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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四五一章 火器的用武之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此人间之悲事也。

    新安公主也不知道父王和母妃在建康府过的好不好,往来家书上的从容不迫,又有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的故意掩饰呢?

    此时的建康府内,恐怕也是暗流汹涌吧?

    杜英察觉到了她顿足南望的动作,正色说道

    “用不了多久的。”

    他可没有忘,对新安公主许下的承诺。

    就算是把司马昱的腿打断,也得让他老老实实的活着。

    ——————-

    来迎接杜英的,是参谋司主事张玄之和工曹掾史沈文儒。

    “参见都督!”张玄之一身短打,而沈文儒虽然是穿着文官的长袍,但是袖子也高高的挽起。

    相比于杜英上一次见到他们,显然他们两个都变黑了、也变瘦了,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儿文秀书生的模样?

    要知道无论是张玄之还是沈文儒,都是正儿八经的吴郡世家子弟出身,能够变成这番模样,足可见他们在工坊将要研发的新项目上废了多少功夫。

    当见到杜英的时候,他们也一样感慨于都督的变化。

    昔年那个见人笑眯眯,见到人才更是恨不得直接握住手不放人走的年轻人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其实杜英本人的变化并不是非常大。

    但威名,素来都不是自夸自擂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当初的杜英,不过是在关中有威名,人尽皆知是他覆灭了驰骋关中、一时风头无二的氐人秦国,但是在整个天下范围内,氐秦也不过只是地方割据政权罢了。

    而现在的杜英,经过河洛、两淮和下江南等几次大战以及政治博弈,显然成为了天下最耀眼的那颗星辰。

    当初的他,虽然是关中的都督,但是其实只是一个仰仗于各方共力才能站稳脚跟的地方军阀而已;现在的他,虽然还是关中的都督,但是谁又不知道,在关中人的心中,他已经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所以往昔的杜英,在张玄之和沈文儒面前没有架子,那是因为亲爱下属,是因为需要大家齐心用力的时候;而现在若是杜英再笑眯眯的,恐怕两个人心里面都要犯嘀咕

    莫不是都督看我们不顺眼,所以先安抚一下等着之后动手,其实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

    杜英又介绍了一下跟在身边的小秘书。

    这更让两人打起精神。

    都督直接把当朝的公主带在身边不说,目光之中也满是宠溺,不加掩饰。

    也就是说这绝不是单纯的享受将公主呼来喝去的快感,而是都督真的没有打算放弃团结包括司马氏在内的所有江左力量,再结合现在司马恬已经在都督府占据一席之地,都督的心思不言而喻。

    他想要尽可能的避免通过大规模而激烈的战争最终夺取对天下的控制权,而是想要先将江左内部进行分化,诸如皇族这种应当铁杆反对杜英的派系,杜英一样可以让他们之中的人为自己所用而不存顾虑。

    都督身为上位者的这番容人之量,自然给张玄之和沈文儒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虽然从龙算早的,但是相比于出身关中盟的那些人以及关中本地的官吏们,终究是外来户,所以自然也一样担心未来会被都督偏颇的判断给中伤。

    照顾嫡系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哪怕明知道杜英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心中打小九九也是情理之中的。

    杜英自然也得经常给他们喂定心丸吃。

    新安公主接受了两人的见礼——他们都是出身江左世家的,对于皇权的敬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敬畏,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习俗,所以并没有因为她现在只是杜英的小跟班就敢敷衍。

    更何况······杜英的夫人,哪怕不是明媒正娶的,那也是能呼呼的吹枕头风,谁敢得罪?

    “火器的研发怎么样了?”杜英一边前行,一边问道。

    “按照都督的建议以及调集了诸多工匠共同研发攻关,如今已经打造出来了大小火炮两门,其中一个需要架设在车辆上推行,另外一个则可以肩抬人扛。

    目前火炮发射的稳定已经无忧,但威力或许还有调整之处,主要还是装药的量多少,属下等还在研究之中。”沈文儒赶忙回答,“军中需求,和试验场上所能开具的条件不同,所以这几日也请参谋司的几位一并商议改进。”

    杜英微微颔首,在制造武器这方面,他也是个小白,顶多算是理论派。

    真正适用于战场的火器,哪是那么容易制造出来的?

    毕竟在战场上要面临的恶劣环境有很多,比如高温、黄沙、暴雨、大雪等等,都有可能直接影响到火器的施放以及火药的贮存和运输。

    且若是火器在这方面的表现不够出色,那么在军备上更倾向于求稳,而且如今对于横刀和甲胄等基础军械还有大量需求的军方,不见得会轻易的接受。

    释放起来,既没有强弓硬弩的灵活,又没有投石机的效果拔群,那么只是依靠一两声震天动地的霹雳声音,又有何用?

    真的说这呼啸雷声,霹雳车其实也能够做到,否则也不会被冠上“霹雳”的名字。

    因此真的想要征服军方将领,如今试验场上的火器,估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杜英轻笑道

    “现在中原战场,正是骑兵驰骋之处,但是除了中原,也有其余地方可以派上用场,霹雳车虽然效果拔群,但是体型硕大,现场打造和组装又往往太慢,所以火炮,尤其是一些轻型的火炮,倒是有用武之地。”

    沈文儒和张玄之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都督这是对一些山高路远的地方起了野心啊!

    想也知道,都督对巴蜀眼馋久矣,但是一直苦于蜀道之难,让关中的骑兵和大型器械都很难有所发挥,所以到时候恐怕还会受制于巴蜀世家。

    要想能够占据巴蜀,哪怕只是在名义上,也少不得巴蜀世家的配合,才能把手深入到那些城高池深的山沟沟城塞之中,这也是巴蜀世家能够历经几个朝代、多个枭雄还能活蹦乱跳的主要原因。

    而现在有了火炮,只要威力和射程足够且稳定,往那里一架设,那不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么?

    似乎是在响应杜英的幻想一样,“轰!”一声闷响,在山坡后传来。

第一四五二章 大炮开兮

    转过山坡,可以看到一大一小初具雏形的两门火炮,正在装填火药和炮弹。

    炮弹自然是实心的炮弹,而火药则是黑火药。

    看上去是那么的简陋和原始,但这的确是火药和火器第一次出现在历史长河之中。

    杜英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搓了两个纸团递给新安公主。

    新安公主本来还想拒绝,但接着便又听到先是“砰”的一声闷响。

    声音破空,炮弹直跃。

    石破天惊,恍若龙吟!

    “轰!”炮弹坠地,巨响传来,大地似乎为之一颤。

    她打了一个激灵,默默地将纸团塞进了耳朵,看着远处的一处土堆直接被炮弹击碎为滚滚烟尘,半是震撼,半是惊吓。

    杜英自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哈哈大笑道:

    “大炮开兮轰他娘!”

    “好······好诗!”沈、张二人尴尬的附和。

    然而杜英接着说道:

    “撼动乾坤三万里。九州雄军齐卸甲,试问谁敢称男儿?!”

    这一下,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如此粗鄙之语,也能圆回来?

    杜英手指着那火炮,想到了后世网络上的一个梗:

    “南无大火炮菩萨,照见五蕴皆空、众生平等也!”

    “哈哈哈!”张玄之等人齐声大笑。

    不得不说,火炮哪怕还有诸多不足和改进之处,如此巨大的威力呈现在面前,也的确给他们带来了充足的信心。

    这,就是关中问一问鼎之轻重的底气!

    不过······往往理想是丰腴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杜英转过头来问道:

    “目前火炮的产量能够达到多少?”

    沈文儒收起来笑容,沉声说道:

    “每月可产出五门,更为稳定的冶炼锻造工艺仍然还在摸索之中,所以产量难免受到限制,经常会有大量会炸膛的炮管,等到工艺相对成熟之后,产出也会随之上升。”

    “五门啊······”杜英知道这不只是数量少的问题,而且十有八九这五门之中还多半是那些轻型小炮。

    工曹的难处,杜英也能够理解,本来就是白手起家,最初不过是关中盟各个坞堡以及杜英从桓温军中要来的一些随军工匠而已,只会最简单的打造兵刃。

    底子差、什么技术都得从头开始摸,这就导致关中在冶炼方面上一直步履维艰,不得不在面对任何课题的时候都得投入全部力量攻关。

    显然在此之前,关中冶炼行业的主要攻关对象就是甲骑和甲士的一套随身甲胄以及如今军中使用量和需求量都很大的横刀等。

    现在这些课题被解决,工匠们才能转过头来攻坚火炮方面面临的问题。

    火炮的工艺,显然又在甲胄和刀剑之上,这对于关中工匠们不啻于一个新的挑战。

    “工学院那边开办的怎么样了?”杜英顺口问道。

    针对各行各业,开设所对应的专门课程,甚至设立专门的书院,这是杜英应对关中专业技术人才短缺所给出的解决方案。

    沈文儒面露难色:

    “工学院草创未久,新招的学生之前对于机械器具多半是一窍不通,而学院和工坊之间的合作也倾向于帮助工坊的学徒们识字扫盲,而学徒们反过来充当学院的先生,教授新的学生们一些基础知识,显然还不足以火炮的研发上有所作为。”

    杜英会意,工学院现在的授课方式仍然还是采取的工匠上一些重要的课程、大多数课程由学徒代课,最终前往工坊之中实习工作的方式,其实完全类似于后世的高校,而这种模式下培养出来的学子,想要能够在专业行当上有所突破,恐怕还需要多年的积淀。

    见杜英没有开口,沈文儒也拿捏不准杜英是不满还是另有想法。

    毕竟按照杜英的设想,工学院显然是要取代工坊之中的长期学徒制,变成由学院统一给学子们打基础,而学子们进入工坊之后,经过短期的培训就可以转入正式岗位。

    这样的流程,显然更适合批量化培养和产出适合于现在关中所提倡的流水线生产的方式,但是工坊那边的态度并非如此。

    在工匠们眼中,不需要付薪酬的学徒们,显然既是免费的劳动力,又是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是自己衣钵的传承人。

    而流水线化的生产方式,显然打破了自家垄断某一条生产流程的可能性,所有的技术都得拿出来和别人共享,而且手底下短暂培训之后就摇身一变也成为工匠的书院学子们,显然也很难说会有什么深厚的师生情谊。

    既然如此,那工匠们自然要担忧自己的铁饭碗朝不保夕——自己变成了流水线上重复同一工作的机器,而不再具有一技之长,又凭什么竞争得过那些更有力气和朝气的年轻人?

    又如何能够要求他们在书院中对未来争夺饭碗的这些年轻人们倾囊相授呢?

    沈文儒知道这些工匠们的心思,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他虽然一样心中窝火,却也只能色厉内荏。

    之前谢道韫坐镇关中的时候,就曾经对工坊的生产和研发效率大为不满,为此沈文儒也倍感压力,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亲自督阵,又拉上参谋司为自己背书,方才赶在杜英回到关中之前把火炮掏了出来,算是给杜英一个交代。

    否则都督到时候把工坊生产速度慢、火炮研发更是还在图纸上这些新账旧账一起算,沈文儒可吃不消。

    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杜英竟然敏锐的察觉到了工学院如今正在扮演的越来越低端的角色,这又让沈文儒心里直打鼓。

    杜英不说话,他想要直接说什么,又不敢,只能看向张玄之,一副“看在同僚一场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的模样。

    张玄之本来老神在在的看看天、看看地,并不打算参与这件事。

    这是都督和工曹之间的问题,还牵扯到工坊和书院,准确说是工坊和都督府施政方针之间的矛盾,他一个参谋司的参谋,凭什么要参与到其中?

