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4相迎
八月十三,朝野上下又迎来一波骇浪,皇帝正式颁下诏书,立皇五子韩凌樊为太子。
之前立太子的一些程序在前两年都已经大致完成了,如今只剩下了祗告太庙和最后的册封典礼。
八月十四,早朝后,礼部尚书和钦天监便来御书房求见皇帝,钦天监选出了三个吉日由皇帝挑选告庙的日子。
御书房中,在折子递上去后,就是一片沉寂。
皇帝面沉如水地看着折子上写的三个日期,始终不语,右手一会儿执笔,一会儿又放下,一会儿再次执笔……
皇帝没出声,礼部尚书和钦天监也不敢出声,就这么君臣无语。
随着时间过去,沉默让空气变得渐渐沉重,礼部尚书和钦天监暗暗交换着眼神,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从御书房外传来,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內侍慌忙地走了进来,焦急地禀道:“皇上,泾州来报,镇南王世子率三千骑兵北上,已经过了江口城,正一路向王都而来……”
闻言,御案后的皇帝面色大变,拿着御笔的右手一抖,笔尖的墨汁就滴落下来,正好落在御案上的那张折子上,一滴指头大小的墨迹在米白色的纸张上,黑得刺目!
皇帝抬起头来,眉宇紧锁,脱口而出道:“镇南王想干什么,他这是想用三千人向朕示威不成?!大胆逆臣!看来他们镇南王府果然是要谋反了!”
皇帝越说越气,火直上涌。
礼部尚书和钦天监可不敢接皇帝的话,两人皆是俯首看着鞋尖,噤若寒蝉。
“啪!”
皇帝愤怒地随手扔下了御笔,拔高嗓门下令道:“给朕速召内阁觐见!”
“是,皇上。”
那小內侍急忙应声,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留下了这满室的寂静与怒气……
半个多时辰后,几个内阁大臣就匆匆地赶到了御书房。
皇帝的怒意在这段时间的等待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层层上升,待众臣一行礼,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对兵部尚书说道:“陈元州,你给朕立刻派兵前去围剿,活捉萧奕!”
怒极的皇帝咬牙切齿,眸中一片通红。
几个内阁大臣心里暗暗叹息,都是默不作声。
尴尬的沉寂蔓延开来,这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反对。
看着几个内阁大臣俯首不敢看他,皇帝仿佛当头被倒了一桶凉水般,心火瞬间熄灭了。他深吸几口气,渐渐开始冷静了下来。
“不行!”皇帝若有所思地又改口道,他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思绪转得飞快。
镇南王既然能打下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就不是个蠢人,他派萧奕北上,却让其只带区区三千人肯定是有后招。
众所周知,镇南王一向不喜萧奕这个嫡长子,所以多年来把萧奕留在王都为质……当年南疆军大败百越后,萧奕亲自带着奎琅回王都献俘,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皇帝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镇南王这是在等着朕出兵呢……”
他若是真的出兵,就正中镇南王的下怀,然后镇南王就可以打着为子报仇之名,率军北伐,口号就是“除奸佞、清君侧”云云。
只要师出有名,镇南王就不怕坏了名声,就不怕将来遗臭万年!
纵观历史,诸如此类的事可谓俯拾皆是。
此时,御书房内的君臣都想到一个地方去了,皆是面露凝色。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要行事谨慎,决不可以给镇南王任何机会、任何借口动兵。
皇帝带着期待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内阁首辅程东阳。
程东阳沉吟片刻后,便含蓄地提议道:“皇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镇南王世子远道而来,大裕乃礼仪之邦,自该派人前去相迎……”
“相迎”是明面上的借口,去接洽并试探萧奕来王都的意图才是真正的目的。
皇帝眯眼思索了一会儿,立刻就准了。
事到如今,也唯有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日,宣平伯就奉皇命离开王都,一路南下……
然而皇帝的心却无法因此放下,甚至于随着时间的过去,心越提越高,连着几日都是辗转难眠。
如此忐忑地等了七八日后,宣平伯于八月二十回到了王都,他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自然是消瘦憔悴了不少,可是皇帝看着竟比他还要疲累。
宣平伯给皇帝作揖行礼后,就恭声禀道:“皇上,臣在华圩城见到了萧世子和安逸侯……”
安逸侯?!皇帝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宣平伯继续说道:“他二位表示此次来王都是迎接官大将军以及官家满门……”
说到后来,宣平伯的声音中有些僵硬。
这官家满门除了官语白以外都死绝了,官语白这次来迎的当然是亲人的棺椁。
闻言,皇帝呆若木鸡。
宣平伯带来的这个答案完全超乎皇帝的意料,皇帝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沉了下去。
原来萧奕是和官语白一起来的,原来他们早就是蛇鼠一窝!
想着,皇帝额头的青筋跳动了几下。
三年前,官语白奉旨南下,起初还不时有消息传来王都,渐渐地,就再无一点动静……
短短数年,镇南王府连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都打下了,而官语白却没有支言片语传回王都,皇帝又怎么可能不对官语白生疑!
总归也就两个可能,要么就是官语白被镇南王杀了,要么就是官语白被镇南王收买了,背叛了朝廷!
如今看来,必定是后者无疑!
好你个官语白!
皇帝的眸中迸射出一道锐利的冷芒。
他自认对官语白不薄,不但为他洗刷了官家的冤情,还封他为世袭三代的二等安逸侯,却不想他竟然忘恩负义,这么轻易就被镇南王给收买了!
官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不忠不义之徒!
看来官语白这些年来一直为当年官如焰以及官家满门之事怀恨在心,一旦寻到了机会,就立刻图谋不轨……
皇帝眯了眯眼,心口的怒火烧得更盛。
即使是当年他不慎冤枉了官家那又如何?!
他不是为他们官家平反了吗?
他不是已经尽力补偿了吗?
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受命于天,臣受命于君,官家身为臣子自该感恩戴德,自该谨遵为臣之道。
可官语白这逆臣倒还敢记恨起天家来,还胆敢勾结镇南王府,背叛朝廷!
真是枉费他对官语白信任有加,委以重任!
皇帝几乎掰断了手中的玉扳指,怒火在胸口翻腾不已,嘴角勾出一个扭曲的冷笑。
如此看来,当年他也不算冤枉了官家!
说到底,就算是当年官家暂时没有叛国之心,那将来呢?!
一旦他们对朝廷心生不满,是不是就会心生异心?
比如现在的官语白,比如现在的镇南王府……
“来人!”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果决地下令,“召内阁觐见……”
皇帝一声令下,一众内阁大臣就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到了御书房中。
在皇帝的示意下,由宣平伯把此行南下的所见所闻又大致说了一遍,然后皇帝便沉声把问题抛给了几位阁臣:“你们看,现在应如何是好?”
皇帝的声音听似平静,实则那压抑的怒意已经快要像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
这一点,几位阁臣作为天子近臣,都是心知肚明。
众臣围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后,还是由程东阳上前道:“皇上,依臣等之见,安逸侯和萧世子千里赴王都也不过是为了带回官如焰的骸骨,区区小事,对大裕无碍,就算成全他们又有何妨?”顿了一下,程东阳斟酌着词句道,“皇上,谨慎为上,不能给镇南王任何北伐的借口!”
其他几位大臣也皆是俯首作揖,以示附和。
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站在正前方的几位阁臣,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他堂堂一国之君却被几个臣子逼到这个地步,他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只觉得心中像是有无数头野兽在咆哮着、嘶吼着、挣扎着,他的身子不由得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可是,哪怕皇帝再不情愿,形势比人强,他终究不得不做出选择,做出妥协。
来日方长,他既然是大裕天子,就须得以大裕江山为重!
御书房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外面也是亦然,王都的盛夏又热又闷,雷雨不断,给朝堂上下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云。
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时间眨眼就过了数日,八月二十八,萧奕和官语白率领三千幽骑营抵达了王都近郊。
得了消息的皇帝立刻派韩凌樊和韩凌赋出城,两位郡王率领数百名御林军亲往城外的十里亭相迎。
这时,赤红色的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天空还敞亮着,临近傍晚,郊外的天气温暖如春日,微风徐徐。
很快,就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自遥远的彼方传来,如闷雷,如战鼓,天地为之撼动。
马蹄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近,众人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随之轻颤不已。
前方百来丈外,一众如乌云般的黑甲骑士朝这边飞驰而来,最前方是两个俊美的青年,一个着红袍,一个着白袍;一个张扬,一个温润,如同日月交相辉映,不由得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韩凌樊和韩凌赋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二人——
萧奕和官语白!
韩凌樊遥望着这绝世风华的二人,眼神恍惚了一瞬。
他还清晰地记得四年多前南疆大败百越,镇南王世子萧奕奉旨带奎琅回王都献俘,那时,就是他亲自出城来迎萧奕入城。
彼时君臣一心,普天同庆,他又何尝会料想到短短数年大裕和南疆会走到今日这背道而驰的地步!
还有官语白……
曾经为大裕驻守西疆、战无不胜的官语白,这二人本来可以成为守护大裕边疆的两支绝世名剑,可如今却……
哎——
一声幽幽的叹息在韩凌樊的心中响起,其中是失望亦或是唏嘘,也唯有他自己知道……
“踏踏踏……”
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萧奕和官语白越来越近,两人的形容清晰地映入韩凌樊和韩凌赋的视野中。
韩凌赋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奕,盯着他随风飞扬的乌发,盯着他一身红衣,鲜衣怒马,张扬如火。
这个萧奕还是没变,如当年在王都时那般肆意张扬!
不过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如今竟要他堂堂大裕皇子亲自来迎!
想到这里,韩凌赋不由一阵心绪起伏,面上却是不显,嘴角含笑,目光温和。
随着“吁”的一声,萧奕、官语白一行人在十来丈外停下了马蹄,但四周飞扬的尘土仍旧如灰雾般弥漫着,跳跃着……
萧奕胯下的乌云踏雪打着响鼻,踏着蹄子,似乎还未尽兴。
“何人在此拦住本世子的去路?”萧奕随口问道。
韩凌赋一夹马腹,驱动胯下的白马上前了几步,对着前方的萧奕和官语白朗声道:“萧世子,安逸侯,父皇听闻二位千里而来,特命本王与五皇弟在此相迎。”
韩凌樊也驱马往前,与韩凌赋并肩而立,接口道:“萧世子,安逸侯,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萧奕的目光从韩凌赋的身上轻飘飘地划过,落在了韩凌樊的身上,嘴角微勾。
“五皇……不对,现在该叫敬郡王了。”萧奕随意地对着韩凌樊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举止甚为随意,完全没有下马行礼的意思。
官语白亦然,只是淡淡地一笑:“敬郡王别来无恙。”
见这二人分明就是无视了自己,韩凌赋的眸色一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马绳,心道:岂有此理!一个藩王世子,一个二品军侯,见到自己堂堂郡王兼皇子,竟然如此怠慢,甚至是无视自己!实在是猖狂至极!
真正是小人得志!韩凌赋心中恨恨道。
韩凌赋虽然恨不得甩袖而去,却还是有几分理智。这个时候他要是走了,那么这件差事的功劳就彻底属于五皇弟了,说不定还会引起父皇的不喜……
韩凌赋暗暗咬牙,冷静了些许,对韩凌樊道:“五皇弟,萧世子和侯爷远道而来,想必是舟车劳顿,要叙旧还有的是时间。”
说着,他看向了萧奕和官语白,“还是由本王与五皇弟先带萧世子和侯爷去驿站安顿歇息一下吧。”
韩凌赋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浅笑,看来风度翩翩,如同一个体贴周到的主人。
他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计较。
萧奕和官语白此行带了三千兵马,大裕想要一举拿下这三千兵马不难,难的是不能让镇南王府抓到把柄趁机发难,可也不能任由萧奕为所欲为,一旦让这三千人进了王都,变数就太大了!
萧奕似笑非笑地扫了韩凌赋一眼,如何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他眉尾一挑,随意地甩了甩手,笑道:“天色还早,不着急!皇上真是有心了,还惦记着本世子,派二位王爷亲迎,说来本世子与皇上也有几年未见了……”说着,他故意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了,皇上今日没来!”
萧奕这寥寥数语说得韩凌赋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几变,当他最后一句出口时,后方的数百御林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萧奕此言到底何意?!
难道是想借着这个话题非要带这三千人入王都拜见父皇?
还是想让父皇亲自出城来迎他?!
这也太狂了吧!
韩凌赋蹙眉暗自揣测着。
韩凌赋深吸一口气,正想再说什么,却见萧奕仰首看着天空,漫不经心地又道:“这天看着好像要下雨,还是麻烦敬郡王带我们先去驿站吧。”
此时,夕阳落下了大半,天空已经是半明半暗,无声地表示着暗夜即将到来,乍一眼望去,也不知道那是阴云连绵,还是夜幕……
韩凌赋的嘴角有些僵硬,心中实在搞不懂这个萧奕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但是既然对方肯配合去驿站,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世子,侯爷,请。”
韩凌樊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一行人就动了起来,浩浩荡荡地往东而去,一路来到了五里外的一个驿站。
驿站的人早就得了消息,收拾好了房间,在驿站门口相迎。
方圆几里都随着这三千人的到来而骚动了起来,幽骑营的将士们熟练地在驿站附近的一片平地上扎营安顿,至于萧奕和官语白自然是被驿丞迎进了驿站中。
韩凌樊和韩凌赋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趟的差事还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们只担心官语白会想回王都的安逸侯府,毕竟那是官家老宅。没想到官语白对此只字不提……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又带着那数百御林军策马而去,回王都去向皇帝复命。
马蹄声由近而远,人影远去……
驿站的一间天字号房中,两双乌黑的眸子在一扇窗边目送着浩浩荡荡离去的御林军,眼睛的主人悠闲地饮着热腾腾的茶水。
萧奕收回视线,笑吟吟地对着官语白挤眉弄眼,“小白,我掐指一算,皇上今晚恐怕又要睡不着了!”
官语白慢慢地饮着茶水,在茶水袅袅升起的白气中,他的眸子显得幽深莫测,淡淡道:“心中有鬼,才会疑神疑鬼。”
说着,官语白朝窗外望去,那是韩凌樊等人离去的方向,那是王都的方向,官家老宅就在那里……
他知道皇帝在怕什么,可是皇帝却不知道他对王都、对所谓的老宅根本毫无留恋。
如今人都没了,一个他们没住过几年的旧宅子又有什么好去的!
早在三年前启程赴南疆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把宅子里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如今就只差带他父亲的骸骨去与母亲团聚了……
夕阳一点点地落下,只剩下西边天空的那一抹红艳,映得官语白的眸子通红一片,仿佛是血,又仿佛一簇在燃烧生命的火焰。
萧奕顺着官语白的目光也看着那夕阳落下的方向,忽然抚掌道:“小白,说得好。”萧奕沾沾自喜地笑了,“也难怪我一向睡得好!”
他言下之意就是夸自己生平问心无愧。
闻言,小四无语地眼角抽动了一下,而官语白却是笑了,瞳孔中又有了生气,浑身的气息也柔和了不少。
说得好。
人生在世,问心无愧便是!
至于皇帝怎么想,朝臣怎么想,天下的百姓怎么想,他们是顾不上了!
他们只要守着他们的一方“南域”就好!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南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官语白的声音在萧奕耳边骤然响起:“阿奕,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等他替父亲他们收了骸骨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萧奕应了一声,嘴角勾出一个灿烂的笑靥。
是啊,南疆才是他们的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35送灵
随着夕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了,盛夏的夜晚在声声虫鸣中显得宁静而悠远。
月上柳稍头的时候,灯火通明的驿站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昕!”
萧奕笑吟吟地对着被竹子带进屋子的蓝袍青年招了招手。
萧奕的笑容、萧奕的神情皆一如往昔。
然而,南宫昕却无法像萧奕这般平静,距离他上次去南疆才不过两年多,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仿如隔世。
南宫昕当然听说了镇南王府攻下百越、南凉和西夜的事,看着萧奕和官语白的眼神难免有几分复杂,别人也许会担心镇南王府北伐,但是南宫昕知道他的妹夫不会。
他所认识的萧奕不屑这么做!
“阿奕,侯爷。”南宫昕与二人见过礼后,就在二人身旁坐下。
萧奕亲自给南宫昕斟茶,语调亲昵一如往日,似乎从未别离。
“阿昕,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着明天派人去请你过来一叙。”说着,萧奕做了一个手势,竹子便拿出一个画轴,呈给了南宫昕,“这是阿玥特意嘱咐我带给你和六娘的。”
南宫昕带着一丝狐疑地接过画轴,然后打开,目光一下子就被画纸上的画吸引住了,移不开眼。
米黄色的宣纸上,画着一个头戴猫耳帽、身穿蓝色小衣裳的奶娃娃,奶娃娃正抱着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在地毯上打滚,笑得小嘴翘起,一双如点漆的眼睛弯成了新月……
无论是这个奶娃娃,还是他怀中的橘猫都画得是那么生动,细腻,活灵活现。
这是妹妹画的。
这画中的奶娃娃似乎带着一种神奇的渲染力,看得南宫昕的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脱口道:“这……这是煜哥儿?”煜哥儿都这么大了!他还没亲眼看过他的小外甥……
一看南宫昕痴痴地盯着手上的画,萧奕就知道自家的臭小子不费吹灰之力又收服了他舅舅。
这幅画还是南宫玥知道他要来王都后特意画的,就是想让南宫昕和傅云雁看看小萧煜。
“阿昕,要不要去见见我家那个臭小子?”萧奕看着南宫昕不答反问。
南宫昕怔了怔,抬头看向了萧奕,若有所思。阿奕是想让自己“避”去南疆吗?
萧奕毫不躲避地与南宫昕四目直视,等于是肯定了南宫昕的疑问。
南宫昕却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疾不徐地说道:“阿奕,我要留在王都。”
南宫昕的表情温和而坚定,顿了一下后,他继续说道:“反正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避去了江南,六娘有咏阳祖母护着,不会有事,所以我要留在王都助敬郡王一臂之力……”
皇帝虽然下了诏书立韩凌樊为太子,可是在场的众人都知道皇帝早已非当年那个皇帝,太子就算立下,也可以废。
他和韩凌樊既是君臣也是知交,哪怕前途再艰辛,他也不能就这么甩手离开……
南宫昕看似性子温和,却自有他的坚持,就如同自己的阿玥一般。萧奕的嘴角染上一丝笑意,他早就猜到南宫昕不会轻易离王都,倒也没太意外,也没打算强求。
萧奕拍了拍南宫昕的肩膀,道:“阿昕,你既然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劝你。但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也要有所准备才行……”
跟着,萧奕就把自己在王都中安插的人手和据地都一一告诉了南宫昕,最后叮嘱道:“阿昕,将来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就去王都南大街的凤吟酒楼,那里的掌柜会护你们一家前往南疆!”
南宫昕深深地看着萧奕,一阵心绪起伏,想道谢,却又觉得一个“谢”字太过单薄。
他拿起了跟前的茶杯,将其中的温茶水一饮而尽,与萧奕相视一笑。
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渐渐深了,南宫昕在咏阳大公主府的护卫护送下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只带走了一个画卷。
一弯新月在夜空中孤傲地俯视着众生。
当银月淡去、旭日初升时,驿站四周也苏醒了过来,三千幽骑营立刻整装待命,在萧奕和官语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西边行去,一灰一白两头鹰在上方展翅翱翔。
守在驿站的数十名锦衣卫见萧奕一行人往西山岗的方向绝尘而去,暗暗地松了口气。
大部分人的心中都忍不住又一次浮现某个疑问——
难道说萧奕和官语白不惜千里迢迢北上,真的不是意指王都,仅仅是为了官如焰大将军的骸骨?!
很快,锦衣卫中就有一人策马而出,前往王都报讯。
这些事,萧奕和官语白根本就毫不在意,带着三千幽骑营直接来到了西山岗的山脚下。
原本空落寥寂的西山岗顿时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有些拥挤起来,一片停在枝头的黑鸦怪叫着惊起,被双鹰追逐得狼狈而逃,让这里原本瘆人的气氛变得活跃了不少。
三千幽骑营在山脚待命,官语白和萧奕只带了一些官家旧部上山。
那些官家旧部无声地往空中撒着一把把白色的纸钱,那些纸钱随着山风肆意飞舞着,就像这盛夏忽然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飞飞扬扬……
四周的温度似乎都骤然下降了不少。
这一路皆是沉默。
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中,每个人都不由得肃然,步履坚定地走在狭小的山道上。
就在一路沉默中,众人来到了西山岗的山顶上,来到了官如焰的墓碑前。
上一次,萧奕与南宫玥来到这里为官如焰扫墓已经是四年前了,当年,吕文濯伏法后,官语白亲自为官如焰以及这一整排的无字墓碑刻了字,无数王都以及周边的百姓都闻讯前来祭拜官如焰……
弹指就四年了!
这些墓碑仍然如当年一般屹立在这里,如当年般一尘不染,那一行行的刻字上的漆色鲜亮如往昔……
就仿佛岁月在这里停滞了一般。
是啊,他们的岁月早就停滞不前了。
一行十数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这些墓碑前,默默地怀念着埋在土下的这些故人。
死一般的沉寂蔓延开来,唯有那山风吹动枝叶发出的簌簌声,仿佛那死者的哀叹声……
声声不歇!
众人的眼眶都红了,湿润了,每个人都强忍着其中的泪水……
反倒是官语白最为平静,一双眸子幽深得如暗夜,仿佛要把人的神魂给吸进去,一袭宽松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官语白忽然退后了一步,出声道:“开始吧!”
三个字云淡风轻,却又似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小四、风行和其他官家旧部皆拿着铁锹、铁锄上前,沉重的墓碑被移去,黄土被一锹接着一锹地挖起……
官语白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要把这一幕幕深刻地镌刻在心头一般。
一锹接着一锹,一锄接着一锄,就像是把官语白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再次挖开,把好不容易长好的骨头再次打断……
所有人都觉得心口发疼,发紧,仿佛这每一锹、每一锄都如重锤般敲打在他们的心口。
挖出的黄土越堆越多,一个黑色的棺椁在黄土之下渐渐地露出了轮廓,这是官如焰的棺椁。
几个官家旧部挖掘的动作不自觉得慢了下来,眼眶再一次红了,往昔的许许多多回忆在他们的脑海中闪过……
他们要带着官大将军的尸骨去与夫人团聚。
他们还要带走官副将、刘副将、杨校尉他们的尸骨,不让他们孤独地留在王都这鬼地方!
山顶上的坟墓被一个接着一个地挖起,沾着泥土的棺椁被一个个地从坟墓中抬出,然后由这些旧部两人扛一个,鱼贯而下……
白色的纸钱又一把把地洒下了空中,把前路铺成一片雪白色,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让人的心情更为压抑。
一排排棺椁被放上了一辆辆板车,用绳索加以固定,然后萧奕一声令下,这些棺椁就在三千幽骑营的护送下,原路返回驿站。
不远处,又是一骑锦衣卫策马往王都而去……
“世子爷……”一个幽骑营小将悄悄在萧奕耳边附耳禀了一句。
萧奕嘲讽地勾唇,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知道了。
他随意地朝王都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
希望皇上这一回也别让他失望才行!
数千马蹄声隆隆而去,而那锦衣卫明明孤身一人却仿佛是背后有人追赶似的策马疾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王都……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就亲自进宫求见皇帝。
御书房中,待陆淮宁禀明西山岗上发生的一切后,皇帝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几夜未能安眠,皇帝的眼窝深深地凹了下去,憔悴不堪。
锦衣卫传来的每一个消息都只是令皇帝越来越烦躁、忐忑、焦虑……
皇帝眉宇紧锁,忍不住脱口问道:“他们就这么回驿站了?”
就这么带着官如焰的棺椁回了驿站?
没有任何其他的行动?
陆淮宁低下头,恭声称“是”。
这时,一阵轻巧的步履声传来,韩凌赋亲自捧着一盅药茶走了过来,“父皇,您的安神茶。”
韩凌赋恭敬地将药茶呈上,也让皇帝猛地回过神来。
还是小三孝顺!皇帝心中感慨地想着,脑海中不由响起昨晚韩凌赋和韩凌樊返回皇宫后的回禀,萧奕说:“可惜了,皇上今日没来!”
这句话反复地在皇帝的脑海中回响了一夜,一遍又一遍……
萧奕和官语白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总不至于真的要他堂堂大裕皇帝亲自出城去迎接他们俩吧?!
想着,皇帝就觉得荒谬。
可是,他们既然是为了官如焰的棺椁而来,如今都挖了棺椁,为什么还不赶紧走人?!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难道说镇南王有什么话要萧奕亲口转述给自己?
如果自己不去见萧奕,萧奕是不是就要想方设法进宫求见自己?!
皇帝越想越不安,霍地站起身来,在御书房中来回走动着……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自己必须尽快送走这两个瘟神!
自己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皇帝的步履终于停顿下来,眼中闪过一抹果决,出声道:“陆淮宁,传朕之命……”
皇帝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御书房中,空气随之变得凝重,一旁的韩凌赋的眼帘半垂,盯着御案上那热气腾腾的药茶,眸光闪烁……
一屋子的君臣父子各怀心思,让这御书房中的气氛隐约又透着一丝诡异。
又是漫长的一日眨眼过去,次日一早,天色还蒙蒙亮,王都却在一片喧嚣中骤然苏醒了。
数千御林军浩浩荡荡地出动,封路的封路,随行的随行,护卫的护卫……
在一种毫无预警的状况下,皇帝的御驾出动了,整个王都为之震动。
那些普通的百姓当然不知道皇帝出行所为何事,而那些关注着朝堂、宫中的一举一动的朝臣勋贵们却是心知肚明皇帝此行为何……
镇南王世子萧奕和安逸侯官语白昨晚抵达了王都十里外的驿站,皇帝竟然纡尊降贵地亲往相见,这也算闻所未闻了。
各府的唏嘘声可传不到皇帝的耳中,声势浩大的御驾就这么从南城门涌出,一路往东南郊的驿站而去……
一只信鸽在碧空如洗的上空飞过,扑棱扑棱地在御林军的上方越过,却没有任何人在意。
随着旭日高升,天空越来越明亮通透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然而这小小驿站中的驿丞心情却怎么也明媚不起来。
先是镇南王世子和安逸侯来了,现在连皇帝也来了。
他们这种小人物本来一辈子恐怕也见不到皇帝一面,如今得见天颜,却只觉得胆战心惊。
御林军和南疆军不会打起来吧?!
倘若这里变成了战场,他们这种无名小卒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看着三千南疆军与五千御林军形成两个方阵遥遥对峙,几个驿丞心里只打鼓,汗如雨下。
萧奕和官语白姗姗来迟地从驿站中走出,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御驾上的皇帝,以及随行在两侧的韩凌樊和韩凌赋。
君臣遥遥而望,皇帝目光幽深地瞪着萧奕和官语白,右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若是可以,皇帝真想下令立刻将这两个逆臣万箭穿心!
偏偏他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二人信步闲庭地朝他走近……直到双方相距不到十丈的地方,陆淮宁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一副“尔等不可惊扰到御驾”的样子。
萧奕也没有在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远处的皇帝。
“皇上特意来相送,吾等真是受宠若惊。”萧奕笑眯眯地朗声道。
他脸上可没有一丝所谓的“受宠若惊”,从他的言行举止,更感受不到一点对天家的敬意。
哪怕是面对皇帝,他和官语白都没有下跪,没有行礼,没有自称“臣”。
很显然,在他二人的心目中,他们已经不再是大裕的臣子。
皇帝的面色铁青,一双锐目死死地盯着萧奕,只觉得被萧奕在众目睽睽下一巴掌甩在了脸上,打得他脸上生疼。
萧奕满不在意,反正他被人记恨惯了,要是什么都放在心上,岂不是要夜夜难眠!
萧奕眼中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拔高嗓门继续道:“皇上能亲自来为官大将军送灵,实在是有心了!”
为官如焰送灵?!皇帝傻眼了,谁说他来这里是为了给官如焰送灵,官如焰不过一介罪臣,有什么资格让他堂堂大裕皇帝为他送灵!
皇帝的瞳孔中涌现一片惊涛骇浪,胸口的怒意几乎就要爆发,却见萧奕那边又有了动静。
萧奕随手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一个青衣小厮就把三炷香递向了陆淮宁,香烟袅袅……
这三炷香自然不是给陆淮宁的,而是给皇帝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36
陆淮宁看着那青衣小厮递来的三炷香,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只觉得这三炷香就像是三座大山般沉甸甸的,他可不敢接啊……
陆淮宁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身子僵直,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心里暗叹:这萧世子还真是敢做!或者说,是安逸侯……
陆淮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一身白衣的官语白身上扫过,心里忍不住揣测起这二人的意图。他们俩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一会儿看萧奕,一会儿又看官语白,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着……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他倒要看看如果他不接,萧奕敢怎么样?!
皇帝咬了咬牙,某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听身旁传来韩凌赋蓄意压低的声音:“父皇……”
皇帝下意识地看向了韩凌赋,当父子俩四目直视时,皇帝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大局为重,自己可不能冲动!
千万不能给萧奕任何挑起事端的借口!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胯下之辱,且看将来!
