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二章 王毒士和邓蛮子
王猛颔首:
“王师出现在邯郸,鲜卑兵马必然北上南下,又定然以骑兵为主。而我军这般行径,显然会引起邺城之中的动荡,慕容垂上位不久,正是人心惶惶不安的时候,断然不能让邺城空虚,所以其也会选择让慕容令率军回援邺城,放弃枋头,或只是派遣少量兵马监视枋头。
反正枋头守军经过几次大战,也已经精疲力竭,且敌情未明之下,显然以守城为上。”
戴逯对于枋头城中的那两位的性情倒是有了解,当下笑道:
“王文度和邓伯夷,岂是吃亏的主?”
王坦之,镇守太原期间,配合王猛算计太原世家,一时人头滚滚,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镇压住了心怀鬼胎的河东世家。
人送外号,王毒士。
邓羌,是这一次掉人头的主要执行者,而在此之前,他“万人敌”的名号就已经广为人知了。
人送外号,邓蛮子。
这两位,都是阎王爷看了都皱眉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吃亏?
这一次被堵在枋头城中,“千锤百炼”,想来也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了——当然,戴逯现在还不知道,虽然守城很艰难,但是王坦之和邓羌也没少借助城外开阔的地势,用骑兵恶心慕容令。
因此一旦发现,或者说从王猛这里得到了准确的情报,鲜卑人已经调集兵马北上邯郸,那么邓羌和王坦之肯定得缀在后面敲闷棍。
但······戴逯忍不住问道:
“就算是枋头加上汲郡的兵马,恐怕也很难强攻邺城。”
王猛笑道:
“若是再加上苻帅麾下的兵马呢?”
“那,那不是在陈留?”戴逯好奇。
“一条大河,很难渡过么?”王猛反问。
戴逯挠头。
苻黄眉现在其实并没有承担太重的战场压力,因为桓温已经向慕容恪和慕容儁发起进攻,双方正在青州等地鏖战。
慕容恪想来也没有功夫越过济水进攻陈留和睢阳等地了。
但这说到底,不是渡河与否的问题,而是双方分属两个战区,按理说没有办法相互调动的问题,
“都督同意了。”王猛补充,同时在心里默念一声,虽然是我私刻的公章,但是仲渊会同意的。
他相信仲渊,一如仲渊相信他。
戴逯顿时再无疑惑,也理清楚了王猛的整个战略部署。
王猛率领四万大军出滏口,看似是绕后奇袭,其实却只是把鲜卑人的主力都吸引过来,而真正的主攻方向,还是在枋头、在汲郡,而以邓羌为前锋,苻黄眉率领大军在后掩杀,这的确是慕容垂在邺城空虚之下招架不住的阵仗。
但······
戴逯还是忍不住问道:
“若是慕容垂并不把所有的兵马都派遣到邯郸来,那岂不是仍然还有可能将我军阻截在枋头或者邺城城下,届时······”
王猛笑道:
“布局已定,接下来便是一力破百巧了,不管鲜卑人留下多少兵马,我军尽全力而破之,只要能够攻破,就是成功。
为此,余已经传令朱序,着其率军沿滏水南下,抢占临水。”
“临水?”戴逯只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凑到舆图前一看,“临水已在邺城北侧?”
临水,所临的水就是邺城北侧的滏水,因此临水的地位有点儿类似于咸阳之于长安,护卫屏障之城。
若是朱序直接杀奔临水,那恐怕邺城中的慕容垂就真的坐不住了,一方面得调动兵马增援邯郸,避免这个邺城北大门失守,另一方面还得加强临水的防务,尽可能将王师阻截在滏水沿岸,迫使其不能接近城池。
否则以慕容垂现在的得位不正,惹来敌军兵临城下,邺城的军心民心是要直接溃散的。
“妙也!”戴逯抚掌说道,“老朱麾下多是骁勇善战之猛士,只要打的足够凶狠,那么鲜卑人定然要不断地调兵北上,沿着滏水层层设防,这般境况下,恐怕其调动来邯郸的兵马都不会非常多了,又怎么可能还顾得上远在大河边的枋头?”
“所以现在为了让鲜卑人相信,我军的主攻方向仍然在北,需要做两件事。”王猛说着,竖起来两根手指,“其一,便是猛攻邯郸,让鲜卑人觉得我军确有拿下邯郸之意图;其二,便是在枋头示敌以弱,令鲜卑人觉得受到青州战场战况未明的牵制,我军不得不在睢阳等地保留大量的兵马,从而忽略苻黄眉的存在。
如今,第二点能不能做到,还要看王文度和苻帅他们能不能领会到余的部署了,但是至少第一点我们是能够做到的,不是么?”
戴逯登时来了信心,一拱手说道:
“慕舆根新败,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属下定然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可以打得凶狠一些,但是也不能倾尽所有。”王猛叮嘱,“诸如投石机等,能甩出去的都甩出去,那些石弹我们带着也是累赘,而箭矢要尽量的减少使用。
否则,到时候慕容德率军南下,慕容垂又派兵北上,算起来至少有三四万骑兵与我会猎,我军如何能当之?
因此沿途斥候也一定要多加探查,六扇门全部不惜代价,哪怕是暴露了,也要把敌军的动向送出来!
一旦有大股骑兵南下或北上,我军即刻撤围退往滏口。”
“遵令!”戴逯朗声说道。
此时他已经恍然意识到,自家军队已经处于很危险的位置。
在刀尖上跳舞,这是戴逯之前没有感受过的,不过若是此战能够全身而退,那么定然是大功一件。
这让戴逯隐隐又有些期待,不知道最终会有什么样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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枋头城。
王坦之着人把前来劝降的使者从城门上吊下去。
也算是“礼送出城”了。
这已经是第三轮来劝降的使者了。
慕容令的战法也很简单,先是猛攻两天,接着便派遣使者来劝降,如是者三。
而邓羌也已经有九天没有出城了,因为城外的鲜卑营寨,已经把整个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不再和之前那样还讲究围三缺一,留下了一个南门。
显然慕容令也被邓羌之前充满挑衅的行为激出了火气。
邓羌倒也没有来得及觉得憋屈,因为鲜卑人的进攻也带给了他足够的压力,就在昨日,若不是邓羌带着亲卫顶上去,东门差点儿就被攻破了。
第一四八三章 苦中作乐
而北门城墙上也被投石机砸出来一个口子,好在王坦之就在北门坐镇,当机立断以劲弩压制住,泼水似的射箭,算是把敌军逼退。
如此险象环生,还是枋头被围之后的第一次。
恐怕也是基于此,慕容令才有信心觉得,守军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派遣使者前来,既是劝降,也是下达最后通牒。
否则破城之后,后果自负。
王坦之礼貌的拒绝了。
但邓羌并没有和之前两次那样直接一口吐沫喷过去。
相反,他忧心忡忡的打量着使者离去的身影
“文度,再这样坚守下去,恐怕要撑不住了。”
王坦之哂笑
“怎么,没有信心了?”
感觉自己一个武将,被文官嘲讽了,邓羌顿时涨红了脸,敲了敲城垛
“余说的是事实,所以是否还有什么谋划?若是文度你也没有好办法,那今夜余率军踏了慕容令的营寨!”
“别送死。”王坦之回答。
邓羌悻悻说道
“那又如何是好?”
“再坚持坚持,快了。”王坦之回答。
“可若是刺史其实并不是如同文度你所预料的那般······”邓羌犹豫了一下说道。
王坦之无言以对,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邓羌。
邓羌击掌,恍然说道
“是了,那鲜卑人更要不惜一切代价增援邯郸了!”
王坦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邓羌讪讪一笑,搓着手说道
“那文度,不,不不不,军师觉得,大约还要等多久?”
“三日之内。”王坦之随口说道。
“真的?”
王坦之轻笑“那要不来打个赌?”
周围的将领们,俱是眼前一亮。
他们并不在乎赌什么,而是在这枯燥无味的守城生活中,总是要找点儿乐子。
乱世里,苦中作乐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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枋头城上的人在下赌注,并且赌注已经逐渐夸张到了把长安的房子都压上的地步,甚至有个家伙还直接压上了自家闺女,表示他要是输了,那么赢了的可以来和他家结亲,若是赢了,那么抱歉,他得挑一挑你们各家有没有如意郎君了。
反正怎么都不亏本。
至于赌的内容,也逐渐多样化,从一开始的王猛到底会不会在北方虚晃一枪变成了现在的慕容令到底在什么时候撤兵北上,甚至还包括城外最终会留下多少兵马,林林总总、不尽相同。
至于参与的人,也从一开始的将领们扩展到校尉、仗主,甚至将士们也都纷纷参与进来,或是小赌怡情、跟着自家主将下注,算是捧捧场子;或是多点下注,只求能够把中奖可能最大化;又或是孤注一掷,把全部身家压了上来——不过这种基本都被王坦之劝退了。
王坦之的本意,也只是让守城的压力下颇为紧张的将士们有一个放松的渠道,大家乐呵乐呵,也为了未来的决战做准备,可不是为了让将士们输得倾家荡产,到时候动摇军心可不妥。
而当城上欢声笑语的时候,城下、一处鲜卑人为了观察城中敌情和调度军队而搭起来的高台上,慕容令正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城池。
这座枋头城,就像是他的梦魇一样。
昔日慕容楷在城中,他在城外。
今日王坦之在城中,他在城外。
合着不管是谁在里面,被挡在城外的都是他。
若是一次,慕容令尚且可以自我安慰是时运不济,但已经两次了,他不得不怀疑老天爷是不是要捉弄他。
明明拿下枋头,自己就可以快速地肃清大河北岸的残敌,就能够让大燕的实际控制领土恢复到慕容儁北伐之前的状态,让阿爹的位置看上去是名至实归。
可是,就差枋头。
哪怕是云集大军,他也没有办法踏入枋头城,甚至还导致汲郡那边兵力不足,城中的骑兵一样和枋头城中的邓羌似的,隔三差五的出来袭扰,如入无人之境,使得鲜卑将士们都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围城的一方。
“王坦之,邓羌······”慕容令攥紧了拳头。
“报!”高台下传来传令兵的喊声。
慕容令霍然回头,看到传令兵背后插着八百里加急的令旗,顿时心里一惊,直接从高台上滑了下来
“何事?!”
“邺城急报!”传令兵一脸惶急,一边递上公文,一边说道,“西夷突破滏口,一路进攻临水、一路包围邯郸,邺城告急!”
邺城告急的文书以及调动各处兵马的命令想来已经如雪花一样乱飞,所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慕容令手一抖,公文差点儿直接掉落。
西夷的大军不是在河内集结么?
甚至还有不少西夷步骑向汲郡方向挺进,结果被汲郡外的鲜卑兵马阻拦,这些时日双方正在对峙,多有交手呢!
所以那连绵的军营、一望无际的车队,有可能都是假象和空壳子?
而车队的终点,也不是河内,而是天井关?
那些凶恶的、甚至敢于追着鲜卑骑兵撕咬的西夷骑兵,其实有可能背后根本没有增援?
