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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二章 那白色的遮羞布

    “启禀侍中,城中情况已摸排了然,各处街道全部被禁军、鲜卑人和世家部曲所控,禁止任何行人上街,街上受伤无助的百姓,尽数被抓捕起来,或是直接杀良冒功,或是看押入狱、去向不明。”

    大堂上,打探消息的六扇门探子郑重说道。

    那来回踱步的中年人正是侍中郗昙,也是关中在朝堂上最大的话事人。

    昨夜一场动乱,百姓蜂拥向乌衣巷,想要宣泄他们的愤怒、表达他们的诉求。

    然而谢安最终还是打算出兵平乱,整个建康府中三方在此事上达成空前一致,共同出兵镇压扫荡。

    一夜之间,血满建康,最终除了走在前面的百姓被无情射杀或者斩杀,其余的百姓都各自逃散回家。

    不过谢安、司马昱和郗超终究没有疯狂到自断根基的地步,所以严厉约束士卒不准进入屋舍院落扰民,只能在大街上活动。

    所以对于一些昨夜没有获得多少功劳的队伍,大街上受伤之后奄奄一息的百姓,也成了他们功劳的来源。

    不管是被乱党所煽动还就是乱党本身,此时全部当做乱党处理。

    哪怕谢安一开始下达的命令,是对煽动叛乱的乱党杀无赦,对于百姓不可惊扰。

    谢安自己也应该清楚,让一支军队在黑夜之中分辨谁是带头的、谁是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

    其实谢安所想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一个能够镇压住全城的数字,至于真正的乱党有没有被赶尽杀绝,这其中又夹杂了多少百姓,这重要么?

    而且在这其中最大的乱党,显然就是侍中郗昙。

    只不过军队甚至都没有敢包围郗昙的府邸,以免刺激到关中。

    因为就在今天清晨,新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朝廷的案头上。

    关中王师自河洛、河内两个方向齐出,以图青州,且徐州都督荀羡,与杜英约盟于龙亢郡,大有联手之意。

    再加之之前就收到的消息,关中兵马频繁调动于梁州、湟水和南阳等地,大量的湟水谷地沿线氐羌仆从部落都被征调,这是大规模军事动员的节奏。

    换而言之,如今的关中,已经如同利箭在弦、引弓待发。

    若是此时贸然包围关中臣属府邸、挑起和关中之间的直接冲突,那么说不定这支连大司马都要忌惮万分的利箭,会直接射向建康。

    控有京口的关中,可不会把建康府引以为傲的长江天险放在眼里。

    所以谢安最终给整个行动定下基调也是平乱民、安社稷、不追究。

    并且还专门派人前来告知郗昙。

    但是这也没有让郗昙放松分毫。

    既因为谢安这种世家出身之人说的话也不见得可信,说不定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来一个人赃并获,也因为别说是乱民了,谢安想要抓捕的乱党,此时就满满当当塞满了郗昙府邸的前庭后院。

    而郗昙,只能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六扇门统领陆唐表示:

    你们六扇门什么时候在建康府有这么多人了?

    新任六扇门统领陆唐憨憨笑着解释:

    咱也是初来乍到,咱怎么知道能一呼百应呢?

    百姓们支持才能让六扇门发展壮大,这也说明关中新政得人心嘛!

    这不是好事?

    郗昙一脸无奈,而此时听到探听消息的斥候回报,更是叹息道:

    “陆兄啊陆兄,这可如何是好?”

    陆唐就站在郗昙的对面,恍如山岳、不动丝毫。

    他淡淡说道:

    “六扇门从不畏惧流血牺牲,而所有走投无路的百姓,也一样不畏惧流血牺牲。我们唯一畏惧的,无外乎不能死得其所。

    都督派遣余前来建康府,本来就不是打算让余来和朝廷谈判的,不是么?”

    一个杜英身边的亲随将领,一个军中以一当十的悍将,能发挥什么作用,也不用陆唐再多解释了。

    郗昙则犹犹豫豫的看向他:

    “所以······都督派你来杀人的?”

    “不错。”陆唐点头,“我们曾寄希望于百姓的呐喊,不过现在看来,当朝的衮衮诸公显然已经不在乎百姓的生死了,那么六扇门接下来也不会再贸然发动百姓。”

    郗昙一听陆唐这个傻大个竟然还真的有计划,顿时来了兴致:

    “愿闻其详?”

    “其一,六扇门将会继续暗中传递关中新政的理念,有了这一次的流血牺牲,想必建康城中的百姓对于新政会有更多的向往和认知,而朝廷之后必然会采取的一些假模假样的安民赈灾之策,想来也不会收买多少人心了。

    但是我们倒是可以借助这般隐忍待发,给他们营造一种百姓们已经安于现状的假象。毕竟在此之前,百姓们也的确真的是这样的。”陆唐解释道。

    “这就好,这就好······”郗昙连连说道。

    天天大街上打生打死的,他有点儿接受不了。

    在骨子里,他还是一个世家子弟,一个理想主义的世家子弟,所以认为天下大事应该是在朝堂上通过对于经义的争辩来取舍,而不是通过百姓们在大街上的闹事来制定和改变。

    “这其二呢。”陆唐笑道,“自然就是要让那些举起屠刀的刽子手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笑格外狰狞,眼底蕴藏的愤怒,像是汹汹燃烧的火,要把目光所及之处全部燃尽。

    “此言怎讲?”郗昙打了一个寒颤。

    “临别之时,都督曾经告诉余,届时朝廷的强势镇压并且把一切朝廷的罪行都洗白,只会让更多的愤怒被压抑下来。

    而六扇门就是这白色遮羞布,不,或者说裹尸布之下的一把刀,刺穿他,让那些还想要遮掩朝廷之政弊端、否认世家之害的人,流血、死亡,用他们的血,而不是我们的血,来染红这遮羞布。

    当鲜血顺着白色的布在渲染,侍中,你说,这像不像是燎原的火,在烧?”

    陆唐最终抛给了郗昙一个反问句。

    但是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否太过张扬?”郗昙属实是有点儿担心自己到时候扛不住朝堂上因此而施加下来的压力。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尔。”陆唐冷笑道,“在这压抑之中,必要有人先来反抗,必要有人走在前面。

    否则,不在沉默之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之中灭亡!”

    郗昙苦笑道: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是啊,都督说的。”陆唐解释,“而且将会是明天我们所刊印报纸的头版头条,以告慰牺牲之同侪、冤死之百姓。”

第一三六三章 抬起头,擦亮眼,且看着!

    顿了一下,陆唐的声音,从之前的哀悼转为激昂,如果说方才是悼词以寄托哀思,那么现在就是战斗的宣扬:

    “也让整个建康府,不,让所有在世家欺压之下的人,抬起头,擦亮眼,且看着!”

    说罢,陆唐忍不住瞥一眼郗昙:

    “侍中若是害怕,尚且可走,六扇门也可撤出侍中府邸,大家虽非同舟共济,但想来也还可以是同道中人,又或者侍中可以行自己的事,都督对侍中也并没有强制而刻意的要求,此次反倒是六扇门主动叨扰侍中了。”

    打量着说话硬邦邦的陆唐,郗昙笑骂一声:

    “彼其娘之,杜仲渊是我女婿来着!”

    我不管什么皇帝和世家,百姓和六扇门,你们到底孰对孰错。

    帮我女婿,以后让我女婿飞黄腾达了之后我跟着鸡犬升天,这总没有错!

    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用最硬气的语气说着最家长里短、最自私的话,陆唐哈哈大笑:

    “果然,都督没有看错人!”

    “我家女儿是他抢的,我有什么办法?!”

    郗昙愤愤的一甩袖子:“你们要多少药,本官去买,便豁着这老脸不要了,总有人不敢拦我!”

    “那必然是不敢阻拦侍中的。”陆唐含笑说道,“来人,随侍中一起走一遭。”

    等郗昙匆匆离去之后,两名六扇门小校走上前来:

    “启禀统领,昨夜之乱的伤亡失踪名单已经统计出来了。”

    陆唐脸上的笑容消散,他接过来名单,凝视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良久之后,掩卷长叹:

    “朝廷······果然狠辣,即使是六扇门也承担不起几次这样的损失,不过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朝廷这一次恐怕也不好受,余倒要看看,六扇门的方式一变,朝廷又要如何应对?”

    “统领,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

    “让城中藏身的将士们不要轻举妄动,待到风头平息之后,我们还是要离开侍中府邸的,虽然没有禁军敢于前来围困封锁,但是想必这周围已经布满了眼线,紧盯着一举一动。

    所以如何出府,也是个问题,他们不敢在侍中府上造次,但离开了侍中府可说不准。”

    “用运送蔬菜和粮食的马车悄悄运出城,再择机进城。”

    “不如直接挖地道。”

    “扮做侍中的随从,随时都可以没入大街上人群之中,纵然有人盯着,也不可能分辨出真真假假每一个人。

    当发现有人盯梢,甩得开就直接离开,甩不开则索性重新回到侍中府上。”

    几名小校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陆唐看着认真的他们,突然间觉得,说不定六扇门的这些小智慧,还真的能够和朝廷上的几个老狐狸好生较量一下。

    ——————————

    荀羡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但是的确比杜英想象之中的要老一些,或者说体现出了他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有的成熟稳重。

    大概也是因为世家子弟们固有的精致,总是给杜英一种奶油小生的感觉,甚至他们平时对于五石散的依赖更是让他们看上去脸色苍白而身形瘦弱,仿佛弱柳扶风。

    以至于杜英有时候怀疑,家里最娇弱的茂儿,都能一个打两个。

    难怪阿元会在历史上留下“天壤之别”的笑话。

    然而出现在杜英面前的荀羡显然并不是这样的。

    五大三粗的汉子,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手按佩剑,自有一股沙场征战老将的风采。

    相比之下,站在他身边的寻阳公主,显得颇为娇小。

    这不由得让杜英心生几分敬意。

    显然这位在自己之前,大晋最年轻的都督,真的是一刀一枪从战马上厮杀过来的,值得敬佩。

    “荀都督,久仰大名!”杜英大笑着拱了拱手。

    荀羡亦然拱手还礼:

    “相比于名动天下的杜都督,余不过只是战乱之中苟延残喘一小将尔。”

    “统兵千万,威震青州,还敢说苟延残喘?”杜英揶揄道,“若是都督为苟延残喘之辈,则你我不会今日相会于此了。”

    荀羡一笑:

    “终究比之都督多有不足。”

    接着,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都落在了两个皇族女子身上。

    寻阳公主和新安公主自然是久别重逢、他乡逢亲友,因而此时有诸多话想要说,但是碍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看上去甚是和睦,却又好似暗藏着试探之意,所以也不敢贸然说话。

    “你们叙旧吧。”杜英微笑道,“想来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

    寻阳公主还讷讷看向荀羡,但新安公主才不和自家仲渊客气,当即开心的拉着姑姑的手走向一边。

    望着她们的背影,杜英打趣道:

    “看来荀都督在家里是一言九鼎呀,连寻阳公主都得看着都督的眼色行事。”

    荀羡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一样比不上杜都督,连公主都不放在正妻之位上。”

    两人相视大笑,但是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相互之间的相似之处,也就是他们同样根本没有把司马氏皇权放在眼中。

    为天下而战,为万民而战,为自己的抱负和生前身后名而战。

    司马氏?

    也配让我抛头颅洒热血?

    好像终于找到一些共同语言,乃至是惺惺相惜的感觉,荀羡也不再板着脸:

    “都督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以表字称呼,唤我一声令则便是。”

    “杜英,杜仲渊!”杜英一拱手,“算起来倒是余占了便宜。”

    荀羡该是他姑父来着。

    荀羡摇头:

    “滚滚胡尘面前,众生平等,更何况仲渊兄如今为关中之主,是一方霸主,余可不能让仲渊兄做晚辈。

    大丈夫立于世,当以功劳论英雄,如何能以家长里短来论?因而你我平辈论交,最为合适。”

    “令则兄爽快!”杜英颔首,“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说?”