皇帝的目光又移向了陆淮宁,咬牙道:“陆淮宁……”
对皇帝而言,光是这三个字,已经是极尽屈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皇帝也不用再说下去,陆淮宁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陆淮宁赶忙接过了那青衣小厮手中的三炷香,然后又快步走到皇帝的御驾前,硬着头皮呈了上去。
皇帝的右手慢慢地抬了起来,无比的吃力,也无比的缓慢,他的手还有他的手腕甚至在微微地颤抖着,可见皇帝心中的屈辱。
韩凌赋就在皇帝身侧,自然把皇帝的羞愤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另一侧的韩凌樊也注意到了,眸子越发幽暗复杂,有羞愧,有感触,也有敬重……
一方面,韩凌樊因为他的父兄堂堂大裕的皇帝与郡王对南疆卑微至此感到悲哀,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官如焰当得起父皇的这三炷香,官如焰当得起天下人的三炷香!
官家人为大裕驰骋战场,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下,却死在了大裕人的勾心斗角下,死在父皇的轻率之下……
子不言父之过,更何况,他和父皇不止是父子,还是君臣!
这一点在之前的半年多时光里,韩凌樊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
韩凌樊深吸一口气,又冷静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父皇接过了那三炷香,看着他的父皇屈辱地高举起那三炷香,看着萧奕和官语白翻身上马,看着官语白在离去前骤然回眸——
那一眼,穿过近十年的岁月,沧海桑田,浮华三千似乎都不曾映在青年的眸中。
一瞬间,韩凌樊依稀想起了小时候,官语白随官如焰回王都向皇帝述职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官语白风姿卓越,英姿焕发,与现在这个瘦削病弱的青年判若两人……
一阵微风吹来,风沙吹得韩凌樊的眼睛有些模糊。
再一看,官语白似乎又没变,他的眸子仍如曾经一般坚定如磐石!
“皇上,”官语白清越的声音自风中传来,“我官家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裕!”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官语白已经毫不留恋地策马而去,与萧奕并肩疾驰,三千南疆军护送着那一个个斑驳的棺椁浩浩荡荡地往南方行去……
皇帝似乎是愣住了,呆呆地高举着三炷香,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三炷香恭送亡者的英灵。
三炷香断绝曾经的君臣情谊。
香灰慢慢弯垂,坠落,然后随风飘去,消散在风中……
皇帝直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南疆军,直至被一段掉在手背上的香灰烫到才猛然警醒过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三炷残香交给了一旁的小內侍,心神荡漾,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般,身子虚软无力。
官语白临走前抛下的那句话再次在皇帝的耳边闪过,皇帝心口微颤。
官家,大裕的官家军……
一切源头就是官家。
若是当年官如焰没死,若是官家军没灭,那么西夜怎敢来犯西疆?!那么镇南王府也就没有夺得西夜的机会,现在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向镇南王府卑躬屈膝!
那一丝丝后悔只是刚冒出头,就立刻被皇帝掐灭了。
他没错!
他没有杀官如焰,他只是下旨提官如焰父子来王都受审,他也不知道官如焰会在路上被害……
而且,官家若还在,就真的于大裕有益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官家最后也一定会和镇南王府一样,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没有大裕又何来他们这些所谓的名将!
皇帝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没有做错,错的都是这些逆臣,天子受命于天,而他们不知感念君恩,胆敢有不臣之心!
而如今,为了大裕江山,他只能忍一时之气,静待时机……这些乱臣逆子迟早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父皇……”韩凌赋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如今的韩凌赋,最怕的是皇帝又病,他曾悄悄问过太医院的太医,知道皇帝的龙体经不起再一次卒中了,可是这个时候皇帝还不能死,皇帝必须好好地活着,他才能给自己寻到机会……
韩凌赋看似关怀备至的眸底闪过一抹阴狠的光芒。
然而,皇帝却只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脸欣慰。他一声令下,五千御林军就踏上了回王都的返程……
在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王都的夏天渐渐地走向了尾声。
九月初三,在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的再三请示下,皇帝终于定下了九月初十举行太子册封仪式。
内务府开始赶制太子吉服,礼部也开始准备太子金印金册……这些消息让皇后半悬的心一点点地落到了实处。
朝堂之上的波澜也随着太子册封仪式的临近渐渐平息下来,朝野上下都是心知肚明,这一次太子就是敬郡王了,再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也只有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刘公公知道皇帝的情况不妙,本来以为萧奕和官语白离开后,皇帝就可以放下心头的巨石,可是皇帝却像是被梦魇缠上了似的,每日都需借助安神茶方能入睡,龙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时间很快就到了吉日的前一日,即九月初九,皇帝亲自带着皇后、韩凌樊、韩凌赋等一众皇家亲眷前往太庙,为册立皇太子一事祭天地、祭太庙、祭社稷。
九月初十,太子册立仪式终于开始了!
清晨天方亮,御林军就气势凛然排列在午门外,文武百官、勋贵宗室皆按品级齐集于此……
直到吉时到来,一阵鼓乐齐鸣声中,身着太子冕服的韩凌樊随引导官一路从东宫来到金銮殿上。
此时的金銮殿一片庄严肃穆。
百官静立两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已经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皇后坐在凤椅上看着她的皇儿一步步地走近,眼眶一片湿润。
在赞礼官的唱令声中,韩凌樊跪在殿中,由首辅程东阳宣读诏书,颂读大裕皇帝令,韩凌樊一拜再拜,接受册书与宝玺,再向帝后谢恩,受百官朝拜。
金銮殿上,一片欣欣向荣,唯有皇帝和韩凌赋父子面沉如水,其中透着一丝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后面琐碎的仪式且不提,至此,韩凌樊就是大裕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了!
九月十一,早朝再开,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上向皇帝朝贺册立皇太子之事,皇帝按制颁诏天下并大赦天下。
整个大裕在西夜来犯后,再一次沸腾了起来,上一次是惊恐,而这一次却是喜悦与欢腾。
就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皇帝却病倒了!
九月十二一大早,值房中等着上朝的众臣被告知了皇帝病倒、早朝取消的消息,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值房。
几个彼此交好的大臣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
“李大人,你说皇上这次是不是被气病的?”一个中等身量的官员小心地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一位老者道。这段时日,皇帝的急剧消瘦早就被一些有心的朝臣看在了眼里。
那被称为“李大人”的老者冷哼着撇了撇嘴角,也是将音量放低道:“立太子非皇上所愿,皇上心里能痛快吗?!”
“也是啊。”另一个短须的中年官员唏嘘地接口道,“如今镇南王府势大,不仅功高盖主,而且咄咄逼人,就算是皇上,也只能曲从其意。”
三个大臣相视着苦笑了一声,那李大人捋着山羊胡感慨地又道:“昨日本官去求见皇上,见恭郡王时时侍疾在旁,孝心可见,皇上与恭郡王也甚为亲厚,可惜啊……”
“这若是恭郡王……”
三个大臣一边交谈,一边走远,惋惜的叹息声随风飘散……
起初只是朝野之间,渐渐地,连民间也流传起太子不是受命于皇帝,而是镇南王府,甚至还有说书人以五百年前为背景绘声绘色地编了一个大兴皇朝与平南王府不得不说的故事,没几日,就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已经病了三日了,一直在寝宫中,对外头的这些流言,还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韩凌赋日日夜夜地宿在宫中,亲自给皇帝侍疾,让皇帝心中觉得妥帖不已。
随着一阵熟悉的药香传来,背靠着一个大迎枕的皇帝反射性地抬眼看去,只见韩凌赋捧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来。
这些日子,小三也跟着受罪了。
看着瘦了一圈的韩凌赋,皇帝心里是既感动,又心疼,道:“小三,朕好多了,你也要注意身子,回府去好好歇息一下。”
韩凌赋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一副受宠若惊地看着皇帝,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还年轻,身子骨强健。”
说着,他从手中的药碗中舀了一勺,试了一口后,便端至皇帝面前,含笑道:“父皇,汤药的温度正好,您趁热喝。”
皇帝的膳食、汤药都是要由身边的內侍试吃过以后确认没有问题,才能给皇帝服用。这次皇帝病后,一直是韩凌赋在他身旁贴身照顾,连皇帝的膳食、汤药等等也都是韩凌赋亲自替皇帝试毒,也正是因此,皇帝对这个儿子感觉又亲近了不少,心里常常暗暗叹息委屈了小三……
皇帝接过青瓷大碗,感觉隔着瓷碗的温度刚好,就放心地仰首将其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韩凌赋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每个吞咽,他的嘴角在皇帝的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皇帝喝完药后,韩凌赋就殷勤地起身接过了药碗,谁知道下一瞬,一个青色的小瓷罐从袖口中滑了出来……
糟糕!韩凌赋面色微变,想要反手去接,可是他的手中还拿着那个青瓷大碗……只是一瞬的停滞,那个还没婴儿拳头大的小瓷罐已经急速地坠落在了皇帝的薄被上,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小小的青色瓷罐在明黄色的被面映衬下,如此突兀。
父子俩的目光都落在那小小的青色瓷罐上,皇帝心头一跳,韩凌赋瞳孔猛缩,左手把青瓷大碗随手放在一边,右手以最快的速度去抓那个小瓷罐……
“这是什么?”皇帝出手如电,枯瘦的右手一把抓住了韩凌赋的右腕,锐利的眼眸眯了起来。
这一刻,大病初愈的皇帝力气出乎意料得大,如同秃鹫的爪子一般好像擒住了猎物般死死地攥住了韩凌赋的手腕。
皇帝终究是皇帝,就算他对他的儿子再宠信,也永远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抱有一丝狐疑、一丝提防。
天家无父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没什么……”韩凌赋心中宛如小鹿乱撞般狂跳不已,暗道不妙,心念飞转,意图蒙混过去,“最近儿臣长了口疮,就让太医院配了些药膏用。”
可是皇帝一旦生疑,又岂是一句两句就能遮掩过去的!
“哦?”皇帝挑了挑眉,嘴角早就没了之前那慈爱的笑意,“这要药膏可好用?朕这些天喝了不少药,正好有些上火。”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父,而是君,孤独的君。
韩凌赋的心中惶恐,心跳如雷,是他大意了。刚才他在下药时正好有一个小內侍进来了,他就随手把小瓷罐藏到了袖中,没想到竟然没藏好!
这个小瓷罐绝对不能给父皇看,父皇只要一看,就会认出这其中的药膏是五和膏,那么他就完了!父皇会知道他长年服用五和膏成瘾的事,父皇就会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汤药中下了五和膏……
就算五和膏根本不会致命,他却会因此背上意图弑父的罪名!
父皇怎么可能容得下有人意图用药物来控制他?!
一旦让父皇看到这小瓷罐中之物,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父皇,”韩凌赋僵笑着道,“这里面的药已经用完了,您若是不信,儿臣打开给您看……”
韩凌赋一脸“诚恳”地看着皇帝,却不知在皇帝的眼中,他早就是破绽百出。
皇帝的眼瞳中燃烧着汹涌的怒意,他本来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他想多了,可是看韩凌赋这异常的样子,皇帝已经完全确信了。
他的这个好儿子竟然在他的汤药中下毒!
他的这个好儿子竟然想要毒死他!
就因为他把太子之位传给了小五,所以小三就怀恨在心?!
这还真是他的好儿子啊!
皇帝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韩凌赋看,身形微微颤抖。
亏他这么信任他!
结果,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大逆不道!
皇帝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燕王、永定侯、韩凌观、萧奕、官语白……还有韩凌赋,他们一个个都想要他死吧!
皇帝的心绪剧烈地起伏着,两眼通红,面目狰狞。
他们都要他死,但是他偏偏不死!
他要活下去,看着他们怎么死!
837帝崩
“你……你这逆子……”
皇帝咬牙恶狠狠地瞪着韩凌赋,抓着对方手腕的右手更为用力,似乎想把自己心头的滔天恨意发泄出来,面孔扭曲如恶鬼一般,“来人,把……唔!”
韩凌赋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用左手捂住了皇帝的口鼻,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父皇,您误会了,儿臣没有……儿臣没有……”
他没有要害父皇啊!
“逆……唔……”
此时的皇帝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他死命地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凸了出来,满是怒意。
韩凌赋毫不怀疑,只要一松手,他的父皇就会置他于死地!
韩凌赋脑中一片混乱。
他该怎么办?!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似乎只有一条路走了……
韩凌赋的眼眸渐渐地变红了,眼眶湿润……
皇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挣扎得更厉害了,而韩凌赋手下的力道也更为强劲,借助身体的力量压制得皇帝动弹不得……
“父皇……”您怎么就不肯听儿臣解释呢!
韩凌赋悲伤而无奈地看着皇帝,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上,呼呼的寒风迎面而来,而他背后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
他的后方是无数恶鬼从黄泉中伸出一只只手腕想要把他拖下去,他只有往前走,才有可能寻到一线生机。
这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他不能染上任何污点,他还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一旦这件事暴露,他就是谋害皇帝的逆子,他就再也没有原本的荣耀,他的人生就再无可能!
不!不!不!
韩凌赋的眼神越来越恍惚,越来越疯狂,他不认命,他不会认命的!
无论命运在他前方制造了多少障碍,他都不会认命的!
韩凌赋下意识地收紧胳膊,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不知不觉中,皇帝渐渐眼神涣散,挣扎越来越小,只剩下双足还在微微地抽搐着。
死亡距离他越来越近……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他亲生儿子的手里?!
怎么会?!
他可是天子,是受命于天,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无法呼吸的皇帝如同一尾被抛上岸的鱼般扭动着,直到窒息的最后一刻……
浓重的黑暗向他笼罩而来……
皇帝不甘心地瞪大眼睛,终于如死鱼般一动不动。
但是韩凌赋仍然死死地捂着皇帝的口鼻,许久许久……
他像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跳了起来,皇帝原本抓着他右腕的手掌滑落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八角宫灯中的烛火跳跃着。
韩凌赋怔怔地看着龙榻上的皇帝,皇帝的眼睛几乎瞪到了极致,瞳孔晦暗,脸上一片惨白,没有血色的白,象征死亡的白……
韩凌赋心中发寒,不由轻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没有回应,一动不动。
韩凌赋双眸瞠大,剧烈地喘起气来。
“呼……呼……”
好一会儿,他才稍稍镇定了些许,他缓缓地俯身,再缓缓地伸出左手,手如筛糠般颤抖不已,放至皇帝的鼻翼之下……
韩凌赋的面色瞬间惨白,如龙榻上的皇帝一般,父子俩彼此瞪着对方,一个生,一个死。
他确定皇帝已经没了呼吸!
皇帝殡天了!
韩凌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那个握在右手中的小瓷罐。
他亲手杀了他的父皇!
这可是弑父、弑君之罪,罪无可恕!
“呼……呼……”
想到这一点,韩凌赋又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踉跄地退了两步,目光又落在皇帝的尸体上,嘴里喃喃道:“父皇,我也不想的……”
是的,他也不想的!
若是父皇肯听他一句,若是父皇肯退一步,那么事情就何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是被逼的,他是无奈的!
韩凌赋心慌意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混沌的脑子根本就无法思考,耳边回荡着他自己的心跳声,喘息声。
不过转瞬,他已经满头大汗,身上的中衣整件都湿透了,就像是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必须冷静,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设法祸水东引!
他的眸中弥漫着浓浓的阴霾,愈来愈黯,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眸中又有了神采,诡异而狠戾。
如此的话……就可以一石二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也怪不得他了。
屋子里,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脚步声响起,随即又陷入死寂,悄无声息,只有烛火跳跃不止……
片刻后,又是一阵步履声响起,这次是从屋外传来,跟着是一个小內侍行礼的声音。
来人应了一声,继续朝里面走去。
当门帘被人从外面挑起,一个身穿玄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的老妇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一双锐目飞快地朝四周环视了一周,然后落在龙榻上双眼紧闭的皇帝身上。
来者正是咏阳。
咏阳微微皱眉,皇帝身旁居然没一个人服侍,不过,近几年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坏了,疑心也越来越重了……
“皇上。”咏阳轻声唤道,步履放慢,拿不准皇帝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龙榻上的皇帝没有一点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皇上……”咏阳又唤了一声,走得更近了,沉睡的皇帝距离她不足两丈远。
皇帝双目紧闭,一动也没动。
难道皇帝是睡着了?!
咏阳迟疑了一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出。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太子册立仪式后,皇帝亲临公主府请她辅政保大裕江山,她答应了……为了大裕江山,为了太子。这些天来,为重建军制,她每日这个时间进宫与皇帝商议。
皇帝明明知道她要来,怎么会睡下了?!
还睡得如此安稳。
这不像是皇帝啊!
咏阳的眉头锁得更紧,看着皇帝安详的睡脸,心中咯噔一下。
皇帝的脸色太苍白了,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没有一点生气,他看来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傀儡般……
咏阳曾经征战沙场多年,见过的死人数以万计……她死死地盯着皇帝一动不动的鼻翼,心头浮现某个可能性。
难道说……
咏阳瞳孔猛缩。
她这大半辈子,见证了前朝覆灭,见证了群雄并起金戈铁马战天下,见证了大裕的崛起,又亲眼目睹大裕一步步地走向深渊……
故人远去,独留她一人。
她以为她已经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此刻却不得不为她心中的猜想而动容。
咏阳一步步地走向皇帝,几乎是举步艰难,却还是坚定地走到了龙榻边。
短短几步,她已经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皇帝殡天了!
不用试探皇帝的呼吸或脉搏,咏阳就可以确定这一点。
咏阳看着龙榻上的皇帝,心头涌现万千复杂的情绪。
她的亲侄儿,大裕的第二代皇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
咏阳静立原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事是什么心情,心头五味交杂……
须臾,咏阳便冷静了些许,心念转得飞快。
皇帝怎么会忽然就殡天了?!
据她所知,皇帝最近的病情还算稳定,除非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卒中猝发……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皇帝死了,而屋子里唯一的活人却是她!
咏阳越想越不对,心猛地沉了下去。
仿佛在验证她心里的不祥似的,寝宫外面传来了几人凌乱的脚步声与交谈声。
“王爷真是一片孝心,亲自为皇上煎药。”刘公公笑吟吟地恭维道,“太医也说皇上这些天龙体大好。”
“百善孝为先,父皇的龙体康健便是大裕之福。”韩凌赋温声道。
接着是小內侍的行礼声:“参见恭郡王,刘公公。咏阳大长公主殿下刚刚到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一阵挑帘声,韩凌赋和刘公公前后走了进来,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皇帝和榻边的咏阳。
“姑祖母……”韩凌赋的目光从咏阳看向了床榻上的皇帝,若无其事,“父皇可是睡着了?”
他捧着热腾腾的药碗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榻边……
跟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身子一颤。
“父皇!”
声嘶力竭的喊声响起,几乎同时,韩凌赋手中的青瓷大碗脱手直坠而下,只听“咚”的一声,青瓷大碗在冷硬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褐色的汤药随着无数碎瓷片四溅开来。
一地狼藉,也弄脏了韩凌赋和咏阳的衣摆……
轰隆隆!
外面传来了连绵的闷雷声,天空中的雷电在层层阴云中闪现着,皇宫、朝堂、王都乃至大裕即将迎来又一波狂风暴雨,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海啸将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都风暴将至,而数百里外的予州风和日丽,秋意正浓。
三千幽骑营一路南行,所经之处,引来州府震动,那些地方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只盼着这些南疆来的瘟神赶紧回南疆去。
对此,萧奕和官语白满不在乎,该赶路就赶路,该歇息就歇息,该用膳就用膳……
这一日时值正午,一行人正好经过一个小镇,萧奕干脆就让幽骑营在镇外数里处待命,自己和官语白进了小镇。
两人身着轻便的衣袍,乍一看就像两个游山玩水的公子哥,风姿绰约,吸引了镇上不少好奇的目光。
两个青年都习惯成为人群的焦点,皆是泰然自若。
这镇子虽小,倒还算繁荣,镇子口的街道两旁酒楼、铺子林立。
萧奕四下看了看,正打算随便挑一家酒楼,就听官语白提议道:“阿奕,就这家‘状元第’吧。”
顺着官语白的目光看去,便见几丈外有一家小小的酒肆,红色的酒幡在风中肆意飞扬。
萧奕一向不挑嘴,有肉就好,他直接用行动表示赞同,让胯下的乌云踏雪往酒肆方向奔驰了几步,就利索地下马。
官语白紧随其后,左手一拉马绳,悠然地停马,翻身而下,那流畅灵活的动作根本就看不出他数月前还是一个惯用右手的人。
这家叫“状元第”的酒肆虽小,生意却不错,从门口一眼扫去,馆子里座无虚席,酒香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两位客官好!”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里头没座位了,不知道两位介不介意坐在外头……”说着,他的目光歉然地看向了酒肆外搭的竹棚,竹棚下摆了七八张桌子,还算空旷。
两个青年互看了一眼,就近挑了张桌子坐下了,小二见状,笑得更殷勤了,帮着把两匹马儿栓到了一边,又把他们家的拿手好菜介绍了一遍。
点了菜后,小二就退下去了,只余下萧奕和官语白二人,倒也清静。
两人慢悠悠地饮着茶水,官语白抬眼看着上方迎风招展的酒幡,忽然出声道:“阿奕,我打算让黄和泰来南疆……”
这下,萧奕也看向了酒幡上的那三个字——状元第。
那位状元郎啊!萧奕扬了扬眉,露出一丝期待。
对于官语白口中的这位黄状元,萧奕虽还不曾见过,却是久仰其名了……此人行事还颇有吾辈风范,合他的胃口!
官语白继续道:“黄和泰虽然年轻,性子又有几分轻狂,但治政理事还是有一点能耐的……届时,可以轻减南凉那边的重负。”
萧奕翘起了嘴角,笑眯眯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道:“小白,这样田老将军终于能回来了。”说着,他的笑中多了一抹狡黠,“田老将军已经写信来哭过几次了。”
要说什么能逼哭逼疯一个武将名将,那大概就是内政民生了!
不止是傅云鹤和田禾等人,如今军中上下对此几乎是闻风而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点,萧奕知道,官语白当然也知道,形容之间难免就多了一分无奈,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他们眼前最大的难题了,他们缺人手啊!
官语白左手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动着。
黄和泰留在王都,也不过是小小的翰林,还不如摆到南凉去,才能一展所长。
官语白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又道:“阿奕,如今南境初定,想要安邦兴盛,不仅要武将,还要文臣,只是读书人多有几分自命清高……”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读书人所学儒家经典就是忠君,就是要货与帝王家,他们只会认为镇南王府是乱臣贼子,为了自身的清名,恐怕也不会愿意投靠。
说的好听是读书人清高,说得难听点就是愚忠天子。
就算南疆并非主动脱离大裕,就算是皇帝先下旨削藩,这些足以安抚南疆的武将和百姓,却不足以令那些愚忠的读书人臣服归顺。
偏偏如今南疆最需要文臣!
萧奕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南疆和大裕的对立已经摆到了台面上,其实他们还是有人手可以救救急的不是吗?
这时,镇子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萧奕和官语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两个骑士策马而来,一个是身穿黑色铠甲的幽骑营小将,一个是着灰袍的年轻男子,马蹄飞扬,来人心中的焦灼随着那急促的马蹄声就传了过来。
萧奕和官语白心中一沉,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骑士立刻注意到了竹棚下的萧奕和官语白,目标明确地飞驰而来,然后下马见礼。
幽骑营的许校尉抱拳道:“世子爷,侯爷,王都有人来报!”
身着南疆军战甲的许校尉实在是太醒目,一下子就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这小小的酒肆。
那灰袍青年从王都日夜兼程赶来,已经连着很多日没有休息了,看来疲惫不堪,但还是强撑着禀道:“世子爷,侯爷,皇上驾崩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38新帝
皇帝驾崩了!
短短的一句话掷地有声,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街道上的喧嚣隔绝了出去……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
萧奕和官语白都愣住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出乎二人的意料。
一瞬间,两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画面都定格在王都近郊分别时的那一幕……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说不上喜,也谈不上悲,只是没想到与他们纠缠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就这么忽然去了。
寂静蔓延了片刻,谁也没在意四周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
萧奕第一个出声问道:“皇上是怎么死的?”
“据说咏阳大长公主殿下可能有弑君之嫌……”那灰袍青年立刻回道。
灰袍青年的第二句又是出乎萧奕和官语白的意料,两人又怔了一下。皇帝之死竟然和咏阳扯上了关系!
灰袍青年没有停下,继续禀着,说是那日咏阳大长公主去养心殿面见皇帝商议军务,姑侄俩独处一室,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刘公公听到响动进了寝宫,彼时皇帝已经躺在龙榻上没了声息。太医查看后,说是皇帝是窒息而亡。咏阳自然否认弑君,几位内阁大臣和大理寺卿商议后,暂时把咏阳圈禁在公主府中,并派重兵把守。
听青年娓娓道来,萧奕和官语白皆是蹙眉,即便是一向玩世不恭的萧奕脸上也是罕见的凝重。
萧奕对于大裕和皇帝都没太大的好感,但是咏阳不一样。对他而言,咏阳不禁是祖父的友人,是如亲祖母一般的存在。作为将领,咏阳值得他尊敬;作为亲友,咏阳值得他敬重。
他的一声“咏阳祖母”出自肺腑。
萧奕沉吟一下,吩咐道:“让越泽想办法去一趟咏阳大长公主府!”越泽是官语白多年前安插在西山军营的人,后来因为燕王谋逆案救驾之功,被调入王都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是,世子爷。”灰袍青年抱拳领命,然后就翻身上马,与许校尉一起策马离去。
马蹄声远去,但四周的空气凝重依旧……
目送二人远去的背影,萧奕微微眯眼,语气坚定地说道:“小白,我不相信咏阳祖母会杀了皇上。”
即便咏阳对皇帝有多大的不满,她都没有必要杀了皇帝,再说,杀了皇帝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官语白的指节轻轻地叩动了两下,“如今只有等王都那边的进一步消息了。”
顿了一下后,他沉吟着继续道:“咏阳大长公主殿下无论在军中还是皇室都是积威已久,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轻易动不了她,只是这段时日殿下恐怕是要受点委屈……”
随着官语白不紧不慢的声音,萧奕也冷静了不少,眸光一闪,缓缓道:“而且,接下来就是太子登基了。”
太子韩凌樊与咏阳一向交好,为人也不算太愚笨,接下来就看太子了……
四周又沉寂了一瞬,萧奕的鼻子动了动,闻香而去,只见酒肆门口捧着两道热菜的小二正紧张地站在那里,他忐忑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两位客官,可要坐……”坐里头去?
小二胆战心惊,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巴掌,瞧自己眼拙的,居然让“世子爷”和“侯爷”这样的贵人坐在外头!
萧奕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菜,小二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把手上的两道菜肴摆到了桌上,结结巴巴地请他们慢慢享用,然后又抖着两条腿走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送上一壶状元红赔罪。
酒肆的菜做得不错,只是这么看着,至少色香俱全,诱人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萧奕不客气地率先开动,对他来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先要吃好睡好,然后才能继续往前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总会有解决之道。
萧奕和官语白一行人没有再继续南行,萧奕直接下令众将士在原地驻扎。
皇帝驾崩的事很快在三千幽骑营间传开,只荡起了一圈淡淡的涟漪,毕竟皇帝驾崩也罢,太子登基也罢,对宣布独立的南疆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眼看着南疆军忽然不动了,方圆十几里的几个城镇都吓得噤若寒蝉,然而萧奕等人却是不动如山。
就在那种微妙的气氛中,眨眼就是五日过去了,这一晚,又有一骑快马加鞭地追来,带来王都那边的消息。虽然当时已经是三更天了,但他还是立即被引去中央大帐。
萧奕和官语白都是刚刚起身,前者不拘小节,鬓发还有些凌乱;后者则一丝不苟,优雅如世家公子。
跳跃的火光中,萧奕的眸中闪烁着异彩,令得来禀报的精干男子几乎不敢直视。
行礼后,男子恭声禀道:“世子爷,侯爷,越大人借着移交军务为名见到了咏阳大长公主殿下,殿下说,她进养心殿的时候,皇上已经殡天了……”
接着,男子一五一十地转述起咏阳所说的事发经过,从她如何发现皇帝在龙榻上驾崩,到韩凌赋和刘公公随后赶到,到后来整个皇宫震动……
其中透露的线索并不多,毕竟咏阳抵达前,皇帝就已经死了,死得悄无声息,甚至没有惊动守在外面的小內侍……
这件事概括起来也不过十几句话而已,很快,营帐中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跳跃的火光将营中几人的身影映在帐子上。
男子下意识地俯首屏息。
官语白问道:“可有定下太子何时登基?”
男子吐出半口气,回道:“礼部和钦天监还在择吉日,皇上的遗体应该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官语白抚了抚衣袖,半垂眼帘。
按照大裕的规矩,要等新皇即位后,以皇帝身份祭拜先皇,然后才是正式的发丧,把大行皇帝的灵位迎入太庙。
所以,太子应该会在皇帝起灵前正式登基。
“不过……”男子迟疑了一瞬,继续禀道,“最近宗室、朝堂里有一些人在议论,说太子其实并不是皇上择定的继承人,而是迫于镇南王府的威逼行的缓兵之策,皇上日后一定会废太子,如今太子登基与圣意不符。并且,这些流言传到了民间,如今在王都议论得沸沸扬扬……”
男子没有再往下说,其实王都的勋贵朝臣又有几个是傻的,普通百姓如何敢非议皇家之事,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这流言传播得如此之快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想着,男子偷偷地瞟了眼萧奕的神色,原以为世子爷会因为流言涉及镇南王府而震怒,没想到他反而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饶有兴味。
男子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萧奕眸中闪过一道冷芒,撇开咏阳不说,本来大裕的朝堂会不会乱与他南疆已经没有一点干系,但是……
“既然朝堂都在说我镇南王府强迫皇帝立韩凌樊为太子,那我镇南王府不强迫到底倒是枉费了这名声!”