霎时间,慕容令回想起来真个汲郡和河内方向发生的种种,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确切的情报,关于敌军的数量。
因为西夷大军的军营,一直都被他们的骑兵保护的很好,这些骑着西凉骏马的骑兵们,在短途的冲锋和厮杀上,都具有比鲜卑骑兵更多的优势,使得鲜卑骑兵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一样不敢深入,从而也没有发现过,那旗帜飘扬、时不时传来号子声的营寨,有可能是空的。
手脚冰凉的慕容令,愣愣出神,又霍然扭头看向枋头城。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道道嘲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奇耻大辱!”他厉声说道,“击鼓,余要拿下枋头!”
“少主,三思啊!”几名跟着他的慕容垂家臣赶忙上前,“邺城比枋头更加重要,此时的邺城,方才需要少主的这些兵马!”
“少主,留下些许兵马防守即可,一样能够伪装出来大军还在的假象,并且每日派骑兵巡视、使者劝降,一如今日,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说不定这些西夷也察觉不到我军撤离。”
“少主,邺城是根本,断不容有失!”
家臣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就差直接把慕容令抱上马,宣布撤军。
慕容令恨恨的一挥手
“你们安排!”
第一四八四章 权翼的提点
说罢,慕容令竟也不管不顾了,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只剩下他的声音隐约飘来
“余率两千轻骑先赶往邺城!大军随后便是!”
留下家臣们面面相觑。
他们之中,有人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枋头。
总觉得城中的那些西夷,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只是这些家臣们不知道的是,已经精疲力尽的城中守军,如今其实也在苦中作乐而已。
他们一样不是超人。
而真正有可能葬送鲜卑兵马的人,却也在赶来的路上。
比如陈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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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后。
陈留以北、酸枣以南,官渡。
苻黄眉按刀北望。
大军就在他所站立的山坡下开过。
两万河洛军,再加上从谢万麾下抽调来的五千睢阳军,这是苻黄眉此次率领北上的主力,而在他的后面,还有新编练的许昌、洛阳、汝颖等地郡兵万人,并发动民夫十万。
同时,孟津、风陵等沿河渡口,凑集船只数百条,日夜兼程南下,如今已经在官渡以北的延津、白马津两处渡口汇聚,等待转运大军,而王师之前在洛阳筹建的拥有蒙冲等中小型战船的水师,则一马当先,已经向枋头城外的漳水河坝发起进攻。
且对岸的汲郡城中,隗粹所率领的骑兵也开始攻击沿岸的鲜卑营寨,为大军渡河清理滩头。
大军浩荡,直指大河北岸!
黄沙滚滚,因为浮桥的搭建和人马的涉水而过,浅浅的官渡水已经完全被搅动成黄浊色,沉淀千百年的泥沙,再一次被搅动起来。
“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走上苻黄眉所在山丘的权翼,喃喃说道,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根据老乡所言,当初魏武就是站在此处,和袁本初遥遥对峙,观其军之雄壮、为天下之首。”
“而今我等在此按刀北望,岂不也如昔日魏武一般?”苻黄眉笑着说道。
权翼却摇了摇头“将军乃是魏武麾下一大将也!”
苻黄眉一愣,旋即猛然反应过来,赶忙后退半步,拱手行礼。
出身氐人的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祸从口出,得赖于权翼的提醒,否则若是落在有心人的耳朵中,足够苻黄眉吃不了兜着走。
权翼不由得叹道“苻帅还是要谨言慎行啊,都督已今非昔比,就算是其仍旧不计较这些,我们这些做臣······做属下的,还是要慎重些,都督是大英雄,但是架不住底下有小人。”
苻黄眉感激的应诺。
权翼则直接岔开话题
“从此处抵达酸枣,分兵渡河,还需要两日的功夫,正好可以给水师以及汲郡我军一些时间,期望后日渡河的时候,对岸鲜卑兵马已经被肃清了。”
“只是不知道慕容令是否已经接到撤兵的命令。”苻黄眉犹豫了一下说道,“否则以我水师和骑兵的孱弱,恐怕进攻鲜卑大军不啻于以卵击石啊。”
“余还是相信刺史的。”权翼回答,“而且便是无法击破鲜卑营寨,也应当已将其扰乱,届时我大军次第渡河,鲜卑人想要阻拦也有心无力。
又或者鲜卑大军真的被我等牵制在大河岸边,那刺史就可以从邯郸直接南下邺城,慕容垂回天无力也。
因此无论是哪一种,其实我军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苻黄眉叹道
“或是灭国,或是覆军,两处大功,不可兼得。”
“不易兼得,也不宜兼得。”权翼颇有深意的说道。
在权翼眼中,苻黄眉显然属于对zz不怎么敏感的那种人,否则也不会在氐秦的时候就被排挤,进不了决策层。
因此权翼对苻黄眉的提醒,也采取语焉不详,却也要略略点破的方式。
说的太直白了,打击其自信;说的太含糊了,恐怕苻黄眉听不懂。
身为北方出身的文臣代表人物,权翼一直都在想办法团结拉拢一部分武将。
显然元从派系的武将想都不要想,他们也不稀罕和这些后来投靠的文臣们有什么交集,而南方出身的文武们,本来就是异乡之客,所以自然而然的会抱团取暖。
所以这些北方后续投靠关中的文臣们,所能拉拢团结的对象,自然就是诸如苻黄眉这种降将。
降臣配降将,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而只有他们这些人团结起来,才能够和那些从江左过来的文武官员们分庭抗礼。
还可以气势汹汹的表示,我们是从胡尘之中投向光明,尔等是从昏聩之中投向新政,大家都是改弦更张,谁也别嫌弃谁。
所以权翼有意结交和提点苻黄眉,苻黄眉自然也不会推拒。
曾经的他,身份的确很敏感,所以保持和其余臣属之间的距离,是情理之中。
但现在的他,已经是杜英认可的一方主帅,而且如今在关中,氐人、羌人已经和汉人大规模的通婚、杂居,已然不分彼此,所以苻黄眉的氐人身份,显然并不是什么敏感问题了。
甚至杜英也更倾向于看到氐人文武们在自己的麾下不受到排挤。
权翼的提醒,苻黄眉领会了,而权翼借助这些行为所流露出的深交之意,苻黄眉自然也没有傻到毫不在意。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再和之前那般行礼,只是微微颔首。
这恩惠,他记住了。
“报!”传令兵疾步而来,“启禀将军,枋头急报,敌军已自枋头撤围,枋头守军请将军速速增援!”
苻黄眉眉毛一挑,看向权翼
“成了?”
权翼笑道
“看来苻帅没得选,只能选这灭国之功了。”
“哎呦!”苻黄眉急匆匆的下令召集将领,同时不忘回头说道,“邓伯夷那小子,可是个火爆脾气,余若是再慢一些,恐怕这邺城都是他的了!”
若论谁最了解邓羌的性格作风,恐怕还要数邓羌的岳丈和老上司苻黄眉了。
权翼哈哈大笑
“邓将军乃是苻帅的女婿,肥水不流外人田,苻帅又担心什么?”
“余是担心那小子不知好歹,前去送死!”苻黄眉脚步徘徊,“若是鲜卑人留下一些兵马,沿途阻截设伏,恐怕我军在莽莽撞撞之下,会受到重创。”
权翼自然知道苻黄眉早就已经把邓羌当做亲儿子来看了
“苻帅且宽心,在邓将军的身边,不是还有王文度么?王文度素来行事稳重且多智,便是邓将军欲兵行险招,王文度也一定会多加阻拦的······”
第一四八五章 王文度是稳重的
此时的枋头。
城门洞开,大队的步卒从城中涌出。
而在步卒们目光所及之处,鲜卑人的营寨冒起滚滚浓烟,骑兵的马蹄声和呐喊声时不时传来。
王坦之策马行在队列的旁边,他抽出横刀,直至前方
“邺城!”
“邺城——”无数的士卒们发出高呼。
被无休无止的守城鏖战压抑已久的怒火,在此刻,尽情的喷薄。
“前进!”王坦之接着振臂大呼,只觉得自己的血,在这咆哮声中也在奔流、在沸腾。
这一天,稳重的、足智多谋的王坦之,打算在后续援军赶来之前,直接强攻邺城。
而在王坦之所率领的步卒更前方,邓羌正率领着城中剩下的千余骑兵踏碎鲜卑人的营寨。
慕容令是在昨天晚上撤走的,而城中派出的斥候是在今天早上发现的异样。
其实也不需要斥候发现,王坦之一觉起来就直接让邓羌召集诸将。
因为在此之前,慕容令一直保持着很规律的两天攻城、一天劝降的模式。
然而在昨天劝降之后,慕容令今天却没有攻城。
这一反常态的行为,让王坦之可以肯定,鲜卑人必然有所动作,而且十有八九是撤退了。
所以当王坦之扭头问邓羌敢不敢赌一把的时候,邓羌抄起来家伙就往外走。
而王坦之跟在后面,陆续下达了几个命令。
一个命令是点齐城中所有的兵马,即刻跟在邓羌后面出城,若是鲜卑人只是虚晃一枪的话,到时候也能够尽可能把邓羌接应回来。
当然,也不排除所有人一起战死在城外。
至于另一个命令,则是让斥候速速联络大河水师和汲郡的隗粹,令他们尽快向眼前的敌军发起进攻,不要再顾虑伤亡,此时的首要任务,是抓紧和枋头守军汇合。
无论是进入枋头、接管防务,还是跟着邓羌一起进攻邺城,无疑都将增加邓羌麾下的兵力,让这近乎孤注一掷的战法更多几分胜率。
这两条命令都被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下去,只是将领们的神色各不相同。
昨天下注赢了的沾沾自喜,输了的垂头丧气。
仅此而已。
当热血澎湃的王师将士浩荡北上的时候,刚刚发表完简短而激昂之演说的王坦之,却出奇的冷静了下来。
他蓦然回首,看向那座千疮百孔的枋头城。
昨天,下赌注的时候,王坦之果断的拒绝了那些一时上头,想要把半数甚至全部家当压上来的人。
但是今日,他却毫不犹豫的把全部家当都压了上来,就像是一个完全红了眼、血冲脑门而丧失了理智的赌徒,歇斯里地。
前方马蹄声愈发响亮,是开路的骑兵回转,不过大队的骑兵仍然还在充当前锋,回来的只是邓羌带着的十余人。
他看着开进的队伍,犹豫了一下,还是策马直行到王坦之的身边
“为何全军出动?”
王坦之看着他,没有说话。
邓羌这个上马击狂胡、从来没有退缩过的万人敌,此时倒是打了一个激灵,讪讪笑道
“余并非对文度有所怀疑,只是担心······”
“余方才在思考罢了。”王坦之似乎才回过神来,沉声说道,“原因很简单,我们不知道刺史能够为我们争取到多少时间,也不知道慕容垂在短暂的慌乱之后,是不是能够很快看穿我军南北调动的意图,更不知道在幽州观望的慕容德到底会不会南下。
所以最坏的可能,便是慕容德已经南下,将会由他来牵制刺史,而原本要北上的慕容令,就不再那么急迫的救援邺城,只要分出来一些骑兵支援一下便可。
刺史的麾下,也没有多少骑兵,想要在燕赵原野上和鲜卑人骑兵对阵,谈何容易?
