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拥立(一更)
那道圣旨的事自然也传入了韩凌赋的耳中,闻讯后,就听外书房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有不少东西被砸在了地上。
韩凌赋把自己关在了外书房里许久许久,直到小励子来禀说,白慕筱要见他,他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韩凌赋根本没心情见白慕筱,却不可以不要五和膏,略整衣容后,他就去了星辉院。
一进屋,韩凌赋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五和膏呢!”
一身月牙白衣裙的白慕筱正随意地坐在窗边,她上下扫视了韩凌赋一眼,嘴角勾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轻嘲。
看他衣袖、靴子上的茶渍和碎瓷片,就知道他刚才在书房里想必是又砸东西了,一个大男人遇事不知道冷静思索解决之道,就会砸东西,这么多年来,他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白慕筱拿起一旁案几上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瓷瓶随手丢给了韩凌赋。
这五和膏自然是阿依慕给的。
不得不说,阿依慕出现得正是时候,如果自己再拿不出五和膏,恐怕韩凌赋也不会再相信她了……
如今有了孩子的亲祖母阿依慕为助力,那么韩凌赋就别想逃出自己的手心!
想着,白慕筱心中暗自冷笑,清丽的脸庞显得有一丝狰狞。
韩凌赋迫不及待地接过小瓷瓶,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到瓶中那熟悉的膏体,闻到那熟悉的气味,他的目光中顿时露出既贪婪又陶醉的神色……
很快,他又抬起头来,蹙眉道:“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白慕筱但笑不语,眸中的嘲讽更浓了,仿佛在说,她怎么会傻得把五和膏都交给他!
韩凌赋眉宇深锁,正要发怒,却听白慕筱漫不经心地又道:“王爷,皇上传旨去了南疆,你可有什么打算了?!”
韩凌赋怔了怔,脸色更为阴郁。他本以为陈氏死了,父皇一定会考虑由自己迎娶萧霏,却没想到父皇竟然对镇南王府如此奴颜媚骨!
见他神色愤懑,白慕筱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他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他有什么能与皇嫡子韩凌樊相比!
“王爷不会打算‘坐以待毙’吧?!”白慕筱又道。
“坐以待毙”这四个字刺得韩凌赋心头一痛,白慕筱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说镇南王府一定不会挑自己吗?!
“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讽刺本王吗?!”韩凌赋双目通红地瞪着白慕筱,真是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可是为了五和膏……
他正欲甩袖而去,却听白慕筱似笑非笑道:“王爷多虑了!我是一片好心,想助王爷一臂之力。”
白慕筱也不管韩凌赋信不信,继续道:“皇上的圣旨已经发出,金口玉言,那么事到如今王爷也唯有从镇南王府下手了……”
闻言,韩凌赋怔了怔,收住了步子,若有所思地垂眸,然后又转身看向了白慕筱道:“你是说以立储为饵……”
如果暗中派人去南疆向镇南王传信说,可以立下手书,将来萧霏若生子,就必是未来的储君,那么镇南王会如何?!
韩凌赋总算没太蠢。白慕筱眸光一闪,悠闲地捧着茶盅轻啜了一口热茶后,方才又道:“王爷,除了立储,你给镇南王去信时还要允诺决不纳妾,”顿了一下后,她又缓缓地说了七个字——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以她对萧霏的观察,此女生性清高,说的好听,是不食人间烟火;说得难听,就是愚不可及。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定可以打动萧霏这种自命清高的才女。
也能打动镇南王,毕竟如果韩凌赋只有萧霏一个女人,那么他“以后”的子嗣自然也只会由萧霏诞下。
镇南王府又怎么会想到韩凌赋已经不能再有别的孩子呢!
想着,白慕筱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冷酷而得意的微笑。
韩凌赋也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双眸熠熠生辉,之前的抑郁不得志烟消云散。
一瞬间,他感觉仿佛回到了往昔,那时,他们还没有反目,白慕筱经常为他出谋划策,然而……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往昔的一幕幕在韩凌赋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最后停顿在韩惟钧那头褐色的头发上,韩凌赋眼中的缱绻顿时消散,变得冷漠如冰。
这一切都是崔燕燕的错!是白慕筱的错!
他们本不该走到这一步,他们本来可以共享这片大裕天下的!
但是,覆水难收!
韩凌赋再不看白慕筱,淡淡地抛下一句:“本王这就去给镇南王手书……”他必须赶在父皇的圣旨抵达南疆以前把书信送达镇南王府!
韩凌赋快步离去,自己挑帘出屋,他当然不知道在他离去后,白慕筱的身侧又多了一道湖色的身形,两人相视而笑……
王都浪潮迭起,令得旋涡中心的朝堂上下都是如履薄冰,千里之外的西夜更是波澜起伏。
官语白早在三月初六就抵达了西夜。
对于官语白的归来,最激动的人莫过于傅云鹤,喜极而泣的他只差抱着官语白的大腿叫救星了!比起大哥萧奕,安逸侯真乃一片仁心的活菩萨啊!
傅云鹤当机立断,慷慨激昂地表示他一生行武,只想铁马驰骋,战旗翻飞足矣。言下之意就是,以后关乎内政什么的就别找他了。
在官语白的吩咐下,傅云鹤带着包括神臂军在内的五万南疆大军日夜兼行地赶去了西疆,和姚良航率领的玄甲军会合。
有了傅云鹤的助力,姚良航和韩淮君他们有如神助,一改之前以游击战和防守来避敌锋芒的作战风格,积极出兵,三十六计轮番上阵,如狂风暴雨般发动一连串的攻击……
以挞海为首的西夜大军在西夜都城沦陷后,就已经失去了主心骨,外强中干,几次挫败后,就是兵败如山倒……三月底,在挞海战死后,西夜大军正式向南疆军投降!
待到这一战结束后,由姚良航和韩淮君善后,傅云鹤率领大军意气风发地赶回了西夜都城,但立刻又被派往了西夜北境,镇压北境不肯臣服南疆军的沉千、卞凉两族。
为了尽快平定西夜,除了官语白带着的三万人坐镇西夜都城外,他还派遣了傅云鹤率神臂军北上,又让幽骑营、摧锋营等将士前往西境与西南境。
军事一一安排妥当了,但是官语白还是忙得如陀螺般停不下来。在他回西夜以前,傅云鹤都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处理西夜内政,谁不服,他就以军事手段镇压,以军法打得挑事者服帖了。
虽然暂时压住了局面,但是细查起来,诸事一团乱。
官语白回来后,先安抚西夜百姓、安置俘虏,再在都城颁布各种新政,都城的一切在官语白的安排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那些西夜百姓也如往昔般日升而出日落而息,都城以南的诸城一日日地稳固安定了起来……
至于西夜王留下的妻妾子嗣,官语白下令把他们都送去东郊的行宫安顿,并布兵把守,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出行宫了。
官语白自少年时就征战沙场,若非性格坚毅,那些所见所闻足以令他性格大变。
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却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之辈。
如今西夜王已死,为难一些妇孺也并非大将之风,但放这些西夜王室亲眷自由显然也不可取,所以,这也是退而求其次的一种安顿方式。
西夜王的后妃中,唯一的例外是大裕和亲公主曲葭月,西夜已破,自然也不需要和亲公主了,官语白就吩咐把曲葭月遣送回大裕。
可是没想到官语白的这两道命令才刚下了没多久,就有小将面色古怪地跑来禀说,西夜王后宫的嫔妃在王后的带领下跪在了宫中,任南疆军的士兵怎么驱赶,她们都不肯离开。
那西夜王后更是口口声声地声称,她们生是宫中的人,死是宫中的鬼,决不离宫!
官语白只给了五个字:“随她们去吧。”
来禀告的小将傻眼了,谨慎地揣摩了一番安逸侯的意思后,就由着那些西夜女人跪着。
这一跪,她们就连跪了三日三夜,不曾起身。
这件事自然是惊动了宫中上下,也包括谢一峰。
对他而言,这也许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谢一峰心念一动,目光落在了身旁的一个青布包袱上,锐眸中闪过一道果决。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有所行动!
谢一峰拿起青布包袱,目露异彩地前往御书房求见官语白。
经由通传后,谢一峰便不疾不徐地挑帘进去了,心中有一分忐忑。这段时日,谢一峰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他本来以为凭借他和官语白当年在西疆的旧部情谊,以他领兵作战的能力,必然能在官语白的麾下建功立业,重新赢得官语白的信任。
可是他投效到官语白麾下已经数月了,直到现在,官语白还是没用他。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起初,他以为官语白是怕南疆军的其他将士忌惮,所以才不敢用他,可是从他这几个月的观察来看,官语白确实是掌住了南疆军的大局,深受诸将的拥戴。
所以……
莫非是官语白到现在还因为西夜大王子之死对他有所不满,才故意这样晾着他?!
谢一峰心有不甘地握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道锐芒。
本来,他是打算联合南疆军中的重将一起“劝”官语白黄袍加身,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这机会终于自己送上门来,他必须要把握住才行!
思忖间,谢一峰步入御书房中,里头除了官语白与小四主仆二人,司凛也在,他正随意地坐在窗槛上,形容悠然。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熏香味,让人闻之便精神一振。
“参见少将军。”谢一峰恭敬地抱拳行礼,忍不住瞥了司凛一眼,没想到他竟然也在。
御案后的官语白从一堆文书里抬起头来,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倦,淡淡道:“谢一峰,你找本侯有何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分疏离。
那一抹疏离让谢一峰最后仅有的一丝犹豫烟消云散,据他所知,司凛与官语白相识多年,亲如兄弟,就算是官家覆灭、官语白蒙冤入狱,司凛都是不离不弃,从旁协助,如今更随官语白远征西夜……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谢一峰在心里对自己说,深吸一口气,直视官语白的双眸,朗声道:“少将军,末将适才经过锦鳞宫,见那西夜王后与众妃嫔长跪不起,方才得知少将军打算遣她们出宫……少将军,请恕末将多嘴,此举恐怕不妥。”
见官语白面色平和,谢一峰继续道:“少将军,大裕中原礼教森严,然西夜不同,按照西夜自古以来的习俗,皆是‘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如今西夜国破,十二族分崩离析,对他们而言,眼前也不过三个选择,要么助那逃亡的二王子复辟,要么独立,要么就臣服于少将军……西夜上下谁人不知少将军的威名,可是当年西疆旧怨在前,这些西夜人就算有心臣服,也怕少将军与他们清算旧账,唯有少将军纳下这些后妃扩充后宫,西夜十二族方才会安心。少将军,这些西夜后妃虽然只是些残花败柳,但是为了大局,等西夜安定,少将军再随意把她们圈禁后宫,重纳美人就是。”
一旁的司凛本来在喝茶,听到谢一峰这一番话,差点没把茶给喷了出来。语白这旧部也太有才了!这么“绝妙”的主意也想得出来!
司凛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劝道:“语白,谢副将一片好意,你可要好好斟酌啊!”
听司凛给自己打边鼓,谢一峰心中一阵激荡,心想:莫非司凛来西夜也有意这从龙之功?
谢一峰定了定神,恭敬地继续道:“少将军,西夜各族族长乃至两任西夜王皆是固守此旧习,有‘既往不咎’之意,唯有如此,西夜十二族才会甘心奉少将军为西夜新主。少将军如今‘独’守西夜,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末将实在不忍心少将军为‘他人’做嫁衣!”
他说得意味深长,话语中的“他人”分明指的就是萧奕,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等萧奕赶回了西夜,接受了这些西夜后妃,那么官语白辛辛苦苦打下这西夜恐怕就要落入萧奕手中了。
“少将军!”谢一峰扑通跪下,并解开了手中的包袱,将之高举头上道,“机会稍纵即逝,还请少将军深思啊!”
那包袱中,一件明黄色的衣袍赫然其上,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下,那由金线的绣成的金龙仿佛会发光一般,无声地说着四个字——
黄袍加身。
这身龙袍是谢一峰西夜宫中找到的西夜王的御袍,只等着这一日献上,不需要再多的言语,它就可以把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委婉地透给官语白。
御书房里,静了一瞬,见官语白一直没有说话,谢一峰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慷慨激昂地又道:“以少将军之雄才伟略,何必屈于人下!如今少将军在军中声势正旺,一旦少将军登高一呼,必然一呼百应。届时,少将军再挥兵东征,拿下大裕,也好为大将军和我官家军弟兄报仇,末将愿为马前卒,誓为少将军效力……”
谢一峰越说越是热血沸腾,似乎看到了将来官语白东征的那一幕,可是等他抬眼时却见官语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对。
官语白见谢一峰噤声,淡淡地问道:“谢一峰,你可知何为‘烛影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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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0遗骨(二更)
谢一峰的表情一僵,感觉就像是一腔热血被人当头倒了一桶冷水般,嘴巴动了动,却不敢再妄言。
烛影斧声?!难道官语白是怕此时“黄袍加身”名不正言不顺,名声被世人所质疑,为后世所争论?!
也不无可能……
哎,若然官语白如那萧世子般狂傲不桀,不在意外人的看法,那事情反倒是容易多了!
可惜无论是官如焰,还是官语白都是谦谦君子,却不懂君子不器……
谢一峰微微蹙眉,就听官语白不冷不热地又道:“谢一峰,本侯还有要务,你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谢一峰怎么甘心就此无功而返,想要再劝,但最后还是噤声。
不可再急功近利!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当初西夜大王子的事就是他急功近利,不仅没有如预想般得到官语白的信任,反而令官语白疏远了自己。
如今官语白麾下人才济济,自己可不能一错再错!
谢一峰最后恭敬地应声退下了。
当他从御书房中出来后,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前走着,仔细地回顾着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自认说得十分周全,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为何官语白却是瞻前顾后,借口什么“烛影斧声”,就是不肯自立为王?!
等等!
谢一峰忽然停下了脚步,灵光一闪地抬眼,恍然大悟。
他真是太傻了!
按照“烛影斧声”的典故,官语白既然说了这四个字,就代表他对西夜王位心动了,只是还有所顾虑……或者说,他并不信任自己!
也是,毕竟自己离开官家军已经九年了!
九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九年足以让一个曾经强盛的国家如今沦陷在官语白和南疆军的铁蹄之下,九年的变数太大了……
如果自己想再次赢得官语白的信任,想要为官语白造势,首先他就必须立功,必须办下一件让人信服的差事。
可现在西夜的大局差不多定了七七八八,他要怎么才能立功?!
谢一峰恍然地往前走着,不知何时又走到一棵大树前,往树干上重重地一拳重击。
那碗口粗细的树干顿时剧烈地颤动起来,树冠因此“簌簌”地摇摆不已,叶子如雨般飞飞扬扬地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自上方传来:“老谢,什么事这么大火气?!你这有火也别冲树发啊!”
谢一峰浑身一僵,抬眼看去,只见距地一丈高的一段树枝上,一个二十几岁的灰衣青年正慵懒地斜躺其上,笑吟吟地俯视着谢一峰。
“风行,原来是你啊。”谢一峰干笑着赔笑道。
风行轻盈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悄无声息。他用肩膀顶了顶谢一峰,嬉皮笑脸道:“老谢啊,我瞧你刚刚从御书房里出来,莫不是在公子那里受了气?!”
这一句话听得谢一峰是胆战心惊,急忙否认道:“风行,你别胡说!”
风行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一个“你我心知肚明”的笑,他摸了摸下巴道:“老谢啊,我们多年的情分,我跟你说句实诚话,这事肯定是你不对。”
谢一峰心头顿时燃起一簇火苗,他如何不知道小四、风行这些人一个个都好似中了官语白的蛊似的,无论是官语白说什么,他们恐怕都觉得公子是对的。
但是谢一峰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正打算应下,却听风行又道:“我说老谢,你别觉得不服气。”
风行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摘下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了个调子,似乎不太满意,又随手丢了,又摘了一片,继续道:“你也不想想过几天是什么日子?……最近公子心情差着呢!没看我有多远就躲多远吗?!”
谢一峰怔了怔,凝眸细思,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眉头一动。难道是……
风行见他明白了,拍了拍身上的树叶,道:“你既然明白了,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耽误我在此午睡。”
话还没说完,风行已经灵活地又爬到了树上,拿着叶子吹起他的小调来,只留下谢一峰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垂眼帘。
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了谢一峰布满胡渣的脸庞上,形成一片诡异的光影,衬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也许,他可以以此立功!
谢一峰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春风徐徐,就算是到了春天,西夜仍是黄沙飞舞,不似王都与南疆般春雨绵绵。
官语白仍然是这西夜最忙碌的一个人,御书房的灯火常常要燃至半夜三更方才熄灭……
三月二十九,这一日,官语白罕见地没有待在御书房里。
就在西夜王宫东南角的一个庭院中,已经摆好了一张红木雕花大案。大案上,陈列着一个牌位以及瓜果点心等祭品。
这一切都是官语白亲自布置的。
自从西夜王宫被攻陷后,这王宫的大部分地方都荒废了,这个庭院也不例外。
四周的花丛枝叶都无人修剪,落叶尘埃无人清扫,一眼扫去,一片荒芜。
官语白点好蜡烛,又上了香后,就撩袍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四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眼底释放出淡淡的哀伤。
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只有烛火在风中跳跃的声音,还有香烛的味道随风飘散在四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方忽然传来落叶被踩踏的声音,虽然极为细微,却瞒不过小四的耳朵,一身青袍的谢一峰正大步朝这里走来,他显然也没打算隐藏行踪。
谢一峰在距离小四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沉声道:“我记得今日是夫人的生忌吧?!我想过去给夫人磕几个头。”
小四没有说什么,只是身子一侧,算是让开了路。
谢一峰慢慢地走到了官语白身后,看着官语白消瘦单薄的背影,光从背影看,他几乎认不出这是当年在西疆那个血染征袍透甲红的官少将军。
官语白一动不动,谢一峰也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到来,迟疑了一瞬后,他直接跪在了官语白的右后方,然后恭恭敬敬地给牌位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谢一峰看着那摆在案头的牌位,眸色暗沉幽深。
三月二十九,官家军的人都知道这个日子,这是夫人的生辰,曾经在西疆每年的这一日,官如焰就会在将军府中陪着夫人,这一日,除非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没有人会去将军府……
当年在西疆的一幕幕快速地在他脑海中闪过,有时候,谢一峰也忍不住想,若是皇帝如先帝般雄才伟略,是否官家军就不至于走到那一步,自己也不至于被逼另择明主!
谢一峰跪了许久许久,方才开口道:“少将军,这地上凉,您要千万注意身子啊,否则夫人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
官语白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谢一峰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少将军,也许末将可以设法找到夫人的骨骸。”
这一次,官语白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单薄的背影微微一颤,抬眼看向了案头的牌位。
谢一峰心跳砰砰加快,只听官语白似是喃喃自语的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当年,我自知无法劝动父亲,所以只能先安顿了母亲,随父亲前往王都……可是那之后,父亲、叔父都死了,母亲也殉情自尽。彼时,我还是阶下之囚,被困天牢,等我脱困时,母亲的尸骨早已不知所踪……”
后方的谢一峰暗暗地松了口气,继续道:“少将军,若是能让夫人和大将军合葬……”
他话音还未落下,一阵强风忽然吹来,供案上的两簇烛火疯狂地跳跃起来,然后熄灭了,只余下两缕细细的青烟飘扬着……
谢一峰只觉得心头一寒,背后的汗毛都倒数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立刻定了定神。世人信什么鬼神,信什么轮回,他们这些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与人生百态的人却是不信的,若是真有老天爷,官家何至于如此!
官语白的目光在那熄灭的烛芯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转身看向了谢一峰,那一双温润的眸子初看平静无波,却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
谢一峰急忙道:“少将军,末将这些年一直缅怀大将军和夫人,得知夫人的骨骸一直没有找到,也很是焦急,所以,末将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直到前不久,才有了些消息,本来是想等确认之后再告诉少将军,免得少将军空欢喜一场……”
说着,谢一峰的眼睛已经一片通红,泪光闪烁。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方才继续道:“今日是夫人的生忌,末将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哀痛,这才贸然启齿……”
官语白薄唇轻抿,直愣愣地看着谢一峰,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眼神又有了焦点,缓缓地、近乎吃力地说道:“母亲的遗骨在何处?”
谢一峰抱拳回道:“回少将军,就在西夜东境的翡翠城郊……”
闻言,官语白的双拳紧紧的握成了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一条条地凸起,瞳孔中更是压抑不住的汹涌起伏。
须臾,他就果断地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是,少将军。”谢一峰急忙抱拳领命,心中暗喜:他这回总算做对了一回。官语白是孝子,而且一向赏罚分明,这一次,只要能找到夫人的遗骸,官语白一定会记下自己的这份功劳。
以后,自己一定能成为他的心腹!
“少将军,那末将就先回去准备准备。”谢一峰压抑着心中的喜意,转身就退下了。
官语白仍旧站在原地,小四一直静静地陪着一旁,沉默无声。
又一阵微风吹来,吹起那满地的落叶,在主仆俩的袍角四周肆意飞舞……
荒芜的庭院里似乎越发萧索了……
次日一早,天方亮,官语白、谢一峰、司凛、小四以及风行五人就策马从西夜都城的东城门而出,一路往东而去。
马蹄飞扬,一路疾驰,快马加鞭地赶了两日路后,就来到了翡翠城附近。
由谢一峰带路,一行人一路往翡翠城的东郊而去。
西夜东境在挞海的大军大败后,就很快被姚良航和韩淮君攻下,如今的东境满目萧条,路上基本见不到西夜人在外行走……距离翡翠城越远,附近就越荒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就看到了一处乱葬岗,就算相隔几百丈,也就能隐约看到山岗上墓碑横生……
他们渐渐走近了乱葬岗,仿佛连附近的空气都阴冷了不少,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云连绵,衬得四周的气氛越发诡异阴森。
众人在山脚下弃马步行。
乱葬岗上,本来就是孤魂野鬼的坟墓,自然没有修路,也只有来此抛尸的人年复一年走出来的几条泥泞小路罢了。
黄昏时分,缥缈的雾气如纱般弥漫在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横七竖八、高低不平的墓碑,不时还可以见到一段段森森白骨胡乱地散落在泥土地里。
山岗上,寒风阵阵,吹在那一株株横生的老松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就像是有些东西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一般。
然而,官语白几人却丝毫不受任何印象,他们在战场上见过更残酷的尸殍千里,血流漂杵。他们曾经都亲自替自己的战友收过尸,挖过坟……对他们而言,这乱葬岗也不过是人死后的一处安身之地罢了!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他们的鞋子踩在碎石、残叶上发出的声音,似乎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
待他们走到半山腰时,谢一峰忽然停下了脚步,朝四周看了半圈,沉声道:
“当年少将军安排好人手护送夫人她们前往逢吉城,可是后来夫人却在距离逢吉城还有十几里的地方失去了踪迹……所以,末将一路探寻,费了好些功夫才终于查知了夫人是那里被一伙西夜军擒住。当时那西夜将领本来想抓夫人回去向西夜王邀功以羞辱大将军和少将军,可是夫人外柔内刚,不甘被辱,就挥刀自尽了!尸体当时就被抛在了路边,还是这附近的西夜百姓偶然捡了尸体后,埋到了这乱葬岗上……”
此刻,就连平时一贯嬉笑怒骂的风行脸上了也没了笑容,双目发红,形容之间露出义愤。
谢一峰伸手指向了右前方,又道:“少将军,末将已经打听过了,九年前被抛乱葬岗的一些尸体应该都是在那一片附近……”
顺着他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山顶上一株虬髯苍劲的老松郁郁葱葱,盘曲而上,在淡淡的雾气中看来枝节狰狞。
在这四周阴郁的气氛衬托下,官语白的眸子越发幽深,脸上看不出什么异状。
官语白越是平静,一旁的司凛、小四他们就越是担忧。
司凛吩咐了一句,几人就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铁铲、铁锄等,以那株老松为中心分头行动起来。
四周的墓碑不多,但隆起的坟头却不少,大部分都是无名尸骨。避开那些带墓碑的,避开那些泥土尤湿的新坟,几人没刨一会儿,就陆续挖出了好几具尸骨,男子的,幼童的,老者的,体型明显不符的……大部分的尸骨都立刻被排除了。
不知不觉中,四周渐渐地暗了下来,气温随之下降,如同又回到了严冬般。
小四急忙给官语白披上了斗篷,与此同时,几个油灯陆续点亮,那橘黄色的火光跳跃,在这阴气森森的乱葬岗上如同一簇簇鬼火般……
官语白一直没有离开,其他人有志一同地不断挖掘着,挖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随着夜深,四周的坑洞越来越多,夜空中的繁星被阴云所遮蔽,只有一轮淡淡的银月俯视着下方……
这是漫长的一夜,每一次希望燃起,又每一次迎来失望……
月渐渐淡去,远方传来了阵阵鸡鸣声,象征着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天空又露出了鱼肚白,忽然就听谢一峰激动地失声叫了起来:“玉镯,这个玉镯……”
这凌乱的一句话让司凛、小四和风行都迅速地扔掉了手里的器具,与官语白一起围了过去。
忙碌了一夜,谢一峰早已满头大汗,黑膛脸上沾染了不少泥土,看来狼狈不堪。他的身前挖了一个三尺大小的坑洞,坑底可见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只翠玉手镯……
官语白站在坑洞前,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那只早已经没有了血肉的手骨,上面的翠玉手镯即便埋在土下多年让人绿得发油,深深地映在官语白的瞳孔中。
这抹翠绿对他而言,是那么眼熟……
这是他十岁那年送给母亲的生辰礼物,母亲一直都戴在手上。
就算相隔九年,他也决不会忘记!
官语白猛然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转动那翠绿的手镯,修长的手指微颤。
一点一点……
很快,那玉镯上一道细细的裂痕进入他的视野中。
没错,这就是他送给母亲的那个镯子!
就在他把这玉镯送给母亲的次日,一支流矢朝母亲射来,他立刻扑开了母亲,但是流矢还是从母亲的手腕边擦过,幸而没有伤到母亲,却在这个玉镯上留下了一道裂痕……
当时,他正懊恼着,想重新送母亲一个玉镯,可是母亲却对他露出温婉的笑容说,他送给她的玉镯保佑了她!她会永远把它戴在手上!
母亲那温和慈爱的笑容似乎还记忆尤新,然而,如今却只剩下一身惨白的枯骨与这个翠玉手镯。
官语白的双目微微瞠大,眸中幽深得如同那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渊,一霎不霎地盯着玉镯上那道只有不到一寸长的裂痕。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空气凝滞,四周的温度骤然变冷,冷到了骨子里……
下一瞬,官语白忽然又动了,他直接用自己的双手往下挖了起来,一下又一下……他面无表情,然而,十指快速地扒着泥土的动作已然透出他内心的波涛起伏,疯狂而又透着一丝小心翼翼,似乎怕伤到那白森森的尸骨似的……
没有人劝他,也没有人阻拦他,这件事必须由他自己来做!
