来的!

    然而,正歪在庭院里的一棵大树上打盹的小四却不以为然,掀了掀眼皮,瞥了小萧煜一眼,心道:小孩子真是麻烦死了!

    大人与孩子的笑声不时在傅府中响起,傅大夫人脸上笑意更浓,只望她今年既能抱上外孙,又能抱上三子的内孙。

    这一日,众人直到太阳西斜方才告辞。

    次日,也就是三月十八日,傅大夫人的车马便离开了骆越城,傅云鹤、韩绮霞、原令柏兄妹都亲自出城相送。

    一别经年,下一次相聚又不知是何时,一种惆怅的悲伤萦绕在众人心头,不知何时,春雨绵绵……

    一连下了几天几夜的春雨,城中的空气似乎都随之阴郁起来,尤其是镇南王府。

    王府上下皆知世子妃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府中万事俱备,只等世子妃发动了,可是南宫玥的这一胎似乎注定周折,原本预估的产期已经到了,可孩子就是没动静。

    日子每过去一天,府中的气氛就变得压抑一分,几乎人人都在祈祷世子妃肚子里的姑娘快点降生,林净尘一日两次地来给南宫玥探脉,明明母体和孩子都没有什么不对,然而,这个小家伙似乎流连母亲腹中的温暖般就是不肯出来……

    萧奕比南宫玥还愁,俊美的脸庞上阴云密布,南宫玥只得以“晚几日是常有的事”云云来宽慰他。

    萧奕却无法释然,天天对着南宫玥的肚子说话:

    “囡囡,你快出来吧。”

    “囡囡,你娘亲一直怀着你很辛苦的……”

    “囡囡,难道你不想和爹爹、娘亲一起玩吗?”

    “还有我!”小萧煜不甘示弱地把小脸也凑了过来,学着他爹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诱劝起妹妹来。

    “妹妹,哥哥陪你玩!”

    “妹妹,哥哥对你好!”

    “……”

    看着父子俩一本正经地与她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南宫玥心里静谧似水,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听到了,调皮地踢了她一脚……

    不知为何,南宫玥忽然有一种预感,他们家这个傲娇的小公主似乎就快要出来与他们见面了!

    就在这时,堂屋的方向传来一阵快速而凌乱的脚步声,画眉疾步匆匆地进来了,气喘吁吁。

    南宫玥本来还以为是要摆午膳了,却见画眉的脸色有些不对。

    “世子爷,世子妃,”画眉飞快地屈膝禀道,“珐琅院那边出事了,二少爷说要和二少夫人和离!”

    南宫玥不由蹙眉,面沉如水,和离可不是萧栾可以随意就挂在口头上的事。萧栾平日里是有些不靠谱,但应该不至于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啊……

    画眉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二少爷说,他做了错事。”

    萧奕的脸色比南宫玥还要难看,对他而言,萧栾想要和离是他自己的事,但是这事要烦扰到南宫玥就是萧栾的错!

    南宫玥正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是面色一变,腹中传来一阵疼痛。

    那是一种有些熟悉的疼痛感,一波接着一波来袭。

    南宫玥只是面色稍变,一旁的萧奕立刻看了出来,紧张地道:“阿玥,你怎么样?”

    小萧煜拉着娘亲的裙裾,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唤道:“娘……”

    “你是不是要生了?”萧奕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诚惶诚恐。

    南宫玥脸色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苦笑道:“我……应该是要生了。”

    “快!快去产房!”

    萧奕焦急地高喊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俯身去抱南宫玥。

    南宫玥想说不用那么急,有之前生小萧煜的经验,她也知道临产前的阵痛要反复许多次,在真正生产前恐怕还要折腾老半天呢!

    萧奕的一句话让整个院子里骚动了起来,百卉和几个丫鬟快步进来了,都是面露紧张之色。

    产房早已经备好了,他们很快就把南宫玥转移到了产房,这时,南宫玥脸色稍缓,这第一波阵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腹中的小家伙又静了下来。

    “百卉,我饿了。”南宫玥调整着呼吸道,她得吃点东西养精蓄锐才行。

    百卉应了一声,还算镇定地吩咐其他人:

    “画眉,你去让厨房准备些吃的,还有备些老参!”

    “鹊儿,你去叫稳婆和医婆过来。”

    “莺儿,你让人去通知林老太爷、方老太爷、二夫人他们,还有王府那边……”

    “……”

    碧霄堂的下人们都像转动的陀螺一样行动了起来,忙得脚不沾地。

875降生

    天色昏黄一片,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那血红色的火烧云散发着一种不详的气息。

    庭院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女子疼痛的呻吟声与痛呼声不时从产房的方向传出。

    闻讯而来的林净尘、林氏、南宫穆、萧霏等人都面露焦急之色地守在了庭院里,从南宫玥发动以后,已经大半天过去了。

    萧奕焦躁地来回走动着,根本就坐不下来。半个时辰前,南宫玥的羊水破了,他虽然不想走,却还是被南宫玥和稳婆合力从产房中赶了出来,直到现在,屋子里一直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

    这一胎不顺,从怀的时候就不顺,到了产期又是晚了三日才发动,连羊水破的时间也比上一胎要多折腾了近一个多时辰。

    这一连串的不顺让萧奕不由心生一种忐忑的感觉。

    南宫穆和林氏坐在一旁的石桌旁等待着,林氏手中捏着一串紫檀木佛珠,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为女儿和外孙女祈祷。

    小萧煜也知道娘亲要生妹妹了,乖巧地坐在林氏身旁,天色不早,小家伙下午没有午睡,一直在外面候着,此刻困倦地打起哈欠来。

    林氏心疼地说道:“煜哥儿困了吧?快回去歇息吧。”

    小家伙却不依,一脸固执地揉着眼睛说:“我要等妹妹!”

    万一妹妹认错了哥哥,那可怎么办?!

    林氏拿宝贝外孙没办法,只好退一步说:“煜哥儿,外祖母陪你去睡觉好不好?让你爹在这里等着,等有消息了,再来叫煜哥儿好不好?”

    小萧煜还有些犹豫,但是实在抵不住睡神的召唤,又打了一个哈欠,终于投降了,对着林氏伸出了双臂,示意要抱。

    林氏赶忙抱起了沉甸甸的小团子,抱着他走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银月在夜幕中越来越清晰,庭院里很快点起了几盏宫灯,就有丫鬟请他们进屋去等,却没人动弹。

    又过了一会儿,哄睡了小萧煜的林氏就回来了,听说屋子里还是没动静,林氏心里就有些忐忑,这是女儿的第二胎了,照理说应该比上一胎顺利才是。

    林氏干脆亲自进了趟产房,看着女儿痛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疼不已,可是偏偏宫口还没开,按照稳婆的说法,估计还要折腾上几个时辰。

    林氏安抚了女儿一番,怕外面等的人着急,就又出去了,把情况对着众人一说。

    接下来,林氏就不时进去看情况,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南宫玥的阵痛越来越频繁,也叫得越来越痛苦,那种等待的煎熬让萧奕寝食难安,这一日,他还没吃过一点东西。

    夜越来越深。

    不知不觉中,一更天的锣鼓声响起……

    二更天的锣鼓声又响起……

    待三更天的锣鼓被敲时,萧奕终于按捺不住,推门想要闯进产房。

    “世子爷!”