而慕容令的大军,仍然还可以回转枋头,赶在我河洛军抵达延津开始渡河之前,重新包围枋头并且巩固漳水防线,届时我军恐要陷入半渡之危,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而最终能不能突破大河防线,还要看鲜卑人留下多少兵马了。”
邓羌也回过味来,从过往的战绩来看,显然慕容垂也是鲜卑军中的主帅级人物,再加上邺城地处中间,南北两处战场的消息往来,其有着天然先知优势,所以更容易做出判断和合理的调度。
相比之下,王猛和王坦之之间的联络,除了借助于六扇门的暗子之外,就只能走河内、上党一线,中间还要穿过大河或者鲜卑人在汲郡等地的防线,因此现在其实根本就处于断绝的状态,王坦之所知晓的有关于王猛的情报,还是大略的一个出兵滏口的时间点而已。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显然和没有并无差别。
因此王猛和王坦之之间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对战局的敏锐程度、对敌情的侦查以及······快速的动作。
只有按照既定的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默契的完成所有的战术操作,才能够减少慕容垂搜集情报和调度兵马的反应时间。
王坦之的动作越快,鲜卑人越是容易被打蒙,自然也就会疲于奔命。
慕容令带着斗志低迷的军队从枋头拼命跑到邺城,又在察觉到王师的主攻方向还在南方、重新杀向枋头,这个过程中,大军一来一回,原本就低沉的士气恐怕更是会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因此王坦之必须要拼一把,甚至······
“或许我们能够制造出两路大军南北并进、齐攻邺城的假象。”王坦之如是说道。
邓羌想了想,点头
“鲜卑人并不知我两路兵马之虚实,似真有可行之处。”
但他接着伸手指了指北方
“慕容令这小子还是有几下子的,方才余派出的一些斥候都没了消息,恐怕在此向北,其还是留下了不少伏兵,意图阻遏我军北上,所以只怕欲速而不达啊。”
王坦之瞥了他一眼,如果说上一次看向邓羌,只是下意识所为,甚至心思都没有腾挪过来的话,那这一次的目光之中,就带着淡淡的鄙夷了。
“文度兄?”邓羌微微皱眉。
泥人也有三分尿性,便是你王文度阴谋层出、算计不断,余也不见得就怕你了。
王坦之回答
“原来万人敌还害怕区区断后伏兵。”
邓羌一声不吭,拍马转身就走。
“怎么?”王坦之问。
“提其主将之头赠汝!”邓羌的声音远远响起。
“粗俗!”王坦之啐了一口。
第一四八六章 汉儿坚守在邺城
留守滏口,朱序自然是不情不愿,但当时王猛对他眨了眨眼,朱序也意识到王猛后续肯定还有安排。
跟着这位刺史时间久了,朱序也渐渐习惯了这位刺史主帅的一些恶趣味,比如喜欢故作神秘,让将领们猜来猜去,最后接到命令方才明白原来如此,彰显王猛的神机妙算。
不过不得不承认,王猛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和敏锐的战场直觉、战略判断,能够让他的这些“神秘”,是真的神秘。
所以朱序也就很懂事的配合主帅的恶趣味。
该配合你工作的,我全力配合,只要能够打胜仗,这样的恶趣味多一些也没有关系。
在王猛率军离开滏口不久之后,朱序就收到了传来的命令。
沿滏水南下,进攻临水城。
这是朱序隐隐约约预想到了的命令。
位于邯郸和邺城之间的临水,容易受到南北敌军的夹击,而且一旦拿下临水,那么邺城的鲜卑军队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届时朱序注定将要面对敌军不要命的进攻。
但是还有什么能够比这更扰乱敌军的战略布局、迫使敌军疲于奔命的么?
一旦战场的节奏彻底掌握在王师的手中,那么就算朱序在临水城,在鲜卑人凶狠的反扑之下,一样能够全身而退。
毕竟完全不知道王师的主攻方向在哪里的鲜卑人,又凭什么能够集中全力进攻临水?
所以朱序没有丝毫犹豫,率军一路狂奔,过关斩将,沿途那些鲜卑斥候和营寨,都被他干脆的绞杀踏破。
一座座营寨被点燃,熊熊燃烧的火,照亮滏水岸边,从白天到黑夜。
就像是点燃的烽火一样,距离临水城也越来越近。
朱序这般嚣张的前进方式,显然也让整个邺城城内乱作一团。
慕容垂一方面催促慕容令引兵北上,一方面召集亲信、临时征召城中丁壮以及各家部曲。
士卒破门而入、抓捕丁壮的喧闹声,丁壮们反抗的打斗声、家中妇孺的哭喊声,都杂糅在一起,撕碎邺城的天空。
而这些拉壮丁的士卒们,敢于直接踏入寻常百姓家,敢于敲响那些权贵豪门的大门,给他们配合或者全家下狱两种选择,却都敏感的绕开了城中一个不大的四合院。
四合院的门口挂着“关中商会”的牌子。
并不是因为士卒们觉得有朝一日关中王师破城,会和他们清算,而是因为慕容垂亲自下令不可擅动。
后来甚至还派遣了一路兵马,驻扎在周围。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小院内,通事馆驻邺城主簿蒋看端着茶杯站在舆图前,杯中茶水已经放凉了,却浑然不知。
出身长安蒋氏的蒋看,是关中盟起家时候的从龙元戎了,而他如今担任的这个小小“主簿”,其实囊括着关中在邺城的所有事务,包括关中商会、镖局、报刊以及潜伏下来的六扇门,最终都要听从这位主簿的调遣。
在他身后,一名中年锦衣男子正在徘徊,正是商会的谢掌柜,是陈郡谢氏的家臣。
派遣到河北来的商会主事,能力是次要的,忠诚才是首要的。
这位谢掌柜名不见经传,但忠诚无可挑剔。
而河北六扇门统领、领校尉衔的孙元,按刀肃立,一言不发。
“我等,俨然已沦为那豺狼之人质也!”谢掌柜看这一文一武主事都没有说话,不由得顿住脚步,右手背敲着左手心,“两位,总要拿出个主意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有什么主意?”蒋看含笑说道。
谢掌柜一脸茫然,所以这也能笑出来?
蒋看接着解释道:
“所以现在只能耐心的等,我军打的越是迅猛、越是强悍,我们反而越是安全,慕容垂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现在的他,恐怕还没有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若是直接把关中留在邺城的通事馆、商会等势力全部都连根拔起,那么就意味着慕容垂如今好不容易构建和稳定的市场秩序直接陷入崩溃——时到如今,双方之间的战事在进行,但是商贾之间的贸易却还在持续。
关中商队仍然在向邺城运送物资,甚至还包括对于守城军队来说颇为关键的粮食,当然,关中商铺们也不是那么好心的,随着战云的逼近,除了粮食之外其余的商品,自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价,而关中商贾在售卖粮食的时候,往往组合售卖,将这些商品和粮食捆绑在一起。
于是邺城的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行人手中,除了粮食之外,出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还有扛着椅子走的。
慕容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现在的邺城,的确需要关中的粮食来稳定市场、稳定人心,这样就可以让慕容垂不需要顾虑城中百姓的口粮问题了。
毕竟邺城城中的粮食并不是很多,去岁慕容儁举兵南下,着实好生摧残了鲜卑的国力,以至于慕容垂现在甚至连直接抓捕和清缴这些关中商贾们的仓库、将那些粮食全部都收为己有的心思都不敢有。
因为这样的话,所清缴到的粮食,显然并不足以支撑邺城应对长久的围城战,而如今战局不明,慕容垂又不得不为旷日持久的僵持做准备。
关中愿意每日送来一些粮食,用以帮忙维持城中百姓的生计,慕容垂哪怕是知道关中商贾们肯定没有安好心,在这个过程中既打包销售关中的商品,最终稳赚不赔,而且还有可能悄悄地借此接触更多的城中百姓,将他们那一套新政理念还有汉民族的理念灌输下去,使得更多的汉人成为城中的不稳定因素,暗中心向关中、期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那天。
可是这就和饮鸩止渴一个道理,如今的慕容垂,没有竭泽而渔的资本。
他若是不允关中商贾继续贸易,恐怕城中百姓在感受到危机之下,第二天就要揭竿而起。
这邺城,也就不用守了。
所以外面的王师打的越是凶狠,城中的民心就越是动摇,慕容垂就越是仰仗于关中商贾维持市面的稳定。
谢掌柜不由得叹道:
“可是这般作为,总有一种资敌的感觉。”
“总要让城中的百姓们有一口饭吃。”蒋看叹道,“之前慕容儁十万大军南下,已经把城中的税收到十年之后了,奈何,在此之前,羯赵和冉魏,也已经收过十年的税。”
第一四八七章 余为冀州人
谢掌柜亦然颔首
“是啊,城中百姓贫苦、有目共睹,且看那街上,卖艺乞讨者有、残疾哀嚎者有、衣不蔽体者有,且非十之二三,乃十之八九。城中茅屋窝棚,迎风飘扬、几欲为风所迫。
因此这些城中百姓,再被围城战事摧折,怕是走投无路了。我王师,是仁义之师、定难之师,既然如此,哪怕是围城的时日更久一些、军中钱粮消耗更多一些,也是值得的。
只要人都还活着,一切都还能够赚回来。”
看这两个家伙一副忧国忧民、大义不惜的模样,六扇门孙元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如今南北的贸易是这种模式
北方的羊毛皮草等运送到江南和巴蜀,换来绸缎和粮食,而关中在这个过程中主要起的是中间商赚差价的作用,顺便借助这传统的售卖关系网,售卖关中的新鲜事物。
如今从巴蜀和江左等地廉价收购的粮食,送到邺城,价格直接翻了翻尚且趋之若鹜,且还能够以类似于强买强卖的形式把关中的商品售卖出去。
关中商贾在这其中奔波一回,诚然冒着很大的风险,但是所获得的收益也是可观的。
且现在风险其实也没有很大,只要他们不靠近主要战场、绕路而行,那么无论是关中王师还是鲜卑兵马,都不会招惹和劫掠商队,这是上面下来的死命令,没有人敢于违抗,因为一旦抗命,那么将会在战场双方都吃不开,想要转身投降都没得选。
所以······孙元忍不住腹诽
余怎么就没有在这其中看到关中付出了多大的损失?
顶多就是没有趁着战乱大肆哄抬价格,仍然还维持的还算良心的波动范围之内罢了。
因为孙元知道,这既是因为都督府那边为了树立仁义之师的形象,不允许,也是因为慕容垂一样在盯着,断不可能容许关中商贾趴在邺城羸弱的身上吸血。
“慕容垂也是因为出于维持城内秩序稳定的需要,才会留我们性命,否则外面那些士卒早就已经张牙舞爪杀进来了。”蒋看徐徐说道,“六扇门之前挖好的密道,可以在敌人骤然破门的时候,让多少人撤离?”
“十人左右。”孙元回答。
“虽说不能打草惊蛇,但也时刻做好准备吧,老谢,你那儿三个,我这儿三个,把能带走的公文、账簿和花名册带走,剩下的名额留给六扇门。”蒋看缓缓抽出佩刀,用绢布轻轻地擦拭着。
孙元很想说,这样擦刀也就是个心理安慰。
但他也知道,在如狼似虎的鲜卑人面前,什么不是心理安慰呢?