司凛、小四和风行都默默地看着官语白,看着他如松柏般坚毅的背影,看着他的指甲不慎裂开,看着他的指尖渗出了血丝……
有一瞬间,司凛几乎以为官语白哭了,可是再定睛一看,他仍是那个就算官家覆灭、就算官家洗雪冤屈依旧坚韧不拔的官语白!
大概,语白的泪早就官家满门的逝去而干涸了。
埋在土下的枯骨一点点地露了出来,从手腕到上臂到身躯到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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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1死罪(三更)
半个多时辰后,一具完整的尸骨躺在长方形的土坑中,完整地呈现在他们眼前,尸骨上穿着的青色衣裙早已经褪色,看来污浊灰败。
尸身上的血肉早已经腐烂,自然也就看不出尸骨的容貌与年龄,头骨上一对黑洞洞的眼窝似乎在无声地凝视着众人。
司凛微微蹙眉,走近了一步,目光紧紧地盯着尸骨上的那个翠玉手镯,他也认得这个镯子……可是这真的是官夫人的尸骨吗?
仿佛听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官语白忽然说道:“是。”
这就是母亲!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和父亲却知道,母亲的右臂要比左臂长几寸。那是母亲小时候,舅父顽皮地带母亲去爬树,后来母亲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左臂,因为年纪小,很快就养好了,只是左臂自此就比右臂短了些许。
这还是他五六岁时顽皮,才开始练武,就上房揭瓦,母亲怕他失了分寸,特意告诉他,让他引以为戒……
往事在官语白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心口微微起伏着……
官语白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双手的指尖狠狠地掐进了掌心,等再睁眼时,他就已经恢复了平静,又是那个冷静淡然的官语白。
旭日在东边的天空冉冉升起,柔柔地洒在了山岗上,形成一片赤红的血色……
官语白遥望东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父亲,我终于找到母亲了!
他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时光再也回不到从前……
官语白收回视线,眼帘半垂,吩咐道:“替我去找一个棺椁,我要把母亲的尸骨先运回西夜都城。”
随着响亮的应声,谢一峰和风行很快就领命而去……
旭日继续东升,将那满山的雾气冲散,却冲散不了这漫山的萧索、凄凉与孤寂。
一个时辰后,风行和小四就扛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漆棺椁下了乱葬岗,将之安置在一辆板车上,一行车马就这么离开了乱葬岗,毫不留恋。
阳光在他们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这一路,只有车轱辘声和马蹄声回荡在官道上……
两日后,一行人就回到了西夜都城,那个棺椁被官语白暂时安置在王宫西北角的一个偏殿中,其他人也被他打发下去歇息……
谢一峰按捺着心里的激越,恭顺地退下了,休息一夜后,次日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来拜见官语白。
官语白没有在处理公文,他正悠闲地坐在窗边喂鹰。
窗外,一只白鹰停在枝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主人手中的肉干,肉干刚被甩出,它就立刻腾飞而起,叼入口中,然后又落回原来的位置,三两口就吞了下去。
谢一峰在一旁看着,赔笑道:“少将军,您这头鹰养得可真好。”
小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也随手扔出一块肉干,那神情举止仿佛在说,还用你说!
御书房中的气氛微微一冷。
谢一峰的面色尴尬了一瞬,他来是想看看官语白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有所亲近,想亲口说他这一次居功至伟,却不想官语白对他似乎还是不即不离,带着几分冷淡……
不该是这样的啊!谢一峰暗道,心里有一分挫败。
这时,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官语白微微咳嗽了两声,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
谢一峰急忙关切地道:“少将军,这几日您旅途劳顿,还是该好好休养才是,如今西夜日趋平定,以后来日方长,就算为着大将军和夫人在天之灵,少将军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闻言,官语白的目光从寒羽身上收了回来,朝谢一峰看去,谢一峰心念一动,急忙又道:“说来这一次夫人终于能魂归故土,也是大将军在天之灵保佑少将军!”说着,他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一副忠义老仆的模样。
官语白微微勾唇,笑意清浅,道:“是啊,这一次多亏了你……”
谢一峰心头雀跃,正要谦虚几句,却听官语白继续道:“……过了九年都还记得母亲的葬身之处。”然而,目光却是冰冷如箭。
谢一峰咯噔一下,隐约感觉官语白的语气、神态有些不太对劲。
“说来这西夜百姓还真是个个生性纯良,居然没有人对官夫人的玉镯见财起意……”司凛嘲讽地加了一句,谢一峰还真是把他们当傻子了,那个翠玉手镯虽然有了瑕疵,但是以它的玉质,拿去当铺还是能值几个银子的……
“谢一峰,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官语白似是叹息道。
谢一峰仿佛当头浇下一桶冷水般,心口发凉:糟糕,自己大意了!不过……
小四冰冷的目光也射向了谢一峰,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恐怕谢一峰已经血溅当场。
“少……”
谢一峰才说了一个字,已经被官语白打断:“九年前,你为了取信西夜先王,不惜以我母亲来立功,”若非是因为谢一峰是父亲的部下,母亲又何以会中计!“九年后,为了取信我,不惜杀了西夜大王子……谢副将,整整九年了,你倒是一点也没变!”
他的语气的仍是不紧不慢,但话语中的内容已经足以让谢一峰寒气遍体。
怎么可能呢?!官语白怎么会知道的?!谢一峰难以置信地瞪着官语白,浑身仿佛被冻僵似的,一动也动弹不得,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惊魂不定地看着官语白。
官语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杀了西夜大王子?!
又或者是更早?!
既然官语白全都知道,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地等到了现在?……难道是为了夫人的尸骨?
谢一峰心里一阵惊涛骇浪,他怎么想不明白官语白是如何知道的!
他嘴巴动了动,垂死挣扎道:“少……少将军,您是不是对末将有什么误……”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官语白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云淡风轻,如同一个儒雅的文人书生,却不由得让谢一峰遥想起当年……
谁也别想骗过他们官家军的少将军!
当年在官家军时,任何人、任何事都骗不过少将军的火眼金睛,任何阴谋诡计在少将军的眼前都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过是班门弄斧,最后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高弥曷不正是如此吗?!
窗外,骤然响起白鹰嘹亮的鹰啼声,它振翅从枝头飞到了窗槛上。
那一声鹰啼声对谢一峰而言,仿佛是平地一声旱雷起,他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某种力量抽走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心已经沉至谷底!
这一次,他肯定是没有任何活路了!
官语白赏罚分明,以自己的罪状,罪无可恕!
想着,谢一峰绝望的眼睛中渐渐变得恍惚、浑浊起来,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
当年,明明官语白已经从朝廷的种种反应中知悉皇帝对官家军的忌惮,几次向官如焰建议,至少为官家军留一条后路,却都被官如焰拒绝……直到那一天,钦差携圣旨到了西疆,圣旨上怒斥官如焰和官家军的种种罪状,并下令押解官如焰和官语白前往王都论罪。
当日以官家在西疆的威信,但凡官如焰一句话,必然一呼百应,无论是西**立还是干脆挥军东去来个“清君侧”吓唬吓唬那个愚蠢的皇帝,皆是轻而易举,历史上也有先“清君侧”、后“黄袍加身”的大将张况印珠玉在前……
但是官如焰那榆木脑袋却相信皇帝会还官家一个公道,竟然没有任何反抗就任由钦差收缴了兵权,束手就擒。
官语白身为人子,自然不能丢下父亲,他在圣旨到之前就提前安顿好了官夫人,自己则随官如焰一起沦为阶下之囚……
那一天,是官家军的噩梦!
当时,还有一些官家军将领如官如焰般对皇帝抱有一线希望,但是谢一峰清楚地知道,官家父子这一去是不可能再有活路,他得为自己打算!
大裕有这样的皇帝,任何一个有能力的武将都无出头之日,就算是南疆的镇南王府看着风光,恐怕皇帝的屠刀下一次就要架到他们萧家的头上了……谢一峰反复斟酌后,决心投靠西夜。
已经过世的西夜先王高西止凭一己之力,整合了西夜十二族,如此气魄,如此手段,堪与先帝比肩,应有容人之量,不似大裕皇帝心胸狭隘!
可是,他初到西夜,声明不显,高西止一直不肯用他,他在西夜当了数月的闲人。为了立功和取信高西止,他便想到了官夫人。
他特意去翡翠城找官夫人,哄骗她他们已经把官语白从天牢中救出,要带她去与官语白会和,实际上却带着官夫人去了西夜,把她献给了高西止。高西止就令他亲手杀了官夫人,而他也做了,从此才得了高西止的重用,成为他麾下的一名重将,执掌西夜三万大军。
他本以为这件事除了两任西夜王,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九年后,这真相还是败露了!
也难怪官语白收留了他这官家旧部,却一直没有重用他,原来就是在等着这一刻……
官语白,他还真是能忍!
谢一峰面色灰败地苦笑,身形踉跄,好像随时就要倒下一样。
是啊,官语白能耐心地蛰伏了九年,镇南王府非但没有如他所预料般被皇帝铲除,还在官语白的助力下拿下了西夜……
自己终究不是官语白!
所以,自己沦落到了这一步,而官语白又冉冉升起了,这一次官语白没了官如焰的束缚,这一次他又能走到哪个高度呢……
谢一峰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他勉强定了定神,抬眼看向了官语白,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间挤出:“不知少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末将?……末将在西夜军中多年,知道一些西夜的机密。”
只要官语白愿意放他一条生路,他可以把所知统统招供!
官语白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平静无波,淡淡地说道:“西夜已经归了南疆,无论它曾经有什么机密,都不重要了!”
顿了一下后,官语白的语气变得锐利:“谢副将,你是官家军叛将,背信弃义,谋害旧主,这些年更屠杀了不少大裕百姓,本侯今日就以军法处置你!来人!”
他话落之后,立刻就有两个目光锐利、身穿简单青袍的髙壮男子步履轻盈地进来了,他们都没有穿着南疆军的盔甲,他们都是官家军的旧部。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谢一峰身上时,都是赤红一片,眼睛无法控制地瞠大,其中有不屑,有仇恨,有羞辱……他们官家军俱是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却出了这么一个卑鄙小人!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地把谢一峰的胳膊钳住,谢一峰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少将军,西夜还有二王子在逃,难道你就不想知……唔……”
谢一峰的话没机会说完,就被人用一团抹布强硬地塞上了嘴,被人粗鲁地从御书房拖出,拖过满是黄沙的地面……
谢一峰的嘴巴还在不死心地“唔唔唔”叫着,却没有人有兴趣听他在说什么。
此时,谢一峰的心像是破了几个洞似的,阵阵寒风飕飕地穿透其中,透心凉。
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绝望竟是如此,是你明明还有筹码在手,可是别人已经没兴趣听了……
为什么?!
难道官语白就不怕那西夜二王子流亡在外,笼络西境和北境的几族力量,自成一国,与都城两两对峙吗?
难道官语白不想以最快的速度平定整个西夜吗?
……
谢一峰的眼睛几乎都瞪了出来,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也许官语白是真的不想,也许西夜越乱对官语白而言才越有好处,否则一旦西夜安定,狡兔死走狗烹,镇南王世子是不是就该对官语白下手了呢?!
自己错了!
谢一峰扭动着身体,又是“吚吚呜呜”地嘶吼着,想告诉他们,他还有别的价值,他知道……
然而,他迎来的只是那两个官家旧部冰冷厌弃的眼神,以及那高高挥起的长刀,刀锋在阳光下绽放出刺眼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寒光。
银光一闪,刀光如闪电般落下,势如破竹!
谢一峰的双目越瞪越大,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浓,心跳几乎停止!
死亡也只是眨眼间的事,鲜红炽热的鲜血随着长刀劈在谢一峰的脖颈上,四溅开来,鲜血飞溅上那两个官家旧部的脸上、衣袍上、手上……看着触目惊心。
然而,这两个男子的表情中却不见凶残。
只有虔诚与肃穆。
官家军的事就由官家军的人来了结吧!
两人不由都看向了御书房的方向,幽幽地叹了口气……
叹息声随风而逝……
此刻,御书房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一身黑袍的司凛取代寒羽随意地歪在了窗槛上。
官语白的目光盯着一旁放在炉子上的水壶,热腾腾的白色水汽从壶嘴中冒出,他眼明手快地提起了水壶,滚烫的热水从壶嘴中倾泻而下,落入下方的茶盅中,褐红色的茶叶在热水中沉浮……
司凛不客气地拿起了其中一个茶杯,也没拿茶碟和茶盖,就随意地对着茶杯吹了吹,饮起茶来。
“好茶。”司凛微微一笑,赞了一句。
这时,官语白也泡好了第二杯茶,不紧不慢地捧起了茶盅,每一个动作都是说不出的优雅。
然而这种优雅看在司凛却是说不出的压抑。
他忽然笑眯眯地邀请道:“小白,江南春光无限好,你也该歇一歇了,你这破身子还是该去温暖的江南将养着……”
逝者已逝,大仇已报,再留在西夜也不过是触景伤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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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2称臣(四更)
官语白与司凛相识多年,司凛一个表情,他就知道司凛在想什么,又如何不知道司凛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劝自己放下!
官语白毫不躲避地直视着司凛,眉目与嘴角微微地舒展开来,眸光温润清澈,就像是一汪湖水在春风的拂动下荡漾起阵阵涟漪,水光潋滟晴方好。
司凛怔了怔,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就像是这九年来一直蒙在官语白心头的那一层阴影忽然消散了……
连小四似乎也有所感触,直愣愣地看着官语白的侧颜。
这御书房中的空气似乎不知不觉中就变了,随着那茶香的蔓延,变得恬静,变得轻快……
官语白含笑道:“司凛,我很好。”
我很好。
这三个字足以表达官语白此刻的心情。
他这些年来所有的心结到如今,终于都解开了!
他又拿起了茶盅,静静地饮茶。
当年,他毅然随父亲远赴王都,却是落下了一生的“悔”,父亲死了,他身陷囹圄,遍体鳞伤,终究是命不该绝,小四救他从天牢脱身……
等他的伤势稳定后,他就离开了王都,本来是想去翡翠城与母亲会和,可是当他抵达了那里时却发现宅子早已人去楼空。
从宅子里的灰尘来看,母亲离开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他没有放弃调查母亲的下落,留了几个官家军部下在西疆继续调查,后来才从西夜人口中得知母亲死了,死在了西夜。
以官语白对母亲的了解,就算她想为父亲报仇,也不会独自跑去西夜,更何况还有自己身陷天牢……除非母亲是被人瞒骗,而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瞒骗过母亲的,只会是母亲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之后,官语白花了几年的时间,派人在西夜暗察,后来发现官家军的副将谢一峰在西夜还颇受重用。
在西夜军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大裕将领也唯有谢一峰这一个而已!
从那时,官语白就知道谋害母亲的叛徒十有八九是谢一峰!
然而,杀了谢一峰容易,他却必须静待时机撬开谢一峰的嘴……
所以这一次,谢一峰受西夜王高弥曷之命作势来投靠自己时,官语白没有立刻拿下他、逼问他,因为他知道,谢一峰既然握有这个筹码,只要他一天不说,自己就不可能杀了他。
为了保命,谢一峰决不会说。
所以,官语白只能慢慢地等待着,一步步地推进,让谢一峰“主动”带他去找母亲的尸骨……
这件事总算是办成了!
看着官语白眉目舒展的样子,司凛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语白的艰辛与隐忍,他和小四他们都看在眼里。这些年来,语白他马不停蹄,他不敢停下,他不敢病……似乎就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从此再也起不来了……
他们知道他的心结,为他心疼,可又庆幸他还有一个心结,唯有这样,他才有活下去的力量,他们更担心的是,一旦了结了所有的心愿,那还有什么可以支持他继续走下去……
“语白……”司凛忽然挑眉笑了,“你现在应该不算在行军打仗吧?我瞧着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当小酌一杯!”
此刻,正是傍晚,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天空中昏黄一片,哪里有什么月色。
官语白不由失笑,道:“今日万里无云,等天黑了,想必是月明星稀,当对月小酌。”
司凛直接从窗户出了屋子,饶有兴致地说道:“小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寻些酒来……”
司凛这一走,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语白,”司凛又是从窗口回来了,一边推窗,一边抱怨道,“这西夜的马奶酒腥得很,与我们中原好酒相比,那可真是差远了!”
他拿着两个酒囊回来了,其中一个丢给了官语白。
不过,这马奶酒性温,可以驱寒、舒筋、活血等等,倒是适合语白。
在小四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官语白最后只小酌了一杯马奶酒。
司凛抱怨归抱怨,却是把官语白那个酒囊里的马奶酒也喝空了,这马奶酒喝着还好,但是后劲却不小,醉酒的司凛最后是被小四黑着脸扛回了他的房间。
官语白独自坐在窗边赏月,赏那漫天星辰,心中一片豁然开朗……
高举酒杯,敬这片天与地!
这一夜,官语白一觉直睡到天明,众将士不约而同地没有来打扰他,或者说,就算有人来,也被小四给瞪跑了。
接下来的时日,官语白继续忙碌着,西夜未平,从军事到内政,琐事繁多……
三月底,西夜十二族又有两族宣告向南疆军投降,另有几族还在犹豫观望。
四月初三,傅云鹤从北境传来消息说,西夜二王子已生擒。
这个消息在南疆军的蓄意宣扬下,仅仅五六日就传遍了整个西夜,也击溃了一些人心中还存在的侥幸。
四月初十,去北境镇压沉千、卞凉两族的傅云鹤率大军浩浩荡荡地大胜归来,收复了两族所在的领地,还带回了那西夜二王子。
回了都城后,傅云鹤和原令柏立刻去向官语白复命。
傅云鹤口沫横飞地说起了那二王子的事,原来,当初西夜都城被攻陷后,二王子就一路在侍卫的护卫下逃往北境,希望母族卞凉族能助自己复辟,许下对方从龙之功……可惜,还不待他们有所作为,傅云鹤已经率领大军兵临城下,那二王子意图乔装打扮逃离,却被原令柏一眼认了出来……
这时,一旁的原令柏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眼睛插嘴道:“那个什么二王子以为他剃了胡子,就能瞒过我的火眼金睛吗?!”
看着原令柏兴奋得好像要飘起来的样子,傅云鹤的眼角无语地抽动了一下。不过,他也得承认阿柏的眼神也确实是够尖,二王子的那张画像,他也看过不知道多少遍,怎么都没把这两个人对上号,偏偏阿柏就很笃定地说,那就是西夜二王子!
而他,还真的说对了!
原令柏似乎感受到了傅云鹤的眼神,笑嘻嘻地对他眨了眨眼,心中雀跃。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进军营,偏偏娘管得紧……好不容易这次能来西夜,先是跟着大哥萧奕,后来又被大哥丢给小鹤子,可都好几个月过去了,一直碌碌无为,这一次总算是立功了!
原令柏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向了官语白。
官语白嘴角微勾,沉吟一下后,含笑地直呼其名道:“原令柏,你擒拿西夜二王子有功!本侯就封你为百将,由你自己在神臂军中挑选麾下士兵,可好?”
闻言,原令柏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喜出望外的应声道:“好,当然好!”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面色一正,一本正经地如同抱拳道:“末将多谢侯爷!”
傅云鹤无语地摇摇头,一时竟然还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慨。
可惜,原令柏也正经了不了几息时间,立刻就欢欢喜喜地搂着傅云鹤的肩膀道:“小鹤子,走走走!今日喜事临门,我请你吃烤肉去!”
看着这二人欢欢喜喜的背影,官语白失笑地摇了摇头。
至于那位西夜二王子,甚至没能进宫就直接被人押送去了东郊的行宫,西夜王的其他妻妾子女早就被送到了行宫里,他去了也能与他们“团聚”。
这位二王子根本就连掀起一丝涟漪的机会都没有。
四月中旬,西夜又有陆续有几族向南疆军伏首称臣……
待到四月底,春意正浓,天气也越来越暖和,西夜的局势也大体稳定了,之后,官语白就下令遣了第一批三万士兵浩浩荡荡地返回南疆……
四月二十九,天气晴朗,春风徐徐,西夜都城迎来了几个意外的客人。
世子爷携世子妃、世孙抵达了!
整座城池的南疆军都为之沸腾起来,不需要张灯结彩,城中就弥漫起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给原本有些空落落的都城涌入了一股活力……
等官语白得到消息时,萧奕的一家三口已经随着一辆青篷马车抵达了宫门口。
一身紫色衣袍的萧奕抱着与他穿着一式小袍子的小萧煜率先从马车上跳下,下坠的感觉不仅没有惊到小家伙,反而引来他欢快的笑声和热烈的鼓掌声。一看小家伙面色红润的样子,就知道他好得很。
南宫玥在百卉的搀扶下,跟在这对父子后,下了马车,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倦。
“小白!”萧奕抓着小萧煜的右臂对着官语白挥了挥手,父子俩笑得如出一辙。
官语白看着这对父子灿烂的笑靥,几乎不知道说什么了,“阿奕,你怎么把煜哥儿也带来了……”
小灰比萧奕早到了好几日,所以官语白早就知道萧奕要来,却没想到他把南宫玥和小萧煜也带来了,南疆与西夜千里之遥,小萧煜还这么小。
风行在后面幽幽地叹了口气,故意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这当爹的还真是不靠谱!
萧奕笑嘻嘻地耸耸肩,直接把怀中的胖团子塞给了官语白,理直气壮地说道:“臭小子又不是姑娘,怎么能娇养呢?!想当年,我才一岁就跟祖父去军营了,我带他出来溜溜,免得每天关在宅子里被养成了一个姑娘家!”
见萧奕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风行和小四心里都有几分无语,这还不到两岁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啊!
至于官语白,已经没心思想那么多了,他也没想到萧奕会忽然把小家伙塞给他,浑身有些僵硬,而小家伙也有些懵,圆滚滚的脸蛋上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与官语白大眼瞪小眼。
时间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南宫玥掩嘴笑了,大概也只有自家的小萧煜能让在战场山吓得西夜人闻风丧当的官少将军露出这般模样。
萧奕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团子软糯的脸颊,一本正经地叮咛道:“臭小子,还不叫义父!”
小家伙歪着可爱的小脸,看看爹爹,又再看看官语白,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安分地待着官语白的怀中,倒是没有挣扎。
就在这时,一阵清亮有力的鹰啼声自上空传来。
“灰灰!”
小家伙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般两眼放光,急切地仰起小脸来,却见空中不止是一头展翅的灰鹰,还有一头白鹰与它共同翱翔碧空之上,鹰啸九天。
“白白!”小萧煜看着白鹰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随即,又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耳熟。
下一瞬,就听一个似陌生又似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寒羽,它叫寒、羽。”
“寒羽。”小家伙咬字不太清楚地重复,总觉得好像这一幕什么时候发生过,疑惑地看向了官语白,红润的小嘴微抿,那有些懵懵的小脸看得一旁的众人都舍不得移开眼。
南宫玥、百卉她们看着有几分忍俊不禁,不由得想起在王府青云坞的那一幕幕,恍如昨日。
从南疆出行前,百卉曾担心过小世孙太小,怕是不适宜舟车劳顿,可是小世孙果然是各方面都像世子爷,出了门后,照常吃,照常玩,照常睡……既不晕马车也不晕船,比她们几个大人还适应。
这一路,反倒是为了配合世子妃特意放慢再放慢,一路游玩过来,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西夜。
真不亏是他们的世孙啊!海棠欣慰地看着小萧煜,他们的世孙天赋卓绝,等过两年学起武来,也一定是事半功倍!
“煜哥儿,我是义父。”官语白唇角微勾,耐心地教小家伙,温润的声音多了几分笑意。
小家伙一向乖巧,从善如流地重复了一声,惹得官语白的眉目越发柔和。
萧奕毫不怀疑只要自家的臭小子说要寒羽做小灰的媳妇,小白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想着,萧奕的那双桃花眼中盈满了狡黠的笑意,似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就在这时,一片粉色的花瓣从上方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从官语白的颊畔滑过,小家伙想也不想地伸手一抓,就把花瓣抓在手里,嘴里叫着“花花”乐开了花。
粉色的花瓣一片接着一片地落了下来,众人皆是仰首看去,只见空中的小灰和寒羽嘴里叼着桃花,爪子里抓着桃花,它们一松开鹰喙鹰爪,那些花朵花瓣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给官语白那身月白的衣袍撒了一身粉色的花瓣。
萧奕捧腹大笑,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南宫玥和百卉她们相视一笑,小灰只要在王府,就会天天给小家伙送小礼物,已经养成了习惯。自打发现小家伙喜欢摘花后,小灰就会偶尔摘些花给他……反正比起刺猬、毛毛虫什么的,她们巴不得小灰多送些花,虽然王府的花园也因此变得更加惨不忍睹了……
小萧煜贪心地把他义父身上的花瓣都往自己怀里兜,官语白眉目之间的笑意更深,偶尔出手助小家伙一臂之力。
萧奕伸了个懒腰,含笑看着二人。见官语白如今眉目疏朗,他隐约猜到小白应该是解决了那个什么谢一峰……
这是官语白的私事,因此萧奕也没多问,笑眯眯地说道:“小白,我们萧家人最重礼数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一旁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萧世子又在睁眼说瞎话了……
萧奕继续说着:“臭小子今日既然来了都城,也该给他义祖母上柱香才是。”说着,他俯首把自己的脸凑近了小家伙,故意问道,“煜哥儿,你说是不是?”
气氛微微一凝。
百卉有些紧张地看向了官语白,却见公子的神色一片平和,暗暗松了口气。
被父亲挡了视线的小萧煜嫌弃地伸出一只肉爪推开父亲的脸,随口接着话尾点头如捣蒜地应道:“是是。”
胖嘟嘟的双手忙碌地继续收集义父身上的花瓣,周围的空气随着小肉团奶声奶气的声音变得轻松了许多。
官语白当然知道小家伙只是在接话尾而已,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在官语白的带领下,一路往王宫西北角而去。
南宫玥去过大裕皇宫,也去过南凉王宫,三个王宫因为各自的地域看来迥然不同,西夜以金为尊,嗜金如命,这王宫中的建筑看来都是一片金灿灿的,在阳光下,尤为金碧辉煌!
初次来到西夜王宫的小团子好奇依偎在义父的怀中,打量着四周,一会儿叫“树树”,一会儿喊“屋屋”,一会儿咕哝“水水”……
小家伙不安分地蠕动着身子,胳膊指来指去,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好不忙碌,所到之处,都洋溢着他欢快的笑声……
一炷香后,众人就来到一间殿宇前,匾额上写着静心宫三个大字。
进入院门后,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个黑漆棺椁静静地安置在殿宇前,殿门口有两名官家军旧部看守。
众人进入殿中,四周不由得肃穆起来。
小萧煜仍在他义父的怀中,他有时候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有时候又异常的敏感,似乎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安安静静地窝在义父的怀中,不哭不闹不笑不叫。
官语白摸了摸了小家伙的发顶,从百卉手里接过香,双掌将小家伙两个小肉掌合拢,恭敬虔诚地鞠躬……
萧奕和南宫玥在官语白身后也一起上香。
愿官夫人在九泉之下与官大将军相聚!