    丫鬟们急忙挡在门前想要拦住萧奕,萧奕一个冷眼瞪了过去。他要陪着他的世子妃,谁敢拦着他!

    房门被人从里面“吱”的一声拉开,露出林氏温婉的面孔。

    “阿奕,玥儿让你别给她添乱。”林氏难得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这不止是南宫玥的话,也是林氏的心里话。

    生产这件事,男人又帮不上忙,进去岂不就是添乱!

    面对岳母,萧奕只能摸了摸鼻子,难得气弱地退后了一步。

    林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退了回去。

    南宫玥在里面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每一声都如同一根针扎在林氏的心口,她握着女儿的手,在里面陪着她,鼓励她……

    直到稳婆惊喜地喊道:“世子妃的宫口开了!”

    接下来,产房内外都骚动了起来。

    丫鬟、婆子们开始各司其职,一盆盆早已经烧好的热水从小厨房端来了产房。

    产房开始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随着那声声喊叫声,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送出,然后更多的热水送了进去……

    血腥味渐渐从屋子里一直弥漫到了庭院中,等待的众人都是心知南宫玥应该快要生了,再也坐不下去,也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看着产房的大门。

    等到响亮的鸡鸣声冲破黑暗时,众人方才听到稳婆尖锐而嘶哑的声音:“生了!生了!”

    然而,却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众人面面相觑,担忧地蹙眉,产房中的南宫玥亦然,正想发问,就听到“啪”的一声,似乎是手掌拍在了皮肉上发出的响声,跟着就是婴儿那可怜兮兮的抽泣声。

    “哭了!哭了!”

    在林氏惊喜的喊叫声和婴儿的抽泣声中,南宫玥总算放下心来,疲累得闭上了眼,心想:这孩子还真是个慢郎中。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煜哥儿激动的声音:“妹妹,妹妹呢?”

    南宫玥太累了,实在没力气说话,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中,昏睡了过去……

    卸掉了孩子后,她浑身轻快了不少了,睡得极沉。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

    院子里的奴婢也都知道这一点,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屋外春风拂叶声偶尔响起……

    当南宫玥再次睁开眼时,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榻边点了一盏八角宫灯,下身传来的疼痛感提醒她,她的孩子已经降生了。

    “世子妃,您醒了!”静静地守在屋子里的百卉立刻发现南宫玥醒了,急忙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南宫玥坐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柔软的大迎枕,关切地说道,“世子妃,您饿吗?您的身子可好?”

    南宫玥急急地问道:“孩子呢?”

    “二少爷很好。”百卉连忙回道。

    见南宫玥一脸茫然,百卉干咳了两声,解释道:“世子妃,您刚给小世孙添了一个弟弟。”

    百卉又把镇南王得知又多了一个金孙后,下令以后府中改了称呼的事说了,以后小萧煜的弟弟就是王府的二少爷,而原本的二少爷萧栾则晋升为二爷了。

    说话的同时,百卉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丫鬟自然知道世子爷、世子妃还有小世孙,自打世子妃怀上这一胎起就巴望着能生一个姑娘,连她们这些奴婢见世子妃这一胎的反应与怀世孙那胎时迥然不同,也以为这次会让世子爷如愿,没想到竟然又是一个公子!

    南宫玥看着百卉怔怔地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所以,她这胎又生了一个儿子?!

    然后,她的下一个念头是——

    这下好了,上次给煜哥儿取名字的时候多取了一个,老二的名字也有了。

    萧烨,烨哥儿。

    萧煜与萧烨,她的两个小太阳。

    南宫玥勾唇笑了,眸中温柔似水,问道:“烨哥儿呢?”

    “在西稍间与世子爷在一起。”百卉回话的同时,外面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知道世子妃醒了,院子里顿时骚动了起来。

    不一会儿,萧奕就抱着一个大红襁褓来了,第二次当爹,萧奕抱婴儿的姿势已经很娴熟了。小萧煜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旁,在目光与榻上的南宫玥对视的同时,他黯淡的小脸上又重新有了光彩。

    “娘!”小萧煜想冲到娘亲的枕边,却被他爹给挤开了。

    萧奕在榻边坐下,仔细地把臂弯里的大红襁褓送到了南宫玥的怀中,道:“他吃过奶了,刚刚睡着了。”

    大红襁褓中的小婴儿粉润的小嘴偶尔微微吮动着,脸上通红一片,皮肤皱巴巴的,眉毛淡淡,就像小萧煜刚出生时一样。

    南宫玥痴痴地看着这个小家伙,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弟弟有什么好看的?!一旁的小萧煜委屈极了,两只小肉爪扒在榻边对着母亲嘟着嘴,委屈巴巴地说:“娘,妹妹呢?”

    说好的妹妹怎么不见了?!

    南宫玥尴尬地咳了咳,用嗔怪的眼神瞥了萧奕一眼。都怪他!没事跟煜哥儿说什么妹妹!

    怪他吗?!萧奕无辜地眨了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明明她也很期待有个软绵可爱的女儿来着。

    对着长子失望而疑惑的眼神,南宫玥绞尽脑汁,柔声哄着:“煜哥儿,有弟弟叫你大哥不好吗?”

    萧奕似笑非笑地翘起嘴角,看着他的妻子与一双孩儿,桃花眼中温柔得不可思议。

    说起弟弟,小萧煜就想到了傅叔叔府上那个听话乖巧的弟弟,这么想来,多一个弟弟叫他大哥也不错。

    小萧煜笑了,意气风发地拍拍自己的胸膛说:“我是大哥!”他完全忘了就算是妹妹也要叫他大哥。

    南宫玥不禁莞尔,又道:“那以后煜哥儿要帮着娘亲照顾弟弟啊。”

    对于娘亲的吩咐,小萧煜二话不说地应下了,伸长脖子凑过去看娘亲怀中的弟弟,却是皱了皱小脸。

    他指了指小婴儿像猴子屁股一样的脸说:“娘,弟弟丑!”

    小家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嫌弃,明明爹爹好看,娘亲好看,自己也好看,怎么弟弟就这么丑!

    一瞬间,南宫玥忍不住想起当初小萧煜出生时萧奕说的那句话:“虽然你有点丑,但我是你爹,就不嫌弃你了。”

    这对父子俩啊!

    南宫玥忍俊不禁地看了萧奕一眼,萧奕早就把两年多前的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无辜地瞪大了眼睛,又关他什么事?!

    南宫玥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小萧煜的发顶,道:“弟弟过几天就慢慢好看了……”迎上小萧煜狐疑的眼神,南宫玥故意又道,“那以后娘老了,不好看了,煜哥儿就不喜欢娘了吗?!”

    小萧煜一听,激动了,死命地摇了摇头,“煜哥儿最最喜欢娘了!”他一边说,一边心想:好吧,总归是他的弟弟!丑点就丑点吧,以后自己把他打扮得好看一点就是了。

    小萧煜打定了主意,像旋风一样地跑走了。

    南宫玥错愕地看着小家伙急惊风一般的背影,忍不住看了萧奕,意思是,煜哥儿这是怎么了?

