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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天泠     盛宠之嫡女医妃txt下载     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49手段

    也就说,今晚的那两个刺客是恭郡王派来行刺南宫昕的!

    傅云雁双目一瞠,神情间缱绻不再,小脸上写满了怒意,差点就想冲去恭郡王府找韩凌赋算账。

    不过她毕竟不再是曾经那个冲动的少女,深吸几口气后,就冷静了些许,只是眸中仍旧燃着两簇火苗,映衬着她的眸子明亮如宝石。

    “阿昕!”傅云雁一把拉起南宫昕的手,仰起脸庞正色道,“我们去公主府找祖母和三哥!”

    南宫昕反握住傅云雁的素手,她的掌心指间不似普通女子般柔嫩,有着常年练武留下的粗茧,却让他觉得安心。

    南宫昕迟疑了一瞬,颔首同意了,“六娘,我们走。”事关恭郡王韩凌赋,南宫昕隐约能猜到这场刺杀不仅仅是针对自己或者南宫府这么简单……

    屋外早已是一片漆黑,远远地,传来一更天的锣鼓声,响亮刺耳,南宫府的一侧角门再次开启,两匹高头大马自门后鱼贯而出,朝着咏阳大长公主府的方向策马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

    一炷香后,公主府因为这对小夫妻俩的突然来访而骚动了起来,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傅云鹤也来到了五福堂的东次间,祖孙四人坐在一起。

    南宫昕就把今晚他在南宫府大门口被人刺杀,以及镇南王府的暗卫之后追踪着那个逃脱的死士寻到恭郡王府的事一一告诉了咏阳和傅云鹤。

    南宫昕说完后,东次间内静了一瞬,咏阳沉吟片刻后,转头看向了傅云鹤,问道:“鹤哥儿,倘若今日那死士得手,你会如何?”

    如果死士得手,如果阿昕被害……傅云鹤的瞳孔中盈满了怒意,果断地说道:“祖母,那当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抓出凶手!”他怎么能让阿昕就那么冤死!

    “鹤哥儿,那你要以什么身份查?”咏阳淡淡地再问。

    “……”傅云鹤楞了一下,他如今是镇南王府的人。

    咏阳见他若有所思,继续道:“鹤哥儿,这里是王都,不是南疆。你这次是以镇南王府来使的身份来王都,要是你硬要插手朝廷查案,就代表南疆干涉大裕朝事,那么我是管,还是不管?若管,那便是我公主府直接对上镇南王府,你又该如何立足?若我不管,任由你代表镇南王府在王都肆意行事,为所欲为,那大裕和新帝还有何威信可言?!”

    咏阳的声音越来越冷,“韩凌赋还真是好算计,他这是想借阿昕的死挑起新帝与南疆之间的纷争,本来新帝是借镇南王府之势登基,一旦双方有了龃龉,失去镇南王府的助力,就如同断新帝一臂。”说着,咏阳长叹一口气,“韩凌赋多年来一直野心勃勃,没想到如今新帝已经登基,他却还是不死心,仍对皇位觊觎在侧,上蹿下跳……”

    话落之后,屋子里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傅云鹤的眸光闪了闪,片刻后,徐徐道:“祖母,阿昕,接下来还是交给镇南王府来处理吧。”傅云鹤看来冷静了不少,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屋子里的其他三人一下子齐刷刷地都看向了傅云鹤。

    傅云鹤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方才漫不经心地接着解释道:“韩凌赋好歹也是堂堂郡王,又是皇上的亲皇兄,这件事说来无凭无据的,就算是祖母出面,也只会弄出一个‘新君容不下兄长’的名声……皇上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傅云鹤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祖母做事需要证据,他们镇南王府不需要,只要知道是谁干的就行!

    四周又是一片静默,众人都不得不承认傅云鹤所言不无道理。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傅云鹤也不打算给他们选择的机会,直接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离开五福堂后,没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反而是独自翻墙离开了咏阳大长公主府,甚至也没有骑马,直接借着夜色一路疾驰,在一条条无人的巷子间穿梭……最后来到了王都南大街的凤吟酒楼。

    这凤吟酒楼是萧奕留在王都的暗桩之一,也是各方情报的集合点,王都各处暗桩查得的情报都会统一汇集到这里,再由酒楼的老板一起发往骆越城;同时,萧奕在南疆若是有什么吩咐,也会让信鸽飞来这里,由老板整理之后,再一一吩咐下去。

    傅云鹤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酒楼的后门,在门上规律地敲了三下,然后再两下,须臾,就听轻轻的“吱哑”一声,有人从里头把门打开了。

    “傅将军请进。”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的胖老板急忙把傅云鹤迎进了屋子里,弥勒佛一般的圆脸上笑呵呵的,看着很是亲切。

    傅云鹤随便找了一张圈椅坐下,开门见山地直接道:“今晚南宫府的二少公子被人刺杀了,我要你再安排两个暗卫保护南宫二少夫人。”跟着,傅云鹤就把今晚南宫昕被恭郡王府的死士刺杀的事简而言之地说了一边。

    胖老板笑呵呵的圆脸上顿时没了笑意,面色一正,忙抱拳领命道:“傅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顿了一下后,胖老板谨慎地又问:“不知傅将军可还有什么吩咐?”

    傅云鹤摸着下巴,似是自语地说道:“本将军从南疆出发前,世子爷与本将军说了,只要大裕老老实实的,就不必去管他们想干什么,但若是有人不长眼敢把手伸到南宫二公子身上,那我们镇南王府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受气包,让本将军尽管放胆放手去做,不必对敌人客气……”

    傅云鹤话语间,胖老板的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线,眸中透出一丝冰冷的锐利,认真听他说着。

    昏黄的烛火在空气中“滋滋”地跳跃着,一炷香后,傅云鹤方才从酒楼的后门原路离去,凤吟酒楼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切如常。

    夜渐渐深了,夜空中的银月皎洁依旧,还是那么恬静淡然,然而,人心却不然!

    城东的恭郡王府中,韩凌赋正独自待在外书房中,怒气冲冲地来回走动着,熊熊怒火在心头燃烧,肆虐……

    南宫昕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两个死士要拿下他一条命本来轻而易举,没想到竟然失败了,还搭上了一个死士!

    培养死士费力又费时,需得从七岁以下的幼童开始培养,灌输死士的职责,拘束其行为,然后慢慢择优汰劣,没五六年不能成事,至今自己手头也不过区区五十名合格的死士,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顾一切,可以舍死忘生!

    虽然死士的命算不上什么,但是死一个就少一个……

    想着,韩凌赋咬牙切齿,心里不甘心地怒道:这南宫昕怎么这么好命,居然被人给救了!

    南宫昕本身微不足道,但他是镇南王世妃的嫡亲兄长,又是五皇弟韩凌樊的亲信,他的存在让韩凌樊阴错阳差地获得了镇南王府的支持,方才得以登基。

    只要南宫昕死了,就可以切断韩凌樊和镇南王府之间那脆弱的联系;

    只要南宫昕死了,韩凌樊就必须要给镇南王府一个交代,届时只要自己操作得当,如同父皇殡天时那般搅浑这一池浑水,让命案不了了之,势必能引起镇南王府对大裕的嫌隙,甚至是仇视!

    倘若没有镇南王府支持,韩凌樊还能坐稳他的皇位吗?!

    韩凌赋本来对此信心满满,却没想到刺杀南宫昕的计划竟然失败了!

    那个忽然出现救了南宫昕的黑衣人到底是何来历?!

    按照刚才那个死里逃生的死士口中所描述,那黑衣人很可能是一名暗卫,一名身手高超的暗卫!

    暗卫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比培养死士难上数倍,在这王都之中,除了已经先去的父皇,恐怕也只有咏阳大长公主府有这个能耐培养这种级别的暗卫……难道说这黑衣人就是咏阳姑祖母派在南宫昕身旁暗中保护他的?!

    韩凌赋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杀机与不甘。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也是咏阳姑祖母的侄孙,可为何咏阳姑祖母就是如此偏心,总是偏帮着韩凌樊打压自己!

    难道就仅仅因为韩凌樊是皇后之子?!

    可恨!真是可恨!

    “砰!”

    韩凌赋重重地一拳锤击在身旁的书案上,眼底浮现浓浓的阴霾,俊美的脸庞上有些扭曲。

    他决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一计不成,那他再来一计便是,他倒要看看韩凌樊能拿他如何?!

    韩凌赋的神色间一片冰冷,如万年寒霜般。

    夜更寒,也更浓了,这一夜,直到三更的锣鼓声响起,书房中的烛火方才熄灭……

    次日一早,韩凌赋又是如常般鸡鸣而起,匆匆地策马前往皇宫上早朝。

    卯时的天色还蒙蒙亮,但是王都已经彻底苏醒了,文武百官皆是精神抖擞地聚集在金銮殿上,仰望高坐在御座上的年轻君王,然后行礼并齐呼万岁。

    当小內侍高喊了一声“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后,就有御史立刻站了出来,再提泾州民乱一事,斥其源头乃是贪官为祸,向韩凌樊提出要治吏查贪,正朝纲!

    那御史的话还没落下,韩凌赋已经从队列中走出,不少朝臣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暗自交换着眼神。

    果然,下一瞬就听韩凌赋义正言辞地说道:“皇上,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我大裕官员乃是先帝所任命,先帝辨识英才、任用贤能,乃是千古明君,皇上以为如何?”

    韩凌赋目露挑衅地与韩凌樊直视,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他倒要看看韩凌樊敢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下说先帝的不是!

    韩凌樊眉头微皱,似有为难之色。

    见状,韩凌赋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接下来他更是直接与韩凌樊杠上了。

    韩凌樊提及赈灾,户部尚书还没说话,韩凌赋已经言辞凿凿地替户部哭穷。

    韩凌樊提出派兵前去增援泾州以剿灭黄巾军,兵部尚书还没说话,韩凌赋已经慷慨激昂地表示大裕连年战火,不宜再动干戈,应派人前去泾州招安。

    早朝的结局最后又是一场你来我往的争执,大部分的朝事在韩凌赋的有心搅局下变成了“明日再议”……

    早朝后,心情不错的韩凌赋慢悠悠地朝宫门走去,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远远地,一个中等身量的官员朝这边大步走来,恭敬地对着韩凌赋作揖行礼:“参见王爷。”

    韩凌赋随口应了一声,并没在意对方,继续信步往前走去。

    可是那官员却没有继续往前,反而在原地回头看着韩凌赋的背影,表情有些古怪。

    他犹豫了一下,快步追上了韩凌赋,恭声又道:“王爷,请恕下官多嘴,王爷最好赶紧回王府去……”他欲言又止,急匆匆地又抛下一句,“下官还要去拜见首辅大人,就先告辞了!”

    跟着,那官员好似怕韩凌赋叫住他似的,加快脚步走了,弄得韩凌赋一头雾水,他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甩袖离去……

    一盏茶后,等韩凌赋来到宫门时,就见一个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青衣小厮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看来满头大汗,焦急地说道:“王爷!小的见过王爷……还请王爷赶紧回府!”这郡王府的小厮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韩凌赋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也沉了下来,不由得想起了刚才那个官员,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郡王府里出事了?!

    韩凌赋心急如焚,急忙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策马而去。

    马蹄飞扬间,韩凌赋不断地挥动马鞭,不断地加快马速,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越来越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所经之处,那些街道两边的百姓似乎一个个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报以诡异的目光。

    距离郡王府越近,这种怪异而充满探究的目光就越多……

    郡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好似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热闹?!

    韩凌赋心中的恼怒越来越浓,高高地挥起马鞭,又是“啪”的一声挥下……

    他胯下的白马急速地左转,来到了郡王府所在的街道。

    韩凌赋一眼就看到百来丈外郡王府的门口一片喧哗,一些围观的百姓被几个王府护卫气势汹汹地驱散开去,唯有两个异族打扮的高大男子站在郡王府的大门口,似乎正在对门房说什么……

    距离隔得远,韩凌赋也听不清这二人到底在说什么。

    “踏踏踏……”

    随着马蹄声靠近,那两个异族打扮的男子循声朝韩凌赋的方向望去,面露惊喜之色。

    韩凌赋渐渐缓下马速,在五六丈外停下,那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虬髯胡以别扭的大裕话朗声道:“恭郡王,吾等是百越人,得知奎琅殿下在贵府中留下了小殿下,吾等奉命把小殿下带回百越奉为正统。来日小殿下复辟,再来谢过恭郡王的养育之恩!”

    韩凌赋的脸色瞬间变了,既惊且怒,俊美的脸庞上几乎没了血色,下意识地脱口而喝斥道:“胡说八道!”

    韩凌赋握紧了手中的马绳,心绪混乱得几乎无法思考,紧接着下令道:“来人!给本王拿下这两个胡言乱语的疯人!”他可不能放任这两个百越人继续在王都胡言乱语!

    五六个王府护卫闻声围了过来,就听那虬髯胡拔高嗓门又道:“恭郡王,吾等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为何如此?!”

    他身旁的小胡子接口道:“贵府的世子分明就是吾百越的小殿下,还请恭郡王速速将小殿下交还!”

    一瞬间,韩凌赋只觉得那些被驱赶到十来丈外的百姓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那些目光如千万把飞刀一般刺在他身上,令他羞辱万分!

850共妾

    这一瞬,韩凌赋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那两个百越人飞快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那虬髯胡继续高声叫嚣道:“恭郡王,吾主奎琅殿下临终前亲**代,贵府的世子就是奎琅殿下的亲子,吾国的小殿下。吾等要接小殿下回百越复辟,还请恭郡王莫要强留小殿下!”

    他俩一唱一搭,每一字每一句都直刺韩凌赋的要害,气得他面上一片铁青,额头青筋直跳。

    而四周那些好事的围观百姓则瞬间炸开了锅,一个个脸上都难掩激动之色,七嘴八舌地互相讨论着:

    “我刚才就说嘛,这两个百越人说得肯定是真的!”

    “是啊是啊,他们既然敢当面找恭郡王要人,估计是所言非虚!”

    “……”

    “还不给本王速速拿下这两人!”韩凌赋咬牙启齿地再次下令道,冰冷的眸中杀机四射。

    五六个王府护卫应声的同时,快速地将这两个百越人包围了起来,气势冷然。

    然而,那两个百越人却毫无所惧,那小胡子挑衅地上前半步,愤愤地又道:“莫不是恭郡王你自己生不出儿子了,这才非要强留我们家小殿下不肯归还?!”

    这一句话又引来四周的人群再度喧嚣起来,一个圆润的中年妇女激动地一拍大腿,拔高嗓门道:“哎呦喂,我算是知道了!之前里王都不是有什么‘成任之交’的传言吗?”

    “对了对了!难道是恭郡王和那个什么百越大皇子行了……”

    “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成任之交’的……”

    “……”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激烈,那些嘈杂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韩凌赋耳中,令他羞窘万分。

    那野种的事是韩凌赋此生最大的耻辱,此刻韩凌赋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光了一般,浑身赤裸地暴露于人前。他的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深陷进皮肉中,血肉模糊……

    一个“杀”字已经在韩凌赋的唇边,随时都要脱口而出。

    这时,那个虬髯胡的百越人义愤填膺地对着身旁的小胡子又道:“哈查可,我们走!我们去找大裕皇帝评理去!恭郡王不讲道理,扣着吾国小殿下不还,实在是岂有此理!”

    那叫哈查可的小胡子忙不迭点头应和,扯着嗓子对几个王府护卫叫嚷着“好狗不挡道”,两人就想离开。

    几个王府护卫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两个百越人胆敢在恭郡王府门口闹事,这么放他们走也太便宜他们了,护卫们询问地看向了韩凌赋。

    韩凌赋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墨来,此刻大街上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直接杀了这二人就变成他在“灭口”,那么以后韩惟钧那野种的血脉就真的说不清了;但若是把这二人“请”进府里,也就等于坐认了韩惟钧的身世!

    韩凌赋心中越想越恨,韩惟钧这个野种不但是他最大的耻辱,还给他带了这么多的麻烦,当初真应该直接扔进井里溺死他才对!

    是他错了,他当初真不该被白慕筱三言两语给诱向了歧途……

    韩凌赋一直不说话,护卫们还以为王爷要放这两个百越人走,就没再拦着,由着二个百越人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郡王府的大门口只余下围观的百姓还在意犹未尽地议论纷纷,几个王府护卫唯恐这些贱民惹怒了主子,急忙粗声把那些百姓给驱散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韩凌赋的面色阴晴不定,他一进府后,就把护卫长招了过来,冷声嘱咐了几句后,护卫长就领命而去,至于韩凌赋自己则是怒气冲冲地去了星辉院,找白慕筱和阿依慕算账!

    这百越人都找上门来寻衅,让韩凌赋不得不重新评估阿依慕在百越的影响力,而且,韩惟钧的身世是恭郡王府最大的秘密,在王都知道之人寥寥无几,韩凌赋几乎可以断定消息是从百越这边走漏的……

    然而,韩凌赋还没说上几句话,反倒被闻讯的白慕筱淡定地质问他最近到底做了什么,才被人如此针对……

    这个女人还是这么擅长推诿!韩凌赋狠狠地瞪着白慕筱,气得差点没接上气来。

    阿依慕深谙“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的处事之道,紧接着,就好言好语地表明他们是一条战线的,不能在这时候起了内讧让敌人如意,又劝韩凌赋把这几日的事细细说来……

    就在这时,小励子匆匆地跑来了,打断了他们三人的对话,禀道:“王爷,不好了!刘护卫长派人来传话,说那两个百越人离开郡王府后,就直接去了京兆府,击鼓鸣冤!”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韩凌赋大惊失色地起身,再也没心思与白慕筱、阿依慕多说什么,大步离去了。

    他心急如焚地离开恭郡王府,带着小励子和几个王府护卫一路策马往京兆府飞驰而去,马蹄飞扬……

    明明京兆府离郡王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可是韩凌赋却恨不得多长上一对翅膀,心里只想把那百越人碎尸万段!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京兆府的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一个个都好像看戏似的津津有味,附近还有更多的人在争相告走,朝这边涌来……

    今日的京兆府一片喧闹吵杂,乍眼看去,就好像是菜市场一般。

    几个面目森冷的王府护卫自觉地在前方为韩凌赋开道,而京兆府的衙役们也认得韩凌赋,急忙又是行礼,又是在前头引路。

    那些个看热闹的百姓一听来人就是恭郡王,一双双眼睛好似灯笼般亮了起来,已经有人开始彼此窃窃私语。

    韩凌赋无视背后那些异样的目光,黑着脸大步流星地跨过大门的门槛,朝公堂而去。

    他一眼就看到公堂中央站着两道熟悉的高大背影,穿着异族服饰,正是适才去郡王府闹事的那两个百越人。

    此刻,那个高大的虬髯胡正在用不甚标准的大裕话滔滔不绝地抱怨着:“……奎琅殿下虽然已经故去,但奎琅殿下乃是大裕的驸马,也是大裕先皇承认过的百越之主。不管百越现在隶属何人,奎琅殿下在大裕是无罪的,大裕怎能无缘无故地扣着奎琅殿下唯一的血脉不放?!”

    “不错,”那小胡子哈查可急忙附和道,“大裕没有资格扣着吾国的小殿下……”

    “放肆!”

    韩凌赋再也听不下去,厉声呵斥道,脸色铁青地大步冲进了公堂,浑身弥漫着一种阴郁之气。

    “你这个京兆府尹是怎么当的?!”韩凌赋不客气地指着坐在堂上的京兆府尹怒声道,“居然任由两个百越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把人给绑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哈查可一脸委屈地吊高了嗓门:“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奎琅殿下尸骨未寒,过河拆桥也没这么快啊!当初明明是恭郡王苦于无子,这才求奎琅殿下帮忙,想让殿下帮他留条血脉,为此,恭郡王还不惜献上了他最宠爱的侧妃以示诚意。”

    “在我百越,常有把姬妾赠与贵宾挚友的习俗,奎琅殿下见恭郡王诚心相求,这才好意把小殿下过继给恭郡王。”虬髯胡言辞凿凿地说着,哭天喊地,“本来小殿下过继给恭郡王也就罢了,但是如今奎琅殿下先去,殿下自己没有血脉留下,只剩下小殿下这独根苗了!”

    听到这里,守在京兆府外的那些百姓已经沸腾了,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早听蛮夷有共妻的习惯,原来真是如此啊!”

    “什么共妻,我看这是‘共妾’才对!”

    “我十几年前也去过南蛮百越,确实听闻过那里有这种习俗……”

    “……”

    百姓们说得热闹,但是坐在红漆木的大案后的京兆府尹已经听得傻眼了,不仅是满头大汗,连背后的中衣都湿透了。

    这都是些什么腌臜事啊?!

    京兆府尹也听说过王都关于“成任之交”的流言,此刻自然而然地也有了一些联想,却不敢深思……

    这件事实在耸人听闻,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好处理!

    再者,此事关乎皇室血脉,他区区一个京兆尹,哪里敢管这种事啊!

    “荒谬,简直就是荒谬!两个百越疯子竟然敢在大裕的京兆府里大放阙词,意图混淆我大裕皇室血脉,此乃重罪!京兆府尹,你还在等什么?!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动手不成?!”韩凌赋简直快要气疯了。

    京兆府尹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王爷且息怒,此事还容从长计议……”京兆府尹绞尽脑汁地想着,只希望把这件事先搪塞过去,先退了堂,关了府门再说。

    “什么从长计议,我们只想带回我们的小殿下!”哈查可不肯罢休。

    忽然,门外有一个人大声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这还要当事人上堂对质才是!”

    “就是就是,也该听听恭郡王的那个什么侧妃怎么说啊!”

    “说的是!”

    “……”

    围观的人群说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昂,简直比自己的事还要激动。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面容普通的灰衣少年嘴角勾出一个狡黠的弧度,他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往后退着,然后飞快地离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少了一个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公堂上。

    灰衣少年快步朝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走去,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走进一间临街的雅座。

    雅座中,一个身穿蓝色衣袍的娃娃脸青年正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饮着水酒。

    “傅……公子。”灰衣少年合上房门后,就过来给傅云鹤抱拳行礼,把刚才发生在京兆府公堂上的事一一禀了。

    傅云鹤满意地翘了翘嘴角,朝窗外望去,从他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斜对面的京兆府大门口那喧闹嘈杂的人群……

    傅云鹤悠闲地饮了半杯水酒,喃喃笑道:“这些百越人倒也乖巧……”他随意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两只乖巧的小兔子一般。

    恭郡王府的小世子是奎琅与白慕筱的奸生子一事,是一日萧奕当作闲暇的笑话告诉傅云鹤的。当日萧奕曾说,他不想管王都的破事,随韩凌赋、白慕筱他们自己闹腾去,但是若那韩凌赋还不识相,这倒是个不错的由头。

    因此,傅云鹤便很听大哥话地拿此来当由头了!

    昨晚,傅云鹤吩咐风吟酒楼的老板从留在王都的暗桩中找了两个能说会演的百越人来,编好了说辞,让他们先后去恭郡王府和京兆府闹事,目的自然是要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韩凌赋他不是最爱皇位和面子了吗?!

    自己就要让他颜面丢尽,更绝了他的狼子野心!

    第一步是恭郡王府。

    第二步是京兆府。

    至于第三步……

    傅云鹤的眸子越来越亮,抬眼再次看向了窗外,但这一次却是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他很快就挥退了那个灰衣少年,悠哉地继续饮着水酒,偶尔瞧瞧斜对门的热闹……

    一炷香后,前方的街道上终于有了动静,一阵马蹄声远远地随风传来,几个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朝京兆府的方向飞驰而来。

    傅云鹤终于又笑了,笑得娃娃脸上的一对黑眸弯成了两弯新月。

    人总算是来了!

    傅云鹤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没一会儿,刚才那个灰衣少年就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年轻的脸庞上掩不住的雀跃,欢快地禀着:

    “傅公子,哈查可和拉戟的嘴巴可真毒,刚才差点就气得那恭郡王失态得自己出手了!可惜关键时候内务府那边派了德郡王过来,给拦下了……”

    傅云鹤身为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自然是知道德郡王的,德郡王是宗室,乃是先帝的堂弟。德郡王是个拎得清的,不站队只忠君,因此在新帝登基后,德郡王就立刻表示了臣服。

    傅云鹤不由勾唇,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后这次倒也机灵,知道利用这个大好机会!”

    说着,傅云鹤站起身来,走到雅座另一边的窗户旁,轻轻地推开一扇窗,往下看去。

    只见酒楼一楼的大堂中早已经是座无虚席,那些酒客们都没心情喝酒了,眉飞色舞地在议论着恭郡王与百越大皇子的二三事,一个个都说得口沫横飞,仿佛是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似的。

    傅云鹤唇畔的笑意更浓了,弹了一下手指,吩咐那少年道:“让人继续!”

    “是,傅公子!”