说着,萧奕唇畔的笑意更深了,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男子不敢应声,心中为那幕后之人暗暗叹气,世子爷行事一向随性肆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无论幕后之人所图为何,一旦世子爷插手,对方想要浑水摸鱼,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来人,传许校尉!”
萧奕一声令下,不一会儿,许校尉就疾步匆匆地来了大帐。
“许校尉,你赶去一趟王都替本世子传话,”萧奕果决地下令,脸上还是笑吟吟的,语气蓄意放缓,“就说,镇南王贺大裕新帝韩凌樊登基!”
“是,世子爷。”许校尉一听,双眼发亮地应下了。这差事好!有机会去王都狐假虎威一次,也够他这次回南疆跟同袍喝酒划拳时好好吹嘘一番了!
眼看着萧奕毫不羞愧地借他父王的名号行事,而许校尉也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小四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也算是上行下效了!
许校尉领命就匆匆地去了,从头到尾,官语白都是默默饮着温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沉默即是赞同,确实,南疆本来不必掺和这趟混水,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既然出招,他们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官语白看着与萧奕性子迥然不同,但两人身为武将子弟,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常常意见出奇得一致。
离开大帐的许校尉随意地收拾了一个包袱,就连夜赶路,与来报讯的男子一路北上赶往王都……
这一赶路,就是近三日三夜彻夜未眠,终于赶到了王都。
为了把这件差事办漂亮了,许校尉特意在进宫前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又故意捡着清晨太子和百官在谨身殿上商议政事的时候,大摇大摆地以镇南王府来使的身份求见。
很快,一个小內侍就把许校尉引入了谨身殿。
在百官灼灼的目光中,许校尉高视阔步地迈入殿中,步履之间透着一丝傲气,令得两边的百官微微蹙眉,暗道狂妄。
许校尉却是毫不在意,南**立,他现在已经不是大裕的将士,何须对大裕卑躬屈膝,他效忠的对象是他们世子爷,他需要保卫的也是他们南疆的疆土和百姓!
许校尉抬头挺胸地走到殿中,抱拳朗声道:“在下奉王爷之命前来恭贺大裕太子登基!”
他没有下跪,没有自称“末将”,言行之间透出的意味分明是与大裕划清了界限。
这一刻,在场的文武百官心头都是一凛,真切地感受到如今的南疆已经不再属于大裕了!
这一句话听着是道贺,又似乎是示威,再一品,却又好似有几分威逼的味道。
满朝寂静,文武百官表情各异,惊惧、愤怒、疑惑、忐忑……混杂在一起,唯有太子党的恩国公等人品出了一分异样的味道来。
对于太子韩凌樊而言,这真的是一份贺礼。
自皇帝殡天前几日,王都就有不少流言蜚语……到这几日,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以致朝堂上下人心动荡,这背后是谁在推动谋划,恩国公和皇后都是心知肚明。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太子登基,其他的事都是其次……
韩凌樊能顺利得封太子本来就是借了镇南王府的势,那么现在借势登基又有何妨?!
宝座上的韩凌樊与殿中央的许校尉四目直视,从容地笑了,温文尔雅,道:“劳将军替孤多谢镇南王的好意!”
他领了萧奕的好意。
韩凌樊话落之后,朝堂上似乎更安静了,似乎某些浮躁喧哗的心都安静了下来,都回到了归处。
这一来一回的两句话,这短短的几息时间,谨身殿中的气氛骤然变了!
完成了任务后,许校尉就威风凛凛地走了,把这大裕朝堂的纷纷扰扰抛在了身后。
之后,百官已经无心议事,不到一炷香后,就散了,各自出宫。
镇南王府带来的这个“道贺”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哗然之后,是沉寂,是对镇南王府的畏惧,很快,流言渐渐地平息了,只除了恭郡王党还在负隅顽抗。
当日,首辅程东阳、礼部尚书和钦天监就去了长乐宫,由礼部尚书亲自上奏: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为大行皇帝所立之储君,乃大裕正统,臣奏请太子择日登基……”
礼部尚书话音未落,他递上的那张折子已经从太后的手中飞出,“啪”的一声,正好扔在了礼部尚书的脚边。
短短十来日,太后的鬓发间又多了不少灰发,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此刻,太后憔悴的脸上怒意滔天,手指微颤地指着前方的众臣怒道:“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太子这就想登基了?!简直无君无父,不孝至极!”
满室寂静。
几个大臣欲言又止地面面相觑,按照咏阳大长公主所说,她进养心殿后就发现皇帝已经死了,咏阳是开国功勋又是皇亲,几十年来在朝堂、军中积威甚重,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谁敢将她定罪?!
但是太后说得也有理,大行皇帝死因不明,这个时候太子登基确实容易落下话柄……然而,今日谨身殿上,镇南王的来使抛下的“威胁”就在眼前,如今也只能用折中的法子,先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再说。
所以他们才会急匆匆地来永安宫请示太后,毕竟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地得罪镇南王府。
程东阳心中暗暗叹息,他上前了半步,想说服太后,可是太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浑浊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程东阳,冷声下令道:“来人,给哀家宣王太医!”
皇帝殡天之前一直龙体抱恙,那几日每日都有太医院的太医在养心殿待命,皇帝殡天的那日,就是王太医被招来检查了皇帝的遗体,确认皇帝已经先去……
几位大臣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隐约猜到太后想干什么。
不一会儿,王太医就急匆匆地来了,直接跪地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惶恐不安。
不过一句短短的请安,王太医已经是满头大汗。
自从皇帝驾崩后,王太医就被暂时软禁在宫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几乎如那惊弓之鸟般,毕竟历来与皇帝之死扯上关系的太医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他自己丢了性命还是小事,就怕连累了家人……
太后面沉如水地看着王太医,直接道:“王太医,你把跟哀家说的话再跟皇后还有众位大人说一遍!”
“是,太后娘娘。”王太医以袖口擦了擦汗,胆战心惊地说道,“皇上生前曾服用过五和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39团聚
皇帝服食过五和膏?!
永乐宫中,又是一片寂静,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坐在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皇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面色一沉,表情有些复杂。
五和膏是大裕皇室的一个秘密,知道的人也就是少数几人,程东阳以及几个内阁大臣以前都是闻所未闻,脸上一片茫然,却也敏锐地感受到了太后和皇后似乎都知道这五和膏。
太后深吸一口气,又问王太医:“你说,皇上服用的五和膏是哪里来的,太医院可有记录?”
在太后的威压下,王太医忍不住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对这五和膏的看法也大不相同,有人觉得五和膏是奇药,从太子身上可见一斑,但也有人觉得五和膏成瘾是毒非药……
皇帝殡天那日,他给皇帝检查遗体时就从皇帝的口涎中闻到五和膏的气味,也是犹豫了一阵,终究没有说。毕竟,五和膏与皇帝的死因无关,而且皇帝在服用一种会成瘾的药,这药还是百越人献上的,这些事传扬出去,只会对皇帝的名声不利……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王太医一开始没说,直到太后找上了他问话,他就把五和膏的事都说了。
王太医心中一阵忐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回太后娘娘,太医院并没有给皇上服食过五和膏,”顿了顿后,王太医的头伏得更低了,艰难地说道,“太医院的太医都知道,在大裕,只有皇后和五皇子的手中有五和膏……”
王太医身后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如何不知道太后是在怀疑皇后和太子。想着,王太医就是胆战心惊,完全不敢看皇后的神色。
王太医不敢,太后却是敢的,她目光似箭地射向了皇后,如鹰隼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怀疑。
此时的太后易怒而多疑,就像是一头护犊的母兽一般。
几位大臣也都看向了皇后,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心中浮现某个想法。
皇后被太后看得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道:“母后,儿媳也不知情,太子已经很久不服用五和膏了。”
皇后的解释并没有解除太后心头的疑虑,甚至太后眼神中的质疑与敌意更浓烈了。
太后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后,眸光锐利,咄咄逼人地又道:“皇后,既然太子很久不服用五和膏,那岂不是表示之前从百越送来的五和膏还剩下了很多?!”
“太后……”
皇后从太后的语气感觉到不妙,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樊儿真是命运多舛,本以为樊儿被封为太子后,一切就好了,没想到……
皇后还想要说什么,然而,太后的心底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犀利:“立太子并非是皇上所愿,莫不是太子怕被废,所以就联合咏阳大长公主弑君?!”
太后越说越觉得是如此,或者说,也唯有如此才可以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太后的眸子一片通红,狠狠地瞪着皇后,她心中已经认定了,无论是皇后和太子都与皇帝的死脱不开干系,毕竟皇帝死了,最大的得益者当然是太子!
也唯有太子!
想着,太后紧紧地握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几乎抠出血来。
此时的太后只是一个丧子的普通女人,拼尽一切只想让杀死儿子的凶手付出代价!
太后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又看向了几位大臣,铿锵有力地说道:“反正只要一天没查明皇帝死因,新帝就不能登基!”她倒要看看如果她不太同意,他们谁敢让太子登基!
几位内阁大臣几乎是有些头疼了,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后所言乍一听也有几分道理,但再细思,又漏洞颇多。
“太后娘娘,今日镇南王派了来使来恭贺太子即将登基。”程东阳含蓄隐晦地提醒太后道。
纵观历史,太子被废并非什么罕见之事,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就算皇帝还活着,提出要废太子,镇南王府会同意吗?!
立太子也好,废太子也罢,如今早就不是大行皇帝或者朝臣能说了算的!
程东阳的眼神复杂极了。
太后冷笑了一声,她明白程东阳的意思,可是她就不信废了太子,镇南王府就会率军打过来不成?!他们镇南王府就不怕为天下人诟病,遗臭万年吗?!
这些大臣啊,每天就知道口口声声说什么以江山为重,这些她一个妇道人家可顾不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知道她心中的痛?!
皇帝是她的儿子,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当娘的决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要么废太子,要么就找到谋害皇上的真凶,否则哀家决不罢休!”太后狠狠地拍案,连案几上的茶盅都随之颤动了一下。
太后的几句话说得程东阳满头大汗,却又一时拿胡搅蛮缠的太后束手无策。
哎,就算是撇开镇南王府不说,废太子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太子是诏告过天下的,除非太子谋逆被诛,不然新帝肯定是太子,退一步说,这历史上也多的是皇子逼宫后登基为帝的,毕竟这帝位就是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
再者,皇帝的死疑点重重,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咏阳或太子就是凶手,光凭什么五和膏就要定太子的罪根本不可能!
如果太子说是皇帝问他要的五和膏,那又何罪之有?!
如今朝堂上下人心动荡,新帝尽快登基才可以稳定朝堂,稳定人心,否则只会引起百官和百姓的揣测,令得人心涣散……
为了大裕江山,太子最好即刻登基才好!
程东阳心头有满腹的话要说,但是对上太后那好像是着了魔般的眼神,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的太后根本就听不进去……
哎!
程东阳在心中幽幽叹息,偏偏咏阳大长公主如今因为涉嫌其中,被圈禁在公主府,不能出来主持大局,这朝野上下又没有一个能镇住局面的!
想着,程东阳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这么下去,大裕怕是要乱了!
永乐宫中,空气似乎要凝结了起来,这一日,太子登基一事暂时无果,谁也没能说服谁。
很显然,这场新帝之争又会是一场持久战。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昭告天下,从王都向大裕的各个角落传播开去,一层阴云笼罩在大裕的天空中,举国同哀……
而数百里外的萧奕和官语白一行人已经又继续踏上了归程,这一次再不停留,一路南下,于九月底进入进入了南疆地界,随行的三千幽骑营顿时感觉就像是回了家似的,这些年轻的将士们都是精神一振,队伍中的气氛轻快了不少。
一行人护送着棺椁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骆越城外的大佛寺。
整个大佛寺为之震动,不少香客游人纷至沓来,在一旁围观。主持大师带着一众僧人亲自来迎官语白他们入寺,至于三千幽骑营完成了这一趟差事自然是回了骆越城大营。
官如焰等人的棺椁被一一抬往大佛寺东北角的碧云堂停灵,与官夫人的棺椁摆在了一起。
官语白目光幽深地看着父母的棺椁,左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十年了,他的父母终于又团聚了!
这时,风行和小四放置好了最后一个棺材,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官语白,两人都觉得心口有些沉重。
碧云堂里的空气一片肃然。
官语白很快收回了目光,对着主持大师作揖行礼,郑重其事地说道:“主持大师,还请贵寺择日为家父、家母、家叔,还有我官家军的将士主持法事,超度亡灵。”
“侯爷客气了。”主持大师念了个佛号,又单掌行了个佛礼,“官大将军护卫边疆,保江山护百姓,贫僧亦钦佩不已,此乃敝寺的荣幸。”
“多谢大师,停灵的这几日就烦扰贵寺了。”
话语间,官语白与主持大师并肩踏出了碧云堂,外面香火袅袅,烟雾朦胧,衬得他的脸庞越发出尘,仿若坠落凡间的谪仙般。
守在堂外的几个僧人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安逸侯是要在南疆长驻了,连父母亲人的遗体都迁到了南疆。
官语白抬眼看向了站在院外的萧奕,两人相视一笑,在这庄严肃穆的寺庙中,官语白的心出奇得平静。
与萧家一样,他官家亦是起于青萍之末,随高祖征战沙场,一步步地建功立业,官家只想保家卫国,却不想因朝堂的勾心斗角而覆灭,官家本是草莽,连父亲官如焰都不知道官家的老家在哪里,自然也没有什么祖坟,如今父母叔父等人一并葬在了南疆,也算是一家团聚,以后,父母亲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眠了……
淡淡的香烟随着微凉的秋风吹来,吹得官语白几乎睁不开眼,眼眶有些干涩,有些酸胀。
他抬眼看向那一片碧蓝的天空,从此,他们海阔天高!
香烟袅袅,阵阵念佛声萦绕四周,不绝于耳……
之后,官语白就与萧奕一起离开大佛寺,回了镇南王府,一个回了青云坞,一个回了碧霄堂。
一回到碧霄堂,萧奕就敏锐地感觉到四周的气氛有些怪异,那些下人看着他都是一副古怪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与他四目相接后,下人们一个个就吓得如受惊的兔子般逃走了。
不对劲!
萧奕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那年南宫玥中毒的事。
他面色一凝,浑身的气息瞬间变冷,大步地朝他们的院子飞奔而去,走过几条青石板路,穿过几个月洞门……连出院相迎的丫鬟都懒得理会,他就像一阵风似的直冲进了屋子里。
“阿玥!”
萧奕直觉地掀起门帘进了内室,却发现内室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南宫玥不在里面。
萧奕“恶狠狠”地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了跟在他身后跑来的“那什么鸟”,画眉无奈地忙说道:“世子爷,世子妃在东次间……”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狂风刮过……
画眉和莺儿疑惑地互看了一眼,总觉得世子爷的样子怎么有些古怪……
萧奕粗鲁地挑开了通往东次间的帘子,一眼就看到了南宫玥就坐在屋子里的一张圆桌旁,看来神色怏怏,眼神黯淡。
他的阿玥瘦了!萧奕瞳孔微缩,心口一紧。
南宫玥自然也听到了动静,直觉地抬眼看去,却见萧奕大步走了进来,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来,脱口道:
“阿奕……”你回来了!
剩下的话南宫玥还没说出口,萧奕已经冲到了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的腰身。
“阿玥,你别起来!”说着,萧奕又仔细地搀扶着南宫玥坐了回去,近乎惶恐地打量着她,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拂过,眸中有心疼有担忧。
阿玥她瘦得脸颊都凹了进去……
见萧奕的表情有异,南宫玥只以为他从丫鬟口中得知了她有孕的消息,赧然地一笑。
“阿奕,我没事。”南宫玥急忙说道,她也就是有了身子罢了,哪里金贵到站也站不得了。
南宫玥拉着萧奕的袖子示意他坐下,“阿奕,你饿了吧?坐下吃点东西……”
萧奕这才注意到桌上放了好几道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青菜肉末粥,看样子似乎都没怎么动过。
阿玥果然是哪里不对劲!萧奕心道,拉起她的一只素手,正色道:“阿玥,你哪里不适,可不要瞒着我?”
南宫玥被他看得更不好意思了,幸好丫鬟们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她反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道:“阿奕,我没事,只是胃口有些不佳而已……”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是吃了吐,吐了再吃,人瘦了一大圈,可是为着肚子里这个磨人的小家伙,也唯有努力地继续吃了。
“阿奕,你快吃些东西,赶紧去休息吧。这一路……呕!”
她的话没说完,一阵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急忙俯身往放在一旁的铜盆凑去。
幸而只是一阵干呕,就平复了下来。
南宫玥拿着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却见萧奕站起身来,扬声喊道:“来人,快请良医……”他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林家外祖父回来了没有!
“阿奕,不用了,良医上午才给我探过脉!”南宫玥急忙道,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当小夫妻俩四目相接之时,都是眨了眨眼,这一瞬,两人总算是心有灵犀了,都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阿玥,”萧奕蹲在她跟前,深深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南宫玥的脸颊染上了一层飞霞般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干脆就一把抓起他的右掌,直接贴上了她的小腹。
孩子上身才三个月左右,南宫玥的腹部平坦如往昔,根本就摸不出什么差别,但是她的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暗示。
一瞬间,萧奕好像是别雷劈中似的,直愣愣地看着南宫玥,右手下意识地与她的腹部贴得更为紧密……
阿玥的意思不会是他想得那个意思吧?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以示询问。
南宫玥配合地也眨了眨眼,以示确定。
跟着,沉默继续蔓延,时间仿佛停滞一般。
好一会儿,萧奕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俊美的脸庞皱在了一起,终于想起了在南宫玥怀头胎时他特意做的那些功课,此刻南宫玥身上的这些异状就有了解释。
原来阿玥不是病了,是又有了!
那岂不是代表又有一个臭小子要跟他抢阿玥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40儿女(两更合一)
又是一个臭小子!
萧奕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表情纠结得近乎扭曲。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肯定又是一个臭小子,而且还是一个淘得不得了的臭小子,要是小囡囡的话,肯定不会这么折腾她娘!
东次间里,静悄悄地,小夫妻俩静静地彼此对视了许久。
看着萧奕“大受打击”的样子,南宫玥按捺着嘴角的笑意,心中忍俊不禁,正想再开口,就听窗外传来小萧煜熟悉的小奶音:
“灰灰!灰灰!”
小家伙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高亢而兴奋。
小夫妻俩有志一同地循声往窗外一看,一眼就望见碧蓝的天空中一道灰影展翅飞来,轻盈地落在了窗外的枝头上,高傲地“施舍”了屋子里的南宫玥和萧奕一眼,就径自俯首啄羽。
紧接着,一个圆嘟嘟的红团子就“滚”了过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除了枝头的灰鹰根本就再也看不到旁物了。
“灰灰!”
戴着红色的狐耳帽、穿着大红衣裳的小家伙仰起了头,热情地对着树上的灰鹰张开了双臂,期待小灰会投入他的怀抱。
金色的阳光下,小家伙白皙的脸颊在大红衣裳的衬托下,吹弹可破,脸上泛着胭脂般的红晕,看来可爱极了。
这身红狐狸小衣裳是小家伙的大姑母给他亲手做的。
这两个月来,南宫玥身子不适,萧霏不仅帮着一起处理王府的中馈,连小家伙的四季衣裳一并接手了去。
萧霏给小侄子做衣裳时一向随他的口味,从料子到图案都款式,都会询问小家伙的意见。
小萧煜不仅长得像他爹,性子像他爹,连喜好都像他爹,南宫玥怕他看着像女娃娃,就尽量给他穿些更像男孩子的颜色,偏偏他就喜欢鲜艳的颜色,还不到两周岁的孩子对衣裳已经很有主见,会挑着穿那些他自己觉得好看的衣裳。
“簌簌簌……”
旁边的另一棵大树上,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忽然从茂密的枝叶之间蹿出,沿着粗糙的树干往下爬了几步,然后灵活地往前一跃,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嗖”的一下跑远了……
“小橘……灰灰……”
小萧煜看了看小橘逃跑的方向,又仰首看看树枝上的小灰,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留下,四肢扒到了小灰下方的树干上,似乎想爬树……
萧奕无语地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个臭小子,路还没走稳,就想爬树了!志向还真够“高大”的!
跟在小萧煜身后的海棠当然不会任由小主子去爬树,正想上前抱住小主子,眼角正好瞟到了一道熟悉紫色的身影,干脆就退了半步。
萧奕利索地从窗口一跃而出,一把抄起那个双臂抱着树干的臭小子,然后又回了屋子,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小萧煜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屋子里,在娘亲的身边了。
小萧煜傻乎乎地仰首看着萧奕,歪了歪脑袋,脱口而出:“爹爹!”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是画中的爹爹又从画纸上跑出来了!太好了,家里又有人陪他玩了!
萧奕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橘猫布偶塞到了小家伙的怀里,意思是,乖,你自己去玩!
小家伙抱着布偶躲到了娘亲的身后,不时探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审视着这个一会儿在画里一会儿又跑出来的爹爹。
萧奕视若无睹,笑吟吟地看着南宫玥道:“阿玥,你饿了吧?我们一起用膳吧。”
看着这对相似的父子俩,南宫玥的心情就不由得轻快了起来,嘴角微勾,眸中笑意盈盈,点了点头。
“阿玥,我喂你。”萧奕化身“小奕子”殷勤地捧起了粥碗,仔细地喂南宫玥吃起粥来,你一口,我一口……
萧奕显然是道不错的开胃菜,南宫玥难得开了胃口,两人很快就一起吃了半碗粥。
小萧煜本来还躲在娘亲身后打量着他爹,见爹娘吃得开心,忍不住也悄悄朝他爹走近,一步又一步……当大人看向他时,他又停止不动,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四周……就这样慢吞吞地来到了萧奕的身旁。
小家伙伸出两根手指拉了拉他爹腰上的犀角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眸子熠熠生辉。
萧奕看了小团子一眼,没理他,继续给南宫玥喂了一勺粥,然后再给自己一勺。
小家伙着急了,又拉了拉那条犀角带,吐字清晰地说:“爹爹,粥。”他也要一起吃粥!
萧奕又俯首看向了小家伙,如他所愿地喂他吃了半勺粥。
小家伙满足了,开心地绕着爹娘和桌子撒腿跑了起来。他其实刚吃过午膳,根本就不饿,但看着爹娘都在吃,也想过来凑热闹。
粥碗在一家三口的努力下很快就空了,萧奕放下手头的空碗,又拿过一碗温热的药膳猪脚汤。
眼看着萧奕兴致勃勃地要继续喂她喝汤,南宫玥急忙抓着空隙问道:“阿奕,你们这一趟出门可还顺利?”
萧奕才捧起的汤碗,又放下了,道:“官大将军他们的棺椁已经送去大佛寺停灵,等做了法事、停灵七日后,就正式下葬。”
东次间里气氛微凝,空气便有些压抑。
这时,小萧煜正好在萧奕身旁停下了脚步,又拉了拉他爹的袖口,萧奕从善如流地喂他喝了一口猪脚汤,然后冷不丁地抛下一句:“阿玥,皇上驾崩了。”
说者语气平常,听者却是惊了一惊。
南宫玥双目微瞠地看向了萧奕。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皇帝竟然驾崩了!
虽然她隐约猜到皇帝自去年卒中后,龙体大不如前,但是皇帝既然还能处理朝政,就代表皇帝的龙体还没差到朝不保夕的地步,怎么会突然就暴毙了?!
今生明明已经和前世大不相同,明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走向,但命运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偶尔又意外地与前世重叠在了一起……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皇帝也是死在了这一年!
迎上南宫玥又惊又疑的目光,萧奕不紧不慢地把他所知的经过一一说了……
南宫玥的心绪随之变了好几变,没想到咏阳祖母也被意外地卷入其中。
想起往日在王都皇帝对她的慈爱,南宫玥心中还是有几分唏嘘,沉默片刻后,问道:“阿奕,你觉得到底是谁弑君?”
萧奕把一勺猪脚汤送到南宫玥嘴边,待她咽下后,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据说,皇上殡天那日上午,出入过养心殿的人有太后、皇后、王太医、首辅程东阳、太子、恭郡王和咏阳祖母……”
萧奕眯了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是若有所思,接着道:“皇上自正式册立太子后就抱恙在榻,听说那段时间,流言在王都和朝堂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皇上不是心甘情愿立韩凌樊为太子,是迫于我们镇南王府的威压。如果皇上死了,太子其位不正的传言落实,那么,最后获利者就会是恭郡王韩凌赋!只是……”
说着,萧奕微微蹙眉,透着一丝疑惑地又道:“我看这位恭郡王为人沽名钓誉,欺软怕硬……以他的性子,应该不敢弑君才是。”
王都传播的那些个流言显然是那恭郡王的行事风格,应是他在幕后所推动,但是弑君……他实在不觉得那恭郡王能心狠果决至此!
南宫玥第一个怀疑的也是韩凌赋,毕竟韩凌赋对于皇位的势在必得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韩凌樊坐稳太子之位,可是就像萧奕所说,她也不觉得韩凌赋会以弑君为手段拼死一搏?以韩凌赋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应该会选择徐徐图之才是……
又或者,是有什么逼得韩凌赋不得不对皇帝下手?!
南宫玥揉了揉眉心,这本是大裕的事,与南疆与他们镇南王府无关,偏偏王都还有她在意的人,哥哥、咏阳祖母……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皇帝的死会在王都掀起怎样一番狂风怒浪……
南宫玥忍不住抬眼朝窗外望去,心情有些凝重。在萧奕的诱哄下,她心不在焉地又喝了些几口汤,就没胃口了。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食欲不振、精神不佳,听了王都的消息后,整个人看来更蔫了。
萧奕心疼不已,却是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软言哄着她,陪她说话,又哄她去内室午睡。
南疆的金秋天气仍然炎热,下午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困倦,南宫玥很快就睡着了。此时本来也是小萧煜该午睡的时候,可是他今天因为爹爹和小灰的归来,情绪特别亢奋,怎么也不肯睡,在他的小床上翻来覆去,不安分地打着滚儿……
萧奕怕这臭小子吵了南宫玥睡觉,干脆就帮他又穿上了衣裳,接着随手一抄,把小家伙好似米袋一样扛走了。
院子里随着南宫玥的安眠陷入一片宁静,父子俩去了萧奕的外书房,而竹子则匆匆出府。
半个时辰后,两个年轻的小将就随竹子来了,一高一矮,高的肤白,矮的肤黑,两人站在一起还颇有一种黑白无常的感觉。
还没进门,两人就听到了奶娃娃清脆的笑声,立刻猜到了是世孙也在里面。
等进了书房后,他们顿时僵住了,不知道该从何处落脚。
书房里一片凌乱,到处都铺着一张张宣纸,小萧煜正坐在地上的一张竹席上作画,手里抓着一支炭笔“认真”地画着,那些宣纸上画满了一条条扭曲的黑色线条以及黑色圈圈。
小家伙一听到脚步声,就仰首好奇地朝那两个年轻的小将看去,他白皙的小脸上有好几道黑色的痕迹,早就变成了一张“花猫脸”。
两个小将努力地忍着笑,移开了视线,勉强找到下脚的地方给书案后的萧奕抱拳行礼:“末将见过世子爷、世孙。”
小萧煜知道自己有很多名字,比如煜哥儿、萧煜、臭小子、孙孙以及世孙等等。
一听到这两个陌生人在叫自己,他就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你们叫我有什么事吗?
两个小将傻住了,无措地面面相觑。他们出身贫寒,本来大字不识几个,这些年来跟着世子爷征战沙场,一步步地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本质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家里的几个弟弟也都是糙养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么年幼、这么金贵的小世孙,感觉好像碰一下,他们的粗手就会磨伤世孙的皮肤似的。
看着这两个小将手足无措的样子,萧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若是想早点和阿玥闲云野鹤,就得让这臭小子尽早熟悉军中事务,看来他该常把这臭小子带去军营和大伙儿培养培养感情……也省得这臭小子在家里就知道缠着他娘!
想着,萧奕若无其事地对着两个小将说道:“黎将军,胡校尉听令!”
“末将在!”
两个小将如蒙大赦地看向了萧奕,抱拳应声。
“黎将军你去一趟王都,胡校尉你去一趟西疆,”萧奕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语速缓慢却锐利,意味深长,“大裕皇帝殡天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还是应该早点登基才是!”
只要咏阳没事,萧奕本来不想再管大裕的闲事,可是王都的事一日不了解,他的世子妃就不安心。为了让他的世子妃能安心养胎,这些个破事还是得快点有个结果才行!
李、胡二人跟随萧奕也有一段时日了,对于世子爷的意图立刻心领神会,不就是威胁大裕吗?!