“六扇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通事馆和商曹的诸位。”孙元沉声说道,“所以届时六扇门有一个人引路就好,其余的六扇门将士,会尽可能的争取时间。
在密道的尽头,有人接应,余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所以两位还请放心的撤离。”
“谁说我要走了?”蒋看好整以暇,扬起横刀,“随都督起家至今,余手中的刀,已经太久没有饮血了,都快忘了血的滋味。”
“这······”孙元没有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蒋看,此时持刀肃立,眼神之中竟然也泛出些许杀意。
差点儿忘了,据说这位文官当初也是随着都督在关中鏖战过的。
正儿八经的从龙元戎。
蒋看哂笑
“都督让余来这邺城,是对余忠心不二的信任,按照当初的协议,此处此地,是鲜卑人划给我关中都督府的领地,由都督府管辖,邺城郡守无从过问,就是慕容垂来了,也得先和通事馆打招呼才可以。
余身为此地主事,守土有责,如今这寸土要沦丧,余亦当以身捍卫之。
至于尔等,各有职责所系,当先离去,再图后事。”
孙元和谢掌柜欲言又止,因为一旦鲜卑人彻底和商会撕破脸皮,那么他们的确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带着整个商会和六扇门转入地下,直接煽动城内的暴乱。
这个方法,已经在之前建康府的动乱中被证明有效,而在邺城,受到鲜卑人欺压和奴役的百姓、只是单纯的期望能够获得一口饭吃的百姓,相比于富饶的江左,只多不少。
之前的他们不走,就是因为要持续不断的搜集消息、分派人手,不断地通过密道和邺城各处潜伏的人联络,也不断地把能够下放和转移的人都先派出去,如今留在小院之中的人,也是能够维持整个六扇门地下情报网正常运作的极限了。
“咚咚咚!”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屋里、院子里的众人,齐刷刷脸色一变。
孙元当即向前一步,要将蒋看和谢掌柜护在身后,但蒋看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
“走!”
孙元没有犹豫,转身就对着手底下的人打了一个手势。
密道打开,通事馆和商会的人匍匐而入。
熟练地令人心疼。
与此同时,敲门声更重。
“开门吧。”蒋看说道,接着看向身边依旧站着的孙元。
谢掌柜走了,他却留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有些决定已经做好,多说无用。
但蒋看还是笑了笑,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不怕死?”
“余为冀州人。”孙元回答。
蒋看一时沉默,孙元是冀州本地豪族出身,但很不幸,他的家族也已经被“南来北往”的胡人摧残的只剩下祖上的荣耀。
所以孙元对鲜卑人的仇恨,显然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矗立在邺城小院中的他,脚下就是乡土,所以本来就没打算退,更不怕死。
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大概是外面撞门的士卒和里面开门的人双向奔赴造成的结果。
一群士卒涌了进来,当先的将领高昂着头
“谁是这里管事的?!”
“哐当!”
这一次,是孙元拔刀的声音。
但刀出半截,被蒋看按住了刀柄。
蒋看微微摇头,用力一推。
刀入鞘,其声沉闷。
孙元错愕的看向蒋看,而蒋看微笑道
“色厉内荏罢了。”
孙元旋即会意,这么蛮横的冲进来,却不是直接捉拿,而是开口问话。
说明对方并不是来杀人的。
至少现在不是。
蒋看一手负在身后,让孙元能够看清自己的手掌,此时是五指张开。
另一只手则矜持的横在身前,不卑不亢
“余便是。”
第一四八八章 所不熟悉的南蛮
“我家大王令汝入宫。”鲜卑将领硬邦邦的说道。
显然是看着眼前这不行礼而且颇为淡定的文士,甚是不爽。
这帮汉奴南蛮,哦,现在叫西夷,就喜欢摆这种臭架子,若不是眼前的这位,是大王要请的客,而不是自家的奴仆,恐怕将领已经忍不住两鞭子抽打过去了。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蒋看施施然说道
“余乃关中都督府通事馆驻邺城通事,余之上司是通事馆梁掾史,梁掾史之上司为长安郡公、都督三州军事,杜都督。
因而贵家大王,非我上官,如何可用‘令’字?且余代大都督负责两方交涉,大都督给予便宜行事之权。因此贵家大王应当用一个‘请’字吧?”
那鲜卑将领被蒋看说的晕头转向,更是没有意识到,其实“召见”这个称呼也没有毛病,反而更适合这种场合。
“你这西夷,怎地油嘴滑舌?!”一名鲜卑士卒冷声说道,“大难临头了,还卖弄口舌!”
蒋看哈哈大笑,一甩袖子,径直向前走。
他的这般从容不迫,让那鲜卑将领皱了皱眉,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在前面带路,同时瞥了一眼跟在蒋看身后的孙元
“我家大王只令尔一人前往。”
“我若是不愿呢?”蒋看顿住脚步。
那鲜卑将领霍然抽刀
“你这西夷,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蒋看却好整以暇,打量着他,倒有一种伸长脖子等着来砍的挑衅之意在其中。
鲜卑将领却没有敢动刀子,他霍然收刀入鞘,对着孙元招了招手
“你,跟上!”
蒋看这一次笑的更开心了
“看来王师已到城下矣!”
此言一出,周围的鲜卑士卒们俱是脸色大变。
那鲜卑将领先是紧张的环顾一周,方才厉声说道
“尔如何得知?!”
蒋看却并没有回答,直接问
“可有马车?”
————————
慕容垂本来是想要在宫中接见蒋看的。
但是最终这个地点被更改到了邺城的西城门。
这里仰观三台而俯瞰外城,是邺城宫城的南大门,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此入,则可以直接杀入占据邺城高处的三台、俯瞰整个战场,取居高临下之势。
而滚滚烟尘,也出现在邺城的西门外。
那是邓羌和汲郡的隗粹汇合之后,凑在一起的骑兵,人数足足有三四千之众。
就是这一路骑兵,衔尾追杀慕容令断后的兵马,一路攻破营寨六处、杀鲜卑士卒数千人,把慕容令精心构建起来的从枋头到邺城的层层防线,摧枯拉朽似的击垮。
着实上演了一番什么叫做“一力破百巧”。
此时的慕容令已经率领大军主力北上临水,支援临水以拒抗朱序是他的新任务。
不过,慕容垂并没有直接让慕容令带着所有兵马前去。
他犹然还留下了慕容令的左翼在邺城,加强邺城守备,当然也是为了镇压威慑邺城之中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们。
毕竟想要看他慕容垂笑话的,不在少数,而居心叵测,也想试一试那个位置的,一样也有。
显然慕容垂的行为,给了很多人启发。
然而慕容垂也好,城中的那些心思各不相同的权贵们也罢,都没有想到,他们还没有做好互相动手的准备,新的敌人就已经杀到了。
邓羌率领骑兵到来,并且在邺城外徘徊不去,意味着在他的身后还有大队的步卒,邓羌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在给后续赶来的步卒扫清障碍。
那么这岂不是意味着,邺城所要面对的敌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从城北而来,而是从城南而来?
“临水那边的战况如何?”慕容垂站在城门上,眺望那些耀武扬威的王师骑兵,很显然,在这般突发情况之下,他的神情也很难再维系以往的镇定。
“启禀大王,双方正围绕临水城和滏水上的渡口激战,三日连战三次,不分胜负。但根据少主的战报消息,此次南下临水的西夷,人数应当在万人上下,并不是非常多,领兵将领倒是西夷河东驻军中堪称能打的朱序,在此之前就常为西夷前锋。”一名慕容垂府中幕僚回答。
慕容垂狠狠地锤了一下城垛
“还以为王景略此番调兵遣将,是想要从邯郸杀来,万万没想到其竟然以三万兵马为诱饵,牵制我邺城、幽州两处兵马,真正担任主攻的,恐怕还是枋头和汲郡等地的西夷!”
“可是······若是原本聚集在河内的西夷皆随王景略前往邯郸,那西夷何来这么多兵马?”有幕僚弱弱的问道。
“大河!”慕容垂却已经想到了答案,“在大河北岸,的确没有那么多人,但是大河南岸呢?河洛、睢阳等地,西夷皆有屯驻兵马,之前是为了和逆贼慕容恪等人对峙,如今······
恐那狡诈的杜仲渊,已经和桓元子商议好,桓元子负责进攻青州,而其直奔邺城了!陈留、睢阳和许昌等地的兵马,岂不皆可调动到大河北岸来?
没想到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那杜仲渊有可能和桓元子达成合约、泾渭分明!”
幕僚们面面相觑。
说实话,这的确不是他们熟悉之中的南蛮。
南蛮朝中朝外,无论是世家之间,还是朝廷和封疆大吏之间,矛盾深刻、多有提防,因此北方胡人对此也多有利用,或是臣服于朝廷、或是阴结于封疆,只求能够通过挑起这两边的矛盾和不满,从而避免整个南朝举国之力北上。
之前殷浩和桓温北伐便是如此,殷浩北伐,桓温蹲在荆州冷嘲热讽,而到了桓温北伐,王羲之前往关中要分一杯羹。
因此朝廷和封疆大吏之间也多半都是各自为战、不互相下绊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桓温和杜英虽然看上去泾渭分明,但只要同时动手进攻,又何尝不是一种分工明确呢?
这就意味着,如今的鲜卑,四分五裂的鲜卑,却要面对已经暂时放下隔阂间隙的杜英和桓温。
这让幕僚们感觉有一股凉意,直接从脚底弥漫上来。
“启禀大王,西夷使者已经带到!”声音从身后响起。
慕容垂扭头,看到了拾阶而上的蒋看。
对方衣带飘飘、从容不迫的模样,让慕容垂有一股无名火起,但又无处发泄,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蒋看一直走到近前。
第一四八九章 邺城西门,反客为主
侍卫横过长矛,挡住蒋看的前路。
孙元是陪着蒋看来的,但是直接被阻拦在了城下,毕竟他披甲握刀的架势,侍卫们更不可能放他上来。
蒋看站定,拱了拱手
“参见吴王!”
慕容垂轻轻咳嗽一声,沉声说道
“你我两家已定盟约,约为秦晋之好,为何要再起刀兵?”
“大王此言差矣!”蒋看等着慕容垂来问这句话已经很长时间了,然而一开始的时候,是慕容垂派兵包围枋头,显然没有质问的必要。
问,关中也不会把枋头吐出来。
但是现在,关中王师兵临城下,有些话,慕容垂不想说也得说,说不定还能寻觅到一线生机。
只听得蒋看好整以暇
“你我两家的确已是盟友,正基于此,当得知贵军正在枋头围剿、捕杀叛逆,我家都督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仁义,如今又有两家之好,因此更不可能束手旁观。
故我家都督特命有‘万人敌’之美誉的邓将军率军直扑枋头,就是为了能够协助贵军攻破城池、以平叛乱。
至于之后为何贵军突然进攻枋头城中我军,甚至还包围我军、大有直接屠城杀人之意,当真是令人费解。”
说罢,蒋看含笑看向慕容垂,脸上分明写着
这是不是得给一个说法?
他这般神情,看的慕容垂身边的幕僚和臣属们直磨牙,当真是被颠倒黑白的这家伙气得牙根痒痒。
慕容垂亦然皱了皱眉,一样觉得牙疼。
但是并不是被气得,而是他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坠马断的那颗牙。
自此之后,自己恍然意识到,想要上位,想要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就不能和以前那样蛮横霸道、目空无人。
天下英雄豪杰多矣,小人恶贼亦多矣,因此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方才会让那些心地善良的人为自己挂在脸上的假象所欺骗,让那些卑鄙小人会为一时的得利而沾沾自喜。
显然在如今慕容垂的眼中,蒋看就是个十足十的得势小人。
因此他没有和蒋看计较的必要,当即淡淡说道
“从邺城到枋头,一路战火不断,或许传令上出现了偏差,又或许将士们没有分清敌我,想来都是误会。”
“是啊,都是误会。”蒋看当即顺着台阶下,“大王觉得是误会,我家都督亦然觉得是误会,所以只要我们说清了,事情不就了结?”