    灰衣少年笑着抱拳领命,立刻就轻巧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数日,沉寂了许久的王都忽然变得生机勃**来。

    恭郡王府世子的身世成了王都上下热议的焦点,上至那些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在兴致盎然地讨论这件事。

    一日,在一家茶楼中,有个妇人偶然听到两个茶客聊天,得知其中一人是一名坊间密医,专治那些不可告人的毛病,比如什么花柳梅毒恶疮,比如什么不孕不育、不能人道……

    那密医说起他在三四年前曾给一个隐姓埋名的贵人瞧过病,前两天他在京兆府门口再次看到了那个贵人,这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原来那贵人竟然就是恭郡王。

    而且,恭郡王当初来找他瞧的是不育之症!

    两个茶客说得低声,却被那妇人听到了,兴冲冲地跑去确认,于是便闹得整个茶楼的茶客都知道了,流言疯传,没半天,大半个王都都听说了恭郡王有不育之症的事。

    如果此言非虚,等于就是直接坐实了恭郡王府小世子乃是百越大皇子之后的传言!

    原来,恭郡王堂堂郡王竟然甘愿自戴绿帽,替别人养儿子啊!

851认亲

    这些日子来,韩凌赋暴躁得就像是一个点燃的爆竹似的,一触即发,连带整个恭郡王府都笼罩在无尽的阴云下……

    那一日,韩凌赋与两个百越人在京兆府中争执不下,后来还是宗人府派了德郡王过来调解,安抚了两个百越人先去王都的驿站暂住,说会给对方一个交代。

    之后,宗人府的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等轮番来找韩凌赋试探世子韩惟钧的身世,韩凌赋自然是一力辩驳绝无此事……

    作为宗人府,自然是希望韩凌赋所言为真,否则这件事就将成为大裕皇室最大的丑闻,可是韩凌赋一人之言根本就无法扭转王都的言论,这几天,恭郡王世子的身世之谜在整个王都闹得沸沸扬扬,如今韩凌赋在王都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民众茶余饭后讥笑的对象。

    为了维护皇室尊严,由宗人府的宗令提出了用“滴血验亲”来证明世子韩惟钧的血脉,以扭转现在一边倒的舆论风向……

    韩凌赋当然没答应。

    韩惟钧这个孽种到底是谁的,韩凌赋最清楚不过,一旦当堂滴血验亲了,就再也没有辩驳的余地,那么自己就真完了!

    想着,韩凌赋面目阴沉,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与韩凌赋隔案而坐的白慕筱却是漫不经心,她嘲讽地看了暴躁的韩凌赋一眼,淡淡道:“一旦滴血验亲证实了世子是王爷的骨肉,那以后就再不会有人以此来说事,这反而是件好事!”

    那孩子长得越大就越不像大裕人,白慕筱本来也担心将来韩惟钧的身世会引人疑窦,现在早点爆发出来,也许可以一劳永逸。

    闻言,韩凌赋双眸一亮,急切地问道:“你有办法蒙混过关?”

    白慕筱自信地一笑,侃侃而谈道:“其实‘滴血验亲’这种方法根本就作不得准,即使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有时也不一定就能相融,有时反而是八杆子打不上关系的两人说不定能血液相融。”顿了一下后,她信誓旦旦地说道,“此事很简单,我们只要想个法子把白矾混入水中,就必能让你和钧哥儿的血相融在一起。”

    起初韩凌赋见白慕筱言之有物,还对她颇怀希望,可是等她说到“白矾”时,韩凌赋的脸上不露出了鄙夷之色。

    “白慕筱,你不会真以为‘滴血验亲’是把血滴在清水里吧?”韩凌赋冷冷地看着她。

    滴血验亲用的“水”只是看来清澈如水,其实是太医院调配的一种药水,这种药水是由几百年前的一位名医所调配,据闻五百年前,梁国的一位帝王怀疑太子不是其亲子,就意图滴血验亲,却发现用清水来“滴血验亲”乃是无稽之谈,就令那名医研制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来验亲。那名医经过近千人的试验才研制出现在这种药水,之后的五百年也证明这种药水确实行之有效。

    白慕筱怔了怔,面露狼狈之色,樱唇微动,想说话却又无法反驳。

    韩凌赋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有的时候觉得你还有点小聪明,但有的时候真是蠢不可及……”比如当年她设计的连弩,再比如她曾经的那些诗作……

    许多往事在韩凌赋眼前闪过,曾经他一叶障目地爱慕她时,就会为她找千千万万个借口,如今当他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后,就发现自己真是所爱非人!

    “若只是让血相融,我倒是有个法子。”一个温和优雅的女音忽然在东次间中响起。

    韩凌赋和白慕筱不由得都看向坐在窗边的一个中年女子,只见她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只簪了一支竹簪,身上穿了一件极为简单朴素的青衣,却是气质卓然,深蕴内华,在阳光下浑身散发着如珍珠般晶莹润泽的光芒,正是阿依慕。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怀疑。

    阿依慕也不在意,直接对白慕筱道:“你去把钧哥儿抱来!”

    白慕筱就扬声把碧痕唤了进来,让她去把韩惟钧抱过来。

    孩子已经两周岁了,可能因为早产的缘故,仍然瘦小单薄,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在碧痕怀中怯怯地看着屋子里的三人。

    且不说恨极了这孩子的韩凌赋,这屋子里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孩子的生母,一个是孩子的祖母,可是看着韩惟钧的目光却仿佛在看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人。

    韩惟钧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也只能呆呆由着碧痕把自己抱到了白慕筱身旁。

    阿依慕从左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瓷罐,打开了罐子,道:“我这里有一对子母蛊……”

    那小瓷罐的底部,两只如金蚕般的蛊虫彼此依偎在一起,缓缓地蠕动着虫身,看得韩凌赋心中一惊,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早就听说蛊道奇幻莫测,可取人性命于数百里之外,没想到这个百越前王后竟然精通此道……等等!这阿依慕该不会是想……

    想着,韩凌赋差点没跳起来,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阴毒之物进入他的体内,若是之后阿依慕不替他取出来,那岂不是……

    阿依慕似乎看出了韩凌赋心中的犹豫,淡淡地笑了,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所谓子母蛊,母蛊与子蛊性命相连,血脉相连,它们可以分泌出一种特殊的酸液,改变宿主的体质,甚至于血脉。”

    顿了一下后,阿依慕意味深长地说道:“恭郡王,这是我的诚意。”

    韩凌赋愣了愣,心下一阵后怕:不错,倘若这段时日阿依慕想要对他下蛊虫来控制他的话,机会太多了,何必等到今日放到明面上说!

    白慕筱嘴角微勾,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冷意。这个韩凌赋还是这般目光短浅,要控制他还需要蛊虫吗?五和膏足矣!早在这个男人对五和膏上瘾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微不足道、徒有其表的废人了!

    须臾,东次间里就燃起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随着香味弥漫,小瓷罐中的两只子母金蚕蛊飞了起来,那振翅而飞的“金蚕”显得那么诡异……

    “嗡嗡嗡……”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金蚕蛊快速的振翅声……

    再后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金灿灿的蚕尾消失在韩凌赋和韩惟钧的鼻腔中。

    韩凌赋的双目微微瞠大,只觉得心半悬着。他胆战心惊地等了半晌,发现身子竟然没有半点不适,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阿依慕悠然地捧起茶盅,自信地说道:“只要再过一株香时间,子母蛊就可以发挥作用,到时候,王爷一试便知!”

    韩凌赋压抑着心中的急切,把小励子唤了进来,让他悄悄去太医院找寥太医讨要滴血验亲所用的药水,小励子急忙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小励子就拿着药水急匆匆地从太医院回来了。

    接下来,就是滴血验亲。

    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孩子可怜兮兮的抽噎声,然而没人在意,只有碧痕柔声哄着小世子,韩凌赋和白慕筱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盛有药水的青瓷大碗上。

    眼看着两滴鲜红的血珠在透明清澈的药水中一点点地彻底融合在一起,韩凌赋释然地长叹一口气,紧接着,他眸底就浮现了诡异的光彩。

    既然解决了滴血验亲的问题,那么自己就可以洗刷身上的“冤屈”,还他一个清名!

    韩凌赋的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意,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宗人府对自己不依不饶,肯定是太后在幕后穷追猛打。虽然他还不明白太后是怎么能指使了百越人,但是等这次他洗刷了污名,一定要让太后吃些苦头!

    韩凌赋心中有了决议后,立刻离开了星辉院,亲自去拜访宗人府的宗令元亲王,表示他愿意滴血验亲以正皇室血脉,但是地点必须在京兆府,他要当着王都百姓的面洗刷自己的“冤屈”。元亲王同意了,当下就把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这件事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王都迅速地传扬开去,不少好事者都数着日子翘首以待,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听闻恭郡王同意滴血验亲,又有些人改变了看法,觉得也许是百越人在故意挑事,意图污了大裕皇室的名声云云,也有人坚持己见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两方人马在接下来的两天议论纷纷,就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滴血验亲的那一日终于到来了。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京兆府的正门口已经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几乎把大半条街都堵上了……

    到了巳时,韩凌赋就带着韩惟钧出现在了京兆府的公堂上,此时,京兆府尹、宗令元亲王、李太医以及两个百越人都已经到了,众人表情各异,其中最无辜的人大概就是京兆府尹了,本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关他京兆府什么事啊!皇家要滴血验亲那就去宗人府验啊!

    可无论京兆府尹心里到底怎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赔笑着由元亲王主持滴血验亲的事宜。

    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的元亲王环视着众人,气定神闲地说道:“如果各位没意见的话,那就开始滴血验亲吧。”

    说着,元亲王就对躬身立在一旁的李太医做了一个手势,李太医打开药箱,忙碌了一阵后,就捧着一个青瓷蓝花大碗走到了放置在公堂中央的一张红漆木雕花大案前,把盛有药水的大碗放在案中。

    韩凌赋淡淡地一笑,大步走到案前,对着李太医伸出左手,“取血吧。”

    李太医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取出一枚银针,小心翼翼地往韩凌赋的中指指尖一扎,一滴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

    李太医熟练地捏了一下韩凌赋的指尖,由着那滴鲜血急坠入碗中,在清澈的药水中形成一个指头大小的血团。

    跟着,小励子抱着头戴鲤鱼帽的韩惟钧上前,把小世子的手递向了李太医……

    看着那细细的银针,韩惟钧的小手颤颤地瑟缩了一下,还记得三日前的疼痛,却是不敢出声,扁了扁嘴,褐色的眼眸中荡漾着一片水光,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李太医心中有一分不忍,但早已经习惯这些皇室中的腌臜事,利索地用另一根银针在小世子的中指尖也扎了一下。

    又是一滴鲜红的血滴入药水中,两个血团悬浮在透明的液体中显得有些刺眼……

    元亲王、李太医、京兆府尹以及两个百越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碗上,一眨不眨,大门口被衙役拦在了门外的百姓都是伸长脖子往公堂的方向张望着,后面的人忍不住追问前面到底有没有结果了……门外,越来越喧嚣嘈杂。

    也唯有韩凌赋和韩惟钧对结果满不在乎,韩凌赋是信心满满,而韩惟钧则是对眼前的事一窍不通,只能懵懂地俯首看着自己的指尖。

    公堂中一片寂静,众人皆是沉默地盯着大碗……直到哈查可激动地叫了起来:“没有融合!恭郡王和小殿下的血没有融合!”

    怎么可能?!韩凌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推开了身旁的李太医,往那青瓷蓝花大碗一看……

    只见那碗中的两个血团彼此相邻,却如阴阳太极般,两者泾渭分明。

    他们俩的血竟然没有融合!

    这怎么可能呢?!韩凌赋几乎傻眼了。明明今日出来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又试过一次的,他和那野种的血明明可以相融……怎么现在就不可以了?!

    京兆府外那些围观的百姓也听到了哈查可的那一声高呼,前面的人也跟着重复起来:“血没融合!”四个字一声声地往后传递,几乎是弹指间,门外沸腾了,一片哗然。

    百越人拉戟摸着下巴的虬髯胡得意极了,朝韩凌赋走近了一步,笑吟吟地说道:“恭郡王,证据确凿,现在可以把小殿下送还给吾等了吧?!”

    此时的韩凌赋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或者说,他根本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案上的那只大碗,恨不得将之盯出一个洞来……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哈查可与身旁的虬髯胡拉戟飞快地彼此看了一眼,哈查可越发得寸进尺,扯着嗓子嚷嚷道:“恭郡王,你若是想要儿子,那还不简单吗?再多纳几个侧妃、妾什么的,赠与别人就是,多生几个儿子自然就有人送终了,何必非要我们家小殿下……”

    韩凌赋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喘不过气来。

    完了,他完了!

    这下,谁都知道他韩凌赋生不出儿子,还替人养儿子!

    世人还会流传这顶绿帽是他韩凌赋心甘情愿戴在自己头上的,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登上皇位了!

    羞辱,愤怒,懊恼,不甘……各种情绪齐齐涌上了韩凌赋心头,就像是有无数把钢刀在一刀刀地割裂着他的心,令他觉得剧痛难耐。

    “唔——”

    韩凌赋羞愤欲绝,再也无法压抑心口的怒浪,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点点红梅落在公堂的青石板地面上,触目惊心……

    “王爷……”

    小励子的惊呼声似近还远地传进韩凌赋耳中,然而韩凌赋已经意识恍惚,眼神涣散。

    不应该是这样的!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有孩子的!健康、活泼、可爱的孩子环绕膝下……不止如此,就连那张九五至尊的位子也应该是他的!他本该如此的意气风发。

    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样?

    为什么?!

    他的胸口一阵疼痛,朝地上倒了下去。

    之后,就是一片黑暗将韩凌赋笼罩,包裹,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韩凌赋晕倒了,戏当然也就散场了……傅云鹤在京兆府斜对面的酒楼得了禀告后,就无趣地回了咏阳大长公主府中,把今日在京兆府的事当做笑话与咏阳说了,他还特意绘声绘色地学了韩凌赋的样子做出吐血的样子。

    “……祖母,当时就是这样的,赋表哥当场吐了一口血,就在京兆府的公堂上晕倒了。”傅云鹤笑嘻嘻地撇了撇嘴,“嘿嘿,祖母,他这一晕倒也晕得好,否则估计还得再多吐上好几口血!”

    咏阳见傅云鹤连说带演,忍俊不禁地笑了,跟着收敛了笑意,问道:“鹤哥儿,这恭郡王府的小世子真的是奎琅之子?”

    傅云鹤也没打算瞒着咏阳,直接颔首道:“不错,祖母!”

    他们是在滴血验亲时动了手脚,命太医院的暗桩在李太医的药水中加了一味药,这味药可以稍微加速血液的凝固,试想这血都快凝固了,又如何融合在一起呢?!再说了,瞧韩凌赋自信满满的样子,傅云鹤就知道他肯定也动了什么手脚,这年头也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而已!

    咏阳的神色有些复杂,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为了皇位,他还真是什么都舍得啊!”韩凌赋为人行事已经没有任何底线!难当大任!

    傅云鹤一本正经地逗祖母道:“说不定赋表哥还觉得他是卧薪尝胆,忍一时之辱,为的千秋霸业什么的。”说着,他自己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公主府里,祖孙俩和乐融融,自从傅云鹤自南疆归来后,每日都过来五福堂陪咏阳说话,五福堂中多了不少笑声……

    外面的喧嚣对公主府而言也不过是笑话听过笑过,也就随风而逝了……

    这场闹剧随着“滴血验亲”的结果终于是盖柜论断了,整个王都上至勋贵朝臣,下至平民百姓,就连那些贩夫走卒都知道恭郡王因为生不出孩子,所以自愿戴绿帽子与人行那“成任之交”的丑事,更有人言辞凿凿地说恭郡王找密医看过病,不能人道,所以不得已而为之云云。

    皇宫中,太后召见了恭郡王和宗人府,提出要以混淆皇室血脉为名重责恭郡王,但恭郡王忍辱负重,声情并茂地诉说他是被白氏背叛,是白氏背着他与奎琅私通,生下孽种,他根本不知所以,才会同意滴血验亲。

    这种丑事除非当场捉奸,否则本来就无凭无据,最后,太后只能以內帷不修为名请新帝贬了韩凌赋的郡王爵,新帝允了,当下就下了一道圣旨送至恭郡王府。

    这一日,在无数王都百姓的围观中,恭郡王府的大红匾额被锦衣卫的人给摘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一个流言在王都传得满城风雨——

    据说,原恭郡王府那个不知廉耻的白氏和“小世子”不知所踪;

    据说是原恭郡王为了掩藏“成任之交”的秘密,将白氏杀人灭口了!

    也是,原恭郡王的嫡妻都死了两任了,再死个妾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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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2中计

    正午时分,王都南大街的凤吟酒楼如平日般座无虚席,热闹喧哗。

    “吱呀——”

    胖老板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雅座门口,推门而入,然后门再次关闭。

    “傅公子,”胖老板快步走到坐在窗边的傅云鹤跟前,恭敬地禀道,“阿依穆和白氏带着韩惟钧去了距离王都七八里的宛平镇!”

    “很好!”傅云鹤勾唇笑了,娃娃脸上的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在傅云鹤这次离开南疆之前,萧奕交代了他一项任务,就是设法擒下白慕筱,审问其关于连弩的设计图究竟是何来历。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白慕筱身为恭郡王侧妃,平日里都待在恭郡王府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傅云鹤本来还烦恼恐怕要等上些时候再能寻到机会,一直到南宫昕被韩凌赋派死士刺杀后,傅云鹤就决定干脆一石二鸟。

    韩惟钧的身世不仅可以打击韩凌赋,还可以逼出白慕筱!如今再加上一个阿依慕,这次应该说是一石三鸟才对!

    “傅公子,那接下来……”胖老板忙又请示道。

    傅云鹤摸着下巴,脸上的笑意更深,却是透着冰冷的寒意,果断地吐出五个字:“按计划行事。”

    年初时,南宫玥故意设法让阿答赤引着阿依穆到了王都,目的就是为了在韩凌赋的后宅中埋下一个隐患,借阿依慕之手来“制约”白慕筱和韩凌赋,让王都的局势变得更为混乱,如此一来,才能浑水摸鱼,在乱局中护住南宫昕的周全。

    如今却是今时不同往日。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韩凌赋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地上蹿下跳,不肯相信他根本就毫无机会了!

    现在,阿依穆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是,傅公子。”胖老板抱拳应声后,就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傅云鹤拿起身前的一个酒杯,一饮而尽,透过半敞的窗户,遥望南边的天空,娃娃脸上又浮现了笑意,越来越浓。

    这一次的笑是期待,是急切!

    赶紧解决了这些破事,他也好回骆越城成亲!

    没准明年底他家里就要多个小囡囡了……

    想着,傅云鹤心都热了,他喝完了这壶水酒,就匆匆地离开了凤吟酒楼,一路策马回了咏阳大长公主府,立刻就小厮上前悄声来禀说,新帝来了。

    傅云鹤本来就打算去给祖母请安,就直接去了五福堂。

    他一走进正堂,就听到了东次间的方向传来了韩凌樊温润的声音,从那偶尔飘出的“泾州”、“黄巾军”、“赈灾”、“民乱”等词语,隐约可以猜出韩凌樊应该是在和咏阳讨论泾州民乱的事。

    当傅云鹤挑帘进入内室时,一眼就看到咏阳和便衣出行的韩凌樊正坐在罗汉床上说话。

    一身蓝色便服的韩凌樊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温润斯文如往昔,又有谁能看出这个少年就是大裕的九五之尊!

    这还是傅云鹤回王都后第二次见韩凌樊,上一次正是在朝堂之上,百官的注视之中……

    表兄弟俩见了礼后,傅云鹤就在一旁的一把红木圈椅上坐下了。

    韩凌樊温和地笑了,随意地与傅云鹤道家常:“鹤表哥,你的迎亲事宜可都准备好了?打算何时启程去南疆迎亲?”

    傅云鹤笑吟吟地抱了抱拳答道:“多谢皇上关心,我和母亲打算过完年就启程。”

    顿了一下后,傅云鹤迟疑了一瞬,但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说道:“皇上,我大哥萧奕确实没有北伐之心!”

    说着,傅云鹤心中有些复杂,想起当年先帝对于南疆一直郁结在心,以致做了不少昏头的决定,他实在不希望韩凌樊也走上旧路……大哥不会主动挑衅,却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韩凌樊怔了怔,没想到傅云鹤会忽然与他说这些,随即就笑了,温润如玉。

    他的鹤表哥没有变!

    韩凌樊与傅云鹤四目直视,表情更为柔和,透着一抹坚毅,正色道:“鹤表哥,朕明白。否则,南疆军就不会堪堪留在飞霞山以西而不再进一步了。”

    作为人子,韩凌樊不能论先帝的是非,可是他心如明镜,知道是先帝生生地把南疆逼到了如今这一步!

    傅云鹤看着韩凌樊清澈的眼眸,如释重负地心想:韩凌樊能想清楚这一点,那就是大裕与百姓之福!

    不过是寥寥数语把表兄弟俩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屋子里的气氛也轻快活络了不少。

    这时,一个青衣丫鬟过来给傅云鹤奉茶,又给咏阳和韩凌樊也重新添了茶,普洱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

    韩凌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捧起了茶盅,轻啜了两口热茶后,看来又精神了一些。

    傅云鹤自抵达王都后也听说了不少朝堂上的事,自能知道韩凌樊这个皇帝做得并不容易,甚至是有些憋屈。

    “皇上,这里没有外人,我就大胆再直言几句。”傅云鹤突然又道,“您是皇上,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要有太大的顾虑!”韩凌樊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如今朝堂上帝弱臣强,这势头实在是不妙!

    韩凌樊若有所思地朝傅云鹤看去,道:“鹤表哥莫要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皇上,我大哥萧奕当年初回南疆时,孑然一身,孤掌难鸣,但是他还不是靠一己之力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话语间,傅云鹤的眉宇间锐气四射,那灼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萧奕的敬仰之心。

    韩凌樊垂眸思索着,脑海中回想着萧奕的事,萧奕被镇南王留在王都多年为质,直到五年多前,百越来犯南疆,他才又回到了故乡,彼时他没有军权,生父不喜,继母甚至想杀他……然而他却在最坏的境遇下屡屡建下军功,终于收获了南疆的军心与民心,走到了这一步,将整个南疆大权在握!

    这其中的艰辛恐怕常人根本就无法想象!

    可是萧奕做到了!

    也正因为如此,萧奕才能获得官语白和傅云鹤的追随!

    韩凌樊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活力,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他骤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咏阳和傅云鹤作揖道:“姑祖母,鹤表哥,朕一定会努力!姑祖母,还请您继续帮朕、帮大裕!”

    看着这对表兄弟,咏阳勾唇笑了,心底有几分欣慰。新帝能说出这番话来,也不枉费她这段时日对他的辅佐……

    屋子里和乐融融,祖孙三人的声音不时响起,燃着银霜炭的屋子里温暖如春。

    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阵喧闹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大年二十九,王都里处处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响亮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有的人听着觉得热闹,有的人听着却只觉得嘈杂。

    “啪——”

    白慕筱略显烦躁地随手关上了一旁的窗户,将爆竹声隔绝于外。短短几日,变数骤生,白慕筱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先生……”白慕筱看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阿依慕,想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

    闻言,阿依慕睁开了眼睛,眸中还是一片沉稳淡定。

    此时她们正在宛平镇西的一间小宅子中,这间宅子是阿依慕二月下旬抵达王都时在进城前特意悄悄租赁下来的。她为人行事一向不打没准备的仗,总会提前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在京兆府的“滴血验亲”出了变故后,阿依穆就和白慕筱趁着韩凌赋昏迷的当下,果断地带着韩惟钧来了这里。

    这一次,是她大意了!

    冷静下来后,阿依穆仔细回想整件事,就猜到了这一次韩凌赋是落入了别人早已经预先设好的圈套了。

    是镇南王府!

    百越如今在镇南王府的掌控下,也唯有镇南王府才能大胆地用百越人来给韩凌赋设圈套。

    对于大裕的储位之争,镇南王府除了强行助韩凌樊登基上位以外,再无别的动静,似乎对大裕的一切都不在意,所以,阿依穆本来推测镇南王府是想先休养生息,巩固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地,由得大裕皇室内部自相残杀,进而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镇南王府会为了一个南宫昕破例……

    一步错,步步错,自己退了十几年,如今已经把握不住先机了。

    “娘亲……”坐在一把圈椅上的两岁男童怯怯地看着白慕筱,把喝了一半的茶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眼中露出讨好之色。

    白慕筱随手又把茶杯推了回去,不耐烦地说道:“钧哥儿,你自己喝吧。”

    韩惟钧乖巧地应了一声,捧起茶杯咕噜咕噜地把水喝光了。

    阿依穆皱了皱眉,目光在捧着茶杯的韩惟钧身上停留了一瞬,这孩子的性格未免太软弱了一些,连话也不会好好说……所幸他年纪还小,以后慢慢教就是。

    当务之急还是……

    阿依穆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开口道:“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王都并非久留之地,还是得先把孩子带离王都,再见机行事。

    白慕筱脸上一喜,急忙道:“好!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等等!”