    但是沈文儒不断地把目光投来,张玄之也有点儿扛不住了。

    不得不说,这些时日来,和沈文儒共事还是很愉快的。

    更主要的,则是因为这火炮是未来军中不可多得的利器,张玄之看在眼里,早就眼馋得很了。

    而且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的性情,他也了解。

    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第一四五三章 职称

    现在留守都督府的参谋司,就相当于军方在长安的代言人。

    参谋司若是能够尽快把火炮给军队送去,让军队有了攻坚克难的利器,那么军中上下自然会觉得张玄之在长安的确是实打实做事的。

    都督府那么多口若悬河的文官,在各个曹司争夺利益的时候肯定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因此若不是张玄之努力,这吞金兽似的火炮又凭什么能够这么快投入生产?

    所以将领们感激,

    张玄之在参谋司的位置自然就会越来越稳当。

    而火炮这件事上,沈文儒是吃了苦、下了力了,此时他发出求救的信号,张玄之断无坐视不管的道理,所以此时也只能瞪了沈文儒一眼,好似在说:

    大哥看看你那怂样。

    沈文儒嘿嘿一笑,

    我是一个文官,当然不能那么头铁。

    张玄之当即拱手说道:

    “启禀都督,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工坊之中难免会有一些人自视甚高,认为有功在身,有知识在身,而且也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金饭碗分给他人,所以对于工学院有所抵触,这些也在常理之中······”

    沈文儒皱了皱眉,张玄之说的委婉,但是怎么听都像是在列举这些工匠们的罪行。

    沈文儒虽然也对这些工匠们不满很久了,但是说到底这些工匠们还是工曹的支柱,若是把他们都收拾掉了,那么工曹未来的工作就没有办法展开了,等工学院的学子们和工坊的学徒们成长起来,那得多少年之后了?

    难道这些年工曹就守着既有的东西过日子?

    那他这个掾史也可以卷铺盖回家了。

    张玄之对着沈文儒微微向下压手,示意稍安勿躁,同时继续说道:

    “但骄兵悍将、目空一切,早晚会闹出变数。此次监督火炮建造,属下就已发现很多工匠自以为是、不听劝告,

    最后一意孤行而酿成过错,所以属下认为,对于这种工匠,应当进行甄别和批评教育,也应当进行惩罚。

    根据他们造成的人力物力的不必要浪费,划定惩罚的类型和程度。”

    杜英也露出笑容:

    “善。工坊虽然鼓励奇思妙想,鼓励开发,为此有所浪费都是在情理之中,但是并不意味着一意孤行、故步自封,也可以当做浪费的理由,余期望工曹能够尽快开列名单。

    余昨日就已经让任洪聚来组建属于关中的监察机构,到时候会进驻工曹,协助解决这个问题。”

    沈文儒打了一个激灵,赶忙应诺。

    列出来名单,这件事工曹本身就能做好,而让监察机构入驻,根本就不是监察工匠们,而是监察工曹上下官吏们有没有和工匠勾结、徇私枉法的。

    在这上面,

    沈文儒敢说自己相对清白,

    在真正的徇私枉法和适度的自我抹黑方面的尺度把握的还算可以,

    但不敢说手底下的人都清清白白。

    而张玄之现在主动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显然是表明工曹已经意识到了内部存在的毛病,所以本来就有自查之意,只是需要杜英赐下来尚方宝剑,否则工匠对关中的作用有目共睹,工曹上下也不能轻易清理工匠队伍、杀鸡儆猴。

    因此杜英的回答,显然也退了一步,监察机构的入驻,显然只是监督工曹在处置工匠上是否得体,而并没有多少想要动工曹上下官吏的意思,否则就不是监察,而是处置了。

    算是给了张玄之和沈文儒面子。

    若是张玄之方才不主动提起来这件事,监察机构出手,就是无分官吏还是工匠了。

    沈文儒接着感激的看了一眼张玄之。

    张玄之目不斜视,径直说道:

    “但只要都督府之后对工业仍然有所侧重,那么这就是无可避免的问题,总会有新的一批骄兵悍将出现,也总要再来一次杀鸡儆猴,也总会导致工坊会在一段时间内人心惶惶、无心生产,从而形成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所以属下认为,应当趁机对工坊之中的工匠等级和职务进行划分,不能再以简单的‘工匠’两个字称呼所有人,有经验、工作年限长的,等级更高、薪酬更多,并且也可以不再被局限在一个岗位上,他们应该利用自己的经验,在各个岗位之间穿梭、巡查,统筹管理多个位置,把自己的经验传授下去。

    如此一来,工匠们的学识和经验,不再只能通过传授弟子的方式传承,也不再只能通过弟子孝敬的方式体现其价值,而是以职务的高低、等级的高低和薪酬的高低来体现。

    这,或许才是工匠们真正所需要的,只不过之前的他们,在没有这种选择之下只能通过别的方式寻觅寄托罢了。”

    杜英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评职称”么?

    他笑道:

    “如此可行,但工曹还是要吹吹风,做事谨慎一些,总无坏处,如今正是逐鹿之时,余可不希望被小小石头绊一跤。”

    张玄之和沈文儒皆是肃然,同时拱手应诺。

    杜英并没有在火炮靶场待太久的时间,又强调了一下在目前火器管理上的保密原则就离去,毕竟还要还要带着小秘书去逛街,哦不,去视察关中的商贸呢。

    看着杜英的马车上路,沈文儒的背后已经湿透了,他后退一步,对着张玄之郑重一拱手:

    “今日得赖张小兄臂助了。”

    张玄之哈哈笑道:

    “怎么说余和掾史也是老乡呢,举手之劳,又未违背都督的心思,有何不可呢?”

    沈文儒却还是有些忧愁的说道:

    “奈何,都督到最后都没有走到近前看一看火炮,是否······”

    是否他本身对于火炮的研发,也只是一时兴起?

    张玄之打量着沈文儒,知道他这种心态属于要提交心血成果之前的患得患失,总觉得自己所做一无是处,忍不住翻来覆去的查验且怀疑上官会不会对此毫不满意。

    这种感受,参谋司上下在拿出来一套战略计划的时候也经常会有。

    因此他含笑说道:

    “都督未看,说明都督对火炮的雏形已经很满意了,但是对于细节上并不抱什么期待,所以不如不看。

    其实你我心里也有数,现在的生产都没有办法保证八成的成功,所以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掾史应当担心的是,此次惩戒一批工匠,会不会干扰到火炮的研发,到时候没办法及时供应军中,可就不好了。”

第一四五四章 只要手下人能办好事

    杜英入主长安之后,也在着手规划长安新城。

    盖因之前的汉代长安城,历经几次大战,残破久矣,氐人在长安的时候,因为人口凋敝、内乱外战从未停休,所以还能够忍,到了都督府成立,关中无战事、长安的人口快速恢复,小小的长安自然就装不下那么多人了。

    但想要建设和有钱建设又是两回事。

    最终都督府也只能采取折中的方案,在长安城南规划的新城,并没有高大的城墙,而是用土墙围成一圈,作为外郭。

    在如今的关中,开放显然才是主基调,人们所寻求的也不再是如何构筑起来一座高大坚固的城而营造出来足够的安全感,恰恰相反,人们期望能够寻觅到一个能够和四方宾客交流和交换的地方。

    显然一个简简单单围起来的区域,既能够体现出来“无规矩不成方圆”,体现出来此地是官府管辖的正经贸易场所,带给人信心,又能够减少高大的城墙所带来的压迫感,彰显关中的开放态度。

    如今的长安,这般姿态、这般城建,反而弄拙成巧、饱受好评。

    都督府索性也就将错就错,不再把大量的钱财放在如何建设长安城墙上,而是落在如何修缮城内楼舍街道上。

    君不见,如今的长安,无论内外郭,街道上都已经铺上了青石板,道路两边也多半都是砖木屋舍,或是灰色,或是白色,配上清一水儿的黑瓦,没有了往日黄色茅草土坯房的黄扑扑、灰蒙蒙模样,而道路的两侧沟渠,也分为明渠和暗渠,水流涓涓,已经有了几分关西水乡的模样。

    这是在以往的长安城看不到的,以至于很多从江左来的商贾士人,都恍然间以为回到了家乡。

    毕竟这种排水沟渠,还是在南方的城镇中多见一些,那也是因为南方多雨水,有这个需求,否则建造城池的人,就算是考虑到了雨水和污水排放的问题,也一般掏不出来这个闲钱,只有在内城、府衙等处才会铺设管路沟渠。

    寻常百姓家?

    老百姓可不配用这个!

    “长安城中,按照都督之前的命令,所有的进水和排水,都是雨污分流,各走各的路,之后雨水排入城外渭水等上游,而污水则排入下游,禁止百姓在下游取水。”随着杜英走在街上的,是商曹掾史全旭。

    关中如今重视工商,工曹和商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沈文儒出身南方士族,只不过是一时没落而已,还是享受过荣华富贵的,但对于全旭这种商贾,现在能够成为执掌关中商贸牛耳之人,那就是真的一飞冲天了。

    这也让他倍加珍惜眼前的职位,同样也更加乐意于在杜英的面前表现一下。

    实际上整个长安城的营造,工曹那边还是出了主要功夫,商曹则负责募捐、征集意见、招募人手等等,主要操持后勤,但因为工曹那边负责此事的沈家兄弟中的弟弟沈文泽不善言辞,所以这种对外宣传的工作自然而然也落在了商曹的身上。

    沈文儒对此也浑不在意。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这个工曹掾史刻意为之。

    工曹,相比于商曹,显然地位更高一些。

    商曹,就算是再怎么受到重视,说到底也只是处理一些商贸事宜,所能带给关中,也就只是钱财,并且在对外贸易之中发挥一些蚕食敌方经济的作用。

    而工曹所能带给关中的,则有可能是整个社会生活的质变,也有可能是整个战场形势的质变。

    无论是工曹研发出来的货物还是如今正在开发的火器,显然都足以满足上述两点。

    这才是真正的战略武器,商曹顶多算是帮着工曹卖货的。

    工曹在这个供求关系中牢牢占据上游。

    这对于沈文儒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但对于在工曹之中,一个担任掾史,一个总管技术研发的沈家兄弟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眼红他们位置的不在少数,因此想要寻觅到他们兄弟的把柄以攻讦之的更不在少数。

    因此沈文儒更是想要尽可能的坚守弟弟沈文泽的存在感。

    沈文泽本来就性情木讷、不喜欢争抢,将他保护在身后,避免被别人算计、落入圈套,显然也是更好的选择。

    为此,沈文儒也不介意把工曹的功劳分润出去一些,比如眼前的长安城,就说是商曹的功劳又如何?

    反正商曹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对长安城进行进一步的修缮建设,到时候还是得求到沈家兄弟的头上来,而全旭若是不把上面赐下来的好处分给沈家兄弟一些,沈家兄弟又为何要帮他呢?

    不帮,那么商曹之前吹的牛就落不到实处,真的成了吹嘘。

    帮忙,那么沈家兄弟避免了引人注目又拿到实际的好处。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全旭,杜英自然能够明白这几个人之间的相互算计和相互利用。

    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杜英自然也不会插手。

    手下人只要能够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杜英又何必强求分工和过程呢?