“是,世子爷。”两个小将领命后,就意气风发地匆匆走了。
留下萧奕皱眉看着小萧煜的“花猫脸”,迟疑了一瞬后,叫竹子备了温水。
把小家伙洗大致刷了一遍后,灰团子总算又变回了一只白团子,甜甜地睡着了。
等南宫玥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父子俩都睡在她身旁,一种满足的感觉盈满心头,再次闭上了眼,感觉男子结实有力的胳膊在她纤细的腰身上微微地收了收,似乎无言地安抚着,睡吧,他就在这里……
他就在这里陪着她……
萧奕自回了骆越城后,就连着几天窝在碧霄堂里没出门,南宫玥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连带贪玩的小萧煜也不往院子外以及花园里跑了,除了睡觉以外,就一直跟着爹娘后头转,好似一条小尾巴似的。
这短短几天,萧奕算是见识到南宫玥的这一胎怀得有多不容易了,明明头胎怀萧煜时吃得香、睡得好,可是这一次却吃不香、睡不好……也难怪两个月就瘦成这样。
萧奕看得是心疼不已,恨不得替她受着。
这一日的午膳又吃得不安生,南宫玥才吃了一半粥,又忽然蹙眉放下了勺子,对着一旁铜盆呕吐起来……
萧奕急忙起身,比百卉还要快一步地来到她身旁,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抚她,又接过一杯温茶水送到她唇畔,让她漱口,再用帕子温柔地替她擦拭嘴角。
同样的事这两天来萧奕已经做了许许多多次,现在的萧奕已经如惊弓之鸟般,反应极快。
等南宫玥缓过来后,他干脆就把她抱到了自己怀中坐着,无比耐心地哄着她,一会儿亲吻她的嘴角,一会儿说些甜言蜜语,一会儿又亲着她的发顶,愤愤地说道:“阿玥,这个臭小子比大的这个还不乖,等他出来以后,我好好收拾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萧奕一本正经地说着,一旁服侍的几个丫鬟不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别人家得了儿子还不欢喜死,哪里舍得收拾,不过他们家世子爷是朵奇葩,画风清奇,恐怕还真的做得出来。
“世子爷,您话可不能乱说!”这时候,正好从外头进来的安娘听到了,微微蹙眉,正色道,“这要是让世子妃肚子里的姑娘知道您嫌弃她,可就不好了!”
萧奕如遭雷击,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嘴里喃喃问:“阿玥这胎是个囡囡?”
安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老人家都说,这双身子的人若是吐得厉害,说不定是姑娘。”
萧奕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感觉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囡囡啊!又甜又软的囡囡!萧奕又缓缓地眨了眨眼,差点没捏了自己一把想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一个可爱的女娃娃,模样长得如阿玥一般无二,奶声奶气地蹭着自己,撒娇地叫着“爹爹”。
只是这么想着,萧奕便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萧奕近乎诚惶诚恐地看向了南宫玥,小心翼翼地拉起南宫玥的一只素手,讨好地笑道:“阿玥,姑娘家是朵花,打不得,骂不得。”
他们家的囡囡当然是朵最最金贵的盛世娇花,就该掬在手心里好好怜爱。
“要么,你打我出气吧?”
萧奕以商量的表情端详着南宫玥,与她四目直视,表情越发认真了,让她哭笑不得。
南宫玥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靥如花。
见他的世子妃开怀,萧奕不由得也笑了,容光灿烂,在她如玉的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囡囡出世以前,就由他这当爹的来彩衣娱妻!
萧奕顿时觉得自己身负重任,一定要把他的世子妃和囡囡仔细地照顾妥当了,于是他变得更粘人了,弄得南宫玥哭笑不得。
萧奕赖在碧霄堂不出门,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寻上门来,于是连着几日,碧霄堂可说是来客络绎不绝,整天都有各种人来求见,或拐弯抹角或单刀直入地前来打探消息,军事,政事,还有南凉、百越和西夜三郡各种事务。
南凉等地才初归到南疆的疆土中,那也代表着如今的南疆有大量的空缺可谋,想到这一点,南疆各府都跃跃欲试,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个个都唯恐落于人后,失了先机!
碧霄堂每日都是宾客盈门,好不热闹,而镇南王这一次却是不动如山,只当作一无所知,不像往昔般大发雷霆地把萧奕叫去训斥一番,每天还是像萧奕不在时一样,在王府里的一叶扁舟上“高深莫测”地钓他的鱼。
几个老将本来还想再来找镇南王试探一番,结果再次无功而返。
他们这次算是明白了,王爷钓鱼这分明就是“严子陵垂钓七里滩”,意指隐居避世,不愿出山啊!
哎!王爷这是怕了世子爷!几个老将灰溜溜地走了,之后,碧霄堂的宾客更多了!
萧奕死皮赖脸地在碧霄堂里赖了整整三天,终于还是被南宫玥赶了出去。
他不依地痴缠了一阵,得了世子妃的安抚后,总算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骆越城大营,也没忘了顺带打包了儿子一起出门。
十月初五,萧奕雷厉风行地发出了一系列军令,一波接着一波,皆是犒赏西夜之战的有功之士,已经从西夜回来的两三万将士皆有赏赐,连那些普通的兵卒都得了粮米与布帛,而那些领兵的将领除了官升一级外,还额外得了良田、布帛等厚赏,比如华楚聿得封四品中郎将,又得了良田千亩,布帛百匹;又比如于修凡、常怀熙、田得韬等小将各得了良田数百亩,布帛百匹……
这一系列的封赏令得骆越城一片喧嚣热闹,军中上下士气大振,各府邸皆是喜气洋洋,唯有阎府例外。
比起于修凡、常怀熙他们,阎习峻又额外得了一座宅子。得了宅子后,次日他就搬离了阎府,此举立刻引来城中议论纷纷,连军中也有一些流言蜚语。
自古以来,乃至按照大裕律例,都要求子女必须“父母在,不分家”。虽然民间私下难免有违律的人家,但是只要父祖不告发,官府就不治罪。
阎习峻有父有母,双亲俱在,却擅自与父母分府而居,那就是不孝!
可是没等流言蔓延开去,便见碧霄堂在阎习峻迁入新居的当天下午送去了贺礼贺乔迁之喜。
碧霄堂对阎习峻的照应毫不掩饰,对于阎夫人而言,这就像是一巴掌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打在了她脸上。
说到底,现在大裕律例如今在南疆也不管用了,世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少聪明的人立即就体会到了世子爷为何额外赏阎习峻一座宅子的深意。
渐渐地,关于阎府的流言又转了方向,从阎习峻转移到了阎夫人身上。
这不,田府中,田大夫人也唏嘘地与田老夫人说起了这件事:“……母亲,如今啊,骆越城里都在说阎夫人得罪了世子妃,所以世子爷才故意下她的面子!”
想起阎夫人几次在世子妃跟前做出不合时宜的言行,田大夫人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这位阎夫人自恃世家贵女,却委实是个拎不清的。
田老夫人啜了口热茶,放下茶盅道:“以后,这阎家恐怕就靠阎三公子了。”
田大夫人应了一声,又道:“那阎三公子能挣到如今的前程也算不易了,听说前日他的姨娘还去求他拒绝世子爷的封赏,免得抢了嫡兄的风头……”
庶子是该有庶子的本分,不该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阎习峻所得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挣得的军功换来的,一个家族若是连这个也容不下,那就已经腐烂到根了。
这阎府若非出了一个阎习峻,恐怕到了下一代也就是平民百姓了。
顿了一下后,田大夫人想到了什么,不太确定地问道:“母亲,世子爷刚赏了我们家阿韬,我们是不是该去碧霄堂谢恩?”
田大夫人的语气中有一分迟疑,这几日,不少得了封赏的府邸都向碧霄堂递了帖子,可是世子妃都没见,莫非其中有什么不妥?
田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先替我递个帖子过去一试不就知道了?”
田府的拜帖当日就送进了碧霄堂,次日,各府就发现世子妃终于又见客了,田家的马车顺利地驶进了碧霄堂的东街大门。
田老夫人婆媳一看南宫玥消瘦了不少,心里还有些没底。本想借着小世孙打开话题顺便试探一番,可惜,小世孙不在,说是跟世子爷去军营了。
田家婆媳俩的疑惑在看到南宫玥身旁的案几上摆的一小碟酸梅时,终于得到了答案,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难怪世子妃自从八月起就不见客,难怪世孙被世子爷带去了军营。
想着世子爷上次离开南疆的时间,田老夫人估摸着世子妃这胎也应该三个月左右了,便含蓄地说起她家里还有几罐秘制的腌青梅,待会就命人送来给世子妃开开胃。
南宫玥自然明白田老夫人话语中的暗示,含笑地谢过了,等于从侧面回答了田老夫人的疑惑。
她这胎也三个多月了,本来也是时候公开了。
厅堂中的三个女子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田老夫人婆媳见南宫玥精神不佳,知道她这胎怀相不好,也不敢再叨扰,稍稍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田家婆媳回府后,立刻就有相熟的府邸前去探话,这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骆越城里都知道了世子妃又有了身孕的好消息,城中又一次沸腾了,上至达官、下至百姓皆是喜气洋洋,与有荣焉。
常言道:多子多福,果然,世子爷和世子妃是有福气的!
镇南王府和他们南疆都会越来越昌盛!
就在这种如火如荼的热闹气氛中,林净尘于十月初八从西南境回来了,顺利地带回了一种名叫“雪蟜”的毒虫。
这雪蟜浑身雪白,恍如冰雕雪砌,大约龙眼大小,形似蟾蜍,它口器中分泌的毒液乃是一种天下至毒,至刚至阳,与官语白所中的至阴尸毒正好相生相克,可以用作药引来治疗官语白的右手。
不过雪蟜之毒太过烈性,用药必须极为谨慎,徐徐图之……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恐怕还看不出治疗效果。
官语白云淡风轻,安之若素,他本来就觉得用不用右手都无妨。既然林老大夫说能治,那就慢慢治便是,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之后,林净尘就被萧奕郑重其事地请去了碧霄堂为南宫玥诊脉开方。
听外孙女婿愁眉苦脸地说了外孙女这胎的怀相是如何如何的不好,林净尘也有些忍俊不禁,从善如流地给写了几道方子,不是药方,而是几道止吐开胃的药膳。
没两日,南宫玥的胃口好了不少,萧奕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天天带着小萧煜去林宅找林净尘讨一个药膳的食谱,也顺便用他家的臭小子逗老人家一笑……
喧嚣之后,南疆的人心也沉淀了下来,南疆渐渐归于平静。
进入十月后,秋意越来越浓,早晚的天气开始变得稍微凉爽了一些,枫叶染红,如那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点缀着金秋。
鲜艳的枫叶引得小萧煜的目光从花儿上转移,他开始在王府和碧霄堂里四处采起枫叶来,幸好,他白日里多数时间跟着萧奕出门,王府中的大部分枫树幸运得躲过了一劫。
徐徐秋风吹来,片片红枫从枝头掉落,在半空中盘旋、翻滚、飞扬……
“簌簌簌……”
在枝叶摇摆的声音中,碧霄堂的一间屋子里隐约飘出女子无奈的声音:“玥儿,我娘刚刚从王都命人快马加鞭给我送了信来……”
原玉怡一大早就跑来找南宫玥,满腹苦水欲倾述。
她早就从南宫玥口中知道了皇帝舅舅殡天的事,此刻已经从悲伤中缓了过来,而云城这次特意给原玉怡送信却并非为了此事。
“我娘说,王都现在一团乱,到现在太子还未登基……我娘让我和二哥暂时待在南疆别回王都……”
对于王都的局势,云城说得含糊,但是原玉怡可以想象局势必然不妙,否则云城又怎么做出这个决定!
南宫玥眉头一动,有些意外。云城长公主也真是胆大又心大了,她明知道南疆已经独立,还敢让一双儿女留在这里避风头……
似乎看出了南宫玥眼中的惊讶,原玉怡苦笑了一声,又道:“玥儿,我原家虽然不参与朝政,但是一直都和皇后娘娘以及咏阳姑祖母家交好,而且我娘又是个性子张扬的,以前皇上舅舅在的时候,我娘是皇上的胞姐,任何人都要多敬我娘一分,一切都好说……如今皇上舅舅不在了,要是最后太子没有登上皇位,我们家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即便其他几个皇子也要称母亲云城一声姑母,可是在天家,那也不过是一声“姑母”而已,没有利益的结合,就没有随之而来的尊贵。
原玉怡叹了口气,眼神越发黯淡,继续说着:“偏偏我家不涉及政事,也帮不上太子,我在南疆也只能到处去求神佛……”
自从她得知皇帝殡天后,就天天出去拜菩萨,从佛寺到妈祖庙到道观拜了个遍,一来是为大行皇帝祈福,望他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二来也是希望太子尽快登基,王都的局势能稳定下来,她也好回家去看父母兄长。
没想到今日母亲云城的一封信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虽然南疆解了大裕的西夜之危,却不代表大裕就太平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后,原玉怡感觉如释重负,轻松了不少。
她豪迈地饮了半盅温茶水润了润嗓后,想到了什么,解下了腰间的梅红色荷包,道:“玥儿,我这几天去庙里拜佛,顺便给你和你家老二也求了些护身符。”
原玉怡一连从荷包里掏出了好几个护身符,一个接着一个……忽然,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顿时手一僵,又仓皇地塞了回去。
原玉怡有些紧张地朝南宫玥看了一眼,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原玉怡,乌黑的眸中透着一丝了然。
她可以肯定那方青色的帕子肯定不是原玉怡的。
原玉怡一向喜欢精致好看的衣裳和首饰,这种青色的帕子她是从来不用的,而且那方帕子上绣的是几片竹叶,看着更像是男子的帕子。
原玉怡的小脸上染上了一片绯红,迟疑了一下,说道:“玥儿,这是于五公子的……”
原玉怡的声音越来越轻,轻若蚊吟。
南宫玥怔了怔,于五公子岂不是于修凡,她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的蟠桃宴,原玉怡与于修凡似乎处得不错。
难道说……
想着,南宫玥的眸子亮了起来,嘴角含笑。
对于原玉怡而言,既然都起了头,后面就容易说了。她娓娓地与南宫玥说起前日她去大佛寺上香,正好看到几个孩子在捡寺中的板栗,那长在枝头的板栗看着像毛球一般,她就好奇地问了几句,谁知正好被路过的于修凡听到了,然后他就爬上树给她摘了些栗毛球下来,用帕子包好后送给了她……
“我是想洗干净了帕子再送还给他的……”
原玉怡忍不住最后补了这么一句,却见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南宫玥心中暗暗觉得于修凡这方帕子送得妙,帕子送来又送去,他们俩不就又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没想到怡姐姐会和于修凡……
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再好不过了!
“怡姐姐,”南宫玥真挚地看着原玉怡,拉起她的双手,含蓄地道,“如果你能永远留在南疆就好了!”只要云城大长公主肯同意这门亲事……
原玉怡也明白南宫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俏脸又染上了一片飞红,不由得浮想联翩,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不敢再深思下去,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急忙转移了话题:“玥儿,霏妹妹的婚事可看好了?”原玉怡当然知道八月初八的那个蟠桃宴本意是为了替萧霏相看才举办的。
一提到萧霏的婚事,南宫玥就忍不住蹙眉,有些伤脑筋地幽幽叹气。
蟠桃宴之后,南宫玥特意又去月碧居与萧霏促膝长谈了一次,萧霏一开始有些茫然,后来说她觉得常家不错,也就是选了常怀熙。
南宫玥当然看得出来萧霏仍是情窦未开,其实萧霏心里还是觉得嫁这四家中的哪家都无所谓,但又不想让自己再担心,所以才随意挑了一家。
常家确实不错,常怀熙、常夫人还有常环薇都不错,而且萧霏提常家时的表情不像讨厌常怀熙。
不讨厌其实也是两人之间一个不错的开始。
也许……
南宫玥看了眸生异彩的原玉怡一眼,联想到了她与于修凡,若有所思地勾唇。
也许可以让萧霏和常怀熙单独相处看看,彼此说说话,看看两人是否投缘。没准就像怡姐姐一样,会有意外的惊喜!
顺利的话,也许镇南王府明年年初就可以再办一场婚事了!
841登基(两更合一)
十月十二,北方的王都秋风瑟瑟,往日繁华的大裕皇宫犹沉浸在帝崩的阴霾下,秋意凉凉……
永乐宫中,那些宫女、內侍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言行之间战战兢兢。
自皇帝殡天后,太后就像一个点了火的炮仗一般,随时都会炸开伤人,幸而恭郡王是个知道孝敬长辈的,天天都过来永乐宫中陪着太后说话,又是宽慰又是开解。
这不,一大早,恭郡王又来给太后请安。
“皇祖母,”韩凌赋恭敬地作揖行礼后,看向罗汉床上的太后,关怀备至地说道,“孙儿昨日看皇祖母您咳嗽不止,就特意找太医院讨要了一些川贝枇杷膏……”说着,韩凌赋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小励子就把一个拳头大小、白底蓝纹的瓷罐交给了太后身旁的一个老嬷嬷。
韩凌赋这一番话说得温和体贴,让太后听了心里妥帖极了,只觉得幸好大行皇帝还有一个儿子是孝顺的,不似太子他们……
“小三,还是你有心了,坐下说话吧。”太后的眼眶有些湿润,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
韩凌赋撩起衣袍坐下,嘴角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微翘了一下。
那一日,他把咏阳姑祖母拖下水也并非刻意算计,只是恰逢时机,他不想自己死,那也只好祸水东引了!
后来父皇被查出服食了五和膏,韩凌赋也曾因此害怕过,担心过,怕查到他身上,毕竟五和膏是他的侧妃摆衣从百越带回来的,毕竟那段时日是他一直在父皇身旁侍疾……
不想,他之前传播的镇南王府逼立太子的流言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竟然阴错阳差地反而把五皇弟也一起拖下了水。
这真正是天助他也!
果然,天命肯定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既然连天命在他这边,天子受命于天,那么五皇弟又算得上什么?!
想着,韩凌赋几乎压抑不住心头的激越,眸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而嘴里恭顺地又道:“皇祖母,这些天早晚凉,您可要注意身子。”
韩凌赋这句话发自肺腑,现在可以助他正面对抗五皇弟和皇后的人也唯有太后了,太后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得再加把劲,一定要让太后相信父皇是被五皇弟联合咏阳姑祖母所谋害的,最好让太后做主废太子,届时剩下的皇子之中也就只有自己最适合登上大宝。
之后,自己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自有大臣前来拥立,一切便是顺理成章了!
太后却对韩凌赋心中打的如意算盘一无所知,幽幽叹了口气,道:“小三,皇祖母知道你孝顺,可是你父皇死得不明不白,这一个月来,皇祖母的心就一直揪着,如何能安心啊!皇祖母一定要为你父皇讨个公道!”
太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久久没有散去,韩凌赋心中暗喜,装模作样地又安抚了太后一番。
旭日冉冉升起,可是永乐宫上方的阴霾非但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还越来越浓重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太后与阁臣们僵持在了那里,新帝也就一直没有登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些暗地里的揣测,朝野上下都有些动荡,就连民间也渐渐有了些非议,愈演愈烈……
这一些,程东阳等内阁大臣们都心知肚明,却又束手无策。
十一月初一,首辅程东阳和六部尚书聚集在内阁大堂议事,几位大人或忧心忡忡或冷眼旁观或心怀鬼胎……心思各异。
“程大人,”兵部尚书陈元州正色对程东阳说道,“再过三日,距离大行皇帝殡天就七七四十九日了,照例,大行皇帝梓宫应该起灵迁入皇陵……若太子再不登基,下官就怕朝野与民间都会引起混乱和动荡……”如今的大裕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了,若再有蛮夷入侵或者如裕王、燕王之乱般的内乱,恐怕大裕这座大厦就真的要崩塌了……
但后面这些话,陈元州却是不敢说出口。
程东阳何尝不明白,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他眉宇深锁,这一个多月的操劳让他看来憔悴了不少。
程东阳以及恩国公等大臣都希望太子早日登基稳定朝局,可是,太后已经对着群臣放下狠话,只要太子敢在皇帝死因不明的情况下登基,她就一头撞死在皇帝的棺椁上,血溅当场!到时候,她就看太子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如何收服朝臣之心、百姓之心!
她倒要看看太子有没有本事做个暴君!
这一句话几乎是诛心了!
若是太后真的如此,那么太子登基反而会让大裕的局势更为动荡,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段时日,程东阳伤透了脑筋。
他们也想查明皇帝的死因,但是事关皇家,如何查?!
哪怕是勋贵大臣家中死了人,都可以三司会审,查出真相,但是一旦涉及皇家,能问却不能审,更不能刑,甚至不能贸然派兵在各宫各府搜查证据,这案子又该如何查?!
大理寺不敢查,刑部不敢查,都察院也不敢查!
程东阳半垂眼眸,沉默不语,倒是吏部尚书李恒忽然出声对陈元州道:“陈大人,太后娘娘的顾虑也未尝没有道理,太子若是此时登基未免名不正言不顺……”
刑部尚书谷默也紧接着义正言辞地附和道:“李大人说的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宫中有人大胆弑君,还是应将这毒瘤揪出才是!”谷默虽然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太子弑君,但是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程东阳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恒和谷默一眼,如今六部尚书齐心不一,李恒和谷默二人都是恭郡王党,还有其他尚书尚在观望局势,朝中又有其他的恭郡王党借着太后之名狐假虎威,上蹿下跳……
他便是首辅,也掌控不了人心!
程东阳心如明镜,心知再拖下去,他恐怕就快要压不住朝堂的局面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的碰撞声,几个阁臣都是下意识循声看去。
伴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高喊着:“八百里加急,西疆有紧急军情!”
一句话听得堂中的众人皆是面色大变,心中一沉。
很快,一个风尘仆仆的将士在一个小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入堂中,对着程东阳和诸位大人下跪抱拳,焦急地说道:“程大人,八百里加急军报!驻扎在飞霞山以西的两万南疆军动了,直接进入飞霞山,大军往东而来……”
那将士仰起头来直视程东阳等人,方正的脸庞上胡子拉碴,双目赤红,一鼓作气地说了一连串话后,他的声音嘶哑而刺耳。
堂中的几位大人感觉对方的字字句句仿佛是万箭齐发,朝他们直射而来,几乎以为他们听错了。
南疆军这是要从西疆杀进中原?!
这么看来,镇南王府是真的要谋反了!
几位大人皆是大惊失色,目光都落在那来传讯的将士身上,也包括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大臣,再也无法淡然处之。
大裕人皆知飞霞山之重堪与雁门关相比,是大裕西境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自年初,南疆军取代西夜军占据飞霞山后,这大半年来一直驻扎原地未动,似乎并无东征之意,没想到如今竟然毫无预警地动兵了!
李恒和谷默面面相觑,皆是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中衣汗湿。
恭郡王与他们说,镇南王府只是危言耸听,决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东征中原大裕,那些话还犹在耳边,可是现实却一巴掌甩得他们脸上生疼,心中生惧……
礼部尚书满头大汗地说道:“程大人,镇南王府这是先礼后兵……”
不错,先礼后兵。
上次镇南王府派了来使当着百官恭贺太子登基,可是至今太子却还未登基,既然朝廷不理会,南疆军就直接挥军东来……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
现在南疆军还只是行军,但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攻城了?!
南疆军打得那如狼似虎的西夜人俯首称臣,连百越、南凉两国也一并攻下,其战力已经毋庸置疑,那么,大裕军在如此精兵悍兵的攻击下,又能撑多久?!
倘若大裕真的走到国破家亡的地步,那么他们这些臣子就是大裕罪臣,将来上了史书也不知道会被如何唾骂,遗臭万年!
满堂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时间似乎放缓了……直到程东阳毅然地起身道:“西疆军情紧急,当召集百官立即与太子殿下商议!”
其他几位阁臣面面相觑,皆是毫无异议地应声。
皇宫随之骚动喧哗起来,一个时辰后,谨身殿就被文武百官挤得满满当当,群臣皆听闻了西疆军报,一时气氛如乌云压境,风雨欲来。
殿堂之中,无人敢出声迎“战”,片刻后,方有大臣底气不足地表示,镇南王府分明使的是“空城计”,意在威吓,决不敢攻城!
紧接着便有人反问,倘若有个万一,他可担待得起?!
韩凌樊身着明黄色太子袍坐于上首,俯视着各怀心思的群臣,抿紧了嘴唇,眸中黯淡,任由他们在下方争吵不休。
这一幕是何其眼熟!
曾经对长狄是如此,曾经对西夜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这便是他大裕的文武百官,朝廷的栋梁……
殿堂中的喧闹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又是一道闷雷紧接在西疆军报之后炸响!
一个小内侍微微颤颤地来禀道:“太子殿下,镇南王府派来的使臣进了王都!”
文武百官一片沉寂,心想:这镇南王府的使臣怕是就等着西疆的这封军报才进城,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就在那漫长的寂静中,一个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年轻将士大步流星地赶到了谨身殿,在百官注视中不卑不亢地前行,直面向太子韩凌樊。
“南疆军忠武将军黎子成参见大裕太子殿下,在下奉王爷之命来王都参加新皇登基仪式!”
黎子成并不特别响亮的声音在殿堂中响起,却如雷贯耳,令得百官竟不敢与之直视。
这黎子成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说,他要留在王都不走了,他要等着太子登基!
这分明就是镇南王派来王都的眼线,而且这眼线还派得光明正大。
这一步,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接不接就看大裕了!
黎子成唇角微翘,身姿如松,看来气定神闲。
相比下,文武百官却是身形伛偻,诚惶诚恐,只觉得眼前似有一把巨剑从西方挥来,那把剑已经高悬在了王都的上方……
太子韩凌樊与站在殿中央的黎子成四目直视,百官都只以为这一切皆是镇南王所操控,可是韩凌樊心如明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镇南王世子萧奕的意思!
韩凌樊深吸一口气,启唇问候了镇南王父子,然后又命内侍领黎子成下去朝天驿暂住。
黎子成没有多留,谢过太子后,就离开了谨身殿,健步如飞地朝宫门的方向而去,很快,他就听到后方的殿中隐约传来大臣的声音:
“太子殿下,大行皇帝殡天已经月余,还请殿下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日登基,安民心、定社稷!”
紧接着,就是群臣齐声附和的声音:“还请殿下早日登基!”
黎子成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满殿的百官皆矮了一身,跪在了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黎子成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看来他此行的任务十分顺利,没准还可以提前回南疆。
黎子成毫不流连地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再也没有停留。
谨身殿中,韩凌樊一直目送黎子成远去,方才看向那些跪伏在地的群臣身上,眼眶有些干涩,胸口翻涌着叫嚣着,心绪复杂。
群臣臣服,他似乎应该意气风发,可是这一年来的经历在他眼前飞快地闪过,那些遭遇、那些冷落还历历在目,他知道即便是他顺利登基了,眼前也并非是一条康庄大道。
登上帝位也不过是第一步……
想要改变大裕,前路悠长艰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随着黎子成的到来,朝野上下似乎一下万众一心了,积极拥护太子韩凌樊尽快登基。
太后却不甘心,传召众位阁老、宗室觐见,大闹了一番,然而,这一次,形势大不相同。
众志成城,皇后在宗室的默认和支持下,请太后在永乐宫“安心休养”。
弦外之音就是要将太后软禁在永乐宫中。
在绝对的权势跟前,太后说再多也无用,她就算想要撞棺自尽,也要别人给她这个机会!
说到底,话语权是掌握在当权者的手中!
没有了太后的阻挠,一切就顺利了许多。
十一月初二,以程东阳为首的几个阁臣来到凤鸾宫,慷慨激昂地跪请皇后择日请太子登基。
阁臣们早就商议好了登基事宜,至此,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随即就由皇后择日,终于定下太子将于十一月初六登基……
朝野上下皆松了一口气,礼部和内务府匆匆地去准备登基大典。
接着,太子即将登基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般迅速地传遍了王都,整个王都欢声雷动,冲散了帝崩的哀伤,缕缕阳光隐约穿透了天际的阴云,曙光开始浮现……
当日下午,太子韩凌樊就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出宫,亲至咏阳大长公主府,之后,在公主府外围了月余的士兵终于退走了。韩凌樊以大礼拜见咏阳,恭请其入朝辅政。
十一月初六,太子在首辅和百官的拥护下登基,于金銮殿上受百官朝拜,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新帝大赦天下。
十一月初九,大行皇帝梓宫起灵,移入皇陵。
朝堂之上,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人提起先帝死亡的种种疑点,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民间却不然,新帝延迟登基的事引来不少揣测与闲言碎语。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古皇帝驾崩后,若无意外,都是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可大行皇帝却足足在宫中停灵五十四日,耽误了那么久,其中分明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有人说,新帝延迟登基乃是品性有亏,是以太皇太后都不曾出席新帝的登基大典。
也有人质疑,先帝还未过天命之年,年富力壮,怎么会忽然暴毙而亡?!
……
一时间,民间各种流言四起,各种怀疑的目光都直射向了新帝。
这些年来,先帝在立储的问题上一直反复无常,引得群下党争,导致朝局不稳,如今新帝登基,本该尽快稳定朝局,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泾州又有水患,灾民流窜,无家可归,引得民乱四起,盗匪横行。
一道道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入朝堂,是为内忧。
朝野中,不少朝臣更担心镇南王不知何时会挥兵直往王都,觉得南疆军在西疆和南疆对大裕虎视眈眈,是为外患。
新帝登基才短短几日,大裕朝堂就是人心动荡,风雨飘摇……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中,韩凌樊每日忙着处理各种朝政,鸡鸣而起,子夜未歇,御书房的灯火时常通宵达旦,忙得是焦头烂额。
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眼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心疼不已,只能吩咐韩凌樊身边的内侍宫女仔细照顾新帝的龙体。
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小太监一句“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后,一个中年大臣立即从队列走了出来,先是冠冕堂皇地称赞新帝登基后,励精图治,专心治理朝政,使得朝堂气象一新云云,跟着就铿锵有力地道出其真正的目的:
“先帝殡天后,臣知皇上哀恸不已,有心为先帝守孝,然皇上膝下犹虚,皇家无后,于江山社稷不利。皇上,为了大裕江山,还请皇上尽快娶妻,册立皇后,方能为皇家绵延子嗣,使得江山后继有人!”