愿他们夫妇来世再无生离死别!
愿他们保佑官语白……
殿宇中,一片沉静,香烟缭绕。
待一行人从殿中出来时,外面的日头高悬,暖洋洋地洒在了众人的身上。
小萧煜已经又回到了萧奕的怀中,胖乎乎的身子随着父亲的步履一颠一颠,笑呵呵地去含自己的手指,才到嘴边,小手就被萧奕不客气地拍掉了。
小家伙委屈巴巴地想去找娘,可是萧奕怎么会让他得逞,熟练地把他轻轻往上一抛,就乐得小家伙找不着北了……
这种父子斗法的局面,南宫玥和几个丫鬟早已经见惯不惯了,通常情况下,世子爷以大欺小,可怜的小萧煜往往占不到便宜。
不过,小家伙真到了伤心处,也自有他娘亲为他主持公道。
小家伙也是个百折不挠的,每次转瞬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缠着他爹陪他玩……
有时候海棠她们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这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父子玩闹之间,萧奕闲话家常地说起了王都的那些事,说起了皇帝送往南疆的那道圣旨,“……算算日子,圣旨也该到南疆了吧!”
萧奕的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让镇南王府来替大裕择太子,皇帝还真是想得出来!不去写戏文还真是可惜了……
823定储
后方的南宫玥亦是心中有几分唏嘘,虽然她觉得韩凌樊不错,也配得起萧霏,但是以萧霏的性子,决不适合当一个太子妃,更别说是未来的皇后。
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句话中不知藏着多少女子的青春、血泪,甚至是性命!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仰首望着空中的双鹰,许久许久后,方才叹息着道:“大裕已经不行了……”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那嘹亮的鹰啼声中。
官语白遥望东方,眼前闪过许许多多往事,那双乌黑的眸子中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
父亲自年少时就跟随先帝麾下,半辈子东征西讨都是为了大裕,可是才区区几十年,大裕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
父亲在天之灵恐怕也会痛惜的吧……
官语白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又平静下来,他转头看向了萧奕,道:“也难怪你选在这个时候来西夜……”
说着,官语白的目光下移,落在萧奕怀中的小萧煜身上,小家伙不知餍足地拍着父亲的胳膊叫着“飞飞”,看得官语白的嘴角勾出一个慈爱的微笑。
萧奕伸指在小家伙的额心上弹了一下,跟着嫌弃地又把小萧煜丢给了官语白,漫不经心地说道:“先晾晾他们,免得他们以为镇南王府还和以前一样……”
此刻镇南王府早就空了,他们一家三口来了西夜,镇南王也被他打发春猎去了,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想着,萧奕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话语间,御书房已经出现在前方百来丈外,一个拎着几袋子酒囊的黑袍男子轻盈地翻墙而入,也朝御书房走去。
萧奕、官语白一行人看到了司凛,司凛也看到了他们,停下了步履,提了提手中的酒囊道:“来来来!我请你们喝马奶酒!”
自从三月里被马奶酒灌醉了一次后,司凛就迷上马奶酒,赞这酒色玉清水,醇和爽净甘香,而且豪饮不伤身。
司凛整个四月几乎都在都城四周打转,想找最上好、醇正的马奶酒,今日他才刚回来,就听说了萧奕他们赶到都城的事。
众人也没进屋,就近找了个凉亭坐下了。
司凛直接把一袋马奶酒往萧奕怀中一送,笑道:“萧世子,这马奶酒我可是找了半个月才寻到一户百年手艺、独门秘方的人家,好求歹求,人家才卖给我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萧世子你运气可真好。”
司凛起初还在说酒,但说到最后一句却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萧奕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沾沾自喜地说道:“我也觉得我这个人就是运气好!”
说着,萧奕就打开了酒囊,带着奶味的酒香从中飘了出来,他豪爽地仰首灌了好几口马奶酒,然后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赞道:“果然是好酒!”
闻到了乳香味的小萧煜鼻尖动了动,在南宫玥的膝盖上急切地蠕动了两下,两只肉爪扒在石桌边缘,两眼发光地看着他爹,嘴里喊着:“爹爹……乳乳……”
萧奕故意把手中的酒囊往小家伙的方向凑了凑,小家伙的鼻头又动了动,期待地伸长了脖子……
结果,坏心的爹立刻把酒囊收了回去,当着小家伙的面又津津有味地喝了两口。
眼看着小世孙又被世子爷欺负了,百卉和海棠无语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为自家小世孙抹了一把同情泪。
幸好,爹不靠谱,小萧煜还有义父,没一会儿,小家伙就喝上了官语白吩咐厨房准备的羊乳。
羊乳热乎乎的,小家伙在丫鬟的投喂下,露出满足的表情,仿佛这世上没有比喝羊乳更开心的事了。
看着小家伙笑成了月牙的眼睛,官语白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自己和阿奕各有伤痛,只希望煜哥儿能够幸福地长大!
官语白温和地看着小萧煜,而司凛却在看官语白,微微挑眉,眼中难掩惊讶。
他本来以为官语白在官夫人的事后,会因为放下心头多年的包袱而大病一场,也时刻准备着劝官语白丢下西夜这些七八乱糟的事,与自己去浪迹江湖,游遍天下……却没想到这一个月来,官语白的精神一直不错,今天更是一派泰然……
看来是他错了!
语白他并非是逞强,语白他是真的放下了从前!
而且,不止如此……
看着官语白熠熠生辉的眸子,司凛打开酒囊,也饮了一口马奶酒,若有所思地垂眸。
语白他还找到了新的目标!
是啊,自己总是忘了语白不像自己,语白虽然一度流落江湖,却不是真正的江湖人,语白从他出生在官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个武将。
这就是官语白,父辈的教导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他心中,他注定要驰骋疆场!
司凛在心中幽幽地叹息,只希望萧奕不会辜负语白的信任……不过,语白的眼光又何曾错过!
司凛勾唇一笑,心里自嘲:他怎么多愁善感起来!
哈哈,人生还是今日有酒今朝醉!
司凛豪迈地喝起酒来。
不同于萧奕和司凛直接对着酒囊豪饮,官语白斯文地将酒斟入酒杯中。
在那流畅的斟酒声中,官语白继续之前的话题:“阿奕,皇上的圣旨……你打算如何应对?”晾着钦差也不过是暂时拖延些时间,镇南王府终究要有所应对。
饮了半袋马奶酒,萧奕的桃花眼更黑也更亮了,好似夜空的寒星般璀璨。
他随口笑道:“小白,你觉得这几位皇子如何?”
说到底,这道圣旨的重点并非是萧霏的夫婿,而是太子的人选!
官语白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缓缓道:“诚郡王不‘诚’,顺郡王不‘顺’,恭郡王不‘恭’,敬郡王……”他顿了一下后,方才道,“甚‘敬’。”
凉亭中,安静了一瞬,连原本在逗弄小家伙的南宫玥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来,官语白这评价还真是……
南宫玥的表情有几分复杂。一语中的。
“噗嗤——”
萧奕直接大笑出声,用拳头捶着石桌,笑得前俯后仰……
也让亭中有些肃穆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了!
好一会儿,笑得眼角渗出泪花的萧奕才抬起头来,指着官语白道:“小白,别人说我狂傲,其实我哪有你‘傲’啊!小白啊,你真是损人不带脏字!”
连司凛都是失笑,萧奕这话没错,官语白看来像个儒雅公子,其实他天资聪颖,年少成名,又怎么会没有几分“傲气”!
萧奕接过南宫玥递来的帕子,顺手给自己擦了擦泪花,随口道:“那就韩凌樊吧!总比他几个兄长要好!”萧奕完全没注意到小家伙委屈巴巴的眼神。
“娘……”小萧煜拉了拉娘亲的袖子,“帕帕……爹爹……”
他的断句大概也只有南宫玥和百卉她们明白,小萧煜这是在抱怨娘亲怎么可以把他的帕子给了爹呢!
南宫玥赶忙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帕子,塞给了委屈的小肉团。闻着帕子上属于娘亲的馨香,小团子满足地笑了。
官语白淡淡地应了一声,小酌着杯中之物。
凉亭中,几人举杯对饮,三言两语间,就定下了大裕的储君!
无论是小四、风行,还是百卉她们,都是表情淡然,仿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酒正酣,又有两人大步朝这边走来,人未到,声先道:
“大哥,大嫂,你们喝酒怎么不叫上我们啊!”
傅云鹤和原令柏兴冲冲地跑来了,表情幽怨地看着萧奕和南宫玥。
萧奕理直气壮地耸了耸肩,“今日不是我做东!”
言下之意是酒不是我请的!
傅云鹤也不尴尬,直接打蛇随棍上,道:“嘿嘿,今天应该让阿柏做东才是!”他用肩膀顶了顶原令柏。
原令柏急切地点了点头,表功道:“大哥,我刚升了百将,今日应该我请喝酒才是!”他笑眯眯地看着萧奕,那炫耀的样子仿佛在说,大哥,我没给你丢脸吧!
原令柏的目光在萧奕手中的酒囊停顿了一瞬,道:“司公子请大哥和侯爷喝马奶酒,我就请大家喝葡萄酒如何?这西夜的葡萄酒可也是有名的!”
说着,原令柏目光炯炯地看着傅云鹤,涎着脸道:“小鹤子,我们是兄弟吧?你珍藏的葡萄酒不如卖给我吧?”小鹤子不愧是老饕啊,不仅知道都城哪里的烤肉最好吃,还把都城最好的葡萄酒也给找出来了!
傅云鹤的娃娃脸一下子黑了,他藏了好几天的酒,敢情早被人惦记上了,他一甩头道:“不是。”兄弟。
葡萄酒适合女子,他这上好的葡萄酒可是打算送给霞表妹的!
这对活宝表兄弟逗得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唯有小萧煜根本什么也听不懂,就知道傻乎乎地跟着大人一起笑。
这一晚,众人一起喝上了傅云鹤的葡萄酒,连南宫玥都很有闲情逸致地享受了一把葡萄酒美酒夜光杯,又一起吃了些烤肉,方才各自归去,而那时小家伙早就撑不住了,被百卉和海棠先带下去休息了。
南宫玥昨晚小酌一杯葡萄酒后,一觉睡到天明,萧奕早就不在枕边了。
萧奕忙着与官语白一起处理内政,不过傅云鹤和原令柏却是闲着,主动跑来带大嫂和小侄子出去玩。
小家伙一向不认生,立刻就亲热地叫上了“叔叔”,由着两位叔父带他和娘亲在都城里四处玩。
穿上西夜的小袍子,戴上西夜的小帽子,玩玩西夜的小玩具,喝点西夜的马奶,爬上西夜的城墙……小家伙每天都四处玩,四处吃,乐不思蜀。
小灰和寒羽要是兴致来了,也跟随他们一起去玩,小家伙更兴奋了,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天天都有人带他和娘亲出去玩耍。
才短短三日,小家伙从城里带回王宫的小玩意已经快装满了一屋子。
这一日,几人在黄昏又拉着一辆沉甸甸的马车满载而归,小家伙已经在马车规律的车轱辘声中睡着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抱下马车,又是什么时候回到了暂住的吉云殿。
萧奕已经回来了,正在屋子里如同望妻石一般望眼欲穿。
见南宫玥归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一脸幽怨地叫道:“阿玥!”
百卉她们实在不忍直视,打算抱着小世孙下去,谁知道小家伙嘤咛着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娘……”
还未完全睡醒的小家伙急切地投入了娘亲的怀抱,把小脸埋到娘亲柔软的胸膛里,一边蹭,一边撒着娇,完全没注意到他爹的脸整个都黑了。
“阿玥,这臭小子沉,我来抱吧。”萧奕一副贤夫良父地说道,又立刻接手了小家伙。在小家伙嫌弃地扭动着身子又要叫娘的时候,萧奕眼明手快地把早就备好的一个“小玩意”塞到了小家伙的手里。
好奇心重的小家伙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把玩起那个比他的拳头还大的物件。
这是一方黄玉印章,约莫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以麒麟为印钮。
南宫玥一眼就看出这是和田黄玉,看它玉质晶莹剔透,柔和如脂,黄侔蒸梨,很显然是玉中珍品。
这难道是……
南宫玥忍不住就着小家伙的手去看那印章上刻的字。
印章上刻的是反字,又是西夜文字,南宫玥自然是看不懂的,却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把西夜的玉玺就这么给煜哥儿合适吗?
南宫玥挑眉看向了萧奕,萧奕笑吟吟地说道:“这是小白今天找到的。都城破时,西夜王把它藏起来,本来想留给儿子复辟,谁知道两个儿子不争气啊……”萧奕一副为西夜王唏嘘不已的样子。
“反正现在也没用了,就给臭小子玩好了!”萧奕漫不经心地说道。
南宫玥的眼角不由抽动了一下,把一国的玉玺就这么当玩具扔给小家伙玩,这大概也唯有萧奕才做得出来了!
小萧煜很喜欢爹爹给的新玩具,翻来覆去地把玩了许久,直到他在榻上睡下,还抱着它。一直等他睡熟了,海棠才小心翼翼地把那方西夜玉玺给取了出来,换成了他的橘猫布偶。
小家伙抱着橘猫布偶翻了个身,就继续睡去了。
夜深人静,好命的小团子又是一夜好眠,次日一早,天方亮,他就睁开了眼。
他习惯地想要张嘴嚎,结果嘴巴才张开,就被他爹一把给抄了起来。
萧奕熟练地给小家伙穿好了衣裳,又塞了玉玺给他玩,就扛着他去了御书房。
一炷香后,还有些懵的小家伙就坐在了御书房里,呆呆地由着百卉服侍他吃起粥来。
小萧煜一向乖巧,娘亲不准他吃饭的时候玩,他就不玩,反正等吃完了,就可以玩了。
他就这么一边吃粥,一边好奇地打量着爹爹和义父办公,觉得有趣极了。
等小家伙吃完了粥,萧奕就给他备了个小案几,又给了他纸张、印泥和玉玺。
小萧煜早就观察了好一会儿了,迫不及待地双手抓起了那个玉玺,学着爹爹和义父的样子往纸上盖,盖了一下又一下……
每盖下一个大红印章,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办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萧奕满意地笑了,心里琢磨着:以后还是要让这臭小子多跟着他义父处理政务才是,从小培养着……如此,再过个五六七八年,自己也就可以带阿玥到处玩了!
对于一旁的官语白、百卉和小四而言,萧奕这副样子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时间,数道同情的目光看向了小萧煜……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傅云鹤快步进来了,禀道:“大哥,侯爷,努族和毛西族派来的使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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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4狂傲
五月初三,西夜十二族中的努族和毛西族派遣的使臣抵达了西夜都城。
除了西夜王所属的至都族以外,努族和毛西族是西夜最强大的两族,占据着西夜西境的六座城池。
自从西夜王高弥曷驾崩后,这两族就一直在观望西夜的局势……直到如今,西夜的一步步沦陷几乎是大势所趋,这两族也终于按耐不住了。他们一听说萧奕从南疆回了西夜都城,就立刻主动派了使臣前来。
傅云鹤亲自去城门处迎接一众使臣,并将他们迎入王宫。
使臣队中的护卫、随从等全都被留在了宫门处,只有两个分别代表努族和毛西族的使臣得以前往朝阳殿拜见萧奕和官语白。
两个使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朝阳殿中仍旧是金碧辉煌,恢弘气派,一切似乎恍如昨日,然而坐在上首的人却已经变了,不再是西夜王高弥曷,而是一个刚及弱冠、形容昳丽的紫袍青年,对方慵懒地将一手的手肘撑在扶手上,神态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让人不敢小觑。
两个使臣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心中忐忑。
虽然他们此前从不曾见过萧奕和官语白,但是对这二人可是如雷贯耳,一看就猜到坐在上首的那个紫袍青年定是大裕镇南王世子萧奕。
而下首那个着月白衣袍、一副儒生打扮的青年自然就是——
那个官语白。
两个使臣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故作镇定地心想:从这两人的座次来看,显然萧奕是主,官语白是臣。官语白毕竟是官语白,若是没有他,萧奕的南疆军又怎么可能攻下西夜!
二人定了定神,皆是以西夜的礼节躬身,恭敬地向上首的萧奕行礼,一前一后地说道:
“努族历摩之……”
“毛西族奥达……”
“奉族长之命前来问候吾西夜新主!”
两人话落之后,殿堂中就静了一瞬,须臾,就听一个清朗的男音懒洋洋地说道:“问候就不必了,除了降书,本世子一概不收。”
萧奕一句话令得两个使臣心里越发忐忑,额角沁出冷汗。
早听说萧奕桀骜,没想到狂傲至此!
两人又互看了一眼,跟着左边的“虬髯胡”历摩之赔笑着看向了萧奕,委婉地试探道:“两位族长特命吾等来拜见萧世子,不知萧世子对我西夜的将来有何打算?”
其实,历摩之想问的是萧奕会不会登基为王,可是萧奕怎么说也是大裕镇南王世子,若是自己直言“登基”,又似乎在意指对方有谋反之心。
“西夜?!”
萧奕嘲讽的冷笑声骤然在殿堂中响起,如闷雷般回荡在两个使臣的耳边,令得二人身子一颤。
坐在一把红木高背大椅上的萧奕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二人,狂傲地宣告道:“西夜已经没了!这片土地是我镇南王府的领地!”
这萧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使臣心中一惊,心中疑云重重,越发搞不明白萧奕究竟是何意。
两人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一旁的官语白,想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些究竟来,可是官语白的神色根本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般悠闲淡然,双手捧着茶盅慢慢饮茶,显然不打算插手。
却也验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
这里,或者说,西夜是由萧奕作主,而非官语白!
使臣奥达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萧奕缓缓地接着道:“如同百越和南凉一样!”
这最后的一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如同平地一声旱雷起。
一瞬间,四周寂静无声,两个使臣几乎忘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两人的目光皆是直愣愣地看向了萧奕,仿佛身体瞬间被冻僵似的,如石雕般呆立原地。
西夜,百越,南凉……再加上大裕南疆。
镇南王府的势力已经扩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两个使臣直到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官语白当初率领南疆军自西夜南境攻来并非是借道南凉,而是南凉早已经被南疆军攻陷了!
这一点大裕皇帝可知?!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两个使臣心中。自然是不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裕皇帝怎么可能容得下镇南王府的势力扩展到这个地步!
两个使臣越想越是心惊,这萧世子背着大裕皇帝不知不觉中就把南疆、百越、南凉以及西夜整合在了一起,也就说如今与大裕的南境、西南境以及西境接壤的一大片疆土都是镇南王府的地盘了!
只是这么在脑海里大致画出这幅大致的舆图,两个使臣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腿软。
这个情况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镇南王府的实力比他们估计得还要强大两倍,不,是三倍!
也难怪这萧世子刚才敢口口声声地说他除了降书,一概不收!
他这不是狂妄,而是因为足够强大,所以可以蔑视一切。
那么,他二族想要独立恐怕是绝无可能了!
以这萧世子吞下百越、南凉的野心,不让西夜十二族全部臣服在他膝下,怕是决不甘休!
两位使臣来之前,两族的族长早已经商量好了各种可能有的状况,其中之一就是献上降书,向萧奕称臣。
看来如今他们也已经没有选择了!
奥达理了理思绪后,从善如流地笑道:“萧世子说得是,西夜已经没有了,只有西域!”
西夜在西夜先王统一十二族以前,便是统称为“西域”,这西夜也不过存在了几十年罢了。
奥达很快继续道:“吾族族长闻萧世子英明神武,骁勇善战,实乃天生霸主。吾毛西族愿意奉世子为主……还请世子按照吾西域千百年来的传统,纳下宫中后妃,择吉日登基,吾毛西族誓追随世子!”
历摩之唯恐自己说晚了,赶忙也俯首附和了一句:“吾努族亦然。”
一旁的傅云鹤无语了,他早就听说过西夜有“烝报婚”的习俗,但是他们敢在大哥萧奕面前如此大放阙词,这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抽筋了吧?!
南疆军中谁人不知道大哥萧奕最重要的就是世子妃和世孙,这些个西夜人也不先打听清楚了大哥的性子,就跑来议和,果然是在用脚趾头思考吧?!
傅云鹤也不知道是该鄙视他们好,还是该同情他们好了。
而官语白身后的小四心里却是有几分幸灾乐祸,总算是有人跑来“恶心”这萧世子了!活该!
“哎——”
萧奕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自从有妻有儿后脾气真是好多了,这要是早两年这两人恐怕连把话说完的机会也没有!
萧奕翘起了唇角,笑得灿烂,不紧不慢地又道:“本世子最厌恶别人与本世子谈条件!”
“萧世子莫要误会……”历摩之急忙又道。
“无需多言!”萧奕懒得和他们多说,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以不容转圜的语气强硬地说道,“要么降,要么打,本世子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清楚,再来回复本世子!”
随着他一声“来人”,立刻就有几个南疆军的士兵进入殿来,傅云鹤笑嘻嘻地朝两个使臣走近,对着他们俩伸手做“请”状,“两位大人莫要让末将难做!”
“……”两个使臣傻眼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古婚姻都是结二姓之好,这一点不仅在大裕可行,在他们西域也同样不例外,所以西夜王高弥曷的王后乃是出自努族,贵妃则出自毛西族……娶妻纳妃都是为了权利结合!
在西夜十二族中,“烝报婚”都是千百年来的旧俗,这代表着两族的交好不会因为族长的先去而终结,新的族长会继续维持这份旧情。
两代西夜王也一直尊重这个旧习。
两个使臣之所以有此提议就是希望萧奕纳了王后和贵妃充盈后宫,如此,待萧奕平定十二族、登基为王后,他们两族的地位方能稳固。
再说了,这件事对于萧奕而言,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他们努族和毛西族是西夜剩余的几族中最强大的两族,一旦他们投降,那么其他还在观望的几个小族也不会再迟疑……
本来,族长派他们在这个时候过来和谈,也是担心官语白对他们西夜怀恨在心,对和谈不利,没想到这萧世子也没比官语白好说话,他竟然完全不给任何协商的余地!
这哪里叫和谈,逼降还差不多?
历摩之的眸光闪了闪,还想再说什么来力挽狂澜,可是傅云鹤已经挡在了他前方,娃娃脸上的笑意变冷,那两个使臣再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先退下了,心里安慰自己:好歹萧奕是让他们考虑一下,而不是直接就把他们赶出都城!
殿堂中随着两位使臣的离去,又安静了下来。
官语白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含笑品茗。这种事还是以萧奕的手段来处理最为爽利,省得留给某些人不必要的幻想!
看着使臣离去的背影,萧奕若有所思地扬眉,随口问道:“小白,平阳侯的女儿可是在东郊行宫?”
刚才听使臣说起西夜王的后妃,倒让萧奕想起了大裕的和亲公主曲葭月。如今还在骆越城“作客”的平阳侯曾请求他把女儿带回大裕,平阳侯既然识相,萧奕也不介意满足他的小小心愿,反正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错。”官语白微微颔首。
本来他是打算把曲葭月送回大裕的,不过她不肯走,所以就和西夜王的其他妻妾一起被送去了东郊行宫圈禁。
萧奕摸了摸下巴,又道:“那就派两个人把她送去骆越城给平阳侯……”
话音还落下,萧奕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殿外走去,两眼放光……
官语白怔了怔后,立刻就猜到是谁来了。
果然,殿外,一个身穿梅红团花刻丝褙子的纤细身形正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不是南宫玥还有谁?!
小四的耳朵突然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敏锐地朝身后偏殿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就听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自那个方向传来:“爹爹……”
圆滚滚的小家伙摇摇晃晃地撒着两条小短腿跑了出来,他已经和百卉一起在偏殿里玩了快一个时辰了,一直在那里盖着印章。到后来,小家伙就觉得无趣极了,随手就把玉玺给丢了,跑出来找爹爹。
他想要爹爹陪他玩,他想要小灰,想要寒羽……
谁想,他出来却没看到爹爹了。
爹爹把他丢下了?!
这个领悟让小家伙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看向了官语白,“义父……爹爹……”
眼看着小家伙的眼眶盈满了泪珠,小四好心地替他指明了方向:“你娘来了!”他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
小家伙当然听得懂“娘”,一下子就破涕为笑,兴奋地颠着两条腿跑了过去,“娘!娘……”
小萧煜扶着门扇吃力地跨出了门槛,却没机会下石阶,南宫玥已经快步走到了近前。
“煜哥儿,和你爹玩得开心吗?”南宫玥蹲下身,一边习惯地替小家伙整了整衣物,一边含笑问。
小家伙委屈地双手扒到了南宫玥的肩头,还记得刚才出来找不到爹爹的委屈,可怜兮兮地告状道:“爹爹……坏!”
说着,小团子还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瞪了萧奕一眼,仿佛在说,爹爹最坏了!
斜躺在屋檐上的风行心中暗自赞同:可不是,小世孙啊,你这爹差点就给你找了一窝的后娘,这爹还真是够坏的!……不过这西夜可还真是蛮夷啊,居然还把什么“烝报婚”说得理直气壮的?!
想着,风行几乎是有些同情自家公子了,留在这种鬼地方教化蛮夷,太不容易了!
萧奕的整张俊脸都黑了,狠狠地瞪了小萧煜一眼。这个臭小子!就会找他娘告状!
不过,这种场面萧奕早就应付自如,立刻就从腰带里掏出了一个用红绳挂的鎏金铃铛,往小家伙跟前一蹲,把那个铃铛晃了晃。
“叮铃——”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萧煜在碧霄堂的玩具里有不少铃铛,但这一个精心打造的铃铛还是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痴痴地看着那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铃铛,还没他拳头大的铃铛打造成了一只金色的猫头,可爱极了。
小家伙看着都舍不得眨眼了,直觉地伸出肉爪想要抓过来,嘴里叫着:“喵喵——”
萧奕故意把猫铃铛收回了一点,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小肉团问道:“爹爹好不好?”
小家伙早就把旧怨忘得一干二净,目光灼灼地盯着猫铃铛,想也不想地说道:“爹爹好!”快把小小橘给他啊!
“叮铃——”
萧奕把猫铃铛给小家伙,还不忘灿烂地对着南宫玥一笑,仿佛在说,阿玥你看,我是好爹爹!
看着这对父子俩,南宫玥早就笑得双眼眯成了月牙,心中好像是含了蜜糖似的甜滋滋的。
虽然阿奕老是很嫌弃他们家的煜哥儿,但是最疼爱煜哥儿的也是阿奕,阿奕走到哪儿都会记得给他们的小家伙准备礼物。
王宫里,暖暖的阳光下,爽朗的笑声不断,一片温馨和乐,而被驱逐出王宫的几位使臣却是不然!
