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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三二章 会稽王不能称一声岳父么?

    因此,新安公主知道,就在昨日,关中骑兵杀到建康府城南,而关中步卒也和水师配合清扫龙潭一带。

    这也意味着一直按兵不动的关中,不但依旧和之前那样摆出来了插手建康府的姿态,而且也真的一脚踩了进去。

    新安公主自然不相信杜英只是一时兴起。

    和自己的贴心小秘书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杜英徐徐说道:

    “无外乎让建康府内外的诸位,认为余真的也会前往建康府而已。

    现在虎视眈眈的这些人呐,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咱岳父······”

    “镇西将军又不在建康,而郗中丞恐怕还不足以左右······”新安公主随口说道,却旋即意识到什么,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讷讷说道,“仲渊说的是······”

    “怎么,会稽王就不能称一声岳父了?”杜英一本正经的问道。

    新安公主:······

    只是觉得你的岳父略微多了点。

    现在的局势,不清楚,但是若换在乱起之前,估计阿爹会选择提刀把你给剁了。

    哦······怎么也是封疆大吏,可能剁不动,那他可能会选择把其余几个你的岳父给剁了,扶我当正妻。

    那可太······联想到了谢姊姊风轻云淡之间,翻云覆雨,新安公主就缩了缩头。

    阿爹和本宫加起来,恐怕也斗不过谢姊姊,哪敢剁人家的爹啊。

    不过这话,她现在是不敢说出来的,已经在心中意识到什么,新安公主忍不住问道:

    “仲渊的意思是,父王或许······尚有活路?”

    这是长久以来她想问却不敢问的。

    也生怕自己从杜英那里得到残忍的答复。

    所以渐渐地,在新安公主的心中,杜英只要不和阿爹正面对决、刀兵相见,那就满足了,父王的下场,她早就已经预料到,只求最终砍向阿爹的那把刀不是来自关中。

    杜英淡淡说道:

    “关中兵马出现在建康府,则桓元子和谢安石必定不可能再和之前那般老死不相往来,他们会开始谋求合作,联手解决眼前的乱局。而原本的局面,就有可能不会出现。”

    杜英顿住了,松开了揽着新安公主肩头的手,含笑看着她。

    新安公主意识到这是杜英在考校自己,虽然心中疑惑万千,又有不少期待,但还是让自己镇定下来,捋了捋思绪,接道:

    “大司马和谢尚书,分别代表荆蜀势力和江左世家,一边要跻身朝堂,一边要保卫自己之所有,那就必然要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为了防止在此之前,手下还没有看明风向的一些世家,或者本来就想要骑墙的世家暗戳戳的联络,所以大司马和谢尚书在建康府南,一直以来都各自摆明车马,恍如老死不相往来之态。

    可以预见,若是让他们以荡寇平乱之名进入建康府,则日后朝堂上也必然是泾渭分明的两派。

    然,如今仲渊······”

    “不对!”杜英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哪,哪里不对?”新安公主有些慌张的说道。

    杜英是对自己的考校,考校的不是她的临机应变能力,而是这些天来帮着他整理公文、自我总结和思考的内容。

    谷叧

    若是杜英直接给否决了,那岂不是说明自己的路子走岔了,这几天都白忙活了么?

    看着紧张兮兮的自家殿下,杜英突然笑出了声:

    “不该叫夫君么?”

    新安公主无言以对,反应了少许时间,方才呼了一口气,抚着胸口说道:

    “真是吓死妾身了。”

    她接着没好气的白了杜英一眼:

    “知道啦,夫——君!”

    这家伙怎么就没有看明白呢,谢姊姊她们或是叫“夫君”,或是叫“公子”,却没有人叫他的表字,而现在能够叫杜英表字的,全天下也已经寥寥可数,在后宅之中更是只有自己之前就被杜英赋予了这个权利。

    所以夫君是姊姊们的,公子是那几个名为丫鬟,写做妾室的小姑娘的,唯有仲渊,在后宅,是自己一个人的。

    杜英得意地大笑,手一抖,伞向上撞到了头顶上探出来如同冠盖的树枝,雪窸窸窣窣的落下来,落在掐腰站在山路上的少女秀发间,也落在杜英漏出来半边的肩头上。

    新安公主狼狈的伸手撑在头顶,但是雪都已经飘落,她这种亡羊补牢的行为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雪水顺着秀发滑落,新安公主鼓起腮帮,本来就不高兴,此时更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杜英终于察觉到什么,环住了她的腰,揽着她一起向上走。

    虽然不高兴,但是新安公主也没有拒绝杜英这种多少带有些示好意味的行为。

    “哎呀!”山路陡峭而湿滑,新安公主虽然胆子也不小——毕竟也是翻墙达人了——却也不敢和杜英在此嬉闹。

    她可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痛,上次崴脚的地方还隐隐作疼呢,所以虽然不满,却也只能顺着杜英的力道一起走出树荫。

    雪打在伞上的声音一下子变的密集,小小的油纸伞也逐渐挡不住纷纷扬扬落下的雪。

    风鼓荡着雪,从伞的边缘钻进来,落在两人靠外侧的肩头上,也落在杜英撑伞的手上,不知不觉的,他的手就已经冻得通红。

    新安公主本来正在杜英腰间摸了摸去,想看从哪里把小手伸进去取暖比较合适,但看到了杜英冻得白里透红的手,又忍不住探出手覆在上面,感受到触手处的冰凉。

    她最后的一点儿因为小心思没有被看出来的不满也烟消云散,心疼的问道:

    “不冷么?”

    温热的小手的确传来些许暖意,但是很快就开始和自己的手趋近于相同的温度。

    杜英笑道:

    “好啦,殿下身子骨本来就弱,又不捧着手炉,还不乖乖塞到我怀里来?等会儿小心暖不过来了。”

    “暖不过来了会怎样?”

    “那可能以后就没有手了。”杜英半事实,半夸张的说道。

    新安公主吐了吐舌头,双手摊开对着杜英比划了一下:

    “手炉虽然好,但是爬山这一上一下的,拿着到底不方便,更何况妾身身边还有这么一只大火炉呢。”

    接着,她飞速的把冻得够呛的小手都收了回去,不过是缩回了自己的袖子,没有再去掠夺杜英的温热。

    “到大火炉怀里来。”杜英想要抱紧她。

第一三三三章 亭外风雪,亭中煮酒

    新安公主却抬头看了一眼山顶:

    “没有几个台阶了,我们走快些!”

    漫天风雪中,除了几名侍卫远远吊着之外,只有两道身影在曲折的山路上向上奔走,是这白色而宁静的毯子上跃动的光影。

    新安公主动作快了,杜英自无不可,大步跟上。

    很快就登上山顶,也是得益于北固山名字响亮却其实真的不高。

    其险要本就在于扼守大江而俯瞰京口。

    新安公主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额头上甚至隐隐见汗。

    杜英正要用手帕替她擦拭,但被她果断的夺了过来,自己抹了抹。

    仲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毛手毛脚的,让他来擦,就成了搓澡了。

    大概仲渊也真的想给自己搓澡的······

    不知不觉的,有一幅奇怪的画面在新安公主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水汽升腾之中,传来杜仲渊的怪笑,自己只能缩在角落中,弱小无助······还想数一数他有几块腹肌。

    “殿下跑那么快作甚。”杜英无奈的说道。

    新安公主猛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想到哪里去了。

    赶忙收起来手帕,轻轻咳嗽一声,她无所谓的说道:

    “就这么矮的山,本宫两步就上来了,意犹未尽也!”

    杜英一时无言。

    提上裤,哦不对,擦了汗平复了呼吸,说话就硬气。

    大概是察觉到了杜英露出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嘲弄的意思,新安公主愤愤不平的踢了踢地上的积雪。

    冰凉的雪水打湿了绣鞋缎面,她“呜”了一声,有些后悔。

    旁边的杜英又好气又好笑的拉着赌气的自家殿下走入亭中。

    山顶就是相对而立的甘露寺和北固亭,一个如同山之冠,一个本就是山之尖。

    这里本来就是五叔文人骚客喜欢登临之处,山上风大,喜欢嗑药的这些世家子弟们又难免身子骨弱,所以亭子中间摆着大大的火炉,除了面对大江的那一面之外,其余方向上也都拉上了围挡。

    亲卫们还想要帮忙点火,但杜英让他们直接去甘露寺那边歇着了。

    一排饭盒摆开,杜英点燃火折子,引燃柴火,又把亲卫抬上来的铁架子架在火炉上。

    饭盒之中是已经处理好的一只鸡和胡饼,此时都放在架子上,杜英熟练地刷了两层油,随着火舌升腾起来,舔舐着胡饼和烤鸡,油脂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在了寒冷的风中,吹之不散。

    另外还有一壶青梅酒,一样温上,有一股清香随着酒水温热而散出来,正好中和了油脂的香腻,沁人心脾。

    新安公主好奇的看着杜英摆弄了一会儿,就又去凑到亭子边看外面的大江了。

    奈何风雪茫茫,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一片灰蒙蒙雾气,江水奔流在何处都无处寻觅。

    只有时不时有船只艰难穿行在飘着浮冰的江面上,才能隐约指示江面的位置。

    哪有什么苍江飘雪的壮阔······公主殿下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开吃!”杜英招呼她。

    她乖乖坐回来,香味扑面而来,鼻翼抖动一下,立刻就把没有看到浩瀚江景的遗憾丢在脑后,连带着想要责怪杜英两声的心思都没有了。

    杜英直接撕扯滚烫的鸡肉,将冒着热气的鸡腿往她嘴边一送,新安公主一口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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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被烫的吱哇乱叫,但看着新安公主贪吃的样子,杜英还是没心没肺的大笑了起来。

    新安公主白了他一眼,但是近在咫尺的香气所带来的诱惑还是抵挡不住的,她吃着鸡腿,看在杜英腌制了半天,又亲自烤热的鸡味道很不错,就当他将功抵过了。

    杜英并没有着急大快朵颐,而是挪了挪位置,坐到新安公主身侧,抓过来她的小腿,娴熟的剥了鞋袜,用袖子擦了擦脚面上的水,放入自己坏中。

    新安公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冰凉的足底传来滚烫暖意,顿时明白,是刚刚自己赌气踢雪、泄气不成反倒是湿了鞋子的行为被杜英看在眼底。

    他已经偷偷笑了很久了吧。

    不过杜英主动给她暖脚,还是让新安公主心中难免感动,目光愈发温柔,声音亦然叮咛:

    “不脏么······”

    杜英这才施施然擦了擦手,笑道:

    “脏又有什么办法呢?”

    “仲渊嫌弃我的脚脏。”新安公主当即瘪着嘴说道。

    被倒打一耙的杜英也愣了愣,旋即没好气的说道:

    “先把手里的鸡腿放下再找茬。”

    新安公主讪笑两声,落在杜英怀中的小脚丫不安分的踢了他的肚子两下,但是上半身仍旧正襟直立,手里拿着鸡腿慢条斯理的吃着,仿佛正在作怪的玉足根本不是她的一样。

    杜英啃着另外一根鸡腿,默默的调整了一下姿势。

    新安公主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再也难以维持镇定,瞪大眼睛看向他。

    你······这里是什么地方,远远的还有亲卫们看着呢!

