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七章 不动刀兵
对于关中百姓们来说,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但是若是都督府再继续增加税收的话,恐怕百姓也要忍耐不住了,并且还会认为都督府和之前的那些胡人枭雄都是一丘之貉,现在终于暴露了丑恶嘴脸。
林丛瞥了一眼商曹掾史全旭,若是钱粮上告急,他一样需要商曹那边也配合着提高商业方面的赋税,所以此时需要全旭帮着开口说话。
全旭显然还在权衡个中利弊,毕竟关中的商贾想要和巴蜀那边全面通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大家只能偷偷摸摸的,总归是给人一种存在不确定风险的感觉。
但商曹和户曹一向联系紧密,全旭也不想得罪了林丛,到时候给自己胡乱派一些征税名义,让自己两头为难,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启禀都督,都督府创立至今,百姓对于都督、对于关中新政,多有拥护。
但之前的战乱,显然已经摧折了百姓对于掌权者的信任,这种信任······显然还需要更多的优待政策以及更多的时间,才能慢慢的重建起来。
所以若此时倾尽关中之力入蜀,之后能够尽快得到巴蜀之利尚且好说,若不能得到,那么恐怕怨声载道,都督府在关中的治理将有被撼动的可能······”
杜英显然不可能、也不会把巴蜀当做单纯的劫掠对象。
所以把巴蜀的财富拿来弥补关中的缺失,俨然是不现实的。
杜英听出了他们话里话外的担忧,微笑着说道:
“若不用大军呢?谁说征伐一地就必须用大军浩浩荡荡杀过去呢?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诸位!”
杜英这么一说,自然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疑惑。
蜀道艰难,众所周知,历朝历代虽有多次入蜀、灭蜀,从北方南下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这其中多伴随有奇袭、迂回等冒险的军事行动,比如邓艾的偷渡阴平,若是其一着不慎,那么恐怕灭蜀大军要过多年才能越过险要的剑阁。
但是蜀地的重要性,又不言而喻。
拿下蜀地,无论是从名分声望上,还是在经济财富上,又或者是在军事上,都能够带给关中无与伦比的好处,这是都督府无法抗拒的诱惑。
杜英想要拿下蜀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众所周知。
在之前慕容儁还没有率领十万大军南下的时候,杜英就在暗戳戳图谋蜀地,参谋司和各级官吏也相对应的搜集了很多情报并且制定方案。
而商曹至今仍然在不断地加强和蜀地之间的通商,为的就是给予蜀地的世家足够多的好处,让这些世家在头脑发热之下,认为只有打开蜀地之门,欢迎关中进入,才是能够获得更多利益。
除此之外,六扇门也没有闲着。
北方战乱,大量流民南下,导致整个南方,从巴蜀到江左,都充斥着南北各色人群。
这是一个自秦汉以来的农耕社会、小农经济框架被完全打破的时代,某一个地方出现的异乡人有可能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所以渐渐地,本地百姓对于异乡人的出现、安居,也都没有什么排斥之心了。
当初踞有巴蜀的成汉,就是在关中南下的流民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立国的李氏家族其实是活跃在关中和巴蜀之间的巴蜀氐人。
这种人群上的流动和融合,带动着文化上的交错和交流、语言上的同化和共通,当然也就给了六扇门更多渗透的机会。
之前的六扇门就是借助这样的人口流动渗透到了河北,现在也一样是借助北方流民的南下渗透到了巴蜀,自然而然为将大量有关于巴蜀的情报传递回关中。
让关中上下对于如今巴蜀内各方地头蛇林立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现在这些情报之中重要的,都已经罗列在了舆图上。
杜英发出“蜀道难”的感慨之后,却并没有着急解释为什么自己认为蜀地并不需要动用大军出动,他示意张玄之先介绍一下蜀地如今的基本情况。
“当初大司马能够轻易的灭蜀,主要是因为成汉后期的李寿、李势两代君主,一个多收苛捐杂税,另一个则喜欢四处攻伐。”张玄之侃侃而谈,“所以导致巴蜀本地的世家百姓、巴蜀群族和成汉立国根本的关中流民这三方之间矛盾加剧。
最终桓温入蜀的时候,几乎没有愿意为成汉效忠的。”
众人会意。
成汉,可以说是自己作死的典型了,否则以巴蜀的地势险要,桓温入蜀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桓温入蜀之后,虽然有了灭国之功在身,但是当时的他官职尚小,这一次属于是赌了一把大的,结果大获成功。
也是因为根本不具备割据一方、号令诸侯的资本,所以桓温也并没有趁机坐镇蜀中、割据巴蜀的想法,而是迅速返回荆州,借助自己灭国的威风将荆州彻底掌控住。
毕竟踞有荆州,才能够向北窥探中原而向东饮马大江。
若是桓温真的在之后北伐氐秦成功,证明了朝廷战胜不了的对手在自己这里不过是土鸡瓦狗,那么巴蜀之地自然会归附桓温,而江左朝廷也做好退位让贤的准备就可以了。
奈何桓温在关中是胜了,但是胜利的果实却让杜英渔翁得利,以至于如今的巴蜀上下,对于归附桓温,自然没有多大的兴趣。
这应该是桓温失算的地方,却也是其本就力所不能及之处。
老不出川、少不入蜀,蜀地,的确会消磨英雄骨啊。
“自大司马离开之后,镇守益州的是南渡拥驾老将周抚,但如今其已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张玄之继续说道,“昔日纷乱之各方,矛盾并未消除,而朝廷也不敢贸然派遣官吏,越过荆州而掌控巴蜀,因此对于巴蜀主要还是启用本地官吏、以蜀人治理蜀地。
这就使得蜀地的大城镇,多半都在之前随伪朝李汉南下的关中流民将领掌控之中,这些流民将领不学无术,多半会选择和本地世家合作,一方出兵,一方出官,共同治理地方。
而蜀地的乡野平原,为数不多,多数也都在世家掌控之下,这是蜀地世家赖以生身立命之本。
但蜀地的山峦谷地,则多半都在蜀中各族的掌握之中。巴蜀诸族,人数不一而足,其中尤以賨人为众。”
第一四六八章 对蜀地世家让步?
张玄之一口气说了不少,去取水杯的功夫,阎负已接过话茬,自然不愿让张玄之专美于前:
“那李家伪皇帝,就出身巴蜀氐人,又称賨人,当然汉家常常称作板楯蛮,只不过其后来流落关中,倒是和汉家流民走得更近一些。
这些族群,如今掌控巴蜀的山峦要道,和平野上的汉家百姓多有冲突,之前关中和巴蜀世家之间展开贸易,为了能够打开商路,就曾经派人收买控扼山岳的这些巴人、蜀人。
当然,相互之间也不少有攻伐,互有胜负,也就导致巴蜀和关中之间的商路经常断绝,双方商品的价格也忽高忽低,令人头疼。
在这上面,想必全兄更有感受吧?”
全旭无奈的笑了笑,等于回答了这个问题。
全旭自己就是蜀地商人出身,所以对于巴蜀内部的那些弯弯绕,还是心里有数的,说到底就是利益分配的问题,只要利益分配到位,蜀地之中看上去都得不可开交的各方,又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初李家伪朝从民心所向到人人喊打,不过就是两三代人的功夫,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李家朝廷想要把巴蜀大多数的利益囊括在自己的手中罢了,自然引起了其余各方强烈的反弹,甚至不惜通过为桓温做带路党的方式、引南朝大军进入巴蜀。
而后来的桓温,也一样是出于避免成为又一个李家的顾虑,所以最终并没有留在巴蜀。
所以说,巴蜀内部的矛盾,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激烈。
全旭主掌商曹之后,也一直把关中和巴蜀的商贸当做工作重点,同样是因为巴蜀看似并不稳定,但只要其内部能够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没有什么矛盾冲突是解决不了的,顶多就是你让一步、我让一步的问题。
巴人和汉人世家,也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若是真的不能及时做出让步、和平共处的话,那么之前早就已经打起来了,又怎么可能如同现在这般维持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因此全旭认为杜英从巴蜀内部的矛盾入手,可能很难有所收获,为了维护自己的独立地位,巴蜀内部反而会选择拧成一股绳也说不准。
但是全旭并不反对杜英此时入蜀的决定。
蜀地的地势和富饶的物产,都是现在关中所匮乏的。
全旭难道就不期望着杜英能够尽快位临大宝么?
他自然也盼望着能够早日从商曹变成商部,自己摇身一变也能从一个小小的商贾变成中枢大员。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经历。
因此现在既然一道道目光落在了全旭的身上,全旭也不含糊:
“启禀都督,属下一直负责和巴蜀的商贸,再加上蜀人出身,对蜀地还算有些了解。
都督想要兵不血刃进入蜀地,属下窃认为有一点必须要做到······”
看全旭露出为难的神色,杜英鼓励的说道:
“但说无妨。”
“应当主动拉拢一些巴蜀世家,并且保留他们的一些特权,从而让他们能够相比于其余世家和巴人族群更多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毫不犹豫的追随都督,为都督入蜀之马前卒。
而都督只要支援以少量的兵马,他们自会为都督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全旭缓缓说道,“但是这样做的代价,很有可能是在都督拿下巴蜀之后,仍然不得不保留他们的地位,因此这些人在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关中新政的阻碍。”
杜英了然,巴蜀内部各个世家和巴人等等之间都能够维持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的状态,主要还是因为利益总共就那么多,大家之前也分割的差不多了,所以都能够养家糊口,且如果不是倾尽所有的话,又很难撼动对方。
势均力敌之下,在大的分庭抗礼背景下,采取合作共存,显然也是古往今来小势力林立状态下共同的智慧,甚至如果有太跳脱的想要打破这种平衡,还会被群起而攻之。
各管各的一亩三分地,这显然也是再典型不过的世家社会。
但如果现在杜英能够拿出来远胜于他们平时所能获得的利益——比如把和关中贸易的资格局限在其中几个世家手中,人为的打造出来诸如后世的晋商和淮扬皇商等群体,恐怕没有几个巴蜀世家能够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毕竟现在的他们只是在蜀锦和朱砂等贸易上占据一定的优势地位,就已经沾沾自喜了,若是让他们能够垄断某一条商路上的贸易,甚至还在巴蜀已经失去优势地位的一些领域做出让步,比如现在关中通过流水线生产、在产量上完全碾压巴蜀的丝绸锦缎产业,那么恐怕这些巴蜀世家会恨不得今天就把杜英迎接到成都去。
其实巴蜀世家会有这般心态,也很好理解。
他们身在山川之中,向往中原,却又畏惧中原,所以一边享受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偏安的小日子,一边又期望能够在和中原的交流和贸易之中获得足够的好处,既能够维系自己在本地的统治,又能够坐实“天府之国”的美名,总算不会被后人说一声“蛮夷”。
所以当巨大的利益砸下来了之后,他们很难抗衡这种利益的诱惑。
就算是自己无动于衷,很难以确保其余家族不会无动于衷,所以还不如自己来吞下这利益。
但是一旦杜英给了出去,就如全旭所言,最好还是信守承诺,否则到时候这些世家们说不定会给杜英带来什么“惊喜”。
天下未乱蜀先乱,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山高路险的蜀地,可以成为中原王朝的后路,却也可以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
而如果杜英真的把未来和蜀地之间的贸易集中在几个世家的手中,显然又会导致关中新政根本不可能在蜀地推行,这些世家就是绕不过去的地头蛇。
杜英在蜀地这般处置,显然还会导致其余地方的世家纷纷升起希望,原来积极地和都督府合作并且坚定地争取利益,那么都督府是有可能在世家的存亡上做出让步的。
如今的都督府,的确在京口、吴郡等地尝试关中新政和世家之间和平共处的新模式。
但是这个新模式,说到底还是如何让世家更加平缓的消失,而不是真的为了共存。
第一四六九章 各有所需
若是杜英允诺江左世家能够和关中新政并存,最终形成类似于诸如西汉时期郡国并行的制度——世家自家掌控土地和百姓,岂不就是一个国中之国?