接下来的三天,两个使臣以及其他使臣队的人就暂住在了都城的驿站里,既不可外出,也没人理会他们。
直到三日后,也就是五月初六一早,来了二三十个南疆军士兵强势地把他们请出了都城城外。
两个使臣请求再见萧奕,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回应他们的是都城外数万整军待命的南疆军士兵,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难道是……
两个使臣均是猜到了什么,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傅云鹤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世子爷说了,两位大人再想下去恐怕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来,特意吩咐末将等送两位归城!”
什么归城?!这是要挥兵西征他们努族和毛西族啊!两个使臣心凉如冰。
数万南疆军在傅云鹤的率领下直接往努族族长所在的邯巴城逼近,三日后,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傅云鹤还“好心”地送努族使臣历摩之返回邯巴城,数万南疆大军则在距离邯巴城三里的地方静立示威。
历摩之当日就见到族长努拉齐,自然把在王宫中的所见所闻一一禀告了族长。
努拉齐的脸色阴沉不定,许久都没有说话。他派使臣前往都城,当然是有臣服之意,也没指望与镇南王府的和谈可以一蹴而就,毕竟以现在西夜,不,或者说西域的局势而言,任谁都能看出来,萧奕打下整个西域是迟早的事。
他和毛西族的族长也就是想借着议和的机会向镇南王世子萧奕示好,并尽量为他们两族争取利益!
没想到的是这萧世子竟然霸道独断至此,完全不给人一点协商的余地……
努拉齐的面色沉重极了,久久不语,以致厅堂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终于有一个高头大马的大汉忍不住出声道:“族长,这萧奕实在欺人太甚啊!我们诚意与他议和,他却不顾礼数,不顾规矩……”
那大汉还想抱怨,却被努拉齐一个抬手制止了,面沉如水。
厅堂中又静了片刻,努拉齐方才道:“萧奕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欲擒故纵。他的态度很明确,要么降,要么打……”
萧奕都派数万南疆大军兵临城下了,很显然,是绝对不会给人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这个萧奕行事还真是够狠的!
作为对手,此人令人义愤填膺,令人胆战心惊,然而作为西域之主……
努拉齐不由得想到了百越,想到了南凉,想到了曾经的西夜……也许镇南王府能攻下西夜,不仅仅是官语白之功,还要那萧奕与他齐头并进。
中原的一句老话说的好:长江后浪推前浪。
一个官语白就已经是纠缠故国西夜十余年的噩梦,再加上一个有霸主之风的镇南王世子萧奕,强强联手,恐怕谁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努拉齐忽然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下令道:“传本族长之令……”
厅中的数人都是跟随他多年,从他的神态和语气中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果然——
“我努族愿意无条件向萧世子投降!”
一句话,代表着隶属于努族的邯巴城以及另外两城正式向南疆军投降!
傅云鹤在当天上午收到了来自努族的降书,他还来不及下令挥兵前往毛西族,毛西族长派人送来的降书也到了,前后相隔仅仅半日而已!
在如今西夜最强大、最有实力的两族投降后,西夜的其他几族也都闻讯,唯恐遭灭族之祸,都一一跟随。
到了五月中旬,西夜十二族已经有十族臣服于镇南王府。
西夜局势大定。
825脉象
西夜虽然基本平定,官语白却更忙碌了,内政上的大部分事宜都是由官语白处理,萧奕一看到那些公文,头都大了,能躲则躲。
随着大局已定,曾经人心惶惶的西夜也渐渐安定下来,民心顺服。
都城的城门也开始如往昔般于日出开启,又于日落关闭,起初百姓们进出时还有些忐忑,十来日过去后,见一切如常,那些西夜百姓的心也随之尘埃落定……
五月十九,努族族长努拉齐亲自来都城拜见萧奕。来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一辆辆装得沉甸甸的马车随行,引来不少西夜百姓的围观,一片热闹喧哗。
看着都城中一切如常,努拉齐的心算是彻底定了。
只要萧奕有心治理西夜,那么自己投降南疆军的决策就肯定不会错!
努拉齐昂首阔步地来到了王宫,恭敬地问候了萧奕,并大致介绍了他努族的各种情况,对于萧奕的提问,他也是配合地知无不答言无不尽……最后还周到地表示听闻世子妃和世孙来了西夜,特意备了薄礼。
当一个个珠光宝气、琳琅满目的箱子被送上朝阳殿时,萧奕饶有兴味地笑了,很显然,这些珠宝和小玩意是努拉齐特意为南宫玥和小萧煜准备的。
萧奕与下首的官语白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努拉齐果然是一个识趣的人,那么他也不介意施点小恩小惠。
萧奕唇角微翘,笑吟吟地说道:“努拉齐族长,本世子看你英明远见,御下有方,堪当大任,卞凉族的三城就交由你来接收,努拉齐,你可不要让本世子失望!”
努拉齐双目微瞠,喜形于色,急忙抱拳应道:“多谢世子爷的信任,末将甘愿为世子爷效犬马之力!”
努拉齐心里既惊讶又激动,他精心为世子妃和世孙准备了厚礼自然是为了投萧奕所好,他特意先于其他族长赶来都城也是不想将来泯然于众人,想要让萧奕这西夜新主记住他是众族长中第一个对镇南王府表示臣服之人!
收到的效果完全超乎他预料。
这卞凉族是二王子的母族,虽然不如他努族强大,却也是西夜十二族中比较强大的一族,占据着西北方和北方的三座城池,之前他也听闻卞凉族曾意图助二王子复辟,很显然,萧世子是特意要拿卞凉族开刀,向其他几族表明他萧奕恩怨分明!
他努族接收了卞凉族后,以后无论是土地还是势力将远超毛西族,而且,以后萧世子定会重用他努族,他努族必然能越来越兴旺,成为真正的西夜第一族!
自己这一回真是没白走这一趟!
努拉齐欣喜不已,还想再与萧奕寒暄几句,却被萧奕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努拉齐识趣地退下了,在几个士兵的带领下往宫门的方向走去,正好与一个小将在殿外交错而过。
“大哥,侯爷!”原令柏心急火燎地大叫着,“快快快,野猪肉、野兔肉已经烤好了,就等着你和侯爷了!”
萧奕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着官语白玩笑道:“小白,我们走!别把臭小子给饿坏了!”他这句话只是玩笑,小萧煜还小,根本还不能吃烤肉。
官语白一边应声,一边站起身来,却是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萧奕不由蹙眉,盯着官语白眼下那浓重的阴影,问道:“小白,你这两日又熬夜了?!”
官语白微微一笑,抓着椅子的扶手再次起身,“我没事,大概是起得有些急了。”
萧奕狐疑地打量着官语白,而官语白已经与原令柏走出了朝阳殿,萧奕也快步跟了上去,三人一起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御书房的方向烟火袅袅升起,烤肉的香味随着微风扑面而来。
萧奕三人闻着那诱人的香味绕过了御书房,往后面的庭院行去。
一个小肉团立刻飞扑了过来:“爹爹!”
萧奕顺手把他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小团子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说:“爹爹……肉肉……”
小萧煜指了指傅云鹤那边的烤肉,又嫌弃地看了看百卉手里捧的那碗鱼肉泥。
“肉肉!”
他仰起小脸,期盼地看着他爹,模样可怜兮兮地,希望爹爹能赏他一口烤肉吃。
可惜,小家伙失望了,他爹直接把他塞给了他义父,他义父又把交了他原叔父,然后他原叔父又飞快地把他递交给了傅叔父……
眼看着傅云鹤被小家伙缠得不知所措的样子,萧奕忍俊不禁,豪爽地笑道:“小鹤子,刚才那努族族长努拉齐送了不少好东西,等你和韩姑娘成婚的时候,我让你大嫂给韩姑娘添妆!”
傅云鹤闻言顿时双眼一亮,把小萧煜往他娘身旁一放,然后殷勤地亲自给萧奕送上了烤兔腿,笑嘻嘻地说道:“那小弟就替霞表妹多谢大哥大嫂了。”
转了一圈的小家伙一无所得,只好又去求他娘,就见他一会儿扯扯娘亲的裙裾,一会儿拉拉爹爹的袖口,一会儿又蹭蹭义父的胳膊……
官语白含笑地看着小家伙,道:“阿奕,有了努拉齐的先例,想必其他各族如今也该安心了!”
“总算这西夜还有几个聪明人。”萧奕笑嘻嘻地啃了口烤兔腿道。
他和官语白本来就没打算清算旧怨,毕竟两国交战,各有立场。
可是有的人啊,就是容易想太多……
想着,萧奕嘲讽地撇了撇嘴,想要安定人心的方法多的是,恩威并施便是,何必用什么烝报婚?!这西夜人是傻的吧?!
“大哥,”原令柏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这神算子给你算了一卦,今日之后,大哥你恐怕还有的忙!”接下来估计其他各族也要来都城拜见萧奕了。
“你这卦算得不太灵……”
萧奕似笑非笑地勾唇,话才说了一半,不死心的小肉团第三次拉上了他爹的袖口,萧奕的眉头抽了一下,不耐烦地扬了扬眉。
这臭小子,还有完没完?!
他瞪了自家的臭小子一眼,把右手尾指成环放在嘴边吹了一声。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一头灰鹰展翅俯冲了过来,先在众人的上方盘旋了一圈,然后就飞入了凉亭中,白鹰紧随其后。
两头鹰落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歪了歪鹰首看着众人,仿佛在问,有什么事吗?
小萧煜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再也顾不上他爹,顾不上烤肉,冲向了双鹰的怀抱。
傅云鹤和原令柏暗暗地松了口气,小侄子委实是个磨人的小东西啊,大哥再不出手,他们恐怕只好先避一避了……
一手摸小灰,一手抚寒羽,小家伙笑得意气风发,颇有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豪迈,一旁的百卉默不作声地趁机给他喂起鱼肉泥来。
有了鹰下饭,小家伙的胃口好多了,在心中自怜:他们三个真可怜,都没有烤肉吃!
小家伙抓过百卉手里的银勺子,舀了一勺鱼肉泥,讨好地送到了小灰尖锐如钩的鹰喙前。
小灰嫌弃地看了看鱼肉泥,又嫌弃地看看萧奕他们的烤肉。
这种不新鲜的玩意,哪只鹰要吃啊!
寒羽心有戚戚焉地帮着小灰啄了啄羽翼下的细羽。
看着凉亭中的三个小家伙各怀心思,南宫玥忍俊不禁地握拳放在唇畔,跟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又有几分惆怅:哎,可怜的小灰……
“我打算三日后启程回南疆,骆越城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萧奕看着凉亭中的双鹰意味深长地接着道,难得与自家世子妃心有灵犀了一回,望着小灰的眼神也有几分同情:可怜的小灰与寒羽老是这么聚少离多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小鹰……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鹰啊!
想想自己与阿玥自婚后就是聚少离多,萧奕真是想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官语白毫不意外,颔首道:“阿奕,你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他似是有几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西夜已定,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了,萧奕也是该回去解决一下皇帝派去南疆的那个钦差了。
“……”原令柏灰溜溜地缩了缩身子,想当作自己刚才没放过那番什么神算子的豪言。他很是殷勤地把手中刚好烤成金黄色的烤肉串殷勤地分给了众人。
一口烤肉,一口马奶酒,众人吃得甚为痛快。
萧奕又灌了几口马奶酒后,赞道:“这马奶酒和烤肉真是绝配。小鹤子,阿柏,你们给我准备几车,我带回南疆去!”
原令柏迫不及待地应声:“大哥,您放心,司大哥买酒的那户人家小鹤子已经打听过了,我们肯定把这事给你办好了!”原令柏不客气地慷他人之慨。
傅云鹤嘴角抽了一下,有些无语。
萧奕的目光在傅云鹤和原令柏身上扫过,然后看向了官语白,他清了清嗓子,语调骤然一变,苦口婆心地说道:“小白啊,我不担心小鹤子和阿柏,就担心你……”
南宫玥隐约猜到萧奕又要说什么惊人之语,直接扶额不去看他。哎,有夫如此,真是让人见笑了。
萧奕拍了拍官语白的肩膀,笑吟吟地继续劝道:“小白,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做人啊,别总是鞠躬尽瘁的,差不多就行了!……这就叫‘中庸之道’!”
他一副谆谆教导、振振有词的模样看得傅云鹤和原令柏闷笑不已,就差没笑得打滚了。大哥就是歪理特别多!
官语白看着这三个不正经的纨绔子弟,眼神微微有些恍惚,感觉似乎又回到了王都,嘴角逸出一朵淡淡的笑花。
如果几十年后还能如此笑饮一壶酒,也是人生一件快事!
他仰首朝天空望去,春末的西夜天色正蓝,蓝得如通透明亮,万里无云。
这天气正适合踏青!
官语白收回视线,看向萧奕,含笑道:“阿奕,那明日我们一起踏青去!”
说着,他忽然眼前一黑,心神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然后视野又变得清明起来。
萧奕敏锐地察觉到官语白的异状,又想到刚才在朝阳殿的一幕,眉宇紧锁。小白不太对劲……
南宫玥顺着萧奕的目光看了过去,见官语白的脸色有些苍白,道:“官公子,我来给你把个脉吧?”南宫玥一边说,一边与萧奕交换了座位,坐到官语白身旁。
“我没事……”官语白本想推拒,可是在萧奕、小四、傅云鹤等人灼灼的目光下却再也说不下去,只好配合地伸出了左腕。
南宫玥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官语白的腕间,四周的人怕叨扰了南宫玥,皆是不敢做声。
约莫五六息时间后,南宫玥就收回了手,正色道:“官公子的脉像有些弱,像是太过劳累,气虚血亏……”
萧奕闻言微微蹙眉,看来他和阿玥得稍微改变一下行程再晚些回南疆了。
南宫玥继续说道:“官公子,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先服几日,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
接下来,根本就没有官语白说话的份,煎药喝药的事小四替他应下了,西夜的公务则由萧奕做主,勒令官语白养好身子前都不许出现在御书房。
至于他的身子养没养好自然是南宫玥说了算。
众人皆是雷厉风行,把官语白送回了他暂住的轻风殿,半个时辰后,一碗热乎乎的褐色汤药就由小四亲自端到了官语白的跟前。
在小四的监督下,官语白喝了汤药后,就歇下了。
这些年来,他一向睡得浅,一点细小的声音就会惊动他,但是这一日他却睡得非常安稳,从下午起一直睡到了半夜,才迷糊地睁开了眼……
屋子里一片昏暗沉寂,只有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宫灯,勉强将内室照亮了一半。
官语白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这一觉他至少安稳地睡了三四个时辰,头隐隐有些昏沉,口中有些干涩……
官语白略显吃力地坐起身来,打算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细细的斟茶声才刚响起,紧接着就听“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面上。
在外面的小四立刻就冲了进来,俊朗的脸庞上掩不住的担忧,“公子……”
只见一个精致的青铜茶壶摔落在地,茶水溅了一地……
官语白环视着这一地的狼藉,露出少见的狼狈来,道:“小四,没什么,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四已经走到了床榻前,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小四蹙眉道:“公子,你发热了!”
小四的面色难看极了,扶着官语白躺回了榻上,也顾不上收拾地面,如旋风般离去,只丢下一句:“公子,我去找世子妃!”
小四飞檐走壁,怎么近,就怎么走,身形快得如同鬼魅。
没一会儿,沉睡中的吉云殿就被惊醒了,烛火一个接着一个地燃起,整个院落变得灯火通明……
一炷香后,只是稍作打理的萧奕和南宫玥就疾步匆匆地来到了轻风殿的内室中。
披着一件素雅的粉紫色斗篷的南宫玥坐在床榻边的小杌子上,再一次给官语白诊脉。
这一次,屋子里的气氛比下午凝重多了,众人都是紧张地注意着南宫玥的神色。
南宫玥沉下心,感触指下的脉动,心中一惊。
官语白的脉象比下午时更糟糕了!
明明下午时官语白的脉象是劳累过度导致气虚血亏,可是今日服了汤药又睡了一觉后,他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脉搏节律紊乱,忽疏忽密,时强时弱……
须臾,南宫玥便收回手,沉声道:“官公子,我先给你开一个解热的方子……”
萧奕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抿嘴没有说话,他隐约感觉到官语白的病似乎有些蹊跷……
很快,南宫玥就对着百卉口述了一个方子,百卉便急匆匆地下去抓药、煎药。
服下汤药后不久,官语白的烧就退了,等他再次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南宫玥和萧奕出了轻风殿,留了小四和百卉照顾官语白。
“阿玥……”
徐徐夜风中,响起萧奕有些担忧的声音。
南宫玥抬眼看向萧奕,眉宇深锁,缓缓道:“阿奕,官公子的脉象有点奇怪……”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偏偏她此刻身在西夜,想翻翻手头的医书都不行……
她得仔细想想,她得再观察一下……
夜更深了,萧奕没有再多问,只下一声淡淡的叹息声消散在风中……
这一晚注定是惊心动魄,天快亮的时候,百卉匆匆地跑来,禀说官语白忽然又烧了起来。
萧奕和南宫玥又一次赶到了轻风殿,司凛也闻讯赶来,他显然是匆匆起身,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司凛原本觉得官语白了结多年的心愿后会大病一场,但是这段时日,官语白的精神一直很好,明明前几天还是眉目疏朗,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躺在床榻上的官语白身上盖着一张薄被,薄被外的面颊看来潮红一片,小四给他绞了一块湿巾放在额头。
此刻,内室中明明挤了五六人,可是官语白仍是紧闭双眼,唇齿之间隐约地飘出呓语声,没有醒来的迹象。
司凛眉宇深锁,急切而担忧地问道:“世子妃,语白他到底是怎么了?”
南宫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跟着,她就把前两次给官语白搭脉的脉象大致解释了一遍,隔行如隔山,司凛虽然听不明白,却也知道这决不是什么好消息。
百卉又绞了一条白色的湿巾替换在官语白的额头上,他看来似乎平静了些,接着眼帘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乌黑的眸子里一片混沌……
他闭了闭眼,仿佛这才看到了床榻边的其他人,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百卉压了回去,道:“公子,你在发热……”说着,百卉的眉头皱得更紧,“世子妃,公子烧得更厉害了!”
南宫玥打开了药箱,道:“百卉,我来为官公子施针!”
在百卉的协助下,南宫玥净手,烧针,施针……
须臾,只着白色单衣的官语白身上就多了几十根银针,而他的气息总算渐渐平复了下来,原本潮红的面色也恢复正常……
南宫玥却无法因此而松一口气,又道:“官公子,我再来为你诊一次脉。”
内室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抑极了。
南宫玥第三次为官语白诊脉。
脉象与半夜时没什么变化,仍是脉象节律紊乱……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南宫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忽然她的眼角扫过了什么,双目一瞠,有些激动地抓起官语白的指尖。
这是……
官语白的身子虚,指甲盖不似常人般红润,带着淡淡的青白色,可是此刻他的指甲根却是泛着青黑色……
自己太大意了!
南宫玥伸手对着百卉做了一个手势,百卉立刻递了一根银针给她,南宫玥毫不犹豫地往官语白中指的指甲根刺了一针。
十指连心,官语白却毫不动容。
然而,南宫玥的面色骤变。
针尖上,赫然可见一点黑血,将银针瞬间染黑……
触目惊心!
南宫玥缓缓地说道:“官公子是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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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毒源
南宫玥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小小的内室中却是如雷鸣般。
中毒?!
其他人闻言都是脸色大变,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官语白怎么会中毒呢?!
官语白在西夜从来就不曾落单过,来都城后,日常的饮食都是出自西夜宫中,与小四、司凛他们一起。
到底是谁,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官语白下毒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官语白指尖的那滴黑血上,官语白的手十分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如竹,只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上布满了一条条不甚明显的细疤,那是当年的牢狱之灾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萧奕眉宇深锁,目光变了几变,幽深难解。
相比其他人的震惊,反倒是官语白本人看来云淡风轻,似乎早已看透生死。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南宫玥又道:“官公子,容我再为公子探脉。”
她定了定心神,伸指再次为官语白搭脉,樱唇紧抿,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官语白的脉象还是与前两次一样,古怪,却并非是中毒的迹象。
然而……
那滴黑血以及针尖发黑的银针分明就代表着他血中含毒。
南宫玥很快收回了手,沉吟着看向小四,问道:“小四,你家公子这些日子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又用过什么?”
从南宫玥的这句问话,其他人立刻明白她还无法确认官语白所中之毒,所以只能试图从官语白的日常中寻找线索。
接下来,在小四的协助下,南宫玥和百卉把整个轻风殿乃至御书房的各种物件也包括庭院里种植的花草树木、以及官语白日常的饮食都一一检查了一遍,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但是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
官语白的生活很简单,每天都是在御书房和轻风殿之间来回,最多也就随萧奕去朝阳殿见过使臣。
还有什么是官语白日常避无可避的呢?!
南宫玥思索了片刻后,不太确定地说道:“阿奕,会不会是西夜王临死前令人在水井里投了毒……”水井的水是活水,毒素很快被冲散,南疆军的人基本都身体强健,所以没有大碍,而官语白身子弱,些许毒素就沉淀在了身子里,越积越深……
萧奕昳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扬声吩咐道:“来人!给本世子派兵在宫中调查所有的水源!”
“是,世子爷!”
守在殿外的几个南疆军士兵很快就领命而去,须臾,整个王宫都因为萧奕的这道命令而骚动了起来,在傅云鹤和原令柏的率领下,一队队南疆军士兵在宫中的各个角落穿梭,面目森冷,脚步隆隆,颇有要把整个王宫翻过来的气势。
整个都城也随之戒严,城内的西夜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闭门不出……
日悬高空,午后的都城中空荡荡的。
南宫玥和百卉也没闲着,她们正在轻风殿的东暖阁中,让小四仔细回忆官语白近一月的饮食,百卉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自外面传来,风行面色焦急地走了进来,道:“世子妃,公子烧得更厉害了!”
南宫玥猛地站起身来,与百卉、小四一起赶往内室。
床榻上的官语白又睡着了,或者说,他应该是昏迷了,整张脸比之前更为潮红,鬓角、脖颈间都沁出了密集的汗珠,呼吸声变得极为沉重。
“呼……”
“呼……”
内室中,只听他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其中。
就算不探脉,南宫玥也知道官语白的状况更糟了。
“百卉,备针!”
南宫玥简洁地吩咐道,百卉赶忙打开了药箱……
金色的阳光自窗口照了进来,盖过了床头的那盏宫灯中未曾熄灭的灯火,虽然阳光正盛,却比夜里还要宁静、死寂。
南宫玥在百卉的协助下熟练地再次为官语白行针,主仆俩默契极佳,手下的动作流畅而快速,而屋子里的男子们则一个个静立一旁。
一动一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炷香后,满头大汗的南宫玥方才收针,只在官语白的胸口留下五根银针护住心脉。渐渐地,官语白的呼吸平缓了下来,虽然仍旧面如赤色,但神情间却安详了起来,似乎睡得正沉。
呼!南宫玥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一些,接过萧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迎上众人紧张的眼神,道:“我暂时行针护住了官公子的心脉……百卉,你去抓些药,竹茹、陈皮、吉术……”
南宫玥一鼓作气地念了方子后,百卉又匆匆地下去抓药、熬药……
百卉前脚刚走,后脚傅云鹤和原令柏就来了,沉重地对着南宫玥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查遍了宫中所有的水源,却仍是一无所获。
找不到毒源,就无法对症下药。
南宫玥走到窗边坐下沉思着,内室中又一次陷入沉静中,空气压抑得令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南宫玥抬手去推窗,想透口气,但抬起的右臂却僵在了半空。
咦?!她的鼻子一动,似乎闻到什么,跟着又嗅了嗅,不太确定地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屋子里有股什么味……”
萧奕的鼻子也动了动,凝神闻着,屋子里似乎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但是再一闻,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南宫玥和萧奕对视了一眼,叫上司凛、小四还有风行一起再次在屋子内外搜查起来,把各种物件又查了一遍,甚至连外面的草皮也没放过,几乎把每一寸草叶都翻找了,却还是没找到那腐臭味的源头……
眨眼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就在南宫玥几乎要以为那臭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萧奕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阿玥,是小白!”
南宫玥疑惑地看向了萧奕,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萧奕站在官语白的榻边,掀开薄被的一角,伸手抓起了官语白的一只手腕。
南宫玥快步走了过去,鼻尖凑近官语白的指尖嗅了嗅,双目微微瞠大。
就是这个!
她细细地审视着官语白的指尖,他指甲根上的黑青色似乎比昨晚更浓了……还有,他的手指上除了多年的旧疤,似乎还有几条细细的新疤,疤痕上那淡淡的肉粉色显示出这几条新疤应该还不久……
南宫玥急忙问道:“小四,你家公子的手上有新伤,这伤是怎么来的?”
小四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官语白的手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沉,脱口道:“乱葬岗!”难道说公子是在乱葬岗中的毒?!
“乱葬岗?!”南宫玥若有所思,想起静心宫中的那个棺椁,心中隐约浮现一个猜测。
她深吸一口气,道:“与我仔细说说那天的事,还有乱葬岗的状态……”
司凛、小四和风行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事关重大,就由司凛开始从那日他们抵达乱葬岗说起,说到乱葬岗四周的环境,说到他们是如何才找到官夫人的尸骨,说到官语白是如何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把官夫人的尸骨挖掘出来……
内室中只剩下了司凛越来越艰涩的声音,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几乎哽咽,一直说到他们运送官夫人的棺椁下山。
听到这里,南宫玥几乎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赶忙又道:“小四,风行,去看看你们家公子的胳膊上、背上有没有什么异样?”她一边说,一边退到了一旁。
小四和风行不敢耽搁,疾步走到榻边。
小四动作利索地将官语白扶坐了起来,风行则替他解开中衣,当白色的中衣自官语白身上滑下大半后,两人发出震惊的倒吸气声,后方的萧奕和司凛也看到了,皆是面沉如水。
只见官语白白皙清瘦的背上除了一条条交错如蛛网的长疤,还有条条黑斑,沿着脊背凌乱地分布着……
小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世子妃,公子的背上有不少条状的黑斑。”
自己的猜测没有!南宫玥眸光幽深,这一刻终于确认了。
她记得曾在一本医书看到过:尸毒,乃至阴之毒。中尸毒者,身有黑斑,如扭蛇状,血黑如墨,脉象戒律紊乱,高热不退……
“是尸毒……”南宫玥缓缓道。
听司凛方才所言,南宫玥推测官语白应该是因为在乱葬岗时指尖受伤,导致尸毒内侵。而那尸毒应该不重,所以这一个月来一直潜伏在他体内,一点点地鲸吞蚕食,换作别人或许只是一场小病,可对于体质赢弱的官语白却足以致命。
只是,但凡尸毒,首先必定是因人或动物的尸体腐烂而生,其次又细分为几种,可能是弥漫在雾气中的尸气,可能是尸体腐烂后溶解在泥土里的毒素,可能是染病身亡的死尸中释放的病气,更有可能是埋尸处附近的植物吸取了土壤中的尸气……
每种尸毒间有微妙的区别。
官语白体内的尸毒到底来源于何呢……
医毒之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自己必须谨慎才行!