    杜英不慌不忙的啃鸡腿,同时看向她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自己挑起来的火,自然得自己来灭。

    新安公主轻轻咳嗽一声,收起来凶狠的神情,低下头默默的吃东西。

    只是在杜英宽松的大衣下,似乎有什么在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亭子中,也只剩下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声以及呼呼的风声。

    此时也隐约能听到军营之中的号子声,在这风雪之中,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声音来自山脚下和半山腰的军营。

    之前在北固山上就有屯军,杜英自然也不可能放弃这种要冲之处。

    风掣红旗冻不翻,天气无关好坏,关中王师都是出操的。

    尤其是最近新招募了不少流民,将领们都抓紧时间操练新兵。

    建康那边战事未定,早些把兵马训练出来总没有坏事。

    所以现在这京口城中,文官在忙,武将在忙,女官也在忙,甚至青徐世家都在郗愔的带领下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都得配合工作。

    杜英这个京口城的老大,的确是数得上的闲人了。

    “仲渊,所以妾身方才说的对不对呢?”新安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到底还是关心建康府局势变化的。

    杜英感受着自家殿下贴心的服务,温声鼓励:

    “殿下所言无谬,方才言之未尽之处,不妨再说下去。余也想听一听殿下的想法,以为借鉴呢。”

第一三三四章 辣酒入喉

    方才在山路上,也是被杜英的耍宝猝然打断,新安公主的思绪本来就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正想要直接开口,但是又觉得现在在做着这种事,实在是令人羞恼,所以果断的将莲足从杜英的怀中抽了出来,缩到自己裙子底下,还不忘做贼心虚的四处瞄了瞄,发现那些侍卫们已经蹲在甘露寺山门处埋头吃饭,这才松了一口气。

    杜英对于自家殿下的仪式感,也只能表示理解,收起来鸡骨头,将填在鸡架中的八宝饭挖出来,继续用火温着等会吃,另外有摸出来两个酒杯,斟上两杯青梅酒,递给殿下:

    “暖暖身子。”

    其实新安公主现在浑身发烫,罪魁祸首自然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衣冠楚楚的杜仲渊,既因为刚刚在光天化日之下为他“去火”的操作,也因为指尖触碰的时候时不时传来的触电感。

    抿了一口酒,新安公主被酒味一刺激,人清醒了些,那些曾经认真研读过的公文和战报历历在目:

    “仲渊出兵,并且以雷霆犁穴之势扫荡城东,再加之之前仲渊联络青徐、吴郡等地的行为,足以让建康府各方都认为,仲渊不但要强势抵达建康府,而且还要进入,甚至是控制朝堂。

    在这般威胁之下,大司马和谢尚书的第一选择,就不再是击败父王之后再谋求和仲渊之间的合作或对抗,而是要联手父王,汇聚整个江左剩余的家底,和仲渊一较高下。”

    杜英一下子表现得太过强势,王谢各家本就在低谷之中,而大司马的兵力也一样分散,且桓温对于谢安而或是司马昱始终都不可能完全放下提防,在这般情况下,谢安和桓温都清楚,唯有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对抗杜英,才是正道。

    顿了一下,新安公主恍然:

    “但这一切,都是在仲渊真的要涉足建康府的境况下。而实际上,仲渊其实只是虚晃一枪而已······”

    “是啊,方才还虚晃一枪,意犹未尽。”杜英叹道。

    新安公主:???

    “随口一说,没什么。”杜英摆了摆手。

    自家殿下到底还不是拍一拍就知道换方向的老司姬,显然没有领会到杜英话中内涵。

    新安公主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发现杜英面色如常,也只好继续说道:

    “这就导致大司马、谢尚书以及父王在联手之后,恍然发现,他们所担忧的、臆想之中的对手根本就不存在,所以他们就会将目光重新投到身边,看到方才是盟友,但是也只是方才而已的另外两边身上。

    他们会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够看穿仲渊的计谋,也会后悔为什么会答应让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甚至两个人重返朝堂。

    因而他们只会更加想要将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人驱逐出朝堂,实现自己之前所设想的大权独揽。

    届时,仲渊就可以放开手脚,在北方做出一番事业了。”

    杜英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殿下竟然能看的如此透彻!”

    新安公主倒是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认真的看一看那些公文,其实也不只是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想法,多多少少的都有参谋或者属下建议杜英这么做,或者已经认准了杜英会这么做,所以相应地提出了一些建议。

    所以对她来说,这其实就是开卷考试。

    “仲渊,已经不只是一个人看出来了,而且随着事态的发展,就算当局者迷,恐怕大司马他们也会渐渐明白过来。

    谷洩

    这岂不意味着仲渊的谋略,很有可能为他们所知么?仲渊不担心他们会相应地反制?”新安公主问道。

    “说得好。”杜英笑道,“当浮一大白!”

    说罢,他先一饮而尽。

    新安公主见他激动,也索性陪着直接把一杯酒灌下去,但旋即被辛辣的酒味一刺激,猛地咳嗽起来。

    杜英无奈的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明明不能喝酒,逞什么能?”

    新安公主吐着小舌头,连连扇风,哭丧着脸说道:

    “好辣呀······”

    “因为这是青梅酒不假,却也是关中新酿的,用的可不只是既有的方法,还用到了简单的蒸馏。”杜英解释道,“你呀,也不能除了公文之外,只看那些连载着故事的报刊,普通的报刊也应当读一读,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通过后世的蒸馏法制作高浓度的烈酒,对于工业已经日趋完善的关中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杜英反倒是限制了烈酒的酿造发明。

    仍然属于战时体制下的关中显然并不适合把太多的人力物力投资到烈酒的研发之中。

    这固然可以让关中又有了一个拳头产品,但是烈酒的最先受众必然还是关中自己。

    一旦关中饮酒之风盛行,则将会浪费粮食不说,而且大量醉鬼的出现会给社会带来太多不安定因素。

    不过通过一两道工序,提高一下酒的纯度,既储备技术,又让社会逐渐能够接受高度数的酒,不会形成一时“趋之若鹜、洛阳纸贵”的场面,还是可以的。

    其实关中大多数的商品的问世和推广,也都是遵循的这个流程,即由工坊推出雏形,在市面上小范围销售试用之后,根据意见进行改进,再扩大销售范围,再改进,一直到近乎无可挑剔之后,再面向整个关中和天下推广。

    这样可以避免还在孩提阶段的工坊,因为头脑发热,一下子生产出来太多满是缺陷的产品。

    在缺少强有力竞争对手的情况下,稳扎稳打、确保自己产品的质量,再确保数量,才是工坊能够长久发展的必由之路,一味地去抢占空白的市场,很容易马失前蹄。

    杜英用简单的向新安公主解释了为什么现在这种酒在市面上还看不到踪影,惹得她又好奇的尝了一口,果然小口喝主要还是青梅果香占据上风,也难怪之前自己抿了几口觉得味道很不错,没有辛辣的感觉。

    看着找到了自己舒适的品酒方式,因而笑眯了眼的自家殿下,杜英也由衷的露出笑容。

    出身皇室,见惯了珍馐美玉的她,却也没有什么奢求。

    一箪食、一瓢饮,皆能满足。

    可以端着公主的架子,但是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好奇心重的小女孩罢了。

    这就是杜英看到的闪光点。

第一三三五章 煌煌殿宇上的人

    杜英本来就喜欢看人的长处,而不是短处。

    谁没有缺点呢?

    因材施用、发挥其长处,才是用人之道。

    而喜欢一个人,亦然如此。

    阿元嫌累,总是不喜欢在上面,恨不得摆出来“我躺了,你随意”的架势。

    茂儿睡觉日常四仰八叉,

    变成自己身上的挂件。

    疏雨体格好,经常把杜英理解的“打架”变成真正的打架,搞得大早晨起来住在隔壁的人总会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杜英,怀疑都督昨天晚上的惨叫是不是表明都督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爱好,又会不会杀我灭口······

    杜英喜欢她们,喜欢看到她们在这本没有她们身影的星空之中熠熠闪光,也喜欢包容她们千奇百怪的性情爱好,

    尊重她们的选择。

    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杜英也抿了一口酒:

    “殿下可以因为喝上一口美酒而满足,

    但是很不幸,台城之中、大殿之上的人,却很难因为他们所得到的而满足。”

    新安公主对这个说法倒是深有同感,小脸儿绷紧,严肃的说道:

    “那煌煌殿宇之上,所处之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前迈出一步就是天下至尊,所以在这乱世之中、皇权跌落之时,走上大殿的人,难以遏制自己的野心,也在情理之中。”

    “因而等到大司马和谢尚书他们,察觉到余给他们设下一个圈套之后,他们难道就不会继续往里面跳了么?”杜英露出笑容,“余届时已经远在天边了,

    既然在天边,那就是明天、后天,甚至明年、后年可以再着手解决的问题,不着急。

    但是看看眼前,那曾经自己一直想要铲除的对手,正吐沫横飞的数落自己的不是,还有那本来应该沦为阶下囚的对手,一样意气风发,寻觅着落井下石的机会。

    试问,在这般境况下,他们会忍住不内斗么?”

    新安公主果断的摇了摇头。

    这几个人互看不爽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杜英一摊手:

    “所以余现在只不过是给他们凑了一桌斗地主,然后不断地往他们手中塞王炸罢了。”

    “什么是斗地主?”

    “改天交给你们玩。”杜英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比那什么五石散更有趣的东西。”

    打牌,打麻将,这些带有赌性质的游戏,显然能够给世家子弟们带来更多的“乐趣”,而且他们也不需要去乌烟瘴气的赌坊之中挤来挤去,随时随地都能摆一桌,动辄就能消磨掉一日光阴。

    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可是腐化世家的绝妙手段之一。

    都怪师兄,在山上的时候,

    非得要附庸风雅的下棋,

    再加上就算带上师父法随也只能凑一桌斗地主,所以杜英提起几次、没人响应之后,也就渐渐的忘掉了这些后世的经典娱乐游戏。

    “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事。”新安公主将信将疑的说道,“父王说过,五石散看似能予人飘飘若仙之感,但是药效过了之后,只会倍感虚弱、浑身无力,似梦似醒之间,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而且所看到的那些幻象,终究只是幻象。

    所以世家子弟们服用五石散之后又能如何?既不能改变家道中落的注定命运,又不能御敌于千里之外,避免胡人或者边镇直入江左,反而耽误了大把的时间。

    因而父王一直都劝说皇室子弟不要服用,奈何听之者寥寥,真正做到的,更是屈指可数。

    甚至就连父王自己,有时候也会把用一次五石散当做对自己的奖励,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或哭或笑、状若疯癫······”

    谷抁

    说到这里,新安公主打了一个哆嗦,显然联想到了心中的阴霾。

    在一个女孩的心中,父亲的形象可能有很多种,但是在这其中占据主流的,一般都是坚定而高大的身影,撑起整个家、为她遮风挡雨。

    显然在新安公主的心中,大多数情况下的父亲,也是这个形象,哪怕是他为了能够复兴皇室,不得不把她当做筹码,她也没有想要怨怪他的意思,抢在父王开口之前,自告奋勇前来。

    但是在这高大形象之下,显然也有一些令人心生寒意的可怕形象。

    比如服用了五石散之后的父王。

    杜英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会稽王是皇室之中为数不多的清醒者。

    众人皆醉我独醒,或者说,众人虽不愿醉,但在眼前的现实面前,买醉且装醉,是最好的选择,得过且过,说不定还能够平安一生。

    偏偏会稽王不想做那个装醉者,他想要改变,想要反抗,想要冷静的看向这个世界的光与暗,而不是醉眼惺忪之际,任人宰割。

    因而殿下要理解他,他确实不容易,有的时候他也需要借助一些外物来释放自己心中的郁郁难平。”

    新安公主叹了一声:

    “所以父王说五石散不是好东西,毁人心智。而仲渊说还有能够胜过五石散的,那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学也罢。”

    “好,那就不学。”杜英倒是没有想到自家殿下能够把话题上升到“玩物丧志”的境界。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的她们一样是初升的太阳,注定会成为未来关中新政布施天下的中坚骨干,自然也不应该被棋牌娱乐约束住手脚。

    新安公主则从杜英的态度之中察觉到了什么,期待的问道:

    “所以仲渊还是同情父王的,对么?”