那恐怕江左的世家们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斗志了,跟着谁混不是混,现在投了关中为时不晚!
但是很显然,杜英在江左摆出的态度,也只是允诺世家能够缓一缓,慢慢的消化掉关中新政带给世家制度的影响,慢慢的接受在关中新政所构筑的体系下,他们身份和地位的改变而已。
杜英可从来没有说过允许世家的长久存在,而都督府在这方面的口风也从来没有松过。
这也是吴郡世家和青徐世家这两股已经坚定站在杜英这边的世家实力在江左其余世家们的口中都快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原因。
“不可!”张玄之根本没有等杜英开口,就直接说道,“一视同仁,这是关中新政的宗旨之一,而所要‘同’、所要‘平’的,正是之前世家、寒门和平民百姓之间的差异。
曾经强大的中朝,最终分崩离析,一直到现在,皇权旁落、变成了任由世家玩弄的傀儡,这不平,就是很重要的原因!
因此若是都督真的要想关中新政改变之前的所有弊端,不再重蹈永嘉之乱的覆辙,那就不可能对一些世家网开一面,甚至还要把他们从诸多世家之中拔擢出来、刻意扶持饲喂。
这和打造一个巴蜀的王谢世家,又有什么区别?!”
“张主簿所言极是!”此时开口的,却是司马恬。
周围诸人还真没有料到,略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司马恬拱手,义正言辞的说道:
“世家之害,如今人尽皆知,尤其是在关中,三岁小儿都知不可令世家存也!
而全掾史却还提出收买、拉拢一些世家,是何居心?
都督本就有铲除世家之意。若是之后听之任之,则岂不是空留祸害,且不能彰显都督之公正;若是之后想要铲除之,则岂不是让都督陷于不义之地?”
司马恬的语气很重,而他的那一副严肃神情,显然也显得有些刻意。
这让原本只是在剖析利害,其实也没有掺杂多少个人想法的全旭又好气又笑。
你想要向都督表忠心,没事拿我开刀做什么?
杜英自然也能够感受到司马恬的想法。
显然以司马氏尴尬的地位,他们只能凭借着外戚的身份做孤臣,否则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和未来的前朝皇族有什么瓜葛的。
因此见到人就喷,的确是司马恬表明立场身份和忠心的好方法。
杜英也无从阻拦,若是他批评之,那么司马恬恐怕就要心中惴惴了。
这也可以让司马恬安心。
但是现在张玄之和司马恬次第开口,已经把这件事直接定性了。
显然直接收买一些巴蜀世家,让他们来充当带路党,很难得到诸多下属的一致同意。
杜英无奈的瞥了一眼全旭,全旭方才的言谈之中显然也多少有一些个人的想法,作为商曹掾史,他自然是期望更和平的解决巴蜀,哪怕是向巴蜀世家们让利也是值得的。
这既是他一个巴蜀人让家乡避免战火的小小努力,而且也能够避免双方之间爆发战事、影响到了双方对于这条黄金商道的信心。
至于张玄之和司马恬,其行为意见也很好理解。
张玄之是参谋司主簿,是军队在都督府的代表,所以他必须要为军队说话,而显然战争比和平解决巴蜀问题更能够代表军队的利益,所以张玄之必须要推动战争,为军方争取到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样军方才会更加支持他。
否则他一个小小的主簿,还是空降过来的,不是从军中一点点爬上来的,军方想要撤换掉他,就算是王猛护着都护不住。
如今的关中王师,组成来源都很复杂,但是在关系到每一个士卒共同利益的事情上,无论是什么出身的军人,都会保持一致。
而司马恬,出身皇族的他,天然就和世家不对付,本着“司马氏都要被世家玩坏了,现在更是不能便宜你们”的态度,他是不折不扣的反世家一派,情理之中。
不知不觉的,手下的这些人,也开始出现一个个派系和山头了······杜英如是感慨。
只不过现在约束和划定他们派系的,主要还是个人的一些私利和观念,显然这些还都没有到真正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屁股坐在哪边的地步。
等到哪天,这些人都成长起来、成家立业,再相互联姻、称兄道弟,那么到时候形成的一个个利益相关的群体,才是难对付的。
杜英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这是历朝历代、千百年来,多少雄君明主都没有办法根治的问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最多的可不就是帮派之间的恩怨情仇?
杜英徐徐说道:
“巴蜀世家那边,可以派人先去试探一下,我们愿意用,他们也不见得就会想要为我所驱策,而他们能够开出什么条件,一样尚且不知道,而他们对于未来世家的消亡有没有清晰的认知,一样不知道。
此事,通事馆要负责探寻,以都督府的名义,前去几个和关中往来比较密切的世家探问。”
通事馆主簿梁殊还在河北,留在关中的出身关中盟的一位长史,当即应诺。
杜英不等张玄之等人开口,接着说道:
“巴蜀天险,难免会有一些胆大包天的,想要借助天险以抗衡王师,所以就算是有人在前面带路,王师恐怕也不可能做到不动一兵一卒就彻底荡平巴蜀。
没有刀剑在前开路,所能拿下的土地,恐怕也不是真心归附于我的土地。
所以余决议调动关中新编练两千兵马,调往汉中,并汉中屯驻兵马,为此次战事之主力,总可调动兵马能有多少?”
张玄之急忙说道:
“汉中扼沔水上游,需要及时支援南阳,所以屯驻兵马万余,属下认为可调动其中三四成,不可再多,且可从武都和岐山等地新招募归降内附之氐、羌人和吐谷浑人,为我所用、入蜀开路,或可得五千人。”
杜英颔首,在山地作战,氐羌人的确是一把好手:
“那就如此决定,参谋司负责拟定调兵计划,户曹负责调拨粮草,在本月内,关中兵马即应开拔。”
第一四七零章 近在眼前
张玄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
“敢问都督,何人为帅?”
杜英笑道:
“近在眼前也。”
张玄之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看:
“属下,属下恐······”
杜英无语,旋即没好气的说道:
“你才多大,怎么上阵?余说的是余自己。”
“古往今来,灭蜀之战,差遣大将即可,怎能都督亲身犯险?”张玄之赶忙说道。
“请都督三思!”众人也齐刷刷开口。
杜英来了关中,还没有安稳几天呢,就要开溜,这让诸多臣属如何能同意?
“战事不休、烽火四起,关中何来大将?”杜英淡淡说道。
这话倒是让张玄之等人无从回答了。
关中名将现在也有很多,但是多半都已经在前线充当重任,而一些后起之秀能不能独当一面尚且难说。
所以参谋司一直以来拟定的南下巴蜀的主将,其实是留守梁州的雍瑞来着。
但是雍瑞作为曾经的梁州别驾,现在的梁州刺史,一直以来充当的其实都是文官。
武将负责征战杀伐,文官负责维持地方,这是关中如今很明确的分工,从而避免出现如今江左出兵征战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的世家子弟掌兵而不知兵的情况。
毕竟朝廷历次北伐,和世家子弟在作战经验上的缺乏以及自视甚高,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所以让雍瑞这个文官去掌兵,参谋司一直也觉得有些牵强。
奈何无人可用,即使是军方提出了疑惑,给不出解决方案,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
但是很显然,现在杜英给出了新的选择。
别人不是大将,难道杜英自己还不算大将么?
本来还想要开口劝阻的众人,隐约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都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都督回到长安之后,就曾经令人汇总有关于梁州的公文,并且还专门召集了一些梁州出身的官吏问话,其对于梁州的关心程度显然并不在巴蜀之下。
而且都督是大张旗鼓的这么做,丝毫没有打算掩饰什么,那就显而易见是在向众人吹风,表明其对于梁州的态度。
显然都督对于梁州如今的这种世家仍然把控有很大权力的状态有所不满了,因此他有进一步打压梁州世家之心,且并不介意让梁州世家知道此事,显然也是看在梁州世家曾经在杜英崛起的道路上给予了帮助的缘故,想要让他们识趣。
在新政上,该拥护的得拥护,该退让的得退让。
天下世家一视同仁,梁州世家就算是有功,也不能继续触犯底线,甚至在新政的推行上阳奉阴违了。
因此杜英此次南下,其意图显然既在巴蜀,也在沿途的梁州,意欲一箭双雕尔。
而梁州世家当初在关中盟崛起的过程中所做的贡献,的确不可磨灭,如果不是他们坚决的跟着杜英破除司马勋对梁州的掌控,恐怕杜英还需要费尽心力和司马勋这个野心家斗上一斗,而那个时候的关中之疲弱,如何能够斗得过司马勋和氐人两方势力?
正是因为梁州这个心腹之忧被解决了,所以杜英才能倾尽所有对付氐秦,成就灭国之功。
因此若论从龙之早晚,梁州世家上下,都在在座很多人之上。
所以派遣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前去对付梁州世家,显然不合适。
唯有杜英亲自出马,该谈条件的谈条件、该镇压的镇压,才能够让杜英“卸磨杀驴”、“借刀杀人”的这些可能骂名都被减少到最小。
君不见昔日汉高祖开国之后,统率大军转战南北、一一平定叛乱,也正因为是御驾亲征,所以那些功勋的作乱才会被理所当然的定位为“谋逆”,而不是高祖“卸磨杀驴”。
而后世的杯酒释兵权,亦然如此。
毕竟是本朝开国皇帝的所作所为,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会尽一切可能去美化之,而后人一样不会倾向于关注这些事情上的污点,而会认为这就是皇帝陛下所应为。
相反,让在座的某一位前去处理,能不能处理的好是一回事,而最后又会不会落下一个“奸佞”的骂名,又是一回事。
大家都是爱惜羽毛的,既然都督自己都有此意,那又有谁会愿意背负骂名呢?
“巴蜀之重要,不言而喻!”阎负第一个开口,义正言辞的说道,“昔年季汉昭烈帝开国,亲自率军入蜀、成就王之霸业。而魏武帝为了阻遏昭烈帝,一样率军屯驻汉中,数十万大军对垒,乃举天下之兵也!
因此都督既有亲自平定巴蜀之意,属下认为正当遵循此道,引兵屯驻汉中,择机入蜀。”
杜英赞许的看了阎负一眼,不得不说,阎负这家伙还不能称之为单纯的小人。
脑子转的快、察言观色本事强,而且真的敢赌,关键时候还能够及时地带动风向。
本来张玄之、全旭等人就算是想明白了个中关节,也还在斟酌利弊,现在被阎负这么一带,谁还敢犹豫?