南宫玥沉吟片刻后,神色越发肃然,迟疑着道:“阿奕,我得亲自去一次乱葬岗,只是官公子……”
官语白的病情现在这么危急,南宫玥就担心自己一来一去要费上四五日,万一官语白的病情忽然恶化,以百卉的医术恐怕还不足以应付……
萧奕皱了皱眉,当机立断地吩咐道:“竹子,备马车!”
众人立刻明白这马车是为谁准备的,萧奕的意思是带官语白一起前往乱葬岗!
司凛飞快地在心中衡量了利弊,也觉得萧奕这个主意最为合适。他当然知道以官语白现在虚弱的状态并不适合出行,可是唯有跟着世子妃,才能应付突发状况,方才稳妥。
以官语白此刻的病情,众人也不敢耽误,把小萧煜留给海棠照顾后,他们一行人立刻就带着一辆马车以及几十个南疆军士兵从都城出发,前往翡翠城东郊的乱葬岗。
接下来的三日都是赶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如同南宫玥所料,一路上,官语白的病情又有几次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高热频发,为此他们一路停了数次,但好在官语白的病情还是控制住了。
终于,他们在三日后的清晨抵达了乱葬岗。
一行车马停在了山脚处,南宫玥吩咐小四和百卉留在马车里照顾官语白,她自己则和萧奕、司凛和风行四人一起上山岗,还特意分了口罩给他们几人戴上。
清晨的乱葬岗,朦胧的雾气弥漫着墓碑与坟墓之间,阴气森森。他们戴着口罩虽然有些气闷,却也同时那尸臭味和腐烂味阻挡在口罩外。
风行和司凛走在前方,凭借记忆领着南宫玥和萧奕沿着他们上次来时的路一路蜿蜒而上,等他们到山岗顶的一株老松旁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旭日高挂,附近的雾气散去了大半,周围的视野清晰了不少。
山岗上,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个微微隆起、坟土犹湿的新坟,这些都是之前风行他们挖掘后又填回去的坟墓。
一片“新”坟中,一个七尺长的长方形坑洞一眼望去尤为醒目。
“世子妃,”风行指着那个坑洞道,“就是那里……”
也是因为这段时间西夜战乱,这乱葬岗最近显然没什么人再来过,所以这个坑洞才能保留下来,否则恐怕早就被人埋进了其他的尸体……
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南宫玥心里苦笑,蹲下身来,打开了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罐。
萧奕猜出她要做什么,自告奋勇地替她跳下坑洞,用那小瓷罐从坑底取了些湿润的坟土上来。
南宫玥拿出只一根银针插入那一小罐坟土中,银针没有变色。
不是坟土!
南宫玥戴上一副鹿皮手套,仔细观察着坑洞的四周,查看路边的野草灌木,收集枝叶上的露珠,检查那些散落在四周的尸骨……可是都没有问题!
南宫玥微微蹙眉,心里有些焦急,难道是自己的推测错了?!
她定了定神,再次回到了那个坑洞边缘,绕着它缓缓地走了一圈……
这是?!
南宫玥瞳孔一缩,再次蹲下身来,那黑色的坟土上,歪着几株与土色几乎无异的小草,草叶的边缘呈锯齿状,细看就会发现草与土壤交接的地方泛着青黑色。
南宫玥小心翼翼地掰下了一片草叶,再从叶子的断口挤出青黑色的草汁来……
这时,萧奕三人几乎屏息,看着南宫玥手中的银针沾上那色泽诡异的草汁。
发黑的针尖给了众人答案,就是这个——
尸体在地下腐烂时产生的尸水、尸气侵入这坟草中,形成了尸毒。
应该是官语白挖土不慎手指受伤,那坟草草根的尸毒就从手指的伤口侵入了他体内,形成隐患!
南宫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一旦确定病因,那么接下来她心里就有了方向了!
一行人立刻下了山,南宫玥以炭笔开了一张方子,萧奕又让人照此撰抄了几份,分发给随行的南疆军士兵让他们先前往翡翠城抓药。
而萧奕他们则随后也抵达了翡翠城,守城的南疆军将士立刻将萧奕一行人迎入守备府小憩。
这一日的翡翠城随着他们一行人的到来荡起了一圈圈异样的涟漪,只见南疆军的士兵急匆匆地在城中的各个药铺出没,太阳西斜时,就有一个年轻的将士面有难色地进了守备府。
“世子妃,其他的草药末将等都寻到了,”那将士抱拳禀道,“就是缺了一味圆子茯,末将等找遍了药铺也不曾找到,末将已经令人去周边城镇找寻,就怕要费上些时日……”年轻的将士越说头越低,不敢直视世子爷锐利的目光。
幸好,世子妃温和的声音随即便在耳边响起:
“幸好这圆子茯并非是不可替代,路校尉,你去找一味玉竹苓即可替代。”
年轻的将士松了一口气,急忙领命而去。
谁想,一个多时辰后,他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再次求见南宫玥,头伏得更低了。
827苏醒
“世子妃,末将在城中也不曾找到……那玉竹苓……”
厅堂中,路校尉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抱拳禀道。
虽然他很想问世子妃还有没有别的药草可以替代,但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冷汗涔涔地自他额角落下,他只觉得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
厅中静了一瞬,萧奕心中不悦,眯了眯桃花眼。这西夜果然是蛮夷之地,要什么没什么!
“阿玥……”萧奕询问地看向了南宫玥。
南宫玥眉头微蹙,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在大裕,这两味药虽然稀少,却不算罕见,她没想到在西夜竟然连一株也找不到。
偏偏对于这个方子而言,圆子茯或玉竹苓几乎是必不可缺的。
“阿奕,我开的这个方子药性很猛,”南宫玥有几分犹豫地说道,“官公子的身子比常人要弱,这圆子茯、玉竹苓是用来护住心脉的……我担心如果缺了一味药,官公子可能受不了药效,反而事与愿违,良药变毒药……”说着,南宫玥的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敢轻易拿官语白的命来冒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凝重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路校尉的背后早就一片汗湿,正想抬头观望世子爷的神色,萧奕已经出声了。
“路校尉,传本世子之令,调五百兵士往周边城镇寻药!”萧奕当机立断地下令。
“是,世子爷。”路校尉匆匆地领命而去,恨不得多长一对翅膀。
事关安逸侯,此事十万火急!
随着萧奕这道命令的下达,翡翠城中再次泛起了层层波澜,五百南疆军骑兵在守备府的门口训练有素地集合,然后兵分两路,马蹄声隆隆如雷,两队人马分别从东、西两道城门而出,往周边城镇四散而去……
城中的一些世家大族都在暗暗观察留心着守备府的一举一动,从镇南王世子和世子妃进城的时候,他们已经得了消息,正迟疑着要不要想方设法向世子爷示好,一听说世子爷派人在寻药,立刻就骚动了起来……
这两日努族族长接收了本来隶属卞凉族的三个城池的消息已经在西夜渐渐传开了,不少世家族长都在蠢蠢欲动,没想到天凉就有人送枕头,眼前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啊!
可是……
“没有圆子茯、玉竹苓吗?”一间大宅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急切地问道。
下方的中年男子擦了擦汗,回道:“禀家主,小的找了大夫询问,大夫说是这圆子茯、玉竹苓生性娇贵,在我西夜也就东南境可以出产这两味药,往年得个十来株倒也不成问题,偏偏今春东南境多雨,把那圆子茯、玉竹苓给淹了……”
那家主皱了皱眉,不甘心地喃喃道:“难道这么好的机会要这么放弃吗?”
可是现在就算派人去大裕恐怕也来不及了!
家主死死地握着扶手,忍不住又问道:“难道就没有和圆子茯、玉竹苓药效相似的药材?”
中年男子想了想后,回道:“家主,大夫说,这圆子茯、玉竹苓是上品的补益药,库房里正有两支珍贵的千年人参……”
“你怎么不早说!”家主喜形于色,立刻令下人准备拜帖和厚礼,急匆匆地赶往守备府。
有这个想法的,当然不止他,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奇珍灵药比如什么千年人参、千年雪莲、千年何首乌云云,如流水般往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守备府,好不热闹。
偏偏这其中就是没有圆子茯或玉竹苓,到了次日正午,出城寻药的将士也陆续地归来,皆是一无所获。
而官语白从昨晚起就又在发热了,体温越来越高,一直到此刻都没醒来过,只听他嘴里呓语声不断,似乎陷入了一种永无至尽的噩梦中……
这一次来势汹汹,饶是众人用各种手段帮助他降温,冷敷,以烈酒擦拭身体,退热的汤药,针灸……但他还是高热不退……
南宫玥心里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了!
她坐在窗边,执笔盯着手中的几张方子许久,改了又改。
她已经琢磨了两三张方子,试图将药性改得轻一些,但是又担心官语白所中的尸毒已深,改轻了药性也许会弄巧成拙……
前世官语白英年早逝,今生自己决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
否则,天道未免不公!
南宫玥眼眶微酸,眼前闪过许许多多前世的事。
她抬起左手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觉执笔的右手一空。
萧奕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定定地看着她,左手正拿着南宫玥的那支狼毫,右手则拿起她写的那几张药方看了看……
他看不懂药方,也不懂药材与药性,却能看出南宫玥刚写的这几张方子涂涂改改,改的都是药的用量,是数字。
阿玥她在试图减轻方子的药性。
萧奕的脑海中顿时回响起昨日南宫玥关于方子药性猛的那番话,若有所思。
萧奕的桃花眸中闪过一抹锐芒,果断地说道:“阿玥,用你原本的方子吧。”哪怕缺了一味药。
“小白,他会没事的!”萧奕拉起南宫玥的一只手,含笑地看着她,“他还要带着官夫人去与官大将军团聚呢!”
他知道如果是他,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和小白虽然性格大相径庭,但是,他们都不是会认命的人!
南宫玥怔怔地看着萧奕,渐渐地,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是啊,她太过在意前世,反而有些魔障了!
“阿奕,你说的对……”南宫玥终于下定了决心。
官语白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还心有牵挂,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百卉,”南宫玥看向一旁侯了许久的百卉,问道,“今儿不是送来不少奇珍灵药吗?可有单子?”
百卉急忙把各家送来的礼单呈上了,南宫玥看了看后,飞快地从中选了几种药材,开了一个补血补气的方子,让百卉下去熬药……
虽然打算兵行险着,但是她必须事先做一些准备才行。
汤药在半个时辰后就都熬好了,一碗是滋补的汤药,一碗是治疗尸毒的汤药,前者被送到官语白的榻边,后者则暂时被温起来放在一旁。
南宫玥给官语白探脉后,就示意百卉先给昏迷的官语白灌下了那碗补药。
一盏茶后,她就再次为官语白探脉,几乎每隔一盏茶时间,她就为他探一次脉,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确认时机到了,就吩咐百卉给官语白喂下另一碗药……
这一碗,才是关键。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官语白服下第二碗汤药后,气息就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到一炷香后,他的病情又骤然急转而下,他又忽然烧得更厉害了,而且心脉减弱减缓,呼吸几乎微不可查……
南宫玥再次为他行针,忙碌了近一个时辰,官语白才缓和了过来,呼吸和脉象都稳定了下来……
南宫玥擦了擦汗,疲累地退到了后方,让百卉照顾官语白,却发现司凛不知何时站在了后方,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世子妃,语白会撑下去的……”司凛缓缓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目光又看向了床榻上的官语白。
南宫玥什么也没有说,微微一笑。
她也觉得官语白一定会好起来的!
夜寂静、清冷,而漫长……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
“世子妃,公子已经两个时辰没发烧了……”小四一脸希冀地看着南宫玥,想说公子是不是没事了。
南宫玥又替官语白探了脉,然后小心翼翼地为他的手指放血,见他指尖溢出了鲜红的血珠,她眼神中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病情控制住了。”
万事起头难,这控制尸毒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官语白在正午的时候终于苏醒过来,他一睁眼,入目的就是上方陌生的床帐,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地眨了眨眼。他的目光稍稍右移,就发现风行正趴在榻边,似乎是睡着了。
风行的身后,一头白鹰正停在几丈外的案几上,冰蓝色的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在睡啊?
官语白不由唇角微勾,虽然身子还是虚脱无力,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又从鬼门关前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捧着一个铜盆的小四进来,步子一滞,脱口道:“公子!”
这一声“公子”惊醒了榻边的风行,他猛地直起了身子,惊喜地看向官语白:“公子,你醒了!”
风行一句话换来的是小四的一个白眼,似乎在质问他,连公子醒了你都不知道!
风行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他也是看公子快四个时辰没发烧了,就稍稍眯一会儿眼。
见官语白要起身,风行赶忙把他扶坐了起来,殷勤地问道:“公子,您要不要喝水?”瞧他的样子,分明就是要转移视线。
官语白已经“睡”了超过一日一夜,口中也确实干涩,便接过了风行递来的茶水……
下一瞬,却见那茶杯从他修长的指间滑落,“咚”地一声摔落在床榻边的地面上,瓷片与茶水飞溅开来。
小四面色剧变,道:“风行,你照顾公子,我去找世子妃!”
官语白眼帘微垂,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风行则是静立一旁久久不语。
片刻后,南宫玥、萧奕、司凛就随小四闻讯而来,风行给南宫玥端了小杌子,“世子妃,您坐!”
南宫玥坐下后,数不清第几次地为官语白把脉,面沉如水……
须臾,她收回了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另一个青瓷茶杯对官语白道:“官公子,你能试着用右手拿起那个茶杯吗?”
“我试试……”官语白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抓向那个青瓷茶杯,如玉的指尖与青瓷形成鲜明的对比,瓷杯才离开床头柜又“啪嗒”一声落了回去。
官语白的右手使不上力了!屋子里的其他人此时都意识到了这点,心猛然沉了下去。
“世子妃,公子的手……”小四焦急地看向了南宫玥。
南宫玥的面色更为凝重,正色看着官语白,道:“官公子,你中的尸毒虽然暂时已经清得七七八八,但是尸毒是从公子右手的伤口侵入的,时间拖得久了,所以这右手才会……”才会废!
顿了一下后,南宫玥继续道:“现在只能等你的身子先调理好了,再另开方子,慢慢养会好的。”
但是能养到什么程度,南宫玥也没有把握,也无法保证。
屋子里静了一瞬,官语白还没有说话,就听萧奕出声道:“小白,你随我们回南疆吧!”想起之前在翡翠城找药的事,萧奕便是眉宇紧锁,态度果决,“西夜这蛮夷之地,既没药也没什么好大夫!”
南宫玥也是颔首道:“阿奕说得是,正好外祖父在骆越城,可以让外祖父来瞧瞧,一定能保住官公子的手。”
这一次,司凛、小四和风行他们也和萧奕站在相同的立场。
对他们而言,就算赔上整个西夜,也没有官语白的身子重要!
官语白怔了怔,想说西夜还百废待兴……
可萧奕似乎看出了官语白要说什么,毫不犹豫地说道:“让小鹤子来就是!”反正要整治好西夜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这一日,虽然官语白脱离了险境,但笼罩在守备府乃至整座翡翠城上方的阴影却更浓了!
接下来的三日,官语白的身子缓缓地康复了起来,只是右手仍然使不上力。五月二十五,众人便启程离开了翡翠城,返回西夜都城。
返程悠哉了不少,但饶是如此,南宫玥还是疲惫不堪,到后来歪在马车里就睡着了,她睡得极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抵达了都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萧奕抱进了吉云殿……不知道小萧煜来看过她,不知道小家伙眷恋地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乖乖地没吵她,却还是被一觉睡醒的萧奕一把抱出了内室……
虽然才睡了两个多时辰,但是萧奕已经恢复了过来。不想这臭小子吵了他娘睡觉,萧奕干脆把小家伙抱去了御书房处理堆积已久的公务……
直到夜幕快要降下的时候,萧奕又带着小萧煜去了轻风殿探望官语白。
一进殿,就能闻到其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小家伙皱了皱小脸,在萧奕的怀里扭扭身子就想要跑。他才不要吃药呢!
萧奕一看这臭小子的德行,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拍了拍小肉团肥嘟嘟的屁股道:“臭小子,又不是让你吃药!”
话语间,他抱着小家伙进了内室。
小家伙本来还想挣扎,直到看见坐在窗边的义父正用左手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药香正是从那边飘来的。
不是给自己喝的啊!小家伙安心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义父。
官语白对着小家伙微微一笑,笑容慈爱一如往昔,似乎右手无力的事没对他造成一点影响。
萧奕伸指在小家伙的额心上弹了一下,放他下地,并催促道:“臭小子,还不给你义父请安。”
“义父……”小家伙乖乖地叫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向了脸色还有些惨白的官语白,一眨不眨地看着官语白手中的那个大碗,看着他几乎皮包骨头的手腕。
等义父喝完了汤药,小家伙这才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膝盖……所有人都忍不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团子爬上官语白的大腿后,先用头顶在他的胸膛上蹭了两下,然后灵活地一翻身,换成了躺的姿势,四肢一缩,捏着两只肉嘟嘟的拳头放在胸前,咧嘴笑了,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
“喵呜——”
内室中静了一瞬,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枝叶摇摆声,一道青色的身形歪歪斜斜地从树上摔了下来,但是他立刻就在半空中调整姿势,一个后空翻后,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风行有些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想若无其事地再爬回树上去,就听内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噗哈哈——”
萧奕不客气地弯腰捧腹大笑,原本还想忍着笑的风行也不由跟着大笑起来:镇南王府的小世孙也太逗了!
百卉瞪了外头的风行一眼,急忙去看小萧煜。
小家伙根本没看别人,他那双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正直视着官语白,似乎在期待什么。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官语白迟疑了一瞬,伸出左手摸了摸小家伙乌黑的发顶。
小家伙满意地笑了,用头顶蹭了蹭义父的掌心,又可爱地“喵”了一声。
下一瞬,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的风行再次发出一阵爆笑声,原本死气沉沉的轻风殿顿时因为这疯狂的笑声惊起了一大片雀鸟,一片热闹喧哗……
这时,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从门帘的方向传来,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阿奕,煜哥儿……”
小萧煜闻声立刻换了个姿势,麻利地从义父的膝头爬了下来,蹬着两条小胖腿急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如乳燕归巢般。
“娘!”
可是他还没投入他娘的怀抱,已经被他爹一把抱了起来。
一口气睡了四五个时辰后,南宫玥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乌黑的眸子又有了如寒星般的璀璨光辉,在内室昏黄的灯光中,莹莹生辉。
南宫玥对着萧奕微微一笑,又摸了摸小家伙的发顶,眸光温柔似水。
南宫玥的身后,还跟着傅云鹤和原令柏,傅云鹤笑眯眯地说道:“大哥,我和阿柏是来探望侯爷的,正好在外头遇上了大嫂……”
看着傅云鹤,萧奕立刻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开口道:“小鹤子,小白三日后要跟我回南疆,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傅云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幻听了吗?!
原令柏却是幸灾乐祸地笑了,知道有好戏看了。
“大哥不要啊!”
好一会儿,傅云鹤终于反应了过来,皱着一张娃娃脸大呼小叫了起来,“侯爷,我们不是说好的……”他以后不管内政的吗?!
傅云鹤本来想扑向官语白求情,却被小四拦在他和官语白之间。
小四冷冷地瞪着傅云鹤,一手已经按上了缠在腰间的软剑,傅云鹤一下子就怂了,调转方向又扑向了萧奕。
“大哥!”
就算官语白要回南疆休养,大哥也可以留下主持大局是不是?!
萧奕的怀里还抱着小萧煜,不客气地直接出腿,一脚踹在了傅云鹤的右腿胫骨上,笑嘻嘻地直接道:“小鹤子,你今年还想不想当新郎官?!”
语气中的威胁可以说溢于言表了!
抱着右腿又是惨叫又是跳脚的傅云鹤顿时仿佛被冻僵似的,再也不敢动弹了!他毫不怀疑大哥有本事把他的婚事从今年拖到明年……他,他,他还指望着今年娶个老婆好过年呢!
“小鹤子,乖。”萧奕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道,“等办完了西夜这边的事,大哥大嫂给你‘添妆’!”
外面的风行差点又从树上摔了下来,据他所知,添妆不是给姑娘家添的吗?
傅云鹤抽抽噎噎地应了,在原令柏的“搀扶”下,可怜兮兮地走了。
接下来的两日,对于傅云鹤来说,简直是时光如电,他巴不得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偏偏时光不为任何人停留。
眨眼就到了五月三十,萧奕、南宫玥和官语白一行人启程离开都城的日子,来的时候,萧奕和南宫玥轻装简行,回去的车队却浩浩荡荡。
车队的最后方是一个黑漆棺椁,让人看着就是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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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独立
“踏踏踏……”
一行车马奔驰在宽阔的官道上,一灰一白两头鹰飞在队伍的上空,一时前冲,一时盘旋,一时又啼鸣着飞了回来,似乎在催促着下方的人群:你们也太慢了!
望着空中小灰意气风发地绕着寒羽打转,骑在乌云踏雪上的萧奕嘴角微勾,这次小白跟着他们一起回南疆,倒是便宜小灰了。
“阿玥,”萧奕转头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你说我们这回能不能抱上几头小鹰?”
南宫玥的目光正在看一辆青篷马车,怔了怔后,方才讨好地看向了萧奕,只能抿嘴笑着,很显然根本就没听到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萧奕的整张脸差点没黑了下来,他就知道阿玥老是在惦记那个臭小子!
南宫玥赶忙驱使胯下的马儿来到萧奕身旁,眼角瞟到身旁的海棠飞快地指了指天空做了个手势,南宫玥立刻心领神会,笑眯眯地与萧奕围着小灰和寒羽聊了起来。
一旁的那辆青篷马车上,驾车的小四无语地眼角抽搐了一下,这个萧世子还有完没完,成天打他们家寒羽的主意,自己的儿子不管就知道丢给他家公子……
小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传来小萧煜“哇哇”的叫声,听来很是亢奋,偶尔也夹杂着官语白低低的笑声。
小四依旧面无表情,嘴角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翘了翘,只要这个小家伙能让公子开怀,那什么都好。
车厢里,小家伙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官语白,或者说官语白手中的九连环。
官语白坐在马车里的一个小案几旁,双手正在解一个九连环。
虽然他的右手使不上力,但是他的左手还是十分灵活,一步接着一步,一个接着一个地解下了九连环。
小家伙看得稀奇极了,乌黑的大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咔哒”一声,最后一个铁环解了下来,九连环分成了两部分:环与环柄。
小家伙难以置信地从官语白手中接过了九连环,左看右看,然后又递还给了官语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义父……”
他那闪闪发光的眼神仿佛在说,再玩一次,再玩一次!
官语白嘴角含笑,从善如流地用左手把分成两部分的九连环装了回去,左手的动作非常灵活流畅,完全看不出他本来是个右撇子。
须臾,官语白就又把九连环组装好了,再次交到小家伙手里。
小家伙抓着九连环的环柄用力地晃了晃,圆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九个环却是牢固地套在环柄上。
小萧煜觉得越发稀奇了,兴奋地给他义父鼓起掌来,似乎在说,义父真是太厉害了!
看着可爱的小团子,官语白含笑道:“煜哥儿,义父教你可好?”
“好好……”
小萧煜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马车里,从这一日起,小家伙就缠上了他义父,觉得义父真可怜天天要喝药,他就陪陪义父好了;觉得义父真厉害,什么都会,比方说用一块炭就把小灰画得漂亮极了……
见官语白在小萧煜的陪同下,心情开阔,也让司凛、小四和风行他们暗暗地松了口气。
这一路的归程不似意想中那般沉重,甚至还轻快悠闲得很,仿佛他们只是出来春游踏青一般。
越靠近南疆,风沙就越少,四周的景致秀丽如画,山青水秀,鸟语花香,这一幕幕都在暗示着,他们快要到家了!
车队上上下下都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和眼中的期待……
六月底,萧奕一行人的马车浩浩荡荡地返回了骆越城。
他们的车队自然是引来了城中不少好奇的目光,没过多久,世子爷归来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骆越城。
在万众瞩目中,一行车马目标明确地径直驶向镇南王府,王府的正门再次大敞,宣告着主人的归来!
小萧煜早就在马车中沉沉地睡去了,由海棠抱去了碧霄堂歇息。
萧奕和南宫玥先去安顿了官语白,之后,萧奕就亲自跑了一趟林宅,请林净尘过来青云坞。
“外祖父!”
南宫玥亲自出屋迎林净尘进屋,原本还算宽敞的青云坞因为众人都聚集在这里而显得有些拥挤。
“林老神医。”
屋子里的众人皆起身与他见礼。
林净尘一向不拘小节,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在官语白身上扫过,大致的情况他已经听萧奕说了,只是萧奕不懂医术,说得难免就有些笼统。
“玥儿,”林净尘还没坐下,就急切地说道,“与我细说说语白的病情。”
“外祖父,我们坐下说。”南宫玥自然是应下了,亲昵地搀着林净尘到窗边坐下。
她对着百卉做了个手势,百卉立刻递给她几张早已经备好的方子。
跟着,南宫玥就说起了官语白中毒的来龙去脉,其中也包括她的各种应对措施,并抽出相应的方子递给林净尘看,连那株从乱葬岗挖来的坟草也拿了出来……
其他人都不敢出声打扰,好一会儿,屋子里都只有外祖孙俩的声音,虽然官语白才是病人,却也几乎都插不上话,只听这对外祖孙俩一会说药材,一会儿论脉象,一会儿又讨论起治疗方案……大部分的对话都让那些个门外汉听得云里雾里,大概也唯有跟着南宫玥学医多年的百卉能听懂七七八八。
约莫过了一炷香后,林净尘对着官语白招了招手,随和地说道:“语白,来,我来给你把个脉。”
官语白起身走到林净尘的另一边坐下,伸出了左腕置于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林净尘凝神为官语白探脉,感觉指下的脉动,片刻后就颔首道:“玥儿,你的方子开得不错,语白的脉象大致平稳了……”
说着,林净尘又示意官语白把右手伸了过来,仔细地审视着,除了那指间一条条细细的疤痕,官语白的指尖不似正常人那般红润,而是泛着一种灰败的青白色。
林净尘又让官语白试着反握自己的手,并让他尝试抓了屋子里的各种东西……
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四周的空气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越来越沉重……
林净尘一边垂眸思索,一边捋着胡须,道:“我行医多年,尸毒之症也遇上过好几例,但都不似语白这般。语白的这种状况有些麻烦……”
闻言,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由神色肃然。
一片凝重的气氛中,也唯有官语白仍是悠然自在,云淡风轻,“林老神医,我年少时曾学过左手习字,右手不能动其实也无妨……”
一句话迎来众人不赞同的目光,众人都是眉宇深锁地看着他。
这一路上,萧奕、南宫玥、司凛他们其实都注意到官语白在有意识地锻炼他的左手,用左手解九连环,用左手写字画画,甚至还用左手给小萧煜缝过那只不慎蹭破的小橘布偶……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官语白的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灵活,就仿佛他天生是个左撇子一样。
可是对于司凛他们而言,这样的官语白反而让他们更为心疼,官语白的做法似乎是早就觉得他的右手是不会好了……
“小白,能不能治可不是由你说了算!”萧奕眉眼一斜,直接瞪了官语白一眼。
南宫玥与他一唱一搭地接口道:“这事由外祖父和我说了算。”
说着,南宫玥含笑地看向林净尘,又道:“外祖父,您说‘有些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对吗?”