    杜英微微颔首:

    “会稽王的确是皇室最后的脊梁了。”

    现在是,历史上也是。

    前有司马绍,后有司马昱,可以说东晋的屈辱南渡历史中,还是出现了两位明君的。

    奈何他们身在东晋,哪怕是在平定内乱、制衡世家和发展民生上都做出了一些不错的成绩,在后人眼中,也依旧不过是偏安之君罢了,能给一个“守成有余”的评价就不错了。

    “东晋”这两个字,已经把他们成为明君的可能一棍子打死。

    这大概就属于祖宗作恶、后辈遭殃,是生不逢时的典型了。

    “那父王是不是可能不会死了?”新安公主着急的问道。

    看着她急切的神情,杜英本来想说“我不知道”,但是又硬生生的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握紧她的手,温声说道:

    “余并不会涉足建康府,至少是现在。

    所以现在建康府发生什么,余也决定不了,但是如果真的有不忍见之事,余会下令六扇门尽量救援的。”

第一三三六章 装下万水千山,装不下一滴泪

    新安公主刚刚露出喜色,但杜英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

    “当然,殿下要清楚,若是谢尚书和大司马遇到了相似的情况,余也一样会救援,余看中的是他们巨大的声望和影响,

    而不是······唔!”

    杜英的嘴被柔软的唇堵住了。

    冰凉,微微颤抖,带着丝丝甜意。

    杜英顺势将新安公主压倒,不过两人纠缠了少顷,少女伸手推了一下杜英,杜英也没有抗拒,重新起身。

    新安公主白了他一眼,

    系紧了腰带。

    真的是不分场合,

    亲亲也就算了,还伸手!

    杜英讪讪一笑,习惯,习惯了。

    所以自知理亏的他才会果断起身。

    方才的话,新安公主就当没有听见似的,开始收拾剩下的餐食。

    杜英也明白过来,不管他是为满足殿下的私人请求而找了一个理由,还是真的是出于公心,都没有必要说出来。

    她只想听到一个结果,并不想知道杜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收拾好东西之后,少女起身,看向亭子外面。

    风雪交加,越来越大了,不过因为三面帘幕都垂了下来的缘故,所以亭子中还算温热。

    踮着脚放下了最后一面的帘幕,她转过身,迎向杜英惊愕的目光。

    杜英做防御姿态:

    “你要谋杀亲夫么?”

    外裳从肩头滑落,她笑盈盈的问道:

    “妾身蒲柳之姿,

    承蒙夫君不弃,

    又得夫君之许诺,感激莫名之下,唯有······”

    她最后的心结和挂念,都已经放下,只要夫君愿意尽力而为,那么无论是成是败,这份心,这份恩,她都要领受。

    更不要说她本来就是抱着死志离开建康府,从此只想当一个联姻的筹码,任人宰割而已,但是杜英闯入了她晦暗的人生,不但改变了噩梦般的未来,而且还为她带来了人生中几乎从未感受到的快乐,在漆黑色的夜空上挂满了星辰。

    所以趁着这千山飞雪、万籁宁静之时,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这个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又有何妨呢?

    看着敞开心扉的自家殿下,杜英一脸黑线,

    招了招手:

    “过来。”

    新安公主正想要伸手去抽方才系上的腰带,

    刚刚是杜英动手解开的,

    现在是自己亲自解开,自然表明了她不同的态度。

    “不用。”杜英摇头。

    少女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凝固,她没有料到自己的主动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可是他刚刚还那般具有侵略性、攻城略地,为什么现在又会这般严肃的拒绝。

    杜英看着眼眸之中有泪水在打转的自家殿下,又好气又好笑,起身抱住她,重新坐下,让她乖乖靠在自己怀中,用手帕擦了擦她的泪水。

    “夫君······为何?”新安公主不依不饶的说道,“自夫君接纳妾身以来,虽然亦有,有肌(*)肤之亲,然······妾身那日是亲眼看着夫君和谢姊姊之间是如何行礼的。

    夫君却迟迟没有和妾身······可是嫌弃妾身比不上谢姊姊?”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

    和谢姊姊的豪宅相比,我的确只是小平房。

    自卑。

    杜英还真没有料到自家殿下竟然能想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女儿家的心思有时候当真哀愁婉转的令人无从琢磨。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豪强,都治得了天下、御得了人心,却往往看不懂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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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英揉了揉她的脑袋:

    “行啦,总是胡思乱想。你谢姊姊比你大呢,她已经合适生育了,你还不行,就跟茂儿一样。”

    说着,杜英被迫又给自家殿下认真科普了一下早生早育的危害,吓得根本就是个半吊子的小姑娘一愣一愣的,最后连连摆手表示,坚决表示自己是可以等几年的。

    “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杜英讲完之后,仍然觉得不解气,把她按在膝上行了一顿家法。

    外面还有亲卫在候着,这么丢人的事,新安公主可叫不出声,只能咬着牙、委屈巴巴的强忍着,泪水止不住的流。

    杜英打了两下,就感受到了手臂上的丝丝凉意,原来是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托着她的手臂上。

    心疼之余,杜英只好放弃了继续家法从事,将柔软无骨的佳人抱在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埋首她的脖颈和秀发之间,柔声说道:

    “殿下可真是‘厚爱’臣下啊,能够出的了城,翻得了墙,这时却连泪水都止不住。”

    新安公主低声说道:

    “仲渊,报纸上有一句话,妾身很喜欢:

    眼睛很大,能够装得下万水千山、世间美景;眼睛却又很小,甚至连一滴泪水都含不住。”她喃喃说道,“仲渊,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句话本来就是杜英写的。

    他还真没想过还能有更深层次的为什么,当即正色说道:

    “愿闻其详。”

    “因为在眼睛要装下千山万水的时候,你在身边;而当眼睛要装下泪水的时候,你在眼底。”她的声音轻微的几乎不可听闻。

    杜英一时默然。

    你的分量,在我心中胜过万水千山。

    看遍了世间美景,而我,只愿意为你流泪。

    他的心被扎了一下,刹那间觉得自己是个渣男。

    毕竟她的眼底只有自己,只愿为自己流泪,可是自己的眼底,却还有好几个人呢······

    而且,他也在看着那万水千山,也一样会为天下的得失、百姓的苦乐而流泪。

    新安公主说完之后,大概也觉得这话实在是太羞人了,直接埋到杜英怀里当缩头乌龟了。

    而杜英苦笑一声,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

    “我笑青山多妩媚,青山料我应如是。”

    虽然缩头,但是耳朵却竖起来的新安公主,顿时听明白了。

    在他的眼中,青山与她,一样重要。

    身为关中都督,肩负一方兴旺,他必然不可能放弃天下只求佳人,没有了天下的他也守不住佳人。

    所以他只能把她和青山摆在相同的位置上。

    “妾身可价值不了偌大天下、万里青山。”

    “家里好几个人呢。”杜英回答。

    “哼。”新安公主哼了哼,“夫君还打算凑够九州之数?”

    “现在就挺好。”杜英笑道,三位夫人加四个丫鬟,七这个数也不错。

    再多,得为自己的腰考虑啊!

    “夫君当真是知足常乐也。”新安公主原本柔肠百结的心思,已经被杜英的插科打诨给消磨掉了,半是幽怨半是玩笑的说道。

第一三三七章 法洁主持

    原本情到浓时的气氛,最终还是被杜英无情的破灭了。

    两个人翻滚打闹一番,最后气喘吁吁地都不想动弹。

    结果就是过了好一会,杜英率先起身,把从烤鸡之中剖出来的八宝饭狼吞虎咽的吃了,还没吃完的时候,新安公主就晃晃悠悠坐起来,让眼前这个气氛破坏者喂自己吃。

    你一口我一口吃了没多大会儿,就变成了新安公主吃饭,杜英去吃她唇上残留的胭脂了,然后果不其然吃了满嘴的油,被她掀起的连连捶了两下,直接推开。

    吃饱了,又把青梅酒喝的干净,外面风雪之声更大,而暖熏熏的亭子之中,酒意上头,新安公主醉醺醺的伏在杜英的怀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杜英无奈,只好顶着酒意,翻阅携带上山的几份公文。

    偷懒的小秘书已经枕着他的腿睡着了,但是勤奋的杜都督还得处理公务。

    所以到底谁才是秘书来着?

    ——————————

    下山之前,新安公主又去甘露寺之中虔诚的上了一炷香。

    杜英并没有随着她进去,而是站在山门处,和寺庙的主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寺庙主持显然对于杜都督这种在寺庙对面烤鸡的行为很是反感,但是看看人家腰间的佩刀,也只能低眉搭目顺从着杜英的话。

    “······江左的寺庙道观,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田产太多,而这些田产归为寺庙所有,不需要上税,久而久之,财富汇聚于寺庙,使寺庙得以红墙金瓦、富丽堂皇,然周边百姓,面有菜色,此所谓佛之普度众生耶?

    余观之,此乃佛教之败类也,佛教之畸形也?主持身在京口,亦为江左佛教之中的佼佼者,敢问此何解也?”

    主持低低念了一声佛号,并没有回答杜英的问题。

    他又如何不知道杜英说的其实都是事实,在江左的很多佛家寺庙之中,都出现了这种情况,甚至各个寺庙之间还形成了攀比之风,比一比谁家的香火钱更多,比一比谁家的信徒更虔诚,也比一比谁家的殿宇更加恢弘庞大。

    用寺庙主持们的话来说,如果寺庙不能修建的富丽堂皇,那么又如何能够让信徒们相信真的有西方极乐世界呢?

    而那个信徒最多、香火最旺盛的寺庙,自然也就说明其掌握了佛法的真谛,至于寺庙中的和尚是不是真的会念经,自然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哪怕是不精通佛法,只要能够有人愿意相信,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更何况谁又能说这不是对佛法的新的解读呢?

    至于信徒的类型,现在江左的寺庙自然对那些豪门大户趋之若鹜,若是豪门大户高价邀请,则寺庙可以全员出动去做法事,而若是一些小门小户邀请,则寺庙就只会派遣几个弟子前去不说,甚至在发现对方没有足够“诚意”之后,还会问一问,是不是愿意和其余家拼一场法事。

    哦?不愿意?

    那就算了,小僧不奉陪了,有的是出价高的大户,何必在你这小户处逗留?