    他可没有事事过问、实时微操的兴趣。

    甚至听着听着,杜英的目光就已经不知不觉的转移到前面晃悠着高马尾的少女身上。

    说是前来视察长安的商贸,但是杜英就是找了个借口陪着新安公主逛街而已。

    逛街,从来都是对女人的大杀器,很少有女性能够躲避开逛街的诱惑,哪怕是手上没有闲钱,看看也能过过眼瘾、摸摸也能解解馋。

    古往今来,便是如此。

    大概是因为在逛街的过程中,欣赏美丽的衣服、脂粉和首饰,还有和掌柜的讨价还价,以及根据自己的购买能力精挑细选出喜欢的商品,还有看到心仪却买不起的商品、打算为之继续奋斗······

    这些林林总总、难以言表的感情加在一起,就让逛街对人有足够的吸引力吧。

    即使是名下其实已经有各种商铺的谢道韫和郗道茂,也偶尔打着视察商业的名义跑出来逛街,只不过她们平时事务繁忙不说,而且家里的商铺,上新之前也多半都会先孝敬女东家一份儿,所以市面上流行的款式多半都见过了,因此逛街对她们的吸引力暂时没有那么大。

    但新安公主不同,高墙大院之中成长起来的她,一开始对这种熙熙攘攘是害怕和害羞的。

第一四五五章 可能胜过秦皇汉武?

    可是现在,新安公主就喜欢去凑热闹。

    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金丝雀,一开始不敢展翅翱翔,后来有了苍鹰的庇护,也就可以放肆的穿云飞掠了。

    说到底这也就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呢。

    杜英不紧不慢的跟在新安公主的后面,刻意的压慢步子,和她保持一小段距离。

    没办法,杜英早年的形象过于亲民,而现在长安集市上又有诸多老面孔,现在一个个的也都变成掌柜的之类的。

    勤快点儿的,正站在门口亲自吆喝客人。

    懒散点儿的,拿着把扇子,在安乐椅上一摇一晃,看着这熙熙攘攘。

    所以他们很容易就看到杜英。

    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都督现在虽然不得不摆架子,但是他骨子里是一个不喜欢摆架子的人,所以都笑着打招呼,或者简单的作揖,并不叫破。

    但是当杜英凑上前的时候,掌柜们还是绷不住的,恨不得直接掏出来文房四宝让都督题词,然后再把屋里的当打产品直接往都督手里一塞,转头就可以指着自家的货物说:

    这可是都督前些时日都青睐的,诸位还不来沾沾喜气?

    看着这帮家伙逐渐如狼似虎的神情,杜英就果断的和新安公主保持距离,否则那丫头难免也要被“特殊照顾”。

    再把开开心心的殿下吓着了。

    “雨污分流这件事做得很好。”杜英一边含笑和那些老熟人们招手,其实就算是他不认识的,也会打声招呼,一边对旁边的全旭说道,“有些事,我们看的长远一些,哪怕是现在要费些力气呢,也是为后代解决麻烦。

    未雨绸缪,从不算错。而且如何才能坚持这么做,不会日渐荒废,才是更值得思考的,巡查、宣传,应当双管齐下,要让百姓们习惯这样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全旭赶忙应诺。

    杜英则又侧过头,对旁边亦步亦趋跟着的小丫头说道:

    “桃叶,这也要记下来,回去告诉礼曹,宣传这方面,是需要礼曹配合的,只是商曹,恐怕人手不足呢。”

    主要还是商曹也不能把手伸到宣传口上来。

    话是对桃叶说的,却也是说给全旭听的。

    全旭一样掏出来炭笔,刷刷记住。

    他倒是没有觉得杜英有限制打压商曹的意思,恰恰相反,都督刻意强调商曹的行事范围,才说明在都督的心中,商曹是很重要的,否则又何必天天想着限制商曹?

    只有无所事事的曹司,才会被加派新任务呢。

    嗯,这里没有针对礼曹的意思。

    桃叶也一样刷刷写下,她作为谢道韫的小秘书,在这方面自然是很娴熟的。

    自杜英回到长安城之后,自然不可能和之前那样,所有的公文消息,都经过一遍初筛,再送过来,因此他的工作量激增。

    导致唯一的小秘书新安公主经常手忙脚乱。

    为此,谢道韫就让经验已经很丰富的桃叶带着两个得力女官过来帮忙。

    杜英视察火炮的时候,桃叶已经在都督府把今天的公文初步分类了,此时又跑过来跟着杜英视察市场,大概她心里也有数,新安公主这位三夫人遇到琳琅满目的衣装商品的时候有多么不靠谱。

    就在此时,前方道路上传来了阵阵驼铃声。

    杜英也难免好奇的顺着长街看去。

    一队西域打扮的商贾正牵着骆驼缓缓行过,街道上的人默契的向两侧让开,同时看着这西域商队,一片喧杂。

    杜英挑了挑眉,便听到全旭解释:

    “自凉州归都督所有之后,长安的西域商贾也日益增多,但相比于前汉全盛之时,还差得远。”

    “慢慢来。”杜英不慌不忙的说道。

    他看着商队缓缓行过,看着那些裹着头巾的西域大胡子们对着两边看热闹的人频频招手示意,笑的眼睛都快看不到了——他们越是受欢迎,自然越是说明商品好卖。

    “多和他们聊一聊。”杜英接着说道,“要让他们不要担心关中的市场,把更多的同行引进来。

    而且,他们对于西域以及西域以西的了解,更是我们需要的。不过也要注意甄别,莫要被骗了。余会让参谋司配合。”

    全旭会意,都督想要打通丝绸之路,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这些胡人商贾,只是从石头缝处渗出来的清泉而已,都督想看到的,则是石破天惊之后的滚滚潮流。

    “属下会从他们的嘴中掏出来都督想知道的。”全旭郑重说道。

    “诶!”杜英摆了摆手,“我们可是华夏之国、礼仪之邦,可不兴强迫的。”

    全旭嘿嘿笑道:

    “属下有说么?”

    杜英斜眼看他。

    全旭只好找补:

    “这些西域商贾们无非是想要更多的利润和通商资格而已,属下认为可以对他们让步,这样的话,也不用我们想办法,他们自己就会说的。”

    “就这样办。”杜英微笑道,他的目光依旧追着那一支其实并不算大的商队,“余期望能够在未来,听到更多的驼铃声。”

    “假以时日,长安定然能恢复大汉气象。”全旭信心满满的说道。

    “大汉么······”杜英喃喃说道,“那未免太容易了些。”

    全旭愣了愣神,都督,我们现在乱世还没结束呢,这个目标也不小的好不好?

    杜英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微笑着说道:“两年前的我们,可曾想到会有这般气象?”

    全旭错愕,摇头。

    杜英旋即笑道:

    “那么我们又为何不能胜过秦皇汉武呢?”

    都督都已经这么说了,全旭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拱手:

    “愿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可太小喽!”杜英开玩笑,“应当是泼天的功劳!”

    全旭也陪着笑了笑。

    但是隐隐之中,他觉得杜英不是在开玩笑。

    胜过秦皇汉武,谁知道呢?

    不妨试一试。

    ————————-

    全旭向杜英告辞,去追那些西域商贾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杜英摇着扇子向前走,一时间无人并肩。

    他侧头,看向落后自己半个身位的桃叶:

    “跟上来呀,余走的也不快。”

    桃叶有些犹豫。

    “这是公子的命令。”

    她这才举步跟上。

    “阿元把你们教的太守规矩了。”杜英“啪”的一声一收扇子,虚敲了一下桃叶的脑袋。

    小丫鬟瘪嘴:

    “谢姊姊说,在外面要维护公子的地位。”

    “哦?”杜英好奇,“那也就是说,在家里不需要维护了?”

第一四五六章 天下“聪明人”太多

    杜英这么一说,桃叶两只手都伸出来连连摇晃,着急的说道

    “不,不是······”

    她可不敢这么说,否则岂不是在挑拨谢姊姊和公子之间的关系?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公子和谢姊姊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挑拨的,这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所以就算是真的出现了矛盾,他们也会采取阴阳和合的方式来发泄怒火。

    对于聪明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打一火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火包。

    互相咬两口、发泄完了、体力耗尽,也就没有什么矛盾可言了,谁打赢了就听谁的呗。

    聪明的夫妻之间,哪里有过不去的坎?

    只不过显然性格也比较老实的桃叶,明知道这一点,此时也因为被杜英吓了一下,没有想到。

    “哈哈!”杜英被她惶恐的模样逗笑了,用手指头勾住桃叶的小手指,“你这笨丫头,阿元平时怎么教的?”

    “谢姊姊也说奴奴姊妹老实,其实就是在说我们笨嘛!”桃叶委屈巴巴。

    杜英摇头说道

    “笨点好啊······这天下,有时候就是聪明人太多了,不,应该说是自作聪明的人太多了。

    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最后又是平添祸乱,所以还不如笨一点,老老实实的,看着这天下变换大王旗。”

    桃叶乖乖的任由自家公子勾着手指,跟着他向前走。

    她并没有觉得公子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因为她本来就是杜家的丫鬟,还是通房的那种,所以本来就应该伺候公子——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

    所以公子现在拉着她一起走,让她很享受这种独自跟在公子身边的感受。

    至于公子所说的什么聪明一些、笨一点儿,其实桃叶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权当是公子在安慰自己。

    可是自己本来也不需要安慰,公子和谢姊姊都不嫌弃自己,所以聪明一些、笨一点儿,又有什么区别呢?桃叶本来就当做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杜英方才的这一些话,其实也的确不是,至少不只是说给她听得。

    可惜,身边能听这句话的也就只有桃叶,哪怕杜英知道时而一脸茫然,时而悄悄含笑的小丫鬟,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是低着头晃着他的手,到了后来,根本不是杜英在摇晃,是小丫鬟自己不自主的摇来摇去。

    “吃糖葫芦不?”前面突然响起新安公主清脆的嗓音,“又酸又甜,太好吃了!

    你们要是再不吃的话,糖可就化了!

    为了买下来这些糖葫芦,本宫可是好说歹说,总算是从那老爷爷的手底下拿到了一些折扣,否则这么多糖葫芦可要贵上天了,今天出来也没有带多少铜板,这一下全掏空了······”

    她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晃动着手里的三根糖葫芦,身后跟着的亲卫还扛着一个插着糖葫芦的木棒,上面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十多根。

    杜英和桃叶······

    坏了,忘了告诉殿下,这天下糖葫芦的生意,其实都是咱家的,是杜英给那些跟着杜家奔波万里、打生打死的家臣们的奖励。

    (注第一零一六章)

    所以如果杜英站出来刷脸,那么不需要付钱,会有成百上千根糖葫芦直接出现在杜英的眼前。

    杜家家臣的家业,不也是杜家的产业么······

    杜英想了想,看向旁边的桃叶。

    这个恶人,他打算让桃叶来做。

    不过新安公主的目光显然直接落在了两个人勾在一起的小手指上,顿时哼了哼,将手中的糖葫芦往桃叶手里一塞

    “好呀,你这丫头,竟然背着本宫在背后勾搭我家男人,就惩罚你抓紧把这串糖葫芦吃了!”

    桃叶跟在谢道韫身边久了,再加上性情使然,所以现在看上去颇为稳重,真的往这里一站,其实比新安公主这个蹦蹦跳跳、满大街乱窜的更像是公主殿下。

    她哭笑不得的接过来糖葫芦,为难的看向杜英,好似在说

    告诉殿下这个残忍的真相,奴家也做不到啊······

    杜英叹了一口气,只能接过来糖葫芦咬了一口,连连点头

    “真好吃,不愧是殿下一眼看中的美味,是吧,桃叶?”

    桃叶苦着脸点头。

    当初试制糖葫芦的时候,她们这些帮忙出谋划策的小丫鬟可没有少偷吃,结果当时吃得太多了,而且酸甜苦辣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都尝试过,现在来吃这最普通版本的糖葫芦,自然有点儿难以下咽。

    简称“吃腻了”。

    新安公主打量着他们两个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本宫早就知道这糖葫芦是夫君大人的了,临出门的时候归雁还专门提醒了本宫,在街上遇到了卖糖葫芦的可以自报家门!