金銮殿上,静了一瞬,就喧哗了起来。
朝臣们先是面面相觑,跟着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民间,本来也有热孝期成亲的习俗,不过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因为新郎新娘的年纪实在等不得了,不得已而为之,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可是这事摆在皇家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皇家的子嗣关乎的是江山社稷……
看着新帝惊愕的表情,众臣又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一出并非是新帝安排的。
没待新帝说话,就又有一个臣子从队列中走出,也是作揖,接口道:“皇上,吴大人说的是,后位空悬于江山社稷不利。镇南王府嫡长女知书达理,贤名在外,臣以为皇后的人选非其莫属!”
紧接着,陆续有大臣一一出列,表示“附议”,朝臣们的赞同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金銮殿上,颇有万众一心之势。
对于如今动荡的大裕而言,与镇南王府联姻才能稳定人心与朝局,震慑其他对大裕觊觎在侧的蛮夷,更可安抚镇南王府与南疆……
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群臣一双双锐利的眼眸都齐齐地看向了新帝,等待他的回应……
金銮殿外,寒风阵阵,十一月中旬的王都已然进入寒冬,这一晚,一场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直冻到人的骨子里。
千里之外的南疆,十一月还是深秋的天气,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直至十一月下旬,南疆的天气才渐渐转寒……到了十二月初,总算有了几分进入冬季的感觉,早晚的天气清冷寒凉,尤其是城郊一带,寒风瑟瑟。
这一日,骆越城城郊的大营上空,群鸟绕道而行,一头灰鹰霸道地在空中盘旋不去,以阵阵嘹亮的鹰啼宣告着它是此处的空中霸主,一眼望去,碧空之上只余下它一鹰展翅飞翔。
一早,萧奕就如往常般带着小萧煜来了骆越城大营,只是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
昨晚从南凉刚到了三千匹南凉马,整个军营为此沸腾了起来,各营各军的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这些军马,一个个操练起来气势如虹,如同那花枝招展的雄孔雀开屏似的。
新的马厩正在紧急地赶建之中,因此暂时在大营的西北方专门圈出了一大块草地暂时安置这些军马,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一匹匹矫健的马儿在圈好的护栏内或吃草或散步或饮水或奔驰……
“爹爹!”
护栏外,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小团子乐坏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马,圆脑袋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只觉得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爹爹,看……”小家伙热情地用胖乎乎的手指往前指来指去,给他爹一一介绍着,“红马!黑马!白马!棕马!”他笑得是合不拢嘴,反复嘀咕着。
见世孙喜欢,领路的小将也跟着发出爽朗的笑声,对着萧奕道:“世子爷,那几匹小马驹专门拘在一处了,请随末将来。”
那小将领着萧奕父子二人沿着护栏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一处较小的马圈前,**匹小小的马驹正在里头踱着步子,看着性子似乎还算温顺。
“臭小子,”萧奕随意地颠了颠怀中圆滚滚的肉团子,“自己挑一匹马吧!”
小团子狐疑地歪了歪脑袋,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跟着就拍拍他爹的胳膊,“自己挑。”他扭动着身体想要下地。
萧奕从善如流地把小家伙放在了草地上,正想耐心地与他说说相马,就见小家伙屁颠屁颠地往来时的路跑去,然后灵活地一猫腰,就想钻到旁边的另一个马圈去……
萧奕哪里会让他得逞,随手一抓就拉住了小家伙的后领,往回拽。
小家伙疑惑地转过头,如点漆般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爹爹,你抓着我干什么?!
“……”萧奕无语地看着前方的马圈里那一匹匹高头大马,眼角抽了一下。
他差点就忘了,他们家这臭小子明明人还没丁点大,但是胆大心大,志向更是“高远”,还没走稳就想跑,还跑不快就想爬树……这不,他明明还不会骑马,就想挑一匹高头大马了!
“算了!”萧奕扶额,熟练地抄起这臭小子,直接带着他进了小马驹的马圈里。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后,他挑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把怀中的臭小子往马背上一放。
这些小马驹本来就是挑来献给世孙,自然都是性子温和的,哪怕背上忽然多出了一个重物,也不过是打了个轻轻的响鼻,悠然地甩了甩马尾而已。
虽然这只是一匹小小的马驹,不过才萧奕的腰头高,不过对小家伙来说,已经是很高了,但是小萧煜平日里也没少陪他爹骑马,飞檐走壁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早就习以为常,他不但不怕,反而是乐坏了,两只脚在马背上动了动,仿佛在学着大人策马。
萧奕看着不由唇角微勾,对着一旁的灰衣马夫使了个手势,那马夫赶紧给白色的小马上了马嚼子。
接下来,就如小家伙所愿,带他遛起马来。
只是这么稍稍踱着马步,小团子已经满足了,咯咯的笑声不断地从唇齿间逸出,引来不少附近的军中将士,皆是眸生异彩地看着小萧煜,心道:他们的世孙虽然不满两岁,瞧这胆子,已颇有乃父之风!
慢悠悠地溜达了一圈后,萧奕本打算抱小萧煜下马,却听后方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逆……阿奕,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奕一手揽着小家伙圆鼓鼓的腰身,转身循声看去,只见几丈外的护栏外,一个身穿蓝色织锦袍、腰环玉带的中年男子正瞪着一双怒目看着自己,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可辨。
正是镇南王!
镇南王火冒三丈地看着萧奕,他听说今日军中来了一批南凉马,就兴冲冲地特意过来大营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么一幕!
萧奕漫不经心地与镇南王四目对视,理直气壮地说道:“父王,我在陪臭小子骑马啊!”
这个逆子!镇南王手指微颤地指着萧奕,这逆子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成!他们煜哥儿才多大啊,他倒是心够大的,竟然带这么小的孩子骑起马来!
胡闹!真是胡闹!
镇南王几乎是有些胆战心惊,这要是煜哥儿不慎从马上掉下来了,这逆子赔得起他的宝贝金孙吗?!
镇南王深吸了几口气,怒火稍稍平复下来,大步走了过来,直走到那匹小马驹旁。
这对仿佛前世仇敌的父子俩面向而立,不过相距几尺,一个慵懒随意,一个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逆子,煜哥儿才……”镇南王咬牙启齿地说道,正想把这逆子好好教训一顿,就听一个奶音欢喜地叫道:“祖祖!”
小萧煜一听祖父叫他的名字,就热情地应声,还伸出了双臂,又道:“祖祖抱”。
镇南王一下子忘了与萧奕说话,熟练地把宝贝金孙抱了起来,慈爱地说道:“我们煜哥儿真乖!”
这么贴心的金孙偏偏有这么个不着调的爹!想着,镇南王忍不住又瞪了萧奕一眼。
小萧煜得了夸奖,笑得更开心了,迫不及待地炫耀起他刚得的礼物——那匹白色的小马驹。
“白马,我的!”他指指小马,然后又指指自己。
小家伙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镇南王府,似乎在说,祖父,我的小马是不是很漂亮?
别说是一匹小马驹,只要小萧煜喜欢,就算把这里的几千匹南凉马都给他的金孙那又如何?!镇南王笑眯眯地直点头,又道:“煜哥儿有没有给小马取名字?”
小萧煜歪了歪脑袋,眨了眨眼,他的小马是和寒羽、猫小白一样的颜色,那就叫——
“小云!”白色的云!
镇南王看着孙儿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好,就叫小云!”他们家的煜哥儿真是太聪明!果然是他们老萧家的种啊!
镇南王的眸中早就看不到了萧奕,眼里只有宝贝金孙,乐呵呵地抱着小萧煜走了,没忘记吩咐亲兵把那匹白色的小马驹牵走。
跟着镇南王一起过来的几个将士本来还担心王爷和世子爷会因为分马的事起了争执,没想到话题根本就机会说到那份上,王爷的心根本就都在世孙身上,哪里还有心管军务?!
再想到月前关于镇南王学“严子陵垂钓七里滩”的事一度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几个将士都觉得自己真相了。王爷这是要归隐,含饴弄孙啊!
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镇南王抱着小萧煜去了自己的中央大帐,把特意备在帐子里的小玩具统统拿了出来献宝。
祖孙俩就这么躲在帐子里足足玩了半个多时辰,镇南王都舍不得把金孙送回去。
可是,小萧煜是个贪玩又贪新鲜的,他把营帐中的那些鼓啊铃啊球啊统统都玩了个遍后,就觉得没趣了,就对着祖父叫喊着要去骑马,而镇南王哪里敢让这么小的金孙骑马,就随意地找了一个亲兵过来,命其给小萧煜当马骑。
谁知道小萧煜是个有主见的,说骑马就是骑马,既然祖父不允,他就撒腿跑去找他爹……
眼看着金孙就这么抛弃自己投入萧奕那逆子的怀抱,镇南王顿时觉得心头空荡荡地,自己的大帐也空荡荡地,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再也无心公务。
没了金孙,这军营真是了无生趣啊!
镇南王干脆就带着长随离开了大营,一路策马赶回骆越城去。
马蹄飞扬间,镇南王也没闲着,心里琢磨着:得给金孙找点有趣的玩意讨他欢心才是!
萧奕那逆子不就送了一匹马驹吗?!
哼,他就不信他找不到比马驹更好的礼物!
镇南王一扬马鞭,“啪”的一声挥下,一路纵马狂奔,毫不停歇。
等他回到镇南王府的时候,才刚过正午,冬日的暖阳洒下那金灿灿的光芒,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浑身舒坦。
镇南王从一侧角门进了王府后,利索地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绳扔给了一个青衣小厮。他本来打算去外书房,谁知道那小厮却在一旁恭声禀道:“王爷,半个时辰前,王都来了使臣,正在府里等着王爷!”
王都来的使臣?!镇南王猛然收住了脚步,惊讶地看向了小厮,一时心如乱麻。
这几个月来,镇南王虽然“忙着”在王府钓鱼,但是耳朵没聋,早就听闻了皇帝驾崩以及太子登基的事……唏嘘之后,他也就这些事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他不惦记人家,人家却一直在惦记着他啊!
新帝派使臣来南疆到底所为何事呢?!
镇南王的心头不由得浮现这个疑问。
难不成登基后,新帝就想起了要清算旧账,特意派人来追究南**立的事?
新帝怎么非要来找他呢?!南**立什么的,他可什么也不知道!
弹指间,镇南王已经是心思百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脸色委实不太好看。
小厮小心翼翼地看着镇南王的神色,又道:“王爷,使臣正在邶风厅……”
镇南王随口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后,就大步往前邶风厅的方向走去,心里是悔得肠子也青了。早知道今日有王都的使臣来,他就应该待在军营里晚点再回来的……也好让萧奕那逆子去应付使臣!
镇南王故意把一步走成两步,磨磨蹭蹭地去了邶风厅。
只见邶风厅的下首正坐着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大腹便便,看来就像是弥勒佛一样。
那中年男子也看见了镇南王,立刻放下茶盅,起身相迎。
“下官右副督御史王进佑参见王爷!”中年男子殷勤地作揖道,看着镇南王的眼神热忱极了,赔笑道,“多年未见,王爷越发英明神武了。”
镇南王却是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被人惦记的肥肉一般,却是装作若无其事,大马金刀地在上首的太师椅坐下。
“王御史多礼了,请坐。”镇南王豪爽地一笑,示意对方坐下。
“多谢王爷。”
王进佑又坐了下来,厅堂中服侍的丫鬟立刻给镇南王上了热茶。
王进佑也捧起茶盅,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后,方才又道:“王爷,下官这次千里迢迢赶来南疆,乃是请王爷北上王都……”
北上王都?镇南王手中的茶盅差点没拿稳,脸上一黑,这王御史是要押自己北上王都治罪呢!
镇南王正要翻脸,却听那王进佑吐出最后两个字:“辅政。”
镇南王身子瞬间僵住了,有些傻眼了。
辅政?!
这两个字他认得,但并在一起他怎么好像听不懂呢?!
新帝要他去王都辅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42将门(两更合一)
夕阳渐渐西沉,萧奕终于从骆越城大营返回了碧霄堂。
镇南王在他的外书房里等了又等,总算是把这逆子等了回来,心头的怒火经过这一下午的酝酿已经冲到了脑门上。
听小厮来禀说萧奕回来了,镇南王气得右手一把抓起了书案上的一个白玉镇纸,直觉地就想要朝门帘的方向丢去……
谁知,当门帘被人挑起的那一瞬,却发现来的人不止是那逆子,还有——
他的宝贝金孙!
镇南王楞了一下,差点没手滑,赶紧把手里的镇纸放下,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的反应够快,否则要是镇纸砸到了他的金孙,那可要心疼死他了!
萧奕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镇南王的右手瞥了一眼,抱着他们家的臭小子随意地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
小萧煜熟练地自父亲的膝头跳下,给祖父请了安后,就自得其乐地在书房探起险来。
小家伙经常来祖父这里玩,对这里的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自己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取出其中的各种玩具玩了起来。
镇南王看了宝贝孙子一眼,勉强按捺着怒意,就怕一不小心吓到了孙子。他努力压低声音质问道:“逆子,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镇南王的语气还算平和,但是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瞪着萧奕。
“父王,你这话怎么说得没头没尾的?”萧奕挑了挑眉,一脸无辜的表情。
镇南王一看到萧奕这副表情,就火大。他还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逆子吗?!
这些年,这逆子背着自己可没少折腾——
悄悄攻了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
悄悄把先帝派来的一万大裕军拿下了;
悄悄就宣布南**立了!
每一次,自己找这逆子质问时,他永远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逆子在娘胎里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啊!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跟这逆子较真就是气死自己!
镇南王干脆把话挑明:“今天王都来了新帝派来的使臣王御史,说皇上请本王去王都‘辅政’!”
最后的“辅政”两字,镇南王说得是咬牙切齿。
萧奕淡淡地应声,随口问:“那父王你的意思呢?”
镇南王狠狠地瞪了萧奕一眼,这逆子就巴不得他去王都“辅政”是不是?!
“什么辅政?!”镇南王嘲讽地嗤笑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烦躁地说道,“本王看辅政是假,想把本王扣在王都为质才是真!”
当年,先帝把这逆子留在王都为质,方肯放自己回南疆;后来他镇南王府好不容易有了世孙,先帝就想让他的金孙去王都为质;他们抗旨后,先帝就以太子妃位为饵,打起自家女儿的主意……
如今先帝好不容易驾崩了,就轮到新帝有学有样,瞄准了自己!
这两任皇帝还真是父子,如出一辙!
阴险、深沉、狡诈、多疑……
镇南王在心中暗骂,这还真是没完了,大裕皇帝就打算一直盯着他们镇南王府的人不放了!
想着,镇南王幽幽地长叹一口气:“哎——”
“不想去就别去呗。”萧奕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他这父王还真是能胡思乱想,怎么就不去写戏本子呢!
“哪有这么简单!”镇南王没好气地说道,唉声叹气地来回走动着,如丧考妣。
这逆子真是少不更事,也不想想拒绝新帝会有什么后果!
如今新帝惦记上了自己,自己若是不从,新帝的下一个目标岂不是就要轮到世子妃腹中的老二了?更甚至,新帝一怒之下,就直接挥兵南下?!
哎,自己既然是镇南王,也唯有为了南疆而牺牲小我了!
镇南王越想越是心中沉甸甸地,忍不住去想象等自己随王御史去了王都后,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把自己圈禁起来?!
或是,对自己下慢性毒?!
又或是……
镇南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脊背上泛起了一阵凉意,他又一次叹气,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悲壮!
“祖祖……”小萧煜听到祖父的叹息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把手里的九连环递给祖父。
小家伙黑葡萄般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祖父,踮脚把九连环再往上送了送,“玩。”
他的意思是,祖父,这个送你玩,别难过了!
镇南王被金孙看得心都化成了水,慈爱地笑了,接过了九连环。他还以为孙子是解不开九连环才向自己求助,笑得是合不拢嘴。
果然,在宝贝金孙心目中,自己这个祖父可比他爹可靠多了!
镇南王显摆地看了萧奕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笑呵呵地说道:“煜哥儿,来,祖父帮你解!”
镇南王又坐了下来,把小萧煜抱到了膝盖上,然后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小金孙演示怎么解开九连环。
看这祖孙俩忘我地玩着九连环,萧奕想着反正也没自己的事了,就干脆拍拍屁股跑了,丢下儿子回了碧霄堂。
南宫玥正在东次间里给肚子里的老二缝制肚兜,见萧奕归来,就把做了一半的针线放到了一边。
“阿奕。”她笑吟吟地看向了萧奕。
南宫玥这胎已经五个月了,腹部微微隆起,可身子却依旧消瘦,似乎肉都长到肚子上去了。
萧奕每日看着都心疼不已,恨不得在她腰上栓一根绳子,免得她像纸鸢一般被风给吹走了。
他缱绻地俯首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在她身旁坐下。
“煜哥儿在父王那里?”
南宫玥随口问了一句,却见萧奕的脸瞬间黑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好似怨妇般幽幽地看着她,仿佛在抱怨着,阿玥,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问那个臭小子?!
南宫玥赶忙拿起案几上的半只橘子,塞了一瓣橘瓣到他嘴中,堵上他的嘴。
这个时节的橘子正甜,直甜到了萧奕的心窝里。
他勾唇笑了,满足了,就与她说起了刚才被镇南王叫去外书房的事,顺便也说了一下王御史与镇南王的二三事,听得南宫玥是目瞪口呆,一方面惊叹镇南王胡思乱想的本事,而另一方面也为大裕朝堂的现状而叹息,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恐怕王御史是真的来请镇南王去王都辅政的。
萧奕其实早在上月中旬就得到了王都那边送来的飞鸽传书,知道大裕那边会派使臣过来南疆。
根据那封密信上所说,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朝臣们猝不及防地奏请新帝尽快娶妻并册立皇后,所提议的皇后人选正是萧霏,他们希望以此让大裕与南疆结秦晋之好。当时,虽然群臣齐声附议,新帝却没有答应,以守孝为名果断拒绝了。
然而,朝臣们却不肯放弃,此路不通,立刻就改弦易辙。
十一月十二日,他们在金銮殿上义正言辞地提出南疆军是虎狼之军,镇南王府虽然暂时无意北伐大裕,却难保将来如何,所以大裕决不能与镇南王府疏远。
群臣皆附和,之后,就有朝臣提议邀请镇南王来王都辅政,借此向南疆示好。
新帝再次拒绝,不愿对南疆谄媚谦卑至此,不过,那些朝臣们似乎早有准备,一个个一唱一搭,慷慨陈词,表明他们理解新帝孝顺,不愿热孝娶妻,可是身为大裕皇帝,新帝还需以江山社稷为重,他们还以“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等为依据劝新帝忍辱负重云云。
当时,百官拜伏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不得已,新帝只能屈服了,于是就有了王御史千里迢迢的这一趟南疆之行。
当时,萧奕看过那封密信之后,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烧了密信后,他转眼就忘了……直到刚才镇南王与他说起“辅政”,才想起了这回事。
萧奕漫不经心地又道:“阿玥,那个什么王都使臣,我自会打发,你不必挂心……”
话语间,见南宫玥手中的那半个橘子吃完了,萧奕立刻又从水果盘里抓起了一个,殷勤地给她剥起橘子来,又仔细地清理了橘络,才喂到她嘴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的弦外之音就是,你就别替父王操那个闲心了。
吃着橘子的南宫玥点头如捣蒜,乖乖应声,无奈之余,心里又甜丝丝的:有阿奕在,她又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她很快就把王都的那些事抛诸脑后。
自打萧奕十月初回到南疆后,就每天把她当个瓷娃娃似的照顾,恨不得她连路都不要走……
其实自从上个月起,她已经好多了,不再孕吐,胃口也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何,除了肚子外,身上就是不长肉,以致这碧霄堂上下看她都好似一个病人般,小心翼翼。
萧奕看着自家世子妃可爱乖巧的样子,就觉得手痒痒,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也弄乱了她头上的纂儿,看得一旁服侍的画眉和鹊儿眼角抽了抽。
萧奕凑过去在南宫玥的唇角亲了一下,又道:“阿玥,今晚我们早点歇息,明儿出门好好散散心!”
萧奕说着,眉眼之间就透出几分得意,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真是两全其美。
这几个月,南宫玥为了养胎一直待在碧霄堂里足不出户,而且头四个月很是艰辛,如今总算是缓了过来,所以萧奕就琢磨着带她出去散散心,就专门安排了一场冬猎。
如此,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陪在他的世子妃身旁,省得她老是赶着他去骆越城大营。
因为只是随便散散心,所以萧奕挑的地方也不远,是骆越城近郊的万青山。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他还请了官语白以及一些将门子弟一起凑凑热闹,此行去的都是年轻人,也就可以省去那些应酬与繁文缛节……
他们已经许久没出门,画眉、海棠等几个丫鬟也很是兴奋,她们把出行的各种准备工作全部揽下,几乎没让南宫玥操过一点心。
这一晚,就在丫鬟们雀跃期待的心绪中,眨眼就过去了,次日一早,碧霄堂比平时苏醒得还要早一些。
天才蒙蒙亮,一行车马已经在东仪门处待命,这一路,怀着身子的南宫玥自然不能骑马,与萧霏、原玉怡一起坐了马车。
至于小萧煜,则被他爹带着去骑马,一路上,就听小家伙一直兴奋地使唤着他爹,反复说着“快快”!
可惜,他们再快,也是骑马,快不过小灰和寒羽,双鹰基本上是一路遥遥领先,除非偶尔自己飞错了方向,只好再调转头来……
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各府的车马在骆越城的城门外集合,再一路继续往南,队伍浩浩荡荡……
等他们来到距离骆越城二十几里的万青山一带时,还不到正午,金灿灿的暖阳高悬于碧蓝的空中,山林间的气温很是舒适。
十二月,北地王都早已冰天雪地,但是这南疆的万青山附近却是依然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冬暖如春,就仿佛是提前进入了春天。
南宫玥的马车是专门改造过的,一路驶得很稳,她虽然有些累,却也没晕车。
她在百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眼望去,发现猎场一带早就事先搭好了一个个营帐,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的大帐。
看着四周山林间的旖旎风光,南宫玥不由得精神一振,深深地呼吸着四周清新的空气。
“娘亲!”小家伙的精神比他娘亲还要好,一看到娘亲下了马车,就激动地扑向了她的石榴裙,拖着她去了他们的帐子旁。
“娘亲,小云。”小团子一本正经地给南宫玥介绍他的小伙伴,一匹白色的小马驹。
接着,小家伙就从一个绣着橘猫的荷包里,取出一块龙眼大小的红色糖块,伸手放到了小马驹的嘴边。
温顺的小马驹三两下就吞了糖块,甩了甩身后长长的白色马尾。
南宫玥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人一马。
最近,萧奕去骆越城大营的时候,总带着小萧煜一起,还理直气壮地号称什么不能把臭小子养成姑娘家云云。
南宫玥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男孩子整日待在内院里和丫鬟婆子们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好,就随萧奕去了。再者,萧奕时常不在家,她也想让他们父子俩多多亲近一下……没想到这才几天,小家伙连自己的马驹都有了。
这要是再过十天半个月,阿奕这家伙是不是该教煜哥儿学武了?!
南宫玥忍不住飞快地瞥了萧奕一眼,眼神中有种一言难尽的味道……
萧奕自得地勾唇笑了,白皙如玉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生辉,显摆道:“将门子弟怎么能不会骑马?!”
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阿玥,我们给臭小子一匹小马,让它陪着臭小子一起长大,他们的感情才好!”
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南宫玥几乎快要被他说服了,想着自家的小家伙自出生起就喜欢动物,什么猫啊,狗啊,鸟啊,兔子啊……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萧家的子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给小家伙养匹小马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才生起,南宫玥就听萧奕兴致勃勃地接着道:“以后小云就是臭小子的马了,就要由他来给小云喂食、刷马、遛马,我们军中的将士都是如此的!”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眼角抽了抽,同情地看着笑得不知愁的小世孙。摊上了世子爷这种爹,世孙的前途必然是坎坷啊!
南宫玥也有些无语了。小萧煜还不满两周岁,他爹就以军中将士的标准来要求他,这样真的合适吗?!
南宫玥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语笑喧阗声,七八个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哥说笑着朝这边大步流星地走来,其中多是熟面孔,比如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以及华三公子等人。
“大哥,大嫂。”于修凡笑嘻嘻地与二人见了礼,朗声邀请道,“我们打算进山去打猎,大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些个青年都是精力充沛,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不见丝毫疲惫。
想着马上就要进山,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冬猎为狩,今日想必可以收获颇丰!
萧奕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小凡子,你们自个儿玩去!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言下之意是他要陪着他的世子妃,可没空跟他们一群光棍玩。
于修凡还是笑嘻嘻的,豪爽地拍拍胸膛,说:“大哥,那你在这里好好陪大嫂和小侄子,你要吃什么,小弟我替你猎了!”
谁知,萧奕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叹息道:“小凡子,还轮不到你!”
一句话听得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忽然,于修凡的耳朵一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敏捷地往左边挪了一步。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灰影骤然从上空直坠而下,就听“咚”的一声,于修凡的脚边就多了一头死獾子。
几个年轻人皆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只见上空灰鹰与白鹰盘旋不去,灰鹰对着众人抛下一个冰冷骄傲的眼神,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四周静了一瞬,直到于修凡发出一声爆笑声,他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大哥,我差点忘了,你可是有鹰养的人!”
迎上萧奕得意洋洋的眼神,于修凡服气了,大臂一挥,招呼着兄弟们走了。
南宫玥目送他们离去,一想到于修凡与原玉怡的缘分,她嘴角的笑意就浓了几分。
那几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来,又嘻嘻哈哈地进山去了,笑声、马蹄声渐渐远去……
相比之下,萧奕的行程则悠闲多了,先拉着南宫玥母子进营帐用了些吃食,一家三口又午睡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出了他们的帐子。
小萧煜还未完全睡醒,在萧奕的怀中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就像一只小懒猫。
此时还不到申时,太阳西斜,阳光穿过那浓密的枝叶投下一片片千奇百怪的斑驳光影,只是这么看着,心就静了下来。
“阿奕,我们……”
南宫玥本想提议进山随便走走,说了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被右前方所吸引。
营地的西北角有一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树,至少有数百年的树龄了,那树干苍劲虬曲,似虬蟠,枝叶繁茂,如一把巨伞笼罩在上空。
老树那巨大的树荫下,此刻放置了数张大案,其中一张大案旁,围着七八个姑娘,目光都聚集在中间的大案上,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南宫玥一眼就看到那几位姑娘中有两道熟悉的纤细身形,分别穿着一身水绿色和粉紫色的骑装,正是萧霏和原玉怡。
南宫玥心念一动,便改口道:“阿奕,我们过去看看。”
萧奕从善如流地点头,小夫妻就带着小家伙朝几位姑娘走了过去。
当他们走到三四丈外时,就有一个着黄色骑装的圆脸姑娘看到了他们,急忙福身行礼,“世子爷,世子妃,世孙。”
其他几位姑娘也朝萧奕和南宫玥他们看来,纷纷见礼。
南宫玥看向萧霏和原玉怡,含笑道:“霏姐儿,怡姐姐,你们这是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大嫂,我刚才画了一幅画。”萧霏一边说,一边侧开身子,让出一道空隙给南宫玥,“适才小灰停在这古树上,我看着它姿态矫健,就忍不住画下来了,可是……”
萧霏说着眉心微蹙,原玉怡接口道:“玥儿,我们都觉得霏妹妹她画得活灵活现,可她自己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南宫玥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也朝红漆木大案上的那幅画看去。
“灰灰!”萧奕臂弯里的小萧煜指着画纸上的灰鹰,兴奋地喊了出来,浑身精神一振,瞌睡虫顿时全跑了。
只见一张偌大的米白色宣纸上,一头矫健的灰鹰独卧在一段虬曲伸展的老枝上,两爪如钩,攥紧枝干,灰鹰的头颈往后扭转,鹰喙啄在鹰翅下方的细羽。这头鹰画得工整精细,栩栩如生,那段老枝粗勾细染,呈苍劲之质,鹰与树可说是疏密有致。
南宫玥不由赞了一声,萧霏平日里在王府就时常画小灰,如今这鹰画得是极为传神,但是……
“似乎还缺了点什么……”南宫玥喃喃道。
听南宫玥这么一说,萧霏急切地看向了她,双目熠熠生辉,说道:“大嫂,你也这么觉得?!”大嫂果然与她心有灵犀!
南宫玥沉吟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没注意到萧奕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萧霏,又没事让阿玥伤神!萧奕在心里没好气地想着,忽然眼角瞟到一道熟悉的身形,心念一动。
“小白!”萧奕拔高嗓门,朝左前方的某个营帐高喊道。
不远处,一个身穿茶白色衣袍的青年正好从营帐中走出,儒雅斯文,正是官语白。
官语白闻声而来,小四如往常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萧奕怀中的小团子从画中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跟他义父打了招呼,一旁的那些姑娘也是一一给官语白见礼。
“小白,”萧奕用空闲的左手把官语白拉到身边,笑眯眯地说道,“你来看看萧霏的这幅画怎么样?到底缺了啥?”