    这种不正之风,甘露寺的主持不只是有所耳闻,甚至还是亲眼所见,并且他也不可否认,自己寺庙之中一样存在这样的情况。

    而如今,甘露寺作为京口名寺,看上去颇有些破败萧条之意,盖因寺庙位于北固山上,山下多是军营,并没有能够让寺庙兼并的田产,京口也多是流民居住,也没有能够让寺庙一夜暴富的豪门,所以大多数情况下,甘露寺的僧人也只能眼馋那些毗邻豪郡的寺庙中同行们雍容富贵的生活。

    这也导致甘露寺的僧人也都陆续离开,一座曾经见证过无数枭雄走马的名刹,在这尊佛风气颇浓的江左,却走向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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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中主持自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想兼并田产、修缮寺庙,但是哪里有天降贵人呢?

    现在杜英抨击这种现象,主持心知肚明、无力反驳,却也不想附和杜英,若是话传出去、被大肆宣扬的话,那他这个小小的主持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大师如何称呼?”杜英笑问。

    主持:······

    敢情您在这儿扯了半天,连老衲叫什么都不知道?

    “法洁。”

    “怎么不叫法海呢······”杜英嘟囔了一声。

    “法海在对面金山寺。”法洁禅师没好气的说道,他终于有点忍不住眼前的这位杜都督了。

    杜英顿时惊奇地看向这个老僧人:

    “没想到大师竟然还看报纸上的男情女爱,当真令人惊奇。”

    老和尚道了一声法号,淡淡说道:

    “这世上本没有金山寺,但是经过都督妙笔生花,便有了不通人情、不明事理的金山寺。

    更有痴男怨女,在北固山之北,都督所言金山寺之处,设立一座小寺庙,用于祭拜那都督编撰故事之中的人物,甚至还有人寻来甘露寺,问一问老衲,是不是就是那法海的原型,老衲便是没有听说过,现在也得听说过了。”

    杜英一愣,他还真以为这老和尚闲来无事翻报纸、挑灯夜读爱情故事呢,看来是冤枉了大师不说,而且因为自己的这篇故事,再加上大师的法号,机缘巧合之下,反而给大师带来了不少麻烦。

    难怪这老和尚看自己的眼神一直不太友善。

    拱了拱手道了一声抱歉,杜英旋即说道:

    “这的确是余所做不周之处,之后会在报纸上声明,法海和甘露寺的法洁绝无半点关系。”

    法洁大师一脸黑线:

    “施主好心,贫僧领了,但是这就不需要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法洁大师还没有做好被天下痴情儿女一起辱骂的心理准备,而且这样的话,以后甘露寺的法事就不用做了,试问这内宅之中的夫人少女,也是给寺庙捐善款的中坚力量,谁没有读过这故事?

    又有谁会愿意请“法海”来做法事。

    杜英讪讪一笑,不知道他是故意而为之,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继续方才的话题说道:

    “余所言如今江左佛教之乱象,真真切切,大师久在江左,想来也是感同身受,因此余打算请大师出山,负责整肃关中、中原以及两淮的佛教事宜,避免我关中所辖之地也刮起不正之风,出现此等有违于佛教教义的乱事,大师意下如何?”

第一三三八章 我佛慈悲

    原本已经对杜英有点儿不耐烦的法洁大师,眼前一亮。

    名为整肃关中佛事,其实就是把关中大大小小的佛教事宜都交给了自己。

    什么叫天上掉······什么叫我佛慈悲?

    这是我佛给予贫僧的重任啊!

    若是能够办好了这件事,那么可想而知,千百年后,北方寺庙之中会统一供奉自己的画像,道一声祖师。

    这是开宗立派的丰功伟绩!

    法洁大师联想到有朝一日,人人指着自己的画像,道一声法号,称一声“祖师”,顿时已经开始飘飘然了。

    不过到底是精通佛法、而且平日里也没有和其余寺庙那样明目张胆敛财,心中还坚守着一定底线的高僧,他连连转动手中的佛珠,呼了几声佛号,硬生生压制住心中强烈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冲动,微微低下头,大概是不想让杜英看到自己变幻的神情。

    开宗立派,这是他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是这也意味着他将要彻底站在如今江左佛教的对立面。

    他可以说自己是不同流合污,而那些僧人自然也一样可以污蔑他说是背叛佛祖。

    就目前的名望和影响力来看,法洁显然是没有办法和整个江左佛教相抗衡的。

    所以这让法洁也难免开始担心,若是自己不管不顾直接跟着杜英走了,那会不会还没有扬名立万、开宗立派,就先变成佛教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现在随着南北商贸的兴盛,关中也不再是远在天边的闭塞之处、胡尘弥漫之地,他们获得江左的消息并不会很慢,到时候关中人听信了江左的说法,也把法洁打入异端怎么办?

    那简直是风箱里的老鼠······呸,贫僧怎么也不能混成老鼠。

    法洁的犹豫和略显得刻意的掩饰,都落在杜英的眼中。

    他微笑着说道:

    “若是大师担心有人为敌,那大可不必,余会为大师背书,整个关中的报纸会坚定地宣传大师在佛法上的造诣。

    而余相信,大师也的确有这个本事,不是么?这本该就是你的机缘,大师若是去了,要担得起因果,而若是不去,又可担得起因果?”

    佛教讲究因果,不沾因果是最好,沾了因果,那总归是要有个解决方案的,不管选择哪条路,最后都要坦然面对自己所造下的因果,或是机缘或是孽缘。

    唯有有朝一日斩断因果、解决了这些缘分,才能立地成佛。

    法洁可以不去沾染因果,但是也架不住现在杜英把因果推到了他的面前。

    不管是去还是不去,此时法洁都得做出选择,也必须要承担自己所造成的后果。

    若是杜英转而选择了别人,成就了其余寺庙的主持,那他的这一生,将会注定平庸、碌碌无为。

    杜英笑道:

    “大师,是想要做吃斋念佛、守着青灯古佛却无人知晓的僧人,就这样一辈子,还是要做为天下宣扬佛法的祖师,哪怕只有一瞬间,如何抉择,大师可以好好考虑,三日内下山来找余,都还来得及。”

    法洁叹道:

    “贫僧愿为都督效劳。”

    在这一刻,他已经做出了决断。

    又有谁愿意一直碌碌无为呢,看着江左佛教的乱象,想一想整个北方还有大好河山可以让佛光普照,法洁自然懂的取舍,尤其是杜英的话里分明在说,余这里可不只有你一个人选,只不过是被你凑巧赶在了前面,要不抓紧的话就换人了。

    法洁更是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机会。

    他担心不用三日,明日或者后日,杜英就有了新的人选,而自己想要反悔都没有机会了。

    之前任由杜英吐槽佛教在江左的斑斑劣迹而不置一词的法洁,本来就很清楚,眼前的这位杜都督,可不是好惹的。

    他翻覆手间,这江左,甚至整个天下都要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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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为了能够见他一面,江左世家的牛车把徐州治府堵的水泄不通,然而他到最后只见了顾昌一个人,简直就把“你们都不配来见我”这行字写在脸上。

    所以法洁可不敢相信,杜英会等待他足足三天。

    贫僧,不配。

    杜英不由得哈哈大笑:

    “大师真是个妙人呢!”

    佛堂之上如此大笑,自然是对佛祖的不敬,然而此时法洁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只是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不过法洁不敢管,有人能管。

    新安公主走入山门,轻轻咳嗽一声:

    “仲渊,佛门清净之地,不好放声大笑。”

    杜英收起来笑容:

    “夫人言之在理。”

    新安公主好奇的在他们两个身上打量了一下,不知道杜英和法洁说了什么,但是大师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夫君,妾身想要捐些善款,修缮门窗。”新安公主犹豫了一下,请求道。

    “不用了。”杜英径直摇头,“过两日,大师就会带着僧侣北上,余已经请大师去长安做客了。”

    新安公主诧异的问道:

    “为何?”

    “为了佛法!”杜英义正言辞的说道,接着看向法洁,“大师,可是这般?”

    “我佛慈悲!”法洁郑重的说道。

    新安公主一震,显然法洁这话中有话,既是对于能够宣扬佛祖慈悲的期待,也是对杜英的夸赞,有杜英能比肩佛祖,一样慈悲的意思。

    这家伙······

    别人到寺庙之中,都是拜佛的。

    这家伙到寺庙之中,是来当佛的。

    这让新安公主总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很了解他了,可是他新的所作所为又让自己觉得远远还不够了解。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究其原因的时候,她向法洁告辞之后,催促杜英抓紧下山。

    在山上逗留时间已经太久了不说,而且新安公主也很想得到杜英的答案。

    ——————————-

    华灯初上,忙碌了一天的全家,终于凑到了一起吃饭。

    准确说,是忙碌了一天的杜家夫人们。

    谢道韫和郗道茂当仁不让的一左一右坐在杜英两侧,用这种行为无声的表示对刚入门的三妹直接霸占夫君一整天的不满。

    新安公主依旧坐在杜英的正对面,吃的正香,浑然没有体会到两位姊姊的示威。

    看着她一副干饭人的模样,谢道韫之前的不满也消散,无奈的看向杜英:

    “夫君可是上山时带的饭食不够?”

    杜英若无其事的说道:

    “没有,余吃了半只鸡,殿下吃了一只半呢。”

第一三三九章 引入佛道

    “咳咳!”新安公主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是愤怒,半是警告的盯着杜英。

    杜英嘿嘿一笑,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你们懂得”。

    谢道韫和郗道茂相视无言。

    那确实应该是累着了。

    不过你这么嚣张,小心下一次被咬一口。

    “夫君也吃点儿吧,补一补。”谢道韫给杜英加了一块猪蹄。

    杜英本来想说“我很强壮的”,但是看到谢道韫笑盈盈的目光,

    顿时反应过来,晚上可不能落了下风。

    多吃点,有力气。

    阿元这是身为对手还给自己开后门。

    我老婆真好。

    所以要争气啊,杜仲渊!

    谢道韫方才已经听杜英说了自己和法洁大师交谈的内容,柔声问道:

    “之前夫君不是不想要在关中倡导和推行佛教的么?包括五斗米道和天师道,之前也曾经派人进入关中,

    但是因为没有得到本地州府的支持,再加上多数出身贫寒的百姓也供奉不起道观,

    所以铩羽而归。

    现在夫君怎么又想到了邀请法洁大师前往关中呢?”

    杜英解释道:

    “洪水涛涛,堵不如疏。关中现在既然已经不是独立于天下其余地方而存在的孤岛,甚至余还在推动关中和江左、巴蜀以及河北等地的贸易,借此加强各地之间的沟通联络,那么也就意味着关中新政在走出去的同时,也必须要尊重本地的风俗、容纳本地的习惯。

    江左喜欢,甚至是推崇佛、道两家,余还是知道的,从阿元你们的名字之中就可见一斑。

    而佛教在燕赵之地也一样受到欢迎,盖因此处百姓久经战乱之后,心中一样需要寻觅慰藉和寄托。

    那么未来关中就不可能真的禁止这些宗教,若是一味的禁止,那么就会导致这些教派走向极端,反而开始从引人向善走向邪教,追求通过一些令人所不齿的手段,胁迫甚至是袭击,以恐吓都督府,获得共存。

    既然如此,

    余又为何不能直接接纳他们,并且将他们置于都督府的管控之下呢?