    哈哈哈,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还痴痴傻傻的想要作弄本宫!”

    杜英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糖葫芦,没想到年年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了眼。

    呵,果然天下的“聪明人”很多,余也算其中之一啊!

    不过······捉弄本公子,可也要付出代价的。

    桃叶则懵懵懂懂的说道

    “那······殿下何必捉弄我们呢?”

    新安公主看着她,“噗哈哈”笑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当然是为了惩罚你了,和夫君勾勾搭搭可不行!”

    桃叶登时委屈的说道

    “奴,奴是公子的丫鬟······”

    看着桃叶这个老实人都快被吓哭了,新安公主也不敢再捉弄她,笑着接过来她手中的糖葫芦,挽住她的手

    “走啦,这条街还长着呢,姊姊带你逛一逛,选几件衣服,平时总是见你们姊妹穿着女官的衣服,这可不行。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应当两者并重,不可厚此薄彼呢!”

    桃叶其实还是很喜欢穿女官的衣衫的,宽敞透气、很舒坦。

    不只是穿着体感上的舒坦,而且还有心态上的舒坦。

    身为女官,就意味着她们这些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缩在后宅的女儿家,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可以一样在这浩荡天下潮流之中做出来一份功业。

    打破女儿家身上的桎梏,或许就在她们这一代。

    桃叶出身贫寒,小时候就和妹妹一起被卖到王家充当侍女,后来又被选为歌姬,成为王家“外交”的礼物。

    可以说,从小她所见到的,才是这个时代的底层人,无论男女,所经历的悲惨和无奈。

第一四五七章 凭本事抢的,有意见?

    那时的桃叶,那时和她一起的王家仆从侍女,那时和她一样命运的江左百姓奴婢,只能随波逐流,只能任由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肆意的决定她们的命运。

    正因为见到了太多同辈中人被肆意赠送、无从决定自己命运的悲剧,也经历了太多离别,有的姊妹离别更是一生难再见,所以桃叶才会更加珍视现在自己的生活。

    至少是她愿意和喜欢的生活。

    并且她们现在在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能够在未来不再出现和自己有着一样经历的人。

    因此,此时新安公主发出了提议,桃叶却一时沉默。

    公主殿下本来就是心思敏感的人,自然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桃叶的“不对劲”,当即秀眉微蹙,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桃叶看着她,摇了摇头,柔声说道:

    “殿下,我们去看看吧。”

    “这就对了嘛!”新安公主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只要快快乐乐的,悲伤就不能打败我们!”

    说着,她对着杜英努了努嘴:

    “本宫还是被这家伙抢来的呢,虽然历经风雨摧折,现在不也是坚韧不拔?”

    桃叶:······

    我是半点儿没见到公子怎么摧折你。

    都快宠上天了。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个比喻不是很合适,新安公主讪讪一笑:

    “好吧好吧,只要能笑出来就行。人生多艰,可要多笑一笑才可以呢!”

    “好呀。”桃叶应诺,微微笑道,“而且······现在的桃叶,很开心的,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也要更多的笑。”

    新安公主感受到了桃叶的心态变化,也能看出来,她脸上流露出的笑容甜甜的,明显发自内心。

    甜甜的少女,惹人怜爱。

    这让新安公主忍不住想到,在家中,有才学卓然、果毅稳重的谢姊姊,有温柔如水、不争不抢的茂儿姊姊,还有日常搞怪却从不耽误正事的归雁,有武艺高强而且任劳任怨的疏雨,另外还有桃叶和桃根两个乖巧懂事的姊妹······

    她霍然回首,看向杜英。

    “怎么?”杜英被她挑衅似的目光一看,眉毛一挑。

    “这么多好姊妹,夫君何德何能啊。”新安公主哼了一声。

    杜英哂笑:

    “余凭本事抢的,有意见?”

    新安公主稍稍怔了怔,接着就不可遏抑的泛酸水。

    好霸气的宣言······

    从人品上来说,夫君疼爱女子,也重视女子,且为人一向和善——杜英在战场上、在那些被镇压的世家们面前核善的模样,新安公主也没有怎么见过。

    从才华上来说,夫君不但文武双全,战可百战百胜,治可牧民一方,而且在诗词歌赋上别有所长,惹得从关中到江左,人人都称“杜七言”。

    天下想要扫榻相迎的骚狐狸,不知道有多少呢。

    真羡慕几位姊姊······

    等等,好像本宫也是被这家伙抢来的来着?

    那没事了。

    新安公主悻悻的向前走。

    杜英不知道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司马家的人在这方面还是有特长的,大概是当傀儡当久了吧?

    所以想象力比较丰富。

    ————————————

    小姑娘的闷闷不乐,来得快,去得也快。

    新安公主很快就带着桃叶逛街去了。

    杜英却没有再跟着她们一起,因为疏雨找到了他,表示有一个人要求见杜英,已经到距离长安城不足十里的地方。

    桓冲,桓幼子。

    所以杜英急匆匆的返回都督府。

    桓冲,在关中的整个军队体系之中,显然是很特殊的存在。

    身为桓温的弟弟,他率军守着敦煌,眼巴巴望着西域,也为关中守着西大门,按理说大家应当感念他的“弃暗投明”,可是偏偏桓冲这人,在此之前就是非常有主见的,桓温的命令他也不见的能听,因此大家也难免担心,都督的命令又能约束他多少呢?

    更何况昔日桓冲往镇敦煌,可不是投降杜英,而是和杜英约定好,他在敦煌,全力西向,并不会听从杜英的调令率军前往中原,所以不管关中前线吃紧与否,和他桓冲都没有什么干系。

    但是杜英想要让桓冲老老实实蹲在敦煌、不在背后捅刀子,还得保证对桓冲的粮草、兵刃等供应,且在大战略上支持桓冲对于西域的攻伐。

    因而在都督府上下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

    桓冲霸占着敦煌,听调不听宣,岂不是在敦煌就和土皇帝一样?

    不过桓冲的一些举措还是打消了都督府上下一部分的疑惑,他在敦煌大力推行关中新政、开放贸易、开设书院,并且几次三番请关中派遣官吏前往敦煌,协助管理民政。

    都督府这边自然是就坡下驴,从凉州就近抽调官吏前往。

    凉州官吏,其出身两极分化严重,一部分是因陈守旧的本地世家,对关中新政属于是捏着鼻子承认的态度,另一部分自然是和杜家关系好的世家,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从龙之臣,管他新政对世家制度有没有好处的,以后大家就是勋贵了,这岂不是比世家更金贵的铁饭碗?

    所以后者对于都督府是坚决支持态度,自然也是抽调这部分的人前往敦煌,彻底接管了敦煌民政。

    而桓冲在敦煌,只是厉兵秣马,对本地民政不加干涉,反而主动把兵营挪出城池,还亲自带兵前去修缮玉门关和阳关,令这两个已经荒废久矣的汉代凉州门户重新有了汉家旗帜。

    桓冲的这般作为,渐渐地让都督府上下对他调低了戒备。

    这家伙······当真是个妙人儿啊!

    这句话,就是王猛哭笑不得之中,最终下的定论。

    这一次桓冲前来关中,却是其移镇敦煌之后的第一次。

    带着百余名骑兵,一路风驰电掣,几乎跑出了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让杜英都怀疑河西走廊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走了。

    至于桓冲来的目的,杜英当然也很清楚,其在敦煌窥探西域久矣,显然觉得已经到了出兵的时候。

    真正要出兵西域、翻越戈壁大漠,少不得还得关中提供粮草支持,所以桓冲需要杜英点头。

    马停在都督府门口,桓冲打量着都督府门前矗立的一对辟邪,又看着并不算富丽堂皇的都督府大门,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

    恰在此时,杜英带着张玄之、阎负等都督府要员,大步走出来。

第一四五八章 “郡公”的称呼

    “幼子兄!”杜英大笑道,“经年未见,英姿不改往昔啊!”

    杜英如今已经是三州实权都督,而他实际控制的地盘更是直接延伸到了江左,影响力天下无出其右。

    所以桓冲以前尚且还可以和杜英平辈论交、称兄道弟,此时又如何敢托大?

    当即单膝跪地,拱手行大礼

    “鹰扬将军、护西域校尉桓冲,参见都督!”

    鹰扬将军是他之前就有的杂号将军头衔,而护西域校尉则是杜英为他请功来的——这大概是天下最容易加上的官衔了,毕竟杜英和桓温两大军方势力对此都不会任何异议。

    对于桓温来说,弟弟虽然不愿意参与到内斗之中,颇令人失望,但若其真的能成班定远之旧事,那么桓家岂不是蓬荜生辉?

    后人便是不记得有可能遗臭万年的桓温,也会说一句,想当年桓家还有桓冲桓幼子,平定西域功赫赫,是大英雄!

    桓温虽然厌恶世家,但是如今行事,也逐渐在向世家的风格靠拢了,这般作为,自然属于世家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之中的一贯风格。

    大概这就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吧。

    阿兄的心思,桓冲又如何看不明白?

    阿兄既然最终愿意放手、让他率性而为,那么桓冲自然也不能辜负了阿兄,所以他此时向杜英行跪礼,半是因为许久未见,对于这位已经凭借关中驱除了河洛、河东等地胡尘的都督表示尊敬,也是半是因为桓冲必须要顺着阿兄的期待,表达自己的忠心。

    杜英还没有来得及上前搀扶,跟在他身后的阎负就阴恻恻地说道

    “敦煌路途遥远,或许鹰扬将军还有所不知,如今我家都督已受封为长安郡公,所以将军应当尊称一声‘郡公’才是。”

    桓冲皱眉,却没有抬头。

    在都督府之中,对于结好、安稳桓冲,并不是所有人都秉持赞同态度的。

    眼前的这个阎负显然就是主要反对者之一,而他的背后所代表的自然是氐秦投降都督府的那些汉人官吏们。

    这些官吏之前就和桓家作对、厮杀,因此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好感,后来又多半留在都督府以及关内各处为官,供应敦煌的军粮、民夫等多半都是从此处抽调,以弥补凉州的不足,所以身为父母官的他们,对于用自己麾下的民供养万里之外的敦煌,自然是有意见的。

    为一方父母官,自然就要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因此也很难说这些官吏们公报私仇,亦或者是目光短浅。

    身在其位而谋其政罢了,他们获得了百姓的爱戴、让关中新政更好的推行,本身也没有做错什么。

    此时阎负开口这般说,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很清楚,这是在提醒桓冲

    将军和都督的关系可没有那么亲近,不能乱喊。

    对于上官的尊称,自然也是有讲究的。

    若是身为上官的亲信,那么上官的官职一路飙升,在非正式场合仍然称呼上官的旧职或者兼职,以表明自己追随上官的时间早,这是亲近之意,上官自然也愿意手下人不忘初心、不忘当年一起奋斗时候的艰辛。

    所以事到如今,在一些私下里的场合,关中盟出身的人仍然愿意以盟主称呼杜英,一来杜英从来没有在名义上解散关中盟,二来这样自然是表示自己对于当年筚路蓝缕的日子、对于都督提拔于草莽微末的恩情,不敢或忘。

    当然了,也是在告诉其余人,且看看,什么叫从龙元戎?