官语白也看向了那幅雄鹰老树图,温润的眼眸中闪烁着一道微光,嘴角微翘。
官语白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萧奕就猜到他胸有成竹了,在一旁凉凉道:“小白,你就直说吧。”
萧霏难得附和萧奕的话,正色道:“侯爷,还请指教!”虽然她只是与官语白下过几盘棋,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位安逸侯可比她的兄长靠谱多了!
官语白微微一笑,以左手拿起一旁的狼毫笔,温声道:“萧姑娘,那我就冒昧替你加上几笔了。”
萧霏和原玉怡都往旁边让了一些,把大案正前方的位置留给了官语白。
一旁围观的几位姑娘饶有兴致地互相看了看,安逸侯这是要当场改画吗?还是用左手改?
可是,官家不是武将吗?!
萧霏的画技在南疆可是数一数二的,这若是改画之人的画技逊上一筹,那未免就有些扫兴……姑娘们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官语白沾了沾墨,就毫不迟疑地在画纸的右下角落笔,刷刷刷……他下笔极为流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头雉鸡的轮廓,辅以水墨皴染……
官语白从容不迫地画着,其他人不敢打扰他,都是悄悄地咬耳朵说话。
偶尔一阵山风徐徐吹过,吹得上方古树的枝叶摇曳不已,“簌簌簌簌……”宁静而致远。
古树下的动静也吸引了营地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又有**人跑过来围观,众人皆是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其他人噤声。
在一片宁静中,这张红漆木大案的四周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须臾,人群中心的官语白就收了最后一笔,然后放下手中的狼毫。
而萧霏似乎恍然未觉,乌黑的眸子还盯着大案上的那幅画,一眨不眨,那秀美的侧颜十分专注。
好一会儿,才听萧霏吐出一个字:“妙!”
其他人也都在打量着那幅画。
枝头的鹰仍然是那头灰鹰,没有做任何的修饰改变,安逸侯只是在画的右下角加了几丛野草和一头雉鸡。
那雉鸡在草丛间仓惶地奔逃着,圆瞪的眼睛往枝头望去,正好与枝头上的灰鹰那冰冷的鹰眼对视,那一瞬,雉鸡惊惧的神态跃然纸上。
有了这头雉鸡以后,众人方才发现原来灰鹰的鹰眼其实在瞥着下方,它的那一眼漫不经心,带着王者的孤高,相反,下方雉鸡的这一眼却仓皇胆寒,两者对比鲜明。
俯仰之间,鹰的英武之姿可说一览无余,神色俱佳。
而且,画中还因此多了一种肃杀之气!
萧霏说得不错,这幅画确实改得极“妙”。
常环薇感慨地说道:“我瞧着加了这头仓皇的雉鸡,鹰好似更矫健凶猛了!画也变得更为生动了。”可明明这还是同一头鹰啊!
“不错。”一旁的华姑娘若有所思地颔首道,“这也许就是有弱必有强,有善必有恶……”有了对比,才分出胜负。
众人也都品出几分意境来,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之后,围观的公子姑娘们就开始慢慢地四散而去了。
这时,僵立了好一会儿的萧霏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画中移开,抬眼看向了官语白,脸上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正色道:“侯爷,这幅画经您妙手一改,真是焕然一新!侯爷不止是棋术高明,画技也不凡,真令我叹服!”
萧霏的这一声“叹服”是心服口服。
她也知道官语白乃是将门子弟,虽然如今看着儒雅似书生,但曾经却是叱咤战场、护疆卫国的官少将军。
官语白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萧霏清澈的眸子中一片赤诚,充满了钦佩,眼神单纯得如同一个孩子般。
“萧姑娘客气了。”官语白笑得云淡风轻。
话音刚落,就见萧奕怀中的小家伙激动地凑了过来,殷切地看着官语白,“义父,灰灰!”
官语白失笑,正想解释这幅画不是他的,就听萧霏笑吟吟地又道:“煜哥儿,这幅画送给你可好?”
小萧煜的大眼睛顿时亮得如宝石般,拼命地点头,应道:“姑姑好!”
萧霏温柔地揉了揉小萧煜的发顶,原玉怡走过来也跟着揉了揉,然后对南宫玥说道:“玥儿,我们和霏妹妹之前约好了等她画好画,我们就一起去骑会马。”
“霏姐儿,怡姐姐,你们快去吧,免得天黑了。”南宫玥笑着催促道,目送萧霏、原玉怡与其他四个姑娘说说笑笑地走了。
这次冬猎本来就是想让年轻人出来散散心,萧霏能趁此多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友人也是不错。
姑娘们银玲般的笑声远去,营地里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萧奕一家三口和官语白还留在这里。
南宫玥和萧奕本来想去散步的计划是彻底泡汤了,小萧煜得了姑母送的画,现在根本就移不开眼了,嘴里一直叫着“灰灰”,在萧奕的怀中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
萧奕不胜其扰,干脆就把小家伙放在了那张大案上,由着他自己趴在上面看他的画。
南宫玥则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了,萧奕又殷勤地给她斟茶倒水,好似一旁待命的丫鬟都不存在似的。
“小四……”官语白在旁边的另一张大案后坐下,做了个手势。
小四就把几根枝条和一把匕首呈了上来。
官语白不紧不慢地尝试着把每根枝条都弯了弯,最后从中挑了一根,然后右手捏着那枝条,左手拿着匕首削起树皮来……
一刀接着一刀……
看着凌乱的树皮纷纷扬扬地落下,萧奕眯了眯眼,似是若有所思,眉眼一扬,问道:“小白,你这是在做弓?”
萧奕的语气听似疑问,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确定。
萧奕也亲手做过弓,还是他小的时候,祖父手把手教他做的。
从官语白挑选的这根枝条的粗细和长短来看,萧奕可以肯定官语白打算要做的是一把小弓。
这把小弓是要做给谁的,不言而喻。
萧奕伸指在小萧煜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戏谑地说道:“你这臭小子倒是命好!”
南宫玥也不得不赞同,可不正是,昨天刚由他爹给他送了小马驹,今日就有他义父亲手给他做小弓了,狩猎的装备也算奇全了。
接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与他们四人说话的声音不时响起……
太阳慢慢地西沉,金色的阳光也随之黯淡了下来,山风中开始有了一丝淡淡的凉意。
经过好几道工序后,官语白手中的小弓开始成型了,也同时吸引了小萧煜的目光。
等官语白开始给小弓上弓弦时,小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从大案上朝官语白爬了过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官语白。
最近的两个月,小家伙经常跟萧奕去军营,自然认得这是弓箭。他今日亲眼看着义父把一根普通的树枝变成了一把小弓,那眼中的钦佩是藏也藏不住。
官语白仔细地打磨了弓身,又调了调弓弦,唇角微翘,对着小萧煜招了招手。
小萧煜立刻兴奋地爬到了官语白跟前,殷切地看着他。
“煜哥儿,等义父做好这把小弓后,就把它送给你好不好?”官语白笑吟吟地看着小家伙,小家伙那单纯可爱的模样,让人看着心情就不由轻快起来。
“好好。”小萧煜奋力地点头,知道自己马上就又有新玩具了。
他乐坏了,赶忙凑起小嘴,“吧唧”一下,就在他义父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以表示他的欢喜。
官语白虽然察觉到了小家伙的动作,却没敢抵抗,浑身僵直得仿佛瞬间被冻僵似的。
难得看到官语白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萧奕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小萧煜还搞不清楚状况,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一会儿又看看义父,傻乎乎地笑了。
营地中的气氛一片轻松愉悦,与此同时,夕阳开始落山了。
而营地中却是越来越热闹,白天进山去狩猎的年轻公子们三三两两地结伴从山林间归来。
这些公子都是将门子弟,大部分已经如于修凡他们一般在军中谋了差事,一个个自然是箭术不凡,带着各种猎物满载而归。
随着众人陆陆续续的归来,营地中的人越来越多,堆放的猎物也越来越多,野兔、野獾、野狼、野猪、山鸡……四周开始弥漫起浓浓的血腥味。
夕阳继续下沉,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落下了大半,西边的天空布满了彩霞,营地中点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以及一支支火把,把整个营地照得如白昼一般。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天际隐约能看到了一弯淡淡的银月……
眼看着天色快要完全暗了下来,南宫玥开始觉得有些不安,不时地朝山林的方向看去。
原玉怡、萧霏她们几个到现在还没回来……
萧奕立刻下令,派了数十人上山去搜寻萧霏、原玉怡、常环薇她们的踪迹。
士兵们的脚步声远去,而夕阳终于彻底落下了……
营地中的不少公子姑娘也听说了还有人未归的消息,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
直到又过了一炷香后,山林的方向传来一片喧嚣与骚动,阵阵马蹄声朝营地的方向而来,隆隆作响。
营地中也随之喧哗了起来,都说去寻人的士兵护送着几位姑娘回来了。
可是当南宫玥迎上原玉怡仓皇的眼神时,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玥儿,快派人去找霏妹妹!她与我们失散了!”原玉怡快步上前,焦急地一把拉住了南宫玥的手,娇躯微微颤抖着。
话落之后,四周一片死寂,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843无愧(一更)
一弯银月高悬在夜空中,洒下缕缕清冷的月光,繁星缀满夜幕。
山林间的夜晚显得尤为黑暗,四周静悄悄的,影影绰绰的树木在漆黑的夜晚就像是群魔乱舞般,阴冷的山风不时刮过,吹得周围的树木、灌木和草丛“簌簌”作响,入夜以后,这些声响就像被无限放大似的……
又是一阵山风吹过,后方的灌木丛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其中。
萧霏下意识收住脚步,循声看去,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就怕下一瞬会从灌木丛中蹿出一头饥饿的野狼来。
萧霏的身上还穿着那一身水绿色的骑装,但是衣裙上已经沾染了不少尘土,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弯月髻上也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散落颊畔、耳边。
四周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万籁俱寂。
萧霏捏着手里的一方帕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咬着微微泛白的樱唇,艰难地继续往前走去。
今日下午,她和原玉怡、常环薇以及其他三位姑娘一起出来骑马,她们都是姑娘家,既没打算走远,也没打算狩猎,只想随意在山林间骑马散步,散散心。
她们骑了半个多时辰马后,就打算原路返回营地,可是当时彭姑娘忽然想解手,她们其他人就干脆下马在原地歇息,顺便赏赏花。
谁知,一只野獾猝不及防地从灌木丛中窜出,彭姑娘的马因此受了惊,又没有栓好,就朝树林深处去了,萧霏正好离得近,直觉地追了过去。
她也没觉得自己走了多远,回过神来时,就发现四周已经只剩下她一人……
她没敢再继续追马,试着原路返回,但是树林间的草木看来都差不多的样子,一炷香后,萧霏没能回到之前她们歇息的地方,就确定她迷路了。
起初,她还尝试根据夕阳落山的方向来辨别方向,可是夕阳沉得极快,等日落月升后,她就再次迷失了……
抬眼看了看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萧霏苦笑地看向她的右脚。
刚才走一段下山路时,她鞋底一滑,不慎崴了脚,这还真是验证了一句古语: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夜晚的山林越来越清寒,萧霏深吸一口气,忍着脚上的痛楚,继续前行。
“簌簌簌簌……”
又是一阵枝叶摇曳声传来,萧霏循声瞥了一眼,却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丛灌木骚动得越来越厉害……那白森森的利齿从墨绿的叶片间骤然探出,跟着是一只灰色的狼首挤了出来,双瞳在黑夜中迸射出冰冷的凶光,吓得萧霏倒退了半步。
也仅止于此!
萧霏傻愣愣地与那双凶狠的双瞳对视,螓首歪了歪,与此同时,狼首也歪了歪。
“鹞鹰!”
“汪!”
一人一犬的声音正好重叠在了一起,灰色的巨犬矫健地从灌木丛飞蹿而出,兴奋地朝她跑来,身后蓬松的尾巴如扫把般疯狂地甩动着……
“汪!”
鹞鹰热情地把前肢趴在了萧霏的身上,沉甸甸的身子扑得萧霏踉跄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鹞鹰却是毫无所觉,它吐着长长的舌头,又是舔,又是蹭,没一会儿,萧霏的胸前就多了一片可疑的湿润。
不过,此刻萧霏也顾不上这些了,原本的惶恐不安被鹞鹰的出现所冲散,心头轻快了不少。
“鹞鹰!”
她温柔地摸了摸鹞鹰的头顶,总算把它安抚了下去,俯身与它四目相对,问道:“鹞鹰,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这个时候,大哥和大嫂肯定知道了她走失的事,想必已经派人在这万青山中搜寻,只是山林崎岖复杂,又是夜晚,想要找到她恐怕要费些时间……
想着,萧霏眉心微蹙,鹞鹰甩着尾巴又“汪”了一声,绕着她转了两圈,然后仰首看着她,双瞳中十分专注。
不知为何,这一瞬萧霏竟然联想到了自家的煜哥儿期盼地看着自己说要和她玩时的小模样。
鹞鹰见她没反应,四下看了看,然后衔来了一段枯枝送到了她手中,然后蹲下,催促地“汪”了一声。
萧霏只得把枯枝丢了出去,鹞鹰兴奋地追了出去,轻巧地一跃,就咬住了枯枝,又屁颠屁颠地回来了,再次把枯枝送入萧霏手中,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果然,它只是要她陪它玩而已。
萧霏摸了摸傻狗,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道:“鹞鹰,我的脚崴了,不能陪你玩,你能去找人过来吗?”
灰犬歪了歪脑袋,静静地看着她。
萧霏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再次丢出手中的那段枯枝,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也许值得一试!
萧霏的眸光闪了闪,果决地把手中那方水绿色的帕子撕成了两半,两头系在一起后,然后将之戴在了鹞鹰的脖子上。
“鹞鹰。”萧霏又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白玉环佩,递向了灰犬,灰犬甩了甩尾巴,乐呵呵地一口咬住了那个白玉环佩。
萧霏指了指它来的方向,正色道:“鹞鹰,去找你的主人!”
鹞鹰没有动,直到萧霏又说了一遍,它才起身,摇摇尾巴从来时的路跑了,眨眼,身形就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既然鹞鹰喜欢与人玩抛接游戏,那么顺利的话,它应该会叼着她的玉佩回去找它的主人……就算它贪玩,不慎扔掉了玉佩,系在它脖子上的帕子应该也可以帮她传递消息,前提是,如果鹞鹰没有迷路的话……
萧霏苦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这个计划会不会顺利,但好歹比她崴着脚盲目地在山林间乱走要可靠一些……
接下来,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原地等待了。
萧霏四下扫视了一圈,也顾不上讲究了,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背靠在后方的树干上,长吐出一口气。
坐下后,浓浓的疲倦就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她已经在山林中独自停停走走一个多时辰了,腿脚早就酸痛不已,尤其是右脚。
夜更深了,也更冷了,萧霏屈膝抱着自己的膝盖,蜷成了一团。
时间在这时变得尤其缓慢,四周一片死寂,既然无事可做,她就在心中默默地、缓缓地数数:一、二、三……
一千零一……
两千零一……
萧霏心里越来越不安,直到她数到“两千两百二十二”时,一阵夜风吹来,隐约地送来“汪”的一声。
这一声犬吠对此刻的萧霏而言,仿若天籁。
她霍地站起身来,侧耳倾听,右前方隐隐传来了马蹄声,正往这边而来,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犬吠声不时响起。
鹞鹰回来了,还带了人来!
太好了!萧霏喜形于色,不一会儿,就看到黑暗中两个跳跃的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一头体型健硕的灰犬兴奋地奔驰在最前方,后面是两个青年一前一后地策马而来,一个着青袍,一个着蓝袍,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四周……
“汪!”
脖子上还系着那条水绿色帕子的鹞鹰第一个冲到了萧霏身前,然后又是激动地一扑,扑得萧霏的背轻轻地撞在了后方的树干上,树上的枝叶簌簌摇曳。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巨犬,萧霏嘴角不由逸出一个灿烂的笑靥。
“鹞鹰,你回来了!”
她平日里笑得一贯矜持,此刻却不同,唇畔的笑意如同绽放的迎春花般,清丽动人,引来两道灼热的目光。
两个青年翻身下来,大步流星地朝萧霏走来,正是阎习峻和常怀熙。
“鹞鹰!”阎习峻出声的同时,伸手拉住了系在灰犬脖颈上的帕子,强势地把它拖了回来,并从腰带间掏出一个白玉环佩递了过去,“萧姑娘,这是你的吧?”
萧霏还没说话,鹞鹰已经替她“汪”了一声,似乎在说是的。
萧霏应了一声,接过了自己的玉佩,同时俯首看了鹞鹰一眼,没想到这条傻狗居然乖乖地一直衔着她的玉佩……想着,她眸中的笑意更浓。
“萧姑娘,你没事吧?”常怀熙紧接着问道,目露关怀之色。
“常公子,阎公子,多谢二位公子了。”萧霏福身谢过,赧然道,“我没什么大碍,就是崴了右脚……”
两位公子下意识地朝萧霏的右脚看去,跟着常怀熙两指成环,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他的那匹黑马就踱着步子过来了。
这个时候,萧霏也不扭捏,在二人的帮助下上了黑马。
“我们赶紧回营地吧。”
阎习峻说着,也拉过自己的马。
两个青年牵着各自的马原路返回,至于鹞鹰,它不跟着主人,反倒是围绕在萧霏的身旁,偶尔冲到前面去,然后又跑回来,在萧霏跨坐的那匹黑马旁又叫又跳,卖弄着存在感,倒是将三人之间的尴尬冲淡了一些……
看着鹞鹰,萧霏的嘴角微翘,转头对左边步行的阎习峻正色道:“阎公子,今日真是多亏鹞鹰找到了我,它喜欢什么?我想好好谢谢它。”
“汪。”
鹞鹰抢在阎习峻前叫了一声,又是兴奋地甩着尾巴。
阎习峻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挤出一个字:“玩。”
这条蠢狗除了吃和玩,什么都不会……不过今天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
想着,阎习峻平静无波的眸子稍微柔和了一分,回去给它加块肉骨头吧。
萧霏点了点头,琢磨着说道:“阎公子,那等回了骆越城,我给它准备一些小玩意送去贵府。”鹞鹰似乎和侄子一样很喜欢小橘,要么她也送它一个橘猫布偶?
谁想,萧霏话音落下后,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极为诡异,静得出奇。
两个男子直觉地对视了一眼,有些惊讶。她难道不知道?!
萧霏怔了怔,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会让大嫂出面的……不会坏了阎公子的名声。”她还以为他们是担心她送礼给阎府,会引来其他府邸揣测她与阎府要谈婚论嫁,妨害了阎习峻的婚事。
萧霏这一解释,常怀熙的目光更怪异了,倒是阎习峻淡淡一笑,道:“萧姑娘误会了,我如今不住在阎府了……”
跟着,他就把萧奕赐了一座府邸给他,而他顺势搬出阎府的事用两句话简而言之地说了。
萧霏惊讶地看着阎习峻,她此刻方知原来阎习峻从阎府搬走了,怔了怔。
常怀熙眉宇紧锁,为阎习峻抱不平道:“为了这件事,骆越城里这两个月有不少流言蜚语,都说什么‘父母在,不分家’,斥责阿峻不孝。哼,这些人啊,就知道说风凉话!”
萧霏半垂眼帘,若有所思,她见过阎夫人,见过阎习峻的姨娘和妹妹……也知道阎习峻在阎府举步艰难,他做出这个决定想来也是无奈。
萧霏樱唇微抿,心中的某一块被触动了,一时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想起了大哥萧奕,想起了母亲小方氏……
母亲在世时,也总是口口声声说大哥不孝。
大哥娶了大嫂后,母亲就说大嫂不孝……
还有自己……
只要不顺母亲的意,那就是不孝。
可孝不孝顺,就是该如此吗?!
萧霏抬眼看向夜空的银月,眸光微闪,只听左手边的男子缓缓地说道:“世人都说,孝字当先,但若父母不慈,儿女难道还要一味听之随之?”
萧霏双目微瞠,再次看向了阎习峻。
阎习峻深邃的眼眸中坚定而果决,又道:“我只须谨记,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是庶子,凭自己搏前程,世子爷的赏赐是他拿命搏回来的,为何不要?!
日后,他自会奉养父母,会光耀阎氏门楣,却不会傻得以自己的平庸去换取一个“孝”字!有所得必有所失,他想要扶摇直上,又何必拘泥名声?!
看着他坚定的侧脸,萧霏笑了,乌黑的眸子在跳跃的火光中闪烁着璀璨如寒星般的光芒,朗声道:“但求问心无愧,不负时光。”
人生在世,本来就不可能让人人如意,母亲她错了,大错特错,而自己只求问心无愧!
阎习峻怔了怔,眸中绽放出异彩,目光灼灼地看着萧霏,心里默念着:但求问心无愧,不负时光。没想到她居然懂他!
这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喧哗声,一个个橘红色的火把如飞舞的点点萤火在前方隐约可见……
随着两边人马彼此靠近,四周的空气沸腾起来,山林间的冷意似乎一扫而空,一道道欣喜而洪亮的声音此起彼伏:
“找到萧大姑娘了!”
“快!快去禀告世子爷和世子妃!”
“通知其他人也都回营地吧!”
“……”
萧霏还没回到营地,消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营地,并急速扩散开去,营地上方笼罩的阴影一下子被冲散了,气氛焕然一新……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众人都还没歇下,终于如释重负。
形容狼狈的萧霏在丫鬟的搀扶下拐着脚来到了萧奕和南宫玥的中央大帐,一进门,就迎上南宫玥担忧的眼眸,以及大哥萧奕嫌弃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走丢!
萧霏不去看萧奕,赧然地对着南宫玥福了福,道:“大嫂,让你担心了。”
萧霏并不在意萧奕,却在意南宫玥,眉宇间难掩内疚与歉然之色。
大嫂自怀上这胎后,身子一直不适,平日里大嫂在这个时间早就睡下了,现在却还要为自己操心……
看着萧霏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道歉,南宫玥心里顿时浮现一种冲动,想学萧奕在萧霏的额心弹一下。他们可是一家人,哪里需要这般客气!
南宫玥心里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丫鬟来禀说原玉怡来了,跟着,周柔嘉、常环薇她们也都闻讯而来,原本空旷的帐子里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姑娘们皆是围着萧霏,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我没事,只是崴了右脚而已。”萧霏心中淌过一股暖流,露出淡淡的浅笑。
一旁的百卉闻言上前道:“大姑娘,让奴婢来看看你的脚吧。”
百卉蹲下身来,亲自替萧霏脱鞋,小心地检查了她右脚的伤势,然后道:“大姑娘扭到了脚踝,伤势不算严重,奴婢这就给大姑娘敷些药膏,养个四五天也就好了……”
闻言,姑娘们半悬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百卉急忙取来了药箱,熟练地给萧霏的右脚敷了药膏,又以绷带固定好脚踝,然后又叮嘱她这几日敷药的部位别碰水,尽量少走动……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几日,萧霏恐怕只能留在营地里了。
萧霏垂眸看着自己的右脚,她身旁的丫鬟柏舟仔细地一一记下,连声附和,然后小声对萧霏道:“大姑娘,要不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萧霏却没有动静,愣了片刻后,才猛然回过神来,起身与南宫玥以及众人告辞。
南宫玥温声叮咛了几句,感觉萧霏似乎神色有些恍惚,难道说她今晚独自在山上被吓到了?!
看来等回了骆越城后,自己还是要与霏姐儿去一趟妈祖庙拜拜,求个平安符才是。
萧霏走了,原玉怡等人也纷纷告辞,营地里,又从喧嚣中归于平静,营帐中的灯火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了,唯有外面营地的篝火和火把一直燃烧到了天明……
844义子(二更)
旭日冉冉升起,金色的晨光再次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整个营地中也唯有小萧煜对于他姑母走丢了一回的事一无所知,昨晚早早地就睡下了,一大早天才亮,就精神奕奕地起来了。
海棠服侍他穿上了一套英气勃勃的蓝色骑装,可是小家伙却不太满意,觉得和他家小马驹的颜色不太搭配,非要找一件白色的衣裳,还是画眉机灵,赶忙用他新得的小弓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背上一整套小弓箭后,小家伙就急切地去找他爹,拖着他爹急切地说道:“爹爹,打猎!义父,打猎!”
小萧煜自昨晚得了小弓后,就惦记着去打猎,他爹随口哄他说天色晚了,明天再说。小家伙心里就惦记着,这不,一早就又跑来缠他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反复说着要去打猎,如魔音穿脑般。
萧奕自然不能一人受着,直接抱着这臭小子去找了官语白。
一炷香后,小家伙终究是如愿了,抬头挺胸地坐上了小马,由萧奕做牵马的马夫,由官语白做了随行的护卫,案首挺胸地出去“打猎”了。
也就他们煜哥儿面子大!南宫玥跟在后面徐徐缓行,看着忍俊不禁。
说是“打猎”,其实也就是出去随便走走,甚至没进山,只是在附近的树林里走动,也免得颠着了小萧煜。
仅仅如此,就够小家伙高兴了,四周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看得他目不暇接,偶尔娘亲还摘些颜色好看的野果子给他吃,父亲一箭就可以射到两头狍子……
他们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装猎物的箩筐里已经是硕果累累。
小家伙一向是个大胆子大的,一点也没被吓到,不时捧场地发出赞叹声、惊呼声、鼓掌声,“爹爹棒!”
他白皙的小脸上泛着如胭脂般的红晕,兴奋地去解背在自己身上的小弓,看来也想大展拳脚一番。
小家伙手短脚短,穿得又像只肉团子似的,扭了好一会儿都没办成,见状,官语白忍俊不禁地把他从小马上抱了下来,然后替他把小弓解了下来。
“煜哥儿,义父教你射箭可好?”官语白含笑地俯视着小萧煜。
小家伙想也不想地连连应声,如点漆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接着,官语白就亲手给小家伙戴了射箭用的手套,又手把手地教小家伙拈弓搭箭……
“嗖嗖嗖……”
小家伙射出的那些小箭飞得歪七扭八,也就是苦了海棠和百卉,那些小箭总共才十支,与他的小弓配套,每一支都是官语白亲手制作的,小家伙以后若还想要继续练习射箭的话,他们自然只能把射出的小箭都一一捡回来。
起初,萧奕还以为是官语白手把手地在帮着臭小子拉得弓,可等半个时辰后见臭小子自己竟拉弓歪歪扭扭地射了一箭,才意识到这个小弓也许有几分门道。
萧奕挑了挑眉,好奇地把小家伙的那把小弓拿了过来。
“爹爹!爹爹……”小萧煜委屈巴巴地叫了起来,一双与他爹相似的桃花眼湿漉漉地看着他爹,这可是义父送给他的啊!
萧奕没理会他,大手把玩着小弓,随意地拉了一下弓弦。
“嗡嗡……”
那细细的弓弦不住地震动着,在空气中发出嗡鸣之声。
萧奕饶有兴趣地勾唇笑了,抬眼看向官语白调侃道:“小白,不过是小孩子家的小玩意而已,你也太费心了吧。”
直到亲手试了试,萧奕才确认这把小弓不止是普通弓箭的缩小版,官语白特意选择了生材亲自烤火干燥打磨以用做弓身,连这道弓弦也是他反复捶打而且特意用药水泡过,目的就是为了增强材质的弹力以及弓体的张力,所以臭小子随便一拉,这把小弓就轻松地拉开了。
也是臭小子实在是太小,如果他再大两岁,估计就可以拿这把小弓去射只小狗獾玩玩了。
小家伙见他爹不理他,立刻转头找南宫玥告状:“娘亲!爹爹坏……”小萧煜扁扁嘴,更委屈了。
“瞧你那点出息!”萧奕伸指在小家伙的额心弹了一下。
南宫玥也看向了萧奕手中的这把小弓,听萧奕的意思,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弓,心里不免也有些好奇,便从萧奕手中接过小弓也随手试了试,立刻体会出这小弓的特别之处。
“煜哥儿,你义父送给你的东西,可要好好保管!”南宫玥慎重地把小弓还给了小家伙,叮嘱道。
小家伙总算是破涕为笑,接过小弓响亮地应了一声。
萧奕故意在一旁摇头叹气道:“小白,你这是大材小用啊!”眼中却是盈满了笑意。
官语白失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指节在体侧叩了两下,若有所思地对萧奕道:“阿奕,我这只是小技……”他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意味深长地说道,“倒是恭郡王府的那位白侧妃在弓弩上别有见解,似乎有一番‘奇遇’。”
南宫玥怔了怔,当然知道官语白说的是白慕筱,如今神臂军所用的连弩一开始就是白慕筱所设计的,只是有些许的弊端,后来经官语白改进后,方才在南疆军中大规模使用。
“也不知她是从何人何处别处看来的设计图!”萧奕摸着下巴嘲讽地嗤笑了一声,“记性差了点,所以做了个四不像!”
“阿奕,”官语白半眯眼眸道,“若是能找到那个真正设计连弩的人,倒是可以为南疆所用!”
白慕筱的连弩设计图虽然乍一看令人惊艳,却是有形而无骨,所以当时试射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就散架了,足以判断白慕筱恐怕对连弩运作的原理都不知其解。
萧奕与官语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觉得白慕筱既然剽窃诗词,且不以为耻,估计连弩的设计图也是剽窃所得。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盯着脚边的绿草,眼神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前世……前生今世,白慕筱都有惊世才华,总能拿出一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东西来“惊艳”世人,令韩凌赋折腰。可是,那些东西到底从何而来,南宫玥却是一无所知。
萧奕却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撇嘴笑了:“小白,你若是在意的话,抓她过来问问就是!”