“属下认为都督亲征,情理之中,上能够表明都督一统巴蜀之愿,以镇宵小之辈,下能够提振君心民心,以扬我王师之威!”这是全旭的回答。
他方才在是不是要对蜀地用兵上有所犹豫,结果发现自己和杜英的想法相悖,所以这时候自然抓紧表态。
“都督昔日有轻骑奔袭江南之壮举,而成今日东连吴郡、控扼两淮之势。”张玄之则从军事的角度上来说,“所以属下认为,都督可前往汉中,也坐镇汉中、整肃兵马,待蜀中露出破绽或有变故,一举破敌,以免为敌困阻于险要之中。”
“蜀中教派纷杂,但僧侣道士也多有穿行其中,宗教司愿意配合六扇门,搜集消息,为都督所用。”司马恬也不甘落后。
但是他也不可能如同其余人那样洋洋洒洒的说大战略,否则难免会让人觉得他这个司马氏皇族子弟“想法还挺多”,这可不是什么夸赞。
所以站在自己的工作上出发,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或微不足道,却能彰显其对自己的工作颇为熟稔和有信心,亦不失为表现之道,还不会引起他人的诽谤争议。
司马恬都已经开口了,林丛等其余几名掾史哪里还敢犹豫?当下纷纷七嘴八舌的献策,但多半就是表达一下自己部门能够做些什么。
第一四七一章 可不能让都督尴尬
其实不需要这些掾史们说,杜英多半也会给他们这些任务。
但手下人主动请缨,和杜英分派下去工作,终究是两种感觉。
哪个上司不喜欢积极主动的下属呢?
这些掾史们积极踊跃起来,自然也就没有杜英什么事了。
他本来就是个甩手掌柜,之前出征淮北等地,也是把长安丢给了身后的这些人,现在前去梁州,好似也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嘴上说着不同意,但其实都已经轻车熟路了,甚至大家不得不承认,杜英不在的日子里,好像各项工作都显得宽松一些,而都督身在长安,大家难免紧张不自在。
不过此次杜英南下的目的,既然已经明确为监察梁州的吏治和图谋巴蜀并行,那么也不可能让杜英孤身一人南下。
很快都督府就选出了随着杜英南下的左膀右臂。
一个是之前就已经被王猛选中,后来任群主持监察事宜,也理所应当的划入任群麾下的韩伯。
韩伯,是当初被王羲之留在关中恶心杜英、掺沙子的三个人之一。
如今这其中的王坦之已经身在汲郡,是方面大员,未来少说也要执掌一州,或者位列中枢的。
阮宁则负责外交上的事务,方才还因为出使桓温军中,达成了双方之间的合作停战而立下功勋。
在三人之中,韩伯其实反倒是最先投靠杜英的,身为殷浩外甥的他,本来在江左就没有出头之日,所以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找新东家。
也因此,韩伯进入了都督府的核心领导层,地位也仅仅在阎负、权翼等人之下,权翼也东出函谷,韩伯其实已经是阎负之下第一人,当然,他也是关中用来招徕江左人才的一块招牌,并且还真的因为他在关中的不错待遇,使得殷浩本人都北上关中,更不要说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子弟了。
这三人,如今在关中都算得到重用。
而当初交付给他们任务的右军将军王羲之,由于身体不佳,已经告老还乡、隐居会稽,鲜少过问天下事,即便是众人皆知,其必然也是和谢安当初模样,看上去不关心不过问,却仍然还借助着王谢世家的耳目,了解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但是很显然,王羲之已经快到不惑年纪、身子骨又很弱,恐怕是等不到如同谢安那样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而王羲之本人,在这些时日里,也是把王谢世家的未来托付在了谢安的身上,自己则逐渐消失在世人的眼帘之中。
了解这三人从留下到被关中任用之前后始末的人们,想到这里,也不禁感慨此消彼长,为曾经如日中天的王家之消亡、新的势力之崛起而感慨莫名。
至于作为杜英另一副手、负责军方事宜的,则是陆唐。
曾经的杜英亲卫头子,现在已经外放成为合格的军中将领,正巧此次返回关中接收新一批骑兵,原本是打算再率军东出支援中原战事的,既然如此,骑兵可以交给别人统带,而陆唐俨然是最合适成为杜英此次南下副手的。
忠诚、听指挥、不会过多干扰杜英的决策。
杜英对此也没有意见。
除此之外,都督府还选定护羌校尉、敦煌主簿谢凌并金城太守索遐调度凉州的兵马,包括凉州郡兵和吐谷浑归附部落,南下汉中。
且此路兵马昼夜兼程、保持静默,走武都、阴平一线入汉中,这也是杜英可用的另外一股力量。
谢凌是谢艾的儿子,敦煌谢氏的现任家主,而金城太守索遐则是谢艾旧部,当初正是他辅佐着谢凌,及时救援杜明,方才避免了杜家在武威之乱中蒙受灭门惨祸,如今索遐领金城太守,兼护吐谷浑校尉,主要负责的就是招抚、安顿湟水谷地中的吐谷浑人。
(注第七百五十一章)
谢凌在杜英征伐凉州中的作为,自然让杜英在之后对其多有重用,且其根基在敦煌,本来就可以对桓冲形成掣肘。
除了当初之恩情,敦煌谢氏现在也认祖归宗,和陈郡谢氏这曾经的主宗合流,所以谢凌也是不折不扣的杜家姻亲,未来的皇亲国戚。
因而谢凌和索遐的忠诚,也一样是可以保证的。
除了这些兵马人手之外,都督府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梁州世家上下其实已经萌生不臣之心。
如此,一场战事之后,把梁州的官吏全部换一遍也是必然之策。
所以从何处调集官吏填补空缺,都督府也都做了预案。
杜英坐在桌案前,伸手翻阅着公文,听着手下的几个人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直接开列出来几套名单,一时默然。
好像没有什么用得到本都督的地方了。
垂拱而治,也不过如此了,而这的确也是杜英所设想之中的最终答案。
对于关中新政的答案。
他无聊的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在旁边小秘书的腿上划来划去。
但是很快就被小秘书抓住手腕,甩到了一边,她秀眉微蹙
“夫君不忙,妾身还忙呢!”
杜英被嫌弃了,也不着恼,锲而不舍的伸手,一直到新安公主属实是懒得和这个流氓一般见识了,他方才满意的笑了笑,却又主动收回了手。
新安公主诧异的看着他,自己终于放弃抵抗了,他不摸了?
杜英嘿嘿笑道
“反抗起来才有意思。”
“啪!”新安公主直接把公文拍在了他的怀里,气吁吁的说道,“快改!”
而她因为又羞又气,这一下多少声音是大了一些,所以一下子整个议事堂上陷入短暂而凝滞的安静。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但又察觉到不妥,齐刷刷的收了回去。
“我看啊,就应该按照这份名单来,老少官吏皆有,长短互补!”司马恬故意大声地说道,打破了怪异的宁静。
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先是纷纷忍不住看了一眼司马恬,这家伙说话声音是一本正经,但是嘴角上的笑根本不带掩饰的好吧?
显然新安公主和杜英打情骂俏,就表明司马恬的位置稳如泰山。
司马昱一时半刻,不,恐怕这一生也不可能对杜英俯首称臣,所以司马恬这个当叔叔的,说是泰山老丈人,除了年轻点儿,好像也没毛病。
但现在也不是诸人羡慕嫉妒的时候,重要的是可不能让都督尴尬,所以一个个说话声音都不由得提高。
第一四七二章 天井关内
一切都重新变得喧嚣起来。
杜英斜眼看向新安公主。
新安公主讪讪一笑。
“这次你留守长安。”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治不了别人,我还治不了你?
新安公主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这惩罚可来的有些大,她正是年轻爱玩的时候,更喜欢缠着杜英,哪里想和杜英分开那么久?
登时,新安公主委屈巴巴的看向他。
杜英低声说道
“此去梁州,恐怕还有凶险。”
“孑然一身,愿与夫君并肩。”新安公主收起来装模作样的委屈,肃然说道。
杜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只好叹了一口气
“那也行,但得让疏雨教授你一二防身之术,或许有用的上。”
新安公主挑了挑眉
“妾身之前就有在学。”
“哦?”杜英音调提高一些,“余竟然不知道?”
“夫君日理万机,怎能让夫君事事过问?”她坚定的回答,“妾身觉得或有用时,便学了,现在算是粗通一二。”
“难怪这两天你的手都粗糙了些,刮得疼。”杜英嘟囔一声。
新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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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八陉,条条皆险要。
滏口便是其中之一,北依鼓山、南靠神麋山,山间有滏水出焉,因其水如泉涌、格外湍急,如釜扬汤,故得此名。
作为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谷,滏口陉连接邯郸郡和上党郡。
邯郸郡是邺城的北侧屏障,而上党的重要性亦不言而喻。
就在滏口的西侧出口,便是潞安。潞安的名字或许并不为很多人所知,但是潞安之下,有一处开阔盆地,唤作“长平”。
战国时,赵国名将廉颇出滏口,驻扎长平以抵御秦军,凭借滏口天险和秦军对垒,使得秦军不得入滏口半步。
奈何四十万大军,最终还是在纸上谈兵的赵括手中灰飞烟灭,也成就了号称“韩白卫李”古代四大名将之一的武安君白起。
后来魏武帝进军河北、攻灭袁尚,也是经由滏口。
滏口天险,道路崎岖,但是却并非自古一条道。
从邯郸方向进入,固然只有一处山口,但是在西侧出口,有两条道路可通行,又分别被两处关隘所扼守,即天井关和东阳关。
之前邓羌进军上党,就曾经注意抢夺攻占这些太行山中的要冲之处,再加之当时鲜卑人从上党撤退走的并非是道路崎岖的滏口,因此天井关和东阳关都顺理成章落入王师手中。
但鲜卑人的应对也不可谓不快速,很快就派遣兵马在滏口的东侧、依山傍水修筑壁垒,而双方斥候小队,自此之后,就经常在狭窄的滏口谷地之中厮杀,不知不觉,只是十人以上的遭遇和作战,就已经有上百次了,近乎每天都有。
如今河北战局再生变化,双方大军在大河沿线拉开阵势、摆开阵仗,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因此这滏口陉中,近些时日好像变得更加安静了,就像是双方将士都知道自己这里不是战场的重点,所以没了什么精气神似的。
天井关上,夜色沉沉。
关隘之前,溪流涓涓、山峦耸峙,却是一片寂静。
但是关隘之后,一队又一队的士卒,正森然列阵。
大锅熬煮的松针水很是苦涩,但是站在前面的将领们,一人端着一碗,捏着鼻子也要向嘴里灌,发挥带头作用。
乱世之中,将士们的营养跟不上,经常会出现夜盲症状,所以想要在夜间发起进攻,就得依靠这松针水吊着。
“这一仗打完,至少得十年不能喝这东西了!”朱序端着碗,骂骂咧咧。
而在他的前方,有几个火把凑在一起,照亮了舆图,也是关内除了那些正在烧火煮水的灶台之外,为数不多的光亮。
王猛一样端着碗,一边小口小口抿着,一边看着舆图。
其实身为主帅的他,既不需要亲自出征作战,而且平时在营养方面也没有什么欠缺。
喝松针水,和将士们一起苦着脸,无非就是做个表率罢了。
但是将士们还真吃这一套。
听到朱序的抱怨,王猛瞥了他一眼
“天下未定者,十之六七,怎么,以后还驱策不动你了?”
朱序脸色一变,碗也不敢端着了,往亲卫手中一塞,拱手肃然说道
“末将只是因为喝了松针水一时苦涩而已,并无埋怨刺史之意,还请刺史恕罪!”