    萧奕耸了耸肩,他怎么知道萧煜这臭小子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阵鸡汤的香味传来,画眉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含笑道:“世子妃,奴婢让小厨房给您煮了碗鸡丝面。”

    丫鬟们熟练地分工,伺候南宫玥用膳,至于小萧烨则被他爹接手了。

    看着萧奕毫无怨言地哄着孩子,南宫玥心里有些意外,一边吃面,一边还忍不住偷偷地瞥着他。

    萧奕想要女儿的心简直有些走火入魔了,她还以为小萧烨也会被萧奕嫌弃,没想到他的态度出乎她意料的平静……

    萧奕猛然抬头,对上南宫玥带着一丝窥探与狐疑的眼神,扬了扬眉,戏谑地说道:“慢慢吃……我不走。”她不用偷看的!

    说着,萧奕还轻佻地抛了一个媚眼,南宫玥的一口鸡汤差点没呛到,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画眉努力地憋着笑,半垂首。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小旋风”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拎着一篮子衣裳的海棠。

    南宫玥和萧奕面面相觑,只见小萧煜走到近前,接过了海棠手里的竹编篮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娘亲,爹爹,给弟弟!”他挑了几件颜色最好看的小衣裳给弟弟,原姨说了,人要衣装。

    南宫玥虽然还没搞清楚小萧煜为什么忽然想起给弟弟送衣裳,却由此想起了一件事,尴尬地扶额。

    这一次他们准备的小衣裳几乎全是女孩子的,大概也只有稍微做了几件男女婴都可以穿的颜色……这下,烨哥儿估计是要穿他哥哥留下的旧衣裳了。

    这一点,百卉和画眉她们自然也想到了,她们已经命针线房去赶制小衣裳了,不过恐怕还要等上几日。

    可怜的二少爷,比小世孙那会儿还要可怜!

    萧奕倒是不以为意,男孩子穿些旧衣裳怎么了,男孩子本来就要糙养!

    “娘亲……”小萧煜见娘亲没有反应,狐疑地歪了歪脑袋。

    南宫玥赶忙将小家伙好好地夸了一番,小家伙总算是满足了。

    南宫玥刚用了鸡丝面,浑身热了起来,倦意随之上来,懒洋洋地打起了哈欠,于是萧奕就令人抱走了怀中的小萧烨,又把小萧煜也给打发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俩。

    困倦的南宫玥很快昏昏沉沉地再次入睡,不知道林净尘是什么时候进来给她诊脉,也不知道萧奕是何时送林净尘出去,她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嘴角微微翘起,睡得极为安详。

    萧奕又留在内室中许久,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与心跳声,他的心渐渐地找到了共同的节奏,变得舒缓了下来。

    他的臭丫头,他的阿玥,他的世子妃,永远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比什么都要重要!

    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把她颊畔凌乱的几缕鬓发捋到了耳后,指腹轻轻摩挲她脸颊细腻的肌肤……

    目光缱绻。

    女子生产就如同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他深刻地领会到了这一点。

    够了!

    他们能有两个孩子已经远超他所预期,他再也不想他的阿玥以她的命去搏一个孩子!

    他的眼神由缱绻变得坚定。

    他们以后再也不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奕终于起身从内室中走出,吩咐了几个丫鬟几句后,就离开了院子,往着外院去了。

    外面的天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明星稀,银色的月光洒在萧奕昳丽的脸庞上,衬得他的俊脸透着一种剑锋般的寒意,锐气四射。

    等他到了外书房的院子时,竹子立刻迎了上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萧奕冷冷地说道:“去把萧栾给我叫来!”

    竹子心里咯噔一下,就算不看世子爷的脸色,他也知道萧栾这次恐怕是要倒大霉了!

    徐徐夜风吹来,陡然增添了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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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6下套

    书房里,萧奕慢悠悠地坐在窗边喝着茶,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口洒在屋子里的青石板地面上,如一袭薄纱般。

    “咚!”

    当一更天的敲锣声在府外敲响的时候,外面总算传来了某人慢吞吞的脚步声。

    萧栾磨磨蹭蹭地随着竹子来了,硬生生地把一步走成了三步,身形伛偻如老者。

    砰砰砰!

    他心跳如擂鼓,回响在耳边,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向坐在窗边的萧奕,只觉得对方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暗的脸庞看着阴森如催命的阎君无异,一双乌黑的眼眸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秃鹰一般。

    “大……大哥。”萧栾结结巴巴地与萧奕抱拳行礼,脸色发白,嘴唇发颤,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怂样。

    萧奕放下茶盅,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冰冷地射向了萧栾。

    他什么也没说,却看得萧栾的冷汗自额头、后颈涔涔落下,心里发怵。

    书房里的沉默蔓延着,无形间放大了萧栾心中的惊惧。

    心里发怵的萧栾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咽了咽口水,嗫嚅道:“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萧奕看着他窝囊的怂包样,心里就来气,弹了下手指,没好气地质问道:“说!你为什么和离?!”

    说着,萧奕的桃花眼眯了眯,仿佛在无声地威胁着,如果萧栾没有足够的理由,就别怪他不客气!

    萧栾飞快地看了萧奕一眼,缩了缩身子,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他的嘴唇迟疑地动了动,终于还是迫于大哥的淫威,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近骆越城里新开了一家南湖酒楼,是一个江南来的老板开的,里面的江南水酒和菜肴都颇具水准,因此萧栾和几个友人不时会去这家酒楼喝酒、聊天、听听小曲什么的。

    前日,萧栾喝完酒从南湖酒楼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曲葭月。曲葭月就上前求助,说是府里的马车忽然断了车辕,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钱袋又正好被人偷了……

    当时曲葭月一副梨花带雨、束手无措的模样激起了萧栾的怜香惜玉之心,就找酒楼的老板借了一辆马车,之后又送佛送上西地亲自护送曲葭月回了曲府。

    谁想半途正好下起雨来,等他抵达曲府时,衣裳已经全部湿透了,曲葭月就邀请他进府换一身平阳侯的衣裳,又令下人给他做了一份黄酒冲蛋来驱寒。

    他本来就在南湖酒楼喝了些酒,有几分醉意,没想到那碗黄酒冲蛋下腹后,竟让他醉得失去了神志。

    等他醒过来时,就发现他赤身裸体地躺在了一张榻上,而曲葭月就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梳头,看来衣衫不整。

    曲葭月说他喝醉酒后,就与她情意绵绵地述衷肠,她一时被他感动,半推半就,两人就有了肌肤之亲,还说知道他府中有妻子,他们恐怕也只是有缘无分云云……

    萧栾当下心慌意乱,穿好了衣裳后,就匆匆离开了曲府。

    本来,他是想瞒下这件事的,却因为衣裳穿得匆忙不慎把曲葭月的一方帕子带回了王府,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就把它藏在了外书房,没想到昨日偶然被周柔嘉发现了那方绣着银月的帕子……

    说着,萧栾满脸通红,羞惭地低下了头,完全不敢正视萧奕。

    见萧栾不再说话,萧奕翘起了二郎腿,摸着下巴再问道:“是曲葭月让你和离的?”