    阿依慕却叫住了白慕筱,白慕筱疑惑地转头看向了阿依慕,可下一瞬就觉得后颈传来一阵痛楚,然后黑暗便汹涌地朝她袭来。

    白慕筱难以置信地瞪着身后面无表情的阿依慕,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依慕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白慕筱,原来白慕筱是恭郡王侧妃,为了孙儿能登基为大裕皇帝,白慕筱还有几分价值,可是今非昔比。

    现在,以她一人之力不可能带着白慕筱和韩惟钧一起南下,目标太大了!

    白慕筱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裕闺秀,对自己而言,只会是累赘!

    “娘亲……”韩惟钧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扑向了倒在地上的白慕筱……却被阿依穆轻松地一把抱了起来。

    阿依穆连包袱也没收拾,就直接抱起韩惟钧出了屋子,

    外头依旧是寒风刺骨,小巷子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韩惟钧在她怀中瑟瑟发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依穆看了看左右后,就毫不迟疑地抱着孩子快步往巷子口走去,没想到她才出了巷子,却听到一阵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形映入她的眼帘……

    阿依穆瞳孔一缩,想要快步离去,偏偏她怀里还有一个孩子,她没走出几步,韩凌赋就策马追了过来,在马上俯视着阿依穆和她怀中的孩子,目光在扫过韩惟钧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白慕筱那贱人去了哪里?”他冷声质问道。

    韩惟钧仰首看着马上的韩凌赋,怯怯地叫了一声:“父王……”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阿依穆微微蹙眉,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自己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才是……

    韩凌赋抿嘴不答。自他发现白慕筱、阿依穆和韩惟钧失踪后,就派人四处搜查他们的下落,两个时辰前,一个护卫在城中盘查时无意中听一个老妇说起曾在西城门附近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异族男童出了王都,因为那中年妇人不是王都口音,且那个两三岁的男童长相又与大裕人不太一样,所以就引得老妇多看了几眼,注意到对方抱着孩子沿着官道往西而去了……

    一众护卫在附近的村落镇子调查了一番后,才确信阿依穆和白慕筱带着孩子进了宛平镇,韩凌赋闻讯之后,就即刻赶来了!

    韩凌赋什么也没说,但阿依慕已经想了很多,脸色骤变,警觉地看着四周,喃喃道:“中计了!”

    韩凌赋还没反应过来,正欲发问,下一瞬,他身后的锦衣护卫们忽然起了骚动,护卫长策马上欠前了几步,惊呼道:“爷!不好,锦衣卫来了!”

    韩凌赋瞳孔猛缩,侧耳一听,只听阵阵马蹄声他们的身后传来,越来越响亮。

    街道的尽头,赫然可见一队鲜衣怒马的锦衣卫气势汹汹地朝韩凌赋和阿依慕的方向涌来……

    那策马而来的数十个锦衣卫也看到了韩凌赋一行人,等走近了,才发现领头的人竟然是恭郡王。

    为首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目光锐利地来回扫视着韩凌赋和阿依穆,方正的脸庞上面无表情。

    他们锦衣卫是奉命而来,说是百越前王后阿依慕来王都为子奎琅报仇,躲在此处,意图图谋不轨,没想到他们在此竟然还看到了韩凌赋和恭郡王府的“前世子”。

    韩凌赋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唱的算是哪出戏呢?!

    陆淮宁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想到“前世子”韩惟钧的身世,韩惟钧是奎琅的亲子,也就是百越前王后的孙子,也就是说,失踪的“前世子”是被他祖母带走了!

    可是恭郡王府戒备森严,区区一个百越前王后又是如何越过王府的护卫带走了韩惟钧呢?!

    难道说是韩凌赋把孩子交给了她?!

    韩凌赋为人无利不起早,而他口口声声恨韩惟钧这个野种,又怎么会这么好心把孩子还给百越前王后,其中必然有不为人知的交易!

    难道韩凌赋是想勾结百越人,图谋不轨,甚至于意图颠覆大裕江山?!

    陆淮宁越想越是心惊。

    “三爷!”

    陆淮宁还算客气地在马上对着韩凌赋拱了拱手,但是他手下的锦衣卫却不客气,以雷霆之势将阿依慕、韩凌赋以及他手下的一干护卫团团包围起来。

    迎上陆淮宁透着质疑的目光,韩凌赋的心中乱成一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四周的灰尘随着飞扬的马蹄飞舞、弥漫着,如同那浓重的雾霾一般,映衬得韩凌赋的面色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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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3栽赃

    夕阳落山前,宛平镇发生的事就经由王府暗卫传入了傅云鹤耳中。

    等夜幕降临后,韩凌樊又一次莅临咏阳大长公主府,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姑祖母,鹤表哥,今日锦衣卫陆指挥使带人抓到了百越的前王后和三皇兄,现在关押在天牢之中……”韩凌樊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

    傅云鹤虽然早已知道了七七八八,却是不动声色。

    今日正午后,锦衣卫在宛平镇围堵了阿依慕和韩凌赋。

    就在锦衣卫要拿人的时候,阿依慕骤然出手了,释放出大量的蛊虫,想要趁乱逃走,然而锦衣卫可是抓人的好手,哪会让她轻易得逞,中间虽然有数名锦衣卫被蛊虫所啮伤,但还是仗着人多势众顺利拿下了孤掌难鸣的阿依慕……

    本来韩凌赋并非是陆淮宁此行的任务对象,但是韩凌赋出现在宛平镇的时机实在是太过蹊跷,陆淮宁就直接质问韩凌赋为何与百越前王后在一起,并“恭请”其也随他们走一趟。

    韩凌赋意图狡辩他并不认识阿依慕,他来此是为了找白氏和韩惟钧这个野种,还斥责锦衣卫无权将他拿下。

    可惜,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陆淮宁只听命于皇帝,根本就不给韩凌赋面子,先礼后兵地下令将韩凌赋也一并拿下,韩凌赋此行不过带了七八名的护卫,三两下就被锦衣卫缴械制服,与阿依慕、韩惟钧一起被押来了王都……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咏阳眸光一闪,淡淡地问道。

    韩凌樊沉吟着又道:“姑祖母,朕打算等年后开笔,下旨对三皇兄三司会审……”说着,他面露迟疑之色,不知道该以什么罪名定罪韩凌赋。阿依穆是奎琅之母,来到大裕后,也没证据证明她做过什么对大裕不利之事,而奎琅又是大裕驸马,按理说,阿依穆也算是皇室的姻亲。

    从这一点上,哪怕韩凌赋与其走得近,也定不了他的罪。

    傅云鹤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韩凌樊的迟疑,笑嘻嘻地提点道:“皇上,要定一个人的罪,容易得很,栽赃嫁祸什么的,戏文里常演的……”

    傅云鹤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多劝什么。对他而言,前一日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若是韩凌樊还是没有警醒,还是要放韩凌赋一马,那么他也无能为力。

    韩凌樊若有所思,似在垂眸思索着。

    片刻后,他再一次看向傅云鹤,又道:“鹤表哥,还有那百越前往后和奎琅之子就交由表哥你来处置,表哥意下如何?”

    傅云鹤嘴角的笑意更浓,知道韩凌樊是在那阿依慕和韩惟钧对南疆示好,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拱手接受了他的示好。

    从今天看来,他这位皇帝表弟似乎没有那么优柔寡断了。

    “噼里啪啦……”

    今夜是小年夜,外面的天色虽然已经完全黑了,却仍是一片喧哗热闹,王都的街道上随处可听到阵阵鞭炮声。

    之后的除夕和大年初一气氛越来越热闹,鞭炮声不断,宣告着新的一年到来了!

    无论是王都,还是骆越城里,都是热热闹闹,四处可见大红灯笼、大红对联和大红窗纸,还有人们见面时彼此的道贺声,年味正浓。

    一大早,萧奕和南宫玥就带着小萧煜去镇南王请了安,拜了年。

    小家伙自然是得了他祖父给的压岁钱,足足放满了一个荷包,小家伙还神秘兮兮地捏在手里不给人看。

    南宫玥有些好笑,由着他去。

    小家伙的新鲜劲也就是一会儿功夫,等回了碧霄堂后,才玩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忍不住揣着荷包凑到爹娘跟前。

    “爹爹,娘亲,看!”

    小萧煜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金锞子,非要伸长胳膊送到娘亲跟前给她看。

    南宫玥眨了眨眼,忍俊不禁,原来这个金锞子特意雕成了一只蹲坐的小猫。

    “喵喵,好看!”小萧煜得意洋洋,大方地把这金猫锞子塞到了娘亲的手里,“压岁钱!”意思是这是他给娘亲的压岁钱。

    这个小家伙竟然给自己发起压岁钱了!南宫玥心中柔软得好似那香甜又粘牙的糯米糍一般,笑得眉眼都成了弯弯的月牙,俯首在小家伙的额心“砸吧”地亲了一下。

    小萧煜很有礼貌地回礼,也是“砸吧”一声,糊了她娘半脸的口水。

    一旁的萧奕整张脸都黑了,这臭小子是当他不存在吗?

    下一瞬,小家伙就发现自己的腰身一紧,跟着就“腾空飞起”,被爹爹抱了起来。

    “阿玥,我带这臭小子去给他义父拜年去!”萧奕理直气壮地说道。

    南宫玥自然看出萧奕的心思,有些好笑,却也没阻拦。

    而小家伙一向喜欢他义父,笑吟吟地应和道:“义父,拜年!寒羽,拜年!”

    就在小家伙的催促下,穿着一式红色袍子的父子俩就出发往青云坞去了。

    小家伙还在兴头上,恭恭敬敬地给义父拜了年后,没等他义父拿出压岁钱,他就先送上了他的那份,嘴里反复地嚷着“压岁钱”,连小四和风行都有份。

    三只金猫锞子,一只蜷圈猫,一只行走猫,一只匍匐猫,每一只都雕得活灵活现,显然镇南王为了讨孙子的欢心,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小四那张冷脸还能绷住,风行直接笑了出来,对着小萧煜抱拳拜年。

    “拜年啦!”小家伙也对着风行煞有其事地抱起小拳头,那模样可爱极了,逗得风行又笑了,于是小家伙自己也傻乎乎地笑个不停。

    “傻小子。”萧奕摘掉小家伙的猫耳帽,故意把他的头发揉乱了。

    小家伙看着自己的帽子被爹爹拿走了,不依地嘟了嘟嘴,就在这时,官语白也送上了他的压岁钱,用荷包装的一大把金银锞子,做成了片片羽毛。

    小家伙忍不住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都倒在一张案几上,在冬日暖洋洋的阳光下,那混杂在一起的金羽毛和银羽毛闪闪发光,好看极了。

    “谢谢义父!”小家伙笑得露出了两排小米牙,乐得找不到北。

    小家伙把玩了两下这些羽毛锞子,又仔细地把那些小羽毛一片片地放了回去,口齿清晰地数着:“一,二,三……”

    可是小家伙数到二十就再也数不下去,官语白就帮着他一起数:“二十一。”

    官语白念一个,小萧煜就乖乖地重复一次:“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二。”

    “……”

    看着这对义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萧奕心念一动,笑了。

    他笑得灿烂,却看得一旁的小四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这个萧世子恐怕是又动什么歪脑筋了。

    果然——

    下一瞬,就听萧奕笑吟吟地提议道:“小白,岁月如梭啊,过了年这臭小子也满三岁了。”萧奕厚颜地直接给还没满两周岁的儿子加了个虚岁,“这三岁的孩子也该该启蒙了!孩子虽小,但也不能纵着,我瞧这臭小子每天呆在碧霄堂里就知道逗猫遛鸟、拈花惹草,迟早要变成一个纨绔子弟!”

    萧奕说得冠冕堂皇,苦口婆心,这若是不知情的人几乎要为他这个慈父感到欣慰了,一旁的风行却想为可怜的小世孙掬一把同情泪,这人啊果然是要会投胎,遇上萧世子这么一个专门坑儿子的,也只能认命!

    官语白怔了怔,想着小萧煜还未满两周岁,本来觉得启蒙之事还不急……

    小萧煜根本听不懂他爹在说什么,一心等着义父继续帮他数他的羽毛锞子,疑惑地抬眼看向了义父,“义父,三十……”

    “三十一。”官语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一大一小继续数着,案几上渐渐地空了下来,直到把最后一片羽毛收起来后,小家伙总算是满足了。

    “煜哥儿,等过了年,你每天上午来义父这里玩好吗?”官语白含笑看着小家伙问道。

    小家伙毫不迟疑地点头:“好。”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就是青云坞了!这里有义父还有寒羽,连小灰也喜欢这里!

    咦?萧奕惊讶地扬了扬眉,他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费一番口舌来说服官语白,没想到没来得及发挥,这件事就说定了!

    官语白温柔地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发顶,“那就说定了!”他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帮他们的煜哥儿启蒙了!

    小家伙立刻伸出尾指,意思是要打钩,官语白楞了一下,配合地也伸出右手的尾指与小家伙的尾指勾在了一起,两个手指轻轻地晃了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家伙的笑声回荡在青云坞中,久久没有散去……

    春节里,镇南王府和碧霄堂皆是来客络绎不绝,每日都有人上门拜年。小萧煜辈分小,从萧家的长辈们手里得了各种精致有趣的金锞子作为压岁钱。

    从正月十一开始,官语白就开始给小萧煜启蒙了。

    学《三字经》、读官语白专门编绘的绘本小故事、拼七巧板、玩孔明锁……

    对小家伙而言,所谓启蒙就是与义父一起玩,每日上午都是玩得乐不思蜀。

    时光过得极快,等小家伙的《三字经》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傅云鹤终于从王都归来了,带着一车车的聘礼,还有傅大夫人随行。

    先把傅大夫人安置在自己的宅子后,傅云鹤就急匆匆地来了碧霄堂找萧奕复命。

    一个小厮引着傅云鹤朝外书房走去,远远地,他就听到书房里传来男童奶声奶气的声音:“……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傅云鹤怔了怔,没想到他这才走了两个月,他家小侄子都会念三字经了!

    果然不愧是大哥和大嫂的儿子啊!

    想着,傅云鹤笑嘻嘻地大步进了外书房:“大哥,大嫂,煜哥儿!”

    小萧煜一看到傅云鹤,就忘了继续背三字经,热情地投入了傅云鹤的怀抱:“叔叔!”

    那热情的样子让傅云鹤简直是受宠若惊,把比两个月前沉了不少的小家伙抱了起来,掂了掂说:“煜哥儿,你长大了!”

    小萧煜仿佛是得了莫大的夸奖一般,笑了,为了证明自己长大了,他兴致勃勃地对着傅云鹤从头背起了《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傅云鹤起初还笑吟吟地,可是听小家伙背了一盏茶后,娃娃脸一僵,头都大了。小家伙才学到了“乃八音”,背到这里后,就不耐其烦地又从“人之初”开始重复背诵。

    傅云鹤自小就最讨厌读书了,一看到书本,就想睡觉……此刻他已经觉得小萧煜的奶音好似那呆板的念佛声一般,听得他几乎快要魔音穿脑,只能僵硬地赔着笑,实在不好打击小侄子学习的积极性。

    萧奕和南宫玥在一旁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忍俊不禁。傅云鹤刚回来,所以不知道小萧煜自从跟着官语白启蒙后,遇到什么人都要背《三字经》给对方听求夸奖。

    萧奕幸灾乐祸地看傅云鹤有些僵硬的娃娃脸,还是南宫玥帮了傅云鹤一把,用“小灰”两个字解救傅云鹤于水火之中。

    见小侄子跑去窗口看小灰去了,傅云鹤松了口气,抓紧时间跟萧奕说起王都的那些乱事来,说得是眉飞色舞。

    其实这些事傅云鹤早就飞鸽传书给萧奕说了个大概,但是此刻听傅云鹤说起其中的细节也别有一番趣味。

    萧奕翘着二郎腿只当听书,一边听,一边闲适地嗑着瓜子。

    傅云鹤很快说到了三司会审韩凌赋的后续,会审的结果虽不能以勾结百越定韩凌赋的罪,但韩凌樊这一次没有再优柔寡断,直接让锦衣卫弄了韩凌赋贪腐赈灾款的“伪证”,以此夺了他的所有差事,并罚韩凌赋闭府自省。

    这一次,新帝总算是下了狠手,还一力贬废了原恭郡王一脉的官员,虽然短时间内朝政可能会不稳,但是只要能咬牙扛住,大裕朝堂的情况自会慢慢好转……

    “不过……”傅云鹤又想到了什么,郁闷地叹了口气,“大哥,等我们的人到宛平镇的那个宅子时,白慕筱已经不见了,到现在还没抓到人。”他也没想到阿依慕忽然就把白慕筱给甩掉了……

    想着,傅云鹤心底有几分忐忑,心道:虽然这次的任务办得没那么十全十美,但是他好歹也解决了韩凌赋和阿依慕是不是?

    “大哥,”傅云鹤搓着手,讨好地看着萧奕,“那个,小弟我马上就要成亲,您看是不是让小弟请几天假也好操办婚事啊?”

    傅云鹤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看来可怜兮兮,逗得南宫玥差点又没笑出声来。

    萧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大手一挥道:“去吧去吧!准你一个月的大假!”

    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啊!傅云鹤喜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还计划软磨硬泡地求大哥给半个月假,没想到大哥这么大方!

    “大哥!您真是我的亲大哥啊!”傅云鹤喜极而泣地扑到了萧奕的大腿上,喜不自胜。

    南宫玥看得心情雀跃,这几年,她在南疆一家和乐,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前世的事了,前世的一切对她而言恍若一场虚幻的梦境,一场她决不会再沉浸其中的梦……

    无论韩凌赋还是白慕筱,会有什么结果都与她无关,她有阿奕,有小萧煜,有她这一世的亲朋好友,还有她腹中的宝宝……

    想着,南宫玥下意识地去抚摸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

    “娘亲,妹妹!”

    小萧煜眼尖地瞟到了娘亲的动作,立刻朝娘亲扑了过去,耳朵习惯地贴着娘亲的肚皮,想听听妹妹是不是又在踢娘亲的肚皮了……

    看着这臭小子没脸没皮地贴着他娘,萧奕整张脸又黑了。

    见状,傅云鹤也识趣,唯恐萧奕迁怒到他头上扣了他的假,赶紧告辞,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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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4讨好

    接下来的日子,傅云鹤拉着傅大夫人每日忙忙碌碌,在骆越城里大肆采购,布置婚房,准备酒席……母子俩兴致勃勃地准备大婚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相比下,林宅那边就单薄许多,只有林净尘、韩绮霞、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管洒扫的婆子住着,不少事情还要韩绮霞这马上要出嫁的新娘子自己来操持,于是南宫玥就时常过去林宅帮把手。

    其实傅云鹤和韩绮霞的婚期早在前年就已经定下了,婚礼的大部分事宜也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韩绮霞的嫁妆是按着林家姑娘的定例,由林净尘准备的,南宫玥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去凑凑热闹。

    在傅云鹤和傅大夫人的有心炫耀下,没几日,骆越城上下都知道世子妃的表妹就要出嫁了,嫁的还是傅将军,各府都纷纷往林宅送去贺礼,一箱箱贺礼络绎不绝地抬进了林宅,连着整条巷子都热热闹闹。

    这一日一大早,林宅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曾经和亲西夜的明月公主曲葭月。

    一个小丫鬟在曲葭月前头引路,远远地,曲葭月就看到堂屋里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起身告辞,对方带着几个婆子很快就与她交错而过,两人并不相识,因此只是彼此颔首算是致意。

    一进屋,曲葭月就看到一旁摆着好几个锦盒,绫罗绸缎、金银玉饰……琳琅满目,华丽闪亮得近乎刺眼,想必是刚才那个妇人送来的贺礼。

    曲葭月只扫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多年不见,年仅双十芳华的曲葭月看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了四五岁,她身穿一件烟青色暗纹织锦褙子,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装扮比起当年在王都要朴素了许多。

    看到曲葭月忽然造访,韩绮霞有些意外,而曲葭月心里也同样有些意外,没想到南宫玥竟然也在。

    也是,早在当年在王都时,韩绮霞与南宫玥就一直关系亲近。

    短短六年多,她们三人都变了,无论是容貌,还是命运……

    曲葭月眸光一闪,若无其事地与前方的两个女子福了福身见礼:“世子妃,霞表妹。”

    南宫玥只是微微颔首,韩绮霞客气地说道:“明月表姐无须多礼,请坐。”她又吩咐小丫鬟奉了茶。

    曲葭月从善如流地坐下后,含笑道:“霞表妹,我这几日才得知原来表妹你也在骆越城,本来早该过来拜访才是。听闻过两日就是表妹与鹤表哥的大喜之日,今日我是特意来向表妹道贺的。”

    父亲平阳侯离开骆越城前,就特意与她说了不少南疆的事,其中也包括韩绮霞这些年的经历,堂堂齐王长女为了不与百越大皇子奎琅和亲竟不惜借死遁走,抛弃“韩”这个姓带来的尊贵,本来是极其愚蠢的行为……却没想到韩绮霞竟还有机会扭转命运,以林净尘外孙女的身份嫁给傅云鹤,重获尊荣!

    再看如今三公主的结局,不得不说,韩绮霞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多谢明月表姐。”韩绮霞淡淡地一笑,“请表姐试试这药茶,是我亲手调配的,可以补血养气安神。”

    曲葭月笑着应了一声,就优雅地捧起了药香缭绕的茶盅,半垂眼帘,眼底藏着一抹唯有她自己知道的嫉妒。

    平平是宗室女,当年抛家弃姓远遁南疆的韩绮霞如今风光无限,而自己却是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想着,曲葭月心底泛起浓浓的苦涩,捧着茶盅的素手微微使力,脑海中闪过无数这些年的画面,想起自己六年多前和亲西夜老王,后来老王薨了,她又按西夜的传统嫁给了他的儿子高弥曷,高弥曷为人狂妄专断,贪好女色,后宫中的女子除非年老色衰,都被他临幸过,正值芳华之年的曲葭月也不例外。

    同侍父子二人,曲葭月羞愧欲死,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悬梁自尽,可是白绫在最后一刻断裂了,她活了下来。大哭一场后,她就想明白了,好死不如赖活,既然上天让她活着,她就要努力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于是她殚精力竭在后宫争宠暗斗,好不容易才得了西夜王高弥曷的宠爱,被封了妃位,在后宫中有了一席之地,没想到——

    西夜竟然国破了!

    而且,是被萧奕和官语白率兵所破。

    西夜王死了,她又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

    曲葭月一度萎靡消沉,只觉得前途茫茫,却在近身宫女的安抚下,又振作了起来。

    她是在西夜,不是在大裕中原。

    纵观中原历史,在前朝覆灭的那一刻,后宫中的嫔妃能够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已经大幸,更可怕的是沦为低贱的军妓,可是西夜不同!

    按西夜的传统,若是新王登基,就要继承旧王的一切,也包括妻妾,无论是萧奕和官语白,要想在西夜立足,想要安抚人心,坐稳这西夜江山,就必然得遵守西夜的传统。

    对曲葭月而言,反正已经侍了西夜王父子二人,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嫁萧奕和官语白中的哪一个都能改变她的命运!不仅是她这么想,其他妃嫔也有着这样的打算,就连那些妃嫔所属的部族也是亦然——曲葭月心知肚明大家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笼络萧奕或官语白,来为自己以及部族争取更大的利益。

    然而,没想到无论是萧奕还是官语白都不为所动,哪怕西夜几族派了使臣去都城相劝,萧奕和官语白仍旧没有动摇,并摆出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气,曲葭月最后的希望落空了……

    之后,西夜王后和宫中其他嫔妃都被送去了东郊的行宫,而她作为和亲公主也将被送回大裕——要是真被送回大裕,她服侍过西夜王父子二人,在大裕必然为世人鄙夷唾弃,只怕此生会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就在她惴惴不安时,命运竟然稍微善待了她一次。

    原来她的父亲平阳侯居然暗中投靠了萧奕,连带着她也受惠,可以不用回大裕,而是被送来了南疆。

    直到抵达骆越城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曲葭月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一次走出了绝境,可是,在她的心底,始终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她本是王都的天之骄女,若非是二公主,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偏偏二公主早已经死了,就算她想要报仇,也无人可寻!

    来了骆越城后,曲葭月一直在压抑着心头的不甘,可是今日在看到韩绮霞和南宫玥的这一刻,那一丝不甘再次冒出芽来,茁壮地生长着:

    为什么萧奕就与别人不一样?

    他既然占领了西夜,为什么能傲慢得不遵西夜的传统,而是一心只守着南宫玥!为什么南宫玥能有这样的运气?!

    不甘化为嫉妒,在曲葭月的心头疯狂蔓延,令她心头激荡得几乎无法自制。

    她嫉妒韩绮霞,更嫉妒怀胎七月且有了长子傍身的南宫玥!

    当年的南宫玥在王都不过是一个区区六品内阁侍读的嫡女,可是如今却成为南疆最尊贵的女子,而自己就算有着公主的封号又如何?