    只要宗教做的不太过分,愿意支持和拥护都督府,在关中新政上也有所配合,那大家一样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谢道韫若有所悟:

    “甚至他们还可以借助报纸宣传教义,相互争辩,孰胜孰负,请百姓来评判,请都督府和关中书院的学者们来解读。

    久而久之,无论是哪个教派,教义都会在长期的辩论之中出现改变,开始顺应百姓的需求,顺应社会前行的方向,在传播自己的观念同时,也在引导着教众们遵守都督府建立起来的律法和秩序。

    最终,宗教不再是对于都督府管辖地方的威胁,恰恰相反,反而会因为其对百姓的约束,

    转而变成都督府不可多得的帮手,

    夫君可是这般打算的?”

    杜英抚掌大笑:

    “知我者,阿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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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夫君为何要选择法洁大师呢?”郗道茂忍不住问道。

    杜英叹了一口气:

    “其实只是凑巧遇到了而已,

    就算他不同意,明天余也能找来一个同意的人。

    关键不在于他是谁,而在于都督府认为他是谁。反正是要找一个合适掌控的、听话的,而且还多少有点儿雄心壮志的,这位法洁大师没有什么明显的劣迹,为人还算中庸平和,自然要试一试。”

    “夫君也是有趣,将儒家的评语放在一个僧人身上。”郗道茂打趣道。

    杜英却摇了摇头:

    “在余看来,即使是宗教有自己的教义,也应该尊重一个地方的需求,有所变通。当取百家之长,以补己之短。

    所以余认为,现在的江左佛教,急功近利,逐渐忘了传播佛法之真谛,若是能够都如同法洁这般,多一些中庸恪守之气,说不定余还对佛教更多几分好感。

    说到底,现在的这些江左僧人们也都被朝廷的放纵以及世家的依赖给惯坏了,渐渐地他们只是把吃斋念佛当成一种工作,逐渐忘了什么是‘佛’。”

    众人一时沉默。

    谢道韫低声问道:

    “那道呢?五斗米道如今在江左也有大兴之势,且内部隐约分为张、陆各家,教义各不相同。”

    杜英摇头:

    “我都不要。”

    在杜英看来,五斗米道,也就是天师道,讲求的是符水,或是炼丹,又或是招引天雷,神神叨叨的,显然这并不符合关中务实的社会风气。

    教派可以来,但是正如杜英之前所言,其必须追随关中的社会风气和社会需求有所改变,若是天师道的人天天在报纸上宣扬“五雷正法”,那岂不是太魔幻了一些?

    而且杜英也不觉得其能够在关中寻觅到什么市场,大概会有工坊负责人拿着避雷针来问:

    “你们说的就这玩意?我们这里技术还不成熟,但是过几天还是能造出来一套的。”

    随着关中的工坊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如何避雷自然也就被提上了研究日程,这一次甚至都没有需要杜英来指点,工坊的负责人们就从宫殿上设置瑞兽鸱吻以及寺庙塔顶设置葫芦顶中找到了灵感,用细细的铁棒插在工坊楼顶,让避雷针提前千年出现在这个时空之中。

    这也是关中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及研究能力,正在逐步摆脱杜英的搀扶,一路向前狂奔的明证之一。

    科学,正逐渐作为一门融会贯通、阐释世间万物真理的学问,进入关中的大小学堂。

    在科学之风、探究真理之风日盛的情况下,一群号称炼丹能长寿、引动天雷的道士,显然还不如号称积善行德能够转世轮回的和尚来的更有公信力。

    “如今的道教,颇有舍本逐末之意。”杜英缓缓说道,“道教之起源,在于老子无为之思想,而不在于通过符水丹药以求长生。

    见心知性、约束行为,不争不抢、以求清净,此为道教之所需也,亦然是关中之所需也。

    关中百姓一样历经战乱,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如果说现在有一个教派站出来,告诉他们要散尽家财、烧炼仙丹,以求长生,敢问他们可愿意?”

    众人齐刷刷摇头。

    设身处地想一想,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家业,好不容易攒下来一些家底,结果转眼就要全部丢入那炼丹炉中,只求虚无缥缈的长生机会,而若是失败了的话,那么将会在未来的残生继续忍受前半生一样的困苦流离。手机用户看晋末多少事请浏览,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第一三四零章 创造一个教派

    这自然是现在方才安顿下来的百姓们根本不可能接受的。

    而以符水炼丹大行其道的道教,之所以能够在江左拥有这么广阔的“市场”,说到底还是因为江左的大部分世家有钱又闲得慌,掏出来一部分钱,去购买一个长生并且永久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夫君所言在理,若是把五斗米道搬到关中,反倒是会水土不服。”谢道韫缓缓说道,“五斗米道······若是以其现在在江左的发展方式,恐怕早晚也会出乱子。”

    她秀眉微蹙,总觉得心里惶惶然。

    杜英在桌子底下握住了谢道韫的手。

    历史上孙恩卢循之乱,就和五斗米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这冥冥之中属于阿元的劫数,杜英坚决要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夫君只是让佛教进入关中,恐怕也有不妥之处。”谢道韫压制住内心中奇怪的惶然,柔声说道,“佛不好奢华,然佛教徒喜好,那佛教寺庙,往往耗费颇多、劳民伤财,然教徒之拥护又使旁人难以置喙······”

    作为关中的大管家,谢道韫当然把关中所有的财富,无论是官府的,还是藏在民间的,都看作是关中可以流动的、刺激经济发展以提高民生的可用资金。

    而如果这些金钱流入佛教,变成金碧辉煌却不能当饭吃的寺庙,那么佛教又会从引人向善的教派变成如同现在江左这样的毒瘤,朝廷其实也知道个中隐患,意欲除之而后快,却因为牵扯众多而无能为力。

    因此谢道韫的意思,显然是还是要引入其余的教派,和佛教形成良性竞争,双方为了宣扬自己的教义,就要贴近关中新政的思想,同时为了能够突出自己的形象,又要正本清源,避免铺张浪费的行为出现在自己的庙宇之中,引起官府的反感以及社会舆论的批评。

    杜英颔首:

    “道教是华夏土生土长的教派,关中只允许佛教而把道教拒之门外,也一样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之嫌,同时佛教过于追求不争、忍受,又无疑会压制关中全体上下的进取之心。

    余可没有想立地成佛,成为一个见到谁都要念上几句法号、时刻告诫自己要戒骄戒躁、不嗔不怪的大和尚。”

    “夫君若是成了和尚,那天下定然已面目全非、动荡不休矣。”谢道韫无奈的说道。

    他的乐趣,在于掌控天下,也在于夜深人静的时候循循善诱着自家夫人换姿势,自然不可能愿意接受青灯古佛、清心寡欲的约束。

    除非当他失去这所有的时候。

    “在关中,根据道家的教义,成立新的道家派别,夫人认为如何?”杜英这个时候终于展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谢道韫怔了怔,狐疑的看向他,好似在问:

    创造一个教派,说真的?

    杜英郑重颔首:

    “一个以宣扬黄老之学,宣扬阴阳和合、社会大同为主要目的的教派,一个更切中于追求实际而不是乘风御仙的派别。阿元意下如何?”

    “但是这似乎和如今道教之学说······大相径庭。”谢道韫犹豫了一下说道。

    归雁倒是兴致勃勃的抢先回答:

    “公子之前就曾经说过,在关中,没有什么从前没有,只有从无到有,只要敢于创造,那么没有也可能变成有。

    就像是那一座座工坊拔地而起,在此之前,又有谁曾想到,在战乱之后的关中,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呢?

    所以只要想要去做,那么一个教派的建立,又有何难?只要这个教派的宗旨是符合关中之后发展方向的,能够帮助我们收拢人心、拉拢那些非得信点儿什么才能找到心里寄托的人,那又有何妨呢?”

    谢道韫愣了愣,若有所思。

    杜英则直接夹了一根鸡腿到归雁的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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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加鸡腿!”

    谢道韫不由得微微颔首:

    “之前的确是妾身所想不周全了。”

    “只是夫人还不习惯创造些什么罢了。”杜英含笑说道,也给谢道韫夹了一块肉,“我们既然不想再走前人走过,并且已经察觉有不对的路,那么去创造些什么、去开拓一条新路,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是我们本来就要做的。

    夫人,当共勉之。”

    “妾身受教了。”谢道韫当即恭敬的对着杜英一拱手行礼。

    “诶诶诶,饭桌之上,不至于。”杜英止住她的行为。

    谢道韫则坚持行礼之后,重新坐下,柔声说道:

    “但这道教也好、佛教也罢,总归是要有一个人来统筹管辖的,此人需要对教派有充分的了解,却又不能有所偏颇,不能顾此失彼,甚至在关键的时候需要以雷霆手段掐灭一些不必要的苗头。

    夫君认为,现在都督府,或者这张桌子上,谁最合适做这件事?”

    杜英笑着抬头,目视前方。

    正在伸长手臂去盛粥的新安公主顿时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杜英点了点头。

    “这,我,妾身不行的。”新安公主连连摆手,她刚刚听杜英和谢道韫商量教派的事,就已经听的晕晕乎乎,又如何能做得了这种事?

    “可以先试一试,让归雁帮助你。”杜英却坚定地说道,“除此之外,余还有一个人,可以让殿下指挥。”

    “谁?”

    “谯王。”杜英笑道,“不要忘了,余还有这么一个俘虏呢,每天吃的也不少,该干点儿活了,不然岂不是浪费粮食?”

    谢道韫和郗道茂面面相觑。

    她们也的确快忘了还有谯王这么一个被软禁的俘虏。

    主要也是因为杜英既然已经打算在建康府抽身而出,那么原本作为司马昱勾结鲜卑人之人证的谯王司马恬,也就变成了鸡肋。

    一直软禁下去,也不是个事,但若是直接悄悄把他送回去,岂不是给司马昱送去了臂助,而且当初抓他废了好半天的功夫,也都等于白干了。

    “谯王叔······会乐意么?”新安公主有所迟疑。

    杜英叹道:

    “他要是不愿意的话,就把他尿裤子的事告诉全天下。”

    新安公主:······

    想来谯王叔办事会很积极的,就是难免私下里会问候夫君的祖宗们。

    对哦,夫君的祖辈有个大佬叫杜武库来着。

    那估计谯王叔也不敢问候的太狠,怕杜武库大半夜来找他。

第一三四一章 我本谪仙人,游戏人间

    “除了谯王之外,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为我所用。”杜英说着,看向郗道茂。

    到底是老夫老妻了,郗道茂闻弦歌而知雅意:

    “夫君是说大伯?”

    “不错。”杜英赞许的点了点头,“甚至余怀疑,你大伯会在法洁大师上门之后,坐不住自己找过来的。”

    郗家兄弟是江左出了名虔诚的道家信徒,家产之中不少都砸在了道教法事上,这也是杜英把郗家的产业暂时交给郗道茂的另一层原因。

    说到底是自家老婆娘家的家产、是郗恢这个得力大舅哥未来要继承的产业,若是全都让郗愔和郗昙兄弟给败坏了,那岂不是浪费?