    “不不不……”萧栾慌忙地摆手否认,在萧奕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又缩了一下身子,声音越来越轻,内疚地叹了口气,“大哥,这回都是我对不起我家娘子,所以我就想和离后,把名下的产业都给她……”

    萧奕真想一脚把这个蠢弟弟踹死算了,免得浪费府里的口粮。

    他勉强耐着性子又问道:“那和离后,你又打算怎么办?把那个姓曲的女人娶进门吗?!”萧奕的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不不……”萧栾瞳孔猛缩,又是一阵慌乱的摆手否认,“大哥,千万不要啊!”

    萧奕越看他越窝火,嘴角一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给我滚!还有,要不要和离,你说了不算!”

    “是是。”萧栾毫无原则地连连应声,然后心里暗暗揣测着,大哥说“滚”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

    萧栾烦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想想大哥萧奕一向说一不二,又回想起当年在战场上那血腥可怕的一幕幕,就心里直打鼓。

    最后,他心里终于有了决定,毅然地往地上一躺,艰难地“滚”了出去。

    萧奕无语地扶额,二弟媳真是辛苦了,要跟这种丢人现眼的玩意过日子,太不容易了。

    萧栾僵硬地滚出书房后,就站起身来,狼狈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迎上竹子透着些许同情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

    萧栾飞快地塞了一块银锞子给竹子,然后就垂头丧气地落荒而逃,往王府的方向原路返回。

    天色已暗,四周一片死寂,这一路上,除了那些守小门的婆子,附近都没什么人,只有带着凉意的晚风拂动树叶花草的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萧栾本来打算直接回自己的书房去的,可是越走心情就越沉重,当他走到一条三叉口的时候,不由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最后毅然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那是青云坞的方向。

    官大哥不仅睿智,而且为人和善,比自己的亲大哥更有长兄风范,他应该可以教教自己该如何弥补赎罪吧?

    萧栾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屁颠屁颠地往青云坞去了。

    这时,都已经戍时过半了,月上柳梢头,已经是歇息安置的时间了,而萧栾却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在屋檐上赏月的小四远远地就看到了萧栾朝这边跑来,只能无奈地去通禀公子。

    不一会儿,萧栾就被领去了书房,官语白正对着一个榧木棋盘自己摆棋,见萧栾来了,就招呼他坐下。

    “官大哥!”

    萧栾亲热地唤道,坐下的同时,随意地扫了一眼案几上的那个棋局,那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看得他头都晕了。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官语白和自家大妹萧霏这么喜欢下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萧栾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殷勤谄媚地说道:“官大哥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义薄云天……”他绞尽脑汁地把自己知道的溢美之词都用上,“我一向对官大哥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官语白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地说道:“多谢二公子。”

    见官语白如往常般和气,萧栾忐忑的心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终于尴尬地道出了来意:“官大哥,我今晚特意来找你,实在是我已经束手无策,所以想着官大哥英明神武,也不是外人,就厚颜地跑来想找你讨个主意!官大哥,您可要帮帮我啊!”

    萧栾殷切地看着官语白,可怜兮兮的。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外头屋檐上的小四闻言有些无语,只觉得这但凡姓萧的人全都是自来熟,做事更是莫名其妙。

    这个萧栾有麻烦,不去找他的亲大哥萧奕,愣头愣脑地跑来找他们公子做什么?!

    官语白看出萧栾心事重重,便配合地问道:“二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本来也不光彩。萧栾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后,就把他和曲葭月的事原原本本地对着官语白又说了一遍。

    虽然是第二遍说了,但是因为心中惭愧,萧奕还是说得磕磕绊绊,几乎无法正视官语白的眼眸。

    “刚才我大哥把我叫了过去,还对我说……”

    萧栾把萧奕最后说的那句话也照搬照抄地模仿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地再次看向官语白,希望对方能给他一点金玉良言。

    众所周知,官大哥与他大哥一向投缘,官大哥应该知道他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自己接下里又该怎么办吧?

    当萧栾说完后,屋子里静了一瞬,窗外传来枝叶摇摆发出的簌簌声,就像是有人躲在阴影中窃窃私语一般,萧栾不由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二公子,”官语白放下手中的白瓷蓝纹茶杯,抬眼看向了萧栾,坦然地与他四目直视,淡淡地问道,“曲姑娘可曾对你提出什么要求?”

    萧栾摇了摇头,嗫嚅道:“曲姑娘她……她只让我快点回家吧……”

    说话的同时,当时在曲府的那一幕不由得浮现在萧栾脑海中,仿佛有人用刻刀把这些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中,那么清晰,那么不堪。

    萧栾面露狼狈之色,眸光黯淡。他一向自诩风流不下流,可是如今背着妻子在外头与良家女子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这算是通奸,还是算养了外室呢?!

    “那么,这件事二公子不用着急。”官语白亲自给萧栾倒了杯茶,神色还是那般云淡风轻,“接下来,先看看曲姑娘会提什么条件,二公子再做应对就是。”

    官大哥的意思是曲姑娘一定会提什么条件……萧栾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官语白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忐忑的心也归回了原位,心绪稍微冷静了些许。

    “官大哥,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你不知道我大哥他……”

    想着刚才的萧奕那副冷面阎罗的样子,萧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那个大哥啊,就像是严冬一样冷酷无情,相比之下,官大哥为人真是太好了,如春风般温暖,一次又一次地解救他于水火之间!

    “官大哥,真是太感激你了。”萧栾感激涕零地看着官语白,目光灼灼。官大哥比他大哥那可是体贴多了,要是官大哥是他亲大哥的话,那他的日子必定好似神仙般逍遥!

    想起自家的大哥和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萧栾心里唏嘘不已,觉得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太可怜太倒霉了。

    萧栾讨了主意,心也定了。

    他一鼓作气地喝掉了杯中的温茶,只听外头远远地传来二更天的敲锣声以及更夫响亮尖锐的喊叫声:“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萧栾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天色不早,赧然地说道:“官大哥,不好意思,叨扰你休息了。那个……我就先告辞了。”

    萧栾说着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官语白做了个长揖,就离开了,心里琢磨着明儿是不是去买几盒白家铺子的桂花红豆糕好好谢谢官语白。

    萧栾走了,青云坞也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官语白坐在棋盘边继续下着他的棋,夜更深了……

    当旭日再次升起时,因为娘亲生弟弟而休了两天假的小萧煜又回了青云坞上课,青云坞随着小家伙的到来又热闹喧哗了起来……直到临近正午的时候,官语白亲自带着小萧煜去了碧霄堂。

    到了萧奕的外书房后,小萧煜就亲自使唤竹子给义父上茶,又煞有其事地请义父坐下,一副小主人的模样。等萧奕赶来的时候,官语白已经悠然地坐在一把红木圈椅上,还喝上了香醇的龙井茶。

    “阿奕,恭喜你喜得贵子。”官语白站起身来,含笑地对着萧奕抱拳。

    一旁的小四亲自把官语白的贺礼,也就是一本兵书,送到了萧奕手中,他俊朗的脸庞上面无表情,然而眼神中却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活该这萧世子又生了儿子!

    萧奕幽幽叹了口气,道:“小白,你这义父可千万别嫌弃我家烨哥儿。”

    小四的面色一僵,又来了,这厚颜的萧家人!