    有名无实,在这南疆她什么也不是,只能卑微地对着南宫玥屈膝垂怜!

    无论她心里再不甘、再嫉妒,她也不敢露出分毫。

    今非昔比,经历过在西夜的那么多年,她早就没有本钱傲气,没有本钱任性,她的命不如别人好……她想要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就必须好好为自己筹谋!

    萧奕已有正妻,曲葭月是决不想再当妾了,她要在这南疆为自己再寻一条出路。

    如今父亲去了西夜担当要务,只要父亲能受萧奕重用,那么以她的姿容,再嫁又有何难?!比如南疆的青年俊杰,比如某些要续弦的重将,比如安逸侯……

    安逸侯官语白年轻有为,因为官家覆灭的缘故,多年来一直没有成亲,如今官家大仇得报,官语白也该考虑成家,为官家延续香火了吧?

    如果自己能够嫁给官语白,那么就算是南宫玥也得给她一分脸面吧!

    女以父贵,妻以夫贵。

    她还有机会!

    想着,曲葭月心中一片火烫,心潮澎湃。

    她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盅,脸上挂着亲热的微笑,道:“霞表妹,你这药茶配得真好,世子妃您说是不是?”

    南宫玥就赞了句“霞姐姐的手艺一向好”,并不打算与曲葭月多言。当年在王都,南宫玥与曲葭月并不和睦,如今虽然不打算与她清算旧怨,却也更不想与她有太多的瓜葛。

    曲葭月也不在意南宫玥的冷淡,嘴角仍旧噙着笑。她既然要在南疆过下去,自然不能得罪南宫玥,非但如此,她还必须讨好这二人。

    曲葭月笑容不减,又道:“霞表妹,你马上要成亲,这几日想必忙,我也不再来叨扰了。等你得空的时候,我来找你学做这药茶可好?”

    “明月表姐,你若是喜欢的话,我多送你一些,再写个方子给你吧,这药茶好做得很。”韩绮霞笑吟吟地说道,还真的让丫鬟去取了几罐药茶来。

    曲葭月嘴角的笑差点没绷住,她哪里是要学做药茶,不过是找个借口,想以后与韩绮霞多往来而已。

    虽然吃了一颗软钉子,但曲葭月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继续若无其事地与韩绮霞和南宫玥寒暄,不着痕迹地恭维对方。

    这些事她曾经不屑去做,可是这么多年来在西夜后宫混了这么久,她,曲葭月,也会讨好人了!

    三人客套地说着话,寒暄了片刻后,曲葭月终于识趣地告辞了。

    画眉亲自引曲葭月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和韩绮霞。

    韩绮霞有些唏嘘地说道:“玥儿,她变了……当年在王都多么骄傲的一个姑娘,现在学会了妥协……”学会了放低身段,学会了讨好。

    韩绮霞可以想象曲葭月这六年来想必过得极为不易,远在异国他乡,又是后宫深处……

    南宫玥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药茶,眸中清澈如一汪清泉,道:“避战,畏战,不思强国,而要靠一个女人去向蛮夷乞降乞怜,岂是正途!”

    想到驾崩的大裕先皇,南宫玥的心情仍有几分复杂,对她而言,他曾是一位慈爱的长辈;但是作为一名君主,他未尽其责!

    若是换作萧奕,谁想让他们的女儿去和亲,保管打得对方片甲不留,此生都无法再次崛起!

    想着她的阿奕,南宫玥的瞳孔中就闪现了些许笑意,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这时,大门的方向又传来了动静,似乎又有客来访了。

    紧跟着,南宫玥就听到了自家小家伙兴奋的喊声:“娘亲!娘亲!”

    人未至而声先至。

    很快,就看到一身紫袍的萧奕抱着小萧煜大步朝这边走来,小家伙似乎还嫌他爹太慢,激动地对着娘亲挥着双手。

    萧奕带着小萧煜亲自来接南宫玥了,一家三口上了朱轮车后,朝着碧霄堂而去。

    小家伙半天没见娘,亲昵地黏在了娘亲的怀里,一会儿甜腻腻地说着想娘,一会儿又关切地问妹妹今天听不听话,活生生就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南宫玥忍不住在小家伙的脸颊上亲了又亲,忽然呆了一下,想到了白慕筱的儿子。

    她眉头一动,还记得上次萧奕告诉她,阿依慕以及白慕筱的儿子韩惟钧都被作为新帝对镇南王府的示好送给了南疆。

    “阿奕,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南宫玥随口问了一句。

    萧奕楞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南宫玥在问“哪个”孩子,除了那韩惟钧还能有谁!

    如今,阿依慕正被关在碧霄堂的地牢里,而白慕筱的儿子……萧奕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萧奕皱了皱眉,把账都算在了傅云鹤头上。

    这个小鹤子都这么大人了,还拎不清,把这么个两岁的小娃娃带回来干嘛?!

    萧奕撇了撇嘴道:“丢给小鹤子了!”

    这是傅云鹤自己犯的错,自作自受,所以萧奕毫不内疚地把那孩子丢给了傅云鹤,让他自己管着。

    南宫玥怔了怔,倒在萧奕宽厚的胸膛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阿奕,我们去看看他吧。”

    这还真是阿奕的行事风格!

    虽然韩惟钧的生父是奎琅,生母是白慕筱,都是萧奕厌恶的人,但萧奕一向恩怨分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从他对待萧栾和萧霏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萧奕从不与自己的好运作对,把妻儿一起搂在了怀里,妇唱夫随。

    于是,朱轮车又立刻调转方向,往傅宅的方向去了。

    他们的运气不错,傅云鹤在家,傅大夫人也在,傅大夫人一见小萧煜就喜欢得不得了,立刻抱在怀里,眼里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几人。

    当南宫玥问起韩惟钧时,傅云鹤的娃娃脸顿时垮了,可怜兮兮地瞥了萧奕一眼,然后哭诉道:“大嫂,你瞧我马上要成亲了,自己的孩子都还没影呢,现在还要替别人养孩子!”傅云鹤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方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我真傻啊,真天真啊,怎么就把那小祖宗给带回来了呢!你们说皇上是不是也嫌他是个烫手山芋,故意送给我们的?!”

    傅大夫人无语地给了儿子一个嫌弃的眼神,真是恨不得拿起一旁茶盅砸他一下。哎,这个蠢儿子以后还是留给霞姐儿去操心了!

    他们说笑间,一个婆子很快就抱着一个穿着青色小衣裳的两岁男童来了。

    瘦小的男童在婆子怀中瑟缩着身子,他有一头卷曲的褐发,眉目深刻,五官清秀得可以说是漂亮了,可是整个人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身子微微颤颤,眼帘半垂,完全不敢与屋子里的几人对视。

855过继

    “弟弟!”

    小萧煜从傅大夫人的膝头跳了下来,好奇地走到了韩惟钧跟前,歪着小脑袋瓜子打量着对方。

    明明小萧煜比韩惟钧还小一个月,但是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小萧煜却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皮肤白皙红润,看来神采焕发。

    小萧煜还没怎么见过同龄的小孩,看着比自己还矮小的韩惟钧,觉得新鲜有趣极了。

    小家伙习惯地去掏那个系在自己腰间的橘色猫脸小荷包,随手从中摸出一个伸懒腰的金猫锞子热情地递给了韩惟钧,豪爽地笑道:“送给你,弟弟!”

    韩惟钧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小萧煜手中的金猫锞子,眼睛闪了闪,声如蚊吟:“谢谢。”

    一旁的南宫玥眼神有些复杂地打量着举止畏缩的韩惟钧,终于忍不住纠正道:“煜哥儿,这是小哥哥!”

    小哥哥?!小萧煜一脸震惊地看着韩惟钧,哥哥不是比自己大的人吗?!这个小哥哥怎么比自己还要娇小呢?!

    小萧煜上前一步,强势地一把拉起了韩惟钧的左手,指了指自己说:“我,哥哥。”再指了指韩惟钧说,“你,弟弟。”

    他理直气壮地催促道:“快叫哥哥!”

    “哥哥……”韩惟钧把玩着手中的金猫锞子,爱不释手,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声。

    小萧煜满足了,又摸出一片金色的羽毛送给韩惟钧当做认小弟的见面礼。

    四周静了一瞬,大人们面面相觑。

    须臾,傅大夫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眼角都笑出了泪花,道:“阿奕,煜哥儿的性子还真是像你!”

    这才两岁的孩子就开始认小弟了!

    傅大夫人调侃地看了儿子一眼,傅云鹤摸了摸鼻子,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继续可怜兮兮地看着萧奕和南宫玥,大眼眨巴眨巴。

    “大哥,大嫂,你们看……这孩子……”

    这孩子都认了煜哥儿做哥哥了,不如您二位带回去养了吧!

    傅云鹤搓着手,目露期盼。

    南宫玥樱唇微抿,也觉得这个孩子有点难安置。

    但萧奕却一点也不纠结,理所当然地挥了挥手打发傅云鹤道:“你自己继续带着!谁让你犯傻!”言下之意是,这算是傅云鹤犯傻的惩罚。

    “大哥!”傅云鹤已经装可怜地开始咬帕子了,两眼水当当的,仿佛在说,大哥,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才止住笑的傅大夫人看着傅云鹤这副德行,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觉得自己肚子都要笑痛了。她缓了口气,正色道:“鹤哥儿,好了,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吗?你就当先提前练练手!”傅大夫人想得通透,傅云鹤和韩绮霞年纪也不小了,想必自己很快又可以抱孙了。

    想着,傅大夫人眼中盈满了笑意。

    也是啊!为了养好他未来的女儿,是该先学学带孩子。傅云鹤登时破啼为笑,喜滋滋地幻想起自家的小囡囡会是如何的可爱软糯。

    南宫玥掩嘴轻笑,与萧奕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至于小萧煜早就拉着韩惟钧到一边去玩了,似模似样地教他解九连环,一副小先生的模样。

    等韩惟钧解开了九连环后,小萧煜又拉着他到大人跟前炫耀了一遍。

    傅大夫人这个年纪,最喜欢小孩了,看着小萧煜那活泼的样子,喜欢极了,故意逗他:“哎呦,我们的煜哥儿真是个好哥哥!”

    那当然!小萧煜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见状,傅大夫人笑意更浓,故意逗他:“煜哥儿,那你说,你娘肚子里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囡囡!”

    回答的声音却是两个,一个奶声奶气,一个清朗明澈,父子俩的声音都是那么坚决,相似的桃花眼皆是认真地看着傅大夫人,逗得她又是乐不可支。

    南宫玥、萧奕一家三口又在傅宅留了半个时辰,方才告辞,再次坐上了朱轮车,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着,正好压过了车厢里的声音。

    “阿奕,阿依慕怎么样了……”

    车厢里,南宫玥的眸色显得比平常幽暗了几分,而玩累的小萧煜蜷在父亲怀中甜甜地进入了梦乡,不时努努小嘴。

    萧奕仔细地给小家伙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说道:“正审着。”

    说到底,阿依慕是萧奕的杀母仇人,萧奕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南宫玥迟疑了一瞬,又道:“阿奕,是不是让外祖父去看一下?”南宫玥口中的外祖父指的当然是方老太爷。

    萧奕怔了怔,抿嘴思索着。阿玥考虑得很周道。外祖父一直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人死不能复生,也是该给他老人家一个真正的了结了……

    “啪!”

    随着车厢外马鞭甩下的声响,车轮转动得更快了,朱轮车一路飞驰,这一次的目的地是碧霄堂。

    次日,也就是二月初五,萧奕就带着方老太爷去了碧霄堂的地牢。

    通过地牢唯一的路就是一条往下的石阶,方老太爷不良于行,萧奕干脆亲自背着他老人家下了地牢,一个护卫在后头把轮椅搬了下去。

    从头到尾,不过几息时间,方老太爷已经稳稳地又坐在了轮椅上,只是从光明瞬间坠入了黑暗,四周的空气又闷又潮又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口微微发紧。

    他沉默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什么也没说,眉宇间堆积着深深的皱纹。

    “骨碌碌……”

    轮椅滚动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地牢中显得尤为响亮,刺耳。

    地牢守卫利索地打开了某一间牢房沉重的铁门,两支火把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了这小小的地牢,一眼可见一个手脚皆戴着沉重的镣铐的青衣女子坐在墙角,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看来蓬头垢面,如一个路边的女乞丐一般,可是她的神色依旧淡然,一双深邃神秘的眼眸在火光中尤为明亮。

    方老太爷自然已经知道今日来此是为了见谁,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双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浓浓的恨意,手背上更是青筋凸起。

    坐在角落里的阿依慕抬眼看向了萧奕,目光平静,自打她被押送至南疆后,这还是她是第一次见到萧奕,但她仍旧准确地认出了他,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徐徐道:“萧世子,久仰大名。”

    跟着,阿依慕的视线下移,又看向了轮椅上的方老太爷,睿智的眼眸中露出一丝了然,“方老太爷……看来二位是来清算先镇南王妃之死!两位尽可以把先王妃的死算在我头上,谁让她不巧在不合适的地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还有方老太爷你之所以会卒中,也是我示意方家三房下的毒。”

    话语间,她气息平稳,不急不躁,看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言无不尽。

    听她说得漫不经心,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方老太爷的眼睛几乎瞠大极致,眸中布满了血丝,赤红一片,咬牙道:“就为了我方家的银子?!”

    阿依慕淡淡地嗤笑了一声,仿佛在反问道,难道这个理由还不足够吗?

    怀璧其罪,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方家有这么多银子,富可敌国,方家的长女大方氏还嫁入了镇南王府,迟早就会从世子妃变成镇南王妃,就算他们百越不觊觎,别人也会觊觎,为了钱,为了权!

    再者,死了一个大方氏,对自己而言,还可以一举两得,让小方氏顺理成章地嫁入王府为继室,如此,才能谋得更大的利益……

    本来,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也都安排好了一切,偏偏小方氏无用,败露了她自己;偏偏奎琅无用,败落了百越!

    哎,这一切也不过是成王败寇。

    她愿赌服输!

    阿依慕心中化成一声悠长的叹息,再次仰首看向萧奕道:

    “萧世子,成王败寇,我输了!”

    顿了以后,阿依慕继续道:“但是,关于百越的事,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不必再白费力气审我了,我可不是摆衣!要杀要剐,你随意便是!”她已经输了,但是百越还在,还有她以前在百越埋下的一些暗桩,萧奕不可能将其全数清除,将来有一天,百越未必不可以崛起!

    纵观历史,潮起潮落、兴衰荣败是其必然规律!

    萧奕冷淡地俯视着阿依慕,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了第一句话:“我不会要你的命。”

    短短的七个字让阿依慕和方老太爷均是愕然地看向了萧奕,四周静了一瞬,只有火把上的火光跳跃发出的滋滋声。

    萧奕又看向了方老太爷,漂亮的桃花眼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声音清朗坚定:

    “外祖父,对她这种人而言,死是最轻的,一生囚禁在此,眼睁睁地看着百越被我南疆彻底同化,才是最大的惩罚!”

    人死如灯灭,就这么杀了阿依慕,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阿依慕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从她前半生的经历可见一斑,想要击溃这样一个人,不能从肉体上,要从精神上,将之彻底摧毁,这才是他萧奕的复仇!

    “萧奕!”阿依慕面容微变,脱口而出,这一刻,神色间露出了一丝动摇。

    然而,萧奕再也不想看她,再也不想与她说话。

    “外祖父,”萧奕笑吟吟地对着方老太爷又道,“我们走吧……”

    萧奕亲自推着方老太爷的轮椅出去了,“骨碌碌……”轮椅的转动声中,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等外祖父俩再次从地牢中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此时才不过是巳时,晨光明媚,碧空如洗,就像是方老太爷此刻的心情一样。

    仰望着碧蓝的天空,方老太爷的眼眶有些湿润,无声地与天上的女儿说着话:

    女儿,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阿奕已经给你报仇了!

    而他也再没有一丝遗憾,只等着……

    方老太爷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又有了神采,暗暗以袖口擦去眼角的泪花,若无其事。

    萧奕只当做不知,不疾不徐地推着方老太爷的轮椅往听雨阁而去,笑眯眯地凑趣逗老人家开心。

    听雨阁的方向,传来女子与孩童的说笑声,走得越近,那声音就越清晰……

    外祖孙俩不由得都笑了。

    屋子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轮椅滚动声,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曾外祖父!”

    小家伙好似一道旋风似的滚了过来,可怜兮兮地对着轮椅上的方老太爷伸出了双手,只见他肉嘟嘟的两只小手上几条红线缠成了一团。

    方老太爷耐心地替小家伙解下了红绳,慈爱地笑问道:“煜哥儿,你在玩什么啊?”

    小萧煜一眨不眨地看着方老太爷把原本凌乱交缠的红绳又理顺了,开心地又笑了:“翻红绳!”

    等方老太爷进屋后,小家伙又缠着曾外祖父陪他玩翻红绳……结果没玩几下,就把红绳又凌乱地缠在了他的小手上。

    这下,方老太爷算是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身后垫了一个大迎枕的南宫玥坐在一旁掩嘴轻笑,小家伙的指头短,本来就不够灵活,偏生他和萧奕一向是个急性子,没耐心,往往没玩几个来回,就把红绳给搅乱了。

    偏偏小家伙又是个不服气的,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挑战。

    南宫玥有些好笑。

    她如今身子沉,坐不久,没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有些吃力地在椅子上调整着坐姿。

    萧奕立刻就注意到了,赶忙去帮南宫玥调整身后的迎枕,又仔细询问她觉得如何。

    看着小夫妻俩和乐恩爱的样子,方老太爷嘴角含笑,心情也轻快了起来,把之前在地牢中的一切抛诸脑后。

    人终究要往前看。

    “阿奕,阿玥,”方老太爷忽然开口道,“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把煜哥儿的弟弟过继给我方家可好?”方老太爷早在好几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本来因为小夫妻俩才煜哥儿这一个,也就先没提。

    闻言,萧奕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古怪。

    方老太爷还以为萧奕不愿意,正想再解释几句,就听萧奕歪着脑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外祖父,阿玥这一胎一定是囡囡!要不,把这个臭小子给您怎么样?”

    萧奕看着又把红绳缠死在手指上的小萧煜,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这臭小子蠢了点,不过先天不足,后天也可以补,以后让小白慢慢教就是。”

    方老太爷看着自家外孙,眼角抽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连南宫玥都忍不住扶额:阿奕这家伙又来了,总是不按理出牌!

    而小萧煜听懂了半句,抬头看向了他爹,认真地说道:“煜哥儿不蠢!”说着,他急忙拉了拉方老太爷的袖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问,曾外祖父,我不蠢对不对?

    方老太爷赶忙先安抚小家伙,连说了几声:“我们煜哥儿最聪明了!”

    跟着,他面露无奈地提醒道:“阿奕,煜哥儿可是王府的世孙!”这哪里有把自己的嫡子和王府的世孙过继给别家的道理!

    萧奕耸耸肩,不以为意,他倒觉得把臭小子过继给方家,然后让小囡囡将来继承镇南王府这个主意挺有趣的。既然外祖父不赞成,那就换一个方案好了……

    “外祖父,那把囡囡过继给方家继承方家好了!”

    反正也就是一个姓氏罢了,囡囡就算姓方,也还是他萧奕的女儿!

    方老太爷怔了怔,他之前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现在听萧奕一说,却忍不住冒出一种想法:这又有何不可?!

    一阵微风吹来,那摇曳的枝叶声与听雨阁中的笑声交错在一起,似乎连空气都在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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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6送嫁

    随着傅云鹤和韩绮霞的婚期临近,两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反而渐渐地空了下来。

    对于韩绮霞来说,婚礼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她心中没有半丝新嫁娘的惶恐不安,到后来,她反而担心留林净尘一人住在林宅,忙得像陀螺似的停不下来,打算在出嫁前要把家里的琐事都安排好了……

    二月初八,风和日丽,乃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今日是傅云鹤和韩绮霞大婚的日子,萧奕、南宫玥和原玉怡一早就作为女方家的亲眷来到了林宅。本来原玉怡与傅云鹤、韩绮霞都是表兄妹,去哪边都无妨,但是想着女方家人少,最后就干脆来了林家,也好一起送韩绮霞出嫁。

    林宅为了这桩亲事已经重新布置了一遍,到处张灯结彩,看来喜气洋洋。

    萧奕在前院帮着林净尘待客,至于南宫玥和原玉怡则携手一起去了新娘子那边。

    今日请的全福人是田大夫人,她已经使唤丫鬟服侍韩绮霞沐浴,穿衣,梳妆。

    等南宫玥和原玉怡进屋子的时候,就看到一身金银线绣牡丹凤凰大红嫁衣的韩绮霞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杏脸桃腮,明**人。

    除了田大夫人以外,还有两三位夫人也在,夫人们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笑吟吟地调侃了新娘子好几句,把韩绮霞说得脸颊一片飞红,艳丽得几乎不用再抹胭脂了。

    “我们来看新娘子了!”

    随着南宫玥和原玉怡的到来,屋子里的气氛越发热络了。

    “霞表妹,你今天真好看!”原玉怡拉起韩绮霞的手,一脸正色道,韩绮霞赧然地半垂眼眸,脸颊越发娇艳欲滴,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光彩夺目。

    见状,南宫玥在一旁不由得掩嘴轻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来是又有人过来看新娘子了。

    “霞表妹!”一个熟悉的女音随着一阵清脆的挑帘声传入屋内,但见一位穿着一件粉紫色团花刻丝褙子的娇美女子身姿轻盈地走了进来,却是明月公主曲葭月。

    南宫玥、原玉怡和韩绮霞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眸中都流露出些许讶异。

    今日的曲葭月看来与上次大不相同,只见她挽了一个牡丹髻,头上戴着几朵石榴珠花,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端的是明媚俏丽。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恢复成了姑娘家的打扮!

    四周的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瞬,曲葭月像是毫无所觉,上前给众人一一见了礼。

    “霞表妹,我们姐妹一场,你成亲,我怎么也要来恭贺一番,送你出嫁的!”

    曲葭月笑吟吟地说道,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在大红嫁衣的映衬下显得明艳动人的韩绮霞,眸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妒意。

    “多谢明月表姐。”韩绮霞含笑地谢过对方。

    曲葭月又看向南宫玥和原玉怡,笑得更亲热了,道:“世子妃,流霜,你们也来了啊,霞表妹真是有福气。”

    见状,屋内的几位夫人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有几分好奇,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得很,是新娘子的表姐,又认识世子妃,难道也是林家的亲眷?

    这位姑娘长得倒是出众,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订亲了没……

    有的夫人暗暗地打起了小算盘。

    今日新娘子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不时就有夫人、姑娘过来看韩绮霞,南宫玥和原玉怡也没机会与韩绮霞说太多,忙着与今日的来宾寒暄应酬……

    不知不觉中,远处传来了阵阵爆竹声与锣鼓声,越来越响亮,跟着外头就有人高喊着:“花轿来了!花轿来了!”

    接下来的一切按部就班、顺理成章。

    穿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官与新娘一起来给林净尘磕了三个头,郑重地拜别长辈。

    等吉时到了,男方的全福人就急急忙忙地催着新娘子上花轿。

    韩淮君过来亲自背韩绮霞上花轿。

    对于韩家兄妹俩而言,这一瞬,两人的心头都有些复杂。

    韩淮君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亲手送妹妹出嫁,韩绮霞亦然。

    趴在兄长宽厚的背上,韩绮霞的身子随着兄长的步伐而微微颠簸着,她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泪水摇摇欲坠,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上了花轿。

    看着韩绮霞的身影消失在花轿中,看着花轿被一摇一摆地抬走,远去……原玉怡拿出一方帕子,泪水不知何时簌簌落下,依依不舍地说道:“玥儿,霞表妹会幸福的吧。”

    原玉怡这幅样子倒是冲散了南宫玥心底的那一丝感慨,忍俊不禁地笑了,豪迈地说道:“要是小鹤子敢对霞姐姐不好,让阿奕揍他便是!”

    原玉怡破涕为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南宫玥故意压低声音,凑到原玉怡耳边调侃道:“怡姐姐,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一句话把原玉怡的脸颊也说得起了一片飞霞,她的婚事也快正式定下了。

    南宫玥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年前,于夫人曾来了碧霄堂求见她,提及想请她帮忙探探口风,为五子于修凡聘娶原玉怡。南宫玥见这两人处的不错,问过原玉怡的意思后,就答应了帮于夫人去试探一下云城的口风。

    之后南宫玥就特意派了朱兴专程去了一趟王都……前两天,终于收到了云城让人捎来的书信,意思是应下了这门婚事。

    于夫人得到消息后大喜,打算过两日就亲往王都的公主府上门提亲。

    一旦正式定下婚事,以原玉怡和于修凡的年纪,婚礼的进程必定会加快,快则年中,慢则年底,于家肯定就要办亲事了!

    原玉怡挽起南宫玥的手,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说道:“玥儿,你放心,我会提醒我娘赏你一杯媒人酒的……”原玉怡起初还有些羞赧,说到后来,忍不住调侃了一句,“玥儿,你越来越像我娘了!”