对于恭郡王府的人,萧奕都没什么好印象,无论是恭郡王,还是摆衣,又或是那个什么白侧妃,他可没忘记那个什么白表妹以前给阿玥添了不少麻烦。
官语白笑而不语,没有反对。
小家伙完全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忙碌地转着脑袋看着三个大人。
这时,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吹得四周的枝叶摇摆着……
“爹爹!”小萧煜忽然激动地指着前方叫了起来,“兔兔!”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嗖”的一声破空声响起,一箭如闪电般射出,朝草丛间的一只白兔射去,却是落空了,正好射在兔子的正前方。
见状,小四嘲讽地发出一声嗤笑声。
“嗖——”
又是一箭射出,然而再次落空,射在了白兔的后方。
小四怔了怔,收起了笑意。
“嗖!嗖!嗖!”
紧接着,又是数箭射出,弹指间,那兔子已经被羽箭形成的栅栏给围住了。
看着萧奕得意洋洋的表情,南宫玥忍不住扶额,他还好意思说官语白“大材小用”,他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回程的路上,小萧煜怀中自然是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白兔子。
可怜的小兔子微微颤颤,很想逃跑,却吓得动弹不得,或者说,它已经逃过一次了,可是才跑出去,就被海棠抓了回来,然后又被塞入了小萧煜的怀中。
小萧煜对这次狩猎的成果相当满意。
他们四人回到营地时,才不过是正午。
一些出去早猎的年轻公子已经回来了,营地中弥漫着浓浓的肉香,伴随滋滋的烤肉声,令人不由食指大动。
“汪!”
一声欢快的犬吠自前方传来,循声看去,便见营地西北角的古树下又围着不少公子姑娘,萧霏、原玉怡和常环薇她们几个也在其中,因为萧霏崴了脚不能出行,原玉怡和常环薇她们心里内疚,也陪着她在营地里,说是要一起斗百草。
古树下,不时传来的语笑喧阗声,姑娘们一个个都眉开眼笑。
然而,最吸引小萧煜眼眸的却是那头威风凛凛的灰犬。
“狗狗!”小马上的小萧煜拉了拉义父的袍子,官语白从善如流地以左臂抱起他,往古树的方向走去。
萧奕一把拉起南宫玥的手也跟过去看热闹。
古树下的气氛有些古怪,那灰色的巨犬正兴奋地绕着萧霏打转,目光灼灼地盯着萧霏的双手,或者说,是她双手上的一个毛绒绒的白球。
可怜的毛球在萧霏手上蜷成一团,随着犬吠声微微颤颤,一部分白色的绒毛湿漉漉的,好像淋了雨似的。
“鹞鹰,回来!”阎习峻厉声斥道,一向冷淡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尴尬。
可惜,那灰犬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绕着萧霏甩尾巴,长长的舌头兴奋地垂下,口涎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于修凡笑得前俯后仰,调侃道:“小峻子,你家鹞鹰还是这么‘听话’!”
一句话逗得萧霏和原玉怡她们也是掩嘴轻笑。
于修凡笑着瞥了原玉怡一眼,还要说话,却瞟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脱口道:“大哥,大嫂,侯爷!”
众人也是闻声看来,纷纷向萧奕、南宫玥他们见礼。
小萧煜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鹞鹰看。
萧奕随口问:“小凡子,什么事这么热闹?”
于修凡笑呵呵地说道:“大哥,小峻子的鹞鹰刚才咬了一只雪貂回来!”
于修凡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鹞鹰一早就独自溜出营地玩,等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发现它嘴里多了一只雪貂,还是活的。可是这蠢狗就是不肯松口,还和阎习峻玩起捉迷藏来,一人一狗闹出的动静把营地里的公子姑娘们都引过来看热闹。
后来,还是萧霏出面好劝歹劝了鹞鹰一番,总算从狗嘴里把小东西给解救了出来。
雪貂在北方不算罕见,南宫玥在南疆倒是第一次见。原来这小东西之所以湿漉漉的是沾了鹞鹰的口水啊。她忍俊不禁地勾唇笑了。
官语白怀中的小萧煜也顺着狗狗的视线去看姑姑手上的白球,目光灼灼,歪了歪脑袋问:“义父,这是什么?”
这时,柏舟提了一个藤编的小篮子过来,篮子里还贴心地铺着一层紫色的绒布。
萧霏就把毛球放到了篮子里,小东西蓬松的尾巴一甩,又蜷成了一团,它浑身纯白,但尾端却是黑色的,其中一条后腿沾了斑斑血迹,红艳艳的鲜血在白色的绒毛上尤为刺眼。
官语白随意地扫了一眼毛球,含笑道:“这是白鼬。”
“白……鼬。”小家伙呆呆地重复道。
萧霏楞了一下,朝篮子里的白球又看了看,疑惑地说道:“这不是雪貂吗?”
“浑身雪白,尾尖为黑色,这是雪貂啊。”一旁的一位褐袍公子忍不住出声道。
“雪貂不喜热。”官语白淡淡道,声音温润清越。他配合着小家伙的动作微微俯身,小家伙的手指便摸到了柔软的白毛,满足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萧霏若有所思,这是南疆,雪貂到了夏日恐怕要活活热死,倒是白鼬的适应力很强。
“侯爷真是目光如炬!”萧霏赞了一句。
何止是目光如炬,安逸侯简直是无所不精!萧霏看着官语白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敬佩。
她在看官语白,别人在看她。
那褐袍公子面露悻悻然之色,还想说话,就听南宫玥含笑说道:“等开春就知道这是雪貂,还是白鼬了。”
白鼬的毛色随季节而不同,冬天浑身雪白,等临夏它的毛色就会变成灰棕色,对于那些姑娘家而言,自然也就不比雪貂讨人喜欢。
“雪貂也罢,白鼬也好,反正我瞧着它是个命好的。”原玉怡笑嘻嘻地接口道。
可不就是,他们是出来打猎的,这小东西被猎狗咬了回来,却捡回一条命,可不就是个命好的!
姑娘们不由得都被逗笑了,发出银玲般的笑声。
“姑姑……”小萧煜期盼地看着姑母,希望姑母把“毛球”借给他玩。
萧霏对着小家伙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把声音放柔道:“煜哥儿,它受了伤,等它伤好了,我们一起把它放回山林可好?”
小家伙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懵懂地点了点头,那可爱的样子又一次融化了他姑母的心。
百卉很快提着药箱过来了,仔细地给那只白鼬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又绑了绷带。
其他公子姑娘都陆续地散去了,小萧煜毫无所觉,全神贯注地看着百卉的一举一动,连午膳的时候都不肯离开,非要看着白鼬才肯吃饭,也不再喊着要打猎了,安分地在营地里“照顾”受伤的白鼬,喂水、喂食、陪睡……
欢乐的时光过得飞快,众人打猎、游戏、烤肉、散步……两天两夜的时间眨眼即逝。
次日一早,小家伙就和他姑母一起把那只白鼬放回了山林,平日里不爱哭的小家伙少见的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萧霏只能把鹞鹰叫了过来哄小侄子。
到了中午,营地中就骚动了起来,萧奕一声令下,众人浩浩荡荡地拔营回府,这一次冬猎可说是满载而归,众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随着那隆隆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远去,万青山下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845萌动
萧奕走了三天,镇南王就足足唉声叹气了三天,鬓角多了不少白发,好不容易见萧奕他们回来了,就把他们一家三口都了叫过来。
这一次,镇南王看着萧奕已经没了一丝火气,甚至看着还有些蔫蔫的,待儿子儿媳给自己行礼后,就让他们坐下。
“煜哥儿,来,祖父让人给你做了橘子汁。”镇南王把小萧煜叫了过来,抱到了腿上,“喝喝看,甜不甜?”
小家伙捧着青瓷杯小小地抿了一口,笑得眼睛也弯了起来,“甜!”
看着金孙可爱的样子,镇南王笑得额头出现一道道深深的笑纹,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面露愁色,又问:“煜哥儿,祖父要是不在家,你会不会想念祖父?”
小家伙一向擅长哄人,又抿了一口橘子汁,一边点头,一边应声。
“我们煜哥儿真乖!”镇南王赞了一句,然后抬眼看向了坐在窗边的萧奕,“逆……咳,阿奕,你马上又要当爹了,以后可不要再任性了,做事之前不想想别人,也想想煜哥儿和世子妃!镇南王府总归是要交到你手中……”
镇南王滔滔不绝地说着,南宫玥听着觉得怎么有哪里不对啊,狐疑地朝萧奕挑了挑眉,意思是,父王这是怎么了?说话怎么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萧奕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被魇着了?或者,吃错药了?
看着萧奕那坐没坐相的样子,镇南王心里暗暗叹气,瞧这逆子过了及冠之年,还这副不靠谱的样子,哪像人家安逸侯?!
以前有自己看顾着,这逆子就算再无法无天,总归也有长辈压着,等自己去了王都为质,也不知道这猴崽子要闹腾成什么样?!……可别把他们镇南王府四代人的家业给生生折腾没了啊!
镇南王越想越觉得前景不容乐观。
这时,小萧煜喝光了杯子里的橘子汁,一脸期待地看着镇南王,“祖祖,还要!”
小家伙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镇南王,看得镇南王觉得眼眶有点酸涩,等他去了王都,就看不到金孙了!
“来,祖父给你倒。”镇南王亲自给小萧煜又倒了一杯橘子汁,心道:为了金孙,自己也得稳住啊!
想着,镇南王又重振旗鼓,絮絮叨叨地反复叮嘱着萧奕以后行事要谨慎、要顾大局云云,萧奕完全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倒是听得小萧煜开始打哈欠了。
看着小家伙困倦,镇南王赶忙催促道:“煜哥儿累了,你们快带他回去歇息吧。”
萧奕从善如流,立刻带着妻儿告辞了。
他们一家三口才刚出了外书房所在的院子,竹子就快步地迎了上来,小声地在萧奕耳边禀了一句。
萧奕眉头一动,吩咐了一句,竹子匆匆地领命而去。
南宫玥含笑道:“阿奕,我和煜哥儿先回去,你去忙吧。”
“让他等着便是,不着急!”萧奕却是漫不经心地笑了,还是亲自把南宫玥和小萧煜送回了碧霄堂的屋子,之后才慢悠悠地去了前院的舒志厅。
王进佑已经忐忑地等在了厅中,他今日来镇南王府本来是想求见镇南王,谁知道才进门就被人半强迫似的请来了碧霄堂,说是萧世子要见他,也不知道萧世子叫自己过来所为何事。难道镇南王不愿见他,就让萧世子来应付他?!
王进佑惊疑不定地看着萧奕走进了厅堂,恭敬地作揖行礼,“见过世子爷。”
萧奕大步流星地来到上首的太师椅前,撩袍坐下。
“王大人多礼了。”萧奕笑眯眯地说道,“请坐。”说着,他捧起了丫鬟送上的热茶。
王进佑一边坐下,一边打量着萧奕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世子爷,新帝年少登基,少不经事,对朝政且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镇南王愿意辅佐在侧,指点一二……”
“王大人!”萧奕不耐烦地打断了王进佑,直截了当地点破对方的意图,“只要大裕别总来没事找事,我南疆对大裕江山毫无兴趣!”
王进佑的脸色顿时僵住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身在官场十几年了,往来的大臣就算彼此心里再不满,表面上总是客客气气,哪里有人像萧奕这么说话的!
虽然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但是面子总还是要顾的,话一说破,还怎么再彼此试探底线?!
这萧世子还真是如传闻中的一样,嚣张,跋扈,为所欲为!
王进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分外尴尬。
他也拿起了茶盅,喝了口茶后,总算又冷静了下来,思索着:几日前,镇南王明明对自己客客气气,似乎有转圜的余地,怎么今日这萧世子的态度却是迥然不同?!
难道说萧世子把自己叫来不是镇南王的意思,是他背着镇南王截胡?
难道说,他这是想要擅权?
王进佑越想越觉得不无可能,清了清嗓子后,义正言辞地说道:“世子爷,下官以为此事还当由王爷定夺才是。”
萧奕饶有兴致地看着盯了王进佑好一会儿,盯得王进佑几乎是有些不安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把这个局面圆过去。
萧奕勾唇笑了,这位王大人和他那位父王还是挺搭的,都有写戏本子的脑力,就随他们去闹腾吧。
“行。”萧奕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那王大人请回吧,本世子失陪了。”
啊?!王进佑傻眼了,没想到萧奕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他傻乎乎地就这么看着萧奕大步出了厅堂,毫不留恋地走远了……
萧奕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屋子里静悄悄的,南宫玥和小萧煜还在睡觉,母子俩都闭着眼,长翘如梳篦的睫毛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只是这么看着妻儿安详的睡脸,萧奕的心就恬静了下来,柔软甜蜜如棉花糖一般。
忽然,他觉得有些手痒痒,很想把眼前的这一幕画下来。
他托着下巴,含笑看着这一大一小。
一种温馨恬静的气氛弥漫在屋子里,连时间都似乎不舍得前进了……
相比碧霄堂的宁静,回了驿站的王进佑则越来越茫然了,萧奕出人意料的爽快让王进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镇南王故意借萧世子之口来表明他不愿去王都辅政……
王进佑烦躁得头都疼了,琢磨着是不是该递帖子去王府求见镇南王,然而他的帖子入了王府后,就是泥牛入海,镇南王只觉得催命符来了,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收到,打算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腊月初九,王进佑的第二张帖子前脚刚送入了镇南王府,后脚傅云鹤就急匆匆地来了碧霄堂找萧奕复命,他率领三万南疆大军刚刚从西夜归来。
傅云鹤千里而来,掩不住娃娃脸上的风霜与疲惫,风尘仆仆,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是炯炯有神。
他迫不及待地把西夜的军务一鼓作气都给交代清楚了,然后眨巴着眼,双手扒在萧奕的书案上,可怜巴巴地伸长脖子看萧奕道:“大哥……”该放他去成亲了吧?!娶了妻子才好过年啊!
萧奕如何看不懂傅云鹤的心思,傅云鹤成天把今年要成亲的事挂在嘴边,如今南疆军上下谁人不知道傅将军赶着今年要成亲的。
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会成全小弟的!
萧奕的嘴角翘起一个亲切的弧度,却让傅云鹤心里咯噔一下,警觉地直起了身子,心道:大哥笑成这样,往往代表着有人要倒霉!这一回倒霉的人不会是自己吧?
“小鹤子,放心吧,不会耽误你成亲的。”萧奕笑吟吟地拍了拍傅云鹤的肩膀。
傅云鹤喜形于色,咬着帕子喜极而泣道:“大哥,您真是我的亲大哥啊!”
他话音才落,就听萧奕随口又道:“过两天你就和王御史去一趟王都吧。”
什么跟什么?傅云鹤傻眼了,缓缓地眨了眨眼,王御史?!王御史又是谁?!
萧奕笑得更灿烂了,继续道:“小鹤子,反正你要回王都准备你和韩姑娘的亲事,不如顺便把公事也给办了。”
“什么公事?”傅云鹤听得是一头雾水,差点要跳脚了。他这才刚从西夜回来,怎么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件差事!
萧奕仿佛没看出傅云鹤的异样,若无其事地把前几日王御史奉旨来南疆的事一一说了,让傅云鹤去王都自然是代表南疆与大裕朝堂洽谈。
“……”傅云鹤早得知了先帝驾崩和新帝登基的事,可现在才知道大裕使臣来请镇南王去王都辅政这回事,无语的同时,看着萧奕的眼神更复杂,也更古怪了。
大哥到底是心大,还是健忘,难道他忘了自己可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是大裕的宗室啊!
大哥让他去王都代替镇南王府与大裕朝堂接洽,这——
真的合适吗?!
傅云鹤眼角抽动了一下,简直不敢想象王都那些人看到自己以南疆来使的身份出现在金銮殿上时,会是什么表情……
“大哥,你是不是……”傅云鹤眨了眨眼睛,“单纯无邪”地看着萧奕,想劝他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
萧奕将双臂叠在书案上,笑眯眯地看着傅云鹤,笑得比傅云鹤还要单纯无辜,“小鹤子,你不想去王都?”
言下之意是,你还想不想成亲了?
“去!”傅云鹤点头如捣蒜,飞扑了过去,抱着萧奕的大腿,一脸真切地哀求道,“大哥,让我去吧!这差事舍我其谁!”
傅云鹤仰首忍着眼眶的泪,心道:为了成亲,再大的苦也得忍着、熬着!……待会一定要去找霞表妹好好安慰安慰自己!
萧奕甩了甩手,眼神无奈极了,仿佛在说,你真的要去,我就如你所愿好了。
可怜的傅云鹤千恩万谢地走了,心里叹息,还有两天,他得留在城里好好陪霞表妹说说话!
哎——
一声哀怨的叹息声消逝在冬日的微风中,两日后,傅云鹤依依不舍地再次离开了骆越城,这次是北上前往王都,与他同行的还有大裕的使臣王进佑。
王进佑离去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镇南王耳中,镇南王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已经做好了去王都为质的心理准备,只想着能拖几日是几日,没想到这才几日又变天了?!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难道是新帝改变主意了?!
镇南王便询问来报信的小厮这几日王御史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方才知道他两日前曾被逆子叫去了碧霄堂。
镇南王震惊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是啊,除了这逆子,还会有谁!也不知道这逆子又做了什么“好事”才让使臣乖乖地离开了南疆……使臣无功而返,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大裕的震怒?
想着,镇南王不免忧心忡忡,可是木已成舟,他也无可奈何……对了,他什么也不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还是去钓鱼吧。
镇南王放空脑子,拿上鱼竿就跑去湖边钓鱼了……
王进佑离开骆越城后,镇南王府彻底平静了下来,每天忙着钓鱼的镇南王也不再唉声叹气了,他身旁服侍的长随丫鬟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月中旬,骆越城中的年味越来越浓了,从王府到碧霄堂都开始忙忙碌碌地为过年做准备。
萧霏为了让南宫玥养胎,几乎揽下王府大半的事宜,这一日一早,她又如常般来了碧霄堂。
她还没来得及说府中的事务,就被南宫玥的一句问话弄懵了。
“霏姐儿,你可考虑好了?”
南宫玥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萧霏愣了好一会儿,总算恍然大悟。大嫂这是在问自己对婚事的意见。
萧霏半垂眼帘,眸光闪了闪,犹豫了一下,与南宫玥四目直视,正色道:“大嫂,可不可以再给我几个月时间?”
这一下,南宫玥愣住了,眼中露出一抹讶色。
萧霏这句话乍一听还是没有定论,但是南宫玥却品出了一丝不寻常来。
一直以来,萧霏对婚事的态度都有些懵懂,好像只要长辈作主,家世人品合适,选谁都可以,说白了,就是情窦未开,还没开窃。
可是这一次,萧霏的表现却与之前不同,她居然开口表示要再给她几个月……难道说她开窍了?
萧霏的性子一向黑白分明,说一不二,如果她真的有了决定,应该会立刻告诉自己,那就是说,萧霏现在还有些稀里糊涂的,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
但是她自己有这个意愿去琢磨了,已经是一个大飞跃,看来王府明年应该是可以再办喜事了。
南宫玥按捺着嘴角的笑意,亲热地拉过萧霏的手,温声道:“霏姐儿,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终身大事一辈子只这一次,是要好好想清楚,才不会抱憾终身,你不用心急。”
大嫂对自己总是这么好,这么贴心!萧霏心口一暖,感动地看着南宫玥,心绪一阵起伏。
“谢谢大嫂。”她定了定神,一本正经地允诺道,“大嫂,三个月后,我一定会想好的,不会辜负大嫂的一片心意。”她知道她的年纪不小了,亲事一直没定下,不止让大嫂操心,还会连累底下的妹妹们……
看着萧霏清澈认真的眼神,南宫玥忍俊不禁,学着她的样子也是一本正经地颔首道:“大嫂相信你。”
南宫玥忍不住又想伸手揉揉萧霏的发顶,他们家的霏姐儿真是太可爱了!
萧霏笑了,乌黑的眸子里有一分坚定,两分赧然,三分懵懂。
她得好好想想……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46归来
姑嫂俩在屋子里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萧霏方才离去。
东次间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屋子里一片静谧。
临近中午,温暖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南宫玥慵懒地倚靠在窗边,眼帘半垂,樱唇微抿,心绪转得飞快。
到底是谁让一向在亲事上是榆木疙瘩的萧霏另眼相看,而且,有些开窍的迹象呢?!
能与萧霏接触的男子屈指可数,这几日,萧霏待在王府就不曾出过门,最近一次出门也就是万青山的冬猎了……
想着,南宫玥心念一动,莫非,冬猎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让萧霏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潭泛起了些许涟漪?
窗外的树叶随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只胖乎乎的橘猫从枝叶中探出头来,金色的猫眼一眨不眨地与南宫玥四目对视,然后发出轻轻的“喵呜”声,似乎在赞同她的猜测。
橘猫警觉地盯了南宫玥片刻,发现她是独自一人,身旁没有那只淘气的团子后,就松了一口气,悠然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南宫玥看出猫儿的神态变化,忍俊不禁地勾唇。她把手肘撑在窗槛上,托着下巴继续思索着,回忆冬猎时发生的事。
要说冬猎那几日萧霏身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大概也唯有她在万青山走丢的那件事……那之后,萧霏因为崴了脚,除了最后一天与小家伙一起去放生那只白鼬以外,中间就再也没出营地。
南宫玥还记得百卉与她说过,那一晚,萧霏是被常怀熙和阎习峻找到并带回营地的。
难道说让萧霏另眼相看的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南宫玥的眸子微微一瞠,若有所思。
恐怕不会是常怀熙……
之前,萧霏曾与自己明言常家不错,如果是常怀熙的话,萧霏就不需迟疑,只需与自己言明即可,莫非——
是阎习峻?!
如果真的是阎习峻的话,阎家门第不显,家风不佳,而阎习峻又是庶子……
想着,南宫玥心中有些迟疑,抬眼再次看向枝头的橘猫,眉头微蹙。
“小橘……”她猜得对不对?
南宫玥盯着橘猫的圆脸似在询问,橘猫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它怎么知道!
随即,小橘安然地在树枝上蜷成一团,舔舔脖颈的绒毛,晒着太阳继续睡起它的午觉来。
看那橘色的毛团睡得如此香甜的样子,南宫玥也忍不住被传染了睡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皮沉甸甸地,不知不觉中,她靠在窗边昏沉沉地睡去了……
连院子里的微风似乎都不忍吵醒这一人一猫,风变得更为温柔了……
相比南宫玥的悠闲,碧霄堂乃至骆越城中都为了过年忙得是脚不沾地。
忙碌的时候,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又是几日飞逝,腊月十三,又一批南疆军从西疆声势浩大地归来了,这一次带队的人是韩淮君。
当韩淮君在竹子的引领下来到碧霄堂的外书房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外书房中的几扇窗户大开,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口柔和地洒在了萧奕俊美的脸庞上。
岁月如梭,距离韩淮君上次陪摆衣来南疆已经三年了,对他而言,萧奕的书房看着陌生而又似乎有些眼熟,时隔三年,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挑帘进屋后,韩淮君一眼就看到萧奕笑吟吟地对着他招了招手,“阿君,过来坐!”
萧奕那随意的语气和神态一如当年在王都,一般无二。
韩淮君怔怔地立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此刻身在王都,几乎以为时光倒转,“大哥”二个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许多年前,他输给了萧奕,愿赌服输,才叫年龄比他还小的萧奕一声“大哥”,心里自然有几分别扭,并不似傅云鹤、原令柏他们那般心悦诚服。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在南疆军麾下效力,原本是打算尊称萧奕一声“世子爷”,却没想到萧奕一如往昔,哪怕他如今堪称权倾天下,却似乎一点也没变,仍是王都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世子。
韩淮君原本有些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笑了。
士为知己者死,也是因为有这样的萧奕,才有官语白,有姚良航,有傅云鹤……有南疆万千将士万众一心,甚至连平阳侯也投效了镇南王府。
一瞬间,韩淮君的心中思绪翻涌,想到先帝,想到新帝,想到西疆……想到已然腐朽的大裕朝堂,覆水难收,他是决不可能再走回头路的!
韩淮君定了定神,嘴角透着一抹坚毅,他大步走到窗边的圈椅上坐下,与萧奕仅仅隔着一个案几。
竹子给二人上了茶水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之后,韩淮君就与萧奕说起了正事,如今西疆已经不在属于大裕,而是被归到西夜郡下,这几月,他们终于收编了原西夜军,以此补充了驻扎西夜的兵力,又有姚良航留在那里照看着,西夜那边应该出不了岔子,所以萧奕就命韩淮君率一万南疆军从西疆归来。
两个青年清朗的声音间或地回荡在书房里……直到竹子在一炷香后进来禀话,二人方才从书房走出,远远地,就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形正往这边走来。
蒋逸希、韩绮霞、原玉怡,还有被南宫玥牵在手里的小萧煜,都朝韩淮君和萧奕这边走来。
然而,韩淮君的眼里却只容得下一人。
几十丈外,蒋逸希身穿一件青莲色葡萄纹刻丝褙子,乌黑的青丝挽成了牡丹髻,鬓发间的赤金镶珠凤钗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女为悦己者容,她显然是特意妆扮过的。
韩淮君大步流星地走向妻子,目光灼灼,嘴角不由得翘起,英俊清朗的脸庞柔和了不少。
短短不到一年,发生的事太多了!
曾经一度,他几乎以为他此生再也无法与蒋逸希团聚,以为他们夫妻俩要永远分隔两地直至埋骨土下……
韩淮君的眼眶有些酸涩,蒙上天垂怜,他还有她!他们还能在这距离王都千里之外的地方重逢。
蒋逸希被韩淮君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秀丽的脸庞上染上了如桃花般的红晕,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君。”
蒋逸希心里如释重负,他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好!
南宫玥、韩绮霞和原玉怡在一旁彼此看了看,三人的嘴角都带上了戏谑的笑意。
她们早就从萧奕那里知道韩淮君这几日会回来,今日正午,韩淮君刚到骆越城大营,便有人急匆匆地来碧霄堂报讯,南宫玥就急忙派人把蒋逸希和韩绮霞她们接了过来,又通知了原玉怡。
须臾,韩淮君总算回过神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与韩绮霞、原玉怡等人纷纷见了礼。
之后,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众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小人儿身上。
小萧煜穿着一件与他爹一式的紫袍,父子俩看来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家伙一手抓着娘亲的裙裾,仰起小脸好奇地打量着韩淮君。
“煜哥儿,这是你韩家叔叔。”蒋逸希含笑地看着小家伙介绍道。
“叔叔。”小家伙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笑得灿烂极了。他知道每一个姑姑、姨姨和叔叔,还有义父,都会对他很好很好。
知道这是叔叔,小家伙也不再小心地审视韩淮君了,直接从娘亲身旁走到了他跟前,双臂一举示意要抱。
韩淮君无措地看了蒋逸希一眼,在她的鼓励下,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姿态很是僵硬。
其他人看着都忍俊不禁,他们本就相熟,也多是近亲,气氛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君表哥,今晚我们给你接风!”原玉怡笑嘻嘻地说道,好似主人一般招呼着大家往舒志厅的方向去了……
此时,夕阳落下了大半,天色一片昏黄,府中的角角落落开始点起一盏盏八角宫灯,照亮前路,众人的语笑喧阗声渐行渐远,这一夜的碧霄堂笑声不断……
临近过年,骆越城里可说是喜讯连连。
西夜郡那边,西夜十二族皆归顺了镇南王府,以前逃窜的西夜残军也都一一剿灭,西夜百姓很快就安于天命,西夜的局势基本上稳定了下来,因此驻西夜的南疆军将士们陆续地都返回了南疆,只在西夜留了三万人、以及飞霞山一带留了一万人驻守。
与此同时,百越郡、西夜郡、南凉郡、七里郡等郡也都纷纷把年礼送来了骆越城,当那些年礼随着各郡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入城时,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百姓皆是热血沸腾,与有荣焉。
南宫玥从各郡送来的年礼中挑了一些,作为年礼送给城中的一些府邸。
接下来连着数日,城中上下都围着年礼的话题说得热热闹闹,也让城中的年味更浓了……
年关临近,城中各府、店铺一家家都张灯结彩,百姓皆是喜气洋洋。
腊月十六,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棱扑棱地飞进了碧霄堂,信鸽是从西夜郡那边遣来的,这封信中来禀说,翡翠城附近爆发了时疫,翡翠城以及周边的数个小镇、村落有一成左右的百姓都感染了时疫,幸而及时发现,统一将那些病人进行区分并隔离治疗……虽然染上了时疫的病人至今为止已经死了近半,但是总算控制住了疫病的传播,没有继续向别的城镇扩散,至今已经有五天没有出现新的病人。
这封信是来自程昱。
除了平阳侯外,程昱如今也在西夜郡,那之前,程昱在南凉郡协助田禾管着政事与民生,在黄和泰赶去了南凉郡后,程昱终于可以抽开手,就又被萧奕派往了西夜郡,现在以程昱为主,平阳侯为辅,暂时管着西夜郡的政事与民生。
萧奕收了那封飞鸽传书后,就直接来了青云坞。也没人招呼,他就熟门熟门地拐进了官语白的书房,官语白正坐在一张榧木棋盘后自己与自己下棋。
“小白,你瞧瞧……”
萧奕随手把那封密信丢给了官语白,饶有兴致地研究起这下了一半的棋局来,只见那黑子与白子杀得难解难分,硝烟弥漫……萧奕也有些手痒痒了,从棋盒中拈起一粒白子干脆地落下。
几乎是下一瞬,一粒黑子也紧跟着落了下来。
萧奕抬眼看去,只见官语白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那张绢纸,随手搁在一边,显然看完了信。
萧奕又俯首去看眼前的棋局,果断地再次落下一粒白子,嘴上同时说道:“阿玥之前就不放心翡翠城东郊的那个乱葬岗,我干脆就命人一把火给烧了。看来这把火烧得恰是时候!”