“那尊使可否解释一下,城外是什么意思?”一名将领咬着牙说道。
“不是误会么?”蒋看反问。
“嘴上说着两家永为秦晋之好,结果反手就率军攻打我邯郸、临水二城,且从枋头北上进攻邺城,耀武扬威于邺城之外,这难道不是刻意而为,也只是误会么?”这一次开口的人,蒋看倒是认识,乃是渤海封家的封孚。
被这般质问,蒋看反倒是不慌不忙。
渤海汉人世家们,现在早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们私下里和关中接触,建立起从渤海、经青州抵达江左的海上贸易道路,关中都督府、青徐都督府和大司马府也都凑在其中充当中间商快乐赚差价。
可以说现在大家都是一起发财的伙伴,而且还是一起趴在鲜卑燕国身上吸血的伙伴,所以封孚的这番发言,更像是在假惺惺的表忠心而已。
蒋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但是相比于他刚刚面对慕容垂尚且不退半步、咄咄逼人的姿态,这样的不回答,已经是很不错的态度了,显然说明蒋看被封孚怼的“哑口无言”。
蒋看配合封孚演出,封孚亦然报之以感激的眼神。
接着,蒋看慢悠悠的说道
“我家都督本就奉王命、讨不臣,之前或许是个误会,但是现在,都督认为尔等身为胡寇,心慕华夏而不尊吾皇、不顺民心,所以当代天讨贼、责无旁贷。”
看着这个文士背着手,用最平和的语气,当着慕容垂的面说出来最嚣张的话,一时间城门楼上的众人,第一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因为都被惊讶到了。
但是气氛紧接着便急转直坠、掉入冰点。
“放肆!”几名文武齐齐出声。
有文官气势汹汹的质问
“尔家杜都督,如今割据西北、盘踞京口,也敢说是忠臣?试问典午朝廷,可认他是忠臣?”
蒋看一脸奇怪的看向他
“朝廷方才册封我家都督为长安郡公,哦,说来这郡公还是建立在两淮战事的功勋上呢,其实也是帮助了诸位。”
杜英和桓温在两淮打的凶狠,揍得就是随着慕容儁南下的权贵和世家,所以邺城留守的这些能够顺利上位,的确要感谢杜英。
可是······慕容儁也是鲜卑,杜英打的就是鲜卑大军主力,所以他们又如何能够认下来这般“恩赐”?
也没有指望这些人还能说上一句感谢,蒋看自顾自的说道
“这正说明我家都督对朝廷的忠心天地昭昭,朝廷对我家都督的信任,更是日月可鉴。”
我呸!
相同的声音,于在场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同时响起。
蒋看感受到看向自己的目光多有不善,但是他也浑不在意
“大王,眼前战事紧张,在此纠结之前是不是误会、我家都督又是不是朝廷的忠臣,恐怕没有什么意义吧?
这些尽可以留给后人评说矣!
而大王眼前,恐怕有更着急的事要做,何不先说来听听?卑职身为都督派遣来邺城的使者,本就起着为大王传音之职。”
此话一落,城头上鸦雀无声。
因为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诸多甲士押送来、赤手空拳的文人,竟然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他没有战战兢兢,没有惶恐四顾,而是抬着头,直勾勾看着身披甲胄、站在敌台上、威风凛凛的慕容垂。
好似······他说的不是“大王”和“卑职”,而是
小爷还忙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里,好像已经变成了他的主场。
称得上一句“反客为主”。
慕容垂的嘴角勾了勾,看向蒋看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欣赏
“就不怕本王杀汝,以告诫杜仲渊,令他知晓,本王抵抗之心?”
蒋看撇了撇嘴
“大王要杀便杀,杀了余,不过使得史书上又多一郦食其也!”
“尔便那般确定,汝家都督,便是汉高祖?”慕容垂轻笑道,“方才还是忠臣呢,现在就成了反贼头子。”
第一四九零章 眼下时势,都督造之
蒋看哂笑:
“高祖前为秦之忠臣,后为汉之先帝,并不冲突。此为时势造英雄也,亦为英雄造时势也。
眼前之时势如此,我家都督造之。”
此言一出,自然又惹得一片寂静,旋即又是蒋看预料之中的“荒唐”、“胡言乱语”之类没有营养的乱骂。
这些北方世家子弟,早就没了风骨,也就会说这么几句话,说出来也没有几分底气,甚至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早就心向着都督府了。
所以蒋看也并没有把他们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种种放在眼里,只是依旧面色平静的看着慕容垂。
显然,平时的慕容垂为了拉拢汉人、稳定人心,尚且还可以垂首询问汉人世家有什么意见,可是现在,生死关头,慕容垂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汉人是不是忠心耿耿,慕容垂心里恐怕也清楚。
所以慕容垂甚至连让他们闭嘴的意思都没有,在一片嘈杂声中,他自顾自的开口说道:
“既然本王不想杀你,而你也不怕死,那就出城,去替本王传一句话吧。”
声音很平淡,但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压迫,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直接消散。
蒋看一拱手:
“愿闻其详。”
“只要杜都督愿意退兵,那么两国之后永为叔侄之国,请杜都督为叔,我大燕为侄,且大燕愿意割让大河以南的全部土地给予都督府,大燕精兵五万,可为都督调遣,南下攻掠青州、荡平江左,皆不在话下。”慕容垂直接说道。
这一下,城头上的众人,脸色都阴沉下来。
虽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心怀鬼胎,但是至少现在还是鲜卑慕容的臣子,所谓“主辱臣死”,显然现在若是直接许给关中都督府这样的条件,已经不亚于俯首称臣了。
从他们臣子的角度来说,自然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而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以他们现在已经对关中都督府“心向往之”的状态,显然也更期望能够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格。
一个已经成为都督府附庸之地的臣属,显然很难在日后真正投靠了都督府后,还能够得到充分的重视。
这是让自己的身价大幅度降低的事,因此······
“大王三思!”
“大王,有辱国体啊,万万不可!”
七嘴八舌,直接将慕容垂包围。
慕容垂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看着蒋看,好似没有听到这些人说的话一样。
渐渐地,封孚等人也就不再劝,恍惚之中,他们也明白过来。
这位平日里看上去还算和蔼可亲的吴王,既然能够算计着在最关键的时候把握住机会,而且还是把世家和权贵们作为自己的矛,其只做在背后渔翁得利的那个人,那么想来他对于邺城的掌控、对于这些汉人世家是什么德行的了解,在这些臣子们预料之外。
所以现在已是鲜卑燕国的生死关头,所以慕容垂显然并不打算听取哪怕一点儿来自于这些世家子弟的建议,显然那样只会可能导致他误入歧途。.
一道道目光,逐渐变得复杂,但是很快他们就默默地低下头或者看向别处,不想让自己脸上遏抑不住、一闪而逝的神情被捕捉到。
蒋看和慕容垂,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向这些人。
蒋看淡淡说道:
“大王打算放余回去?就不怕余非但不能传递大王的话,反而将邺城的虚实告诉城外王师?”
慕容垂笑道:
“那你尽可以试一试,城中的虚实,汝了解,不见得本王不了解。”
蒋看登时意识到什么,而还不等他试探,慕容垂就接着说道:
“邺城总共就这么大,城中的风吹草动,本王又焉能不知?
否则岂不是对不住‘坐镇邺城、以安后方’这个职务了?”
蒋看倒吸一口凉气,此时他已经完全明晓,慕容垂就是在用城中六扇门、商会等关中人的生命来威胁他,换而言之,这就是慕容垂的人质。
蒋看不知道慕容垂对于六扇门的布局有多少了解——大概应该处于知道六扇门的存在,并且已经掌握了六扇门一些据点的位置,但是并没有完全掌握六扇门的行踪。
毕竟慕容垂占据主场之利,想要收买、控制六扇门之中的一些人,还是很容易的,但是除非是六扇门中的极高层,否则六扇门的全部人员和据点。
但就算六扇门能够保全和潜伏,商会可是摆在明面上的。
蒋看脸色阴晴不定,应诺:
“余愿意走一遭。”
“那就有劳了。”慕容垂彬彬有礼。
蒋看正要举步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说道:
“我家都督是大晋臣子,关中也并非国中之国,所以大王不要说错了话。”
慕容垂笑着颔首,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又分明在说:
本王知道了,但下次还敢。
蒋看不再争论,举步下城。
而在他的身后,慕容垂的笑容逐渐收敛,面色平静,淡淡说道:
“杜仲渊当真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一点儿错都不愿意犯啊。”
鲜卑入了邺城之后就急匆匆的称帝,一副已经底定天下大势的架势,然而现在却被狠狠地打脸,这一个皇帝当的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各方都将鲜卑看做胡人另类,恨不得驱逐出华夏而后快。
事实证明,如今天下道统仍然还在东南朝廷的手中,汉家遗民之心,仍然还心向着朝廷和王师,所以胡人在北方建立起来的政权都不长久,说到底还是没有得人心,没有获得占据多数的汉人的支持。
而现在的杜英和桓温两个人,明明已经完全不受朝廷的约束和皇命的束缚,却还要把自己是晋朝臣子这件事挂在嘴边,显然就是不想让天下人认为其是背弃正统的,而是打算从晋朝的手中一步步夺取正统。
这是一条已经被很多“先贤”们走过的路,也是华夏政权和正统更迭交替的必由之路。
鲜卑,终是走错了路,被暂时的胜利和那些士族的欢呼迷惑了双眼。
现在······也已经无从回头。
慕容垂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尽一切可能阻挡这个帝国的崩塌。
当慕容垂心中半是感慨、半是无助的时候,这城头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他的心思。
第一四九一章 杜都督的担忧
此时,众人都看向封孚,不断眼神示意。封孚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向前走出一步
“大王当真打算和关中和谈?”
这件事,慕容垂并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
也没有提前暗示。
因此,世家们对于慕容垂的这般态度非常不满。
就算是明知道他们和慕容垂之间已经出现隔阂,但他们仍然不愿意接受慕容垂方才开出的条件。
“不然?”慕容垂奇怪的问道,伸手指了指外面,“这邺城,依靠谁来守?诸位么?”
封孚犹豫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慕容垂就先开口说道
“古往今来,和谈往往都只是缓兵之计,这一次我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缓和一下、调度兵马,是必然的。
且正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尝试一下,这西夷是不是真的举国之力杀来,若其连和谈都不愿意的话······
恐怕就要做好坚守邺城的准备了。”
说着,他的目光在周围众人脸上扫过,微笑道
“诸公为国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本王亦然甚是感怀。此次守城,恐怕也要多仰仗于诸公之力了,各家各户,出人者出人,出钱者出钱,本王感恩不尽······”
顿时,城上众人的脸色都齐刷刷一变。
“怎么?”慕容垂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在其中。
没有人回应,但是这恰恰说明了他们的默认。
慕容垂转身,越过敌台,走向城门的高处。
在城垛之外,一队鲜卑骑兵贸然撞入了邓羌的箭矢射程之内,因此被一通乱箭伺候,只能悻悻折返。
“杜仲渊······听说你根本没有坐镇河北战场。”慕容垂喃喃说道,“本王倒要看看,尔是否会后悔于这一次的决定!”