    所以杜英也相信郗恢对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甚至还会表示十分赞成。

    自家阿姊代为掌管,自然胜过直接送人。

    而现在佛教已经获得了都督的青睐,道家肯定坐不住,唆使郗愔来试一试口风,在情理之中。

    郗道茂叹了一口气,她总觉得自己的思想和伯父的思想根本就凑不到一起去,应付伯父的确有些头疼。

    所以她可怜巴巴的看向杜英,要不杜英还是把这个任务自己担了?

    杜英笑了笑:

    “余还要去龙潭一趟,既然要营造假象,那还是要做的彻底一些,否则恐怕建康府的几个老狐狸都不相信。

    所以佛道教派这些事,就交给茂儿和殿下了,你们推也推不掉。”

    说罢,杜英起身:

    “你们先吃,余还得去见刘牢之,大军北上,还得悄无声息的,总少不得刘牢之的配合。”

    郗道茂无奈应了一声,新安公主则高兴的连连点头。

    相比于对自家大伯没有什么好感,而且也知道这根本牵扯不到他性命之忧,所以只求能少一事的郗道茂,新安公主自然能够意识到,杜英选择谯王司马恬来做这件事,也算是给了司马氏一个机会。

    若是司马恬能够配合,那自然意味着司马氏在关中新的体系之下也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宗教事务,听上去就是需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行事,否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起一些狂热信徒和官府之间无休无止的纠纷。

    然而现在马上就要变成前朝皇室、被赶尽杀绝都有可能的司马氏,焉能不抓住这么一根救命稻草?

    “这个甩手掌柜,又走了。”郗道茂委屈巴巴的说道,看向谢道韫,“姊姊,怎么办呀?”

    谢道韫知道,一旦郗愔找上门来,自然也是不好应付的,郗道茂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些。

    她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杜英的背影,接着握住郗道茂的手,柔声问道:

    “令伯和令尊所信奉的,到底是道家,还是其中的某几个人?”

    郗道茂还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

    “道家也。阿爹他们钻研经书,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江左道家也未见得有能够远胜他二人者。否则也就不会有‘何家佛,郗家道’这种说法了。”

    何充兄弟对佛教的信仰已经到了近乎极端而狂热的地步,郗家的情况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是这也只是因为道家更强调清静无为,所以郗愔和郗昙并没有跑出去逢人就宣传道教学说的疯狂,可不代表他们对于道教理论和宗旨没有钻研。

    所以他们对于教派的信仰,绝不是因为听从了某几个人的蛊惑,只对于他们的说法信任有加。

    谢道韫微笑道:

    “那就好,所以茂儿为什么不尝试着让令伯父来完成夫君方才所说的那个任务呢?

    开宗立派,一样是青史留名的功绩,当然,不管令伯父是不是在乎身后名,大概都想要让自己的学问能够为天下所知的吧?”

    “可是夫君······”郗道茂有些犹豫。

    夫君对于郗愔的感观一向不是很好。

    现在更是直接把郗愔给架空了。

    固然有出于对郗超的防范,也是因为杜英本来就看不上郗愔的能力。

    谢道韫不由得一笑:

    “茂儿怎么糊涂了?

    夫君想要的,难道是一个有才有德,能够支撑起来一个煌煌教派、招徕信徒无数的圣人么?

    夫君刚刚都已经阐述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却没有指定谁去负责这件事,就是给了令伯父一个争取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而茂儿不想要让郗家,尤其是你大伯父那一支,未来因为郗超的牵连而彻底没落的话,那就得给你伯父抓住这个机会。”

    郗道茂恍然。

    一个听话的,没有太多野心,还对钻研学术、开宗立派以传播学问有兴趣的人,才是夫君想要的。

    显然伯父很符合这个形象。

    “这个夫君,话都不说清楚。”郗道茂埋怨道。

    谢道韫对此自然也有意见,这家伙每次都是话说一半,挥挥袖子跑路,结果偌大的后宅人心,还得她来安定。

    当然,麻烦归麻烦,谢道韫却也很清楚,杜英这是在想办法加强后宅其余女子对于她这个主妇、大姊的依赖,当郗道茂和新安公主她们习惯于问计谢道韫,并且受到她的指点恩情的时候,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去想着挑战大妇的位置。

    妾身自有信心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哪里用的到你帮忙······谢道韫腹诽一句,但是心里确实甜甜的,当下解释道:

    “夫君素来喜欢让我们去自行领悟,一来是对我们的锻炼,二来也是给那些他或许并不是很看好或者喜欢的人一个若有若无的机会,他们若是能抓住,机会就是他们的,抓不住,夫君一样另有安排,无关紧要。”

    说到这里,谢道韫也不由得发自内心感慨:

    “他就像是已经看到了所走的这条路的终点,而现在在做的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所以他看路两边的风景,都觉得索然无味,只好通过这种方式来给自己增添一些难度和变数了。”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却也觉得谢姊姊所言在理。

    “我本谪仙人,游戏人间······”郗道茂喃喃说道,“夫君曾经讲过一个诗仙的故事,但却前生逍遥,后生落魄。

    这或许是他曾见过的谪仙人,又或者他本就真的是天上的仙人,来自那九重宫阙。”

    谢道韫笑道:

    “他呀,九重宫阙倒是不见得,但是十有八九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而且无论是在天上地下,恐怕都逍遥的很呐!”

第一三四二章 学聪明了的郗愔

    “谢姊姊!”

    “姊姊你变了!”

    席间响起一片娇嗔声。

    谢道韫却浑然没有害羞的意思,只是喃喃说道:

    “或许我们都没有见到过完整的他。”

    笑闹声很快沉默下来,似乎所有人都陷入对同一个人的回想之中。

    睥睨天下的是他,一骑当先的是他,天天劝着人换姿势的也是他,闯人婚房、抢了新娘子之后又犹犹豫豫的还是他。

    呈现在大家记忆之中的他似乎都不一样,有重合的地方却又多有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郗道茂摇头说道:

    “那又有何妨呢?妾身一直相信,所见到的,是最好的他。”

    每个人所见的视角不同,所处的身份不同,所见到的他的身影,或明或暗,自然都只能是其中一部分,不会是完整的他。

    但是只要自己喜欢,那个人是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哪怕他变了,至少他曾经甚至一直把最好的一面朝向自己。

    谢道韫哑然失笑:

    “确实,受教了。”

    郗道茂却无奈的说道:

    “但不管夫君是好还是坏,他终归是把这件事丢给我们了。殿下负责佛那边,妾身负责道那边,而姊姊其实也可以负责儒家,姊姊之学问,其实也更偏向于儒家不是么?”

    说着,郗道茂看向新安公主:

    “殿下的意思呢?”

    新安公主正在心里暗暗骂着今天让自己又多吃了一只鸡、还敢把这件事在家宴上直接抛出来的坏夫君,猝然听到郗道茂喊自己的名字,茫然的抬起头来。

    谢道韫和郗道茂面面相觑。

    之前她们觉得这位皇家公主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可是现在怎么相处下来感觉傻傻呆呆的?

    难怪夫君这么快就骗上手了。

    谢道韫轻笑道:

    “殿下在想什么呢?”

    “才没有!”新安公主着急的说道,紧张的抓着桌布,小脸蛋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众人:???

    这答非所问,看上去像是不打自招啊。

    强忍着笑,郗道茂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新安公主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丢人丢大发了,赶忙拨浪鼓似的摇头:

    “妾身没有问题,愿意听谢姊姊的调遣。”

    谢道韫叹道:

    “各扫门前雪,所以也不算是调遣,终归那一摊子事还是要殿下自己来解决的。”

    说着,谢道韫的目光扫过桌上。

    柔弱的茂儿看上去斗志昂扬,也不知道她激动什么。

    新安公主则略有些茫然无措,显然在纠结应该怎么说服谯王叔。

    根本没有听太懂的疏雨,大概心思早就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等会儿她还得带着亲卫护卫杜英,所以本来就不打算参与到这事上。

    而八卦心贼重的归雁正用灵动的目光扫来扫去。

    至于根本还不足以参与到大姊姊们的讨论里的桃叶姊妹,是唯二勤奋干饭的,晚上还得帮着主人推······当然要积蓄力量。

    霎时间,后宅之主的谢道韫有一种“夫君收拢了一桌不靠谱的小傻子让我带”的错觉。

    ——————————-

    翌日。

    徐州治书房之中。

    “都督想要让道家和佛家进入关中,这的确是一件好事。”郗愔夸赞道。

    郗道茂打量着他,直觉告诉她,郗愔根本就没有看出来这背后的深意。

    他单纯的是作为一个道教的虔诚信徒在表明自己的立场罢了。

    而他眼巴巴跑上门来,主动说出来此事的意图,自然也很明显。

    显然是听到了风声,而且也亲眼看到法洁大师高调进入徐州治府求见都督的场面之后,和郗家联系紧密的天师道也坐不住了,请郗愔来探一探杜英的口风。

    说是请各家教派进入关中,但是怎么也没有见都督来找我们呢?

    郗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这一次倒也聪明,知道不能直接去见杜英,否则到时候少不得要被杜英狠狠敲竹杠,所以先来找郗道茂。

    而这一次郗道茂的态度也让郗愔十分欣喜,没有搬出来上一次“三司会审”的架势,说明这位对他意见不小的侄女,这一次还是乐意于见到他的。

    到底是血浓于水啊。

    但是郗愔说完之后,迟迟没有等到郗道茂的答复。

    他忍不住抬头看去。

    郗道茂的俏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好似在问:

    然后呢?

    郗愔顿时茫然,然后不应该你说了么?

    见郗道茂一副伯父你自己领悟的神情,郗愔只好默默地将方才的赞叹收了回来,轻轻咳嗽一声:

    “现在都督已经接见了甘露寺的法洁主持,不知是否有兴趣见一见江左道教的几位魁首?张、陆两位天师可是对都督大名久仰······”

    “夫君不会见的。”郗道茂含笑说道。

    郗愔如遭雷击,所以都督的意思是,只有佛家能够进入关中?

    岂有此理?!

    我道教哪里差了?

    然而郗道茂接着说道:

    “不过夫君还是挺想见一见伯父的。”

    郗愔一头雾水。

    “就像是见法洁主持那样见一见伯父。”郗道茂提醒。

    郗愔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猛地反应过来,他虽然政治嗅觉不敏感,但是侄女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哪里还能听不懂:

    “都,都督的意思是······”

    “开宗立派。”郗道茂径直回答。

    一股巨大的喜悦窜上心头,郗愔的声音都变得有些结巴:

    “真,真的?”

    郗道茂自然知道伯父对于道家的痴迷,所以对于他会有这个答复并不奇怪,含笑点了点头:

    “但是必须不能是和现在江左类似的道家,不过侄女相信,伯父现在也是愿意的,不是么?”

    郗愔当然愿意。

    他现在这个郗家家主,已经名存实亡。

    青徐世家听从的其实也是郗道茂的命令,郗愔顶多算是郗家的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吉祥物和高级顾问了。

    虽然他一心向道,身在辅国将军位置的时候,觉得官爵是对自己的束缚,可是现在无官一身轻,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杜英若是能够把组建北方道教的任务交给他,那么郗愔既能够掌权,又能够实现传播自己学问的梦想。

    一举两得,天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当即后退一步,郗愔郑重的拱手:

    “得都督之信任,愔感激涕零,请夫人不吝指点。”

    这是已经把郗道茂抬到了主母的位置上,也就等于他真正愿意为杜英充当改革和一统道家教派的急先锋。

第一三四三章 全真教

    郗道茂早就已经有了经过和谢姊姊推敲之后的说辞:

    “这最重要的,就是能够让道家和现在关中的需求同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愔,洗耳恭听!”