    “请!”荀羡早来半日,也就算半个主人,当即撤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相与步于中堂,杜英便看到一张巨大的舆图和一个山河形胜罗列其上的沙盘已经摆在大堂上。

    荀羡拍了拍沙盘的边缘,感慨说道:

    “之前转战淮北多年,风餐露宿,多半都是在马背上看山河,今日以此角度来看,别是一番滋味啊。”

    “愿闻其详。”

    “之前所见,山河寸寸,因此寸土不愿丢、寸土不愿让。今日所见,山河万里,北方胡尘弥漫之处,尚且多矣!”

第一三六四章 胡人,不只在青州

    荀羡这些年一直转战淮北、青州,名为都督,其实麾下州府支离破碎,就是在胡人的地盘上打游击。

    此时骤然看到沙盘上,将阔别已久的江南烟雨、祖上发迹所在的淮西汝南,还有自己从未到过,但是已经为关中王师所掌控的河洛长安,

    尽数囊括,自然有一种眼前一亮、豪气顿生的感觉。

    我所鏖战、涉足的山河,只有那一点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我的血汗,如今更是终于在此地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有了一块牢固的地盘。

    但是胡尘仍然还弥漫在偌大的北方,而如果我辈不能奋起驱散之,又有何资格自诩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说着,荀羡目光炯炯的看向杜英:

    “所以愿与仲渊携手,荡清魑魅魍魉,还天下以清平。”

    杜英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因为在此之前,他虽然也做好了荀羡会倾向于和关中合作的心理准备,否则荀羡也不会在彭城之战和杜英建立联络之后,在江左局势扑朔未定的情况下,就前来龙亢郡找杜英,但杜英也仍然没有想到,荀羡的态度会如此直接而坚定。

    虽然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杜英不得不承认,当一个浑身腱子肉,看上去就是个战场上经常砍人不动脑子的猛人和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尤其是当旁边的谢奕连连点头的时候。

    显然这就是他们这一批人已然习惯了的行事风格。

    是杜英没有习惯罢了。

    杜英只好伸手指了指沙盘:

    “北伐,说来容易,但是令则兄且看,如今鲜卑人内部动乱,

    慕容恪在河洛,慕容儁在青州,

    慕容垂在邺城,三方相互牵制,却又三方互为犄角。

    他们之间至今只是相互声讨,从并没有妄动刀兵,说明他们也一样意识到,纵然自己内部的矛盾不可调和,但是唇亡齿寒,绝对不能任由王师进攻其中一家。

    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便是,进攻其中一家,就会引起其余两家从侧翼扑上来,唯有牵制住一家,而同时进攻其余两家,方是破敌之道。”

    谢奕笑道:

    “仲渊的意思,之前已经在往来书信之中说过,余因此和令则有讨论此事。”

    荀羡则顺势说道:

    “不错,余同无奕意思皆是,你我两方,齐心协力进攻青州和河洛,

    将战线直接推到大河。

    并且贵部之前就已经有越过大河强攻枋头的姿态,现在也一样可以通过进攻枋头来牵制慕容垂,甚至还能同时牵制慕容恪,而进攻青州、消灭慕容儁的任务,余可以胜任。”

    说到这里,荀羡不无遗憾:

    “若不是为了能够彻底搅乱鲜卑人,慕容儁连彭城都出不去!”

    知道个中内情,明白荀羡当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能围而不攻的杜英和谢奕,此时倒是也没有打算无情的拆穿他。

    毕竟荀羡在这个草创的联盟之中处于弱势的一方,所以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告知盟友自己的强大,也在意料之中。

    但杜英还是忍不住打击一下:

    “令则兄素来与鲜卑人为敌,知其行军征伐之道,然令则兄此次北上,恐怕敌人并非只从正面而来。”

    荀羡挑了挑眉:

    “敌人?还有谁是敌人,又从何而来?”

    杜英和谢奕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当然没有傻到认为荀羡真的一点儿zz嗅觉都没有,哪怕他身在边境战场。

    这是世家子弟的本能,荀羡必然也不缺。

    那么荀羡发出这样的疑问,就是在表明自己现在的立场,他仍然认为自己是朝廷的一方都督、代天牧民,所以也不会和朝廷出现正面冲突。

    杜英的这个问题,无非是想说,朝廷有可能在背后捅刀子而已,但是在荀羡看来,只要自己摆出和朝廷合作的姿态,朝廷也必然不会四面树敌——现在朝廷所面临的敌人也不少,总不能把所有的封疆大吏都逼反了吧?

    因而荀羡虽然乐意和杜英合作,但也不会拒绝听从朝廷的命令,只要这其中不矛盾的话。

    而只要杜英不插手青州方向的战事,关中王师不出现在青州,又为什么会矛盾呢?

    朝廷自没有可能调青州的兵马,去进攻关中的兵马。

    如果朝廷真的会这般犯糊涂的话,那荀羡自也可以选择没有收到这条命令。

    乱世嘛,路上不太平,斥候出现一些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荀羡的有恃无恐,让杜英哂笑:

    “不只是朝廷,还有胡人,胡人不止在我们的前方。”

    荀羡登时脸色微变,皱了皱眉说道:

    “朝廷还想要让慕容虔北上?”

    “朝廷可战之兵有几何?”杜英径直问道。

    荀羡犹豫了一下:

    “若北伐,无外乎大司马。”

    “可朝廷欲使大司马立下此等大功邪?”杜英反问,“朝廷容不下余,可容得下大司马?”

    杜英是方镇,朝廷一直都是秉持着能打压绝不支持的态度。

    桓温是方镇,固然这个方镇野心勃勃,但是朝廷好像从一开始就一直小心提防着,所以桓温会对朝廷没有半点儿好感也在情理之中。

    而杜英现在好似在说着方镇于朝廷心中的地位,又好似正是在提醒荀羡,同样身为方镇,荀羡手中的兵力虽然不多,而且治下土地又多在战火之中,可是······

    当初杜英在关中,桓温入巴蜀,所面临的情况,可又比现在更好?

    如果此次荀羡拿下青州,顿时坐拥青徐淮上,那么朝廷一样会和忌惮杜英和桓温一样忌惮荀羡。

    荀羡微微皱眉,虽然明知如此,但是也难免心里不是滋味,毕竟他在徐州厮杀,自诩未有负国之处,可是转念一想,杜仲渊和桓元子,难道在最开始就一门心思想要造反么?

    无外乎位高权重而朝廷猜忌罢了。

    当然,荀羡的内心想法,杜英和桓温不知道,若是二人知道荀羡在心中有此一问,大概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反贼的。

    “朝廷不用大司马,却意欲北伐而争功,兵从何来?”荀羡讷讷反问。

    杜英看着他:

    “令则兄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么?”

    “和鲜卑人并肩作战······当真荒唐。”荀羡狠狠的一捶沙盘,他接着攥紧拳头,环顾周围。

    大概是想要找到一个人打一顿。

    但是杜英和谢奕显然又不合适。

第一三六五章 主攻何处?

    荀羡这种无名火,上过战场的杜英和谢奕,显然都能够理解。

    和鲜卑人打了这么久,结果到头来发现朝廷派来的援军可能都是鲜卑人,这在朝堂衮衮诸公看来,自然很正常,鲜卑人愿意为我所用,而我借慕容虔更给北方混乱的局势添一把火。

    这不是双赢?

    然而在荀羡这种前线厮杀的将领们看来,和仇寇胡人并肩作战,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他们的思想更为简单,他们的拳头更为强硬。

    杜英当即说道

    “朝堂上有朝堂上的想法,反正朝堂上也不打算听令则兄之言,令则兄可以阻挡这种事发生么?”

    荀羡摇了摇头。

    他要是说话一言九鼎,那么应该在建康府,不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他驸马的身份,和皇家有了干系,也就和世家站在了对立面?

    而因为他逃婚的光荣历史,皇家又对他没有那么信任。

    否则何至于被派遣到了战事最为激烈、敌情最为复杂的青徐?

    “那仲渊认为,此战应该如何打?”荀羡忍不住问道。

    杜英在心中一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不过他的表情管理还是到位的,当即露出严肃的神色,沉声说道

    “如今之计,无外乎我军为朝廷之兵空出来一条通道,其愿意北上进攻则进攻,不愿意进攻亦无妨,而我军的进攻重点放在慕容恪身上。”

    “为何是慕容恪?”

    “慕容儁为鲜卑皇帝,占据正统,即使是此次丧师辱国,但一样在鲜卑朝野之间具有威望,毕竟也算是鲜卑开国、立国之君了。

    所以其若是在青州收拾残兵、据险而守,再加上其本来就对青州、河北等地的世家多有扶持,这些世家也必然会感念慕容儁之恩,且不愿屈居渤海世家之下,所以支持慕容儁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慕容儁并不是孤军在外,甚至仍然有和慕容垂一较高下的能耐。

    至于慕容垂,就更不用多说,慕容垂如今盘踞邺城,肯定也已经掌握了兵权以及那些随同鲜卑人入关的北地渤海世家的支持,所以钱粮富足、城高池深,据大河之天险而有骑兵之锋锐。

    王师在不荡清河南的时候就贸然前往燕赵和慕容垂交兵,并非易事,且此时坐镇幽州的范阳王慕容德之举动尚且不明了,就其按兵不动来看,显然也是更倾向于支持慕容垂的。”

    杜英解释了这两边之后,其实接下来不需要解释为什么是慕容恪,谢奕和荀羡都已明了。

    柿子选软的捏呗。

    被慕容垂从邺城驱赶出来的慕容恪,显然剑甲已残、士气低落,而且长期和河洛、两淮的关中王师摩擦交手,其即使是原本屯驻在大河南岸的兵马,也都已经疲惫不堪。

    毕竟自各路王师驰援两淮以来,慕容恪总是撞在枪口上,一直在挨揍,先是杜英,后是桓温,以至于慕容儁都不得不把慕容恪部调到后方休整,否则该有人怀疑慕容儁是不是针对慕容恪,故意安排一些危险的任务了。

    “那慕容儁······”荀羡犹然心有不甘。

    “给朝廷吧,余还挺好奇,朝廷能不能吃的下?”杜英笑道。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

    “朝廷最终会如此派遣兵马北上,如今应该还没有定论,之前所说也不过只是一家之言、聊做揣测罢了。”

    荀羡微微颔首,他自然知道杜英也只是揣测,但易位而处,朝廷的选择并非不好猜,荀羡其实已经做出了和杜英一样的判断。

    毕竟皇室的皆操,“有口皆碑”。

    “而我军将会对慕容恪所盘踞之河南各城发起进攻,以求能够将鲜卑人的地盘约束在青州。”杜英接着说道,“这也需要令则兄从彭城出兵,向西北推进,进攻睢阳,最终我两军可会猎于陈留或济阴。”

    荀羡不由得问道

    “若朝廷率军北上,欲取道徐州而进攻青州呢?”

    “令则兄为青徐都督,当自抉之。”杜英回答。

    荀羡······

    我要是心里有底就不问你了。

    不过杜英并不打算插手他的决策,也让荀羡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一些,毕竟关中强大而青徐弱小,荀羡还真的挺担心随着战事发展起来,青徐军队会沦为杜英的附庸,然后免不了成为炮灰的命运。

    “个中细节,无论是派遣多少兵马,从何处发起进攻,还是战后所收复的州府应当如何分割管辖,恐怕还需要细细商议,不如待晚宴之时再与仲渊商讨?”荀羡问道。

    “善。”杜英笑眯眯地回答。

    他也明白,自然是自己给出的信息量太大,让荀羡一时间很难自己抉择,所以他也需要回去和自己的幕僚们商量一下,免得被杜英牵着鼻子走。

    谢奕目送他离去,回头问道。6

    “按照仲渊之计策,则余可为前锋?”