    他无语地从窗口跳了出来,免得又被萧奕的厚颜无耻污了自己的耳朵。

    小萧煜仰首来回看着义父和爹爹,然后拉了拉义父的袍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义父,我是哥哥了。”那语气仿佛在说,义父,你还没恭喜我呢!

    官语白不禁嘴角微翘,笑意盈满眼眶,温和地说道:“恭喜煜哥儿做大哥了。”

    小萧煜拍了拍胸膛说:“义父,我是好哥哥。”他送了好多好看的衣裳给弟弟!

    官语白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小家伙总算是满足了。

    萧奕常带小萧煜来书房,小家伙对这里非常熟悉,从角落里拖出了他的玩具箱,摸出一个皮质的小球,就兴冲冲地玩起蹴鞠来。

    官语白看着踢球的小萧煜,忽然道:“阿奕,昨晚二公子来找过我。”

    萧奕眼角抽了抽,摇头叹气道:“萧栾这家伙倒也不嫌丢人。”

    说话间,小萧煜一脚踢出,皮鞠骨碌碌地踢到了萧奕的脚边,他平常也经常和爹爹一起玩蹴鞠,只等着萧奕把球踢回来。

    可是萧奕却一脚把皮鞠往上踢着,然后再蹴一下,球一起一落,小家伙的目光也跟着球一上一下。

    蹴了四五下后,萧奕就随意地把球踢向了官语白,笑着问道:“小白,这件事你怎么看?”

    官语白准确地一脚接住了那皮鞠,然后就把球踢向了小萧煜。

    皮鞠滚出去后,恰好在小萧煜的跟前停了下来。

    官语白淡淡道:“无论是曲葭月,还是平阳侯,又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反正等着就是……”

    平阳侯这个月才回的骆越城,曲葭月就在这个当口故意给萧栾下套,让人不得不揣测平阳侯在这出戏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萧奕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君子所见略同。”

    不管他们父女在谋算着什么,这一步棋他们是彻底下错了!

    想着,萧奕嘴角的笑意变冷,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倒要看这个姓曲的女人到底要让萧栾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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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7洗三

    眨眼又是一日飞逝,就到了三月二十二日,小萧烨的洗三礼,这一日的日子挑得不错,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洗三礼没有大肆操办,只是简单地邀请了一些女眷过府。

    饶是如此,碧霄堂里还是宾客络绎不绝,一大早,就有女宾陆陆续续地上门,无论是有请柬的,比如田老夫人、韩绮霞、姚夫人她们,还是没有请柬的,比如曲葭月、周二夫人等,都来了。

    今日府内因为小萧烨的洗三礼喜气洋洋,禀着“来者是客”,但凡上门的宾客都让进府了,由二夫人周柔嘉和萧霏一起招待了众人。

    这才刚到帖子里说的巳时,小花厅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南宫玥还未出月子,因此就由周柔嘉、林氏带着田老夫人、原玉怡、韩绮霞等女眷去南宫玥的房里探视,此外,大部分的女宾都只能留在小花厅里候着。

    内室中,南宫玥靠着一个玫红色的大迎枕坐在榻上,这一胎怀得艰难,生得也比小萧煜那会儿要辛苦不少,她从怀上起身子就一直偏瘦,这几天虽然吃了不少滋补品,气色看来好了不少,但依然瘦得厉害。

    在场的众人大都知道这一点,见南宫玥气色恢复了不少,也就没多问生产的事,一个个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襁褓里的小萧烨头上。

    才过了两日,新生的小婴儿就好看了许多,皮肤白皙似爹娘,眼睛紧闭着,睡得不省人事,依稀能听到他均匀地打着酣,那微翘的樱桃小嘴看来与扒在床边看弟弟的小萧煜像极了。

    别人在看小萧烨,而南宫玥却在不着痕迹地看着周柔嘉,这才短短三天,周柔嘉就瘦了,也憔悴了,虽然勉强用脂粉遮掩,却能隐约看到她眼下用脂粉遮盖起来的阴影。

    南宫玥心中叹了口气,打算找时间与周柔嘉谈谈才好。

    这时,就听姚夫人含笑道:“世子妃,二少爷生得真好,看着与世孙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看不是。”田大夫人戏谑地接口道,“两位公子分明就像世子爷!”

    这么一说,众人皆是忍俊不禁,都说“儿肖母,女肖父”,世子爷的两个公子倒是都像世子爷多些。

    “反正都是有福气的。”田老夫人笑吟吟地总结了一句,众人又笑了,尤其是林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百卉和画眉她们却是知道,两位小公子虽然模样像,性子却不太像,虽然二公子还是一个小婴儿,却是一个斯文的小婴儿,不似世孙那会儿,一旦哭嚎起来就像是打雷似的。

    等众人送了些小衣裳、小鞋子之后,时辰也差不多了,乳娘抱起了小萧烨,众人又一起回了小花厅。

    小萧烨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那些女眷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奖着,直夸得天上人间仅此一个,花厅里好不热闹。

    小萧煜满意地微微点头,颇为自得:他真是个好哥哥啊。多亏自己送了弟弟那些好看的衣裳,才让弟弟变得好看了起来,没让他们萧家丢脸。

    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情景,众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那个小婴儿,曲葭月心里直冒酸水,身形微微绷紧:这个南宫玥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反观自己……

    想到自己这些年在西夜苟延残喘地活着,想到那日父亲不留情面的威胁犹在耳边,曲葭月不由咬了咬牙,眼角青筋跳动。

    但是如今的曲葭月毕竟不再是当年王都风光无限、年轻气盛的明月郡主了,她立刻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情,目光落在了周柔嘉的身上,得意地眯了眯眼,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等她完全控制住了萧栾,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计划一定会顺利的,她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

    曲葭月不由抬头,透过一扇敞开的窗户朝王府的方向望去,眸中闪烁着勃勃的野心。

    午时到了,在一个管事嬷嬷提醒下,洗三礼就开始了。

    小萧烨是个乖巧的小婴儿,两个乳娘合力给他脱衣裳洗三时,他一直安稳地闭眼睡着,自然也就没闹,整个过程顺利极了,夫人们纷纷往水盆里丢着一块块金锞子,乳娘们不时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小萧煜在一旁看着有趣极了,也低头掏出了自己的橘猫荷包,往水盆里头丢了一个金猫锞子。

    “啪嗒”一声,水花随着金猫锞子落入盆中而飞溅起来,小家伙开怀地笑出了声。

    小家伙的举动顿时吸引了那些夫人的注意力,都觉得稀罕有趣极了,田老夫人不禁戏谑地说起,当年世孙洗三的时候,那小手小脚甩得差点没把水盆给打翻了。

    夫人们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小花厅里愈发热闹了,一片语笑喧阗声。

    洗三礼后,小萧烨就被抱走了,而众人移步去了一旁的西偏厅,简单地用了些午膳,之后,就识趣地纷纷告辞了,小萧煜像模像样地陪着一起送了客。

    等客人散了,他才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娘亲那里去邀功。

    屋子里,裹着大红襁褓的小萧烨正躺在一张小床上,他已经醒了,睁着一双乌黑亮泽如黑葡萄般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似乎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娘亲!”小萧煜急忙朝娘亲的床榻飞扑了过去,先是跪到床头“吧唧”地亲了娘亲一下,然后兴冲冲地把刚才洗三礼的事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如何在弟弟洗澡时丢金锞子,自己又是如何送客。

    小家伙的词汇还不够多,说得不清不楚,不过已经足够南宫玥了解其中的重点,还不时地顺着他的话问几句,夸几句。

    小家伙说得是口干舌燥,咕噜咕噜地喝了一杯温开水,这才注意到了萧奕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萧奕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母子三人,嘴角微翘,心中一片柔软。

    “爹爹!”小萧煜眨了眨眼,那疑惑的小模样仿佛在问,爹爹你什么时候才回来的啊,怎么不出声呢?