王猛前来河东之后,率领王师百战百胜,之前还兵不血刃拿下了雁门关,真正给这些将领们上了一课,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上兵伐谋、以势压人”。
再加之王猛之前在河东、上党等地的战功,以及对太原世家的心狠手辣,且不管他在河东民间的声望评价如何——世家们肯定也不少在背地里骂他——至少在王师军中,声望已经无与伦比,是真正仅次于杜英的存在。
诸如戴逯、朱序、邓羌和沈劲等河东诸将,对于王猛是服气的。
所以现在王猛语气严肃一些,朱序这等沙场上七进七出都不皱眉的猛将,也变得乖巧了些。
王猛微微颔首
“速速喝完,今夜出兵,突破敌军前垒,还需要仰仗将军。”
“定不负所托!”朱序慨然应诺,端起来碗,深吸一口气,一口下肚,抹了抹嘴,大步走下高台。
一名名将领已经整装待发,看到朱序,齐刷刷上前一步,拱手见礼。
朱序当即点了几个人,紧接着,数百名士卒应声而出。
王猛也已经走下了台子,他端着水碗,朗声说道
“诸位将士,今夜袭敌营寨,若能成功,则我军沿滏口直扑邯郸而下邺城,切断敌军北归之路,余观鲜卑人,瓮中之鳖也!
而成功与否,皆赖此夜,皆赖诸位!
军中无酒,无可壮行,以水代酒,聊表我心!”
王猛端起来水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掷碗于地。
清脆的碎裂声,打破黑夜的寂静。
几个大箱子随之被抬了上来,打开,满满的都是金银珠宝。
王猛旋即指了指那几个箱子,笑道
“一人一把,多多少少,就看个人本事了!”
这一次,回答他的却并不是沉默,朱序率先向前一步,大声说道
“此次夜袭,生死置之度外,金银珠宝,身外之物也,留之何用?还请刺史代为转交家人,我等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家人温饱!”
王猛颔首
“可也!”
第一四七三章 属下已无家人
当即两名行军主簿就飞快的记了下来。
接着,王猛看向站在朱序身后,一名欲言又止的校尉
“你,可有想说的?”
那校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说道
“启禀刺史,属下······属下已经没有家人了!”
和家人走散、孑然一身的流民,才是构成关中王师的主体,其中很多人已经陆续在关中安家立业,但是打光棍的也不是没有,甚至还很多。
在军中将士和那些关中家破人亡的女子之间牵线搭桥,尽快组建家庭以保证关中的婴儿出生率,也是谢道韫带领女官所做的任务之一。
王猛一时默然,走到他身前,招了招手,让校尉到箱子旁边
“伸手!”
校尉伸出手,又有些后悔,毕竟身后数百道目光静静看着,如芒在背,让他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错觉。
但王猛抓着他的手腕,直接落了下去,环顾四周说道
“已是孑然一身的,就不用和你们主将似的牵挂家人了,今宵有酒今宵醉,今宵的赏赐今宵就可拿走,所以想要来领取的,直接来拿!”
说罢,他还抓着一个玉镯子,塞到了那校尉的手中
“若是活着回来,把这个送给心爱的姑娘!”
校尉激动的点头。
而队伍逐渐分为两列,有直接来拿的,有记下名字让转交家人的。
有条不紊。
似乎他们并不是去参加一场夜袭,一场很可能九死一生的战斗,而只是去游行一样。
王猛静静看着这一幕,箱子之中金银在火把下闪烁的光,他无动于衷;将士们重新集结成队列,他亦然不动声色。
一直到士卒们在朱序的带领下,没入黑夜之中,站在那里目送他们出关、纹丝不动的王猛,方才翻身上马。
更多的士卒,排成纵队,徐徐前行。
他们需要等前锋拿下山谷之中的壁垒之后,快速的接管阵地并且冲向下一个营垒、沿着滏水杀向邯郸。
“六扇门有消息传来么?”马背上的王猛,低声问身边的参谋。
“已经有三日无讯了,或许······”参谋下意识地回答,但声音又收住了。
王猛沉声说道
“都是好儿郎啊······”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那几个潜伏在滏口鲜卑军中,及时传递过来鲜卑布防情况的六扇门士卒,还是说此时正一头扎入无边夜色之中的王师将士。
又或,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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滏水奔流,游走在山谷之间,曲折回荡。
湍急的水流拍打着耸直的岩壁,飞溅成无数的浪花飞沫,又重新转折汇聚,变成新的激流,冲向下一块岩石。
年复一年。
太行山脉,最显著的特点自然就是一块又一块的山峦巨岩,如同刀劈斧削一般。
这也就让太行山间的山谷变得更加易守难攻,除非敌人是属猿猴的,否则山谷两侧近乎于直上直下的山壁,他们根本没有攀附的可能。
而若是想要翻山越岭跨过营垒关隘,更是要克服千难万险,其道路艰辛之处,也不弱于蜀道。
这才会使得太行八陉之大名,传扬天下。
鲜卑人虽然没有抢夺到两处关城,但是扼守西口,顺着河流安营扎寨、修建石墙作为壁垒,对于处于防守方的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既避免了需要分兵把守两处、可能首尾不能相顾的风险,又避免了想要运送补给还需要跨过山路险峻的谷地所带来的不确定性。
且守军还能够依仗于河流作为侧翼屏障。
反正敌人也不可能从这种湍急狂奔的河水之中杀过来,所能走的路只剩下小小的河滩了。
正是因此,再加之最近战事重点明显落在了邺城以南方向上,就使得把守滏口东入口的鲜卑兵马,抽调来抽调去,只剩下了两三千之数。
但此地本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别说是两三千,便是两三百人在这里把守,也足以让进攻的军队望而生畏。
夜色深沉,山谷之中阴风阵阵、鬼哭凄厉。
一点点火光摇曳,忽闪忽闪,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鲜卑人的营寨受限于地形,也是沿着山谷排开,十几个士卒一个营帐,而将领们则住在避风处的茅草屋舍中。
“这鬼日子,一天天的,何时才能到头啊!”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守夜的士卒抱紧了兵刃,吸了吸鼻子,嘟囔一声。
虽然已经是夏日,但是山谷阴冷,到了晚上更是凉风鼓荡,哪里有半点儿夏日的模样?
尤其是一股股水汽潮意弥漫上来,让身披铁甲的哨卒觉得身上的衣甲又沉又湿。
迷迷糊糊之中,他好似听到了石头滚动的声音。
山中蛇鼠纷杂,有小东西乱跑,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还是勉强睁开打架的眼皮,慢悠悠看过去,接着便是一机灵,抓起来怀中长枪,同时要去推身边睡着的同伴
“谁!”
那猫腰蠕动的黑影果断的招了招手
“起夜,起夜!”
哨卒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涌动的血再一次平静下来,同时收回本来要推同伴的手,差点儿把他吵醒了,这个脾气不好的,若真睁了眼发现就这点儿小事,怕是少不了要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哨卒不由得嘟囔一声
“大半夜的事儿真多,等会儿可别掉到水······”
最后一点儿声音从喉咙之中消散。
因为一把刀已经抹了他的脖子,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哨卒捂着脖子,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倒下。
而在他的身后,动手的人一样穿着鲜卑军队的衣甲,干脆利落的又把短刀刺入了旁边已经睡着了的另一名哨卒胸口,猛地一绞!
那起夜的士卒也一点点摸过来,看着已然毙命的两个哨卒,压低声音说道
“巡夜的还有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定然会到,抓紧!”
动手的那士卒回应
“若是大军不能及时赶到怎么办?”
“不会的,上一次约定了行事日期,想来王刺史不会误事。”他的同伴回答,旋即打量着他,“怎么,动了手反倒是害怕了?”
“呵呵,怎么也是当初跟着都督抢长安的人,怕个球!”那士卒笑着回答,“只是担心咱们的死,没有死得其所,白白暴露了,反倒是让那几个杀千刀的提高戒备,给刺史平添麻烦。”
这两个士卒就是潜伏在鲜卑军中的六扇门,也都是关中王师里的老卒了,是第一批潜入河北的六扇门。
第一四七四章 火映滏水
鲜卑人在河北大肆征兵、抓捕丁壮,一些游荡在滏水附近的六扇门士卒,“自然而然”的就被抓来滏口当兵。
之前,他们还顺利的借助巡查的机会,将滏口兵马的布防图传递了出去。
谁曾想到,最近南方战事吃紧,滏口守军被抽调了五百人南下,其中也有和他们一起潜伏下来的几个同伴。
这就导致两人属实是势单力薄,再加之手头兵马少了之后,此地的守将也不得不提高警惕、加强对士卒的约束。
且近期双方都在尽量避免斥候交战,鲜卑人这边是因为自己势力虚弱不敢逞强,而王猛那边则是想要刻意掩藏实力。
因而两人有新的消息想要传递出去也不得其法,只能期望王猛仍然会在约定的时间动手。
“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就放上一把火,扰乱之!”假装起夜的六扇门士卒唤作王超,是从河北逃到关中的流民,所以他一口本地话,是帮助他和同伴们获得信任的关键之一。
摸了摸刀柄,他的同伴,六扇门的张摧轻笑道:
“不得不说,胡寇的家伙什还不错。”
慕容垂掌管河北之后,面对手头上有限的兵马,却也并没有采取和慕容儁那样大肆征兵的做法,反而遣散了军中的一些老弱,而尽可能的把仓库中囤积的重甲强弩等分发到各个州府关隘。
为此,也引起了很多鲜卑贵族将领的反对,毕竟这些地方守军、州府乡兵,多半都是本地汉人、羯人等,被强拉的丁壮,所以他们对鲜卑人能有多少忠心,不得而知。
因此在之前鲜卑的作战体系之中,显然这些衣甲劲弩,都是要优先保障鲜卑骑兵和本部步卒的,这些强拉的丁壮,基本上就是充当炮灰,只有在历经多次大战之后幸存下来的丁壮,才有可能得到某个鲜卑将领的赏识,从而被划入自家部众之中。
可是鲜卑骑兵本来就是讲究的长途奔袭、速战速决,因此对于衣甲的需求并不高,而那些鲜卑步卒,人数不多且要尽可能跟上骑兵的冲锋步伐,因此也是身上越轻便越好,这就导致鲜卑军队的整体披甲数并不是很高,哪怕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缴获了不少衣甲。
现在慕容垂将这些衣甲发放下来、武装各地丁壮,自然会让鲜卑贵族们心怀忧虑。
但慕容垂并无妥协之意,再加之如今的大燕国,四分五裂、风雨飘摇,显然已经到了存亡之秋,因此这些鲜卑贵族们也知道,摄政王的这般做法也是在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换来一些丁壮的忠心。
这样做有没有让丁壮们心悦诚服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是方便了王超和张摧这两个人。
轻轻敲敲身上的铁甲,还是很能带来安全感的。
将一处处火堆点燃,王超看了同伴一眼,握紧了刀。
一道道火光,把狭窄的河谷照的通透,这是给那一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潜行在河谷之中的军队发来的信号。
张摧却拍了同伴一下,将从火堆之中拖出来的一根燃烧着的木条递给他:
“傻愣着干什么,放火啊!”
“是谁放哨,疯了么?!”通明的火光把近处的几个营帐完全笼罩住,因此传来一声喝骂,但是很快这骂声就变成了惊呼。
因为一个个火把直接被甩入了营帐里,大火很快就贪婪的吞噬着营帐,熊熊燃烧。
“敌袭!”凄厉的呼声在“呼啦啦”的火光之中,撕碎深夜的寂静,潺潺的流水声在这一刹那也被压盖住。
无数惊慌失措的身影从营帐之中冲出来,他们之中甚至有的人还赤着上身,又或者身上的衣物还卷着火星。
身为士卒,他们的第一反应倒还是抄起来兵刃想要冲向距离营帐不远的矮墙,显然横亘整个河谷的矮墙是他们眼中最能够作为依仗的。
然而两名甲士直接从火光之中大踏步走了出来,他们手里提着刀,身上还是鲜卑士卒的打扮,所以正当惊慌的士卒们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两名甲士毫不客气的手起刀落,劈砍过来!