    杜英看着自家岳丈,想了想为了能够让自己劝住老爹而用心伺候的阿元,果断的摇了摇头。

    谢奕当即不满的说道

    “王师军中,焉有更胜过老夫者?”

    论当前锋,谢奕那是经验丰富。

    杜英无奈

    “阿元不同意。”

    谢道韫可是一反常态,努力骑马,挥汗如雨,最后累的趴在马身上多半天。

    如此巨大的付出,杜英自然不能辜负。

    一听自家女儿的意思,谢奕顿时气势弱了几分,顾左右而言他

    “那令则此次是否要不得不分兵行事了?”

    杜英不觉得谢奕死心了,但是谢奕愿意岔开话题,杜英也不纠缠,颔首说道

    “留一部镇守琅琊,随时威胁青州的侧后,另外领大军进攻睢阳,这是对荀羡来说最好的选择,而彭城,他就算是不愿意让开,到时候朝廷兵马北上争功,他也必须得让开的,否则一旦被牵涉其中,朝廷,或者准确说大司马和慕容虔,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一样是连襟,大司马可不一定会给荀羡讨价还价的机会,反而有可能借助荀羡不舍得拱手让出彭城的心思,反过来讹诈荀羡的钱粮,要求其供应大军所需,届时只会把荀羡摆在更加难受的位置上。”

    “但令则麾下恐怕也选派不出忠心耿耿的人坐镇琅琊。”谢奕无奈的说道,所以他觉得这对于荀羡来说是一个好的选择,却不见得有可行性,“并非人人都有王景略,而慕容儁和慕容垂兄弟反目的前车之鉴尚且还摆在这里。”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第一三六六章 夫人外交

    杜英没有接过来话茬,反倒是看着谢奕,好整以暇。

    谢奕本来还想苦苦思索,可是注意到杜英的目光之后,他挑了挑眉,伸手,有些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杜英微笑,显然便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谢奕忍不住搓了搓手:

    “老夫还想为前锋······”

    “若是岳父能够替荀令则守住琅琊,则对于关中的功劳,更胜过一个先锋。”杜英劝道,“先锋常有,而能够让荀令则放心的人,不常有。”

    谢奕的粗线条以及他在这一代人之中的影响力,显然让他的声望和形象虽然不符合世家家主该有的模样,但是却是大家公认的讲信用、重义气的人。

    之前谢奕在桓温军中,哪怕王谢世家和桓温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浮于表面,谢奕仍然当他的军中前锋,并且屡立战功,桓温也一直把他当做心腹,能够自由出入桓温幕府的本来也没有多少人,而提着酒坛子满幕府抓桓温的,大概真的只有这么一位了。

    有这一段佳话作为映衬,更是让谢奕讲义气、守信用、在其位而谋其政的好名声传播开来。

    荀羡选择相信谢奕的可能,也是有的。

    “夫君!”人未至而声先至,新安公主蹦蹦跳跳的闯进来,本想直接一头撞入杜英怀中,结果余光还是堪堪看到了在不远处颇为尴尬的谢奕,赶忙刹住脚步。

    杜英轻轻咳嗽一声:

    “殿下慢些。”

    新安公主讪讪一笑。

    谢奕自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多余,正想要告退,杜英却伸手止住他,转而问新安公主:

    “殿下,可有探听到什么?”

    新安公主献宝似的说道:

    “皇姑说,因为久在前线和敌后,再加之去岁秋冬两季多在杀伐之中,所以荀都督的粮草也已经所剩不多,很难支撑起大规模的作战,其不见得会同意长距离的行军调度,除非夫君能够保证为其提供粮草。

    而且荀都督治下,民生凋敝,再加之关中和江左以及荆州各处,如今发展繁荣,甚至就连河北在鲜卑人的治理下也算有声有色,这就使得青徐各处百姓,多半离散。

    如何留住百姓,现在也成了荀都督最为头痛的事,为此他甚至还变卖家产,以求能够供应青州所需,以至于皇姑都随之变卖了首饰,然如今也已经入不敷出。”

    杜英旋即侧头问谢奕:

    “岳父以为如何?”

    谢奕斟酌说道:

    “看似是妇道人家所述事实,然,也应当是令则特意让其转述,以试探仲渊是否有为其解决这些问题之意,换而言之,其实荀令则的条件已经开出了,只是比直接伸手要这要那来的更加宽泛。”

    “大概他也不知道面对青州的乱局又应当如何解决吧。”杜英对此倒还是有些自信的,“所以不如直接把这个难题丢给余,作为率军支援关中作战的条件。”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如今天下乱世各方,各有各的难处,而这其中治理最好的显然是关中的杜仲渊,因此由关中都督府为现在废墟之上的青徐拿出来一份发展方略,甚至关中掏钱通过发展工商贸易带动青徐的民生发展,是最好的选择。

    显然原本已经打算摆烂的荀羡,现在发现关中新政对于民生的恢复很不错,所以想要通过自己出工出力换来杜英在发展民生上的指点。

    这才是荀羡此次主动来找杜英,甚至还拖家带口的深层次原因。

    新安公主也明白过来,皇姑有意无意向自己提出的这些话题,或许也是荀羡在不经意之间向她提起的。

    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夫人外交”的新安公主,一时间有一种被皇姑欺骗了感情的感觉,但是转念一想,皇姑也并没有欺骗自己什么,不过是借助这个渠道隐晦的传达荀羡不好直接对杜英说的一些想法和诉求罢了。

    其实也是因为荀羡现在身为一方都督,按理说应该是和杜英平起平坐的,若是直接说出这样的条件,几乎就等于是在求着杜英拉青徐一把了,地位太卑微,容易导致杜英直接把他当做下属呼来喝去,所以才采用这种迂回的策略。

    也能够理解。

    “殿下怎么看?”杜英看新安公主若有所思的样子。

    新安公主郑重的说道:

    “皇姑还是没有骗我的······”

    杜英和谢奕面面相觑,意识到殿下和他们的思绪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谢奕憨憨一笑,难怪阿元会觉得堂堂公主摆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根本就是个很容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傻子嘛!

    听到了谢奕的笑声,新安公主才猛地回过神来,弱弱的抬头看了杜英一眼:

    “那,那我该怎么看?”

    杜英顿时觉得自己对小秘书的培养还是很失败的,果然小秘书只合适用来暖床:

    “那殿下等会儿可以再去拜访看问寻阳公主,告诉公主,京口在经过关中新政的细心调理之后,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寻阳公主自然会把这番话转述给荀令则。

    青徐尚远,现在余所能做的也不多,但是双方之间先通商路,并且以提升整个青徐的生产,将原本的家庭作坊变成工坊产业,进而带动青徐的产业升,咳,革新提升,让青徐百姓一样能够衣食无忧,余还是勉强能够做到的。

    尤其是青徐靠海,是否能够和京口之间通过海路连接,可以让荀都督好生考虑一下。”

    新安公主微微颔首:

    “现在陆上的确不太平,若是走海路的话,就能避免乱贼和朝廷的袭扰了。”

    谢奕不由得露出古怪的神色,这丫头当真是出嫁从夫,已经站到朝廷的对立面了。

    大概察觉到了谢奕奇怪的目光,新安公主扭过头,郑重的说道:

    “现在的朝廷,是被想要架空皇权的世家、想要争夺皇权的边镇以及想要夺回皇权的皇室所共同掌控的,这样的朝廷本来就政出多门、各不相同。

    其中相互矛盾之处多矣,这只会导致政令在地方上的推广寸步难行,就更不要说能不能最终使得百姓受益了。

    所以这样的朝廷,留之何用?当早日推翻矣!”

    谢奕一时惊为天人,却也只能讷讷拱手:

    “殿下所言甚是,臣下受教了。”

    同时,被效忠的主上教导了一番造反才是对的,谢奕越想越不对劲,神情格外古怪。

第一三六七章 司马家的两位公主

    杜英看着诸如岳父这种偏向于保皇守旧派系的人,亲耳听到一朝公主说出这番话,露出来“臣等正欲死战,殿下何故先降?”的苦笑,莫名心中爽快,但还得强忍着笑说道:

    “正是此理,岳父也当好生思索一下,

    如今的朝廷,可是值得我们效忠和拱卫的朝廷?”

    自家女婿要造反,谢奕并不惊讶,甚至心理建设都做好了,只不过他本人并不是很想对朝廷动刀子,此时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正打算生硬的岔开话题,就听到新安公主先问道:

    “夫君,妾身就这么直接告诉皇姑么?”

    “让你遮遮掩掩、话里有话,你会么?”杜英斜眼看她。

    新安公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嗯?”

    “妾身自然会遮,不,含蓄了。”新安公主不满的嘟囔道,“但是这不是担心皇姑听不懂么?”

    杜英轻笑道:

    “既然荀令则带着寻阳殿下来了,那么恐怕这一对夫妇也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般貌合神离。”

    新安公主顿时应道:

    “那自然是最好,而且妾身看呢,皇姑除了舟车劳顿看上去面色有些疲惫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想来平时生活还是不错的。”

    杜英颔首:

    “所以余相信荀令则所隐含的担忧,就在你皇姑所言之中,既然他落不下来面子求我,那余便主动送上门去也无妨。就辛苦殿下还要走一遭了。”

    “这是自然,愿为夫君分忧。”新安公主装模作样的躬身行礼。

    杜英则趁机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就你皮。

    ——————————

    在谢奕为荀羡准备的府邸中,看到荀羡大步走过来,端坐在堂上的寻阳公主起身迎上来:

    “夫君回来了,

    先坐下歇歇?”

    荀羡微微颔首,

    顺手就要拿起来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但是被寻阳公主直接伸手按住,不满的说道:

    “都已经凉了,且等等,为夫君换一杯热茶。”

    “哎,无妨无妨。”荀羡摆了摆手,“出征在外的时候,如牛饮水多矣。”

    寻阳公主哼了一声,不由分说就把茶杯按住。

    荀羡只好讪讪一笑,一撩衣袍坐下。

    “刚从外面回来,脏不脏?”她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伸手给荀羡拍打了一下衣服下摆,当真有尘土纷纷扬扬激起。

    低头看着认真拍打灰尘的夫人,荀羡叹道:

    “夫人贵为一国公主,其实不用做这些下人才做的活计。”

    “显然青州贫苦、百姓流离,你这个做都督的都要省吃俭用,家中的几个下人本来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妾身横竖是看到了,所以帮帮忙又有什么不妥的呢?”寻阳公主随口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妾身早就不是什么当朝公主,既然随着夫君一起,那就是荀家妇人而已。”

    “委屈殿下了。”荀羡叹道,“于公,荀某问心无愧,但于此家,某的确愧对殿下。”

    “说什么话呢!”寻阳公主一边嗔道,一边拉起来他的衣摆,认真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夫君主外,妾身主内而已,分工各有不同。

    夫君且坐吧,这下干净了。”

    荀羡抓过来她的手,寻阳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抓着,荀羡则掏出来自己的手帕,但是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帕子,又有些犹豫。

    “用我的吧。”寻阳公主含笑把自己的递给他,看着他细细的擦拭自己的手指,柔声说道,“夫君可和杜仲渊谈妥?”

    “不过是相互试探了一下罢了。”荀羡摇头,“余现在贸然说什么,杜仲渊也不见得会相信,大家互相冷静冷静、思索一下,更是好事,夫人这里呢?”