    是不是难事不重要,只要不是把道家学说彻底扭曲,那么郗愔都愿意配合着做出调整和修改。

    一个教派的传播,总是要符合受众的需求、符合时代认同的嘛!

    郗道茂对于郗愔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伯父虽然一向没有主见,但是这样的好处就是他能够听得进去别人的建议。

    总比明明没有本事还自作聪明来的好。

    当即郗道茂将杜英的构想和经过谢道韫填充后的教派宗旨告知郗愔。

    “和而不同,群而不党,与世无争,清净自然。”郗愔缓缓重复一遍,“贯三教而求其同,见本心而寻真知,

    济贫苦而积德行。

    都督所言之教义,

    虽然和道家一贯奉行之教义有所不同,甚至还主张几个教派之间能够放下相互的矛盾,齐心协力······

    这不见得能够得到同意。”

    郗道茂含笑说道:

    “伯父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这个。伯父同意、法洁大师同意,那不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反对了么?”

    如今的关中,在宗教一事上和江左各个教派勃勃生机的景象完全不同,在百废待兴之下,在之前都督府的刻意限制之下,其实就是一片白纸。

    只要杜英有所限制,并且把持住报纸等喉舌,对于江左道家和佛家的批评置之不理,甚至根本不予刊录,那么这些人叫的再欢快又有什么用?

    说不定还会被都督府直接划归到邪魔外道,反倒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毕竟之前不说话,还有进入关中的机会,而若是叫得太凶,那以后说不定都不能存在于世了。

    郗愔恍然:

    “与其等着有一些教派出现,

    之后再规劝他们遵从关中新政,自然不如自己建设一个遵从关中指挥的教派,抢占现在的空白。”

    郗道茂微微颔首:

    “正是此理。但一个教派之兴盛,其实也在于其教义能不能满足万民之所需,满足官府治理本地之需求,若是不能安民,则只会被打入乱臣贼子之流。”

    郗道茂几乎等于是在明示郗愔,如今由都督府拟定的道家教义,是能够满足现在关中百姓需求的,所以郗愔只要按部就班的去推行,那么自然而然就能够白得一个开宗立派的名声。

    当然,如果郗愔不想完全被杜英架空的话,那么他还是得基于这个理论继续钻研,发表一些属于自己的观点,不过对于郗愔来说,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余愿为都督分忧,传道家之学问于关中。”想明白个中关节的郗愔,放下心中的担忧,他倒是认为杜英提出的这些观点还是很新的。

    郗愔也渐渐的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将这位杜都督奉为谪仙人。

    大概并不是因为其有多么突出的能力或者手腕,而是其明明好似对某些东西,

    比如道家,根本不感兴趣,可是他所提出的道家学说,看上去是新的学说,但是又和道家传统的学问息息相关。

    倒像是跳出了现在道家的思想桎梏,提出了新思路。

    不在三界之内,偏又在五行之中。

    现在的道家思想,愈发倾向于炼丹、符箓之学,郗愔也能够看出来其中的弊端。

    这丹药和符箓固然能够给人一时的心理安慰,可是久而久之,也不能完全依赖于此度过一生,而由此产生的好运,一旦因为某些灾难之事的发生而被打破,更是会让人直接怀疑丹药符箓的真实性。

    相比之下,佛家的学问反倒是能够更长久的给人慰藉,甚至令信徒相信,此时所经历的风雨,是佛祖给你的磨难,而彩虹则是上辈子积善行德。

    这种说法更容易引起信众的共鸣,方才导致现在佛教在江左发展的势头大好。

    而若是如今能够跳出炼丹符箓的桎梏,正本清源,真正从道家思想上入手,通过提倡修身养性、经世济民,来实现道家的新生,不见得不是一条不可通行的道路。

    哪怕是这其中的救济贫困、寻求本真之思想,也有一些佛教的影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为一个传统的世家子弟,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入华夏者华夏”这种思想,所以古为今用,西为中用,郗愔对此并不排斥。

    良药苦口,真正能够引人向善、令世事清平,才是一个好的教派。

    “都督打算把此教派命名为什么?”他好奇的问道。

    “所求者,世之所需也、世间之真也。

    人之所言全真,明心见性,知得失、晓荣辱、止兵戈、卫太平。

    故都督意欲命名为‘全真教’,伯父意下如何?”

    “全真······”郗愔咀嚼着这两个字。

    郗道茂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良久之后,郗愔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善。”

    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些好奇,都督又会让什么人来统筹佛教和道家呢?

    之前还没听说都督府之中有擅长此事的,多半有信仰教派的,也都更趋向于某一个教派的狂信徒,而不是取其中者的。

    但想来肯定也是人中豪杰,届时有个拿主意的,也不用郗某太伤脑筋······

    郗愔还是更喜欢听人的建议。

    以前儿子在,自己听儿子的。

    现在侄女在,侄女婿又是一方枭雄,他们也总不会把郗家往火坑里推吧?

    ——————————

    小小的天井,只能见一方苍天。

    飘落的雪,洒满小小的四方。

    晦暗的天色下,谯王司马恬坐在天井旁的台阶上,昂首看着上方洒落的雪,这大概已经是他这些时日的软禁生活中难得的新乐趣了。

    每日有人送饭,按时按点。

    但除此之外,没有人和他说话,更不要说和他玩乐。

    万籁俱寂。

    随着饭食一起送来的报纸,几乎成为了雪落之前司马恬唯一的乐趣。

    他也逐渐从原来的对于报纸上的文字不屑一顾,到后来哼哼唧唧、念念有词的看一看,再到现在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翻来覆去的看。

    倒不是因为他已经逐渐认可了报纸上所宣传的关中新政,单纯的只是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为此他还洋洋洒洒的写下了好几篇批评关中新政的文章,但被看守发现了之后,第二天就没收了所有的笔墨纸砚。

第一三四四章 笼中雀

    经过一番和看守的斗智斗勇、我藏你猜之后,司马恬的手头上就只剩下一支之前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关中炭笔,以前的他,对此不屑一顾。

    笔墨纸砚,乃是千古流传下来的圣人文具,老祖宗用了那么久,谁不说声好?

    这什么炭笔,

    简直就是摒弃祖宗章法,而且弄的一手黑,真不知道这些关中人在图什么。

    但是腹诽归腹诽,这几日司马恬就用那一根宝贵的炭笔,在报纸栏目的缝隙之间写写画画,炭笔越来越短,而他的蝇头小楷倒是越写越好了。

    “原来这就是笼中雀的滋味。”司马恬坐井观天,喃喃自语。

    此生若还能逃出生天,

    再不复养雀也!

    紧闭的前厅房门突然被推开。

    司马恬霍然抬头看去,

    一名让他一开始的时候恨之入骨,可是最近却恨不得拉着人家的手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家常的士卒走进来,冷冷说道:

    “司马恬,有人要见你。”

    “余为谯王,当朝之谯王,纵然沦为阶下囚,也不是尔等可以直呼其名的!”司马恬当即站起身来,愤怒的回答。

    他其实并不是想要和他生气发火,这些天,这些士卒们也不止一次直呼其名了,他能够从这些人的称呼之中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那种不屑,显然在这些士卒们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朝廷。

    有的,恐怕只是他们那位只手遮天的杜都督!

    朝廷都不算什么,一个没有实权的谯王,又算得了什么?

    司马恬其实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刺激着士卒和他说话而已。

    你们愤怒么,你们倒是说话呀,

    生气呀,

    骂我呀!

    哪怕只是骂我两声呢!

    我这里有很多句话等着招呼你们,让我过过瘾,一吐胸中之快可好?

    然而那士卒对于司马恬挑衅的目光无动于衷,机械的重复了一遍:

    “有人要见你,见是不见?”

    司马恬愣了愣,理智逐渐战胜了疯狂,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逐渐都变得颤抖起来:

    “什,什么,你说什么?”

    士卒转身,径直向外走去。

    他相信司马恬已经听清楚了自己说的话。

    果不其然,在他的身后,司马恬颤颤巍巍的跟了上来。

    他只是在第一时间觉得自己听错了而已。

    天空中阴沉沉飘着雪,一如司马恬被软禁起来的那日一样。

    但是他不知道为何,觉得今日的雪,相比于那日江上的寒冷刺骨,更多了几分柔和。

    这才是江南的雪啊,

    柳絮因风起,飘飘扬扬,柔情含蓄。

    而在囚禁他的庭院外,

    回廊下,有一道身影,撑伞,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等着他。

    司马恬眯了眯眼,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

    他认出来了那人是谁。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地方,重新见到了皇兄的女儿,新安公主。

    自己被囚禁的这些时日里,她又遭遇了什么。

    守卫司马恬的士卒们,整齐的列队,即使是风雪交加,他们依旧一丝不苟的向矗立在伞下的新安公主行礼,之后方才离开,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给这一对久别的叔侄。

    “王叔,受苦了。”朱唇微张,新安公主说道。

    她举步拾阶而上,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正是归雁。

    归雁提着饭盒,打量着胡子拉碴的司马恬,下意识的想要问,这就是司马氏皇族之中被寄以厚望的谯王?

    看上去根本就不是玉树临风的青年,而是邋遢大叔嘛!

    不过归雁也没有打算做气氛破坏者,随着新安公主进屋,乖巧的跪坐、打开饭盒。

    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但是司马恬无动于衷。

    这些天,看守在伙食上倒是并没有虐待他,虽为皇亲,但是司马恬前一段时间为了能够联络上鲜卑人,也是昼伏夜出、吃冰卧雪,受了磨难的,对于饭食还真的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也没有那么好胃口。

    他看着端坐的新安公主:

    “福儿,杜仲渊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一国公主,若做了他人阶下囚,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司马恬不敢想象,而此时看到新安公主精神正正常常的,他不由得庆幸之余,还是有些疑惑的。

    “夫君啊,夫君他挺好的。”新安公主随口回答。

    “哦那就······什么?!”司马恬瞪大眼睛,“夫君?!”

    新安公主微微颔首。

    “杜仲渊都已经有正妻了,这么还能······那他要把皇家之公主至之何地?!”司马恬惊呼道。

    他可不相信杜仲渊会在霸占了皇家公主之后还把谢才女给休了。

    “都已经是阶下囚了,王叔还计较那么多作甚?”新安公主无奈的笑道,“夫君能够予妾身立锥之地,谢姊姊能够对妾身多有提携照顾,妾身就已经知足了。”

    “本王不信。”司马恬径直摇头,旋即看向旁边的归雁,“是不是这下人在,你不敢说?让她出去!”

    归雁对着新安公主吐了吐舌头,旋即义正言辞的说道:

    “你这大叔,说话好生无礼!”

    司马恬:大叔?

    本王尚未而立!

    只听得归雁接着说道:

    “我家公······都督和公主姊姊两情相悦,他们愿意怎么相处,那是他们的事,公主姊姊这些天来笑容可是越来越多了,现在还被都督委以重任,不但掌管都督身边机要,而且还是谢姊姊的左膀右臂。

    相比之下,她身上的那什么劳子公主头衔,才是最大的累赘,若是没有了这个头衔,说不定能更快乐一些。

    人家是金童玉女,何时轮到尔来指手画脚?当真是丑人多作怪!”