此时,城门打开,拿着慕容垂手令的蒋看策马而出。
当越过放下的吊桥时,蒋看似乎感受到了从背后投来的目光,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城上,扬了扬手。
好似在说
且等着瞧!
慕容垂哂笑,不以为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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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杜英打了一个喷嚏。
在阳平关的凉风中。
他吸了吸鼻子,叹道
“当真是山中十里不同天啊。”
现在已是八月中,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夹在其中的八月,正是秋老虎翻来覆去打滚的时候。
因此在进入秦岭之前,天气尚且炎热,可是穿山而过,到了汉中门户阳平关,徐徐的山风已经带着秋天的凉意,让人有一种身在深秋的错觉。
“夫君还是多穿些吧,莫要受了风寒。”新安公主跟在杜英的后面,
相比于杜英仍然依靠一身单衣挺着,她早就已经换上了厚衣,外领内衬齐全,双层的锦绣纹饰不仅仅能够渲染出少女的娇俏,而且还实打实的表明这是两层衣衫的叠加。
杜英扭头打量着她,惋惜的摇了摇头。
“怎么,还有什么能让我们杜大都督不满意的?”新安公主一边拉着他回屋,不想让他吹那山风,一边笑盈盈打趣道。
杜英叹道
“衣服厚了,无从入手了啊。”
新安公主???
旋即她羞涩的默默掩上了门。
屋里,还有参谋和女官正在努力的工作,当然不能让这些下属和外人们听到夫君的胡言乱语。
“我冷,进屋吧。”杜英笑道。
但是被新安公主把住了手臂,一摇一晃拖着向外走
“不,你不冷。”
丧失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能随时爬山的乐趣,杜英看上去精神并不振作,他打量着周围耸起的群山,轻声说道
“天气转冷,时日无多啊。”
新安公主也收起来笑嘻嘻的神情,柔声问道
“巴蜀不受寒风之扰,就是雨水稍稍多了些,夫君此次南下,不必担心于此吧?”
杜英摇头
“余担心的,不是南下巴蜀,而是河北战局啊。
如今身在汉中、相距千里,收到的文书也已经是多半个月之前的了,也不知道战事如何。”
新安公主犹豫了一下
“其实夫君还是应当坐镇长安,甚或是洛阳······此次夫君南行,都督府上下虽然还是一贯服从夫君的指令,但是难免也有所担忧。”
杜英想要趁着天下注意力都在河北、青州两处战场的时候,拿下巴蜀,这无疑也有战略上兵行险招的意味。
毕竟关中不是局外人,而是河北战场上唱主角的。
杜英身为都督府的主心骨,按理说就算不靠前指挥,也应该坐镇长安、稳定军心。
尤其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王师在河北败绩,那么很有可能要面临鲜卑人的反扑,且桓温也定然会在侧翼出击、痛打落水狗,到了那个时候,都督府最好的选择就是全力收缩到关中,放弃武关和函谷关之外的地盘,以长安为根基,再图东出。
而若真是这样的大溃败,那么杜英本人坐镇长安就是最重要的,否则长安也跟着乱作一团、文武官吏们各有想法,那都督府就彻底丧失居中指挥的功能了。
所以杜英南下,几乎就是把一切的希望都压在了河北战场上,压在了王猛、苻黄眉、王坦之、权翼等人身上。
河北之战,许胜不许败。
“时不我待啊。”杜英喃喃说道。
新安公主愣了愣,打量着年轻的夫君。
无论是在议事堂运筹帷幄,还是在军营之中和将士们一同训练,又或者······晚上吹了灯之后的种种不能细说,新安公主都没有觉得夫君有什么需要“时不我待”的地方。
若是他都有这样的感慨,那他的对手,桓温、慕容垂、谢安,还有会稽王司马昱,全部都抹脖子算了。
杜英却接着说道
“大多数开国之祖,都只是完成了打天下,可是余想完成的,还有坐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从现在的乱世到盛世,这至少需要一代人的休养生息,还需要朝廷的政策不断的推行和更迭,中间不容有差错。
所以想要走到这一步,仍然要几十年的功夫。若是打天下不能快一些的话,后面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坐天下?”
“夫君以前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怎么又放不下了?”新安公主问道。
“有些可以放下,有些却是从无到有,放不下啊。”杜英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
而这个小动作,显然是在无声的述说着杜英的担忧。
第一四九二章 游山玩水杜都督
新安公主却没有任由杜英的手指在自己的手心中划来划去,而是干脆了当的握紧了他的手
“夫君若是已经下定决心这样走,那就不用回头,全力以赴。”
“或许人也应该常回头看看来路。”杜英随口说道。
“那应当是在七老八十之后了。”新安公主摇头,“回首来路,无论是后悔与否,都无从改变了,只剩下唏嘘感慨。
若是年轻的时候就回头看,岂不是亦步亦趋,又或者故步自封?夫君要么就不走,要么就甩开步子尽管走便是。”
杜英哈哈笑道
“夫人所言极是,奖励一个!”
“呜呜!”新安公主用力的拍打了他两下,又很快安静了。
风吹卷苍翠的树,发出“哗哗”的响声。
遥远的群山,云遮雾绕,隐见白雪皑皑,迎着风、伸出手,不可掌握。
“公子······”
是桃叶的声音。
但接着又收住了。
推门出来的桃叶看着拥吻的男女,默默地又关上了门。
正在研究怎么才能掌握雪山的杜英,松开了手。
新安公主亦然惊了一下,赶忙伸手推开了杜英,抹了抹唇,愤然跺了跺脚,转身就要跑,但是被杜英一把抓住了手,无奈的说道
“又没有外人,躲什么?”
接着,他扭头说道
“桃叶,可以出来了。”
桃叶这才推开门,小脸儿微微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回味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中,大概是有可能不知不觉的把自己代入其中了。
“怎么了?”杜英问道,声音温和、挂着微笑。
看上去就像是翩翩佳公子,哪里还有半点儿方才直接把人吻得浑身发软的模样?
桃叶赶忙说道
“公子,参谋司询问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不着急。”杜英含笑说道,“慢慢走,这一路上不是有很多山水风景么,走一走、看一看,方知山河壮美。
而且蜀道艰难,走得太快了,摧折士气,不必。就这么回复他们就好了。”
桃叶应诺,重新掩上门。
而新安公主虽又羞又气,但见杜英陷入沉思,也不去打扰,给他倒了杯水放在院子石桌上,又拿起来杜英的外袍、披在他的肩头,不管夫君怕不怕冷,她都害怕夫君冻着。
杜英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新安公主则把水杯推到他面前,好奇的问道
“夫君从长安到岐山,走马观花也似,甚至多有过城而不入,但是自从入岐山道之后,沿途州县,并无多少民众,夫君却走走停停,逢山必爬、逢水必停,又是为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了捏小腿。
这几天陪着杜英爬了好几座山,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兴致勃勃,出生在江南烟雨中的她还没有见过如此雄壮的山河,结果到了后来,千篇一律,也属实是不想看了,索性就坐在山下等着。
走走停停,也难免觉得无聊。
但杜英这样游山玩水,显然不可能真的是游性大发,毕竟现在正是群雄逐鹿的时候,杜英的南下也带着很明确的目的——整顿汉中、图谋巴蜀。
又为何要这般耽搁时间?
所以今天新安公主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杜英轻声说道
“听闻余要前往汉中,汉中世家会作何感想?”
“之前恐怕是诚惶诚恐吧。”新安公主犹豫了一下说道,“毕竟在此之前夫君从来都没有到过汉中,而夫君的威名,想来这些世家多少也听过,所以应当会担心夫君会在汉中强行推动关中新政。
但是现在呢······”
杜英笑道
“估计至少有一些人已经因为余的游山玩水而放松戒备了吧?在他们的眼中,杜仲渊杜都督恐怕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雄心壮志的杜都督,而是沉迷享乐,所到之处只想着声色犬马。
此次南下汉中,与其说是要整顿汉中的吏治,还不如说是想要享受一下汉中的山水。”
“所以到时候恐怕这些汉中世家以为只要拿出来足够多的金银珠宝和美人,就能把夫君给打发了。”新安公主噘着嘴说道。
杜英???
空气中怎么莫名其妙的弥漫出来一些醋味?
他不由得伸手隔着桌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怎么?担心夫君的身边出现一些巴蜀佳人争宠?”
“没有!”新安公主气呼呼的说道,但旋即话音一转,“不,就是如此,妾身此次出来,肩负重任,要替家里的两位姊姊看着夫君呢,怎能让夫君肆意的沾花惹草?”
杜英叹道
“那也行,其实想要避免他们往余身边塞女人,那就得辛苦辛苦殿下了?”
“此话何意?”新安公主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总觉得杜英的笑容里面不怀好意。
杜英却抓住了她仍然停留在桌子上的纤手,拉到鼻子下,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做出陶醉的模样
“真香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余之后只想和美人儿醉生梦死,管他春夏与秋冬。”
新安公主一阵恶寒,另一只手无奈抚额
“万万没想到,竟要做那妲己褒姒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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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以南二十里。
蒋看策马奔驰,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找到了王师大营所在,旋即就······
被埋伏在路边的王师斥候三下五除二给绑了个结实。
一直到斥候将信将疑的听从他的建议从他怀中摸出来一块令牌,才意识到竟然真的抓了自己人。
所以当王坦之问讯抵达营寨门口的时候,蒋看正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尘,半是气愤半是委屈
“本官在邺城尚且还被鲜卑人奉为座上宾,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被自己人给五花大绑了。”
王坦之哈哈大笑着伸手替他虚拍两下
“如此,方可说明王师将士的谨慎小心,只是不意冤枉了主事。”
蒋看当然不敢真的在王坦之面前拿大,他一拱手
“通事馆邺城主事参见王长史。”
王坦之是并州刺史府长史,且在王猛这个并州刺史多半只是挂个虚名的情况下,主簿麻思和长史王坦之才是并州真正的话事人,掌控着整个河东和河内。
只不过现在的王坦之,其实也管不着并州的事务了,只留下麻思一个倒霉蛋留守太原。
但一州之首脑,自然位列蒋看之上。
关中蒋家从龙虽早,但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第一四九三章 我们没有资格谈和
因此,蒋看在鲜卑人面前有多么嚣张,在自家上官面前就有多么恭敬。
此所谓张弛有度也。
所以蒋家出身的子弟,虽然能力并不怎么出众,却往往被杜英安排在一些低职高权的位置上,便是因为看中了他们这样的家风。
王坦之和蒋看之前也只是一面之缘,此时看他的这般模样,心中亦然赞赏,微笑着说道
“军中不计重礼,蒋兄,且入营说话。”
蒋看孤身一人前来,王坦之当然很好奇邺城发生了什么。
解开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蒋看一抹嘴
“长史,余是被鲜卑吴王慕容垂放出城的,其已经派人封锁城门,且查封城中所有的关中商铺,将通事馆内众人也控制起来,只有少部分人已经通过通事馆内密道转移,但是慕容垂已经暗示于我,他知晓密道的存在,想要抓到这些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王坦之皱了皱眉,这是赤果果的在表示自己的手里有人质,威胁城外的关中兵马,不可轻举妄动。
虽然很不喜欢这种被威胁的感觉,但王坦之也不得不考虑这些人质的重要性。
为关中开拓邺城市场,这些商贾们当然也都是提着脑袋在办事,他们所有人都有六扇门背景,或者干脆就是由六扇门假扮的,所以都是不折不扣的关中忠志之士。
纵然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进入邺城的时候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但王坦之身为城外的攻城王师军师——名义上如此,但实际上邓羌根本不打算自己动脑子,王坦之才是那个主帅——却不可能不考虑他们的命途。
否则王坦之定然会在关中引起非议。
蒋看察觉到王坦之面露犹豫神色,当即正色说道
“此次慕容垂放我回来谈判,就是拿捏住了我们此处软肋。但我邺城通事馆、商会和六扇门上下,皆已做好了以身许国之准备,所以长史切勿考虑我等。
若是长史不打算谈和,那余即刻返回城中,告知慕容垂,大不了城里城外,拼他个鱼死网破,难道还能畏惧之?!