    “夫君需要妾身转达的,妾身或是明明白白的,或是含蓄的告知福儿了,那丫头古灵精怪的,想来应该能听明白,就是不知道杜仲渊又会不会认真考虑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来的消息了。”寻阳公主回答。

    “他会的。”荀羡郑重说道。

    “夫君如此笃定?”

    “不错,当余看到他们摆在议事堂上的沙盘,囊括了整个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很确定,杜仲渊肯定不会放任青徐不管。

    当朝衮衮诸公目光所及,或许还真比不上杜仲渊。因而余现在反倒是有些后悔了,当时就应该直接摆名车马告诉杜仲渊,余所能拿出来的兵马数量以及所面对的困难······

    如今杜仲渊恐怕也会暗暗觉得,余会不会是在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提防于他。”

    荀羡越说越后悔,忍不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但是被寻阳公主一把给拽住了:

    “夫君作甚?”

    “余要去找杜仲渊,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既然他能心怀天下,那总不会见死不救!”荀羡直截了当的说道。

    “哎呦,我的好夫君呀,且坐下!”寻阳公主无奈的用力拽了一下,让荀羡坐回来,“且不说杜仲渊有没有从福儿那丫头的话中听明白我们的意思,纵然是听明白了,现在是夫君有求于他,若是夫君方才硬气的什么都没说,现在却着急忙慌的找上门来,那说明什么?”

    荀羡皱了皱眉:

    “请夫人赐教。”

    “赐教谈不上,夫君当局者迷罢了。”寻阳公主竖起来两根手指,“其一,应当是青州陡然生变,让夫君坐不住了。其二,自然是夫君本身就是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之人,所以方才说一套,现在说一套,保不齐呀,过一会儿还要说一套,所以哪一套话能够相信呢?”

    “为夫不是那种人!”荀羡不满的说道。

    “是了,妾身知道夫君从一而终。”寻阳公主揶揄道,“可是杜仲渊如何知道?夫君这般毛毛躁躁行事,难免会让他误会了。

    如今你们都是一方都督,决定千万人生死,可不能和小孩子玩闹一样阴晴不定,说出的话,就得负责。”

    荀羡叹道:

    “夫人所言在理,那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等。”寻阳公主一口咬定,“杜仲渊若真是如夫君所言那般,那他恐怕也不会老神在在的等着夫君再次找上门去,必然会先来进一步试探夫君的心思······”

    “报!新安公主车驾已到门外,求见夫人!”外面响起亲随的声音。

    荀羡顿时瞪大眼睛:

    “还真来了?”

第一三六八章 司马家的两位驸马

    寻阳公主推了他一把:

    “还不抓紧到后面躲着去。”

    荀羡却纹丝未动,接着摇头说道:

    “之前是余心中还有所犹豫和顾虑,而如今夫人一言已经提醒了余,青州之疲敝,已经不容许余在这里挑挑拣拣,到底是随着杜仲渊走,还是随着朝廷走。

    朝廷远在江左,衮衮诸公更是心怀鬼胎,纵然兴兵北伐,也不会有人真正会为了青州本地思考和担忧。他们不过是想要自己的那一份利益罢了。

    最终受苦的,可能仍然还是青州的百姓,因此余本就不寄希望于朝廷,只不过之前一直纠结于到底是先自力更生、以静观其变,还是直接投靠关中,让关中新政在青州全面铺开。

    如今余倒是想明白了,再撑下去,苦的仍然还是青州百姓,若是能够借助外力而让青徐尽快繁荣起来,让我青徐百姓不再为了生计不得不南下逃荒,别的又很重要么?”

    顿了一下,荀羡握紧了寻阳公主的手,沉声说道:

    “方才正是夫人为我擦拭之时,余想明白了,世间难事如此之多,想要全凭借自己的本事行事,谈何容易?

    正应当相互扶持提携、方可让如今这已经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能够稍稍消停一些,不是么?

    一如你我夫妇二人,原来也一样互有怨念,但后来前往青徐,同甘共苦,方知夫人于我,何其珍贵。”

    寻阳公主浅笑道:

    “夫君于我,亦然。”

    “咳咳咳!”门口突然想起来轻咳声。

    正执手相看的夫妇两个回过头,蓦然意识到,他们方才好像是允诺新安公主入内来着。

    讪讪松开手,寻阳公主起身相应:

    “福儿为何去而复返。”

    新安公主打量着他们两个,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夫君还是厉害,竟然真的看出来了这一对夫妇不再是大家想象之中的那样同床异梦,反而已经变成了一对患难夫妻。

    有点儿羡慕。

    不过我家仲渊乃是当世之枭雄,也不差的了。

    叹了一口气,她酸溜溜的回答:

    “来做说客也。”

    ——————————

    新安公主会从她皇姑那里得到一个不错的答复,在杜英的意料之中。

    但是新安公主回来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而是把荀羡夫妇都给带回来了,这的确出乎杜英的意料。

    “夫君,妾身和皇姑多年未见,今日相逢,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所以想要在府上设下酒宴款待皇姑和驸马,不知夫君意下如何?”新安公主又一次邀功似的对杜英说道。

    杜英看她笑盈盈的神情,就差直接把“妥了”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顿时也心中了然,接着目光越过新安公主投向她身后的荀羡。

    荀羡拱了拱手:

    “余有诸多要事,想要趁此机会和仲渊商议,希望不会搅了仲渊的心情。”

    “哈哈哈!”杜英爽朗笑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新安公主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说道:

    “夫君,笑的有点儿假······”

    杜英顿时瞪了她一眼,你这个幅度的动作,很容易让人家觉得没有在说什么好话。

    不过新安公主对着他挤眉弄眼,显然是在提醒杜英,这一次荀羡是真的打算坦诚相待,所以夫君就不用挂出来这种假笑了。

    “先入座吧。”杜英笑道,请示自家小夫人,“殿下,今日只是两家家宴?”

    “这是自然。”新安公主颔首,接着看向对面的姑姑,“皇姑意下如何呢?”

    “福儿决定就好了。”寻阳公主笑盈盈回答。

    杜英应道:

    “那好,今晚我们两位驸马都尉就听两位公主殿下的,令则兄,可否?”

    荀羡点了点头:

    “理应如此,毕竟公主殿下贵为皇亲,我们顶多算是外戚嘛!”

    姑侄两个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恨不得一人踹自家男人一脚。

    一大一小两个反贼,说这话不觉得羞愧么?

    不过她们也不得不承认,放下一方都督的身份,以公主家宴的形式来初步确定双方的需求和条件,也的确能够让气氛宽松一些,立场身份不同,对于底线的坚持自然也就不同了。

    “姑,走,带你去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就让他们两个先饿着吧。等会儿小侄给皇姑露一手,尝一尝我做的饭好不好吃。”新安公主兴冲冲的携着皇姑向后厨去。

    寻阳公主惊诧的看向她:

    “没想到福儿还对厨艺有所精通?”

    “那可不,当初和某些人一起躲在小楼之中的时候,全是本宫下厨做饭,他可不管这些。”新安公主得意的说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才是新时代的女子应该做到的,谢姊姊就时常教导我们要做到这一点,这样才能理直气壮的问一问家里男儿——谁说女子不如男?”

    “谢才女不愧是谢家芝兰,我等女辈的骄傲。”寻阳公主夸赞道,“你和她相处的······”

    两人逐渐走远,飘来的声音也逐渐听不清晰。

    而大堂上,荀羡笑问:

    “朝廷还没有承认仲渊驸马都尉的身份吧?你我这个连襟,连不连的上?”

    杜英无所谓的说道: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姑父说呢?”

    “没想到堂堂杜仲渊,也做这般强抢民女之事。”荀羡打趣。

    杜英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竖起来三根手指:

    “其一,殿下不是民女;其二,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做了;其三,余并不觉得逃婚比抢人光明多少。”

    荀羡一脸黑线,做人别揭老底,要是当年知道我家寻阳这般贤淑,我脑子有问题才逃婚。

    不过打趣别人,结果被人家打趣回来,并且显然对方的脸皮厚度远在自己之上,荀羡也只能认了:

    “行吧,愿你们早生贵子。”

    杜英眉毛一挑:

    “姑父好似并不乐意见到余和殿下早生贵子呢?也不知道寻阳殿下听到了会不会有所神伤?”

    荀羡打了一个激灵,这话要是被你一通胡乱解读,传回我家寻阳耳朵里,那今天晚上余就得打地铺了。

    这算好的了,若是寻阳反其道而为之,连收几天的粮,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啊!

    他当即一边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旁人听去,一边挤出来一丝笑容:

    “当然是诚心祝愿的。”

    杜英看荀羡狼狈的模样,哑然失笑。

    真不愧是我好岳父的狐朋狗友们。

    一样的气管炎。

第一三六九章 青州吴郡隔山海

    轻轻咳嗽一声,同样多多少少患有该类疾病的杜英,自然不想过于恐吓同病相怜的病友,直接岔开话题:

    “姑父主要是为了青州之贫瘠而来的吧?”

    荀羡呼了一口气,一边抓起来茶杯一饮而尽,一边连连点头:

    “不错,如今青州疲敝、百姓流离,

    若是迟迟不得安顿,则早晚再生祸乱,可偏偏战乱未休,余又不擅长于民政,故时常有束手无措之感,还望仲渊不吝赐教。”

    杜英轻笑道:

    “来时路上,福儿可曾和姑父说过?”

    荀羡点头:

    “想要让青州和吴郡通过海路通商,

    仲渊的想法的确异于常人,

    但是青州如今疲敝,

    通商可以,然青州又能够在通商之中收获什么?

    吴郡显然有鱼米之利,而且关中又在吴郡开设工坊用以货通江左,如此一来,吴郡显然在各个方面都能够胜过青州。

    这只会让青州在整个贸易之中处于弱势,换而言之,只是给了江左的商贾们一个北上掠夺青州财富的机会而已,并且有了这么一条方便的道路之后,青州的百姓会更倾向于前往江左务工,以赚取高薪饷,岂不是反而会加剧如今青州所面临的种种问题?”

    杜英倒是诧异的看了荀羡一眼,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荀羡的技能点虽然多半都加在了行军打仗上,但是治理民生的头脑也并非完全没有,大概也就是他这样的人,才能带着青州在一片废墟上苟延残喘吧?

    甚至荀羡还能意识到贸易逆差带来的钱财和人才外流现象。

    杜英当即说道:

    “余之前所说的也只是初步的构想罢了,以此为框架,

    这其中自然还有很多可以补充的地方。”

    指了指背后的舆图,

    杜英接着说道:

    “天下九州,各有所长、亦有所短,青州之所长,在于海盐,徐州之所长,在于道路通衢,而兖州之所长,在地下黑金,或许姑父犹未知之。”

    现在的关中工业,尚且还在蒸汽时代外徘徊,主要工业生产都是借助于水力,这也是在江左开设工坊的最大优势。

    但是随着关中工业进入蒸汽时代之后,对于煤炭的需求自然会直线上涨,而兖州可是优质煤的重要产出基地。

    只不过现在可能还派不上用场。

    对于杜英所说的这个概念,荀羡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是他所想表达的意思,荀羡倒是明白了:

    “春秋之时,

    管仲以鱼盐之利,货通天下而富国,方有桓公霸业。而今日之青州,

    一样可以重操旧业,海盐之产量,定然会胜过江左,个中利润,个中利润······”

    这一下荀羡也坐不住了,豁然起身,走来走去,最终忍不住击掌说道:

    “以我之所长、补吴郡之所短,以吴郡之所短,补我之所长,妙也,妙也,前有管仲能凭借青州齐鲁之地而成霸业,今日我又缘何不能为之?”