    可不就是,云城最喜欢做媒,以前在王都的时候,每年都要办芳筵会,名义上是赏花宴,实际上就是给那些公子姑娘相亲的,这不,南宫玥为了萧霏的婚事,也以各种名义办了好几场相亲宴了,这萧霏的亲事至今还没着落,倒是撮合了好几对新人。

    南宫玥怔了怔,再次笑出声来,神采焕发。两人说笑着朝宴客厅的方向走去,还没进去,却是齐齐顿住了脚步。

    宴客厅中,已有不少女宾在里头坐下了,席宴就要开始了,曲葭月正在里面热络地招呼着一些夫人和姑娘入席,笑容满面地与客人们攀谈,一副主人家的做派。

    南宫玥和原玉怡不由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尤其是南宫玥,她比上次还要清晰地感受曲葭月的变化。

    从前的曲葭月高傲跋扈,目空一切,同辈中,除了二公主没人能让她迁就、讨好,而现在的曲葭月,却是懂得了向现实低头,伏低作小,岁月让她们都变了……

    南宫玥的目光落在曲葭月的发髻上,若有所思。

    这时,曲葭月的目光朝二人看了过来,热情地过来引二人入席,众人很快都坐下了,热热闹闹地用了席面,直到一个时辰后,方才散去……

    三日后,就是韩绮霞三朝回门的日子。

    萧奕、南宫玥、原玉怡和小萧煜一大早就来到了林宅,这时,新人还没到,但韩淮君夫妻俩已经坐下了。

    很快,原本就不大的堂屋就被挤了个满满当当,众人说笑寒暄着,中间夹杂着小家伙奶声奶气的欢笑声,众人没说几句话,小萧煜就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

    临近巳时,婆子就匆匆扯着嗓子来报:“姑娘和姑爷回门了!”

    不一会儿,就看着一双穿着大红衣裳的新人相携而来,小夫妻俩在初春的暖阳下,不疾不徐地信步走来,镶嵌着金丝的大红衣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托着这一对璧人容光焕发。

    上首的林净尘捋着胡须笑了。

    “姨姨,叔叔!”小萧煜撒腿冲出去迎接这对新人,傅云鹤笑着一把抱起了小萧煜,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傅云鹤一手抱着小萧煜,一手牵着韩绮霞进了屋。

    按照规矩,今日应该是带着新郎官认亲,不过在场的人都是熟人,也免了介绍这一个步骤。

    傅云鹤放下了小萧煜,和韩绮霞并肩上前,先给林净尘下跪,磕头行礼。

    林净尘含笑受下了这一礼。

    他在南疆的这四年多,可以说与韩绮霞相依为命,与亲外孙女也无异了。他最能体会韩绮霞的改变,最能体会她的付出,最能体会到这个姑娘有多好!

    林净尘给了傅云鹤一支百年老参作为见礼面,然后捋着胡须看向了韩绮霞。

    “霞姐儿,”林净尘的第一句叮咛与那些普通的娘家长辈不太一样,“男子女子都一样,成了亲也别委屈了自己!”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静了一瞬。

    傅云鹤的娃娃脸差点没垮掉,可怜兮兮地看着林净尘,仿佛在说,外祖父,您这样好吗?!我们这才成亲,您就在怂恿霞表妹抛家弃夫这样真的好吗?

    “噗嗤。”原玉怡第一个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林家外祖父真是有趣,霞表妹这才一成亲,他就在给外孙女婿下马威呢!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笑出声来,屋子里和乐融融。

    然后新人又去给韩淮君这舅兄行礼,傅云鹤得了韩淮君一套兵书作为见面礼,再接下来就轮到了萧奕。

    小萧煜觉得有趣极了,跟在这对新人身旁,亦步亦趋,就像是他们的小尾巴一样。

    没等傅云鹤行礼,萧奕就随手扔了一个荷包给傅云鹤,然后笑眯眯地说道:“小鹤子,见面礼,快叫姐夫!”今日他可是以女方亲眷的身份来的。

    小萧煜歪着脑袋,狐疑地来回看着几个大人,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天大家都给鹤叔叔送“见面礼”?

    傅云鹤正要出声,却听一旁的韩绮霞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奕,按序齿,玥儿是妹妹,应该是妹夫!”

    南宫玥、蒋逸希和原玉怡三人看着这几人耍嘴皮子,也不出声,乐得在一旁看好戏。

    傅云鹤咽了咽口水,虽然他心里也赞同娘子的说法,可是他又没吃熊心包子胆,怎么敢叫萧奕妹夫?!

    那可是打遍天下无敌的大哥啊!

    想想这么多年来被大哥揍成猪头的人,傅云鹤捏着荷包谄媚地笑了,拱手道:“多谢大哥!”

    众人忍俊不禁地又笑了,也包括韩绮霞。

    “叔叔!”

    小萧煜又朝四周看了半圈,拉了拉傅云鹤的袍子。

    他摸遍了全身,发现自己今天没带金银锞子,最后只好把自己的九连环递给了傅云鹤,一本正经地说道:“见面礼!”

    三个字引得众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傅云鹤先是无奈,跟着就一把把小侄子抱了起来,用脸蹭了蹭小侄子的脸,感动地说道:“还是煜哥儿对叔叔好!”

    小萧煜嫌弃他脸上的胡渣子扎人,难受地推了推他的脸,屋子里正热闹着,一个婆子进来了,说是席面准备好了,于是众人就笑着移步去了席宴。

    一片语笑喧阗声回荡在林宅中,绕梁三日……

    自韩绮霞三朝回门后,南宫玥开始不怎么出门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渐渐有些不便,干脆还是在碧霄堂里养胎。

    鹊儿经常说一些城中各府的事与南宫玥解闷,其中也免不了提到了曲葭月:自从韩绮霞大婚后,曲葭月就渐渐开始与骆越城的府邸交际了。知道她是平阳侯的女儿,而平阳侯如今正得世子的重用,所以,也有一些府邸与她有所往来……

    南宫玥并不在意,只不过当曲葭月找上门来时,她不想应酬,几次都推了没见。

    这一日,曲葭月又来了,南宫玥眉头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奕已经不耐烦地说道:“不见不见!没看到世子妃身子重吗?”

    鹊儿吐吐舌头应了一声,急忙下去了。

    南宫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我瞧我这段时日越发娇贵了,我们的囡囡还真是难伺候。”说着,她温柔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皮!

    萧奕理所当然地说道:“南疆当然是阿玥你最贵,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的不用理会。”他也伸手去摸南宫玥的肚皮,讨好地柔声道,“我们囡囡最乖了,怎么会难伺候呢!”

    南宫玥有些好笑,又打了个哈欠,她觉得自己的眼皮沉甸甸的,不知不觉就在舒适的春风中倒在萧奕的怀中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胎很辛苦,哪怕都已经超过七个月了,南宫玥的脸上也没见肉,除了腹部外,身段纤细,不像怀小萧煜的时候容光焕发,肤光如玉。

    萧奕看着心疼极了,有些迟疑,不知道该让她就这么睡着,还是干脆抱去内室。

    迟疑之间,百卉挑帘进来了,见南宫玥闭着眼,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就压低声音禀道:“世子爷,有人在大姑娘的善堂闹事,大姑娘刚刚过去了!”

    见南宫玥的呼吸依旧平稳,睡得香甜,萧奕松了口气,不耐烦地瞥了百卉一样,没好气地说道:“这点小事,随便让王府的护卫跑一趟,还要来禀,每天这样劳心劳力,难怪阿玥都长不胖!”

    百卉的眼角抽了一下,自从世子妃怀上第二胎以后,她们哪里敢让世子妃劳心,也就是因为事关大姑娘,所以她才特意过来禀一句。

    不过,百卉也不敢与萧奕顶嘴,应了一声后,就快速地退下了。

    大姑娘的事马虎不得,等世子妃醒了后可能会问起,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吧!

857般配

    等百卉和海棠策马疾驰从碧霄堂一路赶到城西琉璃巷的五善堂时,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两个丫鬟刚到巷子口,就看到那些原本聚在巷子里看热闹的路人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七嘴八舌地互相说着话:

    “你们说这五善堂背后是不是有人撑腰啊?”

    “我瞧着像,一个在里头帮忙的人身手就如此矫健!”

    “我听说还有人看到过几个南疆军的人在善堂进出……没准是哪个将军府的夫人姑娘心慈所以办的善堂吧?”

    “没准是!”

    “……”

    百卉和海棠互相看了看,心放下一半。

    听这些人的语气来看,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

    两个丫鬟在巷子口下了马,大步流星地朝五善堂的方向走去,等他们来到善堂门口时,那里已经空落落的,没几个人了。

    善堂里传来一个小姑娘稚嫩怯懦的道歉声:“对不起,这位老爷。我……我不该偷你们酒楼的烤鸡吃。”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丝颤音。

    话语间,百卉和海棠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只见大门后的庭院里,一个八、九岁的青衣小姑娘正对着一个穿着褐色锦袍的矮胖男子躬身致歉。

    而穿了一件水绿色素面褙子的萧霏就站在那小姑娘的身旁,对着那矮胖男子露出一个歉然的浅笑,客气地说道:“李老板,我知道是她错了,但是她还小,当时又是肚子饿,烤鸡的银钱我替她双倍赔偿给李老板可好?”

    见萧霏安然无恙,百卉和海棠一方面彻底放下心来,一方面心中又有几分微妙的复杂:大姑娘真的是与几年前大不一样了。

    想起当初萧霏独自带着两个丫鬟从南疆远赴王都时的情景,百卉感觉恍如前世。

    海棠扯了扯百卉的袖子,百卉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俊逸挺拔的青年。

    青年身穿一件普通的青色长袍,身形颀长,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就透着一股冷峻的英气,器宇轩昂。

    这个年轻男子再面熟不过!

    “汪!”

    仿佛在附和两个丫鬟的心思一般,一个巨大的灰犬从梧桐树后探出头来,它似乎认得百卉和海棠,疯狂地摇着尾巴,却被主人叫住了:“鹞鹰!”

    两个丫鬟不由得面露惊愕之色,面面相觑。

    阎习峻和鹞鹰怎么会在这里?!

    “桃夭……”萧霏做了个手势,桃夭就递给了那李老板一串铜钱。

    李老板用肥硕的手指把那些铜钱随意地垫了垫,白胖的脸上还有些不甘心,吹胡子瞪眼,可是……

    “汪!”

    又是一声响亮的犬吠声,一对上阎习峻这尊阎王冰冷的目光和鹞鹰森白的犬牙时,李老板瞬间又怂了。

    “哼!我惹不起,自认倒霉!”李老板收起铜钱,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随从骂骂咧咧地走了,与百卉和海棠交错而过。

    人走出了老远,还能听到李老板咕哝的声音随风传来……

    “大姑娘。”百卉和海棠急忙上前给萧霏见礼,百卉解释道,“大姑娘,奴婢听说善堂这边有人闹事,世子妃正巧睡下了,但奴婢担心大姑娘,就自作主张过来看看,大姑娘莫要见怪。”

    萧霏本来还担心这点小事会惊扰到大嫂,闻言松了一口气,含笑道:“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桃夭嘟了嘟嘴,忍不住插嘴道:“姑娘,虽然是我们梅子有错在先,但这个李老板实在是得寸进尺,幸好阎公子在,否则奴婢看他们还想砸我们的善堂……”

    那个叫梅子的青衣小姑娘内疚地缩了缩身子,萧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色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错不改,害人亦可能大焉!”另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脆生生地接口道。她给萧霏行了礼,然后拉起梅子的手,“梅子,马上要上课了!”

    梅子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跟着那小姑娘往学堂的方向去了。

    看着两个小姑娘的背影,桃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个梅子是五善堂前两日刚收养的一个小姑娘,父母双亡,从附近的一个村子跑来城里乞讨为生,有一日,她实在饿得慌,爬狗洞钻进了一家酒楼的后厨,偷了人家的烧鸡,被人逮了个正着,虽然那日侥幸从狗洞逃脱,但是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今日那酒楼的李老板找上门来算账。

    那李老板不知道五善堂是镇南王府的大姑娘开的,口口声声地说是善堂在豢养孤儿做小偷,还要砸善堂,幸好阎习峻今日正巧过来善堂帮忙,把人给吓住了。

    李老板才算同意和解。

    之后的事,百卉和海棠也都看到了。

    这时,鹞鹰终于按耐不住地飞冲了过来,先摇着尾巴欢乐地朝百卉和海棠叫了两声,然后又兴奋地绕着萧霏打转去了,“汪汪”叫个不停。

    自从那晚鹞鹰在山上找到她后,萧霏对这头蠢狗的耐心又好了不少,俯身摸了摸蠢狗,喂它吃了肉干,又由着它在她手上乱舔了一番……

    “鹞鹰!”阎习峻大步流星走了过来,略显严厉地叫了一声,但是忙着撒欢的鹞鹰已经听不到主人的声音了,扑到萧霏身上亲昵地蹭了好几下,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欢快极了。

    阎习峻神色尴尬地一把扯住鹞鹰的项圈把蠢狗拉了下来,然后一边安抚着蠢狗,一边道:“萧大姑娘,我看这里都是妇道人家,以后也难免有人来寻事,城外有几处庄子里住着些老兵因为伤残从军中退下,以他们的身手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若有合适的人选,来这里当个门房……”虽然世子爷拨了银子好好养着这些伤残老兵,但是他们也不想吃白饭,每日闲散着觉得筋骨都懒了,总想着找点儿事做做。五善堂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萧霏闻言顿时双眼一亮,璀璨如星辰,抚掌笑道:“阎公子,你这主意好!”有了老兵当门房兼护卫,就算她不在这里的时候,也不用太担心姑娘们的安全。

    “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阎习峻道。

    “汪!”鹞鹰又叫了一声,仿佛在说,没错没错,就看我们的吧!

    百卉和海棠又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里是没她们的事了,两个丫鬟就一起告辞了,直接回了碧霄堂。

    此刻,太阳开始缓缓地西斜,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洒在东次间里,光线柔和,舒适清爽。

    打了个盹的南宫玥已经醒了,正在吃着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炖蛋。萧奕已不在屋子里。

    百卉暗暗地松了口气,把刚才发生在五善堂的事娓娓道来。

    关于那李老板和梅子的事,南宫玥并没有太在意,令她意外的是——

    阎习峻今日在五善堂帮忙。

    南宫玥扬了扬眉,不由想起上次与萧霏说起婚事时,萧霏那坚定、赧然而又懵懂的神情与她当时说的话:

    “大嫂,三个月后,我一定会想好的,不会辜负大嫂的一片心意。”

    南宫玥放下手中的勺子,若有所思。

    难道真的是……

    屋子里忽然一暗,南宫玥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只见穿着一身大红衣袍的萧奕捧着一大把火红的木棉花出现在了窗槛上,对着自家世子妃露出灿烂的笑靥。

    夕阳的余晖下,南宫玥几乎能看到他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白皙的肌肤泛着如玉的光泽,莹莹生辉。

    “阿奕!”南宫玥对着萧奕招了招手,萧奕立刻抱着木棉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画眉看着世子爷好像一条翘着尾巴的大猫般讨好地凑了过去,实在有些不忍直视。

    “阿奕,与我说说阎习峻。”南宫玥单刀直入地说道。

    萧奕怔了怔,很快就猜到南宫玥这是为了萧霏打听的,俊脸差点没垮掉。

    果然还是得把萧霏这丫头早点嫁出去了!

    “我新锐营的将士个个都好。文武双全,性子沉稳,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以撑得起门面了。”萧奕随口道,“阿玥,既然看中了,就赶紧把事情给办了吧。”

    早点把萧霏嫁出去,以后就让她夫君操心她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去,别再事事烦着他家阿玥了。

    南宫玥也知道阎习峻跟于修凡、常怀熙他们一样,人都不错,只是……

    南宫玥犹豫地说道:“阿奕,我也看阎习峻人品不错,就是他的身份会不会低了点……”

    萧霏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女,而阎习峻无论是家里的门第,还是庶子出身,都与萧霏相差甚远,而且……

    “这阎家委实是‘乱’了点。”

    说着,南宫玥不由得想到了阎家的那些糟心事,阎夫人、阎习峻的姨娘、庶妹……

    如果可以,南宫玥想尽量为萧霏找一户家风清正的人家。可是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萧奕却是满不在乎,耸了耸肩道:“整个大裕加上南疆,除了皇帝,还有谁的身份能和萧霏相配?!”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把花随手插在一旁的花瓶上,然后期待地看着南宫玥求表扬。

    南宫玥敷衍地在他发顶揉了两下,勾唇笑了,心里瞬间豁然开朗。

    也是,以他们霏姐儿的身份,在整个南疆,还有谁敢不长眼地欺负她不成?

    要是真嫌阎家太乱,就让萧奕做主,让阎家赶紧分家就是了。

    对于霏姐儿而言,她的婚事不需要考虑门第,只要男方的人品好,又与霏姐儿情投意和,一切都不是问题!

    反正三个月的时限就快到了,到时候自己再问问霏姐儿吧。

    “娘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小萧煜响亮兴奋的声音。

    很快,珠帘被他胡乱地挑起,穿着一件靛青色小袍子的小家伙飞快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册子。

    他显然心情不错,跑到罗汉床前,对着南宫玥“咯咯”笑着,圆圆的小脸兴奋得染上一片飞红,水灵灵的大眼忽闪忽闪的。

    小萧煜是刚从青云坞回来,本来他每日只去上午的,但今天留得久了些。

    “娘亲,爹爹,看!”

    小家伙踮起脚,献宝地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南宫玥和萧奕看。

    只见那册子橘色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三字经。

    这熟悉的字迹萧奕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官语白之手,而这鲜亮的橘色封皮嘛,不用说就知道肯定是小萧煜挑的。

    “煜哥儿,这是义父给你抄的《三字经》吗?”南宫玥含笑看着小萧煜,柔声问道。

    小团子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地摇了摇头,倒是把南宫玥弄得一头雾水。

    很快,南宫玥就知道小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萧奕随手从中间翻开了那本册子,只见某一页上,赫然以端正的小楷写着两行字: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而两行字的下方是一幅色彩鲜艳的画,画的是一个小小的幼童正给几个兄弟分梨,大的梨分给了别人,而桌面上最小的那个梨则留给了幼童自己。

    这幅画很显然是配合文字画的。

    萧奕与南宫玥不由面面相觑,南宫玥也随手翻了几页,果然,其他纸页也是如此,几行字配上一幅精致的小画,图文并茂,有趣易懂。

    这分明是官语白特意给小家伙编的三字经绘本。

    “你这臭小子,真是命好。”萧奕伸指在小家伙的额心弹了一下,小家伙笑得更开怀了,兴致勃勃地对着绘本“念”起了《三字经》。

    他还不识字,不过识图!

    小家伙摇头晃脑地把自己会背的那一半《三字经》流利地背了一遍,然后又把画册合上了,乐滋滋地抱在怀里。

    南宫玥揉揉他的小脑袋问:“煜哥儿,可有谢过你义父?”

    “嗯。”小萧煜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亲了义父好几下呢!

    应声的同时,小家伙想起了一件事来,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道:“义父说,去踏青!”就他们两人……不对,还有小四!

    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又可以出去玩了!

    之后,小家伙就兴奋地学着娘亲使唤起丫鬟说要备马备车,还特意去看了自家的马棚,确认自己的小马小云一切安好,方才放心。

    他那副小大人一般操碎了心的模样逗得众人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这一夜眨眼即逝。

    次日一大早,天方亮,小家伙就醒了,催促乳娘丫鬟伺候他起身,用早膳……这还不到辰时,他已经整装待命,跟爹娘告别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小家伙被抱在义父怀里,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享受了一番风驰电掣的感觉。

    小家伙还小,官语白也没打算带他走多远,到了距离骆越城不过五六里的东郊外就下了马,之后就让小家伙自己骑着他的小云,一路漫步缓行,很是悠闲。

    俗话说:“二月惊蛰又春分,种树施肥耕地深。”

    现在正值春分,正是踏青、播种的好时节。

    一路上,不时可见农人在田里春耕,各种形状的纸鸢迎着春风在空中翻飞,成群结队的雀鸟被一头白鹰吓得四散惊走,小萧煜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地鼓掌。

    果然,还是他们家的寒羽飞得最高,最快!

    “啪啪啪……”

    又是一阵振翅声传来,几只黑燕被白鹰追得慌不择路……

    一旁的小四眉头一动,转身看去,只见后方不远处湖水在春日的晨光下波光粼粼,岸边一棵棵垂柳迎风招展。

    几个年轻的公子、姑娘说笑着朝他们的方向信步走来,似在踏青游玩。

    小四正要收回视线,却听一个激动的男音响起:“元帅!”

    一时间,那些公子姑娘都朝官语白的方向看了过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姑娘的眼神有些复杂,只见她身穿一件浅紫暗银绣缠枝莲纹绣花褙子和黛色百褶裙,纤腰盈盈,娴静若水。

    正是曲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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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8拐卖

    南疆只有一人可被称之为元帅,那就是原大裕的安逸侯官语白!

    这一点,曲葭月不知道,但是在场的不少公子姑娘都是将门子弟,多是知道的。

    新年的时候,随着驻守西夜的军队陆续返回了大半,世子萧奕在论功行赏的同时还更改了军制,现在南疆军上下用的是南疆的军制,再不属于大裕。

    官语白正式任兵马大元帅,手掌兵权,如今他在南境可说是手掌重兵炙手可热!

    经过西夜这一战后,南疆军上下均对这位大元帅心服口服。

    刚才出声喊“元帅”的蓝袍公子第一个大步上前,其他的公子姑娘也跟了上去,一些姑娘交头接耳地说着官语白的那些事,自然也传入了曲葭月耳中。

    她以前只知“狡兔死,走狗烹”,却没想到西夜已经打下,可是萧奕竟然连兵符都给了官语白,官语白在南疆的地位远比她所知的要高得多!

    人群往官语白的方向而去,曲葭月也不得不顺势上前,脚下的步子却有些犹豫,原本容光焕发的脸上此时透着一丝僵硬。

    这段时日,曲葭月在南疆过得不错,南疆虽不比王都繁荣,但是比之西夜那种黄沙漫天、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要好多少,短短几个月她的肌肤就光滑了不少。

    而且因为父亲平阳侯的关系,南疆各府都对她以礼相待,她又是有心与众人交好,所以,今日就约了一些姑娘和公子出来踏青游玩,没想到竟然偶遇了官语白。

    以前在王都的时候,曲葭月是瞧不上官语白的,当年的官语白哪怕是为官家洗刷了冤屈,他也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子,又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而当时的曲葭月风光正盛,根本就没怎么正眼看过官语白,甚至刚才乍一眼下还没认出他来……

    原来官语白是这副样子的!

    丰神俊朗,儒雅斯文,温润如玉,宛若谪仙下凡……都说恭郡王韩凌赋是个儒雅的翩翩公子,可是与官语白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倘若自己能够与他……

    曲葭月先是心口一热,但随即又有些紧张,官语白还认得自己吗?!他会不会揭穿自己的身份?

    不过是转瞬,曲葭月已经是心思百转,脚下的步子走得更慢了,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忐忑不安。

    “见过元帅!”

    走在最前面的蓝袍公子第一个给官语白抱拳行礼,他是南疆军中一名百将,之前与西夜之战时,也曾效力于官语白麾下,自然是认得这位在南疆甚少与各府交际往来的新晋大元帅。

    “任百将。”官语白一语道出对方的身份,令得那年轻的任公子有些受宠若惊。

    他应了一声后,迟疑地看向了小马上的小家伙,试探道:“这位……可是世孙?”

    一句话听得众人心中一惊,他们刚刚也在揣测这个看来不过两三岁的男童是谁,却大都没想到世孙头上。毕竟,这四周除了官语白、小萧煜和小四三人外,显然没有别人。

    世孙是王府下一代的继承人,世子爷和世子妃会这么轻易地就把世孙交托给别人带出门吗?!

    不少人都是面面相觑,但想着世子爷为人做事的风格一向出人意料,又觉得也不无可能。

    紧接着,那些公子姑娘就纷纷地给官语白和小萧煜行礼:

    “见过元帅,世孙。”

    跨坐在小马上的小萧煜像模像样地抬了抬手,声音响亮地说道:“免礼。”

    这个孩子就是南宫玥和萧奕的儿子?!曲葭月本来只是瞥了一眼,却忍不住又看了看。

    这孩子显然养得极好,白胖结实,一双与萧奕神似的桃花眼如黑葡萄般熠熠生辉,圆圆的脸庞像个糯米团子般。

    曲葭月心头又是一阵风起云涌,夹杂着酸楚、嫉妒、不甘……

    她半垂眼帘,不敢再看。

    今日出来的这些公子姑娘与官语白大多不熟悉,自然也不敢出言相邀一起踏青,行了礼后,那任公子就主动提出告辞,众人又说笑着离去,继续沿着湖边踏青赏景。

    春风徐徐,暖风熏得游人醉。

    人群中,不少姑娘都忍不住回头看,乌眸之中水光潋滟。

    少女怀春,她们大都想到一个方向去了。

    官语白还没有成亲呢!