别人不知道林净尘,但是前世跟着林净尘学医多年的南宫玥最了解她的外祖父,“有些麻烦”代表这并非是短时间可以治愈的病症,却不代表这是不可治愈之症。
南宫玥这么一说,司凛、小四和风行皆是眼前一亮。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哪怕赴汤蹈火也要去试,也要治好官语白!
林净尘转头看着南宫玥,神色间难掩讶然,唇角却是微微翘起。他的这个外孙女真的太了解他了,难道说有的人就是天生投缘?!
屋子里一片寂静,就在这时,竹子忽然快步从屋外进来了,忐忑地打破沉寂:“世子爷,王都来的钦差左都御史在府外求见……”
竹子的话音未落,萧奕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不见!”没看到这里正忙着吗?!
竹子也不敢久留,飞快地退了下去,心中默默地为那左都御史掬了把同情泪……
须臾,得了吩咐的门房就不客气对候在门外的左都御史道:“大人请回吧。世子爷刚回来,没空见客。”
什么?!左都御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是急多一点,还是气多一点……
他在四月二十五日就抵达了骆越城,没想到一进城就发现镇南王和萧世子都不在。
左都御史也曾试图打听镇南王去了何处,想设法把其找回来接旨,然而,他试探性地给城中各府递了帖子,却根本没人理会他堂堂正二品的左都御史!
他心里自然愤懑不平,却也分得出轻重,这次皇帝派他来南疆不是为了寻衅,而是来服软的,不管是巧合也罢,是镇南王府存心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也好,他能做的也唯有等待而已。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月,期间,他不知道多少次犹豫是不是该回王都,但又不敢……如果他前脚刚走,后脚镇南王和萧世子就回来了呢?!
而且,就算他回了王都,又该如何向皇帝复命?!
等了两个月,萧世子总算回来了!
左都御史几乎是一得到萧奕归来的消息,就立刻带上圣旨从驿站直冲到镇南王府,却没想到那胆大包天的萧奕会直接藐视他这个来传旨的天使。
左都御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但是那门房却根本就不在意,加重音量催促道:“大人,请回吧!”
真真是狗眼看人低!左都御史心中怒道,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败兴而归,心里安慰自己:只要萧奕人在骆越城里,自己好歹还有个盼头……
既然今日不行,他明日再来就是!
左都御史不死心地一次、两次、三次地登门,一连三四天递上拜帖,终于在七月初三见到了萧奕。
萧奕曾被镇南王留在王都多年为质,左都御史当然认得这位世子爷。
只不过当年对方不过是一个在王都为质的纨绔子弟,不少朝臣心里都清楚镇南王不止萧奕这一个儿子,在皇帝和镇南王之间的制衡与对弈中,萧奕只是一颗随时会被抛弃的弃子。
谁也没想到几年前的百越一战成为了萧奕人生的转折点……谁也不会想到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让大裕、让大裕皇帝屈膝折腰!
想着,左都御史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心里再不甘,也只能赔笑着对萧奕作揖道:“下官见过世子爷。”
萧奕慢悠悠地喝着茶,随口道:“你来找本世子所为何事?”
这萧世子分明就是明知故问!左都御史暗暗咬牙,只能试探地又道:“回世子爷,下官是奉皇上之命,前来颁旨……”言下之意是问萧奕是不是该行跪拜之礼接旨了?
萧奕直接伸出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拿来本世子瞧瞧!”
左都御史惊得呆若木鸡,萧奕他说什么?!
“放肆”这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咽了下去。
反正只要旨意传到就好,到底以何种形式说到底也就是关起来门来的事,难道萧奕还会出去宣扬不成?!
左都御史很快就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把那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了竹子,由竹子呈送给了萧奕。
萧奕虽然早就知道圣旨的内容,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打开了圣旨,飞快地扫了一眼,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这是让我们镇南王府来决定未来的太子?”
来传旨的左都御史对圣意当然是心知肚明,却没想到萧奕会这么直白地挂在嘴边,久闻镇南王世子嚣张跋扈,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左都御史脸上还是赔笑道:“不知道世子爷的意思是……”
萧奕随意地把圣旨放到一边,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道:“太子妃什么的,我们镇南王府可不稀罕……”
闻言,左都御史双目一瞠,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萧奕。皇上给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这萧世子竟然半点都不心动?!
他正琢磨想方设法说服萧奕,就听对方理所当然地接着道:“至于未来的太子,就让韩凌樊来吧!你回去告诉皇上!”
左都御史听得瞠目结舌,这萧世子是什么意思?!他不想把镇南王府的姑娘嫁到皇室,却想对太子的人选指手画脚?!这……这也太为所欲为、大逆不道了吧!
左都御史嘴巴张张合合,终于咬牙道:“还请世子爷三思而后行,与太子联姻对镇南王府有百利而无一害!”
萧奕嘴角翘得更高,却看得左都御史心中一寒。
“洪大人,”萧奕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威胁道,“你是不是觉得在南疆待着不错,不愿意回去了?”
一句话问得左都御史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就忘了呢!先有陈仁泰,后有平阳侯,前面两个来南疆传旨的钦差可至今还没能回王都啊?!
想着,左都御史打了个激灵,心中一阵后怕。
“对了!”萧奕忽然弹了下手指,似乎想起来什么,笑吟吟地眯着桃花眼随口道,“你回去替本世子转告皇上,从今日起,南**立!”
这一次,左都御史是真的被震住了,几乎怀疑这萧世子是不是疯了?!
南**立?!
他……他难不成是要谋反吗?!
厅堂中一片死寂,左都御史完全动弹不得,耳边更是嗡嗡作响,连萧奕是怎么离开厅堂的都不知道。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被萧奕随手放在案几上的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一时间,视野中似乎只剩下这片明黄色……
大裕是真的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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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9摊牌
左都御史心神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了厅堂,又如何走出了王府,心如坠谷底,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回王都要怎么向皇帝复命。等皇帝得知这个消息,必定会龙颜大怒,届时镇南王府远在千里之外,恐怕被皇帝迁怒的人就是自己了……
想着,左都御史已经是满头大汗,背后的冷汗浸湿了中衣。
他该怎么办?!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片热闹的喧哗声,几个布衣百姓急匆匆地在他身旁跑过,一边跑,一边七嘴八舌地嚷着:
“听说王爷春猎回来了!”
“没错没错,人已经到前面的镇安大街了!”
“我刚刚听说王爷他们这次春猎是‘大丰收’啊!”
“那是当然,我南疆军的将士那可是战无不胜,区区些猛兽算得了啥!”
“……”
左都御史怔了怔后,才反映了过来,原本黯淡的双目又有了些许神采。
镇南王回来了?!
也许……也许自己还有一条生路!
左都御史眸光一闪,立刻下定了决心,对着随从做了个手势,道:“随本官来!”
他必须在镇南王回王府前与他说上话才行……
左都御史跟着那几个看热闹的百姓策马而去,转过一个弯后,就看到百来丈外,数十个将士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地朝这边飞驰而来,一些路过的百姓都自觉地避让到道路两边。
那些将士中,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藩王蟒袍的中年男子,马蹄飞扬之间意气风发。
显然,此人就是镇南王!
左都御史策马来到了街道中间,然后翻身下马,咬牙对着马上的镇南王高喊道:“王爷,下官乃是皇上派来南疆传旨的钦差左都御史洪咏志!”
镇南王一看有人竟敢来拦路,本来打算让人赶走,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自称是王都来的钦差,顿时脸上的笑意一收,心下一沉。皇帝派人来显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镇南王只能拉住了马绳,在马儿不安的嘶鸣声中,停在了距离左都御史紧紧两三丈远的地方。
“参见王爷。”左都御史慎重其事地对着镇南王俯身作揖,然后拔高嗓门道:“王爷,下官刚才已经见了世子爷,世子爷口口声声说南疆要独立,敢问可是王爷的意思?!”
左都御史的口气中带上了几分质问的语气,他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质问镇南王,其实是故意说给在场的这些将士以及路边的这些百姓听的。
就算是镇南王和萧世子想要谋反,想要南**立,他们麾下的将领可敢跟随?!他南疆的百姓敢谋反吗?!
此刻众目睽睽下,镇南王难道还敢承认萧奕说得就是他授意的?!
左都御史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昂首盯着镇南王,看来正气凛然。
镇南王呆住了,吓得差点没厥过去,若非此刻大庭广众,他几乎要捏一下自己的大腿,看看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那逆子说南疆要独立?!
他堂堂镇南王怎么不知道南疆要独立的事?!
镇南王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头顶绿油油的,惊吓之余,一股火气从心口蹭蹭蹭地往上冒……
不止是镇南王震惊不已,他身后的数十位将士和四周的百姓亦然,面面相觑,表情各异,那些百姓早就忍不住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起来……
四周百姓的喧哗声总算让镇南王回过神来,他本能地想要问个清楚,顺便安抚住左都御使,却见右后方的姚砚策马上前了几步,忽然出声道:“大胆!在王爷面前竟敢如此无礼喧哗!来人,还不把此人带走!”
姚砚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却也明白不能让镇南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这钦差示弱,必须想法把镇南王糊弄走才行。
想着,他便转头对镇南王小声地说道:“王爷,您看是不是先去问问世子爷,再做打算?”
镇南王眯了眯眼,是啊,姚砚说得不错,此事就算要论个究竟,那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说,这要是越闹越大,再传扬出去,南疆谋反的事可就成了既定的事实了!
姚砚看镇南王面有松动,便又道:“王爷放心,末将会令人看好那位左都御史的……”
镇南王做了一个手势,跟着立刻就有四个随行的亲兵上前,那刀鞘一横,就吓得那左都御史身子一颤,脸色发白。他可不想把命交代在南疆,只能讪讪地随那几个士兵离去了。
而街道上的喧哗却没有平息,镇南王面沉如水,一夹马腹,急切地朝王府的方向行去。
王府的大门在镇南王进府后很快就关闭了,也把外头窥视的目光挡在了府外。
镇南王的脸色难看得几乎要滴出墨来,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本王去叫那个逆子来书房见本王?!”
说着,镇南王的脸上青筋暴起,气得是七窍生烟。如果此刻萧奕就在他跟前,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逆子!
这儿女果然就是前辈子的债!
一个小厮急忙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一炷香后,萧奕才慢悠悠地赶到了镇南王的外书房,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看得镇南王差点就想把案头的镇纸给扔过去,但总算还记得当务之急,指着萧奕的鼻子质问道:“你?!是不是你跟左都御史放话说南疆要独立?!”
“父王,你这书房应该通通风!”萧奕答非所问,好心地替镇南王打开了窗户,一阵凉风随着“吱”的一声吹了进来,萧奕满意地笑了。
镇南王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几乎要怀疑这逆子是不是想顾左右而言他时,就听逆子理所当然地颔首道:“是我。”
说着,他随意地撩袍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下。
镇南王只觉得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了下来,浑身发冷。
真的是这逆子豪言要造反?!
一时间,镇南王已经忘了生气,脑海中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等皇帝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忍不下这口气,届时皇帝调集各地兵马,那就是大裕百万雄师,不对,去掉他南疆军二十万将士,那也足足八十万大军啊!
届时,凭他南疆不过区区二十万大军如何抗衡?!
完了!
谋反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
他大半辈子兢兢业业,父王戎马一生才建下的这片基业,就要毁在这逆子的一句妄言里了!
镇南王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仿佛已经看到一把屠刀已经高高地悬在了上方,不知道何时就会“蹭”地落下……
萧奕欣赏着他父王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的脸色,自然猜出他在想些什么,嘴角的那抹嘲讽更浓重了。
又是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吹得萧奕的鬓发轻抚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多了一丝狂放不羁。
萧奕侧首,乌黑的长发顺势而下,他随意地用右手撑着脸颊,漫不经心地说道:
“如今,南疆、南凉、百越、西夜都是我的地盘。朝廷安份点倒也罢了,像现在时不时地跑来找麻烦,我可没空陪他们玩!”他还要陪他的世子妃呢!
萧奕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一番惊世狂言,语气中毫不掩饰他对皇帝的不耐烦。
这一天,镇南王又一次感觉自己被雷给劈了。
这……这逆子刚才说什么?!
南凉和百越也被这个逆子打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
镇南王一时也忘了计较萧奕说南疆是他的,脑海中被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所充斥,努力回想起这逆子这一两年的异状……
萧奕可没打算坐在这里给镇南王答疑,忽然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土,笑眯眯地说道:“反正打都打下来了,以后,这些可都是臭小子的产业……还是……”
萧奕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看着镇南王问道:“还是父王,您是想把百越、南凉和西夜都献给皇上吗?”
把皇帝和孙儿放在心中的那杆秤一放,镇南王的心中立刻就分出了轻重高低。与其献给皇帝,那还不如留给自家的宝贝金孙!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代表他们镇南王府真的要谋反?!
镇南王摇摆不定,脸上的表情纠结极了,忍不住又问道:“百越和南凉真的已经打下来了?”
“那当然。”萧奕笑得就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儿般,半眯的眸子熠熠生辉。
话落之后,萧奕也懒得再应酬镇南王,直接道:“父王,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回去带儿子呢!”
萧奕说得理直气壮,也不管镇南王是什么反应,直接大步离去了。
“……”镇南王看着萧奕离去的背影,嘴巴张张合合,一时间实在是拿不了决定,那可是几个国家的江山啊……
这已经进了他们镇南王府碗里的肥肉哪有再倒出去的道理是不是?
可是皇帝能容得下他们吃“肉”吗?!
镇南王越想越纠结,最后掩耳盗铃地对自己说,什么南**立之类的,他没听说过,他不知道……
既然镇南王拿不定主意,萧奕干脆就“好心”地替他父王拿了主意,接下来的数日,萧奕直接化暗为明,以镇南王的名义向四方传令:
南疆脱离大裕,正式独立,百越、南凉、西夜都改国为郡,归属南疆!
再加之,从南凉到西夜之间的数个小国也早就归顺,南疆的版图一下子就扩大了数倍,已经是一个足以震慑四方、与大裕匹敌的庞然大物了!
一时间,镇南王府门庭若市,一大早,就有三个军中的老将相携来求见镇南王,想劝镇南王莫要意气用事与大裕为敌。
小厮立刻把人给引到了外书房西北侧的小湖边,那三个老将傻眼了,只见镇南王身穿一身简单的青袍,头戴斗笠,正在一艘小舟上垂钓,乍一眼看去还颇有一种闲云野鹤的感觉。
镇南王这是什么意思?!三个老将面面相觑,他这是在暗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或是“独钓寒江雪”?亦或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三个老将捉摸不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最后反而应了一句“三个和尚没水喝”,三人只是和镇南王论了一番钓鱼,谁也没能把话题绕到“南**立”上去。
三个老将壮志凌云地来,心神不宁地走了。
连着几日,来了好几拨人马求见镇南王,无论是谁来,都看到镇南王在“高深莫测”地钓鱼……
不知不觉中,“镇南王钓鱼”成了南疆军中上下一个不解之谜。
然而,对于南疆的百姓而言,几十年来都是镇南王府治理着南疆,守护着南疆,朝廷对南疆来说根本就可有可无。因此,南疆是否独立也不过是百姓们一时的话题而已,只在头几天稍稍荡起了一番涟漪,之后,一切就恢复如常,百姓们仍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于自己掀起的波澜,萧奕却是毫不在意,这些外面的纷纷扰扰根本就没对他造成一点影响,这一日,萧奕和南宫玥带着小萧煜一起到了青云坞。
众人正围坐在一张红木雕花大案四周,大案上铺着一张偌大的羊皮纸舆图,这张舆图是官语白之前在西夜的时候就开始绘制的南疆的新舆图,这两天才堪堪完成。
俯视着这张舆图,萧奕与官语白的眸子皆是熠熠生辉,这是他们一步步、付出无数生命为代价才打下的江山!
坐在萧奕怀中的小萧煜见爹爹和义父都在看案上的一大幅“画”,也好奇地看着,却看不出花样来,他扭动着身子试图爬到大案上去。
萧奕立刻查出他的“不轨之心”,在他圆滚滚的臀部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失笑道:“臭小子,安分点!”
迎上小家伙无辜而好奇的眼神,萧奕干脆抓起了小团子的一个小胖爪子,带领着他指向了舆图上的某处城池,然后说道:“这是骆越城,家!”
小萧煜听懂了最后一个字,欢喜地笑了:“家!”
小家伙的乖巧与配合让萧奕有种微妙的满足感,嘴角微勾。他继续捏着小家伙的小胖指头南移,接着道:“这是百越郡……”
也不管小家伙懂不懂,萧奕一处处地教他认着舆图上的那些地方……小家伙觉得自己似乎在玩一个有趣的小游戏,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屋子里的气氛欢快极了。
坐在萧奕身旁的南宫玥含笑看着这对父子,心中柔和而安详,好似一股清泉在心田中汩汩流淌……
就算萧奕不说,她也早就知道南**立是迟早的事。
哪怕南疆什么也不做,就已经注定是皇帝心中的一个心病,更何况,南疆还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越来越强大,皇帝早就容不下南疆了!
说穿了,皇帝就是担心南疆会反,会北伐,然而在南宫玥看来,皇帝的担心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她懂她的阿奕!
她的阿奕最为傲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再者,她的阿奕自有能耐开疆辟土,又何必去觊觎大裕的江山!
只可惜,皇帝既然心里已经生了疑,就怎么也不会信的!
这时,萧奕与小萧煜的手指已经抵达了“旅途”的终点——西夜郡。
“西……夜……郡。”小家伙含糊地念着,然后仰首看着萧奕,等着爹爹夸他。
萧奕敷衍地用手揉了揉小团子的发顶,故意弄乱了他的头发。
课程至此算是结束了,可是小家伙却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他朝四周看了半圈,目光注意到其中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张类似的“画”,指着那边叫了起来,“爹爹,爹爹……”我们接着玩!
萧奕的视线顺着小家伙的手指看去,那面墙上挂的也是一张舆图,大裕的舆图。
萧奕的眸光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左臂环着小家伙胖嘟嘟的腰身,右手则拉起了南宫玥的一只手,道:“对了,阿玥,我要和小白一起去一趟王都!”
萧奕显然没提前和官语白说过,坐在他对面的官语白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官语白原本惨白的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这些日子,林净尘日日都过来给官语白行针,虽然官语白的右手暂时没有什么起色,倒是气色好了不少……
眼看着林净尘对治疗如此积极,反而让官语白有些话不好出口。
他想去一趟王都,连小四都还没说,因为他不确定何时能起启,没想到萧奕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率先提起了……
萧奕又抓起了小家伙的双手,掰着他的手指算起日子来,小萧煜被爹爹弄懵了,由着爹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须臾,便见萧奕抬眼肯定地说道:“下个月是吉时,就下个月去好了。”
连官语白都被萧奕弄得有点懵,怔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深深地看着萧奕笑了,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两人相视而笑,小萧煜来回看着爹爹和义父,仿佛怕落后似的也傻乎乎地笑了。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和大门柔和地洒进了屋子里,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明亮通透,空气中荷香阵阵。
南疆的夏日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当萧奕一家三口从青云坞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西斜,困倦的小家伙已经在父亲的怀中睡着了,不时还吐着口水泡泡。
“啪嗒”一声,又一个口水泡泡破在了他的唇边,南宫玥拿出一方帕子,给小家伙擦了擦嘴角,萧奕配合她停下了步子,道:“阿玥,这次一来一回,最多两个月我们就回来了!”
南宫玥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替小家伙擦干净了嘴角,方才抬眼看向了萧奕,轻声问道:“阿奕,你们此行是为了带官大将军回来吗?”
她轻柔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悲伤与惆怅。
萧奕应了一声,深深地与南宫玥对视,乌黑的桃花眼泛起几圈涟漪。
知他者,阿玥也!
萧奕抱着睡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小萧煜继续往前走着,悠远的目光望向了北方的天空。
“总不能让小白独自去王都吧。”萧奕叹息着道。
南宫玥应了一声,半垂眼眸,很多年前的事在眼前如走马灯般飞快地闪过,她与官语白、小四是如何偶然相逢,她如何与官语白达成合作关系……后来,官语白又是如何为官家洗雪冤情,带着官家满门英烈的棺椁轰轰烈烈地回到王都……
对于官语白而言,若非他们官家的老宅和墓地还在王都,恐怕王都也是一个他心里永远不想再触及的悲伤地。
“而且,”萧奕的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说得意味深长,“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等皇帝知道南疆夺下了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地,以他欺软怕硬的性情,对南疆的惊惧必然会上升到最高点,他和官语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早点把事情办妥,也好让官大将军和官夫人早日在九泉之下团聚……
一阵暖暖的夏风吹来,吹得四周的树木枝叶簌簌作响,南宫玥的叹息声才从唇边溢出,就被风吹散,被枝叶摇摆声遮盖了过去……
830称臣
南疆的夏日越来越炎热了,骄阳似火,烈日灼烧着大地,城门口的凉茶铺子也如往年般又摆了起来,给来来往往的行商路人乘凉、施凉茶。
七月初八,钦差左都御史在近百名南疆军的“护送”下,匆匆离开了骆越城。
喧嚣了几日的骆越城彻底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左都御史离去后,躲了两个月的平阳侯总算是松了口气。
平阳侯自去年八月抵达南疆后,在这骆越城中已经逗留了近一年,这一年既漫长,又似乎弹指即逝,如今那镇南王世子总算是化暗为明,对王都露出了他的獠牙,平阳侯也自觉时机终于到了,在反复思量后,他就给碧霄堂递了拜帖求见萧奕。
在忐忑的等待中,平阳侯很快收到了回复,次日他就在碧霄堂的舒志厅见到了萧奕。
不得不说,平阳侯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萧奕为人一向狂傲不羁,随性而为,他愿意见自己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世子爷费心把小女送回,本侯特来谢过世子爷!”平阳侯恭敬地对着上首的萧奕抱拳道。
萧奕笑眯眯地看着平阳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随口道:“本世子既然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萧奕说得随意,而平阳侯却忍不住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仿佛得了什么保证似的,心中定了不少。是啊,萧奕不像王都的那位,他可是有野心、要成就大业之人,自然是一言九鼎!
想着,平阳侯在一旁的红木圈椅上坐下,装模作样地饮了口茶后,稍稍平复心情后,才含笑又道:“继百越、南凉两郡后,世子爷又攻下西夜郡,这份熊心与魄力实在令本侯钦佩敬仰不已。”
平阳侯口口声声地称呼百越、南凉和西夜为郡,其实是拐个弯表达对南**立的支持,而他作为大裕的平阳侯,在皇帝还未承认南**立以前,如此说自然是透着臣服之意。
萧奕正捧着茶盅饮茶,闻言,稍稍掀了掀眼皮斜了平阳侯一眼,似笑非笑。
这一眼看着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丝鹰一般的锐利,似乎已经看透了平阳侯的心意。
平阳侯忽然想到以他这一年对萧奕的耳闻,萧奕此人最讨厌别人跟他拐弯抹角。
平阳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再次走到堂中,单膝下跪抱拳道:“世子爷雄才伟略,令臣折服,臣愿为世子爷效犬马之力!”
平阳侯铿锵有力地说道,直接改称“本侯”为“臣”,意图展现自己的诚意。
平阳侯来了南疆这么久,一直在暗中观察南疆的动向,他早就看出镇南王不过是头纸老虎,或者说门面,如今的南疆真正做主的人是世子爷萧奕,所以刚才他只说投效萧奕,不说投效镇南王府。
这一年南疆的发展完全超乎平阳侯的想象,萧奕雄才伟略颇有先帝之风,南疆蒸蒸日上,短短数年,就急速成长为一头傲笑九天的雄鹰!
相比之下,大裕已经不成气侯了,已经是一个日暮西山的老者……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
以他现在的状况反正也回不了王都了,那还不如留在南疆,指不定还有更好的前程!
如今萧奕既然化暗为明,公告天下,那么他现在肯定是用人的时候,而自己自打去年来南疆后,就没违背过萧奕的意思,该做的投诚示好也都表示了,时至今日,照道理说,也该水到渠成了吧?!
平阳侯心里暗自琢磨着,见萧奕但笑不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又一点点地提了上来。
舒志厅中,静了片刻,等声音再响起时,却被外面响亮的蝉鸣声压了过去……
夏愈来愈浓。
萧奕在见客的同时,碧霄堂的南宫玥也没闲着,几乎是萧奕前脚刚走,后脚萧霏就来了。
今日的萧霏穿了一件艾青色凤尾团花刻丝褙子,一头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看着与往常无异,清雅素净,可是南宫玥却从她微抿的嘴角,隐约感觉到萧霏似乎有心事。
姑嫂俩互相见了礼后,萧霏就在南宫玥的身旁坐下了。
“大嫂,”萧霏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本来南宫玥一回来,萧霏就想与她说,但是见她旅途劳顿,王府又事务繁忙,这才拖了好几天。
南宫玥一看萧霏的表情与语气,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她抬手做了个手势,一旁服侍的百卉和画眉就明白了,福了福身后,两个丫鬟就快步退下了,东次间里,只剩下了这对姑嫂。
这时,萧霏从袖笼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绢纸,亲手递给了南宫玥,“大嫂,你看看……”
南宫玥展开绢纸后,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脸上先是露出几分意外,跟着是难以置信,最后又透着一种一言难尽的味道。
原来这封信是韩凌赋写给萧霏的!