    杜英不忍心打击他,当年的吴越鱼米之乡还是蛮瘴之地,而现在反倒是由于气候的变化导致北方出现长期的冰封,南方则天气没有那么炎热、适合于居住,所以财富人力向南方流淌,本来就是必然,这不是在本地大力发展海盐等产业就能够挽回的。

    不过如果荀羡采取这样的措施,也的确能够降低人才外流的速度,然而最终也没有办法改变整个事实。

    杜英的沉默,让荀羡回过味来,他霍然回首,打量着杜英:

    “仲渊,尔且明言,这样其实也起不到多少作用,是也不是?”

    杜英微微颔首:

    “在江左,同样劳动一天,所能获得的收益要远大于在青州劳动一天,所以除非是安土重迁、思想守旧之人,否则一定会想办法南下。

    在乱世之中,这样的人本来就处于少数,不是么?”

    现在青州的这些百姓,也多半已经不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了,上一批青州人早就已经四处逃散,这其中就有出身北海王氏的王猛。如今的青州百姓,多半都是从北方逃来的。

    所以这意味着他们对于脚下这一片暂时立足的土地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好感,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也会倾向于继续向南跑路。

    荀羡颓然坐下,喃喃叹道:

    “这世道······青州吴郡隔山海,却仍然不能阻挡他们南下,不,我只是想要挽留他们······

    这大好的河山啊,不能因为现在是满目疮痍就拱手让人,不能因为南方有更多的机会就纷纷逃散······

    仲渊,我不愿,也不忍见此啊!”

    杜英微笑道:

    “所以现在我们的确有一些方式能够继续减缓这种注定了的变化,既然没有办法阻挡百姓南下,那么我们就只能开源了。”

    “通商,和北方通商!”荀羡突然反应过来。

    青州百姓想要南下江南,北方幽燕的百姓又想要南下青州,拿青州做跳板,所以青州就可以借此机会截留一部分百姓,哪怕他们只是在青州短暂的歇脚和停留,为了赚取路费而在青州的工坊和商铺之中务工,那也能够为青州创造不少财富。

    杜英应道:

    “是也,和河北通商,和渤海通商,同时暗中鼓励这些地方的百姓南来。

    其一,现在的河北世家和渤海世家分别站在鲜卑人朝廷中的两方,这就意味着他们也会倾向于获取更多的财富物资来支持自己的主上,以青州为跳板和江左建立商贸通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现在和关中的通商想来也已经让他们尝到了甜头。

    其二呢,之前慕容儁南下侵略,大肆征调民众,已经引起了民间愤慨,所以现在有南下的机会,百姓不会放过,而世家担心引起滔滔民怨,又如何敢阻拦?

    更何况在现在这么一个各自站队的时候,世家们既不能容许自己麾下乱起来,而且也不会介意通过这种方式排除自己麾下的不稳定之人。”

    荀羡皱了皱眉:

    “仲渊所言在理,但是那河北、渤海等世家,多半也都苟延残喘几代人,现在甚至还有借助鲜卑人重新飞黄腾达之态,又岂是那么容易好相处的?”

    杜英轻笑道:

    “看来令则兄对于此次邺城之乱的前因后果,还缺少认知啊。”

    荀羡愣了愣,旋即震惊的伸手指了指杜英:

    “莫非是你······”

第一三七零章 废墟上的重建需要什么?

    杜英伸手拨开荀羡的手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荀羡顿时瞪大眼睛,连连抚掌笑道

    “妙也,妙也!

    余就说鲜卑人之前看上去颇为团结,怎会突然四分五裂,只道是他们积怨已深、蓄势而发,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仲渊你的手笔,不愧是杜仲渊杜都督!”

    杜英一脸黑线,听上去感觉我就像是一个老阴比一样。

    好吧,其实在天下很多人的心中,他大概就是这个形象了。

    毕竟杜英能够在短短几年内于关中打下来如此大的地盘,成为能够和朝廷、鲜卑等相抗衡的庞然大物,甚至现在还迫使朝廷中三方不得不联起手来共同对付关中,在外人看来,自然也并非理所当然的,必然是由于杜英本人的强悍。

    而其实在杜英自己看来,他不过只是尽可能的在利用千年的学识,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罢了,至于关中能有今日,也得益于自己遇到了师兄、阿元等等千千万万的人。

    他们或许只是这乱世之中有心求变的一滴水,但是当千千万万的他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便是奔涌不绝的江河,便是任何人都无可阻挡的力量。

    关中之强盛,不在于杜英有多么强大乃至伟大,而是关中的这一群人,都卓尔不群罢了。

    只可惜外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关中的人们也一样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

    反倒是种种英名,都让杜英一个人承担了,给人一种“其智若妖”的感觉。

    这也让杜英压力很大,毕竟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在肩负着关中的期许。

    至于方才杜英提到邺城之乱,只是为了告诉荀羡,关中对于鲜卑人治下的河北有着荀羡可能预料不到的强大影响力,这也得益于六扇门一直在勤勤恳恳的深入基层、打入河北百姓内部并且积极联络本地的世家,使得关中在由下而上掌控整个河北,乃至可以决定河北民间所发出的声音。

    这和关中选择在江左采取由上而下的方式恰恰相反,关中在河北田间地头的暗中影响力和号召力,要强过邺城。

    邺城之乱,其实只是六扇门在无奈之下动用武力、铤而走险的一次操作,最终侥幸引爆了鲜卑诸王之间的矛盾罢了,这主要归功于鲜卑诸王之间的猜忌已经无可调和,六扇门其实并没有在其中发挥太多的作用。

    所以杜英向荀羡强调邺城之乱的前因后果,想要让荀羡想一想,诸王之间的矛盾猜忌从何而来?慕容儁在国内民间的一片骂声又从何而起?

    不过荀羡大概并没有通过杜英的只言片语想到这么深层次,但好在······道路不同,结果却是一致的,因为明显现在的荀羡已经意识到了关中在河北具有强大的影响力。

    如此说来,青州想要同河北、渤海等地的世家建立联系,并非什么难事。

    世家们也不会选择依靠真正的强者,而只会选择依靠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

    构筑起来连通南北的海上商路,各种利润不言而喻。

    这些已经在乱世之中挣扎太久、穷怕了的世家们,为了一个鲜卑胡人的皇位尚且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投入以期能有更大的回报,现在骤然冒出来这么一个生财之道,而且还是关中的杜都督这位最会做生意的人主持的,大家凭什么不上道呢?

    只要这些北方世家上道,吴郡和青徐世家肯定也会积极响应,商路构筑起来,作为中间停靠之地的青州,恢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华,简直指日可待。

    荀羡一时激动,差点而又想直接站起来,奈何杜英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能够稍稍避免青州完全沦为江左或者关中的人才培养之地和廉价原材料的产地以及低劣的商品倾销之地,避免青州和江左之间出现太大的贸易差异,使得青州为数不多的财富彻底消散罢了。”

    荀羡自然也明白,但是他现在就是落水之人,能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也是抓,焉有放手的道理?

    当即他便郑重说道

    “仲渊,之后应该如何建设和发展,之后再说,青州一贫如洗,若是仲渊拿出来一大堆建设工坊和市集的方略,余也无能为力。”

    说着,荀羡撩起来自己的衣袍,给杜英看了看打着补丁的下摆。

    身为青州的都督都已如此,青州财政吃紧到了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杜英盯着那块补丁,补丁在里衣上,除非掀起来衣服否则是看不到的,这就更能说明荀羡并不是装模作样,甚至他还穿着一身整洁的衣衫在外面以想尽一切办法维持自己的形象。

    这让杜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建康府还是偌大的天下,能够找到一位衣衫上打补丁的大都督,难矣!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这不算什么,夫人心灵手巧,余也不挑剔。”荀羡摆了摆手。

    杜英接着说道

    “正如令则兄方才所言,青州未来可期,工坊之建设、荒地之开垦,乃至于一些大型船坞的建设,青州其实都有很不错的先天条件。但现在也的确只能出此下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那一幕······”荀羡虽然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但是此时顺着杜英的想法,也不免有所畅想,毕竟身在乱世而饱经风霜的他们,又何尝没有盼望着这阴云散去呢?

    他喃喃说道“且看那道路上,络绎不绝;田野之间,阡陌纵横;茫茫琅琊外海上,船桅如林······

    今日之废墟,何时才能兴盛?想要抹去泪水重建起来,谈何容易?”

    “会看到的,也能做到的。”杜英笃定的说道。

    “何时?怎样做?”

    荀羡霍然回头,他很现实,不喜欢做梦,却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又把美梦成真的本事。

    杜英回答

    “当天下清平,真的有一个雄踞九州而威慑天下的国家,重新伫立在此的时候,当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时候······

    在这乱世之中,我们缺的不是人,不是钱财,不是物料,而是一个国家,一个强盛的无与伦比的国家。

    有这样的国家,那么废墟会被清扫,一座座繁荣的城镇会拔地而起,无数的田舍会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第一三七一章 真是一场千秋的梦

    荀羡悠然神往:

    “胜过前朝大汉?”

    “胜过大汉。”杜英肯定。

    “那又是怎样的盛世?怎样的国家?”

    “内有衣食无忧,外有三军镇邪的盛世,上下团结一心、百姓路不拾遗的国家。”杜英粗略地回答,因为他也无法讲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盛世和怎样的国,反正现在的关中,还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

    每次都让杜英觉得看不到尽头,每次也让他愈发佩服那些带着这个民族从深渊一步步走到高峰的前辈们。

    只有亲自走一走这条路,才知道他们吃得苦。

    荀羡哂笑一声:

    “说得好像就跟仲渊你见过似的。”

    “是啊······我见过。”杜英如是回答。

    “在梦里吧?”荀羡瞥了他一眼,觉得杜英在说大话。

    “大略是在梦中。”杜英笑了笑,语态悠然,不似作假,“大略是一场千秋的梦。”

    荀羡不说话了,多年的经验竟然告诉他一个错误的判断:

    杜仲渊真的见到过。

    “难怪人人皆说你是谪仙人。”荀羡叹道。

    “我若为仙人,天下早就太平啦!”杜英起身,自失的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凡夫俗子尔!”

    荀羡一动未动,只是目光随他而动:

    “正因为是凡夫俗子,所以仲渊所做的这些,才了不起。”

    杜英一时沉默。

    老天选我这个凡夫俗子重来一回,大概也是为了让这个时代本来就应该绽放光彩的人,不至于被我的光芒所掩盖吧。

    当真是有趣。

    荀羡见杜英不回答,只当是他默认了,接着说道:

    “不管仲渊如何想的,至少现在得有所行动吧?”

    杜英微微颔首:

    “余会尽快去信南北,谈妥通商之事。”

    “这个不着急。”荀羡大手一挥,“青州已经穷苦多年,不在乎这一时,当务之急,不是尽快荡清大河南岸之胡尘么?”

    杜英看着荀羡又有了斗志,应道:

    “不错,你我两军齐头并进,望能会师于陈留也。”

    荀羡摇了摇头:

    “不是期望,而是必然。青徐上下,愿听都督节制!”

    说着,他对着杜英一拱手:

    “都督,且下令吧!”

    杜英看着行礼端正的荀羡,一时间有些恍惚。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身居高位的人,多半都已经被自己眼前的利益迷惑了眼睛,同时也不得不为了捍卫那些给了他利益的人而畏手畏脚。

    没有谁会愿意轻易交出自己的指挥权,把自己的兵马和盘托出。

    唯有眼前的荀羡。

    他只不过是从杜英这里得到了一个青州发展的蓝图而已,说难听点儿就是杜英给他画了一张大饼,可是他却毫不犹豫的直接把麾下兵马的调度指挥权交给杜英,愿意听从杜英的调遣。

    固然是因为如今的青州疲敝,荀羡可以放心的认为杜英并不贪图他这点地盘和兵马,但是又有谁会愿意从土皇帝变成受人节制呢?