    小萧煜欢快地又朝他爹扑了过去,萧奕顺势把他捞了起来,轻松地抱在了臂弯中。

    “阿奕,”南宫玥含笑道,“你送外祖父回去了?”

    萧奕应了一声,刚才林净尘又特意过来碧霄堂给南宫玥诊了脉,之后,萧奕就亲自把林净尘送回了林宅中。

    “阿玥,”萧奕走到床榻边坐下,让长子坐在他的膝头,“我想过了,满月礼就不办了……”

    萧奕才起了个头,南宫玥就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紧接着就听他继续说道:“你多坐一个月的月子,我们办双满月礼好不好?”

    南宫玥想起当初的双月子,简直头都要疼了,扶了扶裹着一方锦帕的额头。

    “阿奕……”

    她试图说服萧奕,可是萧奕早有准备。

    “我问过了外祖父和岳母,他们都说好。”萧奕说着,牵起了南宫玥的一只素手,以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素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消瘦了不少的南宫玥,缓缓道,“阿玥,我心疼了。”

    想起南宫玥生产那日的煎熬,萧奕就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抓得他的心口发紧,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乌眸中情潮涌动,似乎已经溢满了眼眶,就要涌出来了。

    南宫玥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想要告诉他,她没事的;想要告诉他,她甘之如饴……

    然而,话还没出口,就有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慎重其事地盖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后一张漂亮的小脸从他爹的胸膛中探了出来,一本正经地学着他爹的语气说:“娘亲,煜哥儿心疼了!”

    原本屋内的旖旎气氛被小萧煜的一句话一下子冲散了,看着这相似的一大一小,南宫玥莞尔失笑,心里含了蜜糖似的甜丝丝的。

    面对他们,她还能怎么样?

    也唯有投降了。

    而萧奕则是瞪着小萧煜,一方面觉得这臭小子真是破坏气氛,另一方面又觉得这臭小子又好似有了点用处。

    就在这时,小床上的小萧烨忽然不甘寂寞地哭了起来,哭声呜咽,悲悲切切,粉润的小嘴蠕动着做出吮吸的样子。

    像这样的哭声小萧煜这几天已经听过好多次了,他立刻了然地说道:“娘亲,弟弟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兄弟连心,还是孩子的世界有自己的语言,这才三天,小萧煜已经能准确地从弟弟的哭声变化判断出弟弟是饿了,还是出恭了,令得几个丫鬟啧啧称奇,小萧煜被夸了几次后,更是得意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天天等着别人夸他是好哥哥,会帮着娘亲照顾弟弟了。

    小萧煜的一声喊顿时惊动了屋子里外,乳娘和丫鬟立刻进来抱小主子去喝奶,一阵鸡飞狗跳后,骚动就平息了……

    接下来的几日,从碧霄堂到王府上下,都沉浸在新添了小公子的喜悦中,一会儿是世子爷发下的赏赐,一会儿又是镇南王的赏赐,全府上下短短几日就多领了近半年的月钱,阖府都是欢天喜地。

    要说王府中有什么人例外的,大概也唯有萧栾了,虽然自官语白那里讨了主意,但他还是有些心事重重。

    “哎——”

    书房里的萧栾不知道叹了第几口气,连手中那本前几日新得的《风月机关》也看不进去了。

    他总觉得曲葭月的事就像是他年幼的时候砸破了他父王的一个花瓶,虽然暂时把花瓶转了个方向,把破洞藏在了角落里的阴影处,但是这件事迟早会爆发出来……

    “哎——”

    又一声长叹才发出一半,就听外头传来小厮故意拔高的声音:“见过二夫人。二爷正在里头读书呢。”

    周柔嘉来了!

    萧栾赶忙把手中的那册《风月机关》合了起来,胡乱地塞到了一旁的书册堆里,又随便抽了一本书,急忙打开……

    几乎是下一瞬,就听一阵挑帘声响起,穿了一件鹅黄色妆花宽袖褙子的周柔嘉手里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盒进来了,不疾不徐,嘴角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

    五日前,也是在此,萧栾跟周柔嘉提出了和离,当时,他说得突然,周柔嘉既震惊又受伤,但之后独自在珐琅院里冷静了两日后,想着自二人成亲以来,萧栾虽然有些风流轻佻,但多是因为年少天真的缘故,她嫁入王府后的日子过得一直很好,就连那个章姨娘在被接回来后也老实了。除了那章姨娘以外,萧栾的后院里也没别人了,比起她闺中认识的一些姐妹,她如今不知道要好多少!

    也许府外的人会说萧栾这萧二公子无用,是个只会和一些狐朋狗友风花雪月的浪荡公子,但是周柔嘉却觉得这样的萧栾很好,好歹他有自知之明,有他自己为人的底线,比之那些自不量力、自作聪明的人要好上百倍千倍……

    那日,萧栾忽然提出和离,又口口声声是他对不起她,这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洗三礼那日后,大嫂南宫玥曾把她叫了去,安抚说,她和大哥都已经知道了萧栾的事,自会处置,让她不用担心,一切如常就是。

    周柔嘉应了,她相信南宫玥,相信萧奕,也相信萧栾!

    只是这短短的几步,周柔嘉已经是心念百转,表情变得更为柔和。

    “相公。”她屈膝福了福,然后把手中的红漆木食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道,“你不是最喜欢白家铺子的点心吗?我让人给你买了白家铺子的桂花红豆糕和玫瑰饼,点心才刚出炉,还热火着。”

    闻言,萧栾的表情不由有些尴尬。不是他喜欢白家铺子的点心,而是翩翩喜欢,所以他以前就亲自出府给她去买……

    他好像都没给娘子去买过点心……

    想着,萧栾心里的内疚更浓了,思绪有些混乱。

    当一碟热腾腾的桂花红豆糕捧到他跟前时,他心虚得眼神飘移了一下,瞬间想起了一件事,猛然站了起来,脱口道:“啊!我打算买桂花红豆糕给官大哥的,我怎么给忘了呢!”

    话出口后,书房里静了一瞬,萧栾真是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他又说错话了,她体贴地给他买了桂花红豆糕,他却作出一副要拿她的好意去做人情的样子,他这个相公实在是太失败了!