若是没有那把火,恐怕翡翠城的这场时疫会更严重!
官语白以左手又拈起一粒黑子,右手则在棋盘边轻轻叩动了两下,沉吟着道:“自古以来,疫病流行往往与天灾人祸有关,乱葬岗、病畜、被污染的水源等素来都是时疫的源头……阿奕,我想向林老神医请教一下要如何才能预防减少时疫。”
纵观历史,时疫的爆发数不胜数,比如霍乱、鼠疫,致死率极高,一旦疫情失控,死者不计其数,件件触目惊心,他们也曾在应兰行宫亲眼见证过时疫的可怕,预防时疫也是关乎百姓民生,须得重视。
官语白落下了黑子,又道:“这一次的时疫也是一记警钟。”他看向自己还不甚灵活的右手,眼中一片泰然。说来,以他的右手换回那数万百姓的性命,这笔买卖也是值得的。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阵势错杂,两人才不过下了几子,白子已然隐隐露出败势,萧奕却满不在乎,果决地继续对黑子发动攻势,只攻不守。
“啪”地落子后,萧奕伸长脖子,猝不及防地把脸凑到了官语白跟前,一本正经地说道:“小白,我这个人一向唯才是举,都说耳濡目染,你怎么就没学到一点?”
官语白还没怎么样,小四已经被萧奕的自吹自擂、厚颜无耻又一次给惊到了,差点就从外面的树上摔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小四还是没习惯这个萧世子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窗外的小四俯首朝官语白和萧奕二人看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嘴角微扬。他如何不知道萧奕是在劝公子适当地把事情交由下面的人去办,不要太操劳,不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小四都能领会,官语白如何不懂,怔了怔后,乌黑的眼眸中闪现点点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阿奕,说来,还有一件事必须要由你既‘出力’,又‘出面’!”
萧奕疑惑地挑了挑眉尾,见状,官语白眼中的笑意更浓,说道:“如今几郡平定,可以利用新年论功行赏之际,重定军制……”
南疆以武立邦,事关军制,萧奕也明白其重要性,凝神听着。
官语白继续说道:“如今南疆军中用的皆是大裕的军衔,可南疆既然已经独立,那就必须更改军制,与大裕有所区别。”
无缘无故地改军制容易引起军心动荡,倒不如借着这次大肆封赏之际,趁势而为,转移焦点。
官语白说得在理,可萧奕却觉得头也疼了起来,年关岁末,距离新年的时间可不多了,定军制如同定律法,需要考虑的条条款款可不少,还要借鉴历史……看来自己与小白又要忙上一段时日了!
不过……
萧奕又想到了什么,扬了扬眉,笑吟吟地看着官语白,故意问道:“小白,那你还要不要这安逸侯继续来做做样子?”
官语白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了,云淡风轻。
“啪”的一声,他手里又落下了一个白子……
847后路
腊月二十五,在呼呼的寒风中,傅云鹤终于抵达了阔别多年的王都。
距离他上次随萧奕离开王都远赴南疆已经四年多了,乍一眼望去,王都似乎一点也没变!
傅云鹤倒没什么近乡情怯,抛下了王进佑,就自己赶回了咏阳大长公主府,公主府的正门大敞,府中上下因为三少爷的归来而沸腾了。
咏阳、傅大老爷、傅大夫人以及傅大少爷傅云鹏等人都聚集在咏阳的五福堂里,正堂被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弥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等傅云鹤正儿八经地给长辈们一一请安后,傅大夫人就急切地把三子拉过来看了又看,眼眶微微湿润,道:“鹤哥儿,你瘦了!这段时日苦了你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傅云鹤眼角一抽,听母亲这口气,怎么好像他是刚做苦力回来似的。
傅云鹤从小就是个嘴甜的,这么大的人照样撒娇,没几句话就把傅大夫人逗乐了,屋子里一片语笑喧阗声,和乐融融。
跟着,傅大老爷就问起了傅云鹤这些年在南疆的事,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傅云鹤也不藏着掖着,滔滔不绝地一一说了,一桩桩一件件都出乎众人意料,傅大老爷和傅大夫人面面相觑,有点懵了。
傅大夫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傅云鹤道:“鹤哥儿,你说你率南疆军去打得西夜?”
看着母亲震惊的样子,傅云鹤心里更乐了,勉强谦虚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听安逸侯的吩咐而已……”
傅云鹤说得轻描淡写,傅大夫人则是眼神呆滞,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直愣愣地看着傅云鹤。
当年百越突犯南疆,镇南王世子萧奕主动向先帝请战,傅云鹤也随萧奕一起去南疆参军,这是咏阳的意思。
公主府一向不擅权,咏阳早在多年前就将兵权交还给了先帝,傅家众人都明白咏阳在世时傅家的地位不可动摇,但是等将来她离世以后,傅家在王都的地位恐怕就会一落千丈……傅云鹤不是嫡长孙,不用继承公主府,所以咏阳就让他自己去搏一把前程,也是为公主府寻一条后路。
最初傅大夫人因为咏阳的威严不得不同意三子去南疆,可心里其实觉得三子自小顽劣,根本就还没长大,去了南疆后估计很快就会哭着跑回王都,却没想到他跟着萧奕在南疆屡屡立功,才几年就已成了正三品将军,还独领一军,那可是一万大军啊!
家里人都为傅云鹤感到骄傲,连傅大夫人心里不得不钦佩婆母的眼光……可谁想,南疆突然宣布独立了!
那阵子,傅大老爷夫妇都是忧心忡忡,尤其是傅大夫人,每晚都夜不成寐,噩梦连连,担心远在南疆的傅云鹤,还去求咏阳想办法把傅云鹤救回王都来,可彼时公主府也是祸事连连,先帝与咏阳政见相左,冲突不断,后来先帝忽然殡天,还把咏阳也牵扯了进去,公主府一度风声鹤唳……
直到新帝韩凌樊登基,一切才终于好转!
如今连三子傅云鹤也平安归来了,傅家的这一场劫难总算是彻底过去了!
看着傅云鹤说话间意气风发的样子,显然在南疆过得如鱼得水,风声水起,傅大夫人不由心中有些复杂,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她那个最顽皮、最不懂事的三子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姜是老的辣,婆母的眼光和见识都远非他们可比!
想着,傅大夫人又感慨地看向了咏阳。
咏阳气定神闲地饮着茶,她早就与长子长媳说过,鹤哥儿不会有事,阿奕性子疏朗,不是那等重疑猜忌之人……
咏阳眸光一闪,想起了已经先逝的某人,心绪微微起伏,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逝者已去。
傅云鹤说得口也干了,一口气饮尽一杯茶水,然后一脸期待地看向了咏阳,“祖母……”
他笑吟吟地搓着手,急切地问道:“大婚的事宜准备得怎么样了?孙儿什么时候可以去迎娶霞表妹?”
咏阳失笑,“放心吧,都给你准备好了!”说来傅云鹤和韩绮霞都年龄不小了,若非这些年的“意外”,婚事何至于拖到今日!
然而,傅大夫人却面露迟疑之色,问道:“鹤哥儿,你成亲后就不是一个人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傅大夫人的言下之意是想劝傅云鹤回王都任职,但她话没说完,傅云鹤已经果决地说道:“娘,我打算和霞表妹一起留在南疆。”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
闻言,傅大夫人更为忧心了。现在大裕和南疆的关系是尚可,可是又能太平到何时呢?!等有朝一日,万一南疆要北伐大裕,他们家鹤哥儿可是大裕宗室,届时他岂不是要处于两难的境地?!那时萧奕又会怎么想?!
傅大夫人的嘴唇动了动,想劝,可是儿大不由娘,早在当年傅云鹤下定下决心去南疆时,傅大夫人就劝不动这个儿子了。
傅大夫人求助地看向了咏阳,可是咏阳正捧起茶盅,垂眸饮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傅云鹤笑嘻嘻地对着傅大夫人又道:“娘,我们的婚事可就全拜托您了,您儿子我一把年纪了,再不娶媳妇,我都要成老光棍了!”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把咏阳和傅大夫人都逗笑了,屋子里的凝重一扫而空。
算算日子正好三个月国丧也结束了,咏阳就和傅大夫人商量着让傅大夫人在年后随傅云鹤起程亲往南疆迎亲,乐得傅云鹤千恩万谢,又说了一堆甜言蜜语。
傅大夫人伸指在儿子的额心点了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鹤哥儿,你难得回来,这几天你就乖乖待在府里,别成天野到外面去!”
傅云鹏也颔首附和道:“三弟,母亲说得是……”
“那恐怕不行!”傅云鹤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看着傅大夫人和傅云鹏皱起了眉头,傅云鹤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又道:“祖母,爹,娘,我这次来王都一来是为了成亲的事,二来也是作为南疆的使臣,代表镇南王府来与朝廷洽谈的。”
话落之后,屋子里一片寂静,傅家人再次懵了,连咏阳就愣住了,摇摇头:这个阿奕还是没变,行事出人意料!
傅云鹏眉宇紧锁,又道:“这萧世子是不是故意在离间朝廷和我……”
咏阳淡淡地看他一眼,傅云鹏随即噤声,略显局促。
见状,咏阳心里幽幽叹息,正要说什么,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禀说,傅云雁和南宫昕来了!
正堂里,随着傅云雁和南宫昕的到来,再次沸腾了起来,紧接着,傅家的其他几房听闻傅云鹤回来的消息,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今日的主角当然是傅云鹤。
傅家众人皆是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又有人提议要给傅云鹤办接风宴,府中的下人便匆匆忙忙地去备酒席……这一晚,男人们在接风宴上喝得畅快淋漓,酩酊大醉,直到月上柳梢头方才渐渐散去。
喝得满面通红的傅云鹤在酒席后并没有去歇息,反而又悄悄去五福堂见了咏阳。
“祖母,喝茶。”傅云鹤亲自给咏阳斟茶,一如往昔。
迎上孙儿不见醉意的清亮眼眸,咏阳心里不免有几分唏嘘,这四年多,他们家的鹤哥儿真的长大了!
咏阳接过了茶盅,轻啜了一口,忽然道:“鹤哥儿,等你成亲后,就和霞姐儿安心留在南疆吧。”
傅云鹤微微挑眉,从祖母的话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咏阳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又道:“新帝虽然已经登基,但是朝中乱象频出,”咏阳凝重的语气中透着一抹不太乐观的味道,“也不知道会乱到什么时候……”
由于先帝死因不明,虽然韩凌樊登基了,但是朝野上下包括民间都觉得新帝有些得位不正,背后有不少非议,且还愈演愈烈。
而且,先帝晚年,朝政腐败,贪官横行,天灾、战乱连年不断,以致国库空虚。新帝登基后,接手了这么个乱摊子,虽有心治吏查贪腐,但朝堂上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朝臣们群起反对,再加上,恭郡王韩凌赋一直没消停,不时在暗中煽风点火,导致新帝行事处处受人掣肘,查贪腐一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泾州又有水患,然而朝廷拨下去的灾款被层层盘剥,泾州同山城的百姓群情激愤,发动起义,义军皆头裹黄巾,人称黄巾军,那黄巾军抓住时机,煽动其他城池的百姓,如今势力已经扩展到泾州三城……
对于大裕朝堂的事,傅云鹤只是从萧奕那里听了个大概,此刻从咏阳口中才算知道了其中的细节。
看着咏阳的眸底透着疲倦,傅云鹤柔声劝道:“祖母,您尽力而为便是,莫要太操劳了!”
咏阳的年纪也大了,早年又中过毒,精力不继,凭她一人之力,根本就不可能改变朝局……
这一点祖孙俩都是心知肚明。
咏阳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于大裕不欲多谈,话锋一转:“总之,鹤哥儿,你不用挂心家里,成亲后安心留在南疆吧。”
傅云鹤瞬间明白了,祖母如此是想给傅家留条退路,他难得正色,看着咏阳郑重其事地颔首道:“祖母,你放心,孙儿省得!”
咏阳慈爱地笑了,纠结的眉心舒展了开来。
傅云鹤看着祖母额头的皱纹,心绪一阵起伏,距离祖母三年半前去南疆时,她老人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白发也更多了……
这两年王都风起云涌,经历了好几波风浪,祖母难免也被卷入其中,劳心劳神……
“祖母,”傅云鹤若无其事地笑了,故意道,“您猜阿柏现在在哪里?”
咏阳也听说过云城家的两个孩子出门游历,但没太在意,此刻听傅云鹤一提,便品出几分意味深长来,难道说……
傅云鹤也没打算卖关子,笑嘻嘻地接着说道:“怡表妹现在就在骆越城里,阿柏还在西夜……”
在咏阳饶有兴致的目光中,傅云鹤就从一年多前原令柏跟着萧奕去了西夜东南境说起,一直说到原令柏在擒住西夜二王子一事上立了军功,“……祖母,阿柏这家伙的眼神还真是好,后来军中还有人试验过,无论对方怎么易容改装,打扮得千奇百怪,阿柏他都一眼能认出来!”
听到这里,咏阳的嘴角不由也多了几分笑意,回想到了什么,“柏哥儿确实自小眼神就好,我还记得小时候他和你一起跟着我学射箭,他射得可比你准多了,两百步外也能看清一片柳叶上做的记号,偏偏你们这两个小家伙都贪玩!”射箭才学了三天,就又跑去找人学骑马了!
说起儿时的那点荒唐事,傅云鹤的娃娃脸上难免露出一分尴尬来,立刻振振有词地说道:“祖母,我这是大器晚成!”
说着,傅云鹤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嘻嘻地继续说原令柏:“阿柏现在在西夜日子怕是不好过,我从西夜回来前,给他派一件差事,让他去西夜西南境组织士兵、百姓种树以防风沙,”傅云鹤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当时阿柏就哭着抱我的大腿说,想和我一起回来,被我给打发了!”
咏阳怔了怔,阿奕这孩子一次次地令她感到意外,没想到他不止让自家的鹤哥儿直接率领一军将士,还心大到让他去管西夜的民生……
咏阳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笑着调侃道:“鹤哥儿,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要是让你去,恐怕你现在也哭了吧。”她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吗?他们俩哪里耐烦这些琐事!
咏阳脸上的笑意更浓,不由想起当年云城非要把原令柏留在王都,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云城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原令柏如今追随萧奕,对原家也是一件好事……
想着,咏阳之前有些凝重的心绪忽然间就豁然开朗了。
傅家也好,原家也好,以后就看这些年轻人的了,她已经老了,也只能尽力而为,将来九泉之下无愧于皇兄,无愧于故友就好!
“咚!咚!”
这时,外面响起了二更天的锣鼓声,咏阳见天色不早,就让傅云鹤赶紧回去歇息了,毕竟明日傅云鹤还要早起。
待傅云鹤退下后,五福堂里就静了下来,夜深了,整个公主府很快陷入了安眠中,宁静安详……
一夜弹指即逝,次日一早的早朝上,气氛有些诡异。
一个意外的来客堂而皇之地在百官的注视下进入金銮殿中,不少朝臣都认出了对方是咏阳大长公主的三孙傅云鹤。
傅云鹤一边大步往前走着,一边仰首看着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的韩凌樊,四年多不见,韩凌樊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郎,这个少年郎未及弱冠,就登上了大裕皇帝的宝座。
少年天子初豋皇位,本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可是御座上的少年却是眉心郁结,面露疲惫。
国君弱,而臣子强。
傅云鹤心如明镜,此时深刻地体会到昨日祖母话语中的万般无奈。
这个朝堂看似金碧辉煌,一如往昔,其实表面愈合的伤口下早已经化脓……
傅云鹤在金銮殿中央立定,双手抱拳,然后坦然地抱拳说道:“傅云鹤奉镇南王之命出使大裕,参见大裕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瞬间,整个朝堂一片死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咏阳大长公主的三孙儿竟然投效了镇南王府。
紧接着,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848有利
在朝臣们灼灼的目光中,傅云鹤目不斜视,开门见山地对着这满朝的君臣道出来意:“王爷令在下前来大裕传话,镇南王府与南疆既然脱离大裕独立,就无意插手大裕朝政,辅政一事还请皇上另请贤明。”
满朝百官再次哗然,然而,御座上的韩凌樊却是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朕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韩凌樊也知道让镇南王来王都辅政不妥,奈何当时拗不过朝臣们的意见,只能违心下旨,委任王御史为使臣前往南疆。
想着,韩凌樊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他在登基为帝之后,才深刻地意识到朝堂上的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讲究制衡之道,很多事情并非皇帝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是水,朝臣们也是水,顺水行舟易,逆水行舟难……
他此刻虽身居高位,却如同那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不仅是逆水行舟,还要担忧不知何时一个巨浪袭来,会顷刻覆灭……
“皇上深明大义乃是大裕之福。”傅云鹤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句场面话,“此行王爷也特意嘱咐在下祝贺皇上登基大统,大裕江山太平繁华!”
“傅将军且替朕谢过镇南王!”韩凌樊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又道,“大裕与南疆乃兄弟一体,愿结永世之好,互不侵犯!”
傅云鹤自是应下。
这对表兄弟一问一答之间看来一拍即合,但是朝堂上的气氛却没有因此而缓和,朝臣们心思各异,多是不以为然:什么永世之好?!镇南王府狼子野心,恐怕连几年的太平也维持不了!没见那西夜、长狄、百越犯境的一次次教训还犹在眼前!
韩凌樊却是没有察觉,俊秀的脸庞上多了一分笑意,看着傅云鹤又道:“听说傅将军即将回南疆成婚,朕在此先恭贺傅将军一番了。”
这一句话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再次骚动了起来,纷纷地交换着眼神,暗自揣测着:傅云鹤要在南疆成亲,女方恐怕也是南疆贵胄,说不定还是镇南王府的亲眷,那就代表傅云鹤是决心在南疆定居了……咏阳大长公主知道这些吗?!咏阳到底对大裕与南疆是什么态度?!
就在众臣惊疑不定的目光,韩凌樊赏赐了傅云鹤一番,傅云鹤坦然地受下,之后就退下了。
众臣目送傅云鹤离去的背影,沉寂了好一会儿,他们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起头……直到一道颀长的身形从队列走出,百官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射到此人身上。
正是恭郡王韩凌赋。
“皇上,”韩凌赋对着韩凌樊作揖,却不躬身,腰杆挺得笔直,义正言辞地朗声道,“臣听闻与傅云鹤定亲的乃是林净尘的孙女,镇南王世子妃的表妹,莫非傅家早就与镇南王府暗通款曲?也难怪镇南王府在这朝堂上不乏助力!”他半个字不提咏阳,但是弦外之音分明是意指咏阳与镇南王府早就暗中勾结。
不少朝臣此刻方知傅云鹤结亲的对象,却也不意外,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大多也认为恭郡王所言不无道理,却不敢应和。南疆军在飞霞山一带的兵马好不容易才偃旗息鼓,危机解除,大裕的太平来之不易,这个时候再去招惹挑衅镇南王府,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群臣皆是心中畏惧,然而韩凌赋却是不然,他巴不得大裕再乱上一乱才好。
只有大裕乱了,他才能混水摸鱼,顺势而上。
他决不会让韩凌樊这等懦弱无能之人就这么坐稳这大裕江山的!
另一边队列中的恩国公立刻出列,冷冷地扫视了韩凌赋一眼,毫不示弱地说道:“王爷请慎言,傅、林两家结为百年之好,又怎么与镇南王府扯上关系了?说来,王爷的表妹明月公主和亲西夜,莫不是去年西夜再次来犯,乃是暗中与王爷勾结在一起?!”
恩国公这么说只是为了搅乱这一淌浑水,却直刺中了韩凌赋的要害。
当初韩凌赋远赴飞霞山与西夜人议和,曾经私下与西夜人达成了协议,此事随着西夜的覆灭烟消云散,但是天知地知,韩凌赋自己知道!
韩凌赋气得满脸通红,心中一阵心虚,却只能做出正气凛然的样子,“国公爷,您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本王的表妹明月公主和亲西夜,乃是先帝下旨,为结两国之好,与本王何干!”
“王爷也知道这是胡搅蛮缠啊!”恩国公意味深长地说道。
韩凌赋暗暗咬牙,可不会就此罢休,与恩国公你来我往地争论了起来,不一会儿,其他朝臣也纷纷加入,朝堂上转瞬就乱成了一锅粥。
御座上的韩凌樊俯视着这喧闹的朝堂,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龙头扶手,心底浮现浓浓的疲倦。
韩凌樊如何不知韩凌赋是在趁机挑刺闹事,居心不良。
可是韩凌赋是他的皇兄,如今先帝殡天,三个月国丧才刚刚过去,除非韩凌赋犯下滔天大罪且罪证确凿,否则这个时候下旨贬兄,难免会引来各方揣测……
如今民间对先帝之死和自己登基就有不少流言蜚语,这种情况下,自己行事更需慎之再慎……
早朝在混乱中结束了,满脸义愤的韩凌赋在出了金鸾殿后,便是怒容一收,眼中掠过一丝得意。
他大步流星地朝宫门的方向走去,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就算是五皇弟借着镇南王府之势登基了又如何,那也要他有本事坐稳这个皇位才行?!
自己并非是没有机会!
自己还有百越这条人脉——之前,韩凌樊顺利登基,韩凌赋也曾一度颓然,直到白慕筱把奎琅之母阿依穆介绍于她,阿依穆与韩凌赋长谈了一番,字字句句都深得韩凌赋之心,阿依穆建议他想方设法挑拨大裕和镇南王府,只要这两边有了嫌弃,甚至两方开战,对他才更有利!
自古以来,乱世方能出英雄、成大事!
韩凌樊也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他心里明明厌恶自己,恨不得自己去死,却因为抓不到自己的把柄,碍于名声拿自己没辙。
倘若换作是自己登基,肯定编个莫须有的罪名第一时间除掉韩凌樊,就算一时引来一些非议和揣测,那又如何?!谁又敢治罪至高无上的帝王!
韩凌樊优柔寡断、当断不断,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韩凌赋乌黑的眼眸中依旧野心勃勃,很快就来到了宫门处,然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策马沿着宽阔的街道一路往前,打算回恭郡王府。
宫门前的这条街道是通往皇宫的必经之道,来来往往之人皆是达官贵胄。
韩凌赋一挥马鞭,策马疾驰,在下一个路口正欲右拐之时,却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形骑着一匹棕马迎面而来,显然是打算前往皇宫。
韩凌赋眯了眯眼,瞳孔中闪过一道锐芒,若无其事地按照原计划右拐,然后蓦然回首,朝来人瞥了一眼,目光森然,心中咬牙念着三个字:
南、宫、昕!
南宫昕却没看到韩凌赋,他骑马自路口飞驰而过,径直地向着皇宫而去。
南宫昕如今仍是白身,他皇子伴读的身份乃是被先帝所贬,虽然现在韩凌樊已经继位,可是古语有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大裕以忠孝治国,即便韩凌樊是皇帝,也必须讲究孝道,不能在此时封赏南宫昕。
再加之,南宫昕上次错过了科举,没有功名,也就不能上早朝,只能每日朝后去宫中面见韩凌樊,与韩凌樊一起商议朝政,出谋划策,处理泾州民乱之事……
朝廷琐事繁多,君臣俩这一商议就是大半天,等南宫昕从皇宫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半,时间已近宵禁了,他上了马就匆匆地往南宫府而去。
见天色越来越暗,南宫昕怕傅云雁在家中担忧,一夹马腹,骑得更快。
“踏踏踏……”
夜晚的王都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奔驰的马蹄声显得尤为响亮,回荡在夜风中……
好在南宫家自前朝就是重臣,南宫府的位置处于王都的中央地带,距离皇宫并不远,南宫昕驶过三条街道后,南宫府就出现在了前方几十丈外。
“吁——”
南宫昕拉了拉马绳放缓马速,马儿停在了南宫府外。
然而,就在他下马的那一瞬间,变故突来。
幽冷的月光下,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分别从两个方向朝南宫昕刺来,一把来自南宫府旁的一条幽暗小巷,一把随着一阵枝叶摇摆声从树上一跃而下。
两个蒙面刀客挥着两把长刀袭来,双刀皆毫不迟疑,挟着夜晚的寒风与那凶狠冰冷的杀意……
那冰冷的刀锋在暗夜中亮得刺眼!
南宫昕怎么也没想到天子脚下,自家府邸之前,居然会埋伏着胆大包天的杀手。
他是文人,虽然通君子六艺,却也无法与这等凶徒相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道森冷的刀光朝自己逼近……
他身旁受了惊吓的马儿踩着蹄子,发出阵阵嘶鸣。
忽然,又是两道寒光闪过,南宫昕眼前一花,就发现身前多了一个黑衣人。
这黑衣人身手如鬼魅,右手的一把长剑如灵蛇般横出,剑势如虹,左手的飞刀则迅如闪电,破空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巷子里那个刀客的胸口,穿心而过。
与此同时,只听“铮”的一声,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与另一把长刀撞击在一起,火花四射,震得刀剑嗡嗡作响。
那从树上落下的刀客顺着反冲力往后一纵,狼狈得倒退了数步,震惊得看着黑衣人。
“唔……”那中了飞刀的刀客呕出一口鲜血,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没有再理会他,右手再次一甩,卷出一道银色的剑花,朝另一个刀客袭去,剑光如电。
两人之间的差距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刀客怨恨地瞪了黑衣人一眼,也不恋战,朝身旁的矮墙纵身一跃,身形就消失了……
黑衣人冷冷地朝那刀客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没有追过去,收回目光落在了那个倒地的刀客身上,以剑尖挑开了对方的面巾,只见此人口中呕出如墨的黑血,已经气绝身亡。
“这是死士!”黑衣人淡淡道。
很显然,这刺客怕临死前被拷问,干脆就服毒自尽,死得干脆些,也省得受苦。
短短不到一盏茶功夫,自己就在生死间游走了一回,南宫昕虽然勉强镇定下来,但脸上还有几分惊魂未定,向着黑衣人拱手道谢:“多谢这位义士相救……”说话间,他心念动得极快,对方显然不是路见不平……更像是早就暗中跟随在自己身边护卫。
南宫昕此刻与黑衣人四目相对,才发现对方的年龄并不大,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五官几位普通,若非此刻他穿着一身黑衣以如此悍然之姿出现在自己眼前,平日里,自己恐怕不会在意这么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
黑衣少年原本神态冷然,闻言微微笑了。他收起长剑,拱了拱手正色道:“南宫公子不必客气,萧墨是奉了世子爷之命守在公子身边,护公子周全。”
原来是阿奕!南宫昕怔了怔,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不由想起数月前在城郊的驿站中,萧奕怕王都局势不稳,特意把镇南王府留在王都的几处暗桩也告诉了自己,没想到他还派人护在自己身旁……
这时,南宫府中的下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侧角门“吱哑”一声打开,门房一眼就看到南宫昕和那倒在地上的死尸,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呼:“二少爷!……有刺客!”
而那黑衣少年早在角门打开的那一瞬,已经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紧接着,整个南宫府沸腾了起来,众人闻声而来,紧张地将南宫昕簇拥进宅子里。
“阿昕!阿昕……”
傅云雁得了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她拉着南宫昕的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着他,俏丽的脸庞上写满了后怕。
南宫昕忙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六娘,我没事,我们进去说。”
见南宫昕身上确实没受一点伤,傅云雁总算松了一口气,冷静了些许,与此同时,心头也浮现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小夫妻俩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携手往他们的院子去了。
两人遣退下人,携手在内室中坐下,之后,南宫昕方才把刚才在府外发生的那一幕,娓娓道来,听得傅云雁的心绪随着他的讲述变了好几变,紧紧地握着南宫昕的手。
只差一点,自己就失去了阿昕……
幸好阿奕早就防备!
想着,傅云雁的眼睛通红一片,南宫昕将她揽在怀中,正欲安慰几句,却听“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户上,紧接着,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南宫公子,萧墨有事禀告。”
傅云雁的一只手已经警觉地摸在腰间的皮鞭上,一听来者是镇南王府的暗卫,就询问地看向了南宫昕。
见南宫昕颔首,她稍稍放下心来,拉开了窗户。
冬日的王都甚为清冷,一阵寒风随着窗户打开刮了进来。
窗外三四丈外,两个身形相仿的黑衣少年并排站在院子里,其中一个正是刚才救了南宫昕的萧墨。
两个少年对着屋子里的夫妻俩抱了抱拳,萧墨开口介绍道:“南宫公子,这是萧暮,刚才他悄悄跟在那个逃走的刺客后面……”
南宫昕微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刚才萧墨才没有追上去。
萧墨继续说着:“萧暮一直追踪到了恭郡王府!”
话落之后,空气中一片死寂。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