    杜英感慨道:

    “令则兄于青州,必有再造之恩。”

    荀羡淡淡说道:

    “余在青州多年,既未能复故土、收失地,亦未能稳民生、安民心,何谈再造之恩?不过是为了弥补之前的缺漏和过错罢了。”

    言语之间,荀羡已直接单膝跪地:

    “青州,托付都督!”

    杜英伸手虚扶他一下:

    “令则且无需大礼,想来之后的青州,会有所不同。”

    荀羡虽然说的客气,但是杜英还没有天真到认为荀羡真的对青州不管不顾了的地步。

    若是杜英做的不好,他这个青徐都督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但至少荀羡现在的态度相比于之前试试探探的,已经好多了。

    这让杜英也不禁感慨,夫人外交,还是很香的。

    “那眼前的战事?”荀羡好奇的问道。

    “我观慕容恪,土鸡瓦狗尔。”杜英如是回答。

    荀羡亦然大笑。

    ——————————-

    杜英说想要和荀羡会师于陈留,但实际上人在淮北的杜英还并不知道,就在两天前,关中王师已经清扫干净陈留城外的鲜卑斥候,大军压境,直接推进到陈留城下。

    关中之强大,既因为杜英指点的方向无谬,也因为杜英放给下面的人权力足够大,而关中上下的主观能动性也很强。

    在鲜卑内乱之后,王猛就下令速速对慕容恪发起进攻。

    为此,王猛已经离开了长安,前出洛阳,而河洛诸军更是倾巢出动,一改之前的小打小闹,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游荡的鲜卑残部。

    陈留以西三十里,关中王师云集此地。

    旌旗招展、飞骑驰骋,王师将士正在勤奋操练,口号声震天动地,不远处凉州骑兵飞驰而过,卷动满天烟尘。

    大帐内外,参谋司的参谋们,人人手中抱着一摞文件,行色匆匆。

    “慕容恪并未恋战,可以说一路退守陈留,如今其兵马分作多路。”作为河洛王师军师兼任监军的权翼,站在沙盘前解说道,“一部在陈留,一部在睢阳,还有一部则在大河北岸,据守枋头,这其中陈留和睢阳也只是其麾下一部偏师,慕容恪本人中军应当还停留在巨野一带,也不知其意图在接应慕容儁还是想要侵吞慕容儁所剩不多的中军。”

    “或兼而有之。”负手站在沙盘前的苻黄眉说道,“慕容儁在北方仍然有不小的声望,本地世家们显然也更倾向于选择拥护一个正儿八经登基称帝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可能涉嫌造反的藩王。

    所以慕容恪接应慕容儁,趁势架空慕容儁,无外乎又是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只可惜这位天子,可不是什么傀儡,必然还有反击之力,而他也只是鲜卑人的天子,不是我们的天子,凭什么要听他的?”权翼哂笑一声,“慕容恪这般也是乱了阵脚,分不清主次了。”

    苻黄眉笑了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等了解邺城之乱的前因后果,知晓其缘由,奈何慕容恪身在前线,所听到的大概也就只有慕容楷的一面之词。

    慕容楷在此乱之中被慕容垂赶出邺城,宛如一条丧家之犬,也不知他会如何与慕容恪言说,但是夸大其词是必然的,否则如何才能凸显他的无辜呢?

    因此想来此时慕容恪眼中,整个燕赵都已在慕容垂的掌控之中,北岸枋头是为数不多的立足点,却也岌岌可危,在这般前狼后虎的境地下,不管慕容儁是否同意,尽快收拢其部众为己所用,方为上策。”

第一三七二章 且为都督吞之

    权翼接过话来:

    “慕容儁的声望虽在,但之前的南下之战,大败亏输,却也证明了慕容儁在军事以及时局判断上的短板。

    慕容恪万万不可能把自己的命途全都牵系在慕容儁身上,之前其率领偏师独走一路,后来又退保青州而不救援彭城,就可见一斑。

    大概他已经对慕容儁没有什么信心了。”

    苻黄眉当即快声说道:

    “而今慕容楷在枋头自顾不暇,慕容恪在巨野心怀鬼胎,攻克陈留和睢阳,指日可待。

    若是此时能有一军从彭城向睢阳,与我相向而行、会师路中,则可赶在慕容恪意识到中原不保之前,全占此地,杀他个措手不及!”

    说罢,苻黄眉遗憾的捶了捶沙盘,正想要表示淮北之军此时北上恐怕也来不及之时,一名参谋急匆匆闯进来,将一份公文递给权翼。

    权翼打开看了一眼,旋即大笑:

    “苻帅真乃福帅也!且看,都督已在淮北同荀令则会面,荀令则将发彭城之兵进攻睢阳,听从都督节制!”

    苻黄眉顿时大喜:

    “如此一来,纵然慕容恪南下,吾无所畏也。”

    “都督言下之意,两军最次也当会师陈留。”一边将公文递给苻黄眉,权翼一边说道,“而我军如今还未拿下陈留······”

    苻黄眉当即下令:

    “击鼓聚将!”

    旋即,他扭头对权翼说道:

    “三日之内。”

    “可否?”

    “立军令状!”苻黄眉果断的说道。

    权翼撇了撇嘴,你要是完成不了,难不成我还能把你这个都督亲自委派的副帅给拿下不成?

    不过苻黄眉素来稳重,此时说出这般豪言壮语,权翼也知其必然信心十足,所以当即补充道:

    “此次为荀令则第一次愿为我军所用,所以既不能显得我军不耐久战,亦不能挫其风头。”

    “咚咚咚!”一通鼓响。

    苻黄眉有点儿不耐烦:

    “朝廷的人,还真是难对付,其实拿下陈留之后,再攻睢阳,余也不是不能胜任!”

    权翼:······

    方才还担心兵力太过分散,被慕容恪拦腰击破的,大概不是你吧?

    不过此时两人都兴致高涨,权翼倒也没打算无情的戳穿他,接着说道:

    “既然都督指示会师陈留,必有其用意,而都督没有指示我军是否要攻伐河北,其实也是给了我们备选。”

    “枋头?”苻黄眉眼前一亮。

    “是啊,关中和慕容垂之间固然有通商协议,现在双方还保持着最大的克制,互不侵犯。”权翼说着,话锋一转,“但是守在枋头的是慕容楷,慕容垂既久攻不下,那么我关中作为盟友,帮帮场子,也是应该的嘛!

    中原战乱未休,我军继续帮着驻扎枋头、维持本地民生,也避免战乱侵扰河北、有碍两地通商,于私,保护关中商贾,于公,则是保护河北之安危,想来慕容垂也不会有意见的。”

    本帅觉得慕容垂会恨不得掘了你家祖坟······苻黄眉腹诽一声。

    “论黑,还是你们这些汉人谋士黑啊。”苻黄眉感慨。

    权翼哼了哼: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言下之意,你能跟我们都督凑到一起,和我尿到一个壶里,那说明你也不干净到哪里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苻黄眉乐呵呵的搓手。

    权翼登时怒道:

    “那若如此,苻帅便披挂上阵,亲自率军掩杀便是,莫要再有什么阴谋权计也!”

    “咚咚咚!”二通鼓响。

    苻黄眉赶忙赔笑: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我的军师大人莫要生气!扫平中原,还要仰仗军师出谋划策也,若无军师,则我军就算能够实现目标,也会徒增伤亡。

    军师且认为,应当派遣谁去进攻枋头呢?河洛王师虽多,但很多都是新练士卒,再加之之前周成旧部,因此在熟悉的地盘上征战尚且可行,跨河作战,余恐怕背水不成,反受其害。”

    苻黄眉最近虽然已经很努力的用慕容恪当做经验包,让新兵们成群结队的轮战刷经验,但是新兵毕竟是新兵,顺风仗打的熟练,不代表跨河强攻枋头,之后还要面对慕容垂的重压,一样能够承受的住。

    关中如今面临的战线长、兵力少的缺点,也迫使将领们在用兵上不得不愈发慎重。

    于苻黄眉而言,他的每一次调派,就是成千上万人的移动和厮杀,若是某一支军队溃散,很有可能引动整个中原大好局面的崩溃。

    “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么?”权翼伸手指了指沙盘的边缘。

    “上党?”

    “不错,你的好女婿,可是已经等的厌烦了。”权翼笑道,“此次正好再给你们翁婿一个齐心协力的机会。”

    邓羌驻扎在上党,扼守太行要冲,鲜卑人不过来,他也过不去,所以一直无所事事,还被王猛和王坦之弄到太原当了一次“邓砍头”。

    可肃清内乱和杀外胡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把万人敌的宝刀,的确养精蓄锐久矣。

    且从上党入河内而杀向枋头,的确比从南岸渡河来的更为轻巧。

    “孤军作战,伯夷恐怕难以胜任。”苻黄眉果断地摇头。

    本帅就这一个女婿不说,而且还是全天下皆知的大莽夫,慕容垂狡诈,邓羌很容易落入圈套。

    “放心。”权翼摆了摆手,“邓伯夷率军镇上党而俯瞰河东,是维持河东稳定的中流砥柱。

    王坦之和麻思两人,可都仰仗着‘邓砍头’的名号震慑河东诸多世家的。

    所以相比于你这个岳父,他二人更担心邓伯夷会有意外,这个难题,索性就交给他们吧。”

    苻黄眉犹犹豫豫的答应了。

    “好了,那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陈留!”权翼收起来笑容,“苻帅,军令状哦!”

    苻黄眉也收起来顾虑,拍了拍胸口:

    “言出必行!”

    说罢,他率先向外走去,俨然是打算直接指着陈留城下达作战任务了。

    权翼也举步跟上。

    掀开帘幕,阵阵东风卷着风沙扑面而来。

    一名名将领已经听闻鼓声向此处汇聚。

    “咚咚咚!”三通鼓响。

    权翼眯了眯眼,看着将领们带着部曲,随上苻黄眉,直向东而去。

    抵近探查、现场安排任务,也是苻黄眉的老习惯了。

    “中原,中原······”权翼喃喃说道,他攥紧了拳头,目光锋锐,迎着那浩荡东风,“且为都督吞之!”

第一三七三章 风低削碎中原路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咬着笔的新安公主昏昏欲睡。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挣扎着环顾一圈。

    疏雨正在仔细的擦拭着横刀,刀光如雪,也不知斩下了多少人的首级,只是在这摇晃的马车上,犹然还能被主人平端、纹丝不动,足可见主人功底之强悍。

    杜英则盘膝而坐,端详着挂在马车壁上的舆图,新安公主的一缕秀发被颠簸的车晃动开来,拂在杜英的身上,若换作往常,恐怕早就勾的他心猿意马,然而现在的他,却纹丝未动,似乎真的在深思之中。

    折腾了一晚上的两个人竟然这般有精神,这让新安公主简直不能理解,明明她这个重在参与的都已经困得要死了。

    这让新安公主无可奈何的收拢秀发,快成了磕头虫。

    “好的不学,就学坏毛病。”杜英在此时伸手抽了她口中咬的笔杆,温声说道,“睡会吧。”

    “要枕在夫君腿上。”新安公主凑过来,软糯糯的说道。

    杜英应了一声,接着便感觉腿上一沉,佳人横卧,逐渐蜷缩,真的睡了过去。

    疏雨默默地收起来横刀,跪坐在杜英身侧,不满的看了一眼变相争宠的小妖精,不过还是拿起来桌子上新安公主还没有整理完的公文,按照上面的内容,将敌我形势一一标注在舆图上。

    在舆图上,整个中原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

    在东部,按照杜英和荀羡的商议,谢奕麾下兵马分为两部,大部分兵马在谢万以及谢奕麾下诸将的带领下,随同荀羡向西行进,配合彭城兵马,进攻睢阳。

    而谢奕本人则直接带着一小部分部曲,直接前往琅琊,他手持荀羡的手令,实际上已经相当于代替荀羡行事了。

    换而言之,这一次等于谢奕和荀羡互换了部众。

    这也是荀羡最终接受这个条件的原因,青州千疮百孔,而谢奕麾下的兵马却是兵强马壮,荀羡的确不亏。

    只不过有暴露自己底牌的嫌疑,毕竟谢奕到了琅琊之后,看到了青徐满地疮痍,就能够意识到荀羡有时候就是在硬撑罢了,如果关中的支援再不能赶到的话,那荀羡就要直接带着兵马退回两淮了,毕竟本地的粮草和兵员都已经不足以维持他的军队了。

    但现在的荀羡,既然已经打算上了关中这辆车,他也没得选,大家相互交根交底本来也就是必然的,否则又如何能让关中尽心尽力的重振青徐之民生呢?