韩凌赋的这封信也算写得声情并茂了,既深切地表达了他对萧霏一身才情的仰慕,又放出了许以储君的诱饵,最后还含情脉脉地表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南宫玥的目光在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上停顿了好一会儿,嘲讽地微微勾唇。
不知道为何,她在这封信中似乎隐隐嗅到了她那位表妹白慕筱的气息。
须臾,南宫玥便从信纸中抬起头来,又把信纸交还给了萧霏。
萧霏蹙眉看着那封信,好像捏着什么烫手山芋般,正色地解释道:“大嫂,这封信是我上个月去大佛寺上香的时候,有一个自称是恭郡王长史的人硬塞给我的……”
萧霏说得还算省略了,那日她带着萧容玉去大佛寺上香,那个自称长史的人几次想找她搭话,她都没有理会,最后还是对方收买了一个来上香的女童,那个女童硬是把信塞到了萧容玉的手里,然后转身就跑了。人至贱则无敌,萧霏无可奈何,只能把信收下了。
南宫玥看着萧霏透着一丝不愉的小脸,嘴角染上了一丝笑意,明知故问道:“霏姐儿,那么,这件事你怎么看?”
萧霏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嫂,我以为恭郡王此人甚是不妥!”
顿了顿后,萧霏有条不紊地继续道:“他明明有妻有妾,还非要对我许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在是荒谬至极,他此举置他两个亡妻于何地?!他明明膝下有了世子,却又许另一女子之子以储君之位,又置他的长子与何地?!此人对妻不义、对子不慈,行事毫无规矩,违背乱人伦纲常……”
说着,萧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毅然地点评道:“此人实在是不可深交也!”
南宫玥看着萧霏,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乌黑的眸子里更是熠熠生辉。他们家的霏姐儿真是太有趣了!让她真是恨不得伸手在她的发顶好好地揉一揉。
这一次真是韩凌赋失算了!
他恐怕是以为小姑娘家情窦初开,最容易蛊惑,却不知道他们家的霏姐儿最重规矩了,韩凌赋的这封信非但打动不了萧霏,还会让萧霏彻底厌了他!
“霏姐儿,前几天皇上派来的钦差送来了一道圣旨……”南宫玥忽然道。
本来,那道圣旨的内容也就是她、萧奕和官语白知晓,南宫玥并不打算与萧霏提起,但是既然韩凌赋给萧霏写了这么一封信,自己就有必要跟萧霏提一下这件事了。
跟着,南宫玥就把皇帝有意让镇南王府以挑女婿的方式来择储君的事给说了,听得萧霏是目瞪口呆。
她自认也读了些史书,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这……这……这皇帝也太糊涂了吧!难道说大哥是为此才要让南**立?!
想着大哥宣告南**立的时机,萧霏的心中不由浮现这个念头。
南宫玥笑吟吟地拉起萧霏的一只素手,豪气地又道:“霏姐儿,太子妃什么的,咱们不稀罕!”
萧霏怔了怔,一瞬间,把大嫂的脸和大哥那张狂傲不羁的脸庞合在了一起,抿唇笑了,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让她清冷的气质中多了一分孩子气。
只要有大嫂在,自己就什么也不用操心!
见萧霏乖巧地点着头,南宫玥嘴角翘得更高,心中又琢磨起萧霏的亲事来:再过两个多月,霏姐儿就要十六岁了,亲事必须加紧了,所幸,自己之前挑中的那几个新锐营的小将这次也都回了骆越城,自己得赶紧把霏姐儿的婚事定下才行,也免得一会儿被人惦记着去和亲,一会儿又被惦记着远嫁!
“霏姐儿……”
南宫玥正想隐晦地与萧霏提一提亲事,内室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小萧煜“哇哇”的啼哭声,很快,鹊儿就进来禀说,世孙尿湿了被褥。
南宫玥和萧霏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姑嫂俩皆是忍俊不禁。
她们家的煜哥儿啊,最爱干净了,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知道用各种声音提示大人给他换尿布或者伺候他把尿……尤其等他牙牙学语后,就已经很少尿湿裤子。
不得不说,这其中也有萧奕一分功劳。
可怜的煜哥儿每次尿裤子尿床都会遭到他爹的耻笑,以致他小小的心灵中对此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每一次不小心尿床,小家伙都伤心挫败极了。
不一会儿,被乳娘和丫鬟收拾干净的小家伙就撒腿跑进了东次间,穿上干净衣裳后,他就把刚才尿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胖乎乎的小手里拿着一个九连环,笑呵呵地把玩着。
自从官语白路上教了小家伙玩九连环后,小家伙就彻底迷上了这个神奇的小玩具,每天都要摸上一把,除此之外,他还染上了一个恶习。
“姑姑……”
这不,小家伙屁颠屁颠地走到了萧霏跟前,笑眯眯地把手中的九连环递给了他姑母,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南宫玥和一旁的几个丫鬟都有些无语了。
小萧煜一向固执,喜欢摘花时,就把满园子的梅花都给摘秃了,而最近,小团子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使唤别人给他解九连环,解开之后,再使唤别人给他装回去,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这几日他见过人的几乎都被他考教过了,别人解开了,他还像模像样地夸对方“好”;要是对方解不开,他就失望地叹口气……这才短短几天,这碧霄堂的上上下下都学会了解九连环,其中也包括镇南王。
区区九连环当然难不住萧霏,没一会儿就解开了。见状,小家伙“龙心”大悦地鼓起掌来,哄得他姑母差点飘上了天,又给他反复解拆了好几回……
在阵阵轻快的笑声中,太阳不知不觉中落下了大半。
黄昏时刻,天空中正是光明与黑暗交替的时刻。
萧奕从前院回来了,一看到萧霏和小萧煜也在,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偏偏——
“爹爹!”
小家伙一看到爹爹来了,就扭着身子从姑母的怀中跳了下去,欢喜地投入了他爹的怀抱,似乎完全看不到他爹的嫌弃。
“臭小子,你沐浴了?”萧奕的鼻子动了动,从小萧煜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花露水味,然后坏心地笑了,“不会是尿裤子了吧?!”
小家伙委屈地把脸窝到了爹爹的胸膛里,没脸见人了。
这个大哥又在欺负煜哥儿了!萧霏不知道第几次地在心里同情自家的小侄子。
哎,自己以后要对煜哥儿更好才行!
萧霏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边站起身来,识趣地告辞了。
萧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三口,淡淡的温馨在彼此的一个对视与一个微笑间弥漫开来。
萧奕抱着小团子在罗汉床上坐下,与南宫玥大腿挨着大腿,膝盖抵着膝盖。
小团子立刻发现了新游戏,在双亲的大腿上爬来又爬去,爬到谁身上,就“吧唧”一下,用口水糊了他爹他娘一脸。
眼看着小家伙快把他爹给惹火了,南宫玥急忙把他的九连环递给了他,小家伙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叮叮咚咚”地玩起九连环来。
解决了小家伙,南宫玥又急忙转移萧奕的注意力,她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阿奕,平阳侯走了?”
你就宠这个臭小子好了!萧奕挑眉看了南宫玥一眼,如何不知道她的意图,但还是配合地把平阳侯想要投靠南疆的事一一说了。
南宫玥眉尾一动,缓缓道:“阿奕,平阳侯此人也算有些能耐,也有几分手段……只不过,此人称不上赤胆忠心。”
当年平阳侯轻易地舍韩凌赋就韩凌观,去年他以督南使的身份奉旨来了南疆,却为了自保权衡利弊就向萧奕低了头,而如今观清形势比人强,更是果断地向萧奕俯首称臣。
平阳侯再三改弦易辙,说得好听,是他审时度势,说得难听,就有几分墙头草的味道。
只是,人无完人,更何况如今刚刚才独立的南疆急需一些人才,无论南凉、百越,还是西夜,都还处于战后百废待兴的状态,至今都是由武将在负责内政和民生上的事务,管得他们苦不堪言,虽然有官语白从后方统筹,出不了大错,可要更进一步却是举步艰难。
毕竟官语白只有一个人,分身乏力!
现在的南疆对各类人才可以说是如饥似渴。
这些事,不用萧奕说,南宫玥也是心知肚明。
萧奕点了点头,笑吟吟地说道:“平阳侯此人虽然有这个那个的缺点,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他也算是可用之人。只要我南疆强盛,他就不敢反,可当一个能臣……”
看着萧奕自信飞扬的样子,南宫玥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直渲染到眸中,眼眉,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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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1弟弟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变化多端,连下了几天雷雨后,天气又晴朗起来,天空仿佛被彻底洗涤了一遍,碧蓝无垢。
七月十七,一只胖乎乎的灰色信鸽“扑棱扑棱”地飞到了骆越城,在灰鹰和白鹰的追逐下,信鸽狼狈不已地飞向进了碧霄堂。
碧霄堂内院的药房里,白烟袅袅,药香弥漫,南宫玥正在要药房里配药。
这药当然是配给官语白的。
官语白和萧奕很快就要离开南疆启程去王都了,考虑到路上熬药不太方便,南宫玥便和林净尘商议着配一些药丸和药膏给官语白带在身上。
萧奕最近很少出门,大都窝在碧霄堂里黏着他的世子妃,连今日南宫玥来药房配药,他都自告奋勇地跑来打下手。可是萧奕不懂药理,能打得下手自然也有限,最多也就是砍个柴、切个药材、捣个药什么的,连点个炉子都差点把炉子给砸了,最后被南宫玥赶去看炉子扇风,当个小药童。
萧奕倒是不在意,专心致志地拿着蒲扇扇着他的炉子,直到见那灰色的胖鸽子被双鹰追着朝这边飞来,他眉尾一扬,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萧奕随手把蒲扇扔给了一旁的画眉,跟着就灵活地爬到了一棵大树上,然后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一踩,一个纵身便轻松地把那只信鸽抓住了。
双鹰意犹未尽地绕着萧奕飞了半圈,就无趣地飞走了。
很快,萧奕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看向手中的那只笨鸽子,一看这它爪子上系的那个小竹筒的样式,就知道这信鸽是从西夜那边飞来的。
萧奕熟练地解下小竹筒后,就随手放飞了鸽子,然后从小竹筒中取出了折叠成长条状的绢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阿玥……”萧奕三两下就看完了信,然后对着南宫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南宫玥脱下鹿皮手套,吩咐了百卉几句后,就从药房中走了出来,狐疑地接过了萧奕递来的两张信纸。
熟悉的字迹跃入南宫玥眼中,这封信是傅云鹤从西夜写来的。
第一张信纸的前半部分傅云鹤写的基本是西夜那边的正事,而后半部分就几乎都是他在哭诉自己在西夜的惨境,再三请求萧奕快点去西夜,退一万步,就算是萧奕派些人去西夜帮他一把也好!
南宫玥仿佛看到了傅云鹤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勾唇。
萧奕毫不愧疚地以自家小弟的惨状博美人一笑,笑眯眯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阿玥,我打算稍后就让平阳侯过去西夜……”说着,萧奕乌黑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平阳侯既然向他南疆投诚,那也得先瞧瞧他的能耐才行。
这算不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南宫玥掩嘴轻笑出声,斜眼看了萧奕一眼。
萧奕耸了耸肩。他上前半步在她的眼角亲了一下,然后趁机环住了她的纤腰,一手抽掉了她手中的第一张信纸,示意她看第二张。
南宫玥又俯首看向第二张信纸,不由得双目一瞠,捏着信纸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使力。
在第二张信纸上,傅云鹤提到近两月翡翠城附近没什么大事,就是柴胡、干百里香等药材供不应求……
难道说……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凝地盯着信纸上的文字,心随着自己的思绪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六月底,南宫玥和萧奕他们回南疆后,骆越城大营曾经发生了一件事,令得全营上下虚惊一场,当时,营中有数十名将士忽然腹痛并腹泻不止,吓得军医提心吊胆,差点就以为是痢疾横行,全营戒严,最后经军医仔细调查后,才发现是这些人去山里打猎想开开荤,不慎摘了山中的毒菇放在肉汤里。幸好毒菇的分量不大,军医发现病因后,开了方子后,那些将士也就没事了……
这件事在军中喧哗了一阵,也就平息了,倒是让南宫玥由此思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上一世,西夜大军也曾在西夜王高弥曷的指示下挥兵东征大裕,只是比这一世要晚,而且没几个月,西夜就自己撤兵了,因为一场瘟疫忽然爆发了,那场瘟疫不仅在西夜肆虐,还蔓延到了大裕的西疆,导致死伤无数……
南宫玥依稀记得当时曾听人提起过那场瘟疫的症状就是反复高热不退,和官语白这次的病症有几分相似,就赶忙飞鸽传书给傅云鹤,让他去查查翡翠城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异状。
现在从这封信来看,显然她的担忧并非是杞人忧天。
柴胡和干百里香都是清热解毒的药材,而且极为常见,这两种药材会供不应求就代表着有大量的病人出现了发热的症状……莫非前世的那场瘟疫就是因为翡翠城东郊的乱葬岗而引起的?!
萧奕当然看出了南宫玥的紧绷与担忧,收紧了环着她纤腰的胳膊,然后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上。
虽然他不知道阿玥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乱葬岗,但是他是个举世无双的好相公,自然要妇唱夫随,替夫人解忧。
萧奕微微挑眉,随口提议道:“阿玥,干脆让小鹤子派人把那乱葬岗烧了吧!”
烧了也就一了百了!
南宫玥沉吟着点了点头,萧奕的提议听似粗莽,却是最行之有效的。历来要防止瘟疫爆发蔓延最好的方式就是将那些致病的源头焚烧干净!
不管那个“尸毒”到底是不是前世那一场瘟疫的源头,还是一把火烧了最干脆。
“阿奕……”南宫玥在萧奕的怀中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抬眼看着他,以“讨好”的眼神催促他赶紧去回信。
萧奕却根本就不想动,明明软玉温香在怀,他才不想去书房写什么书信呢!
南宫玥正想谄媚地说几句好话,就听前院的方向传来了清脆的“叮当”声,这碧霄堂上上下下只要一听,就知道这是小萧煜晃荡九连环发出的声音。
那个臭小子又回来和他抢阿玥了!
萧奕的整张脸都变了,突然往南宫玥的膝后一捞,就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引来她的一声低呼。
“阿玥,我们去给小鹤子回信吧。”萧奕一脸“真诚”地说道。
南宫玥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他带到了屋檐上,跟着她只能努力压抑自己的惊呼声,免得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那清脆的“叮当”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穿着一件灰色绣鹰的小衣裳、头戴一顶鹰首帽的小萧煜一边晃着九连环,一边颠着小胖腿跑到了药房前,嘴里兴奋地叫着:“娘……娘……”
可是,药房内外明明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却偏偏没有娘亲的。
原来娘亲没在这里啊!
小家伙歪了歪脑袋,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转身往小书房的方向跑去了……
小肉团好像找到了新游戏一般,兴致勃勃地在娘亲可能去的地方一间间地找着。
眼看着小世孙把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又想往小花园去找,海棠实在看不过眼,不动声色地引着可怜的小世孙往外书房去了……
自从主子们归来,碧霄堂里就是笑声不断,父子日常斗法花样繁多,七月的镇南王府比起前两个月热闹喧哗了不少,下人们有了主心骨,做起事来也都是精神抖擞。
时间转瞬又过了十几日,终于到了八月初一。
萧奕掐指一算,确定这一日就是良辰吉日,就和官语白带着三千幽骑营浩浩荡荡地从骆越城大营出发了。
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王都。
等他们俩回南疆,恐怕最快也要九月底了。
南宫玥带着小萧煜亲自送二人离开,小家伙似乎也知道爹爹和义父要很久不回来,如一朵蔫掉的花儿般无精打采了好几日,嘴里不时地念道着“爹爹”、“义父”、“灰灰”和“寒羽”。萧霏心疼可怜的小侄子,就经常送来小橘给他作伴,总算把小家伙给哄笑了。
南宫玥萎靡了半日后,就振作了起来,她可没时间悲春伤秋,手头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尤其是萧霏的婚事。
南宫玥打算在八月初八那日在丹湖旁的王府别院宴客,这八月初八是传说中的瑶池大会,传说每年八月初八,西王母会举办蟠桃盛会款待各路神仙。南宫玥由此得了灵感,计划安排一场蟠桃宴,邀请众位宾客一起品桃游玩。
这场宴会不仅请了南宫玥颇为中意的“华”、“姚”、“兰”、“常”家的四位公子,也请了其他府邸中适龄的公子和姑娘一并前往,包括韩绮霞和原玉怡她们。虽然这蟠桃宴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萧霏相看,但是南宫玥也打算趁此好好热闹一番。
在几个丫鬟和管事嬷嬷的协助下,宴会的各种事项紧锣密鼓地安排着……
眨眼就到了八月初八的早晨,这一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一大早,南宫玥就在雀鸟清脆的叫声中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了一件簇新的玫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搭配一条粉紫色的百褶裙,鲜艳的衣裙衬得她肤光胜雪,光彩照人。
小萧煜很配合地鼓着掌说“漂漂”,得了娘亲的一个亲吻。
画眉挑帘进屋,笑吟吟地屈膝禀道:“世子妃,早膳已经摆好了。”
母子俩就一起去了外面的堂屋。
萧奕不在家,早膳就简单了许多,母子俩均是一碗热腾腾的蛋花粥,再摆上几碟精致的小菜。
小萧煜在海棠的帮助下坐在了凳子上,乖乖地由着绢娘喂他喝粥,一口接着一口。
看着小家伙吃粥的样子,南宫玥也是胃口大开,舀起一勺蛋花粥,送入口中。
那淡淡的蛋香味扑鼻而来,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只觉得一种恶心的感觉毫无预警地从胃中涌了上来,如火山爆发般直冲向喉口……
“呕——”
南宫玥放下勺子,转头吐了起来。
那青黄色的秽物一下子就吐了一地,屋子里弥漫起一种让人闻之欲呕的异味。
“世子妃!”屋子里服侍的几个丫鬟脱口而出地唤道,吓得面色微白,连小萧煜都没心思吃粥了,直愣愣地看着娘亲,小脸整个皱在了一起,叫着娘亲。
百卉快步走到南宫玥身旁,担心地抚着她的背,问道:“世子妃,您觉得怎么样?”
回答百卉的是南宫玥又一声呕吐声,她吐得天翻地覆。
“快,快去叫府医!”百卉急忙吩咐道,心中一沉。世子妃病了,偏偏世子爷不在,林老太爷也不在——半个月前,林净尘说是想到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就跑去西南境寻一种毒虫。
海棠立刻跑出了屋,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南宫玥想叫住海棠,话还未出口,却感到又是一阵反胃感上来,俯首又吐了起来。
不过,她本来也没吃早膳,又吐了一会儿后,总算是缓了过来,接过百卉递来的一杯温水漱了漱口。
其他几个丫鬟分头行动起来,鹊儿和一个小丫鬟急忙收拾地上的秽物,画眉她们则赶紧把桌上的早膳先给收了下去,还有丫鬟去泡荷叶茶……
南宫玥放下茶盅后,便道:“我没事,不用叫府医了。”
可是迎来的却是丫鬟们不赞同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世子妃,医者不能自医!
“娘……”小家伙不知何时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肉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裙裾,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透着不安,看得南宫玥心疼不已,想把小家伙抱在怀中好好安抚一番,却感觉自己的肠胃又在不安分地翻腾了……
南宫玥急忙拿出一方帕子,轻捂着嘴唇,勉强按捺着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脸色却不太好看。
府医一听世子妃病了,可不敢怠慢,很快就气喘吁吁地随海棠过来了,跑得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南宫玥面上没什么血色,府医心中更为忐忑:世子妃医术高明,若是世子妃也治不了的病,那自己能成吗?!
而且,这南疆谁人不知道世子爷看重世子妃,但凡世子妃有个万一,那自己又会怎么样?!
府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到后来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同手同脚。
他给南宫玥请了安后,就僵硬地在她身旁坐下,示意她把手腕放在号脉枕上,跟着深吸一口气,伸出了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南宫玥的腕间。
凝神,屏息,感应。
一息,两息,三息……
屋子里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须臾,就见那府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府医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再三确认……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收手,站起身来作揖回道:“恭喜世子妃,是滑脉。”
滑脉,那也就是喜脉?!
丫鬟们都傻眼了,面面相觑,屋子里又是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连南宫玥都是愣住了,缓缓地眨了眨眼,伸手朝自己的小腹摸去,嘴角微微翘起,这才想起自己的小日子已经晚了好些日子……本来还以为是旅途劳顿导致,倒也没在意,却没想到是她怀上了!
阿奕去了王都,等他回来的时候,知道她腹中又多了一个小家伙一定会高兴的吧!
想着,南宫玥唇畔的笑意更浓了。
府医擦了擦汗,又道:“世子妃,从脉象看,您腹中的胎儿应该有一个月了,胎像很稳……”
南宫玥微微一笑,让百卉打赏了府医,府医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急忙就退下了。
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丫鬟们都是与有荣焉,一个个容光焕发,目露异彩。
唯有小萧煜还有些茫然,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丫鬟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绢娘蹲下身来,看着小世孙笑眯眯地说道:“世孙,您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
“弟弟?”小萧煜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是王府最小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弟弟是什么。
几个丫鬟看着小世孙可爱的样子,都是忍俊不禁,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越发轻快了。
早膳很快就再次摆上了桌,只是南宫玥跟前的蛋花粥被撤下了,这次换上了一碗只放了些盐的白粥。
南宫玥小心翼翼地喝着粥,幸好,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呕吐。
一旁服侍的几个丫鬟提心吊胆地看她吃了半碗,这才松了口气。丫鬟们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琢磨着,难道世子妃是因为闻了蛋的气味才会呕吐?
用了早膳后,南宫玥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们伺候她去更衣。她现在只觉得这身衣裳就像是隔夜的馊菜似的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异味。
百卉应了一声后,欲言又止地说道:“世子妃,今日的蟠桃宴……”
百卉是想劝南宫玥今日留在府中休养,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宫玥抬手打断了。
“我没事。”南宫玥微微一笑,安抚几个丫鬟的情绪。她是怀孕,又不是生病,再说了府医也说了她的胎像很稳。
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也没再劝,陪着南宫玥进了内室,打算服侍她更衣。
没想到的是,才刚进了内室,南宫玥便是微微蹙眉,一种恶心的感觉瞬间又涌了上来。
海棠的反应极快,立刻端来了一个铜盆放在了南宫玥的身前。
下一瞬,就只听又是呕吐声不断,回荡在内室中。
南宫玥把刚喝下去的白粥又统统地吐了出来。
这一次,几个丫鬟的应对已经熟练了不少,海棠帮着接秽物,百卉轻抚她的背,画眉给她递茶水漱口。
等南宫玥平复下来在窗边坐下后,已经是一盏茶后了。
之后,也不用百卉再劝,南宫玥心里已经是有数了。今天她怕是去不成丹湖的别院了。
南宫玥苦笑着抚着尚且平坦的腹部,明明当初怀煜哥儿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如常人般照常吃、照常睡,却没想到这一胎的反应会这么大!
腹中的这个小家伙还真是娇娇儿!
南宫玥一边心想,一边道:“百卉,你让人叫卫侧妃和二少夫人过来。”
丫鬟们都心知肚明南宫玥为何要找卫氏和周柔嘉,暗暗地松了口气。
百卉急忙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卫氏和周柔嘉来了东次间,南宫玥就含蓄地说了她身子不适,请她们两位今日去丹湖的别院帮忙招呼客人,卫氏和周柔嘉自然二话不说地应下了。
今日的蟠桃宴是百卉和鹊儿帮着南宫玥一起安排的,其中的细节她们俩最清楚不过,于是南宫玥又令两个丫鬟随卫氏和周柔嘉一起去别院操持宴会的相关事宜。
几乎是卫氏和周柔嘉一走,南宫玥就按耐不住地再次伏下了身子。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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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2缘分
“呕——”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呕吐声,南宫玥这一吐又是近一炷香功夫没缓过来。
眼看着世子妃又吐得只剩下黄水,丫鬟们心中都是暗暗担忧,比起前年怀世孙那会儿,世子妃这一胎委实是艰难,只希望挨过了头几个月能好些!
丫鬟们服侍南宫玥漱口后,南宫玥含着一颗腌渍青梅,神色总算放松了下来。
见状,画眉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世子妃,您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南宫玥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见小萧煜一脸紧张无措地看着自己,就干脆让丫鬟切了几个桃子来。
接下来,小家伙喝着桃汁,南宫玥吃着桃块,母子俩和乐融融地大快朵颐。
直到一阵温温的微风忽然吹进了屋子里,带进一阵淡淡的花香,南宫玥顿时脸色大变,花容失色,这才下腹没多久的桃子又被吐了出来……
屋里屋外再一次骚动了起来,屋子里的丫鬟们围着南宫玥转,而屋子外的婆子与小丫鬟们则把屋外那些有气味的花儿草儿的全部给摘了,弄得院子里一片狼藉,但此时此刻,这些都是其次。
这一天,院子里的丫鬟们过得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个人都像是随时待命的士兵一般,仔细地关注着南宫玥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
这个上午,南宫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没过半天,她的小脸就惨白得没有血色,身子虚弱而疲倦。
一向贪玩的小萧煜也没心思玩了,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宫玥的身旁,时刻保证娘亲就在他的视野中。
午后,丫鬟们服侍她上榻歇息,她以为自己还会再吐,没想到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等南宫玥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怀中暖呼呼的,就像是怀孕**个月时往腹中揣了个火炉似的,热得她的颈后沁出一层薄汗。
奇怪了?!
腹中的这孩子不是才刚上身吗?
南宫玥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地,吃力地掀开了眼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怀中的“火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撒娇地蹭了蹭她的胸口,发出轻轻的呓语声。
南宫玥猛地清醒了过来,俯首往下看去,不由失笑。
暖呼呼、软绵绵的小萧煜正紧紧地扒在她怀里沉睡着,粉润的嘴角微微勾起,睡得很是香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陪她一起午睡了。
南宫玥的心口像是被泡在蜜罐子里似的,舒畅极了。
这时,小家伙用胖爪子揉了揉眼睛,也醒了过来,抬眼朝南宫玥看来,对着她露出甜甜的笑,“娘。”
南宫玥还没反应过来,小家伙已经蠕动着身子爬了上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亲,又亲了亲,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娘亲好,弟弟坏!”
小家伙经过绢娘和丫鬟们的一番解释,隐约明白是弟弟在娘亲的肚子里,是弟弟让娘亲不舒服。
所以,弟弟实在是太坏了!
想了想,小团子又指了指自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乖。”他才不像弟弟那么坏!
小家伙睁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母亲,试图得到娘亲的认可。
南宫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小家伙与萧奕极为相似的脸庞、相似的神情,眼神与表情更为温和柔软。
她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在他的眉眼上、脸颊上、嘴角都亲了一下,然后笑吟吟地安抚道:“煜哥儿乖,弟弟也乖。”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画眉在外头恭敬地禀道:“世子妃,百卉和鹊儿回来了……”
南宫玥眉眼一挑,朝床头柜上的壶漏看了一眼,原来此刻已经是申时了。
那也就是说,别院那边的蟠桃宴已经结束了!