    周柔嘉似乎看出萧栾的不好意思,体贴地说道:“相公,我还买了一盒桂花红豆糕,我这就让人送去青云坞。”

    周柔嘉越体贴,萧栾就越内疚,急忙把跟前的那碟桂花红豆糕往周柔嘉的方向送了送,“娘子,你也吃。这白家铺子的点心好吃极了,大嫂和妹妹都喜欢。”

    一股浓郁的桂花味夹杂着红豆的香味扑鼻而来,周柔嘉皱了皱眉,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些许,随即就若无其事地笑了,拈起一旁的玫瑰饼道:“相公,我更喜欢玫瑰饼。”

    萧栾怔了怔,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周柔嘉喜欢吃玫瑰饼,心中愈发自责。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块桂花红豆糕,之后,周柔嘉就走了,只留下萧栾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的背影,确定她出门后,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又往上提了一些……

    如此胆战心惊地又过了几日,萧栾硬生生地瘦了一圈,三月二十五日一早,他的小厮忽然面色焦急地进来禀道:

    “二爷,曲姑娘派人传来了口信,约二爷下午未时去南湖酒楼一会!”

    萧栾心里咯噔一下,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与此同时,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如同官大哥所说,曲葭月终于是来了!

878企图

    ,

    当日下午未时一刻,萧栾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南湖酒楼。

    他站在酒楼门口长叹了一口气,呆立了两息,才毅然走进了酒楼。

    挥退了上前招呼的小二后,萧栾直接上了二楼,一直来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雅座前,只听“吱呀”一声,雅座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萧二公子,我们姑娘正在里头等您。”

    一个青衣小丫鬟福了福后,走了出来,请萧栾进了雅座。

    萧栾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然后雅座的门又被人关上了。

    雅座里,穿了一件玫瑰红牡丹花妆花褙子的曲葭月就坐在一张圆桌旁饮着茶水,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炷香了,萧栾方才姗姗来迟。

    “二公子,请坐。”曲葭月面上含笑地作请状,心里却是不耐,若非这个蠢货是镇南王府的二公子,她才懒得与他废话。

    曲葭月是个绝色美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日萧栾才会殷勤地帮着她借马车,殷勤地送她回曲府,毕竟英雄救美什么的也符合他萧栾风流不下流的作风是不是?!

    可是如今,萧栾算是明白了,这美人不能随便沾啊,一旦酒后乱性,美人就成了穿肠毒药了!

    曲葭月用目光催促着萧栾,然而,萧栾还是慢吞吞地,如龟爬一般走到曲葭月身旁,再缓缓坐下。

    “曲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萧栾面色僵硬,语气古怪地问道,似乎下一瞬就要跳起来逃走似的。

    看着萧栾这副怂包的模样,曲葭月心中的不耐变成了不屑,反正萧栾逃不出她的五指山,她陪他慢慢玩就是!

    “二公子口渴了吧,”曲葭月笑吟吟地柔声道,答非所问,“我给你倒杯茶喝。”

    她一手拿起一个紫砂茶壶,一手抚着衣袖,兰花指微翘,看来优雅如一幅仕女图。

    白瓷茶盅中,热腾腾的茶汤嫩绿明亮,茶香四溢。

    曲葭月亲手把茶盅端到了萧栾跟前,可是萧栾却不敢接。

    这只是一杯茶而已,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别的女人递来的东西,他可再不敢随便接了。

    都是那一碗黄酒冲蛋惹的祸啊!

    萧栾在心中悲凄地想着。

    “曲姑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萧栾再次问道。

    萧栾越急,曲葭月就越镇定,她把手中的白瓷茶盅放下,又捧起自己跟前的茶盅,慢悠悠地轻啜了一口热茶,方才道:“二公子,你不用这么紧张。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只是想让二公子你帮我一个小忙而已。对二公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曲葭月脸上的笑容更盛,就如同一朵翩然绽放的妖花,透着夺目的艳丽。

    萧栾眼皮一跳,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在验证他的猜测般,曲葭月缓缓道:“我要你设法约官语白出来……”

    官大哥?!萧栾眨了眨眼,傻眼了,这跟官大哥又有什么关系。

    “你约官大哥出来想做什么?”萧栾狐疑地问道。

    听萧栾言辞之间透着对官语白的亲昵,曲葭月心里有些意外,眸中的光芒更为诡异。

    她如此费尽心机地迂回行事,都是为了接近官语白!

    官语白平日里多待在王府或军营,此外,很少外出。而她,与官语白无亲无故,想要接近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父亲不肯帮她,她就只有自己去想方设法地制造机会了。

    本来曲葭月第一个想到的是利用傅云鹤,却不想傅云鹤根本不念表兄妹的亲戚情份,对她毫不理会,她丝毫没有下手的机会,才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了这个贪恋美色、又愚不可及的王府二爷身上。

    也就是一点迷药先放倒他,再脱了他的衣裳,然后在自己脖颈间留下那么点痕迹,这萧栾就傻得以为他们有过些什么……凭他,配吗?!

    想着,曲葭月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嘲讽。

    不过,她还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萧栾竟然与官语白关系还不错,也许她的计划会比预想得还要顺利!

    曲葭月心中有些雀跃,也有些激动,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意,淡淡道:“你别管那么多,约他出来就是了。”说着,曲葭月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到时候,你把这个……悄悄放到酒水里,让官语白饮下即可。”

    萧栾看着这个油纸包,双眸微微瞠大,心生警惕,脱口而出地质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这曲葭月行事如此鬼祟,可以想象这油纸包里面装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这分明是要害官大哥!

    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萧栾此刻再瞧曲葭月就像是看那裹了蜜糖的毒药一般,同时,疑问浮现在他心头。

    可是,曲葭月为什么要害官大哥呢?!

    前几日平阳侯好像回骆越城了吧……难道是平阳侯对官大哥不满,甚至是觊觎官大哥兵马大元帅的官职,想除掉官大哥上位?!

    又或者,平阳侯被西夜余孽收买了,那些西夜余孽想毒害官大哥以报亡国之仇?!

    萧栾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正想义正言辞地推拒,就听曲葭月蹙眉又道:“二公子且放心,这绝非什么毒药……我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在骆越城里谋害堂堂元帅!”

    萧栾心里只觉得曲葭月分明把自己当傻子哄呢,没好气地追问道:“不是毒药,那又是什么?!”

    曲葭月俏脸一僵,差点没翻脸,只能勉强按捺着心底的不悦。

    她眨了眨眼,眸中就染上了一层薄雾,看来泫然欲泣。

    她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楚楚可怜地说道:“二公子,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人?……那日,你明明对我说,我是你心尖的明月,皎洁无瑕,我才会与你……”

    她咬了咬下唇,脸上泛起些许红晕,眸中的波光也染上一丝春情。

    说起那日的荒唐事,萧栾的表情就变得尴尬起来,他一喝醉就爱胡言乱语,以前还曾对着他的一个酒友说要为他摘下天上的明月什么的……

    曲葭月擦着泪花,继续说道:“二公子,我也是走投无路,想要求官元帅一件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也知道我为难二公子了,只要二公子肯帮帮我,我就当那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以后二公子自可与尊夫人神仙眷侣……”

    说着,她眼角一行清泪骤然落下,如风雨中微微颤颤的一朵娇花般。

    看着美人流泪,萧栾差点就心中一软,但随即就对自己说,为了官大哥的安全,自己可不能心软啊!

    不过,倘若自己拒绝她的话,她会不会再去找别人?!

    不行!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自己且敷衍着应下,之后再行计量便是。

    想着,萧栾只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保护官大哥的重任就要肩负在自己身上了!