    有谢奕坐镇青州,的确两全其美,既避免了谢奕当先上阵、有冒矢石之风险,又避免了谢奕留在后方,自己天天心痒难耐。

    也能够给阿元一个合适的交代了。

    而在睢阳方向上,杜英也等于摆出了荀羡、谢万再加上北府诸将的豪华阵容。

    不过这还只是整个中原战局的一部分。

    因为在西侧,苻黄眉挂帅、权翼为军师,而王猛坐镇洛阳,这也是能够横扫一国的梦幻阵容。

    至于在战场的北侧,邓羌也已经蓄势待发。

    王坦之的公文则直接送上了杜英的案头,在公文之中,王坦之简明扼要的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以上党之军直扑枋头。

    王猛那边显然也是相同的意见,两个人的公文摆在一起,除了字迹不同——师兄字体潇洒飘逸,王坦之则稳重端正——简直就像是出自一人之口。

    同时,王坦之还明确地表示,如今雁门战事已经彻底平息,鲜卑人退回云中,沈劲肩负了雁门防务,所以太原也不再是前线,再加之有野心的本地世家都已经被扫荡一空,让麻思独自坐镇太原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萧规曹随就好。

    因而王坦之也申请前往军中。

    邓羌行事过于莽撞,的确需要有一个人限制其过度发挥。

    王坦之俨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此一来,在北方的这一路偏师,也形成了邓羌为将、王坦之监军的局面,虽然他二人指挥大规模军团作战的经验逊于苻黄眉和权翼这样的组合,主要也是由于邓羌算斗将,而王坦之之前也没有什么从军经验,但是他们率领一路偏师、出其不意,倒也足够了。

    毕竟偏师打的就是一个对手预料不到。

    一个莽夫加上聪明但是没有什么临阵经验的人组成的组合,说不定真的能够打出来跳出常理和定性思维的战术,这也让杜英多了几分期待。

    疏雨将如今关中各路兵马都标注在舆图上之后,端详着舆图,自己也难免露出惊诧的神色,盖因现在的关中竟然在无声无息之中凝聚出来这么多力量,也超乎她的想象:

    “公子也可以号称带甲百万、良将千员了。”

    杜英对此也不谦虚:

    “平地起惊雷,当惊世界殊。

    之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搞了这么久,现在正是丰收时节。”

    顿了一下,杜英伸手,作势要把舆图上的中原,尽数掌握在手中:

    “风低削碎中原路,如今为了拿下这剩下的中原,余准备了利刃千万把,甚至还借来了两把刀,只期望慕容恪和慕容儁,能够引颈受戮吧。”

    “何来两把刀?”疏雨问道,“荀都督是一把,而另一把在何处?”

    杜英指了指淮北:

    “大司马也。”

    ——————————-

    风低削碎中原路。

    这风,在有人看来,是东风浩荡,而在有人看来,则是风霜环逼,也有人看来,则是妖风阵阵。

    淮上,刘建正在水师大营之中来回踱步,他几乎直接把自己的焦虑写在脸上,也让周围的幕僚们大气不敢多喘一声,生怕将军一怒之下直接怪罪于他们。

    毕竟现在的形势,对于两淮水师来说并不算好。

    刘建这个征虏将军,之前在两淮军队之中还是颇有威望的,但是随着桓温和杜英陆续插手两淮,在两方强大的军力以及深厚的家底面前,两淮军队当然只是个弟弟,这也导致刘建对于两淮军队的掌控和影响日趋下降。

    正是因为预料到了无论是杜英还是桓温,都不可能让自己继续独掌两淮,所以刘建在最初就支持刘牢之带着其麾下的一部分水师投效杜英。

    毕竟把全家放在一个篮子里等着被蚕食殆尽,还不如直接摆明车马的当墙头草。

    手中的兵力摆在这里,就算是如何打压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无视这一股力量。

第一三七四章 少将军说的对啊!

    而刘建和刘牢之各自掌控一支水师又让杜英和桓温无法对两淮形成完全掌控,因此反而会渐渐地重用他们父子二人,以防他们反水之后导致自己这边彻底失去对两淮的控制。

    如今的情况,便是刘建和刘牢之在两方之中的地位都无可替代,不过他们也一样没有得到充足的信任,但是相比于失去手中军队的掌控权换来一个主上的心安,刘建宁肯还是自己掌管军队。

    这是乱世,

    不能对头顶上那些枭雄的皆操包有多少幻想,没兵,再信任、再安心也无用。

    但是有兵而且不得信任的弊端,现在也暴露在了刘建的眼前。

    大司马已经传来讯息,朝廷有北伐之意,而两淮的荆州军队和本就驻扎于此的两淮水师、步卒,将会是第一批北伐的兵马。

    刘建麾下,自然在此之列,而这就意味着刘建将会充当朝廷的前锋。

    说难听点儿,

    就是试探鲜卑人虚实的炮灰。

    当然,这些也仅局限于刘建麾下还剩下的数千步卒。

    两淮水师对于沟通江淮有多重要,朝廷自然是清楚的,因而必然不会让两淮水师北上涉险,负责一下淮水两岸的兵员转运就已经顶天了。

    可饶是如此,刘建也一样不愿意。

    且不说让数千步卒北上,而把水师留下,会让自己麾下的将领们在心里产生什么想法,只是一旦这些步卒北上,无论是听从别人调度还是打了败仗直接溃散,刘建都接受不了。

    反正只要北上,这些步卒多半就不是他的了,除非他舍本逐末,愿意把水师交给别人,而亲自率领步卒北上。

    但那样水师也就必然不是他的了。

    两相取舍,刘建属实无从选择。

    这就是赤果果的要削弱他手上兵权的阳谋。

    “尔等平日里不是一个个信心十足,认为定能提振我两淮在大司马心中地位的么?!”刘建霍然回头,

    喝骂道,

    “为何现在不做声了?!”

    幕僚们讷讷不敢言。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

    “大司马不怀好心,而两淮上下犹然还以旧有习俗对待之,认为当墙头草就能左右逢源,自视甚高,现在大司马一刀砍下来,两淮上下无从招架,本就在情理之中。”

    有人掀开帘幕走了进来,灼灼的目光扫过那些张口想要反驳的幕僚们。

    一个个幕僚都乖巧的低下了头。

    是少将军啊,那没事了。

    少将军说的对啊!

    刘牢之收回来自己的目光,哂笑一声。

    阿爹麾下的这些出身两淮世家和两淮将门的幕僚们,都操持着怎样的陈旧思想,刘牢之还是清楚的。

    建康府的那些世家元老们能够被桓温和杜英耍得团团转,眼前的这帮家伙,段位还比不上那些豪门族老,自然拿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谋划。

    刘建看到是刘牢之走了进来,营帐之中也都是跟着他日久的心腹幕僚,能力上的确不出众,忠诚却还是有保障的,所以刘建也就没有装模作样的要和这个逆子势不两立,

    而是大步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

    “我儿回来作甚?这军营之中,恐怕还有不少大司马的眼线,莫要让其看到了!”

    “阿爹放心。”刘牢之微笑道,“余是扮做斥候回来的,入营寨之后抓紧赶来汇报军情,也说得过去吧?”

    刘建叹了一口气,自家这个儿子素来也是艺高人胆大之辈,之前父子两人分别投向两方的方案就是刘牢之最先提出来的,现在他孤身冒险潜入军营之中,倒也不是刘建不能理解的。

    甚至他这个当爹的还有几分小骄傲。

    看看你们这些同样出身世家的,如何比得上我家麒麟儿?

    刘建轻咳一声:

    “那尔有何军情相告?”

    刘牢之沉声说道:

    “朝廷应当已经有北伐之意了吧?可有让阿爹为前锋?”

    刘建一惊:

    “这汝已知晓?”

    “都督未受皇命恩旨,就掀起了如此声势浩大的北伐,完全是其个人所为了,如此一来,朝廷的脸面向何处放?

    因此朝廷已经在建康府营造声势,由大司马挂帅北伐,而现在整个南北战线上,荆州向北通往中原的道路已经完全被关中封死,再加之朝廷也参与其中,定然不会让大司马独擅其美,因而选择走两淮是必然的。

    北方敌情未明,此次北伐又更像是建康府中几家为了反制都督而无奈做出的选择,因此大司马本身也不见得会非常积极,他大概会更喜欢在建康府内先确定自己的位置,而不是急匆匆的北上。

    毕竟历来北伐,能够成功者寥寥,现在的大司马,可经受不起一场失败,尤其是在都督成功的同时,所蒙受的失败。

    因此大司马必然要选择一个和自己干系不大、有足够威信和名望的人,统兵作为前锋,成功则顺势令其和都督交锋,失败则可以把罪名一股脑的推到他的身上。

    阿爹认为,在大司马的眼中,谁比较合适呢?”

    刘牢之的最后一问,如醍醐灌顶,似振聋发聩,让刘建瞬间清醒过来。

    朝廷此次北伐的宗旨,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力图告诉天下,朝廷并非只知道内斗夺权之辈,北伐这种大事我们也一样上心罢了。

    而为了避免贸然进军导致的损失,桓温推出来一个人充当开路前锋,试探鲜卑人的虚实,是必然的选择。

    他不会动用本部兵马,就必然会把主意打到刘建的头上。

    到了那时候,刘建这个征虏将军,不出征也得老老实实的出征了。

    至于两淮水师,在刘建走后,肯定会被随后赶来的桓温全盘接收,又或者被荆州水师所替换。

    “这,这······”突然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题变成了送命题,自己就是在给朝廷背锅的路上一路狂奔,刘建更加不淡定了,急促的问道,“莫非几代人之基业,两淮父老之盼望,将要断送在刘某的手上么?”

    看着到了这种关头还虚伪说大话的老爹,刘牢之也有些无奈,解释道:

    “既然大司马图谋水师,则令其不能得之。既然大司马意欲坑害阿爹,则阿爹带着麾下将士趁势投靠关中,岂不为两全之策?

    你们说呢?”

    后一句话,是在问那些目瞪口呆的幕僚们。

    少将军说的对啊!

    他们正想要随声附和,但是旋即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第一三七五章 江河空限我,图强当向海

    少将军的这语气,这内容,让幕僚们渐渐回过味儿来,但他们不敢开口,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直接堵起来。

    刘建也意识到了什么,皱眉:

    “我儿这是在劝降?”