我等断不可成为阻碍王师前进的把柄,否则此心惭愧,生不如死。”
拿下邺城,就意味着拿下了鲜卑人的中枢,鲜卑燕国本来就已经七零八落的自信心,肯定会被彻底撕扯干净,全国上下离心离德、无心再战,这般境况下,王师底定河北,岂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蒋看他们断不能容许自己成为王师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哪怕是身死,他们也不愿意身败名裂。
王坦之却无奈的笑了笑
“慕容垂想要和我们谈和,担心王师会尽快攻城?”
“不错······”
王坦之一摊手
“那就谈吧,余正愁不知道应该如何拖延时间呢。”
“嗯?”蒋看没反应过来。
王坦之则叹息道
“如今余麾下兵马,不过万余,强攻邺城,还要牵制邺城周围的鲜卑援兵,谈何容易?
所以余本来也在想着如何能够虚张声势,让鲜卑人不敢出城试探我军的虚实。
如今倒好,鲜卑人自己先怯懦了,那原本没有资格和谈的我们······倒是可以先诈一诈他们。”
蒋看???
也就是说,一万人,你就敢打邺城?
鲜卑大军固然是已经被抽调北上前往邯郸、顺路支援临水,但是慕容垂并没有傻到让自家主力被这样牵着鼻子走,所以还是留下了不少人留守邺城,再加上其后续临时招募的丁壮以及邺城原本为数不多、却绝对堪称精锐的禁军,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接近两万人。
哪怕是良莠不齐,哪怕是士气低落、人心惶惶,但是人家好歹也是控扼坚城、背水一战啊。
攻城的兵马数量甚至还没有守城的多,这是什么大胆包天的操作?
王坦之微笑道
“余这万余人,是从枋头城中拉出来的,求得就是一个一路北上、撕碎鲜卑人临时布设的层层防线,若是余之行动不能快一些的话,无疑会给鲜卑人巩固防线的机会,等到大军渡河北上,所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是今天这般脆弱的防线了。”
蒋看明白过来,但······
打量着王坦之,又看了看那些跟着王坦之一起过来的将领和参谋们,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恐慌或者不自信的神情,甚至还在低声交谈之间流露出笑容,好似用一万人包围两万人连带一座城的根本不是他们。
王坦之似乎看出了蒋看的疑惑,解释道
“余同邓伯夷率军从河内杀奔枋头,就已经做好了抢占枋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之后我军孤军守卫枋头,城外敌军五倍于我,且援兵难以抵达,我军也从未有退缩之意。
因此,如今强攻邺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且河洛各军也已次第渡河,加上后续赶来支援的各州府郡兵,人数已经在四五万上下,如何打不得这邺城?”
蒋看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也渐渐回过神来,都督府显然是放弃了和大司马争夺青州,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在河洛方向上保持太多的兵力。
“那······余折返回城,告知慕容垂愿意和谈?”蒋看试探着问道。
“有劳主事了。”王坦之亦然笑眯眯,“不过主事好像都没有告诉余,慕容垂开出了什么条件吧?”
蒋看愣了一下,旋即一拍脑门。
他之前已经被王坦之的种种操作弄花了眼,险些忘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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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
邓羌率领骑兵远离了邺城。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垂一直阴沉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说明关中王师应当是在认真考虑自己的提议,所以通过这个方式来表示缓和。
他选择在宫中侧殿召见去而复返的关中使者蒋看。
如今的慕容垂,身为吴王,自封摄政,自然要在皇宫中办公。
办公的地点也选择了侧殿而不是大殿,显然是在学习江左的那位会稽王同行。
而他现在还没有打算登临大宝,原因也是很复杂的。
既是因为慕容儁本人还在青州活蹦乱跳,就算是慕容垂已经开列他不少罪状,也不能否认慕容儁是鲜卑入主中原的功臣,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国之君。
所以他的功绩和在鲜卑人心中的名望,都是很难抹杀的。
第一四九四章 强硬的使者
慕容儁还活着,而慕容垂直接上位,难免会引起责问,最好的选择自然要么是慕容儁死了,要么是慕容儁被抓了之后亲自向慕容垂递交传国玉玺,表明帝位的转移和权力的让渡。
显然现在这两条,都很难实现,慕容垂也只能在心里为桓温和杜英加油,期望他们能够尽快荡平青州、捕杀慕容儁。
且如今的鲜卑,四分五裂,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慕容垂若是登基称帝,名不正言不顺,还有可能被认为是自知已经无力回天之后的自娱自乐,流传到后世,只会为人所耻笑。
另外,如今的慕容垂,在经过对天下大势的谨慎分析,再加上前面还有杜英和桓温这两位“先贤”和“后来者”打个样,慕容垂俨然也意识到,天下正统多多少少还挂在江左朝廷身上。
所以杜英和桓温虽有僭越,却还没有光明正大自立旗号的意思。
一旦自立旗号,那么就意味着和正统的割裂,在名义上就会变成一个地方割据政权。
自然在道义上说不过去,对于人才的吸引力也会直线下降。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永嘉之乱后,地方割据政权层出不穷,一座城池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就几次变换大王旗。
但如今还真没有几个长寿的割据政权。
所以显然这样的小政权远不能给人安全和信任感。
这会让人才宁肯投奔腐朽而懦弱的江左朝廷,也不会选择在短暂的风光之后就给某个小政权陪葬。
乱世之中,想要寻死很容易,但是想要活着就很难了。
寻死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如今大多数都是想要求活的人。
所以他们自然期望所依附的政权能够长久,而在发现这条船要沉的时候,也会干脆利落的跳船求生。
异位而处,慕容垂对于那些汉人世家的摇摆不定,还是能够理解的,且现在也还有用的到他们的地方,所以慕容垂并不打算直接把他们连根拔起。
还不到时候。
毕竟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世家,都具有一个很好地传统——积攒财富。
他们会和守财奴一样守着那些家族代代传承下来的基业。
而在慕容垂的眼中,这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不需要担心手下那些鲜卑贵族大老粗们会肆意挥霍的宝藏。
说起来有些丢人,在之前和关中的贸易之中,最积极的不是这些汉人世家——或许他们又有其余的途径能够获得关中商品——而是鲜卑贵族们。
这些名为“贵族”,其实就是靠着入关之后劫掠而发家致富的大老粗,面对设计精妙、人皆追捧的关中商货,自然头脑发热,只剩下“买买买”,这让关中商贾们赚的盆满钵满,也让鲜卑人通过一次次恶战和带来恶劣影响的劫掠所积攒下来的财富,如同开闸泻水一样飞速流逝。
所以慕容垂知道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之际,是指望不上这些权贵了,只能在合适的时候,向世家“征调”钱粮。
因此,当慕容垂锋锐的目光在大殿上的诸多世家子弟脸上扫过时,这些人都有一种没来由的心悸。
但很快,外面的匆匆脚步声就打破了殿上冰冷的气氛。
“启禀大王,西夷使者求见!”
世家子弟们在心中齐齐吁了一口气。
显然西夷使者的到来让他们可以在表面上同仇敌忾,也可以让慕容垂暂时挪开那冰冷的目光。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在那目光之中看到深层次的贪婪。
显然这样的贪婪不可能应在关中使者身上,而最终只会落在世家们的身上。
一身汉家长袍的蒋看,大步走上殿。
这让世家子弟们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们好像看到了第一个进入邺城的关中使者梁殊。
峨冠博带,汉家衣冠。
邺城万人空巷。
曾经的那个梁殊,让整个邺城乱成一锅粥,最终整个王朝崩坏成如今这般模样。
现在这个蒋看,又不知道会给邺城带来什么影响?
世家们还是挺后悔,当时就应该劝说慕容垂把蒋看关押,或者把蒋看放出去了之后就不应该让他回来。
总之······蒋看的存在总是给他们一种事情不可掌控的感觉。
慕容垂显然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微笑着打量着蒋看,显然他更想越过世家、构建起来一个和关中都督府之间的直接联系:
“这么快就回来,看来是带来了好消息。”
蒋看并没有和慕容垂客气的意思,随意的拱了拱手,接着笑问道:
“为什么不是坏消息呢?”
慕容垂笑道:
“若是坏消息的话,那尊使只要在城门下面告知一声就可以了,何必再犯险入城一次呢?”
蒋看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余已经和城外的我军主将商议好了,我军主将顾虑到城中还有不少关中百姓,所以不愿强攻城池,愿意先退兵五里,以示诚意。
但具体能不能和殿下和谈,并非我军主将能够决定的,已八百里加急送往关中,禀报都督,同时恐怕还要大王协助,着人前往邯郸,将此消息送给刺史。
无论是都督还是刺史,皆可决定此事,所以想来后者给消息的话,用不了多久。”
慕容垂挑了挑眉:
“王景略?”
他倒是没有想到,杜英竟然会赋予了王猛这么大的权柄。
临阵指挥权也就算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样能够理解,但是连这种打还是谈都能决定,那说明王猛在杜英那里的信任无以复加。
看来想要挑拨杜英和王猛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错。”蒋看回答。
“好,本王答应了,期望王刺史能够给一个令本王满意的答复。”
蒋看接着说道:
“但我军已经彰显如此诚意,大王是不是应该有所举措?”
“尔军犯我之境,如今退军,却还自称诚意,岂有此理?”有一名文官站出来说道。
蒋看却是看也不看他,冷冷说道:
“战事如何,恐怕还容不得尔等置喙。大王意下如何?”
蒋看的态度如此强硬,甚至还有些恶劣,这让那文官皱了皱眉,还想要争辩,就看到慕容垂向下压了压手,只能愤愤的坐了下来。
仿佛是前日城门上的景象重演,慕容垂看也不看周围文官们的不同神色,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盯着蒋看。
殊不知慕容垂的这般行径,让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们脸色阴晴不定。
第一四九五章 何不请太子劳军?
官员们的想法如何,慕容垂俨然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徐徐说道:
“既然贵军如此有诚意,那本王也可以保证我军斥候不出城,你我两军不碰面、不冲突,如何?”
蒋看打量着慕容垂,若是换做他自己前来,蒋看估计就会满口答应了。
可是他想到了王坦之对自己的叮嘱。
如今表面上来看,王师强而鲜卑守城兵马弱。
所以明明占据主动的是关中王师。
在这般境况下,关中王师愿意后退,这是拿出来的诚意不假,但是显然还是顾虑于慕容垂的手上有足够多的人质,换而言之,说明此时邺城中的这些人,其中有不少大鱼。
这已经被鲜卑人和世家们关注到了。
但若王师真的这么好说话,岂不是等于露怯了?