    都说年龄稍微大几岁,懂得疼人……

    一些姑娘的脸上染上一片如晚霞般的红晕,娇艳欲滴。

    曲葭月自然也注意到了,心中不屑,眸底一片幽深,仿若那深不见底的一汪幽潭:她还有机会!

    一行人渐渐走远,言笑晏晏,而官语白也早就带着小萧煜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随意地玩,随意地停,漫无目的地来到了一个村子附近,不知不觉中,他们的身后就跟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形。

    小四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若是什么可疑的鸡鸣狗盗之辈,他早就把这些人处理了,偏偏那不过是几个附近村子里的小孩罢了。

    几个小孩都是盯着小马上的小萧煜,指指点点,更麻烦的是,他们还去通知自己的小伙伴,叫来了更多的孩子,十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都好奇地来围观小萧煜。

    小孩子都是天生会察言观色的,发现这三位贵人没有驱逐他们的意思,而且那好看的公子和小公子看来极为和气,都好奇地越凑越近,后来甚至有一个四五岁、还淌着鼻涕的男童大着胆子来搭话:“小弟弟,这是小马吗?”

    马在民间是极其珍贵的,对于这些普通的农户而言,家里能有头牛或驴就已经是家里还算宽裕的,这些农户的小孩偶尔能在路边见到路人骑马而过,但是这小马却是不曾见过。

    “这肯定是骡子对不对?”又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忍不住凑过来说道。

    小萧煜皱了皱眉,指着自己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大哥!”很明显,他比他们都高,当然是大哥了!

    小四的眼角抽了一下,对于萧氏父子的执念有些无语了。

    “大哥。”那男童还真傻乎乎地叫了。

    小家伙习惯地想摸荷包给人赏见面礼,可是他今日是出来玩的,根本就没带荷包,他想了想就双臂一张,示意义父把他抱了起来,然后“高高在上”地对小弟说:“弟弟骑马。”

    小家伙很大方地把自己的小马让了出来。

    “是马!就是小马!”

    后面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一个个兴奋得两眼发光。

    那短手短脚的男童还小,自己当然爬不到马上去,最后还是小四出力把他给抱了上去。

    其他的男孩子一看叫声“大哥”就可以骑马,都围过来排队叫大哥。

    小萧煜一向大方,爽快地把小马借给他们骑,也就是苦了牵马的小四而已。

    没一会儿,小萧煜就和这些孩子们玩得极为热络了,更有人好客地请他和官语白去吃午饭……等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在身后送了好远,还热情地邀请“大哥”再来玩。

    小四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了。

    三人策马远去。

    等回了碧霄堂后,小萧煜又赶紧去向娘亲显摆,在木桶里沐浴的时候,嘴巴就没停过,说起今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说起他的那些“小弟”;说起村子里的咯咯鸡、哞哞牛;说起中午那埋在稻草灰里烤出来的烤番薯又香又甜……

    小家伙的词汇有限,说得磕磕绊绊,不时还要比手画脚,南宫玥基本上是有一半靠猜,不时地问他:“好不好玩?”“好不好吃?”“好不好看?”

    说着说着,玩了半天的小家伙就困了,等乳娘和丫鬟把他抱出来擦干身子、穿衣的时候,他脑袋一歪,闭上眼睛睡着了。

    南宫玥抱着小家伙也躺在榻上睡下了……

    碧霄堂的午后,阳光微醺,静谧悠然,正适宜歇一个午觉。

    相比南疆,王都的早春要清寒得多,就算是午后阳光正盛的时候,也得穿上薄薄的夹袄方能御寒。

    此时的白慕筱身穿一件简单的青色薄袄衣裙走在王都的一条街道上,她头上裹着一方青色的帕巾,朴素得仿佛一个路上随处可见的民妇,神色憔悴,魂不守舍。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喧哗,白慕筱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京兆府中“滴血验亲”一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可是直至今日,王都的大街小巷还在议论纷纷地说着这事,痛骂白氏的水性杨花,嘲笑韩凌赋的绿云罩顶,每一次听到都让白慕筱羞愤欲绝,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的她也不过是一只落水狗,人人可打!

    白慕筱暗暗地咬牙,心中溢满了不甘。

    那一日,在宛平镇,阿依慕打晕了她后,就抱着韩惟钧离开了,等白慕筱醒来的时候,本想追上去,却发现阿依慕和韩凌赋被锦衣卫包围了。

    在那种情况下,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也只有——

    逃走!

    这一个多月来,白慕筱都躲藏在宛平镇里,直到最近风声过去,她才悄悄来到了王都,想打探一下韩凌赋、阿依慕和韩惟钧的消息。

    不过,首先,她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白慕筱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袖口,她身上已经没银子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去当了她的首饰了。

    白慕筱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直到在一家“施家当铺”前停下了步子,然后毅然地走了进去。

    当铺里,一个瘦小的伙计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发出清脆的拨珠声。

    白慕筱走到柜台前,从袖中的暗袋中摸出一支如意翠玉簪,道:“我要当一支钗。”

    “活当还是死当?”伙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边抬起头来。

    “死当。”白慕筱淡淡道。

    伙计拿出一个木制托盘示意白慕筱把玉簪放在上面,扫了两眼后,随口道:“小娘子,你这玉簪的玉质普通,若是没什么瑕疵,还能当个二两银子……”

    这伙计还想诓她!白慕筱冷冷地一笑,一把打算抓回自己的玉簪,道:“这簪可是墨翠!”

    “且慢!”伙计赔笑着按住了托盘,“小娘子别性急,容我再看看。”

    白慕筱知道这些当铺的人都是欺善怕恶、仗势欺人之辈,换一家当铺恐怕也是差不多,收回了手。

    伙计装模作样地又把那玉簪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道:“二十两,小娘子,最多二十两。”

    白慕筱眉头微皱,那伙计就又道:“小娘子,你去别家可还给不了你二十两!”他撇了撇嘴,仿佛在说,这来当铺的冤大头哪个不是缺银子啊!

    白慕筱心里知道这玉簪至少值五十两以上,而这伙计也没说错……当铺本来就是坑人的地方,自己急着用银子,也只能忍了。

    “好,二十两就二十两。”她点头应了,“麻烦小兄弟给我弄些碎银子。”

    那伙计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应下,笑眯眯地说道:“小娘子,你且在这里稍候,我到后头去取银子。”说完,伙计就挑开布帘到内间去了……

    一盏茶后,白慕筱就捧着一个青色的钱袋从施家当铺里走了出来,正要往右行去,身后忽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白慕筱低呼一声,踉跄地摔倒在地,下一瞬,眼前一道灰影闪过,她感觉手中一空,她的钱袋被人抢走了!

    “小偷!”白慕筱赶忙起身,朝前方那灰色的身影奋力地追了过去,嘴里大叫着,“快帮忙抓小偷啊!”

    路人闻声看来,却没有人出手帮忙。

    白慕筱只得咬牙自己追去,她已经身无分文,这是她最后的银子了。

    白慕筱气喘吁吁地追过了两条街,追着那个灰色的身形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等到她意识到四周没有人其他人时,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可是晚了!

    她来不及回头,只觉得后颈上一阵剧痛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硬物敲在了她身上,紧跟着,她的头也晕眩了起来……

    糟糕!

    白慕筱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中计了。

    她连一声救命都来不及发出,身子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脑子昏沉沉的,眼皮沉甸甸的……

    很快,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慕筱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但是后颈连着后脑都是又昏又晕又痛,眼前一片幽暗。

    她感觉自己被装在了一个麻袋里,身下那颠簸的感觉和耳边传来的车轱辘声告诉她,她正在一辆马车上。

    她会被送去哪里呢?!

    白慕筱想叫,可是她的嘴被一团麻布塞住了,双腕被麻绳绑在了身后,饶是她用力挣扎也动弹不得……

    渐渐地,一种绝望的心情在她心底冉冉升起,蔓延开去……

    直到这一刻,白慕筱才骤然意识到,一个没了家族庇护的孤身女子,想要在这世上生存有多艰难。

    一旦她不再是白家的姑娘,不再是恭郡王府的侧妃,就连想过寻常的日子都是一种奢望!

    她心头不甘,明明她比那些所谓的王都贵女都要聪慧,都要有才华,为何这个世道就是容不下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呢!

    “骨碌碌……”

    车轱辘急速滚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跟着一个尖锐苍老的女音响起:“二狗子,你这次带来的货色不会又是那等庸脂俗粉吧?我们藏香阁可不似那百花楼什么阿猫阿狗都收!”

    “余妈妈,你放心,这个可是上等货!”

    话语间,白慕筱觉得眼前一亮,麻布袋被人拉开一角,对上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透着审视的目光。

    白慕筱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那老妇满意地一笑,咧嘴道:“这个货还可以。给老娘抬上去!”

    随即,麻布袋又被拉上了,白慕筱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如同她的心一般。

    她,竟然被卖到了**!

    白慕筱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直沉到无底深渊……

859名妓

    空荡荡的房间里,烛火跳动,连着屋子里也时明时暗,就如白慕筱此刻的心情一般。

    白慕筱已经被关在这藏香阁里大半天了,这间房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窗户也都封死了。

    门外守着一个青衣小丫鬟,只是呆板地、反复地劝她“最好乖乖听话,谁也逃不出余妈妈的手掌心”云云。

    白慕筱焦躁地来回走动着,心中一阵纠结与权衡,她当然不想被逼着接客,但是想要吓住老鸨,唯有报出她真实的身份——说到底,那些人就是以为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才敢把她卖到**来!

    只是,如果她报出自己的身份,老鸨恐怕会把她送去韩凌赋那里领功,那么,韩凌赋多半会杀了她……

    相比之下,似乎还是这藏香阁里更安全一点。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原本混乱的眼神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还没走到绝境呢!

    她才华横溢,只要能为这藏香阁吸引足够的客人并带来惊人的利益,老鸨又何必一定要逼她卖身!

    她会写曲、编舞、写诗词,她可以说服老鸨让她卖艺不卖身。

    想着,白慕筱的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原本黯淡的脸上又有了神采。

    不错,以她的本事在哪里不能混得风生水起!

    打定主意后,白慕筱再次走到房门后,对着外头的小丫鬟道:“我要见你们余妈妈,我有话跟她说!”

    小丫鬟有些迟疑,明明之前屋子里的这位姐姐还歇斯底里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样?!被卖进藏香阁里的人多了,哪个不是一开始哭哭啼啼,后来也只能认命!

    这时,白慕筱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寻死觅活,我只是有话和你们余妈妈说。”

    小丫鬟又踌躇了一下,但这次还是应声去了。

    房间里的白慕筱在一张红漆木圆桌边坐下,悠然地给自己倒着已经冰凉的茶水,心里琢磨着要如何说服那老鸨才好。

    她可以弹几个新鲜的曲子,边弹边唱,这老鸨既然能在王都开这么大一家**,总该有几分过人之处……她应该可以体会到自己的本事和价值!

    自己与王都那些养在闺阁中的娇花可不一样!

    须臾,房间外就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然后是开锁声与“吱呀”的开门声。

    那个被称为余妈妈的老鸨扭着腰肢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形似打手的男人。

    “怎么?是想好什么时候接客了吗?”老鸨看着坐在桌旁的白慕筱,声音还是那般尖得刺耳。

    白慕筱对着老鸨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道:“余妈妈,我想卖艺不卖身!我自信才艺不输给任何女子,妈妈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弹唱几首新曲子给妈妈听,一定都是妈妈以前闻所未闻的!”

    她自有数之不尽的歌曲可以让这老鸨惊为天人!

    烛火中,白慕筱乌黑的眸子如宝石般闪闪发光,虽然素衣简钗,却是气质如兰,清丽脱俗。

    老鸨怔了怔后,“噗嗤”一声笑了,扭着腰身走到白慕筱的身旁坐下,饶有兴致地说道:“看来是个通琴棋书画的,还算值个二十两银子……”

    白慕筱的眸中闪过一道戾气,那个可恶的拐子竟然只把自己卖了二十两!

    老鸨打量着白慕筱,继续说着:“我瞧你是哪家的舞姬逃妾吧!连我们藏香阁都不知道!我们藏香阁可是王都数一数二的**,我们这里的当红姑娘那可是一个个从六七岁就开始读书学艺,哪个不会点歌舞弹唱、琴棋书画!”

    白慕筱仍旧面色平静,道:“余妈妈,你且听我弹唱一曲就知道我与别人不同……”这**中的庸脂俗粉岂能与她相比!

    “哦?”老鸨似是怀疑地应了一声,吩咐那小丫鬟道,“去取把琴来。”

    “是,余妈妈。”

    小丫鬟应了一声,很快就把琴和琴案都取了过来,摆在白慕筱跟前。

    白慕筱在琴案前坐下,玉指轻拨琴弦,试了试琴音,一串流畅悦耳的琴声就自她指间流泻而出,然后骤然变得激烈,铮铮作响……

    白慕筱樱唇微启,清亮的歌声逸出:“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琴音铮铮,时而豪迈,时而柔情,听来荡气回肠,潇洒肆意,又英气逼人,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须臾,白慕筱便按住了琴弦,琴音骤然而至,却似乎仍旧绕梁不去,余音犹在耳边……

    屋子里一时陷入寂静,一旁的那个小丫鬟直愣愣地看着白慕筱,眸中熠熠生辉,充满了敬佩。她这位新主子才华如此出众,以后自己跟着她,也会有好日子的……

    白慕筱抬眼,从容地看向了就坐在她身旁的老鸨,腰杆笔直。她的这些歌曲在这世上可是独一无二的,她就不信老鸨会不为她的才学所惊艳!

    “不错!”老鸨啪啪地鼓掌道。

    白慕筱唇角微勾,下一瞬笑容又僵住了,只听那老鸨接着道:“会弹唱就好,本来老娘还想让你再练几天小曲,看来也不必了……瞧你这模样至少十七了吧,再几年就要人老珠黄了,今晚就给老娘挂牌!”

    挂牌?!这一下,白慕筱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花容失色地站了起来,“我们说好了卖艺不卖身?!”

    “老娘什么时候时候跟你说可以卖艺不卖身了?”老鸨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我们藏香阁就没有卖艺不卖身!这里是老娘做主,谁敢跟老娘说不!”

    白慕筱怨恨地瞪着对方,怒道:“你耍我……”

    “啪——”

    老鸨抬起右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白慕筱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白慕筱捂着脸傻眼了,白皙的脸庞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五指印。

    老鸨双手叉腰冷声道:“小贱人,老娘就跟你把话说白了,这歌舞弹唱、琴棋书画,你要是不会,就得学;学不会,就给老娘陪客人去,陪一个算一个,怎么也得把老娘的本钱先赚回来了!你信不信老娘可以让你自己哭着‘要’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

    听着老鸨充满恶意的声音,白慕筱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听说过那种更下等的窑子,是任何粗鄙肮脏的男人都可以去的,而且还要没完没了地接客,如果惹怒了老鸨把她丢进那种地方,那么……

    老鸨似乎看出了白慕筱的心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又道:“你要是真有什么贞洁烈女的骨气,就咬舌自尽啊,那老娘自认倒霉!否则,就给老娘乖乖听话,老娘有的是法子弄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慕筱失魂落魄地站在了那里,老鸨也不再多言,抛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就又扭着腰肢走了,房门在“吱”的一声中再次关闭,然后落锁。

    白慕筱傻愣愣地坐在原处,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好一会儿,她的心神才渐渐归位,然而一股寒意却在浑身上下蔓延,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般,无数冰刀一下下地戳在她的胸口,令她痛不欲生……

    白慕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心头的不甘越来越浓。

    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

    这个世道对她真不公平,明明自己才华横溢,明明自己色艺双绝,却偏偏遇到如此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老鸨!

    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

    白慕筱正混乱着,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打开。

    那守门的小丫鬟又回来了,还带着两个扛着浴桶的婆子,小丫鬟福了福身,道:“姑娘,奴婢来伺候姑娘沐浴梳妆了。”

    迎上白慕筱冰冷的神色,小丫鬟嗫嚅地劝道:“姑娘,你斗不过余妈妈的,还是乖乖听话,少受点罪。”

    之后,热水一桶桶地被端进来,倒进浴桶里,带着玫瑰香味的白色热气很快就弥漫在屋子里,朦朦胧胧,彷如仙境……然而,事实恰好相反!

    白慕筱木然地由着伺候她宽衣,木然地听丫鬟夸她肌肤如玉,木然地跨入浴桶中……

    当热气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白慕筱的身子放松了下来,脑子又开始飞转:

    要么卖身,要么死,要么就说破她的身份……

    可是后两者都不过是死路一条……

    那一日阿依慕打晕了她想要甩掉她,却反而阴错阳差地让她逃过一劫,既然上天让她活下去,她就不会这么认命,而且,她还不想死,她也不甘去死……对,与其去死,还不如稍安勿躁,另寻机会!

    就算是沦落**又如何,三百年前的慕莲夫人还不是**出身,可是最后却得了真心人,还成了超一品的侯夫人,甚至名垂青史。

    别人可以,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不会在这藏香楼待一辈子的!

    白慕筱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由着那小丫鬟伺候她穿衣、梳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王都开始陷入宁静,但是像藏香阁这样的烟花之地则相反,反而是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白日的藏香阁空落落的,里头的姑娘们大都睡着,仿佛没有一点人气,可是在入夜以后,这里就变成一片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甜腻的薰香味飘扬在空气里,四处回响着姑娘与客人们的说笑声,咿咿呀呀的弹唱声,还有一个个穿着半透明纱衣的女子在高台上翩翩起舞,一身玉肌若隐若现,看得有些人眼睛都直了。

    一曲罢,浓妆艳抹的老鸨就在众目睽睽下走上了高台,捏着嗓子道:“各位贵人,今晚我们藏香楼里的十二美又多了一美,啧啧,不是老娘我吹捧,那可是绝色佳人啊!”

    老鸨话音未落,已经有客人不耐烦地说道:“那就赶紧让美人出来啊!反正不就是老规矩,价格高者得!”

    不少人都连连起哄,就在这种喧闹的环境中,一身淡紫色纱裙的白慕筱就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沿着楼梯款款地走了下来。

    她身上那薄薄的纱裙掩不住她身上那紫色的肚兜与胸前的一片白皙,纱裙在走动间,微微摇曳着,如梦似幻。

    今日的白慕筱浓妆艳抹,眉心贴着金色的花钿,樱唇红艳似火,头上挽了一个复杂的牡丹髻,鬓发间插了一支朝阳五凤挂珠步摇,步摇的珠串垂在颊畔,为她添了几分妩媚与冶艳。

    “果然是绝色美人!”有人抚掌道,“如此美人若能一夜春宵,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余妈妈!”又一人紧接着道,“我出一百两!”

    “一百两也想要这样的美人,我出两百两!”

    “三百两!”

    “……”

    那些喊价声此起彼伏,老鸨喜笑颜开。

    白慕筱停顿在了楼梯的中间,傲然地俯视着下方……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任她有千般手段、惊世之才,都是建立在她的出身上,但她只是“她”时,她不过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玩意!

    这些男人的眼中只有色欲,他们不在意她会不会琴棋书画,不在意她的灵魂,他们只想在她身上一逞兽欲……

    想着那些粗鄙的手会碰触在自己的肌肤上,想着那些散发着恶臭的男人会……

    白慕筱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眸中一片幽深,其中有着决绝,有着坚毅,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现在的牺牲都是为了将来!

    总有一天她会让轻她辱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八百两!”

    老鸨激动尖锐的声音在白慕筱耳边响起,“还有没有人愿意出九百两的?!”

    四周一片嬉笑声、议论声、起哄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对着众人抱拳说着:“承让承让!”

    然而,就在这时,藏香阁外传来一片喧哗鼓噪声混杂着隆隆的脚步声。

    大堂里的客人、姑娘们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十几人浩浩荡荡地蜂拥进来……

    老鸨眉头一皱,本来要骂人,但声音还未出口,就梗住了。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都人高马大,面目森冷,飞鱼服,绣春刀。

    这……这不是锦衣卫吗?!

    藏香阁内,满堂寂静,噤若寒蝉,连那些达官贵人都不敢得罪锦衣卫,更何况这里的客人不过是区区的平民百姓了!

    老鸨咽了咽口水,勉强镇定地上前,对着领头的锦衣卫道:“这位大人,不知道有何……”

    “锦衣卫办事,还不让开!”

    老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的一个锦衣卫粗鲁地推开了,老鸨踉跄地退了两步。

    而楼梯上的白慕筱则瞳孔猛缩,隐约地猜到了什么,转身急忙想要跑,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脑中一片混乱:锦衣卫竟然找到她了……

    她的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下一瞬,她的右胳膊被人从后方一把拉住,猛地拽了下去。

    白慕筱低呼一声,狼狈地摔倒在楼梯上,抬眼对上了陆淮宁冰冷的眼眸,“白氏,你还真是会躲!”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

    陆淮宁做了个手势,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地钳住了白慕筱,半拽半拖地把她往下拖去……

    白慕筱身子僵直,再也无力反抗,也无从反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魂似乎也丢了一半:

    他们会把她怎么样?!

    会带她去让皇帝处置,还是韩凌赋……

    她都已经退让了,甚至愿意藏身**,为什么他们还是咄咄逼人,就是不肯放过她?!

    白慕筱越想越是不甘,却只能由着锦衣卫将她带离了藏香阁。

    看着这一幕,老鸨是一个字也不敢吭,锦衣卫拿人哪里需要给她理由!

    锦衣卫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留下一室的人面面相觑地揣测着:这个香兰姑娘到底是谁?!

    这一晚,藏香阁损失了二十两银子,却多了一则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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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0告密

    白慕筱被锦衣卫粗鲁地押进了一辆马车里,马车驶出藏香阁所在的春霓街,一路往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虽然宫门早已落锁,但是马车还是顺利地驶了进去,一直来到了长安宫,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所居住的宫殿。

    身上仍旧穿着那一身紫色纱裙的白慕筱被人推搡着往前,就这么狼狈地跪倒在一张紫檀木罗汉床前,仓皇的目光对上一双云淡风轻的眸子……

    曾经的皇后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了,从过去的日日难安到如今的气定神闲,无声地宣告着她的胜利。

    白慕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明明太后什么也没说,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就自顾自地饮着茶,可是她却从对方的那一眼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与轻蔑。

    太后看不起她!

    因为她委身奎琅?

    因为她委身**?

    白慕筱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半垂眼帘,眸中浮现一层浓浓的阴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威仪的质问声忽然自她头顶传来:“白氏,你可知罪?!”

    罪,她有什么罪?

    白慕筱眼睫微颤,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心中愤懑:她做错什么了?!

    她本应是人人羡慕称颂的女子,却不想一朝风云变幻,零落成泥!

    她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人,从来都是别人先招惹了她,她为了自保才不得已为之!

    当初若是南宫家愿意过继她,她也不会沦落为妾!

    当初若非官语白咄咄逼人地指责她抄袭诗作,她也不会名声扫地!

    当初若非崔燕燕害了她的儿子,她何须委身奎琅……又怎么会沦落至**,受人欺凌!

    南宫玥,官语白,崔燕燕,韩凌赋……阿依慕,都是他们在害她!

    她没有错!

    白慕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嘶吼着,可是她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费唇舌无谓地叫嚣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再次看向太后,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问道:“太后娘娘想要如何处置我?”

    太后唇角微勾,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白慕筱,不怒自威。

    静默蔓延,一室的死寂,唯有太后用茶盖轻轻拨着茶叶的声音偶尔响起……

    四周的空气沉甸甸的,白慕筱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一般,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后,还是白慕筱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道:“我愿和太后娘娘做一笔交易。”

    太后不惊反笑,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氏,以你现在的处境,有什么资格与哀家谈条件?!”

    白慕筱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不疾不徐地分析道:“太后娘娘,皇上初登基,如今朝堂动荡,百官各自为政,人心不齐,民间更有不少对皇上的揣测……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一人,这一点太后娘娘想必也知道……”

    太后不语,眸色微深,白慕筱继续说道:“我手头有韩凌赋的把柄,只想换我的自由……还有一大笔银子,这笔买卖对于太后娘娘和皇上而言,再值得不过!”

    “把柄?韩凌赋的把柄对哀家又有什么用?!”太后淡淡道,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

    白慕筱脸色一僵,挺直腰板,故作从容地说道:“若是这个把柄没有足够的价值,我又怎么敢在太后娘娘跟前班门弄斧!”

    又是一阵沉寂弥漫在屋内。

    须臾,太后方才出声道:“白氏,哀家就答应你,你可不要让哀家失望。”

    一瞬间,白慕筱心头的巨石落下了一半,眸中闪现一抹异彩,朗声道:“太后娘娘可知韩凌赋曾给先帝暗中下了五和膏?”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后的神色,见太后闻言近乎失态地面色一变,心中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白慕筱知道自己如今有求于人,也不卖关子,继续道:“韩凌赋服用五和膏已经好几年了,早就上了瘾,在他得知先帝要立皇上为太子的时候,便意图用五和膏来控制先帝……”

    太后还是没有说话,表面还算平静,然而心绪已经一片混乱。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日王太医说先帝生前曾服过五和膏,也是因为这个太皇太后才会怀疑她的小五谋害先帝!