“西夷!”有人霎时发出惊呼。
西夷,是最新出现的说法。
关中王师自西而来,甚至还有可能出雁门、走云中,从北向南进攻幽燕,所以此时的鲜卑人想要继续用南蛮、岛夷之类或新或旧,用来称呼南渡之人的称呼来称关中王师,显然不合适。
且鲜卑朝堂上,也多少抱着能够挑唆和分裂南朝的想法,因此“西夷”这个称呼,不知不觉之中也就变成了鲜卑士卒对于关中王师的蔑称。
此时看着那两个手起刀落复手起刀落,所到之处血光迸溅的甲士,鲜卑士卒们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关中王师已经掩杀了过来,他们视为屏障的那道营垒,早就已经在悄然之中失守了!
“跑啊!”
毕竟只是一群被强拉来的丁壮,披甲持刀也是丁壮而已。
所以想要让他们在这种火光冲天、敌军汹涌的情况下继续为鲜卑人效死,自然是不可能的。
当一个人丢了兵刃向后跑,剩下的人也都齐刷刷的转身,一边撕开衣甲随意丢弃,一边大呼小叫、告诉那些和自己相熟的人。
再不跑可来不及了,这滏口,素来只有一条道!
“莫乱阵脚!”在后方传来声声大喝,是镇守此地的鲜卑将领带着一队其下部曲赶到,驱赶着那些狼狈的士卒们转身。
“咔嚓!”也是一样的手起刀落,也是劈砍的一样的人。
鲜卑部众们手持砍刀,充当督战队,构成防线,堵在路上。
推攘呼喊着要往后跑的士卒们,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一道道目光看着滚落在地上的人头,他们既没有继续前行,却也没有想要转身后退的意思。
身前是死亡,身后是死亡,冲天的火光之中,他们不知道是前方的督战队更可怕一些,还是背后的关中王师更可怕一些。
久在乱世之中的普通人,也渐渐地学会了狡黠的观望。
“随我杀贼,斩首一级赏金十两!”坐镇此地的鲜卑将领察觉到了这些丁壮的犹豫,当即越众而出,“畏缩不前者,譬如此类!”
他是慕容垂的家臣出身,滏口到底是太行之中的要冲,慕容垂纵然抽调走了此地的半数守军,却仍然还是把绝对信得过的亲信放在此处。
第一四七五章 身为门户
火光明暗中,人们都看到了主将的刀尖所指的位置,正是那几个刚刚被砍死的逃窜士卒。
渐渐地,沉默的人群开始转向。
因为他们除了火光之外,还没有感受到其余来自于身后的死亡威胁,但是眼前的刀刃,却是实打实带给了他们压迫。
“进!”鲜卑将领沉声说道,他双手握刀,越过这些鲜卑士卒,走在前面。
火舌就在他的身侧跳动,但他不管不顾,一直到有一个还在燃烧的帐篷横在路中间,他才一脚踹开。
然而紧接着又有几个浑身是火的人挣扎着向这边跑过来,挥舞着双臂,显然是睡得沉的,等想要逃出来的时候,火已经烧上了身。
但鲜卑将领果断的挥刀,将那几个人劈砍在地。
燃烧的火焰中,还时不时传来“呜呜”的哭喊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鲜卑将领回头看了一眼,诸多士卒,一个又一个跟上他,噤若寒蝉。
而在距离他们不到百丈的位置,王超和张摧正手忙脚乱的高声吆喝着:
“敌袭,敌袭在后,快撤退!”
不只是在营寨中有守夜的士卒,营垒上一样有巡查的人,这也是营寨中守夜的那几个哨卒甚至都能直接睡过去的原因。
为了让王师能够顺利摸上来,王超他们两个必须得把营垒上的人也都骗走。
营垒上的守军一看来的是自家人,再看营寨中熊熊火起,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呼喊声和杀声——他们不知道那是自家督战队动手的声音——一时间不疑有他,纷纷乱乱的跳下营垒。
而张摧壮着胆子引他们往前走,王超则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营垒。
从营垒向前方望去,幽深的河谷依旧沉寂,深邃的黑夜似乎能吞噬一切的光亮,唯有汹涌的水声充斥着耳畔。
这让王超心里咯噔一声。
没来?
按理说入夜时分,就应该有军队在此等候了才是,看到火起更应该一拥而上。
“杀西夷!”身后骤然响起整齐划一的吼声。
王超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住。
他缓缓扭过头,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向这边涌来。
面朝火光和人影,背对浓郁的夜色。
站在营垒上的他,孤身一人。
“还愣着作甚,挽弓!”张摧的声音如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又转回,手中也拿着一把弩。
王超抄起来丢在墙上的长弓,张弓搭箭。
王师已至,只需要他们能够争取到一点时间。
一丝一毫,都至关重要。
这扼守河谷的营垒上,并没有西出的门户。
但他们两个人站在这里,就是门户。
身为门户,引王师天降!
利箭破空,直扎入当先一名鲜卑士卒的胸口,那人冲锋的动作被卷挟着强大势头和凛冽劲风的箭矢一滞,缓缓跪倒。
但更多的人依旧向前奔跑。
一箭,又一箭。
越来越多的人中箭倒下。
但是他们冲锋的步伐在最初的稍稍停滞之后,现在反而加快。
因为他们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站在营垒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千军万马,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一样的西夷,而是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扰了清梦、乱了人心,放了一把火让鲜卑士卒损失不知几何。
这简直就是在把他们的脸扯下来、丢在地上胡乱的踩。
奔跑中的鲜卑人也后知后觉的放箭。
箭矢呼啸着在王超和张摧身侧掠过。
张摧站在营垒下,扯了扯同伴,示意他别杵在上面当活靶子。
然而王超却并未所动。
张摧愣了愣,他抬头。
同伴扭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什么,看向那浓郁的夜色。
张摧意识到了什么,不管不顾的直接爬上营垒。
在黑夜中,一点,又一点,星星点点的光亮,照亮了黑夜,照亮了湍急、奔流的水。
而那火光闪动,向着营垒的方向移动,更多的火光汇聚,连点成线,又由一条条线汇聚成耀眼的、吞噬所有夜色的光河。
光河流淌,更快过奔流的滏水。
那是星星光火,更是无数的士卒正沿着崎岖的山路、不惜一切代价的狂奔。
杀声更近,有鲜卑人的怒吼,有山谷中王师将士的呐喊。
一支箭射中了王超的腿,他一声不吭的顺着营垒滑下,扯过来一面盾牌,挡住半边身子。
张摧也飞身跃下,他双手握刀,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鲜卑人,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喝:
“王师在此,胡贼受戮!”
还不明所以的鲜卑士卒们,直接冲上来。
然而几道身影已经爬上了营垒,他们提着横刀,只是扫了一眼营垒后的情形,便“嗷嗷”大叫着跳下来,直接撞入十倍、百倍于己的敌军之中。
更多的士卒在他们的身后爬上来,投入战斗。
而原本以为只有两个西夷女干细的鲜卑士卒们,登时傻了眼。
原来······西夷真的来了!
提斧把一名鲜卑人砍为两段,朱序大笑道:
“没了营垒,尔等也能挡我?!
抗拒天兵,下场如此!”
“抗拒天兵,下场如此!”无数的王师将士跟着振臂高呼。
本来就是被督战队押着,再加上主将身先士卒,才鼓起勇气冲上来的鲜卑士卒,顿时变成了漏气的皮球,一个个飞也似地扭头向后跑。
这条路,他们刚刚已经跑过一次,现在更是轻车熟路。
当然还有一些被来回折腾几次,已经没了力气的,索性摆烂似的又丢了兵刃,跪倒在路边。
他们又何必为鲜卑人拼命呢?
论族群,西夷是和他们一样的汉人,而鲜卑,可非我族类。
不,不是西夷,是王师,是来解救他们的王师!
“恭迎王师!”有人的声音,在黑夜里,孤零零的响起。
“恭迎王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喊。
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大晋朝的顺民,也从来没有手握刀兵,嚷嚷着要“杀西夷”。
朱序根本没有管那些跪伏在路边的人,他依旧向前奔跑,提着刀,目光盯着火光之中绰约的一排身影。
有人选择扭头逃窜,有人选择跪迎王师,自然也有人选择死战不退。
鲜卑部众簇拥在自家主将身边,一点点向前进攻。
他们的步伐稳健,目光之中弥漫着杀意。
丢了滏口,也是死罪,所以他们选择死得其所。
“杀!”朱序单枪匹马,却浑不在意。
“杀!”面对如潮水一样翻越营垒的王师士卒,那鲜卑将领也依旧面色沉静。
第一四七六章 余觉得,做的还不够好
王猛登上了营垒。
这个让天井关、东阳关两处驻扎的王师将士们头疼不已的营垒,此时已经被王师主帅踩在脚下,而王师将士们则在他的左右两侧飞速奔跑过,投入战场。
“对方主帅是谁?”王猛问。
双方斥候都保持静默了之后,已经很难抓到舌头了,所以王猛还真的不知道此时此刻当面的对手。
不过这也不妨他对这个鲜卑将领有些许欣赏,毕竟能够在变乱之后,稳住阵脚、甄别虚实,快速发起反击,并且差一点儿就取得成功,让这一场奇袭险些就功败垂成。
这样或许平时不够谨慎,但是关键时候还是有魄力的将领,在一方守将里也算是值得欣赏了。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王猛王景略,更是无数舍生忘死的关中将士。
他们可以高呼着“杀胡”,义无反顾。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面朝敌人而死,家人能够得到厚厚抚恤,而自己也能够成为英烈祠中的一员,享受代代香火祭祀。
“是伪朝领军将军、邯郸太守慕舆根麾下家臣,不知姓甚名甚。”一名参谋回答。
王猛微微颔首,慕舆根是随着慕容氏起家的谋臣,允文允武,曾经在慕容儁进攻邺城受挫、心存退意的时候坚定地劝说慕容儁继续进攻,最终破敌虚张声势之计,攻破邺城,也成就了慕容氏的霸业,所以慕舆根算是从龙重臣、鲜卑权贵了。
慕舆根一向和慕容恪不对付,且因为慕容儁对他的赏赐少,因此多有怨言,现在选择支持慕容垂,也在情理之中。
“启禀刺史,此次我军能够轻松翻越营垒,便是因为此二位的功劳!”一名校尉引着一群人走过来,原来是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在担架上。
王猛当即快步上前:
“六扇门的王超和张摧?”