“让她们进来吧。”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打算坐起身来。
南宫玥才一动,外面的百卉、画眉和鹊儿三人已经挑帘进来了,走在前面的百卉紧张地说道:“世子妃,奴婢扶您起来……”
百卉疾步走到榻边,仔细地扶她坐了起来,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坏她似的,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绵绵的大迎枕。
画眉则接手把小萧煜从榻上抱走了,笑吟吟地说道:“世孙,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小家伙抿着嘴,乖顺地由着画眉抱到了一旁的小床上穿衣。
“今日的宴会怎么样?”南宫玥带着一分期待地看向了百卉和鹊儿。
两个丫鬟互看一眼,就由鹊儿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别院宴会上的事。
为了应景,这品桃自然是蟠桃宴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为了做出一桌“全桃宴”,南宫玥和百卉她们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桃汁、桃茶、蜜桃银耳养颜盅、糖水黄桃、玫瑰桃干、甘草糖腌桃子……琳琅满目。
品桃之后,又给那些公子、姑娘安排了投壶、斗百草之类的小游戏,玩得宾主皆欢。
说起那些游戏来,鹊儿看来眉飞色舞,“世子妃,原姑娘和于五公子抽签时正好抽成了一组,在投壶和斗百草的时候,把其他的公子姑娘打得是落花流水。”
投壶对于几个新锐营的小将而言,当然只是小意思,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等人的水平根本就分不出胜负,这个时候输赢就看与他们搭档的姑娘的水平了。
谁也没想到原玉怡这王都来的姑娘看着娇娇弱弱的,投壶的本事倒是厉害。
而斗百草一般是姑娘家和孩童的游戏,几个男子本就是武将子弟,大都不擅长这种带着文绉绉的玩意,什么“君子竹”、“美人蕉”、“月月红”把他们给绕晕了,而于修凡从军前可是个没事就逗猫惹狗的纨绔,别的不擅长,这些个小游戏玩得是溜极了。
鹊儿说得兴致勃勃,南宫玥听着心念一动,心里隐约浮现一个念头,唇角微微翘起。她半垂眼帘,嘴上问起了萧霏:“大姑娘怎么样?”
“大姑娘和常五公子抽到了一组,不过……”鹊儿尴尬地咳了咳,“大姑娘昨晚不慎扭了右腕,今天是左手投壶……”
也不是每个人都与官语白、萧奕一般双手都灵活自如,所以萧霏在投壶时的表现不太如意……
听着,南宫玥只觉得一阵倦意又猛地涌了上来,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脑子渐渐地迷糊了起来,一片混沌,鹊儿的声音对她来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到后来,她的意识彻底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内室中静悄悄的,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床头点起一盏昏黄的八角宫灯。
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小萧煜不知道去了哪儿。
南宫玥努力地回想着,却连鹊儿后来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稍稍起身,看了看壶漏,发现现在已经是一更天了……也就说,她今日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屋外的百卉耳尖的听到了内室的动静,快步走了进来,见睡足的南宫玥颊上有了淡淡的红晕,心里松了口气,一边扶了南宫玥起身,一边禀道:“世子妃,世孙在隔壁的西稍间玩耍。傍晚的时候,二少夫人和大姑娘来看过您,知道您在休息,就走了。”
南宫玥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她的肠胃也开始抗议,发出饥饿的呻吟声。
“咕噜噜——”
南宫玥不好意思地面露赧然之色。
“世子妃,小厨房里煨着鸡丝粥,奴婢这就让人去端来。”百卉急忙道。
很快,画眉就把鸡丝粥捧来了。
可是这鸡丝粥还没送到她嘴边,那鸡肉的腥味又勾得她一阵恶心。
丫鬟们只得又把鸡丝粥给端了出去,片刻后又送了阳春面进来,南宫玥总算是勉强吃了半碗,然后又吐了……
接下来的几日,南宫玥算是深刻地领会到为什么俗语说:“儿女就是前世的债”,腹中的这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挑嘴还是金贵,这个不吃,那个也不爱,什么花香、鱼香、白肉香一干闻不得……
碧霄堂上下只得小心伺候着,一样样吃食地尝试过去……
可饶是这样,也没消停,南宫玥只得吃了吐,吐了又吃……没几日人就清瘦了不少,看得小萧煜和丫鬟们都是心疼不已。
南宫玥的异状也瞒不过人,从碧霄堂到王府上下都把这些看在眼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一个个都喜气洋洋。
镇南王自然也听说了,真是恨不得直冲到碧霄堂去问个真假,偏偏萧奕那逆子不知道又带兵跑哪儿去了,自己作为家翁,实在不适合当面去询问儿媳是否有孕,镇南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王府的良医打听了几句,喜出望外。
这两年,镇南王府还真是喜事连连,他们王府又要有后了!幸好啊,如今有了南凉、百越和西夜,以后子孙们也就不愁了!
镇南王乐得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容光焕发,相比之下,王都的皇帝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
一番舟车劳顿后,左都御史终于抵达了王都,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去向皇帝复命。
足足等了四个月的皇帝早就心急如焚,当下就召见了左都御史,然而,左都御史带来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都超出皇帝的预料,如闷雷般在皇帝耳边砸响。
“禀皇上,西夜、百越和南凉皆已被镇南王府打下,改国为郡。皇上,镇南王府狼子野心,狂言宣布南疆要独立……”
左都御史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头伏得越来越低,不敢看皇帝的神色。
他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激动地出声打断了。
“你说什么?!百越、南凉都归顺了南疆?”皇帝也是浑身颤抖,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了出来,先是怒,后是惊,跟着又有几分惧。
御书房中,静了一瞬,一片死寂,空气快要凝固了起来。
左都御史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声音仿佛从喉咙间挤出:
“是!”
这一个字如千万根针似的深深地扎进了皇帝的心里。
一瞬间,皇帝额头和脖颈上一条条青筋暴起,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呈现青紫之色,呼吸更是变得艰难起来……
一旁服侍的刘公公一看情况不对,急忙上前试图给皇帝顺气,劝道:“皇上,莫要……”
话还未说完,只见皇帝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接上来,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往后倒去。
刘公公和左都御史皆是大惊失色。
“皇上,皇上……”刘公公扯着尖锐的嗓子惊叫起来,“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随着皇帝的晕厥,御书房乱了,整个皇宫也随之骚动了起来,炸开了锅……
外面的夕阳一点点地落下,西方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连接在一起,似那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空,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夜幕渐渐降临……
等皇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了寝宫的龙榻上,四周被灯火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皇帝还有些恍惚,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父皇……父皇,您醒了!”韩凌樊一脸担忧地看着龙榻上面色憔悴的皇帝,激动地叫着,“吴太医,父皇醒了!”
很快,韩凌赋和吴太医等人也闻声而来。
整个寝宫的空气因为皇帝的苏醒而放松了些许。
吴太医很快就给皇帝诊脉,片刻后,稍稍舒了口气道:“皇上暂无大碍,臣这就给皇上开一个方子。皇上,您一定要仔细将养着,切不可再轻易动怒……”
吴太医心底有着浓浓的忧虑,这些年来皇帝的身体是如何一步步地走下坡路,他们这些太医都看在眼里。尤其,自从上次卒中后,皇帝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一个不慎,皇帝恐怕就真的再也起不来了!
皇帝随口应了一声,就把吴太医和几个太医给打发了,然后对刘公公道:“扶朕起来。”
刘公公忙上前,小心地扶皇帝起来,让他半靠在迎枕上。
皇帝此刻的眼神已经比刚苏醒时清明了不少,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皇帝的眼底浮现层层叠叠的阴霾,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皇帝虚弱地喘了两口气,艰难地吩咐刘公公道:“怀仁,传朕口谕,召内阁还有咏阳大长公主觐见……”
“是,皇上。”刘公公立刻应声,派了几个小內侍去办事。
而一旁的韩凌赋和韩凌樊却是一头雾水,心中暗暗揣测着:父皇要召内阁和咏阳姑祖母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想到跪在寝宫外的左都御史,隐约猜到也许父皇的晕厥和镇南王府有关。
韩凌赋眸光一闪,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韩凌樊,一脸关切地试探道:“父皇,可是出了什么事?”
韩凌赋不问还好,他这一问,皇帝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感觉像是万箭穿心般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在刘公公柔声的劝慰下,才算稍稍平复下来。
皇帝又气又急地咬牙道:“镇南王府已经宣布,南疆要独立……”
这个消息令得韩凌赋和韩凌樊皆是一惊,心头万般感觉涌了上来,前者是惊怒多些,而后者的眼神却是复杂极了……
“可恶!”韩凌赋愤然地脱口而出,“父皇,这镇南王府简直给脸不要脸!难道镇南王府还真想反了不成?”
说着,韩凌赋的嘴角透出一丝嘲讽来。
南疆要独立?!
以南疆现在的兵力,韩凌赋觉得镇南王府简直是不自量力。
韩凌赋还想说什么,却见皇帝目光冰冷地朝他看了过来,眸中透出身为帝王的冷酷与高高在上。
父皇有些不对劲……韩凌赋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有比南**立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韩凌赋迟疑了一下,见皇帝的神色不对,终究不敢再说话,免得说多错多,反而触怒了皇帝。
寝宫中,静悄悄的。
皇帝一直沉默不语,也让韩凌赋的心越来越不安,思绪烦乱。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內侍匆匆地进来禀道:“皇上,首辅程大人与各位大人来了,”咽了咽口水后,小內侍语调有些僵硬地继续禀道,“咏阳大长公主身子抱恙,不能前来觐见。”
当小內侍话音落下后,四周静了一瞬,小內侍吓得几乎不敢呼吸,咏阳大长公主是否真的抱恙让太医过去一验便知……
皇帝的眸子更为幽深了,波涛汹涌。
好一会儿,皇帝方才道:“让程大人他们进来吧。”言下之意就是不再宣咏阳。
寝宫内的空气一松,片刻后,以首辅程东阳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就鱼贯而入,站在皇帝的龙榻前齐声给皇帝行礼。
皇帝示意他们免礼,然后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南疆的事:“左都御史刚刚从南疆回来了,他说,镇南王府宣告南疆要独立,还将西夜、南凉和百越改国为郡,归于南疆辖下……”
皇帝的声音虚弱,但吐字清晰,寥寥数语听得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各异。
几位内阁大臣面面相觑,心中复杂极了,心底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事若非是皇帝亲自道来,他们简直要怀疑这是某人异想天开的妄言……看来,镇南王府的实力完全超乎他们的想象!
惊惧之余,众臣忍不住去想:如今镇南王府已宣布独立,那么镇南王府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挥军北伐了呢?!
想到这里,他们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抓在了手心,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程东阳微微抬起头来,正色看向皇帝,问道:“皇上,不知镇南王府对于太子妃之事可有回复?”
皇帝皱了皱眉,这才想起刚刚他怒极攻心晕厥过去,都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圣旨的事。
皇帝对着刘公公使了个手势,刘公公立刻心领神会,没一会儿,就把那在寝宫外跪了快半天的左都御史给叫了进来。
自从皇帝晕过去后,左都御使吓得是魂都快没了,若是皇帝有个万一,那他可怎么也摘不清了!
此刻,见皇帝苏醒,左都御使的心里一方面松了口气,而另一方面心又提了起来……
左都御史直接跪在了皇帝榻前,行礼之后,就开始胆战心惊地回话:“回皇上,镇南王府表示不愿他们萧氏女嫁入皇室……”
闻言,几位大臣皆是蹙眉,浮想联翩:镇南王拒绝将女儿嫁入皇室,莫不是他别有野心,对这大裕江山虎视眈眈,有觊觎之心?
与此同时,左都御史还在继续禀着:“又说,可立敬郡王为太子!”
最后这一句话引得满堂一阵哗然,几个内阁大臣皆是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833良药
镇南王府竟指名五皇弟为储君?!
韩凌赋之前还勉强绷得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而左都御史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恐惧与愤怒交织成一股熊熊火焰从他心口猛然蹿起,直冲头顶,烧得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再无法冷静思考。
“五皇弟,”韩凌赋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咄咄逼人地看着韩凌樊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和镇南王府有了来往?!”
韩凌赋的目光森冷,话中更是透着深意,分明是在意指韩凌樊同镇南王府暗中有所勾结,所以镇南王府才会指名由他来当太子。
韩凌樊静静地看了韩凌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抿唇不语。
糟糕!与韩凌樊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韩凌赋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心里担心给皇帝和几位内阁大臣留下心胸狭隘、急功近利的印象,急忙又对龙榻上的皇帝说道:“父皇,您说镇南王府此举可是有什么深意?”
韩凌赋意图把皇帝的思维引向镇南王府指名韩凌樊为储君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但此时的皇帝却是无心理会韩凌赋说了些什么,一双浑浊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左都御使,语气近乎急切地再三确认道:“镇南王真是这么说的?”
左都御使被皇帝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但他刚才说的这些话确实镇南王世子萧奕亲口对他所言,萧奕转述的还不就是镇南王的意思!
想着,左都御使便坦然地昂起脸,吐字清晰地应道:“回皇上,不错。”
皇帝微微凝眉,半垂眼帘,似是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抬眼看向了程东阳,神色疲惫地问道:“程爱卿,你有何看法?”
程东阳面露沉吟之色,很快就胸有成竹地恭声回道:“回皇上,依臣之见,镇南王府应当暂无北伐之心。”程东阳面色凝重,却是目光坚定。
看着程东阳肯定的神色,皇帝感觉似乎又有了希望,目光亮了一亮,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虽然他不知道镇南王府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但是就算真的依首辅所言,镇南王府暂时无北伐之心,但是日后呢?!
人心皆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那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都是蛮夷虎狼之辈,对大裕觊觎已久,却被镇南王府不动声色地攻下,并归于辖下,可见镇南王府的实力与野心……如此,恐怕他们挥军北上也是早晚的事!
皇帝越想越是不安,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一个疑问在心头盘旋不去:镇南王府为什么要选小五为储君呢?!
想着,皇帝幽深的目光落在了韩凌樊的身上,透着一丝审视与疑虑,难道说真的如小三刚才所说小五和镇南王府背着自己有了往来,并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协议?!
寝宫中,一片寂静,四周的空气中透着风雨欲来的凝重,众臣皆是躬身静立,等待着皇帝的决断……
关于南疆与立储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般在王都的朝臣勋贵之间扩散开去,整个朝堂随之骚动、混乱起来。
到了次日早朝,几乎朝野上下都知道了镇南王府攻下了南凉、百越和西夜,且属意敬郡王为储君的事,金銮殿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复杂,震惊、疑惑、愤怒、忐忑、斟酌、释然……众臣心思各异。
当皇帝升上宝座后,宣平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队列中站出,义正言辞地向皇帝上奏:“皇上,臣请立皇嫡子敬郡王为太子,以正嫡庶,以安民心,以稳朝政!”
宣平伯说得慷慨激昂,立刻引来不少朝臣的附和:
“皇上,宣平伯说得是,有道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臣复议!”
“……”
大臣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出来,这些个大臣都是打怕了,当初西疆军被西夜大军打得连战连败,只差一点西夜大军就要从飞霞山攻入中原大裕,如今这南疆军连西夜都攻下了,大裕又有哪个将领还能阻挡南疆军的铁蹄!
虽然心中畏惧,但是他们嘴上却是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以嫡为尊云云。
眼见朝堂上拥护敬郡王的朝臣呼声越来越响亮,队列中的恩国公半垂首,不动声色地静立原地,数月来高悬的心一点点地落地了,心中暗暗庆幸:
幸好他们先前就已经向镇南王府示好,才终于等到了今日……
现在镇南王府如日中天,势不可挡,敬郡王完全可以顺势而为,借势而上!
和恩国公一样庆幸的还有身处凤鸾宫中的皇后,此刻凤鸾宫中一扫几个月的沉寂,终于阴转晴了。
从腊月里皇后被皇帝下旨软禁在中宫至今,已经足足八个月了,在这漫长的时间中,皇后曾以为她和樊儿前路黯淡,恐怕再没机会翻身了,却没想到局势竟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了。
早朝之后,一道圣旨送来凤鸾宫,凤印再次归还到了皇后的手中。
虽然韩凌樊还没被册封为太子,但是皇帝让她重掌凤印,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圣心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碍着面子还没下旨……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册立樊儿为太子是迟早的事。
皇后看着手中的小小的凤印,觉得沉甸甸的,眼眶有些湿润。
见状,恩国公夫人心中也是感慨不已,眼中闪烁着泪光,唏嘘地说道:“娘娘,总算是快要熬出头了。”
皇后幽幽叹息,道:“这次真是多亏了阿奕和玥儿了。”
这一次正是因为镇南王府立场鲜明地表明了对储君的态度,她和樊儿才有机会逆转局势!
她就知道阿奕和玥儿是好孩子,自己总算没看错人,也没白白对他们好!
可是恩国公夫人却是眉心微蹙,心事重重地说道:“娘娘,你父亲就是担心将来镇南王府会北伐……”
“将来?!”皇后发出淡淡的冷笑声,“母亲,本宫只知道本宫连现在都顾不过来……如今本宫和樊儿与那韩凌赋早就是势成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让韩凌赋登基,那我们母子怕是性命堪忧……”
恩国公夫人心中暗暗叹气,她也知道皇后说得不错,若是皇后母子失势,以恭郡王之心胸狭隘,连他们恩国公府亦会有灭门之祸……
“这次本宫倒要看那韩凌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皇后咬着后槽牙恨恨道。
见皇后神色不对,恩国公夫人急忙劝道:“娘娘,您想要收拾恭郡王,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局势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娘娘切莫再轻举妄动了。”恩国公夫人说得意味深长。
皇后深吸一口气,表情平静了不少,颔首道:“母亲,本宫明白……上次是本宫心急了。”
“成任之交”的事确是她太心急了,不仅没能扳倒韩凌赋,反而让他钻了空子,让皇帝怀疑到了她身上,甚至还因此连累了樊儿……
想着,皇后的心中还有一丝悔意。哎,是她大意了!
前年顺郡王韩凌观对皇帝下药使得皇帝卒中并嫁祸给韩凌樊,事发后,皇帝圈禁了韩凌观,而韩凌观为了将来新皇登基后能给自己谋得一条生路,主动表示愿意与她合作……她这才得知了关于韩凌赋之子韩惟钧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家血脉不可乱,这是一个很好的筹码,偏偏她当时下了一招昏棋……
皇后抿了抿唇,心中还是有几分不甘,又道:“母亲,那个秘密也未必不能再利用……本宫要好好琢磨琢磨,下一次,必要一击即中,让韩凌赋永远翻不了身!”说着,皇后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看着皇后透着一丝狰狞的面孔,恩国公夫人心里沉甸甸的,嘴巴动了动,却最终没说出话来。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夺嫡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之战!
恩国公夫人定了定神,心中叹息。
她正打算起身告辞,就听皇后若有所思地又道:“母亲,本宫记得镇南王府的小世孙已经过周岁了吧?”
皇后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神色之间冷静了不少,“本宫在宫中不太方便,麻烦母亲选些小玩意送去南疆给小世孙把玩吧。”也好让镇南王府知道他们领了王府对韩凌樊的这份“好意”。
“娘娘请放心。”这点小事恩国公夫人自然是二话不说地应下了。
相比凤鸾宫的一片和乐释然,朝堂上却是风起云涌。
镇南王府对于太子人选的回应在短时间内搅乱了一池浑水,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态度各异。
敬郡王党以及一干“以和为贵”的朝臣皆是主张立韩凌樊为太子,而恭郡王党以及一干清贵之臣却是不然。
第二日的早朝上,吏部尚书李恒振振有词地对皇帝斥责镇南王府大逆不道,不仅擅自宣告南**立,且对立储之事指手画脚,乃是大不敬!
立刻就有数个大臣纷纷附和,说什么大裕泱泱大国,不可被镇南王府所摆布,乱了纲常。
以宣平伯为首的求和派自然也不会保持沉默,驳斥他们不知以大裕江山为重,若是激怒了镇南王府,挥兵北上,大裕危矣。且敬郡王乃皇嫡子,“立嫡不立长”本来就是千古以来的规矩,怒斥吏部尚书等大臣意图乱了嫡庶。
朝堂上,每日争吵不休,皇帝虽然一直没有表态,但是那些朝臣自会揣度圣意,没几日,圣心所向就被看出了端倪,立嫡派渐渐占了上风。
与此同时,皇帝几次召见咏阳大长公主入宫觐见,然而咏阳均以身体不佳为由拒绝,公主府府门大闭,拒不见客。
王都的这池浑水越搅越乱,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这些日子,韩凌赋自知形势对他不利,天天都进宫去给皇帝侍疾以显孝心,期望能挽回劣势。
这一日也不例外。
韩凌赋天方亮就进了宫,可是才过了正午,他就面色阴沉地从宫中回了恭郡王府。一回到外书房,他就大发雷霆,把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只听“砰隆啪啦”的摔东西声此起彼伏……
小励子守在外书房门外,暗暗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书房里满目狼藉,到处都是碎瓷片、书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能摔的物件几乎都摔了,可饶是如此,韩凌赋仍旧觉得心口的邪火一点也没有平复的迹象,青筋**,双眼一片赤红。
今日早朝后,皇帝宣了几位内阁大臣在御书房商议立储一事,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了欲立五皇弟为太子的意思。等几位内阁大臣离去后,皇帝又与他单独说了会话,却也不过是干巴巴地夸他孝顺,说不会亏待他……
皇帝眼中的愧疚已经快从眼中溢出,韩凌赋又如何能视而不见,他心里疼得像被捅了刀子般,愤懑不平,却只能压抑着,忍耐着,直到此刻才敢爆发出来。
他怎么会甘心呢?!
为了登上那至尊之位,他已经筹谋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于到现在连一点血脉都还没留下!
父皇说,不会亏待他?!
除了皇位,父皇能给他的也不过是区区亲王或藩王之位,让他臣服在皇后和韩凌樊的膝下,他怎么甘心呢!
他要的是这大裕的万里江山!
他要的是天下人都臣服在他脚下!
明明他距离储君之位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偏偏就冒出了镇南王府这陈咬金。
镇南王府,就因为镇南王府的一句话,他满盘皆输。
他发誓与镇南王府势不两立!
想着,韩凌赋握紧了拳头,眸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小励子恭敬的声音:“见过白侧妃,请白侧妃稍……”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随意的挑帘声响起,穿了一件藕色柳枝纹刻丝褙子的白慕筱已经自顾自地挑帘进来了,身姿袅袅。小励子形容狼狈地跟在她身后。
白慕筱不疾不徐地往屋里走着,似乎完全没看到这一屋子的凌乱,表情淡然,步履悠闲,然而,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韩凌赋却觉得狼狈极了,好似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衣裳似的。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白慕筱,好似一个刺猬般竖起了浑身尖刺,不耐烦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白慕筱仍是不惊不躁,款款地走到窗边坐下了,慢条斯理地吩咐小励子上茶。
随着滚烫的热水倒入青花瓷的茶盅中,淡淡的茶香很快弥漫在书房中……
白慕筱无视对她怒目而视的韩凌赋慢悠悠地轻啜了一口热茶,两人的神态一个悠闲、一个震怒,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慕筱放下茶盅后,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韩凌赋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自然是为了立储之事。”否则,她才没兴趣见他免得污了她的眼!
闻言,韩凌赋的情绪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急切地看向了白慕筱,眸中闪现一抹异彩。
他压下心头的怒意以及与对白慕筱的嫌恶,硬声问道:“你……你有什么主意?”
如今的白慕筱根本就不在意韩凌赋对她的看法,她嘴角微翘,勾出一个浅笑,巧笑倩兮,仿佛一个不知愁绪的闺中少女。
此刻,她正背光而坐,右边的鬓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在发光,然而,她那清丽的脸庞却因为背光而显得有些阴沉,此时她浅浅地笑着,那笑中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让人只是这么看着就是不寒而栗。
“皇上既然不听话,那就让他听话就行了。”白慕筱缓缓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听说皇上最近身子抱恙,王爷,你手上不是有‘良药’吗?”
良药?!韩凌赋怔了怔,瞳孔猛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慕筱,她的意思是要……
白慕筱直接把话挑明:“王爷,五和膏堪称灵丹妙药,王爷既有心为皇上侍疾,为何不献药让皇上好受些呢?!”
说着,白慕筱的嘴角翘得更高,眸中一片幽深。当她得知南疆对立储的态度后,也曾一度慌乱过,但是她和阿依慕终究还是商议出了应对之道!
韩凌赋直愣愣地看着白慕筱,目光一凝。他如何不懂白慕筱的言下之意,她这是想用五和膏来控制父皇!这个女人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见韩凌赋沉默不语,白慕筱也不着急,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终究会动心的。
白慕筱不紧不慢地又啜了一口热茶,然后继续道:“王爷,就算现在皇上立敬郡王为太子也无妨,能借此暂时牵制住镇南王府便已经是物超所值!”白慕筱的眼神锐利似箭,“日后,只要有五和膏在,王爷还怕皇上不对你言听计从!”
她一个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韩凌赋,仿佛在说,五和膏的功效与威力王爷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韩凌赋眉宇紧锁,眉心纠结成一团。
对皇帝下药……那可是他的父皇,大裕的皇帝啊!
一瞬间,韩凌赋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思绪,快,乱,脑中浑浑噩噩,几乎无法思考。
看着韩凌赋纠结的神色,白慕筱不屑地轻笑出声。
“我还以为王爷对这至尊之位有不惜一切、势在必得之心呢!”白慕筱的眸中满是讥讽,“怎么王爷如今还念起‘父子情’了?”
白慕筱故意在“父子情”上加重音量,韩凌赋若是真的在意什么父子情,当初他们的孩子何至于命丧黄泉!
白慕筱的神色越来越冷,不客气地嘲讽道:“前怕狼,后怕虎的,怪不得到了现在王爷还没能成事!”
韩凌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狼狈。
“咯噔——”
韩凌赋霍地站起身来,身子撞在身后的圈椅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白慕筱,本王对你客气,你莫要得寸进尺!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善泳者溺于水’?!”
韩凌赋俯视着坐在窗边的白慕筱,不过弹指功夫,眼神就变得冷酷果决起来,如同一尾盯上了猎物的毒蛇吐着腥红的舌头。
白慕筱的脑海中忍不住再次浮现那一日她的脖子被他死死地掐住时的那一幕……呼吸一窒,身子一冷。
但是她不愿意让韩凌赋看出她的异状,仍然是表情淡淡,冷笑了两声,意有所指地说道:“王爷与其有空吓唬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让我们这艘船稳稳的,别不慎翻了船……”
韩凌赋的眸色更冷,眸光变得暗沉幽深,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簌簌簌……”
外面的枝叶在夏风中摇摆着,那声音如女子嘲讽的轻笑声,久久不断。
天空中的日头不知何时被层层阴云所隐去,天空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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