    至于阎负等人,追随杜英的时候,杜英正处于从太守到都督的几级连跳期,所以顺理成章的择其大者称呼之,一声“都督”说起来好听。

    而这只是亲信随从,若是那些平素和都督没有多少往来、初次会面的人,自然就不能再以“都督”称呼之,因为在“都督”之上,杜英还有“长安郡公”这个更高一级的头衔。

    称呼最高的那个头衔,才是表明对其的尊重。

    郡公,毕竟是当朝所能授予异姓外人的最高爵位,哪怕是没有加“开府”,也是皇恩浩荡,更胜过都督了。

    所以说到底,阎负想要表达的意思就一个

    你又不是都督的亲信,搁这儿装什么自己人?

    “诶诶,无妨,无妨!”杜英不等桓冲回答,先是狠狠瞪了阎负一眼,又开口打圆场,“余当时在凉州和幼子兄分别的时候,平辈论交,共同讨论天下与西域局势,与幼子兄相交莫逆!

    所以不管余身在何处,依旧还是幼子兄口中的‘仲渊’,难道人心会因称呼而变么?”

    阎负和张玄之等人在心里齐刷刷说了一声“会”。

    但此时当然不能拆杜英的台。

    桓冲本就不是傻子,隐隐约约也能回过味儿来,阎负一向是胆小谨慎的,谁给他的胆子能够在杜英面前这样肆意挑拨杜英和桓冲这种听调不听宣的边将之间的关系?

    显然也是受命而为嘛!

    说到底,就是为了他唱白脸,配合着杜英现在站出来唱红脸,然后让桓冲感动一下。

    桓冲正想着的时候,杜英已经伸手托起来桓冲,开玩笑道

    “幼子兄速速起身,莫非是丧师辱国了,才要行此大礼?”

    “那自然不会。”桓冲赶忙说道。

    看杜英笑的诚恳,他倒是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

    “敦煌苦寒,可还受得住?”杜英当即抓着桓冲的手臂,引他向府内走去,边走边问,“现在若是有什么困难,尽可以说出来!”

    阎负和张玄之简单的对桓冲行礼,折身跟上。

    张玄之方才偷眼将杜英和桓冲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此时对着阎负使了一个眼色,好似在说

    看看都督这演技,浑然一体、圆润无暇,再看看你的演技,过于夸张,漏洞百出!

    阎负无奈的一摊手。

    要不人家是都督呢?

    看杜英和桓冲把臂行在前面,相谈甚欢,张玄之忍不住凑近了些

    “看都督这般架势,真的要出兵西域了。”

    阎负压低声音笑道

    “参谋司不是早就已经制定了很多出兵西域的计划?而且这些天都督一直在巡查工坊和市集,所关心的也多半都是和西域有关的。”

    张玄之颔首

    “西域啊······汉家男儿,多少年没有涉足西域了?”

    但他盯着前面杜英和桓冲的背影,又意识到什么,恍然摇了摇头

    “不,不对!”

第一四五九章 谢道韫:无妨

    被张玄之吓了一跳,阎负皱眉

    “有什么不对的?”

    张玄之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或许······都督的目标根本就不在西域。”

    “那为何······”阎负吐出来三个字,冲着前面努了努嘴。

    张玄之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阎负自己也好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都督对桓家幼子,当真是好啊。”

    ——————————

    杜英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谢道韫已经沐浴过了,看着摇摇晃晃的他,趿上鞋子走上前,伸手扶住他,不需要杜英张嘴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扶着她

    “怎么喝了那么多?”

    杜英醉眼惺忪,舌头有点儿打卷,说话也不清楚。

    “醒酒汤呢?”谢道韫问。

    “已经让归雁去准备了。”疏雨喊上桃叶搭把手,一起架着杜英进屋的,累得够呛,一边甩着手,一边无奈的说道,“这是和鹰扬将军喝上瘾了,鹰扬将军醉得更狠,都是让亲卫直接抬回去的。”

    “桓幼子啊······”谢道韫明白过来,看向杜英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轻声说道,“夫君真的打算交给桓幼子了?”

    杜英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人似乎清醒了一些,喃喃说道

    “天下皆知关中志在河北,志在,在······”

    “在西域。”谢道韫提醒道。

    “对对对,在西域!”杜英哈哈笑道,“殊不知,殊不知本都督信得过桓幼子,这,这西?”

    “西域!”谢道韫没好气的又强调一下。

    “这西域,交给他,防守而为!小小的西······”杜英顿了顿,恍然想起来,“西域!对,小小的西域,只需要一员上将,何必十万大军驰骋?!”

    一边说着,他一边连连挥手,有几下直接打在了谢道韫的身上,谢道韫也浑然不觉,扶着他躺下,帮他解开外袍、褪下靴子,轻轻捏着杜英的太阳穴。

    等到疏雨拿着备好的、只不过重新加热了一下的醒酒汤和归雁一并走进来的时候,杜英已经枕在谢道韫的腿上睡着了,呼噜打的震天响。

    疏雨有些愕然的低头看了看热气腾腾的汤。

    “放那儿吧,等夫君醒了再热一热。”谢道韫无奈的说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歇。

    “姊姊,我来吧。”归雁踢了鞋子凑上来。

    谢道韫也没有和她抢,真的论专业的手法,显然还是归雁更好一些,奈何杜英一个翻身,一把抱住谢道韫的大腿,口水直接从嘴角留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谢道韫颇为无奈的看着这家伙

    “先睡吧。”

    “姊姊不睡?”

    “还是守着他吧,更何况这样如何睡?”谢道韫叹道。

    “搬开就是了。”杜英的贴身丫鬟丝毫没有让自家公子抱着谢姊姊大腿睡觉的觉悟,挽起袖子就要掰开他。

    “无妨。”谢道韫摇头说道,手轻轻抚着杜英的脸颊,轻轻的,在他脸颊上掠过,掠过那棱角分明的鼻梁下巴,还有不算很薄的嘴唇。

    望着唇角含笑的谢姊姊,归雁也不知如何应答了,只好挤在谢姊姊身边,嗅着杜英身上浓郁的酒味和谢姊姊身上的清香睡了过去。

    过一会儿,响起敲门声。

    新安公主抱着一摞公文,打着哈欠走进来

    “夫君,这是今天剩下的······”

    她的视线越过几乎和自己的鼻子等高的公文,看到了杜英正打呼噜睡着,只好将公文往榻边桌子上一放,赌气的坐上榻

    “所以又是我来改了?”

    谢道韫抽过来一本,揉了揉她的头

    “余陪你一起。”

    “姊姊休息吧,都忙了一天了。”新安公主盘膝,乖巧的说道,“这些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无妨。”谢道韫依旧这般回答。

    新安公主当然在心底是期望有人分忧的,嘿嘿笑了笑,把两本公文往谢道韫怀里一塞

    “这些是从江左发过来的,姊姊来批注更好一些。”

    “哦?”谢道韫好奇的问道,“还有需要殿下避讳的?”

    “嗯······哎呀!”新安公主不做解释,只是埋头干活。

    谢道韫将信将疑,翻开公文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这丫头怎么还带着几分羞赧,又看向枕在自己腿上也不知道梦到什么了的杜英,轻声说道

    “恭喜你了,驸马都尉。”

    等到杜英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天蒙蒙亮了。

    早前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让他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直接坐了起来,旋即环顾身边。

    归雁缩在墙角,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还在睡着,不过身上的被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丫头睡着的时候应该是睡在自己身边的,但是半夜嫌热直接从被子里滚出去了。

    而方才枕着的枕头软软的,原来是我家阿元的腿。

    谢道韫被杜英枕着,不方便躺下,半坐半倚、美人斜靠,也在睡,但晨风吹着她的眼睫,扑闪扑闪的,让杜英心里泛起吻醒佳人的冲动。

    但他旋即看到,在自己的手边,新安公主也缩成一团,身上、手边还散落着几个公文。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昨天剩下的工作,结果自己一时喝高了,所以最后是谢道韫和新安公主一起处理的。

    他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距离近的两个人。

    新安公主嘟囔了一声什么,抓过来杜英的胳膊,抱着继续睡。

    谢道韫则噙着笑看向他。

    杜英果断的凑上前些,但胳膊直接粗暴的从新安公主怀里抽了出来。

    好在公主殿下浑不挑剔,没了胳膊,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条大腿,抱着继续睡。

    杜英则伸手环住谢道韫的肩

    “余昨天喝的人事不省了,辛苦夫人了。”

    谢道韫打着哈欠,靠在他的肩头

    “无妨。”

    说着,她拿起来桌子上摊开的公文,递给杜英

    “朝廷那边的使者,已经到许昌了,这是许昌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杜英愣了愣,低头一看,喃喃说道

    “开府?”

    “后面还有。”谢道韫指了指另一个被炭笔圈起来的地方。

    “驸马都尉?”

    谢道韫颔首“会稽王为了能够挑拨夫君和大司马之间尽快动手,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朝廷派遣使者,言长安郡公北伐有功,再加开府,且赐婚新安公主,加驸马都尉,令长安郡公再接再厉,率军进攻青徐燕赵,尽快光复北方。

第一四六零章 二桃杀三士之计

    杜英哭笑不得:

    “不过只是几个名衔而已,他不给,难道余就没有?”

    都督本来就有开府的权力,虽然名义上没有,但实际上大家都这么干的,否则哪里来的都督府?

    而驸马都尉······杜英虽然没有这个名衔,但公主殿下正抱着他的腿睡的正香,而且整个关中谁不知道新安公主被都督给抢来了?

    注意,是抢,不是下嫁。

    在这个行为之中,杜英对于江左那个朝廷展现出来的态度也已经不言而喻了。

    所以一个驸马都尉,也聊胜于无。

    因为这既不能改变杜英对于朝廷的态度,也不可能撼动谢道韫身为都督正妻在关中的地位和影响。

    显然新安公主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面对谢道韫,她既没有争抢的资格,本身也没有这个能力,更不可能服众,所以还不如抱着夫君睡大觉。

    被夫君宠着、被谢姊姊罩着,难道不香么?

    杜英和谢道韫大概都想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的看向睡在他们两个中间的那位当事人。

    当事人浑然未觉,“哼哼唧唧”两声,口水都流下来了。

    杜英叹了一口气:

    “余那个便宜岳父,给的东西没有什么诚意,但是想要余付出的代价,却是抓紧和大司马在中原火并。

    当真是不想做亏本的买卖啊。”

    谢道韫轻声说道:

    “开府之后,便是开府仪同三司,再之后······要么一辈子就是忠臣,此为忠臣之顶峰、光耀后世也,要么就是加九锡,走上篡取之路,所以纵然未来的岔路不同,至少现在夫君是向前走了。”

    “被朝廷推着向前走嘛!”杜英无所谓的说道,“时机已经越来越成熟了,朝廷和大义名分,渐渐地也不是绕不开的坎儿。

    到时候朝廷若是识时务,愿意配合,那固然是好的。若是朝廷不愿意,余倒是也不缺他们往前推一把。”

    “终归是要名正言顺,莫要学典午旧事,只能谈孝不能谈忠。”谢道韫徐徐说道,“所以夫君现在也要谨言慎行,手下人清楚的想来都已经清楚了,不清楚的,便是再怎么提点他们恐怕也不清楚,反而有可能将把柄落在有心人的手中。”

    当年司马氏篡位的时候,就属于表演得太过了,直接把司马氏家族塑造成了匡扶曹魏的大忠臣,不过世人是如何想的,至少司马氏家族上下嘴上是这么说的。

    所以最终当司马氏篡位的时候,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把忠诚挂在嘴边,要求臣子们保持对朝廷的忠诚。

    太打脸了。

    这也就只能天天把孝道挂在嘴上,将对皇帝的忠诚和对长辈的孝顺混为一谈,当然了,这种畸形的思想,自然而然让一些不愿意出仕的人直接钻了空子,比如李密就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陈情表》,直接把孝道抬出来以作为拒绝征召的理由。

    朝廷上下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还得把这位宣扬为遵守孝道的忠贞之士,殊不知人家的心中,怕是半点对司马氏的好感和忠诚都没有。

    因而谢道韫现在提醒杜英,便是让杜英平时不要多说,只要埋头行事便是。

    他的心思,整个关中上下,谁又看不穿?谁又不是在期待着呢?