担架上的两个人颤颤巍巍的点头。
他们两个是被后续杀上来的王师将士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在王师抵达的时候,他们已经手持刀盾拼命抵抗鲜卑人的进攻有一会儿了,也正是因为他二人的原因,鲜卑士卒们没有及时翻越营垒,等到他们察觉到营垒外面有敌军杀上来,已经是王师的火把将整个夜色都燃烧殆尽的时候了。
因此这两个六扇门士卒的确功不可没。
王猛蹲下身,握住他们的手,好声劝慰了几句,又给他们检查了一下伤势,好在大多数的血迹都是敌人的。
六扇门出身的最精锐士卒,在战斗素养上,是那些强拉来的丁壮没有办法比的。
但是他们两个受的伤基本也都中在要害,现在也就是剩下一口气吊着,人之后能不能救回来,还得看个人的造化了。
目送已经奄奄一息的两个人被抬下去,王猛轻轻叹了一口气,问跟在身边的六扇门校尉:
“他们的确是尽力了,但是余觉得,做的还不够好。”
校尉打了一个激灵,当即识趣的拱手说道:
“请刺史赐教。”
王猛伸手指了指那些跪伏在地上的降卒们:
“其实这些士卒,哪里能明辨是非,又哪里知道孰对孰错?甚至他们本身就是被强拉的丁壮,平日里受到鲜卑人的欺压,现在让他们为了鲜卑人拼命,可能么?”
校尉摇头。
王猛接着说道:
“但是他们还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嗷嗷叫着扑了上来,这又是为何?”
“受人蒙蔽、不辨是非。”校尉回答。
王猛颔首:
“是啊,那为何是要让其受鲜卑人之蒙蔽,甚至要为了仇人而征战,却不能是受到我们的鼓舞,为我关中、为天下之太平而战呢?”
此时,看着眼前这真实发生的一幕,王猛也不由得想到了,杜英曾经和他讲过的故事。
有一个已经日薄西山的老大帝国,自诩为上国,但是当外敌入侵的时候,群起反抗的百姓还会被朝廷镇压,以至于之后当两个外敌在自家领土上打仗的时候,本地的百姓还会为外敌所利用,随着外敌的刀剑厮杀、掳掠同胞。
杜英问王猛,这样的国家,窝囊么?
王猛说,窝囊。
但杜英又伸手指了指北方,意思自然很明显,如今的北方,胡尘之下,不知道多少汉人沦落挣扎,又或者为虎作伥,和这老大帝国又有什么区别么?
王猛一时默然。
而现在,他又想起了这个故事,他觉得杜英说的没有问题,其实这些本来就不应该是关中的敌人。
师弟交代给六扇门的任务,本来就是包括两个方面的,一方面是潜入、刺探和搜集情报,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分化、拉拢敌人。
在这方面,江左的六扇门显然做的还不错,他们在建康府内掀起的动荡让朝廷不得不以强硬的手腕平乱,而这样做的后果自然就是朝廷的威望直接又向下跌了跌,并且还不得不在很多方面上对这些曾经根本不在他们眼中的平民百姓们做出让步。
朝廷一旦有所妥协,愿意将一些利益分润给百姓,那其实也在变相的表明关中新政的正确,让关中的报纸以及为关中所控制的南方报刊,或是光明正大的鼓吹关中新政,或是借着朝廷新政策的壳子暗中宣传新政的思想,皆大有可为。
但是显然河北的六扇门,在搜集情报方面做的不错,但是在争取和拉拢本地百姓方面还有所欠缺,他们只是基于百姓的支持和同情建立起了一些较为基础和底层的情报网而已。
这个情报网的确在此之前为关中传递了很多有用的消息,但是随着慕容垂的警觉,如今已经被撕扯的支离破碎,曾经遍布乡野的六扇门士卒也不得不分散行动,失去了统一的组织和指挥。
不等那个六扇门校尉回复,王猛接着说道:
“若是之前站在这里的,不只是两个人,而是经过他们一点点的劝导、影响和拉拢的十多个人,在经过十多个人齐声呼喊、煽动而影响的更多的人,那么这一仗会不会更加轻松一些?
至少你我站在此处,不会暗道一声‘侥幸’,而他们两个,说不定可以毫发无损的坚持到大军的到来。”
“刺史所言在理。”校尉唏嘘不已。
“所以余现在反倒是明白都督对六扇门的期望了,一起行动,就是一把利刃、所向披靡,在敌人的腹心之中、卧榻之侧,搅动个天翻地覆!”
第一四七七章 临滏水而驱邯郸
王猛的右手手指张开,向前一挥:
“而若是分散开呢,那么就是散作满天星,所到之处,一样能够引起熊熊之火,让敌人更加疲于奔命。
显然,现在的六扇门,还差得多嘞!
如今六扇门各部各自为战,江左和江淮等地的六扇门能做出来什么样的功绩余不清楚,但是说不定河北的六扇门,能够令人眼前一亮。”
王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六扇门校尉的肩膀。
校尉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压力,心中更生效死之心。
如此平易近人的刺史,自然值得人为之效忠。
王猛却笑着说道:
“这一切都是都督的计策,只不过之前的你们,或许并没有领悟到都督的意图啊,现在要好生将功补过。”
校尉忍不住看了王猛一眼,对于王猛本人来说,夸一下自家师弟,那就是顺口的事,但是在校尉看来,这是刺史并不打算贪功的表现,所以对刺史更多几分敬佩。
王猛倒是没有察觉到属下的心思,他的目光挪向前方。
天色已经放亮,没有披甲、身上裹着包扎布帛的朱序,提着两个人头走过来,丢在了营垒下。
那人头滚了几圈,滚到一名跪地的降卒身前。
降卒颤颤巍巍的睁开眼去看,接着就“啊”的一声尖叫。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这是主将!
朱序则走到营垒下,对站在上面迎着晨风、笑眯眯的王猛拱手说道:
“末将幸未辱命,斩杀胡人主副将!”
王猛点头:
“将军受伤了?”
“皮肉之伤,无妨。”朱序随意应道。
“好生休息吧。”王猛回答。
“我军······是要休整么?”朱序诧异的问道。
“不,进攻邯郸,以中军为前锋,即刻出发。”王猛跳下营垒,翻身上马,“尔留守此处,把守关隘、修补营垒,另外要尽快把这些降卒甄别出来,愿意回家的,发放路费,愿意留下来的,编入尔部,作为此次战损的弥补。”
朱序先应诺一声,但旋即请示:
“启禀刺史,沿滏水长驱邯郸,可控扼邺城北上道路,事关重要,属下身上只是小伤,愿仍旧为前锋!”
王猛摆了摆手:
“不允,守着滏口,这里是我们最重要的退路,若是没了,那你就害了这万千将士!”
朱序还想再说,但王猛对他眨了眨眼,朱序顿时神色凛然,赶忙躬身拱手,而王猛则催马前行,后续赶来的王师已经在河滩上集结,在将领们的催促下向东开进。
当走出滏口河谷,广阔的平原在眼前展开的时候,王猛勒住马,跃上路边小丘,极目向东南。
沿着长长的、已经从之前山谷之中的湍急暴怒变得平缓的滏水,可以一路抵达邺城之北、邯郸之南。
但显然有邯郸扼守在从邺城到幽州的道路上,王猛并不会优先把目标放在邺城,而是要铲除邯郸的慕舆根麾下至少万余兵马,否则其在侧翼,永远是一个威胁。
王猛喃喃自语:
“直驱邯郸,说得简单,可是慕舆根又如何能让余那么轻松的越过邯郸?北方的慕容德恐怕也已经虎视眈眈了吧?”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略略勾起:
“倒要看看,余这一招,你们又会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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枋头。
大河坚城、邺城门户,果然不是吹嘘。
慕容令之前被邓羌用骑兵冲散了军队、马踏连营,受了奇耻大辱,现在更是咬着牙想要将枋头城中的邓羌碎尸万段,因此亲自上阵督战,带领麾下士卒日夜攻打。
但是枋头城高池深,且城中人多城小,最适合防守,更不要说之前还有大量的守城器械被遗弃,现在正好为王师所用。
因此慕容令围城月余,毫无进展。
甚至······
站在枋头城上的王坦之,看着一路骑兵在滚滚烟尘之中飞掠而出,向着枋头城狂奔而来,顿时露出笑容。
在这一路骑兵的后面,黑压压数不清的鲜卑骑兵正在拼命追赶,而一些侧翼上的鲜卑步卒也要压上去支援,但是步卒变阵臃肿,又不敢在骑兵面前直接散开阵型——显然骑兵飞驰路上的不少步卒尸体,说明他们已经吃过亏了——因此骑兵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跳出包夹之势,继续向枋头疾驰。
一队鲜卑步卒从斜地里插进来,横在城池南门和骑兵之间,但是城头上一阵乱箭石块劈头盖脸的打下来,这些步卒们顾前不顾后,登时狼狈不堪的四散,接着又被骑兵迎面撞上,空留一地尸体。
而这种操作,显然也直接换来了城上王坦之的一阵嘲讽:
“呵,也不知道是哪个贪功的不怕死。”
城门半开,骑兵飞掠而入,紧接着,在“嘎吱嘎吱”生意中,铁闸门落下,而那些涌到护城壕沟前的鲜卑骑兵们,只能对着城头一阵叫骂、悻悻而去。
“爽快!”人未至而声先至,接着便是密集的脚步声。
邓羌带着十余名亲卫走上城墙,他一手提着横刀,另一手则拎着几个首级,对着王坦之晃了晃,让王坦之能够看到那脸上死不瞑目的神情。
王坦之皱眉,虽然这些时日他也见到了太多人头滚滚,但是还是有点儿不习惯,尤其是当风里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道,更是让他想要作呕。
“文度兄!”邓羌看着他这般反应,哈哈大笑,还恶作剧似的把首级向王坦之递了递,“这可是战功啊!”
“余乃文人!”王坦之没好气的说道。
邓羌笑的更开心了,不过其余将领和士卒们倒是不敢跟着笑。
主将笑,那是没外人,而他们笑,那就是看不起这位王主簿了。
王坦之虽然还是长袍披甲,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将领们却对他是信服的。
毕竟这些时日来,无论是守城,还是指引邓羌抓住敌军破绽,兜出去大杀特杀,王坦之对于军事计策的熟悉和对于战局的敏锐察觉,都让人觉得这家伙根本不像是没上过战场的书生。
世家子弟,到底是学识渊博,而王坦之又是其中佼佼者,因此有计略、有眼光,在情理之中,江左出兵,多半以世家子弟领兵,也源于此,但奈何他们在待人接物上过于傲慢,总是导致上下沟通不畅,因此主帅和将领离心离德,酿成大祸。
“战果如何?”王坦之接着问道。
“一路杀到了漳水边,破营寨一处、焚毁箭楼两个、斩杀偏将一员,小校四五个。”邓羌如数家珍,“邓某只要出城,总是会有所收获的。”
第一四七八章 诱饵变主攻
“切不可轻敌大意。”王坦之提醒,他撑着城垛向外看去,有一些鲜卑哨骑游荡过来,似乎在打量方才的战场。
这说明鲜卑人显然还是乐意于吸取教训的。
王坦之继续说道:
“我们每一次出击,都只是抓住了敌军缺漏罢了,而敌军每一次吸取教训,自然就会更加难缠。”
邓羌哼了哼:
“地那么大,人那么多,只要其想要把军阵摆开,总归有破绽,便是没有破绽,余一刀下去,也能劈砍出来!”
“骑兵迂回厮杀,是为了扰乱敌军军阵、破坏军心,此为慢工出细活、所处必有得的行为。”王坦之淡淡说道,“若是急于求成,只会葬送我们为数不多的骑兵,到头来被打击军心的,又是谁?”
邓羌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陷阵斗将了,这般道理自然明白,所以只不过是在厮杀一番未果之后发泄一下罢了,当即他便收起来笑容,沉声说道:
“此次进攻漳水坝上,发现鲜卑人又有增兵的迹象,尤其是在漳水的对岸,在此之前可是并无营垒的,然而余远远看去,好似多了不少,只不过营垒大略都是方才扎下吧,余率军杀过去、又杀回来,并没有兵马出营拦截,最后旗号纷繁,却还是我们之前就已了解的老对手。”
王坦之颔首:
“坝上可有兵马驻扎?”