    “皆为王师,何谈劝降?”刘牢之径直回答。

    “那又是什么意思,

    如何令大司马不能得之?”刘建追问。

    刘牢之笑道:

    “孩儿已经收到了都督的命令,都督打算在青州和吴郡之间,营造海上商路,现在还缺少船只,水师这些船只,多为内陆江河航行所打造,

    但是贴岸行进,

    倒也无虞,

    而水师士卒,更是精通操船技术,为此航线所必需。”

    刘建愣了愣:

    “我儿之意······”

    “余打算将两淮水师带到海上去。现成的人,岂不是比重新培训一批人更能涌上?更不要说如今青州疲敝,尽快振兴青州,是荀令则和都督之间达成的协议,所以都督为了让荀令则能够甘心为其所用,也必然会尽快搭建起来这条海上商路。

    阿爹,向北通渤海,向南连吴越,一旦能够操持起来,我刘家······”

    说到这里,刘牢之顿了一下,环顾周围,看向那些出身不同世家的幕僚们:

    “乃至于整个两淮世家,将彻底摆脱现在所面临的尴尬局面。

    江河空限我,图强当向海!”

    此言一出,

    幕僚们自然也都不淡定了。

    两淮世家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发展空间狭小、受限,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典型,现在两淮世家受制于桓温和杜英,就是明证。

    因此如何跳出两淮,能够换一个地方当地头蛇,是两淮世家一直以来亟待解决的问题,否则世家们平时的好处,他们得不到,但是挨揍的时候,往往首当其冲,憋屈自然是真的憋屈。

    而去往大海,的确是把两淮世家造船操舟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

    “若是转移到海上,则岂不是各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土地基业都将付之一炬?”终于有幕僚忍不住问道。

    刘牢之轻笑:

    “难道现在就不会付之一炬么?无论是大司马还是杜都督,谁会真的允许世家,尤其是我们这些世家做大做强?”

    众人再次沉默。

    世家带给朝廷的威胁,众所周知。

    只不过司马氏暗弱,王谢世家才能无法无天。

    杜英和桓温,无论是谁最终走上皇位,必然会和昔年秦始皇式样全力推动集权,在这般境况下,

    世家必然首当其冲,

    而在诸多世家之中,习惯当墙头草,实力又弱小的两淮世家,显然会成为朝廷率先下手的对象。

    因此被剥夺如今的积蓄所得,在情理之中。

    “或许大司马能够好一些,其起家也是仰仗于荆蜀世家······”有年轻的幕僚弱弱说道,但是说了一半,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荆州世家被江左和两淮这些世家联起手来打压了几代人,正磨刀霍霍想要上建康府和江左各家一决雌雄呢。

    在这般境况下,或许荆州世家一时间奈何不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王谢世家,但是先把两淮世家收拾了,却没有任何问题。

    世家如此,诸如刘家等将门也不能免俗,毕竟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坚定拥护谢尚的,也就是王谢世家的人,现在才开始谋求左右逢源,奈何为之晚矣。

    营帐中再次陷入沉默,众人显然都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死局。

    “转型,唯有转型,方能破而后立。”刘牢之的声音再次响起。

    石破天惊,如炸雷般,在众人的心头响起。

    到海上去,参与到关中的商贸网络建设上去。

    唯有这样,两淮世家才不会成为杜英的打击对象,同时又远离了未来注定还会成为冲突第一线的两淮。

    只不过这显然也代表着两淮世家将要全面倒向关中,又违背了现在左右逢源的行事准则。

    刘建沉声说道:

    “此言在理,但······恐难以服众。”

    秉持着当墙头草再观望一下风向这一想法的人,在两淮并不是少数。

    天下大势风起云涌,现在正是各方角逐,最扑朔迷离的时候。

    两淮实力弱小,容易成为对方先开刀的对象,所以此时保持中立,不见得是坏事。

    刘牢之一下就听出了阿爹的画外音,含笑说道:

    “大司马兄弟尚不卷入此争,我等何必投身其中?”

    天下群雄并起,两淮世家既然不配在其中有一席之地,那么避祸远方,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这内卷,咱们卷不动。

    君不见大司马的亲弟弟桓冲,此时都猫在凉州不参与中原的动荡么?

    “我儿的意思是······”刘建喃喃说道,“其实我等可学桓幼子?”

    刘牢之笑道:

    “不错。都督如今雄图天下,麾下英杰无数,我等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得凑热闹。

    不如就学桓幼子、荀令则,可以和都督有往来,但是又不一定非得要听从都督关于争霸天下的调遣,我等只要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且快于我说一说,荀令则是如何和杜仲,杜都督约定的?”刘建急匆匆的问道。

    刘牢之回答:

    “荀令则只和都督共讨胡尘,并不为都督麾下之将也。换而言之,青徐王师出动,是都督帮助青徐建立起来工商业以发展民生换来的,两方更似盟友,而非上下属。

    其实桓幼子亦然如此,其引兵镇凉州,以图西域,有成班定远之功的心意,而都督以凉州钱粮兵员支持之,换来其不参与中原战事,因此都督和桓幼子其实亦是盟友,而非上下属。

    荀令则可也,桓幼子可也,缘何我两淮各家不可?”

    “少将军,恐有汉高之祸!”一名幕僚忧心忡忡。

    昔年汉高祖底定天下,麾下统兵的韩信、英布等人,也其实类似于一方诸侯,基本到了听调不听宣的地步,也更类似于现在杜英和荀羡、桓冲之间的关系。

    而最终韩信等人是什么下场,大家都清楚。

    缘何不知道杜英登基之后,会不会这么对付两淮世家呢?

    “那又为何不能是汉光武之恩?”刘牢之反问。

    汉光武打天下,也是拉拢各方世家,依靠出身各不相同的云台二十八将,这二十八将如今名彪青史。

    刘牢之也知道这不足以打消这些人的顾虑,接着说道:

    “都督所厌烦者,或者说天下所厌烦且必当欲除之者,世家也。”

第一三七六章 大人,时代变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我们当然知道,不然还担心畏惧什么?

    刘牢之的话音尚未止住:

    “若我两淮世家和将门能摒弃成见,不再拘泥于一门一户之间,化家为国,化仆为民。

    遵关中新政,族中达者为官,次者为商,再次者可为农可为工,为天下世家之表率,则都督又有何理由能够将我等置之死地?

    恐怕都督还会恨不得将我等捧起来,让天下世家都看一看。”

    “为工为商,这可不妥!”有人嚷嚷道,“工商贱业也,我等出身高门,怎可为之?”

    刘牢之登时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

    “如今吴郡世家为之、青徐世家为之、关中凉州世家为之,而巴蜀世家本就为之。

    难道诸位以为此时行动,在关中还能算独一份么?告诉你们,若是此时再不为,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

    不管是哪个行业,总归是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的,后到的人自然得忍痛割让利益,甚至为了能够和别人重新并肩而站,就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往往这就是几代人的忍气吞声。

    现在的两淮世家,其实就已经是这种必然规律的受害者,当年南渡不积极,不但江左的良田美宅没有份儿,而且还得守着江淮防线,在朝廷卧榻之侧,让朝廷整日里只想着制衡和削弱,避免又有祖约苏峻之乱,除此之外,淮水北岸呲牙的胡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一次胡人南下就让两淮世家损失惨重。

    个中道理,个中悲惨,不用刘牢之再多深入,话说到这一步,无论是刘建还是幕僚们,都感同身受。

    “我两淮各家,这些年为朝廷兢兢业业、守土一方也算是忠心耿耿。”刘建徐徐说道,“但是一步慢,步步慢,只因昔年南渡未能随侍五王左右,今日便如同那后娘养的一样,无论怎样流血牺牲,朝廷皆弃之如敝履。

    所以两淮上下,不能再错过新的机会了,诸位意下如何?”

    看着这父子两个,幕僚们虽然心中也有些古怪,总觉得他们父子正在唱双簧,可是人家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实,大家的确无从驳斥,一个个皆露出无奈神色,拱手应诺:

    “愿附骥尾!”

    “那两淮水师,我儿可以带走,为父留下掌管步卒,数千步卒冲杀一番,想来也应该有所功业,算是我两淮将门上下,报效国家、无愧朝廷了!”刘建接着说道,掷地有声。

    刘牢之则赶忙上前一步:

    “阿爹,此次北上,余亦有一些谋划想法,想和阿爹讨论。”

    说罢,他的目光在那些幕僚身上扫了扫。

    都是出身世家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皆不差,当下纷纷告退。

    等人走的干净,刘牢之方才笑着说道:

    “阿爹慷慨陈词,的确不错。”

    刘建“哎”了一声,走到沙盘前:

    “若不是我儿之前就已经来信阐明利害,个中条理清晰明了,余恐怕也很难下定这般决心啊。”

    刘牢之笑而不语。

    好似在说,我早就知道阿爹你靠不住,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决断,既需要条理清楚的分析,又需要足够的思考时间,否则也不可能还专门先写一封信过来。

    刘建对于刘牢之的目光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说道:

    “别看现在这些人口口声声答应,但是实际上他们说的也只是自己罢了。愿附骥尾······余的这面旗帜上,可挂不上去整家整户。”

    “他们若是愿意带着家族来投,自然是最好不过。”刘牢之对此俨然早有预料,“若是不愿意的话,那阿爹就得快刀斩乱麻,尽快和他们做切割了,否则届时无论是大司马还是杜都督,看我们都只会倍加鄙夷。”

    桓温和杜英不同于王谢世家之流。

    王谢世家并没有篡位之意,只是想要夺权以架空皇室罢了,所以他们不介意有人站在两边,只要在自己这边一样有投入就可以,汇聚世家之力,哪怕各家只出五六成力道,那也是可观的。

    但是杜英和桓温,日后需要有人山呼万岁、登临大宝的,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时候出现脚踏两只船的二五仔,尤其是他们本身对于世家就没有太大的好感。

    直接站在某一边,大家要么是盟友,要么是敌人,战场上遇到了,互相称一句好汉,然而如果在这个时候仍然瞻前顾后,那么恐怕就会为人所不齿了,无论哪一边赢了,最后恐怕输得都是两淮世家。

    因此刘牢之必然要和刘建说清楚,那些不打算“上船”的世家们,日后断不能藕断丝连。

    刘建一时有些犹豫。

    毕竟也是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关系网,这其中必然有依旧瞻前顾后认不清事实的,直接切断关系,如何舍得?

    “阿爹!”刘牢之又唤了一声,神色郑重。

    刘建打了一个激灵,看着严肃的儿子,叹了一口气,算是做出了妥协:

    “当听汝之言。”

    刘牢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孩儿并非想要夺走阿爹手中兵权,但是需要向阿爹说清楚,现在阿爹这般难以取舍,再加之阿爹的确有诸多好友在各家之中,难以割舍在情理之中,因此日后随我刘家而行的部众,余恳请阿爹能够交给我指挥。”

    刘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虽然是之前刘建已经默认的,但是刘牢之偏生要拿出来又强调一遍,甚至还希望从刘建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那说明在刘牢之的心中,显然对刘建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

    刘牢之迎着刘建的目光,寸步不让。

    大人,时代变了!

    你们的那一套思想,现在已经不顶用了,该换一换了。

    阿爹既然无从来换,那就余代行之!

    刘建的眼底流露出些许失落,嘴唇蠕动一下,似有话要说,却又止住,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最终还是不愿意说出口,也是为了父子之间原本还算和善的交谈不会因为自己外泄的不满之意而破坏。

    刘建的这般示弱,也难免让刘牢之心头一软,但他还是一拱手:

    “孩儿所为,也是家族,也是两淮诸多将士。

    这两淮,一成不变太久了,这条错误的路,走的也太久了,大家都在盼望着有所变。”

    “你没错,去吧。”刘建摆了摆手,送刘牢之向外走去。

    当掀开营帐,一抹春日阳光洒在脸上的时候,刘建微微眯眼:

    “莫要让我失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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