    太后的思绪转得飞快,想到了许多事。

    先帝殡天那日,出入过养心殿的人有太皇太后、王太医、首辅程东阳、韩凌赋、咏阳……还有自己与小五,剩下的就是几个在养心殿服侍的內侍宫女。

    发现先帝驾崩的是咏阳,但是所有人都有嫌疑……

    因为小五差点被栽赃弑父,太后一度猜测过是否是韩凌赋所为,毕竟小五若是被治罪,那么得利的人就是韩凌赋,可是弑父弑君那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太后也只是猜测而已。

    直到此刻,太后终于确信了。

    韩凌赋!

    一定是韩凌赋!

    韩凌赋给先帝下五和膏,却被先帝发现,所以韩凌赋就痛下杀手,还顺便栽赃小五!

    一瞬间,太后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浓浓的恨意在她眸中翻涌着。

    好你个韩凌赋!

    当年想杀她的小五,后来又为了皇位一直千方百计地想置小五于死地,甚至最后还要以弑父之罪来陷害小五,若非她的小五命不该绝,有贵人相助,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着,太后额角的青筋凸起,面目近乎狰狞。

    虽然她可以确定害死先帝的人正是韩凌赋,却没有证据!

    太后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上次小五可以伪造罪证,治韩凌赋一个贪腐赈灾款之罪,以此夺了他的差事,但是这次不行!

    韩凌赋终究是小五的皇兄,轻易不能要他的命,不然,只会有碍小五的名声,令朝堂和民间怀疑新帝生性暴戾,弑父又杀兄。

    如果要治韩凌赋弑君弑父的罪名,就必须要有确凿的真凭实据!

    太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凝眉沉思着。

    白慕筱提供的这两条消息可说是“物超所值”,若是好好利用操作,自己一定可以让韩凌赋永世不得翻身!

    太后的眸中闪过一抹果决锐利的光芒,吩咐道:“李嬷嬷,把白氏带下去吧……”

    “是,太后娘娘。”一旁的李嬷嬷急忙福身领命,接着对着白慕筱伸手做“请”状。

    白慕筱跪得膝盖都麻了,吃力地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忍不住对太后又说了一句:“希望太后娘娘信守承诺!”

    白慕筱没再多说,随李嬷嬷退下了。

    她既然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了太后,自然也知道她暂时是出不了宫了,而且,如今的她在宫里反倒是安全,她唯一担心的是太后会不守承诺……

    想到之前藏香阁的那个老鸨戏弄自己的事,白慕筱心中隐隐有丝不安,随即她又告诉自己:如果连太后都食言而肥,那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

    白慕筱退下后,长安宫中就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只剩下那漫天的繁星在夜空中闪烁着……

    这一夜,太后辗转反侧,几乎是彻夜未眠,整整想了一晚上……一直到太阳再次冉冉升起,太后就吩咐雪琴把刚下朝的皇帝叫了过来,母子俩在东暖阁内说了一上午的话,之后,雪琴又匆匆出宫,亲自把咏阳大长公主请进了宫。

    过了未时,皇帝和咏阳才相继从长安宫出来,咏阳直接坐朱轮车回了公主府,心头为她刚才所得知的消息而喧嚣着,久久无法平静……

    “祖母!”

    咏阳一回到五福堂,就看到正堂里的傅云雁如同乳燕归巢般朝自己小跑了过来,那眉飞色舞、笑如灿阳的样子一如往昔。

    六娘这丫头,做人媳妇这么多年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毛毛躁躁的!

    咏阳嘴角微翘,眼神柔和下来,由着孙女亲热地挽着自己的胳膊,祖孙俩一起进了屋。

    “祖母,”傅云雁笑嘻嘻地扶着咏阳在罗汉床上坐下,“您怎么不问我今天怎么来了?”

    咏阳笑着随口顺着傅云雁的话问了一遍,傅云雁出嫁后也经常回公主府,以前傅大夫人还会数落她几句,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

    傅云雁笑得更灿烂了,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方才神秘兮兮地说道:“祖母,大夫说我怀宝宝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咏阳怔了怔,笑得眼角露出了深深的皱纹。

    傅云雁和南宫昕成亲也好几年了,却一直没消息,傅家人自然也担心,但想着小两口年纪还小,也就没去催促,如今看来时候终于到了!

    “好好好。”咏阳连声道好,原本有几分郁结的心顿时释怀了,心情雀跃。

    一种米养百种人,他们韩氏有韩凌赋这种大逆不道的弑父逆子,可自也有血性的好儿郎!

    她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着等皇帝熟悉了朝政,她也可以彻底退下了,到时候,她可以四处走走,含饴弄孙……

    傅云雁笑嘻嘻地凑趣卖乖道:“祖母,我可是第一个就跑来告诉您,您是不是很感动?”

    “你这孩子!”咏阳点了点她的额心,赶忙派人去通知其他傅家人。

    傅云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了。

    趁着其他人还没过来,咏阳面色一正,话锋一转道:“六娘,你今日回去后和阿昕说,代我谢谢镇南王府。”

    虽然太后没明说,但是咏阳已经猜到,把白慕筱的下落透露给太后的应该是镇南王府的人。

    想起自先帝殡天后发生的那么多事,咏阳心中唏嘘不已。

    他们韩家是欠了镇南王府……

    若非是阿奕,大裕江山恐怕是真的彻底完了!

    咏阳说得没头没脑,但是傅云雁也没有多问,笑眯眯地应下了。

    话音未落,就见傅家两位少奶奶疾步匆匆地进来了,没一会儿,又有人来禀说,南宫昕来了。

    五福堂里,越来越热闹了,众人都围着傅云雁一会儿恭贺,一会儿叮嘱,一会儿关怀,一会儿调侃……

    整座公主府里,都回荡着阵阵轻快的笑声,喜气洋洋。

    对于咏阳而言,根本没把白慕筱与藏香阁的那点事记在心头,不知王都里渐渐地有一个流言传扬开来,说是藏香阁里的一个挂牌妓女被锦衣卫带走了,锦衣卫还称呼其为“白氏”,不少百姓都信誓旦旦地说,那个白氏一定就是恭郡王府的那个偷人的白侧妃……

    没几日,这件事就传入了韩凌赋耳中,原本就压抑的府中瞬间就迎来一场疾风暴雨。

    韩凌赋大发雷霆,气得把外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个大半,只觉得绿云罩顶。

    “贱人,真是个恬不知耻的贱人!”

    随着又一声怒骂,韩凌赋“啪”地又摔了一个花瓶,双眼中布满了一道道血丝。

    这么多年来,他对白慕筱付出一片真心,处处护着她,百般为她筹谋,不愿让她受丝毫的委屈,可是白慕筱却总是不知足,对他下五和膏,对他下绝育药……都是她把他害到了如今的地步,让他与皇位无缘,让他名誉扫地,让他成为整个大裕的笑柄!

    韩凌赋的眼中火光四射,这个贱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打算挂牌接客!

    他以前真是有眼无珠!

    韩凌赋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随之,又有一股熟悉的寒意在心头滋生……

    砰砰!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浓重起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告诉他,他的瘾头又发作了!

    韩凌赋神色一变,再也没心思想白慕筱,脑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字——

    五和膏!

    韩凌赋哆嗦着手拉开了一旁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罐,手指微颤地打开了盖子,罐子里立刻飘出熟悉的药味,然而,其中的褐色膏体却剩下薄薄的一层了,几乎见底……

    韩凌赋心下烦躁,赶忙用手指挖了一指药膏出来,急切地送入口中……

    这么一点五和膏根本就满足不了他,他急切地继续用手指刮着罐壁,一会儿挖,一会儿舔,一会儿吮吸,形容狼狈,卑微得就像是一个饥饿的乞丐终于得了路人的施舍般。

    须臾,韩凌赋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眼神恍惚,飘飘欲仙地露出陶醉之色,心神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凌赋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他俯首看向了那个放在紫檀木大案上的青色瓷罐,眸中闪过了恼恨、不甘和憎恶。

    他被软禁在这府中已有一个多月了,一开始,他不甘,他愤恨,一次次地咒骂新帝韩凌樊……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到现在,他惧了,愁了。

    他不惧新帝,新帝性子软弱,根本就没魄力取他的性命,他惧的是——

    这五和膏!

    当初白慕筱离开前也只留了他这么一小罐,而现在,这罐五和膏就快要吃完了……他几乎无法确定剩下的五和膏还能不能撑过三次……

    没有了五和膏,那他……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韩凌赋就觉得浑身的骨头似乎都痒了起来,身子微颤……他不敢去想象那种情景。

    韩凌赋霍地站起身来,正打算再去星辉院搜一遍,就见小励子快步进来了,面露急切之色。

    “爷,”小励子一边行礼,一边走到韩凌赋身边,压低声音道,“五和膏……有消息了!”

    “真的?”韩凌赋失态地紧攥住小励子的胳膊。

    小励子急忙点头,回道:“爷,奴才这些日子打探了城中不少与百越那边有往来的店铺,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南大街那边新开了一家铺子,老板是从江南来的,去过百越好几次,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其中还有一种神药……”

    听到这里,韩凌赋瞳孔猛缩,眸中绽放出诡异的光彩,整个人都兴奋得容光焕发。

861立国

    二月下旬的南疆,春风醉人,百花绽放。

    青云坞里,几个大人饶有兴致地坐在小湖边悠然垂钓,小萧煜忙碌极了,在三个男子之间跑来又跑去。

    这不,湖面上的某个浮漂一动,那席地而坐的黑衣青年右臂一甩,就把长长的鱼竿拉了起来,一条鲜活肥硕的鲤鱼被猛地拉出水面,在半空中甩着尾巴,无数水珠飞溅开来,在阳光下闪烁着水晶一般的光芒。

    “司叔叔,棒棒!”小家伙立刻屁颠屁颠地凑到了司凛身旁,兴奋地为他的司叔叔鼓掌。

    司凛身旁的水桶里已经有好几尾鱼在里头游来游去,偶尔在水中扑腾着……

    相比下,萧奕和官语白的水桶就显得有些寒酸了,里面除了一桶湖水什么也没有……

    “小子,”司凛随手把那尾鲤鱼丢进了水桶里,得意洋洋地看着小萧煜说道,“叔叔我厉害吧?”

    “厉害。”小萧煜捧场地用力点头,粉嫩的小脸因为来回奔跑而变得红通通的一片。

    就在这时,一阵“扑棱扑棱”的振翅声自不远处传来,众人皆是循声看去,也包括小萧煜。

    只见一只白色的鸽子振翅飞进了青云坞的院子里,展翅在湖面上掠过,越飞越近,越飞越低……

    小家伙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嘴里激动地叫着“咕咕”。

    忽然,一根半透明的鱼线往半空中飞出,准确地卷住了白鸽,先化力,再顺势一拽,就把那只懵掉的白鸽拉了下去,狼狈地落入一只大掌中,发出可怜兮兮的鸣叫声……

    小团子的大眼睛也因此黏着在了司凛的大掌上,舍不得眨眼。

    司凛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随意地往右手边的官语白一丢,“语白,接着!”

    小家伙可不在意那小竹筒,只顾着踮起脚去摸司凛手上的胖鸽子。

    “喜欢吗?”司凛笑眯眯地逗他。

    “嗯。”

    “想学抓鸽子吗?”

    “嗯。”

    “想学的话,叔叔就勉为其难地收你为徒吧!”司凛一边说,一边还斜眼看了坐在不远处的萧奕一眼,乌眸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挑衅,仿佛在说,瞧瞧,连你儿子都看不上你?!

    风行正在屋檐上斜躺着假寐,闻言,无语地眼角抽了一下。

    他掀开眼皮,施舍了司凛一个同情的眼神:对萧世子而言,这恐怕称不上挑衅,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吧!以萧世子这么心大,随便就把世孙丢给他家公子的架式,这要是有人主动愿意教世孙武功,估计高兴都来不及,没准今晚这拜师礼就要送来了……

    小萧煜歪着脑袋看着司凛,似懂非懂地眨了眨大眼睛。

    一大一小正对视着,突然,一道浑圆的白影如闪电般闪过,一只肥硕的白猫飞蹿到了小萧煜脚边,伸出爪子,对着水桶中飞快地一捞,一条鲤鱼就从水中“飞”了出来,白猫毫不犹豫地张嘴一咬,然后拔腿就跑……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下一瞬,得逞的白猫已经跑到了几十丈外,一只胖乎乎的橘猫从一棵树后谄媚地探出脑袋来,对着白猫“喵呜”了一声,仿佛在说,老大你真厉害!

    “小白,小橘!”小萧煜屁颠屁颠地追着猫跑了,留下了傻愣愣的司凛。

    四周尴尬地静了一瞬,直到“噗嗤”一声从屋檐上传来,风行大笑着捧腹,跟着一条鱼线朝他飞了过来,他急忙一个驴打滚在屋檐上滚了一圈……

    可怜的风行狼狈地从屋檐上滚下,还擦落了几块瓦片,见状,小四的脸都黑了。

    风行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左手一抓,右手一摊,左脚往前一踢,把三块瓦片稳稳地接住了,总算长舒一口气……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萧奕和南宫玥就看了一出好戏,萧奕还殷勤地替自己的世子妃抓了一把瓜子,送到她手中,方便她看戏。

    南宫玥从善如流,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翘起。

    “阿奕。”

    看完了手中的那封飞鸽传书,官语白就直接把写满了字的信纸递给了萧奕。

    萧奕扫了那张信纸一眼后,就顺手拉了南宫玥一起看。

    这一看,南宫玥连手中的瓜子都忘了嗑,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着,王都的“戏”还真是一出接着一出……

    这封来自王都的飞鸽传书里主要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锦衣卫在藏香阁擒住了白慕筱,白慕筱告诉太后韩凌赋服食五和膏成瘾,并暗中给先帝下了五和膏;

    第二件事就是太后为了寻到韩凌赋弑君的确凿证据给韩凌赋设了套,诱使韩凌赋去王都的一家铺子买五和膏,韩凌赋果然遣人去了,之后,新帝就下令锦衣卫搜查了韩凌赋的府邸,没想到却是一无所得!

    为此,韩凌赋愤而冲上朝堂,反过来斥责新帝容不得亲兄,上次令锦衣卫污蔑他贪腐,他已经一退再退,可是新帝却咄咄逼人,非要置他于死地!

    韩凌赋在早朝上说得慷慨激昂,逼得新帝不得已只能又解了他的圈禁。

    很显然,太后设的套被韩凌赋识破了,韩凌赋还顺势而为,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让新帝和太后有苦说不出!

    南宫玥樱唇轻抿,许久没有说话。

    “也难怪大裕乱糟糟的,新帝的手段还是太绵软了,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好好利用。”萧奕嗤笑了一声,随口道,语气中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失望。

    按照萧奕的看法,既然新帝都知道韩凌赋服食五和膏成瘾,而韩凌赋现在还没犯瘾,就说明他一直在持续服食五和膏,那么,新帝只需下旨直接搜府就是,挖地三尺,总能搜到韩凌赋手中的五和膏,非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官语白的食指在鱼竿上轻轻叩动了两下,看着荡起一圈圈涟漪的湖面,不紧不慢地说道:“自先帝驾崩后,新帝就恶名不断,朝堂动荡……以太后的性子,如此,应该也是为了维护新帝的名声。”

    南宫玥捏着信纸的一角,眼帘半垂,掩住眸中异色:韩凌赋虽有野心,可她却不觉得他有胆子弑父,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所为!

    前世,他和白慕筱明明生死相依,然而,这一世他们竟然走到了彼此不死不休的地步!

    想着,南宫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沽名钓誉。”萧奕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感觉到手下鱼竿传来的颤动,果决地一挑鱼竿……

    一尾生龙活虎的鲤鱼随着鱼钩飞起,萧奕钓了半天鱼,总算是有了收获。

    萧奕得意洋洋地对着南宫玥抛了个媚眼,振振有词地道:“与其这样瞻前顾后,倒不如直接下狠手,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反正韩凌樊都登基了,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大裕皇帝。”

    萧奕沾沾自喜地接着说道:“就比如我,早几年,我的名声也没比新帝好,可如今在南疆,谁敢说我不孝不悌!?”

    看着意气风发的萧奕,南宫玥不再想韩凌赋和白慕筱,眸中又盈满了笑意,别人不知,她活了两世,却是知道她的阿奕都不在名声什么的身外物,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对于萧奕而言,只要达成目的就好,不必拘泥小节!

    也正是他这种性子,才能让南疆走到如今这一步吧!才能让这片南境成为他们可以海阔天高的地方!

    想着,南宫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比那春光还要灿烂。

    萧奕随手把那张绢纸揉成了一团,往水桶里一丢,水迅速地浸湿了纸团,将墨汁晕染开来,再看不清绢纸上的字迹……

    其实萧奕根本就懒得管王都的破事,只不过他曾经在王都数年,借着王都藏锋芒,才等到了自己羽翼丰满的这一天,到底还是欠了韩氏皇家一份情。

    如今,他助韩凌樊登基也算还了这份情,从此他们萧、韩两家互不相欠!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萧奕嘴角一勾,转头看向南宫玥,笑吟吟地话锋一转:“阿玥,你想吃烤鱼还是生脍?”

    没等南宫玥回答,萧奕就又道:“不行,你怀着孩子吃生食不好,我们还是吃涮鱼片吧。”他语气中透着一丝显摆。

    不止是南宫玥,连在一旁服侍的百卉、海棠她们也知道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世子爷的厨艺也就是烤肉的手艺和刀功而已,所以,不是烤鱼,就是生脍,再就是涮鱼片。

    南宫玥有些好笑,从善如流地应了。

    主子说要吃鱼,百卉就立刻把话传了下去。

    今日他们钓的这些鱼自然是不能吃的,这都是湖里养的观赏鱼,也就是钓来玩玩,平日里唯一有可能在湖中捞鱼吃的大概就是凶猛的猫小白了。

    厨房立刻忙碌了起来,杀了好几条乌鱼,又处理了鱼鳃鱼肠,仔细清洗好了,方把那几条鱼送来了青云坞。

    萧奕对于片鱼片肉什么的,已经很熟练了,刷刷刷,几刀下去,就片好了不少薄如蝉翼的鱼片,看得小萧煜都傻眼了,连鼓掌都忘记了。

    到后来,司凛也有些手痒痒了,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摸出了门道来,也试探地片起鱼来……

    有了两个片鱼的高手彼此较劲,倒是便宜了一旁几个负责吃的食客,南宫玥、小萧煜和官语白吃得津津有味。

    青云坞里,鱼香四溢,随着春风飘出老远,没一会儿就把两只馋猫给引了过来,一步步地靠近,蹲在主人们的脚边,一脸期待地抬着圆脑袋,那如琉璃般的眼珠子看得小萧煜心都要化了。

    小家伙殷勤地把海棠给他烫的鱼片都拿来喂猫了。

    猫满足了,有了猫的小萧煜满足了,看着猫和小家伙的南宫玥也满足了。

    酒足饭饱后,两只胖猫依偎着彼此睡在了窗户边的书案上,小家伙摸着猫儿,也被传染了睡意,干脆也靠在猫身旁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地落在三个小东西的身上,心中一片柔软,时光静好。

    萧奕忽然出声道:“小白,我想好了。”

    萧奕说得没头没尾,但是从他那熠熠生辉的眸中,官语白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商量立国的事。

    如今南疆、百越、南凉、西夜以及南凉北部的一众小郡的局势都已经基本稳定了来下,南境大局已定。

    若还是以镇南王府之名管理这些郡,长此以往,会引来人心浮动。既然镇南王府已经宣布脱离大裕独立,干脆就建国。

    南疆军的军制已改,其他的事宜萧奕和官语白在近一月来也商量得七七八八了,几乎是万事俱备,却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定下——

    国名。

    既然要建国,就要有国名。

    南宫玥还没明白萧奕在说什么,一脸狐疑地看着萧奕,就见萧奕笑吟吟地继续说道:“南玥。‘玥’是传说中上天赐予的一颗神珠!”

    他的阿玥可不就是!

    顿了一下后,萧奕沾沾自喜地说道:“怎么样?小白,是不是好看又好听?而且寓意又好!”

    说着,萧奕看向了南宫玥,笑容更深,桃花眼半眯。

    南玥?!南宫玥若有所思地也眯了眯眼,灵光一闪,总算是领悟了:阿奕这是要把她的名字加到国名中!

    南宫玥眼角抽搐了一下,不觉得喜悦,只觉得有些无力,忍不住扶额。阿奕他就不怕天下人都以为他为色所迷吗?!

    好吧。

    阿奕他肯定不在乎。

    但是,她在乎啊!

    四周静了一瞬,司凛、风行等也对南宫玥投以“同情”的目光,嫁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丈夫可真是不容易啊!

    南宫玥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思绪飞转,然后歪着螓首若无其事地笑道:“阿奕,我可不希望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念我的名字,写我的名字。”

    萧奕闻言,顿时俊脸一僵。

    是啊,那可不行。

    阿玥是他的!不相干的人怎么能随便乱叫!

    见状,官语白右手成拳,无声地轻笑了一下。

    他用手指沾了些茶水,道:“阿奕,这个‘越’如何?”

    官语白沾着茶水直接在桌上写道:

    南越。

    “越”有超越、卓越之意。

    “南越。”萧奕喃喃地念道,嘴角微翘。

    两个各有千秋的俊朗青年相视一笑。

    这一笑中,彼此都有了肯定的答案,就用这个了——

    南越!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了南疆,不,“南越”的未来。

    司凛漫不经心地拿起了自己的酒葫芦,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喝一杯吗?!”

    酒香四溢,外面的春日更为灿烂,似乎也在为他们欢呼吟唱……

    次日一早,萧奕就下令召集众将,连一些重要的文官也都一一叫到了镇南王府。

    众人把王府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心头都有些没底。

    文官武将历来泾渭分明,彼此之间虽然说不上水火不容,却总是有几分互相挑剔的意味。在大裕,同级别的文官地位高于武将,而在南疆,根本就没有三品以上的文官,多年来都是武强文弱……

    众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暗暗交换着眼神,不知道世子爷忽然把文武官都集中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王爷!”

    当镇南王抵达后,唐青鸿就打算试探几句,没想到话还没出口,就听在上首坐下的镇南王黑着脸问道:“那逆……世子呢?!”

    唐青鸿的问话顿时咽了回去,其他的将领也是心知肚明地面面相觑,看来连王爷都不知道世子爷叫他们过来是要干什么?!

    咳咳!这确实是世子爷的作风!

    “世子爷和元帅来了!”

    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众人都循声朝厅外看去,只见两个青年刚刚迈入庭院中,并肩朝这边走来,信步闲庭。

862求娶

    “见过世子爷,元帅。”

    众人响亮的行礼声在厅堂中响起,如雷声隆隆。

    在一道道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萧奕和官语白分别在厅堂的两边落座,厅堂中静了片刻。

    镇南王不耐烦地看向了萧奕,若非是顾忌在场的众人,他已经吼了出来。镇南王捧起茶盅,借着喝茶调整自己的情绪,却听萧奕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父王,如今各郡已定,百姓安乐,儿子以为也是时候立国了!”

    萧奕的一句话令得满堂静了一瞬,跟着,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厅堂的将士官员都沸腾了!

    有些事众人不敢摆在台面上议论,事实上不少相熟的同袍友人早就在暗中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们南疆既然脱离了大裕,如今又把百越、南凉、西夜等诸国揽于境内,短短几年,南疆地域就扩大了数倍,是不是该立国了?!

    然而,立国并非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首先,该由谁来登基呢?!

    这南疆上下谁人不知镇南王早已经被世子爷架空了,更何况,这片偌大的基业也是世子爷厮杀战场打下来的……

    这个问题就让不少人抓耳挠腮,不敢轻易把立国的问题摆到台面上。

    如今由世子爷开口,那想必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们南疆终于是要立国了!

    那么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可都是开国元老!

    厅堂中的大部分人皆是目露异彩,脸上容光焕发,巴不得立刻就臣服在地,高呼万岁。

    唯有坐在上首的镇南王傻眼了,口中的热茶差点没喷出去……

    须臾,镇南王赶忙把茶咽了下去,又故作镇定地把茶盅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心头却几乎是在咆哮着:

    这个逆子又来了!

    先是擅自打下百越、南凉和西夜,现在又擅自说什么要立国!

    做什么事都这么横冲直撞的,就不知道事先与自己这父王提个醒吗?!

    想着,镇南王头都在抽痛着,右手紧握成拳,按捺着揍这逆子一顿的冲动。

    这逆子到底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镇南王府去年独立时,是走了狗屎运正逢大裕先帝驾崩,大裕朝堂且焦头烂额,没空来理会他们南疆,才侥幸躲过一劫。

    现在他们又提出要立国,这不是摆明挑衅大裕吗?!