所以······
蒋看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冷声说道:
“我军愿意解除包围,已经彰显了不小的诚意,所以贵军只是不出城就可以了么?”
慕容垂皱眉,还不等他开口来问,蒋看就已经急促的接着说道:
“我军远来疲惫,所以余认为大王至少应当有所表示吧?比如派遣一位勋贵出城劳军,以彰显大王和谈之诚意!”
“放肆!”这一次,鲜卑勋贵们也坐不住了,他们纷纷喊道,“岂有此理!”
“有辱国体!”
“大王,臣下等愿为大王鞍前马后,以抗西夷!”
“我鲜卑入主邺城、登基称帝,岂能任由这等小儿以诳语辱之!”
中间还夹杂着鲜卑俚语的谩骂,看他们张牙舞爪、吐沫横飞的模样,就知道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以至于那些汉人文官们一个个皆是皱眉,有举起袖子遮住脸庞以回避的,有一样挽起袖子不满的呵斥他们、令他们注重礼仪的,登时整个大殿上乱作一团。
蒋看就身处人群之间,负手而立,明明是他以一己之力搅动的风潮,明明他就站在这风暴的中心,却是对身边的大呼小叫浑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的看向慕容垂。
这些鲜卑人的心态,蒋看当然知晓。
敌军跑到城下,竟然还要我们前去犒劳军士,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侮辱!
而且不管是吴王殿下选中了哪一位勋贵前去,无疑都有可能会被王师直接扣下充当人质。
现在的城中,被控制住了的或者没有被控制的关中人质,有很多。
但是关中王师的手中显然并没有人质。
所以为了多一个谈判的筹码,他们不见得会放过已经送到嘴边的人质,尤其还是鲜卑人不可能不管的勋贵。
所以知道自己的命运,勋贵们不生气才怪。
而汉人文官们看上去只是抓住礼仪不放,但是和不久之前还茹毛饮血的鲜卑勋贵们讲礼仪,不啻于对牛弹琴。
以前的世家文官们就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努力——他们曾经尝试着跟匈奴人、羯人讲礼仪,显然对面只跟他们讲刀剑,以至于他们只能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现在的他们却开始疯狂攻讦鲜卑权贵。
显然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如果不满足关中王师提出的这个条件,恐怕和谈的第一步都很难实现,这就会导致他们的家丁和钱粮被慕容垂源源不断的征调和压榨。
而且这件事是应在鲜卑权贵们身上,不管朝堂上少了哪个鲜卑权贵,此消彼长,都能够助长世家文官们的权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也在借助这个机会,表达对于慕容垂一直无视他们的不满。
换而言之,就是在刷存在感,向慕容垂彰显他们的存在。
殊不知······
慕容垂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们,只是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让世家文官们心里都难免咯噔一下。
他们的嗓门虽然洪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说明什么?
只有死人说话才不会引起重视,或许在慕容垂的眼中,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这让文官们背后冷汗直流,互相交换眼神,收住了声音。
察觉到对面这些聒噪的家伙们终于闭嘴了,鲜卑权贵们顿时底气十足,一个个挺直腰杆,正想要趁此机会、趁胜追击,却不料慕容垂的嗓音骤然响起:
“本王同意。”
大殿之上,一切积蓄的气势,一切针锋相对,一切眼神的交错,都随之烟消云散。
只有鼓荡的热风,依旧从洞开的大门之中吹卷进来,吹动所有人的衣袍。
世家文官们神色各异、齐刷刷看向慕容垂。
鲜卑权贵们惊愕莫名,下意识的想要驳斥,但是看到慕容垂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又都乖巧的闭上了嘴,但左顾右盼,显然想要寻找一齐发声的同伴。
“大王英明。”蒋看微笑着回答。
慕容垂的目光则在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的鲜卑权贵们身上扫过:
“上庸王?”
上庸王慕容评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恐怕······”
“有什么问题么?”慕容垂问,声音冰冷。
“没有!”慕容评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回答。
上庸王慕容评是鲜卑燕国的奠基人慕容廆的幼子,所以其实是慕容垂的小叔叔。
辈分高,但是和慕容恪、慕容垂等人是同龄。
且慕容评的作战功绩并不高,不能说屡战屡败,但是也只是在战场上和敌军各有胜负,这就导致慕容评在以武力为先的鲜卑勋贵之中并不受重视,明明是上一代,却只是“上庸王”,远比不得如今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吴王”。
所以这也让慕容评不敢在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侄儿面前有任何端架子的行为。
当下,他下意识的看了一圈周围人。
一众勋贵们齐刷刷低头,仿佛刚才用眼神撺掇着慕容评起来反对的不是他们。
慕容评把这些人一个两个全部都记在心里,他不敢记恨慕容垂,但是还是可以记恨这些家伙的。
慕容垂微微一笑,看向蒋看:
“可否?”
蒋看却没有说话。
慕容垂脸上的笑容一僵,正想要发火,就听到蒋看笑道:
“既然要表露诚意,余还是期望大王能够表露的更彻底一些。听闻贵国陛下的太子还在邺城,何不请这位前来劳军呢?”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慕容垂也愣住了,他盯着蒋看,好似在问:
此话当真?
蒋看颔首。
慕容垂笑了。
第一四九六章 太子年幼
不过,慕容垂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
只有一直盯着他的蒋看,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不可!”有胡子花白的鲜卑勋贵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
垂下眼帘,慕容垂问
“有何不可?”
四个字,杀意盎然。
那勋贵乖巧的坐下,坐姿端正。
怎么也看不出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窃窃私语声,随之消散。
“兵临城下,乃死生之地,太子纵然为国之体也,又有何不可?”慕容垂接着说道,声音又提高了些。
显然已经不容驳斥。
他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慕容垂麾下的亲信将领们就已经齐刷刷起身。
蒋看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些家伙的腰间都别着佩刀,只不过是短刀,所以当他们端正跪坐在桌案前的时候,刀被桌子给遮掩住了而已。
这让蒋看有些惊讶,他虽然预想到了慕容垂和朝堂上这些文武的关系并不是非常融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至少在慕容垂的眼中,双方的关系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慕容垂不得不让自己的亲信佩刀护卫在身边的地步。
不过这些将领的起身,俨然是震慑住了神色各异的文武。
太子自然是慕容儁的儿子,慕容暐。
年仅八岁。
因此慕容垂坚持让太子前去劳军,这简直就是借刀杀人。
既然关中王师很有可能扣留人质,那么显然扣留慕容暐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向北可以威胁邺城的鲜卑朝廷,向南还可以和慕容儁好生谈谈条件。
想必关中王师是不可能拒绝这样诱惑的。
但是······
若是慕容垂早就已经不把慕容儁放在眼中,对于皇位势在必得了呢?
慕容暐这个太子,现在显然已经是邺城之中阻拦他上位的最大绊脚石。
把南征失败的锅全部都甩在慕容儁的身上——虽然十之八九的责任的确应该是慕容儁来担负——而且再除掉慕容暐,那么慕容垂和皇位之间,已经是一片坦途。
如今的慕容垂,俨然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这般野心。
所以谁站出来反对,谁就注定会成为慕容垂的眼中钉。
“大王圣明!”汉人文官之中,吏部尚书封放霍然起身说道。
他是封孚的父亲,是渤海豪强在朝中的代表。
随着封放开口,高开、刘准等人纷纷起身应和,前者是追随慕容氏起家的汉人流民,后者一样出身渤海世家,一向和封家同进退。
此三人已经可以说是此时邺城朝堂上汉人的代表了,尤其是那些支持慕容儁和慕容恪的河北世家都已经在之前的邺城之乱中被摧折的七零八落。
汉人们的表态,让鲜卑权贵们猝不及防。
他们打心里的自然是不期望送慕容暐出城的。
血缘关系还是其次,慕容垂和慕容暐之间的血缘一样亲近。
主要还是因为鲜卑权贵们仍然期望能够维持现状,皇帝在外,而且邺城朝廷已经完全不听皇帝的命令,就当皇帝已经造反了,而慕容垂身为吴王,想要执掌政权,名不正言不顺,少不得还需要这些鲜卑权贵们的一致拥护。
尤其是慕容暐的存在,是慕容垂登基绕不过去的绊脚石,除非他愿意蒙受千百年的骂名。
只要维持这种状态,鲜卑权贵们自然就能够从慕容垂那里得到足够多的妥协和让步,以换取他们的支持。
而慕容暐出城,这种权贵们和吴王“共邺城”的局面,显然就要打破了,可想而知,之后慕容垂只要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就能够轻松实现自己的梦想,至于鲜卑权贵阶层,就会从现在的特权阶层沦落成夹着尾巴做人。
毕竟慕容垂本人就是从权贵上位的,所以又怎么可能对他们毫无提防?
但是现在汉人们一个个义正言辞,同时时不时的瞥过来看他们,简直就是把鲜卑权贵们架在火上烤,所以就算是权贵们不愿意,也得点头表示赞同了,否则谁知道慕容垂会不会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之后好算账。
尤其是最开始站出来吼了一嗓子“不可”的老权贵,此时更是背后一身冷汗。
方才当真是冲动了,现在对上慕容垂杀人似的目光,他也难免两股战战,当即果断的开口说道
“大王,太子年幼,恐难以独当一面,老臣认为应当择选宗室之中的得力人选,这既是对留守宗室诸王的锻炼,而且也能够彰显我朝之诚意,还能够避免太子露怯、有辱国体。”
“臣下以为然!”
“臣附议!”
鲜卑权贵们纷纷起身附和。
既然慕容垂是想要扫清登基路上能有的所有障碍,那么大家不如就顺水推舟,让一位一样有皇室血缘,一样能够继承皇位的宗室跟着一起去,如此也就为慕容垂铲除一个潜在竞争者。
而为数不多的慕容宗室们,脸色齐刷刷一变。
慕容氏自开国以来,一直都有以宗室子弟领兵的传统,此时镇守各方的主帅,多半都是出身慕容氏。
这也就意味着,留守邺城的宗室们,要么是实在不擅长军事,要么是别有所图,否则早就去地方上领兵了,朝廷又不是不给兵权,甚至还鼓励宗室们有所作为。
当然,在慕容儁、慕容恪和慕容垂这些宗室的压制下,留守邺城的宗室子弟多半都是和上庸王慕容评这样,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是没有什么建树的,所以现在让他们往王师大营之中走一遭,不紧张才怪呢。
一道道目光投过来,简直要把提出建议的那个鲜卑老权贵撕成碎片。
而慕容垂微笑着说道
“不如就请上庸王走一遭吧。”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慕容评,如遭雷击,张大嘴看向慕容垂。
慕容垂回应
“太子年幼,本王终究不放心,王叔辈分长、经验丰富,可否为小侄分忧呢?”
慕容评虽然在战场上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基本的嗅觉还是有的,顿时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哪能没有听懂慕容垂的意思?
吴王哪里是担心太子会有辱国体?
他根本就是想要让太子把国体踩在脚下,狠狠地跺两脚。
反正怎么丢人怎么来,丢的可不是慕容垂的人,而是慕容儁的人,是慕容儁这一系皇族的人!
而太子慕容暐少不更事,不见得就能够“完成”慕容垂的期待,所以还需要有一个人在旁边暗中唆使和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