    若是杜英这个时候嚷嚷着自己是朝廷的大忠臣,那么之后难免会和司马氏一样“哐哐”打脸,而若是杜英直接表现出了不忠之心,那么江左那边又难免不会拿捏着这个大做文章。

    杜英什么都不说,就是给朝廷一个台阶下。

    他的功绩摆在这里,朝廷便是不想,也不可能真的亏待了他。

    若是能够在“一步登天”之前,尽可能的从朝廷这里攫取到更多的好处,那自然是更加名正言顺。

    “夫人所言在理。”杜英微笑道,“前人之鉴,当从之。”

    顿了一下,杜英又有些担忧的说道:

    “朝廷这般挑拨,恐怕余和大司马之间,很难保持现在的默契。”

    不用想也知道,朝廷这边给了杜英“开府”和“驸马都尉”,肯定也要给桓温那边加官晋爵。

    这种操作,在煽动了杜英的野心的同时,显然也点燃了桓温的野心。

    放眼天下,能够阻拦桓温/杜英的,显然已经不再是处于包夹之下,且内部四分五裂、矛盾重重的鲜卑人,而是同为方面大帅的杜英/桓温。

    杜英自己都难免有把桓温收拾了,成为朝廷在外的唯一依仗,快乐加九锡的冲动,更不要说桓温的野心其实更大、在一贯的行为上也更加只注重结果,不在乎过程。

    “看朝廷那边对大司马的封赏吧。”谢道韫斟酌说道,“此为二桃杀三士之计也,只要夫君和大司马觊觎皇位,那么就是无解的阳谋。

    但夫君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司马纵然实力强横,可和大司马翻脸为敌,本来就在夫君的预料之中,不是么?

    只不过这场冲突,很有可能会提前罢了。妾身以为,夫君针对大司马,倒是可以双管齐下。”

    杜英想了想说道:

    “正面避让、以免鲜卑渔翁得利;侧面袭击、以断其根基?”

    “不错。”谢道韫笑道,“看来夫君也非当局者迷嘛!”

    杜英叹道:

    “久病成医。”

    大司马显然是杜英未来最大的对手。

    所以如何拾掇大司马,他自然也在心中多有盘算了。

    “因而夫君入蜀之谋划,当尽快了。”谢道韫轻声说道,“入蜀、成高屋建瓴之势,大司马为保荆州,也不敢和夫君在北方鱼死网破。”

    显然,真到了那种情况下,桓温是不敢赌和杜英的全面开战的。

    杜英完全可以把整个洛阳以东都让给桓温,反正是被战火摧残的贫瘠之处。

    但杜英也可以同时从巴蜀俯冲而下,出川战荆州,桓温的根基自然要被摧毁。

    这买卖,桓温就亏大发了。

    “蜀道遥远,期望大司马暂时也意识不到余之意,不在西域而在蜀吧。”杜英喃喃说道。

    “这也要看鹰扬将军行事快不快了。”谢道韫补充,好奇的问道,“昨夜······夫君是如何同桓幼子谈的?”

    杜英的思绪,也不由得飘回到喝的酩酊大醉之前。

    ————————————

    昨夜。

    杜英和桓冲并没有着急入座,而是不约而同的走到了那张舆图前。

    杜英已经令人把舆图换成了囊括关中、河西和西域的舆图。

第一四六一章 两路图西域

    只不过西域部分,只是简单地对一些国家进行了标注,道路、地形一无所知。

    杜英伸手指了指西域:

    “全无所知,便纵有向导,何其难也?”

    桓冲之前也只是知道杜英在钱粮上大力支持自己,但这只能说明杜英想要稳住自己。

    至于杜英是不是真的支持出征西域,桓冲心里也没有底。

    这是他必须要走一遭长安,和杜英面谈的主要原因。

    他要想杜英表明自己的决心和忠心。

    “万里西域,旧日河山,纵无向导,亦可边打边探,且西域僧侣遍地、商贾横行,皆有东向之意,可为凭也。”桓冲当即回答。

    说着,桓冲主动走到舆图前,拿起来炭笔,自己在标注着“敦煌”的位置左侧空白之处,一笔一划写下来两个名字。

    阳关。

    玉门。

    写完之后,桓冲回头看向杜英,目光炯炯:

    “昔日旧关,属下已令人修缮;上万儿郎,枕戈待旦。西出阳关,只等都督一声令下矣!”

    杜英含笑点了点头,桓冲在敦煌厉兵秣马的种种,他本来就知晓,此时看桓冲说的坚定,便已经明白,纵然是自己不支持,桓冲估计也要一意孤行:

    “关中钱粮,会尽快调拨凉州,以供取用。余也已经传令姑臧,敦煌之所需,可以先从凉州调拨,然后由关中补凉州之缺。

    另外凉州新训之骑兵一部,也交给幼子指挥,幼子应当已经接收这批军马了吧?”

    提到这件事,桓冲自然是感激的,西域万里,骆驼和战马本来就是最重要的物资,杜英能够在中原战事紧张的情况下,犹然给敦煌调拨战马,这本来就是对自己的信任。

    不等桓冲再开口说客套话,杜英便先说道:

    “西域打算怎么打,你说来听听。”

    “属下之前已制定战略,并上报都督府。”桓冲首先表示自己是经过深思斟酌的,然后在舆图上指了指说道,“届时敦煌兵马兵分两路,一路为主,一路为辅,分别兵出阳关与玉门。

    北路将越过戈壁进攻高昌,进而沿天山南北扫荡,以夺占轮台为首要目标。此地为前汉西域都护府之所在,扼天山南北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控轮台则可控西域东侧诸国。

    届时,讨不臣、征叛乱,皆由都督一言决之。”

    汉时的西域都护府,其重心还是在后世的新疆东部,对于新疆更广阔的土地仍然只是保持类似于羁縻的状态,因此西域都护府的建制也在东,朝廷控制的几座重镇也在东,而在这些枢纽城镇之外的广大区域,其实朝廷并没有实际掌控。

    至唐代,亦然如此,安西都护府下设四镇,固然已经把重心逐渐转移到新疆中部,代表着帝国之手的前出,甚至唐军还几度越过葱岭,远击域外,但对于安西的实际掌控也一样很难走出汉人扼据的重镇,广大的区域还是交给胡人自治。

    这就导致汉亡之后,西域诸国林立蜂拥,而唐衰之时,若非有安西守军以及后来的归义军坚守西北,孤忠不变,恐怕西域也会转瞬之间又变成列国林立的场面。

    如今桓冲提出的走高昌、戍轮台的战略,其实也是在走先汉时期征服西域的老路。

    杜英虽然眼馋的是整个广义上的西域,却也知道饭要一口口吃,步步进军在辽阔的西域,的确是可取之策,否则只会导致统治根基不稳。

    他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听从于中央管辖的西域,并且追求能够在此建立州治,而不是和汉唐那样只是设置都护府。

    所以······杜英可以料想到,以西域诸国的尿性,定然是在发现最强的几个挨了狠揍之后,就会屁颠屁颠的开门投降,可是杜英想要的却不是他们作为羁縻国仍然存在。

    不过到时候如何料理他们,也得等桓冲能打赢了再说。

    “另一路偏师呢?”杜英接着问。

    “昔年,都督入凉州,顺势讨灭吐谷浑。吐谷浑,鲜卑叛族者也,窃据山林、不成气候,为都督所破,四分五裂。”桓冲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介绍起了吐谷浑,“之后,其内也分为三路。

    一路内附都督,迁移至湟水、凉州等地,休养生息,已化为都督府下子民。”

    杜英颔首,在他的治下,都督府对于各族百姓一视同仁,政策上不偏不倚,甚至对一些穷苦的异族百姓也多有照顾,鼓励他们内迁以及和汉族通婚。

    都督府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抓紧消化外族,以补充关中蓬勃发展的经济民生和频繁对外征战下,劳动力的严重缺失。

    有钱花,没人用,往往才是乐极生悲的事。

    但在这些一样流离失所的异族们眼中,能够得温饱、受教化,那自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然愿意归顺都督府、和汉人融合。

    因此这些人化为汉人,毫无心理压力。

    桓冲接着说道:

    “还有一路则南下,没入那雪原之中,不知去向。”

    十有八九是被吐蕃各部吞并了······杜英心里嘟囔一声,也不知道现在吐蕃内部是什么情况,但是杜英有生之年,绝对不能允许一个雪域帝国的雏形出现。

    “最后一路,则是顺青海道西去,没入西域,应当游荡在天山以南。”

    杜英会意,这也是吐谷浑人逃跑的常见路线了,历史上唐军灭吐谷浑,深入南疆万里,等于两军天天在后世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赛跑,硬生生追上去斩将夺旗。

    不得不承认,贞观时期的唐军,的确是华夏军事的顶峰。

    羡慕啊······

    桓冲则解释自己说这个的原因:

    “属下认为,如今都督已将吐谷浑纳入麾下,待吐谷浑之子民如己出,且对青海道亦有重视,所以这些西去的吐谷浑部众,应当沐浴王化、为都督所用!”

    这一下,不只是杜英,身后默默听着的阎负和张玄之等人都张大了嘴。

    虽说师出有名是很重要的,但是桓冲这个名义,属实是有那么亿点点奇特。

    杜英也好奇的打量着他,其实出兵西域,拿着一个“收复汉家故土”的名义,就已经足够了,汉家将士谁不期望着有这么一个名留青史的机会?

    又何必想这种歪七扭八的理由?