    一旦激怒了大裕,到时候,新帝雷霆震怒,就会挥兵南下,百万大军兵临城下……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一想到自己大辈子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可以含饴弄孙,却要因为这逆子的妄为,可能要死无全尸,镇南王府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这个逆子恐怕都不会听的吧?!

    镇南王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目露期待地看向了另一边的官语白。官语白一向比萧奕这逆子要稳重,两人也颇为投机,如果让官语白来劝劝这逆子莫要太冲动……

    官语白似乎读懂了镇南王的眼神,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对着镇南王作揖道:“王爷,世子爷说得是,如今南疆脱离大裕独立,若不立国,免不得让人以为我们惧了大裕……”

    官语白这句话如一支利箭直射镇南王的心口,镇南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他心里可不就是在忌惮大裕……

    官语白若无其事地又劝了一句:“王爷,立国亦是立威。”

    立国亦是立威。镇南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心思转得飞快:如果他们不立国,会不会让大裕觉得南疆弱,所以才惧了大裕不敢立国?这世人都是欺软怕硬,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不能例外,

    倘若大裕以为南疆惧了大裕,会不会反而对南疆起了觊觎之心?

    立国亦是立威,一旦南疆立了国,大裕反而无法肯定他们的实力,也就不敢轻易出手了……

    镇南王越想越觉得立国才是正道,对官语白投以赞同的眼神,幸好他提醒了自己,官语白果然是比他那逆子不知道要可靠多少倍!

    见镇南王面露松动之色,萧奕漫不经心地又道:“父王若是没意见的话,那就择日登基吧!”

    闻言,众人皆是心中一震,眸中难掩惊色,没想到世子爷是打算让王爷来登基。

    唐青鸿飞快地看了一眼萧奕的脸色,见萧奕脸上笑吟吟地,他果决地率先下跪在地,紧接着,其他人也都看了看萧奕,见他并无不悦,反而笑意更浓,他们也纷纷跪了下来,一个个俯首抱拳,齐声高喊道:“还请王爷为大局择日登基!”

    俯视着矮了一身的众将,镇南王表面镇定,心里却是战战兢兢的:哎,做人祖父不容易啊,为了替孙子守住这片基业,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登基了!

    萧奕随便瞥一眼,就知道他这父王又在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了,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南境既然独立,就必须要立国,既然立国,自然要有皇帝。

    萧奕本身根本懒得当皇帝,对他而言,登基就意味着两个字:

    麻烦。

    反正这片南境由他掌着实权,那些明面上的应酬什么的麻烦事就让他这父王去做,反正他这父王一向爱面子,最喜欢这些徒有虚名的东西,而他还能因此多得些空,偶尔还能带着他的世子妃到处玩玩。

    人生苦短,还须及时行乐!

    堂中的众人在拜伏的同时,暗暗地彼此交换着眼色,大部分人都是心如明镜,比如田禾和姚砚等。

    世子爷会让王爷登基既出人意料,又是理所当然。

    以世子爷的性子,这十有八九是想偷懒呢!

    南疆,不,南境的大权都在世子爷的手上,他们这些众臣心腹心知肚明,可是外人却不一定知道,世子爷这是想把王爷摆明面上,自己就可以躲个闲,把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交给王爷去应付!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世子爷的作风!

    姚砚忍不住悄悄抬头瞟着萧奕的神色,见他还是慵懒地坐在圈椅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当姚砚的目光与萧奕对视时,萧奕还调皮地对着他眨了下眼,仿佛在证实他心中的想法般,看得姚砚顿时心生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镇南王清了清嗓子,抬了抬手,外强中干地说道:“大家众志成城,本王也就不推辞了!大家都起来吧。”

    说话的同时,镇南王的心中几乎是在垂泪,孙子的爹这么不靠谱,金孙也只能靠自己这个祖父了,为了孙子,他一定要撑下去!

    闻言,众人终于纷纷起身。

    “父王,”萧奕似乎没看出镇南王的欲哭无泪,笑眯眯地又提议道,“我已经翻过黄历,六月十四就是黄道吉日,父王就选这一日登基好了!”

    当听到这个时间时,气氛又诡异了一瞬,某些聪明人已经猜测到了这个日子的特殊性,这……这不是世子妃的生辰吗?

    这个日子到底是偶然,还是世子爷故意选的?

    其实不用问,他们也已经有了答案。

    以世子爷对世子妃的珍视来看,不言而喻。

    接下来,厅堂内一片和乐融融,众人此起彼伏地附议着,言辞凿凿地赞同这是一个大好日子云云,而镇南王面对大势所趋,根本就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强颜欢笑地应下了。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立国一事算是正式定下了。

    除了镇南王以外,其他将士和官员劝都沉浸在他们南境即将立国的喜悦中,一个个都是心潮澎湃。

    二月二十八,镇南王府就向四方发出告文,南境立国,国号为“越”,国土由南疆、百越、南凉、西夜到一众小郡七里郡、大赤郡、罗暹君等。

    南境上下,普天同庆,百姓欢呼雀跃,沉浸在一片喜悦中!

    尤其是骆越城,城中更是欣欣向荣,虽然正式的告文还没下,但是可想而知,镇南王一旦登基,肯定会定都骆越城,以后骆越城的百姓也就自然而然地水涨船高!

    一时间,不少外地客商蜂拥而入,都来骆越城中买宅子租商铺,一片热闹繁华。

    最繁忙的当然还是镇南王府,各府以致各城、各郡送来的贺礼纷至沓来地送入了王府和碧霄堂,百卉她们每日都忙着清点那些贺礼,并一一造册入库。

    连着数日,碧霄堂里上下都忙得好似陀螺般转个不停,最闲的人大概就是已经怀胎八月的南宫玥了,丫鬟们根本就不敢拿那些琐碎小事烦扰南宫玥。

    三月初三,南宫玥闲着无事,正懒洋洋地一边摸着肚子,一边翻着礼单时,鹊儿忽然来禀说,阎三公子来求见世子妃。

    阎习峻来碧霄堂不算罕见,罕见的是他竟然是来求见自己的。

    南宫玥如今身子重,平日里已经不太见客,但这一次,她却同意了,稍微整了整衣装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去了前院的舒志厅见阎习峻。

    待两人见礼后,阎习峻没有坐下,反而再次行礼,不同于第一次抱拳,这一次是正式的揖礼,无形之间就透出了一丝慎重的味道。

    南宫玥若有所思,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阎习峻毫不避讳地与南宫玥四目对视,开门见山地说道:

    “世子妃,我此次前来求见世子妃,是特意来求亲的,恳请将府上的大姑娘下嫁与我!”

    阎习峻心里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可以说不合礼法。

    他想娶萧霏为妻,按理说,应该禀报家中长辈,再请媒人上门探口风再正式提亲,可是,他的嫡母靠不住,生母身份低、见识亦浅,自亲媒人上门又显得过于草率,不够慎重,所以就干脆自己来了……

    他必须先让世子妃看到他的诚意。

    南宫玥面色不变,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道:“阎公子,你既然来到我跟前,可想清楚了利害?你与霏姐儿并不般配。”

    南宫玥语气舒缓,可是话中之意却极为尖锐。

    “我知道。”阎习峻目光坚定地看着南宫玥,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以我的身份配不上萧大姑娘,但我会护她一生,一心一意。”

    南宫玥并没有轻易被打动,话语反而更为尖锐了:“我相信你此刻是一心一意,但是岁月无情,人心易变。霏姐儿是王府嫡长女,待父王登基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殿下,尚主是一份荣宠,可是背后也少不了有人会指着你说三道四……”

    南宫玥可以想象,一旦身为阎府庶子的阎习峻娶了萧霏,定会有无数好事者在背后嚼舌根,比如什么吃软饭、攀龙附凤、靠女人……

    若然心灵不够强大,足以把一对神仙佳偶变为怨偶。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你也许会不在意,可是十年,二十年后呢?你还能维持你的初心吗?”南宫玥近乎质问地说道。

    阎习峻不是蠢人,自然听得明白南宫玥的意思。

    或者说,早在他许久许久之前,当他对萧霏心生爱慕之时,他就想过自己要面对的问题。

    “世子妃,我若是在意别人的目光与想法,我就不会从军,不会搬离阎府……”

    他若是想要争一个风光霁月的名声,就该日日乖顺地待在阎府里,如嫡母所愿一般“安分守己”地了此残生。

    但是他不甘,他不愿。

    他为何要为了别人,去让自己一辈子庸庸碌碌。

    日子是他自己的。

    成亲以后,是他和妻子的。

    南宫玥似乎看出了他的未尽之言,唇角微翘,“那么若是驸马不得参政呢?”

    若是驸马只能是驸马,不能担任任何实职,一辈子有富贵却只能浑浑噩噩呢?!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阎习峻,这一次,她倒是有些意外,阎习峻必定是个有野心的人,没想到她的这句话竟然没有触动他分毫。

    “世子爷不会。”阎习峻毫不犹豫地说道。

    萧奕唯才是举,这一点,他们这些跟在他麾下随他征战沙场的人最清楚不过。

    正因为世子爷是这样的世子爷,才会令得他们所有人效忠,为了世子爷,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阎习峻的这个回答,倒是让南宫玥更为意外,眼中笑意更浓,审视着阎习峻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一旁的鹊儿和画眉努力地绷住了脸,忍着笑,这一瞬,她真的觉得世子妃的眼神颇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感觉。

    南宫玥沉吟片刻,吩咐道:“画眉,去把大姑娘请来。”

    画眉匆匆领命而去,而一直还算从容的阎习峻闻言却是身子一僵,形容之间透出一抹局促的气息。

    南宫玥眼中染上一抹兴味,却是再也没与阎习峻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饮茶,由着他僵立在一旁。

    想要娶媳妇,也不能太容易了是不是!

    静谧蔓延在厅堂中,唯有春风吹拂着庭院里的树木花草发出的声音,仿佛一曲悠然的春之歌。

    这个时候,时间似乎变得舒缓了不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看到一道身着水绿色衣裙的身形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姑娘的打扮很是家常,一头乌发只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除了一支玉簪和一对翠玉耳环,什么饰品也没有。

    二八芳华,是女子最美丽锦绣的年华,也根本就不用太多的饰物妆点,已是灼灼其华,令人移不开眼。

    阎习峻目光灼灼地看着萧霏朝这边走近……

    跨入庭院中的萧霏自然也看到了厅堂中的阎习峻,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画眉刚才只与她说大嫂要见她,半个字没提阎习峻。

    阎习峻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霏心中顿时有了答案,眸中波光潋滟,在阳光下,如黑曜石般莹莹生辉。

    吾家有女初成长!南宫玥心中有一丝感慨,她的霏姐儿真的长大了!随即,她心头已经开始滋生一种依依不舍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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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3至亲

    “大嫂,我愿意嫁。”

    萧霏在二人的目光中进入厅堂,先对南宫玥行了礼,然后直接道出自己的心意。

    满室寂静。

    无论是南宫玥还是阎习峻,都惊住了,直愣愣地看着萧霏,却是表情各异。

    萧霏挺直腰板,静立原处,眸中一片清澈坦荡。

    南宫玥之前一直为萧霏的婚事而操心,这一瞬,却只觉得“女生外向”啊!

    他们家的霏姐儿啊,还真是和一般的姑娘家不一样。

    南宫玥心里既自豪又唏嘘,忽然想到了傅云雁,萧霏和傅云雁两人看着喜好与性子迥然不同,却都有几分将门子女特有的率性。

    他们家的霏姐儿终于也要谈婚论嫁了!

    南宫玥一时心绪忽起忽伏,须臾方才再次看向了阎习峻,道:“阎公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你自己来提亲,不妥。”

    说着,南宫玥端起了茶盅,摆出了端茶送客的架势。

    可是阎习峻却是眸中一亮,喜形于色,听明白了南宫玥的言下之意,急忙作揖道:“世子妃说得是,今日是我鲁莽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今日之所以“不妥”是因为他自己来提亲,等他请了媒人走了礼数,那“不妥”自然也就变成“妥当”了。

    阎习峻压抑着心头的雀跃,忍不住又深深地看了萧霏一眼,没有再久留,大步离去。

    萧霏站在原地,目送阎习峻离去,目光平静又透着一丝缱绻。

    看着萧霏秀美的侧颜,一瞬间,南宫玥心中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轻声唤道:“霏姐儿……”

    萧霏循声看去,当她清冷的眸子对上南宫玥戏谑的眼神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小脸上这才多了一分小女儿特有的羞赧。

    “霏姐儿,你真想清楚了?”南宫玥直接问道。

    萧霏微微一笑,慎重其事地福了福身,道:“大嫂,谢谢你,纵容了我这么多年……”

    大嫂何止是给了她三个月去思考,大嫂为她的亲事都操心了好几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大嫂,她早就浑浑噩噩地出嫁了吧……那么等将来的有一天,在她子孙满堂时骤然回首往事,会不会有一丝遗憾呢?!

    萧霏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许多画面,想起了大嫂对她一次次耐心的提点,她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女,自然是不愁嫁的,但是嫁什么人,将来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却要看她自己。

    南疆有无数青年才俊,阎习峻绝非其中最好的一个,在外人眼里恐怕他还配不上她,但是对她而言,他很好!

    这就够了。

    此刻,她再想起曾经对母亲说,她要找一个大嫂一般的男子,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大嫂为何会选了与她截然不同的大哥,明明在她的眼里,大哥这种不学无术的莽夫根本就配不上大嫂这般的才女!

    想着,萧霏不由莞尔一笑,笑容甜美,而又带着一抹通透。

    南宫玥看着萧霏,从她的这一笑中看出了她的心意。

    看来自己要开始准备婚礼的相关事宜了,这一年,镇南王府真是喜事连连……

    南宫玥含笑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双眼笑得弯如新月。

    之后,萧霏搀扶着南宫玥慢悠悠地走回了内院,萧霏兴致勃勃地与南宫玥说着她给她的小侄女缝制的小肚兜、小鞋子、小帽子什么的。有了这两年给小萧煜做衣裳的经验,萧霏如今做起小娃娃的衣裳,已经是熟能生巧了,这几个月来做了好几箱的小衣裳,每一套都别具一格,让南宫玥这做娘亲的完全插不上手……

    等萧奕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然西斜,萧霏已经走了,南宫玥眉目含笑地把阎习峻来提亲的事同萧奕一一说了。

    萧奕听着颇为受用,觉得他们新锐营的将士们果然个个是好汉,机会是一闪即逝,男子汉想要娶妻,自然要出动出击!

    不错,阎习峻这作风也颇有一分自己当年的风采。

    很好,真真是孺子可教!

    萧奕摸着下巴想道,这下,终于能把萧霏顺顺利利的给嫁出去了!以后终于少了一个人跟他抢阿玥了!

    萧奕心里沾沾自喜,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提议道:“阿玥,既然萧霏这丫头也同意了这门亲事,那就赶紧先把亲事定下吧。”萧霏这家伙磨磨蹭蹭地选到现在,好不容易选中了一个,还是快快定下吧,免得她又反悔了!

    “会不会急了点?”南宫玥还是有些不舍,拉着萧奕在她身边坐下,“阿奕,再与我说说阎习峻!”

    萧奕心里酸溜溜的,除了他、岳父和舅兄,也没见阿玥这么在意过一个男子,果然萧霏这家伙就是个麻烦,还是得赶紧嫁出去!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萧奕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很认真地一问一答,把阎习峻在军中的事一一说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南宫玥心里也有了计较,道:“阿奕,我想等南境立国后,让霏姐儿以公主之尊下嫁。”

    届时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而且,待六月以后,自己出了月子,身子也该养得差不多了,才有精力好好操持萧霏的亲事。

    女子这一辈子只出嫁这一次,一定不能委屈了她的霏姐儿!

    萧奕却是有几分无语,在他看来,萧霏什么时候出嫁根本不重要,萧家难道还会少她一个公主?!

    不过,只要萧霏能嫁出去,萧奕觉得怎么样都好!

    阎习峻很好,只是阎家却……南宫玥眸光一闪,对着鹊儿吩咐道:“鹊儿,你去查查阎家……”

    从前,阎家不在南宫玥拟的择婿名单上,因此她也只是偶然听鹊儿凑趣地说起过一些阎家的事,了解得不多,现在既然是要结亲,当然要把阎家的情况给细细打听清楚了,免得两眼一抹黑。

    等鹊儿领命离去后,南宫玥就对上了萧奕哀怨控诉的眼神,仿佛在说,阿玥,你别忘了还有我啊!

    南宫玥被他逗笑了,赶忙去给他顺毛。

    屋子里回响起女子娇软撒娇的声音,萧奕心里受用得很,撑不过三息功夫就被他的世子妃逗笑了,殷勤地围着他的世子妃转,把丫鬟们的活儿全都揽了过来……

    这一夜在小夫妻俩的语笑喧阗声过去了,次日,办事效率极高的鹊儿就得意洋洋地来回禀调查的结果了。

    画眉和莺儿她们闻声也来了,在一旁凑趣地听着,仿佛来茶馆听书一般。

    近十年来,阎家可说是日渐式微,阎将军还任着三品将军,但是除了阎习峻以外,底下的小辈们没一个成气侯的,唯有阎大公子任了六品的卫千总,但这些年都一直在骆越城大营,没有随军出征。军中自然是以军功论高低,没有军功,也就没有升迁,阎大公子已经任了五年的卫千总了。

    阎家的几位姑娘唯有阎二姑娘是嫡女,嫁给了阎夫人的娘家侄子,其他的阎家庶女嫁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基本上嫁的都是对阎家有帮助的人家,夫婿或多或少的有一些问题,表面看似高嫁,但是各种滋味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由此可见阎将军和阎夫人为人见识之浅薄。

    像阎家这样的人家一看就是富不过三代,要不是这一辈出了阎习峻,怕是不出十年就要败落了……

    南宫玥慢悠悠地饮着百卉给她泡的花茶,眸中若有所思。

    虽然像阿奕说的,只要萧家兴盛,霏姐儿不管嫁给谁都是低嫁,不管嫁给谁都吃不了亏,但是阎家太乱也是麻烦,也该敲打一番了。

    他们萧家嫁姑娘可不是为了去夫家受气受烦的。

    南宫玥正琢磨着,忽然间,就听一阵急促的挑帘声,百卉像是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鹊儿、画眉和莺儿都很少看到百卉这副模样,皆是好奇地扬了扬眉。

    百卉一边走来,一边就急切地禀道:“世子妃,二老爷和二夫人来了!”

    南宫玥愣住了,须臾,才反应了过来,缓缓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百卉含笑地又重复了一遍,南宫玥赶忙对着画眉做了个手势,急忙让她搀扶自己起来,又吩咐鹊儿赶紧去青云坞接小萧煜过来碧霄堂。

    接下来,碧霄堂上下骚动了起来,几个管事嬷嬷不用主子吩咐,就急急地命下人去收拾客院,准备席面。

    南宫玥则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往前头去了。

    此时,南宫穆和林氏已经在舒志厅里坐下了,正急切地伸长脖子,往厅外张望着,尤其是林氏,几乎快坐不住了。

    自从女儿南宫玥跟随女婿来了南疆后,自己已经快五年没见到女儿了!

    想着自己怀胎九月生下的女儿,想着自己掬在手心养大的女儿,林氏的眼前就浮现了一层朦胧的薄雾……

    就在这时,她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形出现在了院门外,是她的玥儿!

    她的女儿长高了,身形丰润了些许,清丽的脸庞上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女子的温婉与柔美,此刻因为怀胎八月,步履有些艰难。

    她的女儿又要当母亲了!

    想着,林氏的眸中更热了,一霎不霎地看着女儿,舍不得眨眼,眼眶中盈满了泪水……直到她被另一道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儿身旁的小小身影所吸引。

    小萧煜长得讨喜,明亮的大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一向讨长辈欢心,更别说林氏这外祖母了,简直是眼睛都要看直了。

    在南宫穆和林氏灼灼的目光中,南宫玥母子总算进入厅堂中。

    “爹爹,娘亲!”

    南宫玥看着双亲,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靥,如同林氏一般,她的眼眶中也溢满了晶莹的泪水,这是喜悦的泪水。

    这一刻,她不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镇南王世子妃,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儿,没有在父母跟前好好尽孝的女儿。

    南宫玥还没福身下去,就已经被林氏搀扶住了,林氏嗔怪地说道:“玥儿,跟爹娘何必这么多礼。”

    南宫穆在一旁含笑地看着妻女,眸光温柔似水。

    感受到林氏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自己的身边,还有那温热的肌肤触感……此时此刻,南宫玥再也压抑不住,晶莹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自眼角滑落,看得林氏心疼不已,急忙道:“玥儿,别哭……”说着,她的泪水也从眼角滑落,心潮澎湃。

    母女俩抱头痛哭,南宫玥完全没注意到小萧煜四下打量着,然后兴奋地跑到一张大案下……

    “喵呜!”

    猫儿惨烈的叫声一下子引得林氏和南宫玥循声看去,就见小萧煜抱着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跑了过来,直跑到南宫玥跟前,吃力地把橘猫往她娘手里送,“娘亲,不哭!”

    小萧煜乌溜溜的眼睛和小橘金色的眼睛都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逗得母女俩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心头的惆怅瞬间烟消云散。

    南宫玥在小橘的脑袋上摸了摸,嘴角一勾,笑道:“好了,煜哥儿真乖,娘不哭。”她拿起帕子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见娘亲笑了,小家伙也笑了,心里很是得意:爹爹不在,自己把娘亲哄笑了!

    林氏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萧煜,外孙还真是漂亮,比起女儿画给他们的画像要漂亮鲜活得多。

    “煜哥儿,快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头行礼。”南宫玥笑吟吟地对着小萧煜招了招手,海棠也把软乎乎的蒲团拿来了,顺便把小橘接手了过来。

    小家伙辈分小,磕头行礼什么的往日里也做得很习惯了,也不用丫鬟搀扶,就规规矩矩地给娘的爹和娘磕了头,乖乖地叫着“外祖父”、“外祖母”,接着便得了长辈们的赏赐。

    小萧煜已经养成了有来有回的习惯,得了外祖父的书和外祖母的金锁后,立刻掏出他的金猫锞子回礼。

    这一袋金猫锞子早就不是大年初一的时候镇南王送的那一袋了,镇南王见金孙喜欢,又特意找人打了几袋金猫锞子,专门送给他的金孙,海棠当时就亲耳听镇南王振振有词地说什么镇南王府的世孙赏赐人的时候也不能太寒碜了云云。

    有这样的祖父和那样的亲爹,小世孙到现在没养歪,也真是不容易啊。海棠默默地心想。

    而南宫穆和林氏却是感动极了,尤其是林氏,直接把小萧煜抱到了膝盖上,与他说着话,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仿佛骤然间年轻了好几岁。

    看着娘亲被小萧煜哄得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南宫玥掩嘴轻笑着,故意问道:“煜哥儿,你喜不喜欢外祖母。”

    “喜欢。”小萧煜想也不想的答道,他喜欢娘亲,当然也喜欢娘亲的娘亲。

    为了证明这一点,小家伙还特意抬起小脸来,“砸吧”地亲了林氏一记,把林氏吓得愣住了。

    林氏虽然养了一子一女,但是南宫家是书香世家,无论是夫妻,还是母女之间,都讲究相敬如宾,哪里见过像小萧煜这般奔放的。

    林氏讷讷道:“煜哥儿的性子还真是像他爹。”女婿就是这般自来熟的性子!

    林氏一边说,一边又欢喜地打量起小萧煜来,越看小家伙越是可爱。

    听林氏一说,南宫玥忽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爹,娘,是不是阿奕把你们请来的?”

    林氏和南宫穆互看了一眼,由南宫穆出声道:“阿奕年后就想接我们过来,不过家里还有些琐事,才拖到了现在。”

    当时林氏还怕婆母不答应,毕竟父母在不远游,没想到南宫穆与苏氏一提,苏氏就爽快地应下了。

    这些年来,虽然女儿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但是林氏心中总是有一分不确定,直到此刻亲眼看到女儿一切都好,才算是放下心来。

    果然是阿奕!南宫玥心里甜丝丝的,脸上的笑意更浓,又道:“爹,娘,这几年家里可好?大家可都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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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011/ 第一时间欣赏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天泠所写的《盛宠之嫡女医妃》为转载作品,盛宠之嫡女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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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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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一道圣旨下,她成了他的世子妃。
“以后本姑娘出门要跟从。”
“是!”
“本姑娘的命令要服从。”
“是!”
“本姑娘讲错要盲从。”
“是!”
“本姑娘花钱要舍得。”
“是!”
“还有,以后本姑娘生气要忍得。”
“是!以后世子妃您让往上,吾绝不敢往下!”他羞答答地抛了一个媚眼,比女人还要娇媚,“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
她洗目,这真的是前世那个弑父杀弟的“杀神”吗?盛宠之嫡女医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女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