“未有,亦然是如以前那般。”
王坦之笑道:
“枋头的重要,就重要在扼守邺城直通大河的河道,就在于城池中只要有兵,城外的漳水河坝就不得安宁。
既然如此,再加之之前我军就已经几次三番出击坝上,所以鲜卑人之前是因为一直注重于围城,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么现在来了援兵,就不应该不抓紧拉到坝上,固守此处河坝。
除非······”
王坦之竖起来两个手指:
“一种可能是我军在汲郡和河内等地发起了攻势,使得鲜卑人不得不把兵马摆在河坝以西,震慑汲郡。
另一种可能,则是我军已经从上党东进,应当······”
他想了想说道:
“若想要出其不意,且兼顾邺城和幽州,那必然是要走滏口的。所以大军已经杀向邯郸,鲜卑人就算是之前有南下屯兵之所愿,现在恐怕也要抓紧抽调兵马北上、守备邺城了。
但不管怎么说,伯夷所看到的,必然是空营寨,否则有兵不出,这可不是慕容令的一贯作风。”
邓羌顿时露出期待的神色:
“也就是说,刺史已经从北面动手了?”
王坦之笑道:
“想来应该是如此了,但也不能排除鲜卑人将计就计,说不定正设下陷阱在等着我们出城进攻呢。”
“或许余可带骑兵再出城走一遭,试探一下虚实,莫要被鲜卑人的空城计所骗,耽误了大好的战机。”邓羌跃跃欲试。
如果说刚回来的时候,他还是开玩笑的话,那么现在,他倒是很想弄清楚,鲜卑人到底在弄什么幺蛾子。
“既为我军查明虚实,且又被伯夷如此万军丛中冲杀、耍弄一番,恐怕慕容令便是有什么缺漏,也要弥补上来了。”王坦之摇头,“甚至还会加紧巡查。”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城下走去:
“慕容令此人,按照六扇门和通事馆之前送来的消息,心高气傲、睚眦必报,所以伯夷这般行径,三番五次,想来其已经颇为震怒,接下来必然会催促兵马强攻,因此我们的任务,恐怕是如何守住这座城啊!”
王坦之的话音尚未落下,城北就已经传来震天动地的号角声,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向小小的枋头扑过来,而在两人的背后,南城墙上,亦然是鼓声阵阵,这是留守的守军正在提醒城中,一样有敌军袭来。
王坦之的嘴角微微翘起,邓羌则飞身上马,正要指挥守城,王坦之却一把拽住了他。
“文度,作甚?!”邓羌不满的说道。
王坦之摇了摇头:
“方才慕容令已经调集步骑大军一路截杀于你,军队奔波疲惫而一无所获,如今又怎么可能真的重新调集大军攻城呢?
就算是慕容令想要报复,恐怕那些军中将领们也多半是阳奉阴违、做做样子罢了,因此不可能持续太久的。
既然如此,我军现在也不需要太过紧张,只要箭矢招呼下去,鲜卑人自然会‘知难而退’。”
邓羌会意,当即把几名将校召集过来,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各自前去各处城门指挥坐镇,而邓羌则老神在在的看向王坦之。
王坦之本来要往前走,结果现在被邓羌目光看的背后一阵发毛,只好无奈的问道:
“何事?”
邓羌笑道:
“文度看上去神情自若,想来心中已有定策。”
“没有。”王坦之回答。
“真没有?”邓羌走到王坦之身侧,伸手就要揽住他肩膀,奈何王坦之灵巧的躲过去。
邓羌顿时皱了皱眉:
“若有良策,为何不说?莫非你王文度还信不过我?此处也无他人,说又何妨?”
“余目前也只是猜测而已,若是贸然告诉伯夷,进而扰乱军心,奈何?”王坦之无奈的回答。
“什么猜测?”邓羌径直问,“但说无妨!”
王坦之喃喃说道:
“恐怕······那位王刺史的算计,更包括了这里。”
邓羌打了一个激灵,好像隐约猜测到了什么,他忍不住说道:
“可是我们······是诱饵啊?”
王坦之轻声回答:
“诱饵又为什么不能成为主攻呢?只要敌军有露出空虚的地方,那么任何一支军队都可以变成主攻,如狼似虎一样穿插上去。
在这种战术上,好像诱饵之中反倒是有不错的人选。”
说着,王坦之打量着邓羌,他方才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邓羌却有些不相信:
“之前就已经有定策······”
“战场是在变的,人也可以跟着变。”王坦之却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伸手指了指城外,“其实,我们在守城的时候,也在做这样的事,不是么?”
看似是在守城,其实却是让邓羌带着骑兵频频出击,所到之处,杀的毫无防备的鲜卑军队人仰马翻。
邓羌恍然大悟,击掌说道:
“其实就是把我们在打的这种战术放大到整个河北,以河北为枋头!”
“虚实结合,出其不意罢了。”王坦之斜眼看他,“兵家常有之道,伯夷你该再多读读书了。”
第一四七九章 用萝卜刻一个
邓羌挠头憨笑
“以前有都督,后来有岳父,再后来有刺史,现在又有文度兄,诸位皆是独当一面之才也,有你们出谋划策,邓某只要负责冲杀就好!”
王坦之愣了愣,细细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命好,便是苻黄眉的计谋策略比之杜英和王猛差了些,那也是一方主帅的存在。
但他接着便听到邓羌嘟囔道
“文度在这里面是最弱的,但一样能助我守住枋头,成此中流砥柱之功,不过比起来王刺史以幽燕为棋盘,大略是差了些······”
王坦之······
不会说话你就闭上嘴!
————————--
关中,岐山。
凤鸣岐山,周之兴也。
这里曾经是八百年王图霸业的诞生之地,而如今,也只是关中的一座普通县城而已。
但是杜英勒马城外山坡,向城中望去,熙熙攘攘、炊烟袅袅,那来来往往的人和热闹的场景,以及肉眼可见的很多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说明这里的百姓们至少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生活幸福安康,那么无论是在王城之中,还是在乡野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余现在想要如同寻常百姓一般,乐于樵苏、种豆南山,却不得其法了!”杜英扬起马鞭,不无感慨地说道。
然而身后跟着的官吏和参谋们,齐刷刷的看向他,目光之中,半是赞同,又半是无奈,只觉得都督的这种发言,虽然有肺腑之意,但是也未免有炫耀的成分。
杜英此次南下汉中,同时也有趁机巡视关中西侧诸郡之意,所以并没有直接去走斜谷大道,而是一路西行到了岐山,意欲从岐山向东南穿行入汉中,从而把这一片也刚刚从废墟之中走出来的地方看一看。
“王将军,比之五年前,如何?”杜英又问众多参谋中的一人。
马背上的老者,站在一众年轻的出奇的参谋中,显得格格不入,而且其仗剑挺腰,只是看这板正的姿势就知道是沙场上打磨出来的。
其不是别人,正是晋朝册封的秦州刺史王擢。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秦州这个行政单位了,而作为关中臭名昭著的墙头草,王擢倒也安于现状,在参谋司中出谋划策,再被请到书院里给没上过战场的书生们讲一讲他此生的颠沛流离和曾经犯的错误,也算是有一个不错的下场了。
尤其是王擢自己飘零半生,也的确想要寻觅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自然就安逸于此了。
而秦州的州治,曾经就设立在天水,岐山这一带正是王擢、司马勋和氐秦交锋的地方,战事时常有发生。
当即,王擢颔首说道
“当初战事纷乱,百姓十不存一,余曾经入城一次,但家家紧闭门户、惶恐不可终日。
而如今不一样了,这般安居乐业的景象,恐怕要一直追溯到胡人南下之前了,此皆为都督之功也,都督之于关中百姓,的确有再造之功。”
杜英笑着环顾一圈
“此非全为余之功,亦得赖于诸位。
走,入城!”
“都督!”就在此时,一声呼喊远远传来。
杜英愣了愣,定睛看去,原来是通事馆主事梁殊。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勒住马
“梁殊不是身在河东军中么,怎么跑回关中来了?这通事馆,还通到都督府里来?”
梁殊作为通事馆主事,之前奉命出使河北,圆满完成任务,返回之后曾随着杜英驻扎在酸枣,讲述河北见闻。
杜英折返关中之后,就让梁殊去王猛麾下听令,说不定有用到通事馆的时候。
毕竟梁殊在邺城厮混一圈,倒是真的和不少鲜卑权贵、汉人豪门建立了不错的私人关系。
听到杜英的调侃,众人皆是大笑,而梁殊已经飞马行到杜英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属下,属下奉命从,从河东千里而来,到长安寻觅不得,得知都督西来,又一路追,总算是追上都督了!”
杜英则脸色微变
“发生了何事?”
若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军情,早就已经八百里加急送过来了,所以杜英至少可以确定河北的战局没有直接崩塌,所以才会出言调侃,此时见梁殊神色紧张,顿时也提起来一颗心。
看梁殊欲言又止,杜英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疏雨持刀护卫在身侧。
梁殊低声说道
“刺史令属下返回,向都督禀报河北部署,因事关重大,所以刺史担心字里行间写不清楚,且刺史已有僭越之举,所以特意让属下前来向都督说明和请罪。”
杜英挑了挑眉,师兄还能在河北惹出来什么乱子?
他虽猜不到,但看梁殊的郑重神色,倒也不敢轻视,微微颔首
“且说来听听。”
“刺史意欲调动河洛的兵马,命苻帅麾下听从号令,但因都督之前并未给予调动中原兵马之便宜行事的权力······”梁殊回答。
杜英笑道
“那倒无妨,余既然把整个北方和山东的战事都交给了师兄来负责,那师兄想要调动便调动。
原来只道是师兄用不上大河以南的兵马,尤其是睢阳等地和慕容恪对阵的兵马,所以未曾思虑及此,倒是余的疏忽了。”
梁殊见杜英神色平和、不似作假,方才接着说道
“因此刺史擅作主张,用都督之印,令苻帅北上。”
杜英点了点头
“他用什么刻的?”
“啊?”梁殊张了张嘴,被杜英这个问题问了一个猝不及防。
杜英微微歪头,听不懂?
梁殊犹豫了一下,思考回味了一下,不得其法,只好回答
“木头。”
“啧,以前和他说过用萝卜的,估计师兄舍不得用,给吃了。”杜英“啧啧”两声,“罢了,疏雨,着人八百里加急,把余的都督之印给师兄送过去,然后余用萝卜刻一个就好了。
这玩意,打造两个终究不妥,现用现刻虽然麻烦了些,倒也不失为良策。”
梁殊???
你们师兄弟,这是要共天下的节奏?
旋即他就释然了,听杜英的语气,之前就已经给王猛讲过可以这么办,算是私下里已经授予王猛权力了,因此梁殊断然不会在这上面上说三道四。
甚至······
杜英的目光看过来,冷冷的。
梁殊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把听到的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第一四八零章 梁殊的用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余既然已经把战事全交给了师兄,那便信任他,放其施为。”杜英解释了一句,“若是汝当时在邺城有这般需要,亦可为之。”
梁殊顿时反应过来,王猛是无条件、全方位的受到都督的信任,而自己是有条件的受信任。
这也足够了啊!