    萧栾故作迟疑状,不太确定地说道:“曲姑娘,你真的不是要毒害官大哥?”

    “那当然!”曲葭月见萧栾脸上有了松动,伸出一只如玉素手轻柔地盖在萧栾的手背上,故作委屈道,“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她半垂眼帘,长翘的眼睫如蝉翼般微微颤动着,看来楚楚动人,眸中却闪过一道鄙夷的光芒,心道:同是镇南王的嫡子,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征战沙场,铁骨铮铮,一个一事无成,不过一摊扶不起的烂泥!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萧栾心里也在腹诽曲葭月,表面上清了清嗓子又问:“我帮你……你就当那天的事没发生过?”

    曲葭月心中暗喜,点了点头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萧栾说着一把拿起了那个油纸包,抛下一句,“那你等我消息啊。”萧栾迫不及待地就推门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雅座门口,曲葭月心情大好,嘴角翘得更高。

    自己的计划又成功了第二步!

    接下来就是等萧栾那边的消息了……

    至于萧栾,出了南湖酒楼后,就上马径直回了镇南王府。

    从一侧角门进府,萧栾下了马后,随手就把马绳丢给了门房小厮,自己则目标明确地往青云坞去了,脚下的步伐飞快。

    这一次,率先发现萧栾的是寒羽和小灰,两头鹰啼鸣着在萧栾头上盘旋了一圈,似乎是在打招呼一般,萧栾受宠若惊地仰首吹了声口哨,并伸出了一只胳膊,试图把双鹰召唤过来。

    可是,两头鹰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后,就仿若未闻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萧栾尴尬地收回了胳膊,干咳了两声,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却对上了不远处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萧栾这才看到对面湖边的石桌旁坐着二人,一个是官语白,另一个就是他的大哥萧奕。

    大哥怎么也在?!萧栾脚下的步子不由停了下来,脚下直打战,琢磨着他是不是该调头就走……

    迟疑之间,一个火红色的团子从湖面上的石桥上冲了过来,挥着手喊道:“二叔!”

    小萧煜朝萧栾飞奔过来,萧栾不敢动了,这要是让大侄子误以为自己嫌弃他,那自己可要倒大霉了。不说大哥,父王恐怕都不会放过他!

    “煜哥儿。”萧栾一边抱起了小萧煜,掩耳盗铃地用小家伙的身体做盾牌挡住大哥的视线。有大侄子在,大哥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想着,萧栾只觉得自己得了一个保命符,配合大侄子的喜好,把他掂了掂,逗得小家伙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萧栾很快抱着小萧煜来到了石桌前,只见桌面上放着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绢纸,以几个鹰形的白瓷镇纸压着。

    萧栾也没敢细看,抱着侄子给两位大哥打了招呼:“大哥,官大哥。”

    “你来干什么?”萧奕没好气地打量着萧栾,也问出了小四心中的疑问。

    “那个……”萧栾僵硬地赔笑,实在不敢在萧奕面前提曲葭月,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敷衍过去,等大哥走了再说,于是干巴巴地说道,“我是想来问问官大哥,前日的桂花红豆糕味道可好?”

    “好吃。”

    率先回答萧栾的是他怀里那个白胖的小娃娃,他双眼发亮地看着萧栾。

    萧栾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里记住了侄子替他解围的恩情,忙道:“煜哥儿喜欢啊!那叔叔再给你买去。”

    说着,萧栾就想要趁机离开,却被萧奕两个字叫住了:“站住!”

    萧栾这才刚放下了小侄子,就僵得动也不敢动了,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怯生生地看向了萧奕,“大……大哥。”

    萧奕右手一动,手上就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飞刀,“你要自己招,还是我来逼供?”

    萧栾看着萧奕手中的那把柳叶飞刀,顿时觉得脖子上一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急忙说:“我自己招!我自己招!”

    这该从何处说起呢?

    萧栾想了想后,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把大侄子的耳朵给捂了起来。

    大侄子才两周岁多,还是别污了侄子的耳,……而且,大侄子这么聪明,万一把他说的话给记住两三句,在大嫂面前再随便一说,大哥指不定还要把这笔账再算到他头上。

    想着,萧栾心里就瑟瑟发抖,以最快的速度把刚才去南湖酒楼见了曲葭月的事说了一遍,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冷哼着道:“官大哥,这个女人分明就把我当傻子耍呢!哎,我就算没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啊,给人下药哪有好事啊!”

    说着,他就跑了题,洋洋洒洒地举例着某某府的小妾给嫡妻下毒,以及城中某户人家的一个妇人与奸夫合谋在亲夫的酒中下了老鼠药云云的,听得萧奕眉头直抽。

    这个蠢货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他要是不蠢,能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自己中了招吗?!萧奕无语地想道。

    末了,萧栾还一副忧心忡忡地看着官语白,千叮咛万嘱咐道:“官大哥,你千万要小心,最毒妇人心,这女人一计不成,十有八九还会再想法子害你。”

    萧栾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小萧煜起初还以为二叔捂着自己的耳朵是在与自己玩耍,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二叔的下一步反应,有些不耐烦地从萧栾那里钻了出来,又爬上了他爹的膝头,好奇地想要去摸他爹手里的飞刀。

    萧奕手一动,飞刀就神奇地消失了。

    小萧煜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捏着他爹的手看了又看。

    一看飞刀没了,萧栾长舒一口气,总算僵硬地直起了弯得酸涩的老腰,再次对着大侄子投以感激的眼神。

    大恩不言谢啊!

    煜哥儿,二叔会记得你的好的!

    萧栾感动得眼眶泛着泪花,下一瞬,又迎上了萧奕漫不经心的眼神,吓得他下意识地挺胸收腹,站得笔直。

    萧奕也懒得与他废话,直接问道:“她给你的东西呢?”

    萧栾这才想了起来,赶忙从自己的腰带里取出了那个油纸包,恭恭敬敬地放到了石桌上。

    小萧煜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比他爹慢了一步。他有些失望,抬眼看向了萧栾,“二叔……”

    萧栾只得开口允诺道:“煜哥儿,二叔明天给你买桂花红豆糕。”

    “谢谢二叔。”小家伙满足了,又去玩石桌上的白鹰镇纸,一会儿拍,一会儿敲的。

    萧栾搓了搓手,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个……大哥,我可以‘走’了吗?”他无奈地在“走”上加重音,如果这次大哥再让他滚,这难度似乎有点高啊!

    萧栾紧张地看着萧奕,心提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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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011/ 第一时间欣赏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天泠所写的《盛宠之嫡女医妃》为转载作品,盛宠之嫡女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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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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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一道圣旨下,她成了他的世子妃。
“以后本姑娘出门要跟从。”
“是!”
“本姑娘的命令要服从。”
“是!”
“本姑娘讲错要盲从。”
“是!”
“本姑娘花钱要舍得。”
“是!”
“还有,以后本姑娘生气要忍得。”
“是!以后世子妃您让往上,吾绝不敢往下!”他羞答答地抛了一个媚眼,比女人还要娇媚,“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
她洗目,这真的是前世那个弑父杀弟的“杀神”吗?盛宠之嫡女医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女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