    桓冲笑道:

    “如此,可令数千吐谷浑兵马为我所用,以千余汉家兵马驾驭之,走南路,沿昆仑而行,扫荡大漠以南。”

第一四六三章 幼子,全靠你了

    桓冲反应过来,杜英说的显然是自都督府全面推行关中新政之后,那些阴谋勾结、犯上作乱的世家们。

    要说这些世家们是不是坏人,那也不算,因为他们是在为了维护自己的制度和利益而抗争,其中也不乏有经世济民之才。

    而要说他们是不是好人,显然对于现在已经把推行关中新政作为基础的都督府来说,这些还想要保持以往一亩三分地、九品中正制的世家们,绝对算不上好人。

    如果给他们机会的话,那么他们肯定会不遗余力的选择推翻关中新政。

    可想而知,在未来,这种情况将会更多,毕竟关中和河洛等地的世家之前都已经不成气候,真正体型庞大、动辄关系到一地生民的世家,还都在荆蜀和江左等地,而这些也是杜英在此之前刻意回避的。

    但回避显然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未来杜英肯定是要一匡天下的,因此也必然要直面这些世家。

    如何解决这些在本地有着绝对统治力、号召力和声望的世家,一直是关中研究讨论的问题,而且也有诸多人在等待着、旁观者。

    桓冲显然也是旁观者之一。

    出身龙亢桓氏的他,虽然一直在军中,但是终归还是接受的世家教育,所以也期望最终在关中新政和世家之间有一个更加平和的过渡,而不是直接斥诸武力。

    桓冲的性情,本来就是典型的华夏人的性格,是倾向于调和的。

    所以他愿意跳出关中,从而避免自己成为激化关中和桓家矛盾的急先锋,反而以现在这种方式成为两家之间联系的特殊纽带。

    而他也愿意看到天下各方能够和睦相处、少造杀戮。

    对桓家如此,对世家也如此。

    杜英之前对于南方世家的态度,显然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极端。

    桓冲想一想杜英后院的组成,心里就有数。

    都督不知不觉的已经通过联姻的方式,和王谢南渡世家、青徐北伐派以及保皇派同时搭上了关系,并且还让其如同亲兄长的师兄王猛和吴郡世家之间结亲,所以整个江左的主要派系都已和关中关系密切,这也表明是关中的态度,那就是能团结一切可团结的。

    而显然,都督现在已经开始琢磨,应当如何发落那些真的不合作的,所以打算先拿现在看押入狱的人试一试。

    毕竟这些多半是从犯和家属的,官府养着他们也是浪费钱粮,可若是直接放出去又无疑会变相降低世家们反叛的成本,得不偿失。

    杜英既不可能埋下祸患在身边,也不可能让那些曾经在太原、在北地等处除灭世家而背负世家所传之骂名的将士们寒心。

    “邓砍头”还是骂的轻的。

    所以选择派去西域,以调整本地的族群比例,桓冲认为是可行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此不当只以仁政招抚之,还应当以律法约束之、以文化教化之,且······以汉人夹杂之,使其学汉家语言、着汉家衣冠、从汉家律法、娶嫁汉家儿女。”杜英接着说道。

    他显然并不愿意在安排什么人前往西域上多说,因为这还牵扯到关中对世家的态度和政策。

    而这政策和态度又是由世家最终的表现来决定的。

    关中律法逐渐完善,而且又不是人口爆炸的时候,所以杜英断不可能因为一些小罪过就直接把人提到西域去。

    因此他知道桓冲看向西域,所以桓冲着急。

    但杜英着眼之处,主要还是在中原,因此桓冲能走得快,便走得快,若是走不快,则杜英建议他可以放慢脚步。

    桓冲会意,文化的推广、民族的融合,的确是让一个地区彻底融入华夏的最好办法,之前华夏对于荆蜀和百越的征服便是如此。

    温水煮青蛙,慢工出细活,可能需要花费一代甚至两三代人的时光,还需要有一个稳定的朝廷在背后给予支持。

    “愿为都督行此事。”桓冲沉声说道。

    他愿意做开此先河的第一代人。

    那杜英呢?

    杜英上前两步,伸手拍了拍桓冲的肩膀:

    “以后西域,就要靠幼子兄的了。至于中原,余会尽我所能。幼子兄之所需,亦为我之所需;幼子兄之所求,余当以中原满足之。

    望终能令西域,为我华夏之地。”

    桓冲应诺,但明显还是心事重重。

    杜英终究还是让他统率兵马出关西征,这是桓冲梦寐以求的,但也是桓冲心里没底的。

    他虽多有率领偏师的经验,但是充当一路主帅、分兵出击万里,乃是平生第一次,又如何能不惴惴不安?

    “幼子兄远来疲惫,可以先去休息。”杜英微笑着说道,“余知幼子兄定然还有心中犹豫、定策不明之处,这几日可以在长安走走看看,散散心,了解了解关中新政原汁原味的样子,且和参谋司多多沟通,说不定别有所获。”

    桓冲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但是得到了杜英的放权,也变相的等于得到了杜英的信任和认可,所以他再次启程的时候,也将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桓冲告辞离去,加急返回长安,他又何尝不是风尘仆仆、身心俱疲?

    目送桓冲的身影消失,杜英一言不发。

    就从桓冲的态度和精神来看,西域,为汉家所收,情理之中了。

    “都督······”身后有人开口,却不是阎负,而是张玄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英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既如此说,若不说出来,岂不是显得余不能广开谏言?”

    “属下不敢!”张玄之急忙说道,旋即语气一转,“桓幼子终究是桓家的人,其纵然无和都督敌对之意,也难免受人蛊惑,而有割据西域之心,届时恐怕摇身一变,又成我华夏心腹大患也!

    且此次都督不许以兵马,只许以钱粮,桓幼子未能如愿所偿,不知是否又会对都督心存芥蒂······两家之间,本来就要翻作生死仇敌,属下认为,都督若有心于西域,或可差遣一员上将,而非桓幼子······”

    旁边的阎负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跟着拱了拱手,显然表示自己的心中有类似的疑惑,寻求解答。

    杜英轻轻笑了笑。

    张玄之和阎负俱是一激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紧张的看向杜英。

第一四六四章 入华夏者华夏

    杜英徐徐走到另外一边的九州舆图前:

    “此图,是何之图?”

    “九州赤县之图也,囊华夏之地。”张玄之赶忙回答。

    杜英颔首:

    “此为华夏,而出了阳关或者玉门关,西出无故人啊!”

    张玄之犹豫了一下,他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西出阳关无故人,那片和中原隔绝日久的土地,终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华夏之地,是属于“开疆拓土”而不是“收复故土”的范畴。

    所以,都督如此说······

    杜英也没有想当谜语人,解释道:

    “今朝桓冲出了阳关,便出了华夏。

    入华夏者华夏,入夷狄者夷狄。他若是自绝于中原,那么又有什么资格代表中原,代表华夏?

    所以摇身一变,其也变成了胡人夷贼罢了!

    因此只要都督府上下以诚心待之,放其施为,能帮的就帮,那么其自然也不愿意自绝于华夏。

    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都督府现在能够拿出来多少,又给了他多少,桓幼子想来都是能看在心里的,所以余倒是觉得桓幼子不会成为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杜英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张玄之和阎负等人就算再如何心存忧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都督若是甩过来一句:

    “尔等如此怀疑忠贞之士的忠诚之心,是不是在尔等的心中,背叛才是理所应当?”

    这样,大家可就真的接不住话茬了。

    “河东那边战况如何了?”杜英显然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入。

    毕竟张玄之他们所能看到的桓冲和杜英看到的桓冲不一样。

    他们看到的只是桓家子弟、可能心怀鬼胎,还偏偏拥兵自重。

    但是杜英看到的,是位高权重却为了方便朝廷统一指挥而主动让出兵权、叔侄子弟造反谋逆甚至还亲自率军讨伐。

    显然在桓冲的心中,一家一户之私利和一国一族之存亡,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

    其实,这才是人应有之情、应有之志,在这乱世之中,没有国家之稳定,何来家族之繁荣?

    奈何事到如今,看不清这一点的人,比比皆是。

    桓冲在他们之中,反倒是显得另类。

    杜英无从向张玄之等人解释他们所看不到的桓冲,毕竟那是在这个时空中没有发生的事。

    但是以他都督的权威,张玄之等人也必定不会再多争执。

    听闻杜英转变话题,张玄之刚忙拱手说道:

    “河东我军已经沿太行一线集结,并在上党等地囤积粮草。刺史虽还在河内,但大军已悄然向上党转移,另外我军派出了大量的斥候,配合六扇门封锁鲜卑人的往来消息。”

    “可能做到断敌耳目?”杜英问。

    张玄之露出为难的神色:

    “暂时还不行,盖因之前六扇门在邺城的行动还是引来了鲜卑人的怀疑,因此六扇门在河北的诸多布局都不得不转入地下,再加上慕容垂一样大肆招买兵马、控制汉人,所以六扇门的情报周转如今颇为不顺,战场消息的封锁主要还是依靠军中骑兵。”

    “我军前往上党之事,恐怕很难瞒住啊。”杜英皱眉说道。

    他当然不相信,以慕容垂的手腕,发现关中编织了那么大的一张情报网络,会无动于衷,会没有任何的反制。

    压制住关中赖以传递消息的贫苦汉人是第一步,利用那些忠诚于鲜卑的汉人反向构建起来一个属于鲜卑人的情报探查网络,恐怕就是第二步了。

    六扇门在此之前也只是搞过渗透,却很少有锄奸的经验,所以杜英也不知道这张网是否存在,又是否已经张开,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长安没有多少鲜卑探子,在河内和上党等地,探子肯定已经遍地走了。

    所以大军的调动,便是昼伏夜出,也不见的就能藏得住。

    “刺史的意思是,一锤定音,依靠的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若是我军奇袭邺城可成,则奇袭之,决战于邺城;

    若是奇袭不成,这正兵压境,一样是无解的阳谋,如今的鲜卑人又何处寻觅两路兵马,分别围困枋头和阻拦我军?”张玄之解释道,“届时和鲜卑人决战于邺城之外,一较高低,一样是取胜之道。”

    阎负也插嘴:

    “都督,进攻邺城,乃是灭国之战,灭人一国,则以正兵灭之,更能震慑宵小,刺史之策可行。”

    杜英颔首:

    “既然师兄对此颇有信心,也是好事。参谋司认为,此战成如今之形势,若是以一场大战来决之,胜负几何?”

    张玄之想了想,坚定地回答:

    “八成。”

    杜英看着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依据呢?

    “我军攻而敌军守,我军乘胜追击、杀入河北,且兵分两路,使敌不知虚实、不知强弱,只能被迫分兵阻拦,则战场之形势,在我掌握而不在敌掌握。

    而鲜卑内乱不久、人心惶惶,且不说其下汉人已分为河北、渤海两方,相互攻讦,便是鲜卑贵族内部,也是争执不休。

    因此以胜击败、以合击乱、以多击少,堂堂之阵、锋锐之兵,纵然鲜卑人有战马之利,又如何能挡我?”张玄之回答,掷地有声。

    杜英转而看向阎负。

    阎负笑眯眯的拱手说道:

    “属下已经着人选拔前往河北的官吏,只等大军过后,接管地方。”

    杜英哈哈大笑:

    “如今关中之谋臣将士,对于每战必克当真是信心满满啊!”

    阎负自然不忘抓紧时间恭维一下:

    “得赖都督神机妙算,天下大势皆在股掌之中,属下等不过是见机行事、顺势而为罢了。”

    “好一个顺势而为!”杜英抚掌,“如今的关中,要的就是这股乘东风、引大潮的精气神。

    看来余不在的日子里,你们的工作做得也很好啊!余之前见关中之新气象,如今见关中之满斗志,甚是欣慰!”

    张玄之和阎负脸上都有点儿挂不住,讪讪而笑。

    他们也不过只是各负责一方面的工作而已,不得不承认维系都督府的士气、办事效率等等,主要还是谢道韫和王猛这一前一后两位主持事务的人的功劳,此时未免有贪功的嫌疑。

    杜英却不在乎这些,因为他知道王猛和谢道韫对于这样的夸奖也不会在乎。

    “把河北的敌我形势详细的讲一讲吧。”杜英虽然放权给王猛,但是大方向上不可能不过问。

    灭国之战呢,怎么也得给慕容氏一点儿尊重。

第一四六五章 儿孙何来?

    但在表示了对慕容氏的一丢丢尊重之后,杜英补充:

    “等会儿订一桌酒席,宴请鹰扬将军。”

    阎负笑道:

    “回都督,已经安排好了。”

    杜英颔首,这家伙在迎来送往这方面的确有长处。

    阎负如今担任都督府长史,在此之上还有两个主簿,分别是王猛和杜明。

    但是看架势就知道,这两位都是挂名的。

    王猛的主要工作是并州刺史,主簿只是偶尔客串,而杜明的主要工作是坐镇凉州、压住凉州刺史顾淳,因此主簿也是完全客串,只是挂一个能够和刺史平起平坐不掉价的官衔而已。

    如今都督府的行政事务,都是阎负在把管。

    这家伙是有点儿谄媚小人的性情模样,但是察言观色本事强、办事粗细有度,令人放心,反倒是很适合这个职位。

    毕竟大方向上不需要他把控,小细节上倒是很需要他落实,而一些容易引起矛盾的地方也需要他一脸笑意的去调和。

    伸手不打笑脸人,谁又不卖他三分薄面呢?