这种完全看做心腹股肱,甚至连都督的大印都可以给的信任,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属为之热血沸腾。
当即梁殊郑重的拱手行礼。
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
杜英微微一笑,这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许诺,他其实就是说说而已。
对于师兄,杜英完全了解师兄的为人和追求,所以对师兄有僭越的行为,并不在意。
以王猛的聪明才智,他想要算计杜英、取而代之,有一百、一千种方法。
但是对于其余人来说,显然在杜英这里还不足以享受这样的待遇,否则杜英设立监察机构的意义又何在?
无论是打击贪赃枉法也好、监察风纪律法也罢,说到底,监察机构的目的就是为了限制百官的权力。
有了权力,自然就会有一些乱七八糟心思的滋生。
杜英看了一眼梁殊,梁殊固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是杜英明白,这种能够在邺城这等龙潭虎穴之中全身而退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没有自知之明?
他也知道杜英就是在画大饼,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如同王猛这样私刻印章,但是都督能够画饼,就已经很受用了。
君不见,这关中一亩三分地上,诸多掾史、主簿等等,想要见到杜英一面、被都督耳提面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杜英笑道
“恐怕师兄让你返回关中,也不只是这件事吧?”
梁殊颔首
“都督明鉴,属下出身梁州,且久在关中,对汉中的风土人情还算是有些了解,因此刺史得知都督意欲巡查汉中,令属下前来都督驾前听从调用,或可攘助于都督。”
杜英想起来了梁殊的出身,他出身关中寒门,随着家人南下汉中逃难,定居于此,但因为汉中的进身之道都为本地世家所把持,诸如这样的外来户,只能投靠各个世家,充当幕僚,或者通过入赘来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这些偏远地区的世家们也乐意于通过吸纳有才的寒门子弟来提高自家的人才水平,因此入赘之后的赘婿,地位倒也不是很低。
在这般恶劣的出仕环境下,梁殊不得不返回关中,投靠在氐人麾下,后来又作为使者出使王擢部,结果就遇到了极为尴尬的事情——他这个使者还在,氐秦却被杜英给灭了。
但梁殊本来就是心思活络的人,因而他转过头就劝说王擢投靠杜英,摇身一变,成为了王擢派来联系杜英的使者,同样也得到了杜英的礼遇,促成了秦州归附,也使得杜英快速打开了前往安定和凉州的大门,避免了趁乱而起的苻坚积蓄力量,直接给了氐秦致命一击。
梁殊也因此受到重用,直至今日。
如今,他身为通事馆主事、都督麾下的亲信之臣,随着杜英返回汉中,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且梁殊当初就是被汉中世家给排挤出来的,如今返回,定然想着如何折腾汉中世家,让那些被压在下面的寒门子弟们寻觅到进身之道。
王猛让梁殊前来,不需要再多说一字一句,就向杜英传递了他的想法
汉中世家就算是忠于都督府,也是需要整治的,否则摆在这里就是一个负面榜样。
且整治汉中世家,也不应该让杜英打前锋,甚至都不应该让杜英出手,否则可能会寒了其余还在观望的世家们的心,所以扶持以梁殊为代表的寒门子弟,让寒门子弟们上位、争夺权柄,以本地人治本地人,或许才是可取之道。
在这之中,杜英本身不能扮演存在感太强的角色,只需要在背地里推波助澜就可以了。
如此,在外人的眼中,杜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推行和维护关中新政而已,汉中世家沦落到什么地步,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被寒门子弟给报复了,怪得到谁?
“师兄的这般想法,倒也无差······”杜英斟酌说道。
梁殊一副茫然的神色,好像根本没有听懂似的。
杜英瞪了他一眼
“别说你不知道师兄派你过来干什么,要是还没有想明白的话,趁早走人。”
梁殊顿时讪讪一笑,装单纯装过了,略有些尴尬。
“所以尔可有良策?”杜英接着问。
梁殊沉默一下,徐徐说道“属下······恐还需要再了解一下汉中近期的情况。”
他之前一直在河北,的确不在汉中,因此也不敢断然下结论。
杜英颔首
“多了解一下,总没有坏处,余也不着急于这一时,想要看到的不是赶工的方案,而是含有你的理解和思考的计策。
之前在长安的时候,余就已经让任洪聚组建监察司,如今已经搭起来了一个架子,需要在各地筛选人手、设立巡察使,以巡察各处。
当然,汝的重要职责,还是通事馆这边,但此次倒是不妨先兼任一下汉中巡察使,也算是给监察司提供一些经验了。”
梁殊一愣,恍然意识到,杜英并不只是想要听取自己的建议,或者让自己风闻奏事,而是打算把自己推到前面来。
一时间他略微有些犹豫。
但当杜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梁殊还是郑重的应诺。
显然王猛在把他派遣过来的时候,杜英在领悟到王猛意图的时候,他的工作就已经注定了。
“走吧,入城。”杜英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梁殊浑浑噩噩的催马跟上。
他竟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这些,又会给天下的格局带来怎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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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派遣来的使者,抵达了邯郸城外。
王猛已经率军包围了邯郸城,邯郸城内的慕舆根的确是大胆性情,在得知滏口失守之后,慕舆根并没有直接据城死守。
显然其在拿捏不住这一支王师目的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考虑其会不会有可能直接沿着滏水一路向东南杀向邺城,所以慕舆根带兵出城,意图扼守滏水和洺水沿岸的几处小山,以阻遏王猛的行军步伐。
第一四八一章 令其南辕北辙
滏水在南,洺水在北,分别连通邺城和邯郸,所以慕舆根这样做,也能够将各条王师有可能通行的道路都纳入掌控之中。
换而言之,王师不管是直奔邺城还是先打邯郸,总要先过他慕舆根这一关。
奈何大胆归大胆,显然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王猛暗中集结、转运的兵马数量,远大于慕舆根麾下。
而很不幸,滏口一战,王猛动作迅捷,逃出来的鲜卑兵马并不是很多,且慌乱之中,显然他们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有多少敌军来袭,所以最终汇报给慕舆根的情报也错乱不堪。
这就导致慕舆根的判断出现失误,显然他认为王师主力应当还在河内,因此出现在滏口的很有可能只是一路精锐偏师。
这样的战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之前王猛进攻雁门关的时候就曾经令沈劲引兵出岢岚水,切断了鲜卑人的后路。
所以慕舆根自然而然的会认为这是故技重施。
在这些想法的加持之下,慕舆根选择率军前出,尽可能在野外险要之处杀伤王师,也在情理之中。
奈何王猛所率领的数万兵马,根本就是慕舆根设想之中的敌军数量的数倍。
慕舆根在邯郸城外的设防被王猛轻而易举的突破,反倒是折损了数千兵马,占据了邯郸守军的半数。
这也导致慕舆根只能龟缩城中不敢再出,任由王猛将邯郸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而求援的信使,更是一天十出。
但是······信使的脑袋都会在不久之后,被王师骑兵直截了当的丢在南门下,以至于邯郸城中已人心惶惶。
毕竟谁都没有办法料到,关中王师竟然会悄无声息的从滏口杀过来,将战火直接烧到了邯郸,烧到了邺城以北!
“启禀刺史,今日出城的信使总共十队,我军截杀到的有八队,剩下的两队按照刺史的吩咐,已经放走,属下令骑兵配合六扇门追杀,确保其只能向南前往邺城,无从向北前往幽州。”统领中军的戴逯在中军大帐中向王猛禀报。
戴逯奉命留守太原、悄然调动兵马南下,一直到王猛已经潜行到上党,戴逯方才把太原防务交给从雁门关赶来的沈劲,自己也兼程南下,总算是赶上了王师从滏口出击。
而其偏向稳重的性格,也自然而然的统领中军。
河东王师也已经完成了军制改革和统一,此次王猛出击滏口,携带两军兵马,即河东军和河内军,共计四万人,朱序率领河内军为前锋及左翼,戴逯率领河东军为中军和右翼。
(注军制见第九百六十九章)
如今王猛留下河内军的第一将万余人,由朱序率领镇守滏口,剩下的三万人则前来进攻邯郸。
“多派斥候,截杀幽州方向的哨骑,要强势,尽量使其无人能够走脱。”王猛吩咐道。
“刺史是想要让幽州守军知难而退?”戴逯好奇的问道。
王猛笑道
“邯郸被围、道路被拦腰折断,幽州守军就算是明知不可为,也必然要为之,但是派遣多少人南下,又应该怎么打,恐怕他们自己也得好生掂量一下吧?”
“若是能够牵制住慕容德,岂不是更好?”戴逯犹豫了一下说道,“否则慕容德麾下精兵至少在四五万,甚至更在我军之上,若是其孤注一掷,全军南下,恐怕······”
戴逯欲言又止,毕竟王师兵马不多,也是事实,且戴逯也好,朱序也罢,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王猛会把多达一万人留在滏口。
滏口天险,之前鲜卑人只留下了千余人,虽然最终是失守了不假,但若是王师正面强攻的话,千余人守着那狭窄的谷地,也足以让数万王师无能为力。
留下一万人,在山谷中也只能以一字长蛇阵摆开,那不是画蛇添足么?
但当时王猛下达军令足够坚定,朱序和戴逯等人基于之前王猛按下河东的迅捷和雁门之战的正确判断,还是选择相信之。
如今戴逯也忍不住再有疑问,王猛只是阻滞鲜卑人南下,说到底还是不能完全阻挡鲜卑人的步伐嘛!
“届时再说。”王猛直接回答。
戴逯想了想,建议道
“之前参谋司就曾经建议是否要联络草原各部,引他们牵制幽州的慕容德······”
“都督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告诫于我,莫要有引狼入室之举,焉知其不会是又一个鲜卑?”王猛当即打断戴逯,“此事,休也再提!”
一听是杜英亲自下令,戴逯当然果断的闭上嘴。
王猛的语气倒是随之缓和了不少
“都督不愿黎民再有倒悬之苦,哪怕是幽燕等鲜卑治下的黎民。要知道数十年、两代人前,他们也还是晋朝子民、汉家骨血。”
戴逯一时默然,曾经的他,也是一驱散胡尘为己任,现在却想着能够继续借用草原上的力量,这让戴逯难免生出些许惭愧之情。
王猛接着说道
“而且又有谁说,我军一定要拿下邯郸、再南下邺城?”
戴逯愣了愣,旋即惊讶的问道
“莫非刺史打算直接越过邯郸,强攻邺城?如今鲜卑兵马应当都已经被牵制在了枋头,邺城保不齐真的空虚,属下认为此并非不可行之计策也!”
但是旋即戴逯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这样的话,更是应该出其不意,刺史又何必专门把城中求援的使者放过去。”
王猛看着直挠头的戴逯,笑道
“鲜卑最强大的是什么?”
“骑兵。”戴逯当即回答。
“不错,既然如此,余又何必在这燕赵之地上越过城池而强攻另一座城池?
我军虽有骑兵,但大多数是步卒,且后勤补给又会被拉长,还有随时受到袭扰的可能。而一旦城中的鲜卑骑兵,见我围城兵马减少,甚至很有可能出城厮杀,反而令我处处被动。”王猛解释。
“愿闻其详。”戴逯无奈的说道。
王猛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
“骑兵虽能长驱千万里,但燕赵大地之广阔,亦然可令许多骑兵难以及也。
若是我军的主攻方向,根本就不在邯郸呢?”
戴逯瞪大眼睛
“若真如此,届时邺城骑兵向北救援,幽州骑兵向南救援,两军皆汇合于邯郸,而邺城之南,反倒是空虚了!
这······这是调虎离山,令其南辕北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