    人各有所长,而杜英恰恰把阎负安排在了其所长的位置上。

    ————————

    回忆到此为止。

    杜英一摊手:

    “所以,河北和西域皆有定策,余一时兴起,自然就和幼子兄喝多了。

    幼子兄乃性情中人,陪他喝一场,兄弟相称,也算是加深一下大家之间的感情吧,以后那偌大的西域,余还指望着他呢。”

    说着,杜英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个西域,恐怕也得搭进去一个郡王啊。”

    谢道韫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忍不住提醒道:

    “夫君,自先汉以来,终究是非皇族、不封王······”

    “那也得皇族子弟配得上封王才可以。”杜英哂笑一声,“若是按照司马氏子弟的才能来算,那我都督府之中的任何一人,拉出去都配在江左封王!”

    谢道韫倒也知道杜英并不是纯粹的吹嘘,如今的都督府也算是汇聚了年轻一辈的英才,相比之下,日薄西山之中的司马氏,其子弟里也鲜少能有让杜英为之一振的。

    顿了一下,杜英说道:

    “华夏者,今非司马氏之华夏,未来亦非杜氏之华夏,而是千千万万华夏人之华夏。

    余居中,垂拱而治,乃代百姓而守四方,非代天牧民也。

    所以于此华夏有大功者,封侯拜相、尊称亲王,又有何不可呢?于此华夏无功者,身居高位而尸位素餐,又凭什么呢?

    阿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至今日,余仍然还是能够听到此声之回响,不觉已六百年了吧?”

    “嗯。”谢道韫柔柔应了一声。

    说句实话,若是曾经的她,对于喊出这样话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现在的她,见到了太多的饿殍遍野、妻离子散,也见到了流散的关中是如何重新凝聚在杜英旗帜之下的,所以谢道韫反倒是渐渐能够理解了那一场大暴雨之中的百姓的心态。

    异位而处,那也是她要做出的选择。

    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只是六百年前的先辈们发出的疑问,也是如今的谢道韫,想要问一问天下世家的。

    皇帝如同傀儡、换来换去,百姓更是如同韭菜,一茬一茬的割。

    可是那皇位的更迭、百姓的死难,背后却是不变的世家?

    是因为世家有什么独特之处么,又是因为世家天生高贵么?

    人都有两条腿一张嘴,谁又比谁高贵、谁又和谁在千百年前不是一家呢?

    “那······子孙后代应当如何?”细微的声音从两人之间响起,新安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醒。

    或许是在杜英讲述自己如何安抚桓冲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杜英刚刚发出感慨的时候。

    “儿孙自有儿孙福。虑儿孙之秦皇,不过传国两代;踢子女下车之汉高,却传四百年、至季汉而不息。”杜英淡淡说道,“而且余的理想中,想要构筑一个怎样的国,又什么时候轮到懵懂不知的他们指手画脚了?

    而若是他们能够理解为父之苦心,则说明书院的教育尚且还算到位。若是他们不能理解为父的苦心,那说明书院的教育还有改善之处。

    余可不希望在有朝一日,余的子孙后代之中也出现‘何不食肉糜’之辈。”

    “咳咳!”谢道韫轻轻咳嗽一声,示意杜英还是不要当着新安公主的面骂人家祖上。

    新安公主笑了笑:

    “无妨的,家中之前所做的昏庸无能之为,如今也一样付出了代价,想必在未来,夫君会让那些碌碌无为却窃有富贵的司马氏子弟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也是应有之道。”

    杜英也好奇的看向她。

    新安公主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妾身现在是杜家的媳妇,唔!”

    她的唇被吻住了。

    “奖励一个。”杜英笑道。

    新安公主羞的打了他一下,气呼呼就要下榻。

    但杜英一把抓住了她。

    “夫君作甚?”

    杜英却扭头看向谢道韫:

    “夫人,儿孙何来?”

    谢道韫瞥了一眼天色:

    “都已经大亮了。”

    但杜英方才的根本就不是疑问句,他松开抓着新安公主的手,直接抱住了谢道韫。

    谢道韫昨天晚上没睡好,本来就很疲惫,此时有气无力的推了杜英两下,看这家伙一点点的又从视线之中滑没,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熟练地插入他的发中,轻轻揉着:

    “你这冤家······”

    而新安公主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终究没有逃窜,而是重新掀开被子,钻了进来,蜷缩在一侧,小脸儿红扑扑的。

    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虽是夏日,外面暑气升腾,但是屋子里似乎还有春风被锁住,徘徊流连。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户被从里向外推开,一阵夏风随即欢快的钻了进来。

    杜英打着赤膊,擦着身上的汗。

    谢道韫一边系上腰带,一边打量着阳光下鼓起一块块肌肉的夫君,当然那皮肤上还有一些旧日伤痕,每一道的位置和大小,谢道韫都心知肚明,因此才能在夜深人静、一片漆黑的时候,依然能够寻觅到,并且轻轻地吻。

    那是给勇士的奖励。

    而在他们两个的身后,新安公主裹着小被子、面对着墙,好似又睡了过去。

    杜英却知道她是在生闷气,因为不但没得到想要的,而且还被迫吃了糖葫芦。手机用户看晋末多少事请浏览,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第一四六六章 秦汉霸业之肇始

    吃了大亏的公主殿下表示以后再也不和你们夫妇两个一起鬼混了。

    谢道韫轻轻唤了新安公主两声,见她明显在赌气不回应,便对杜英使了一个眼色。

    意思很明显,公主这个小夫人也是得疼的,不能总欺负。

    该舔的时候也得舔。

    舔自家老婆,那叫宠媳妇、疼老婆、爱娘子,不叫舔狗。

    杜英嘿嘿笑着折返。

    感受到身后动静的新安公主,正想要说什么,但接着又乖乖的咬着唇,只剩下回荡在唇齿之间的闷哼了。

    谢道韫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旁边蹑手蹑脚想要观望的归雁说道:

    “把准备好的早膳再热一热,夫君劳累了半天,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

    半个时辰之后,繁忙的大堂之上,各部门的官吏往来有序,虽然人影穿梭,但是所有人都尽量压低声音,害怕打扰到伫立在舆图前的那道身影。

    杜英负手而立,打量着舆图上的标注。

    新安公主站在杜英的侧前方,神情肃然,按照手中的公文,将一条一条的信息变成图上的文字标注。

    但是杜英的余光落在一丝不苟的小秘书身上,难免还是在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自己所见到的桃花潭水深千尺。

    背后传来脚步声,杜英也收起来飘忽的心思,转过头。

    阎负、张玄之、沈文儒、全旭、林丛、司马恬等都督府掾史以上的官吏尽数到场,齐齐见礼。

    杜英示意他们免礼,伸手指了指舆图说道:

    “昨日余曾经和阎、张两位初步探讨了我军接下来的目标,河北战局交由并州刺史王猛全权负责,西域战事交由鹰扬将军桓冲全权负责,关中、河洛等地只要调拨粮草确保此两处战事之顺畅就可以。”

    “钱粮所需几何?”户曹掾史林丛开口问道。

    昔日关中盟草创之时,户曹主要负责流民的安顿和人口的统计归档。

    在那个时候,关中流民遍野、户籍制度已经完全崩溃,所以一州一郡之地,到底有多少百姓,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因而设立一个专门用来统计和安顿流民的机构,迫在眉睫。

    杜英便把掌管人口钱粮的仓曹分为户曹和仓曹,前者专司人口,后者则专司钱粮。

    后来,关中逐渐安稳、流民居有定所,户籍制度重新构建起来,户曹和仓曹自然也就没有分开行事的必要了,因此当仓曹掾史麻思调任并州之后,杜英就让林丛同时担任两曹掾史,合并两曹为户曹。

    毕竟“户曹”以及未来注定要升格成的“户部”,更符合杜英作为一个后世人的习惯。

    张玄之作为军方的代表解释道:

    “战事初期,主要由河东供应上党的王师,由河洛和汝颖供应河南的王师,且河南方向上不会再有大的战事,除非桓大司马现在就要对我们动手、全面开战。

    而在西域方向上,之前关中供应的粮草已经足够,之后由凉州负责补充一部分粮草。”

    “西域远在万里之外,恐怕凉州贫瘠,力有不逮啊。”林丛皱眉说道。

    这些年的凉州,其实很难用“贫苦”来形容,在战争没有波及到的这个天边角落,也算是世外桃源了,其物产之富足,已经不弱于战乱之下的中原。

    但是现在随着关中的复兴,底子太差的凉州,自然而然会受到关中的嫌弃。

    而林丛这么说,自然又说出了关中上下对于西域的另一个担忧,现在桓冲是一副万事不求人的架势,可是谁知道之后真的遇到困难了又会如何呢?

    远征西域,前汉也是举国之力完成的。

    若是他真的求救过来,那都督府这边又应当是救还是不救呢?

    “就食于敌。”张玄之给出了答案。

    众人皆是沉默。

    身在乱世之中的他们,显然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这背后又不知道要带来多少血腥的杀戮和镇压。

    不过对于西域那帮墙头草,都督府上下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感,若是真的杀过去,说不定还可以让西域的胡人和汉人的比例此消彼长,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至于这中间如何实现,那就不是张玄之他们头疼的问题了。

    让桓冲头疼并且去做这个恶人,自然是极好的。

    而他们,自然能够追随都督做更重要的事,也就有更多获得都督青睐的机会。

    如今都督身边的位置,在未来,可就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桓冲不眼热,张玄之他们可眼热的很。

    “在河北那边,亦然如此。六扇门之前在河北民间做了大量的工作。”张玄之接着说道,“所以一旦大军攻入河北,在粮草上的负担反而有可能会更少。”

    话已至此,杜英,或者说整个军方有着怎样的野心,已经呼之欲出了。

    众人皆看向杜英,杜英的手,则落在了舆图上,覆盖住汉中以南。

    “巴蜀?”林丛惊讶的说道。

    “是啊,巴蜀!”张玄之回答了他的疑问。

    杜英看向张玄之,示意他继续说。

    “如今天下各方都无人能够顾及巴蜀,而我军既有关中,若是南下巴蜀,取蜀地之富饶,取蜀地高屋建瓴之势,那么南下荆襄而平江左,岂不易如反掌?”张玄之解释道,他的目光环顾一周,坚定的说道,“诸位同僚,此昔日秦统一六国之道也,此昔日汉战胜楚霸王之道也!”

    秦汉霸业,皆由此肇始,所以杜英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巴蜀呢?

    “都督意欲征伐巴蜀?”林丛打了一个哆嗦,顿时感觉肩膀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此三线开战也,纵然关中已恢复元气,但恐怕······恐怕也很难承受这般压迫,都督三思!”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主管钱粮赋税的林丛,作为关中盟的老人,对杜英的忠心自然是无二的,更不要说他早年出卖林家的黑历史,更是让他只可能身在杜英这条船上,因此这话倒是真的出于公心。

    钱粮的大量消耗,军队的调拨开动,这背后都将变成巨大的压力,不只是压在都督府身上,而且还是压在关中万民身上。

    如今天下战事不断,都督府的轻徭薄税也逐渐要流于形式,好在关中百姓之前是真的受了大苦的,所以都督府便就是按时按量收税,百姓们也没有多少怨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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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