    司马恬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当然也是因为他本来就震惊于新安公主对杜英的称呼,还没回过神来呢,被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骂,他哑口无言。

    “归雁,可以了。”新安公主不忍见此,赶忙说道。

    归雁乖巧的闭上嘴,坐在一侧。

    司马恬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如此清秀的小丫鬟,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新安公主则缓缓说道:

    “王叔,建康府之局势,想来王叔也从报纸上看到了,乱局之后,不管谁胜谁负,大权都注定无法落在父王手中了。

    而朝廷不管是给大司马加九锡,还是让谢尚书辅政,最终的结果,恐怕都脱不开一个‘篡’字······”

    “杜仲渊狼子野心,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何至于在京口盘桓不去?”司马恬没好气的说道。手机用户看晋末多少事请浏览,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第一三四五章 王叔,我们没得选

    “夫君马上就要北上了,建康府之乱局,他厌烦久矣。”新安公主回答。

    “一面之词,骗骗你也就算了。”司马恬哼了一声。

    “王叔,他何必骗我呢?”

    司马恬顿时不吭声了。

    新安公主露出凄然神色:

    “无论得权者谁,司马氏气数已尽,天下都看在眼里。

    而你我司马氏子弟,都将沦为亡国奴矣!他又何必,欺骗一个亡国之人呢?”

    司马恬冷冷说道:

    “那也不能认贼作夫,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岂不是······唉!”

    司马恬本来想说,岂不是把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可是他终究说不出来这话。

    男人丢的江山,与女儿家何干?

    把这罪责都推到女儿家身上,那司马家就真的没脸面见人了。

    更何况他又如何不知道,眼前的这位侄女,也不过是王兄手中的一枚棋子,生死去留,任人摆布。

    如今她能够跳出司马氏子弟的厄运,找到一个真的愿意疼爱她的人,哪怕此人已经有了正妻,哪怕此人野心勃勃有鲸吞天下之意,又有何妨?

    她之前的奉献,已经对得起司马氏了。

    玩砸了的,是司马恬,是司马昱,新安公主何辜?

    归雁眼睛一瞪,显然对于司马恬的发言很不满,正想要帮殿下姊姊找回场子,就听到司马恬喃喃说道:

    “福儿,那贼······其心悦汝乎?”

    直接被王叔问这个问题,让新安公主也难免俏脸微红,一时讷讷不知道怎么回答。

    司马恬年纪不大,却也是建康府有名的情场浪子了,毕竟这种风流有才的皇室宗亲,本来就容易招来青楼楚馆之中女子的欣赏,而这些经验也让司马恬对于男女情感之事,还是心中有点数的。

    看了一眼新安公主的神情,他心中已了然,微笑着说道:

    “这样也好,今后侄女就这般活下去,皇室之纠纷、那建康府城中的恩怨,就与你无关了。”

    新安公主却仿佛没有听到司马恬的话一样,打量着他,含笑说道:

    “王叔一样年轻,难道已经心怀死志?”

    司马恬“呵呵”了两声:

    “在杜仲渊那里,本王都已经是乱臣贼子,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了,又有什么未来可言?

    方才门开的时候,本王已经有了殉了这江山社稷的打算,只道是那杜仲渊想要进入建康府,以本王的脑袋来祭旗呢!”

    “夫君从来没有向外人宣扬过谯王和鲜卑人密谋之事。”新安公主慢条斯理的说道。

    “为何?!”司马恬瞪大眼睛,“阴谋,他还有什么阴谋?”

    “贵为堂堂亲王,勾连胡人、卖国求荣,就是光明正大么?竟还好意思凭空捏造我家公子的不是。”旁边的归雁忍不住哼了一声,当即扯着新安公主的袖子就要起身,“姊姊,我们走,此人这般不明是非而颠倒黑白,也不值得姊姊再费口舌。

    且其既然对公子的一片好心大放厥词,那恐怕也不足以为公子之所用,改日便劝公子真的杀了祭旗算了,反正王师马上就要北伐,有一个勾连胡人的皇亲国戚拿来祭旗,正振奋我军心也。”

    新安公主缓缓起身,还真就要和归雁一起离开。

    司马恬倒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方才归雁话语中的含义,连忙疾走两步,行到新安公主之前,伸手拦住她,脸上已经收起来刚才那一股半是不屑、半是坚定的神情,换上了一副笑脸:

    “贤侄女,哎呦,贤侄女呀!莫慌,莫慌······”

    归雁当即一撩外袍,露出腰间短刃,也露出晃荡着的兵符,同时她右手按住刀柄,小小的身躯前倾,怒目而视:

    “尔为阶下囚,此为都督夫人,此般阻拦,意欲何为?!亲卫何在?!”

    随着她一声娇叱,外面候着的亲卫当即涌进来,只等新安公主一声令下,就直接把司马恬按倒在地上。

    司马恬这时才恍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侄女,可不只是被杜英给收入府中,成为了虽然受宠,但是也被囚禁在牢笼之中的金丝雀。

    杜英甚至能把兵符交给她的随从,那就说明对这位贤侄女不只是疼爱,而且真的要委以重任啊。

    司马恬旋即想起来,这位杜都督之前就曾经把都督府委托给谢才女,只不过因为谢才女名声远扬,使男子都心悦诚服,所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已。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无疑在提醒司马恬,杜英可不止是因为谢道韫独具一格的身份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在那个古怪而神奇的家伙眼中,在任人用事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男女之别。

    新安公主真的有可能掌握有都督府实权的。

    果断的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司马恬讪讪的向旁边让开了些。

    新安公主却也并没有气冲冲的离开,甚至相比于看上去“用力过猛”了些、因为真正第一次耍威风而有些小激动的归雁,她的神情格外的平静。

    她挥了挥手,归雁意犹未尽的重新站直,同时让亲卫们退下。

    新安公主旋即说道:

    “王叔倒是小觑了夫君。”

    “是本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司马恬苦笑一声,“看来杜仲渊是真的想要让本王帮他做点儿什么,不如请贤侄女如实相告吧。”

    新安公主重新坐下,再次展露笑颜:

    “关中教派的建设。”

    司马恬打了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的想要表示,早就已经看那些拒不缴税,而且天天兼并土地、装神弄鬼的佛道之流不爽很久了,现在竟然有机会能够管理关中教派的建设,那他可得好好拿捏一下这些光头和小帽······

    等等,关中之前好像也没有什么教派吧,都已经在乱世之中离散干净了。

    这个从无到有的过程,看上去可以任人涂抹,但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因为没有办法满足各方的需求,成为那个首当其冲的。

    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在刚刚爆发出来威仪的侄女面前,形象本来就已经很邋遢了的司马恬,此时也没有端架子,挠了挠头说道:

    “这可真是一件得罪人的事。”

    新安公主叹道:

    “王叔,我们没得选。”

    司马恬霍然醒悟过来,这是杜英作为新朝的建设者,给了前朝司马氏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第一三四六章 这王叔,当不得

    哪怕这意味着来自于佛教和道家的不满,必须由司马氏承担并且消化掉。

    哪怕这意味着司马恬必须要游走于各个教派之间,长袖善舞,极尽制衡之能事。

    但这也意味着,若是能够全身而退,杜英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司马氏。

    而若是真的在这教派的斗争之中粉身碎骨,那也只是和司马氏注定了的结局相一致罢了。

    不管日后加九锡而封王的是杜英还是桓温,又岂有司马氏这个前朝遗族的好果子吃?

    这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但若是司马氏能够做好了,有改变家族命途的一线生机。

    司马恬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也陷入了对利弊的权衡之中。

    显然之前的他也万万没有想到:

    我一个阶下囚,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出去历数罪名,然后砍了脑袋的倒霉蛋儿,怎么就突然成了关中教派的建设者,甚至听我这好侄女的意思,我那便宜侄女婿还想要让我成为最核心的指挥者?

    而整个司马氏家族的未来,也直接压在了司马恬的肩膀上。

    若是他做得好,再加上新安公主,司马氏就算是被赶出了建康府,在关中一样还有活路,而如果他做的不好,那么司马氏就只能指望桓温开恩了。

    对于这位司马家的驸马,司马恬那是半点信心也没有。

    相比之下,司马恬突然间发现,杜英这位新的司马家驸马——虽然是没有人敢公开承认的——似乎还不错。

    “王叔?”新安公主对于司马恬迟迟没有说话有点儿疑惑。

    司马恬一下子回过神来,郑重说道:

    “都督是打算重佛还是重道?”

    新安公主和归雁面面相觑。

    只道是司马恬还在纠结到底应不应该答应,难免让人觉得有点儿拎不清轻重的时候,却没想到,司马恬竟然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

    归雁低头玩着手指,大概想笑还得憋着。

    新安公主对于自家王叔光速倒戈的行为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只能故作严肃的解释道:

    “恩威并施,双管齐下,而且不只是佛道,佛道儒三家并重。”

    司马恬若有所思。

    “王叔可以好生掂量一下,写一份公文交给夫君。”新安公主提醒道,“让夫君能够了解王叔的初步想法。”

    这样可以让杜英认为,司马恬是一个积极而且有自己思想的人,还愿意为这件事思考,自然也就更乐意于委以重任。

    司马恬会意,其实他对此从没有考虑过。

    佛家和道家已经成为江左的毒瘤,所以在昔日规划未来集中皇权之后的美好蓝图时,司马恬也没少和司马昱讨论过,如何才能在限制世家之后,把重拳再捶在这些野蛮生长的教派身上。

    毕竟世家是划出来山林湖泊,这些本来就不需要纳税的地方,只能说是开源之后不纳税,但世家的田地是正常纳税的,一样是朝廷最主要的税收来源。

    而寺庙道观却是在兼并土地,并且以寺庙田产的名义直接不纳税,所以单纯的论行为之恶劣,教派庙宇显然更在世家之上,只是他们的规模和世家相比还没有那么夸张罢了。

    司马恬并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这些庙宇还真的野蛮生长到了比世家还夸张的地步,否则也不会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也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灭佛浩劫。

    灭的是佛,毁的是一个时代的艺术瑰宝,但是却是一个被敲骨吸髓的王朝在艰难的求生。

    “小侄的确还有事情要忙,也就不多叨扰王叔了,现在也不会有人禁止王叔离开此处,王叔若是想要出去走一走也可以,这些饭食,趁热吃。”新安公主起身。

    司马恬叹道:

    “以后窃以叔侄相称吧,这王叔,是当不得了······”

    新安公主抿唇微笑,应诺下来,招呼归雁离开。

    司马恬起身送她们一直到门口,但是在要出门,迈出这个自己无数次盼望着要出去的门槛时,他却犹豫了,停在了那里。

    新安公主回头看了他一眼,司马恬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就送到这里了。

    显然司马恬拿不出来一个能让他自己满意的方案,他不会走出这间屋子。

    之前是被迫禁锢,现在则是他想给自己一个努力的理由。

    新安公主会意,离去。

    隐隐的,司马恬能听到那个俏丫鬟的声音:

    “姊姊,刚刚我帅不帅?”

    “有点假。”新安公主如实说道。

    “但是你叔叔不是被吓到了吗?”

    新安公主回答了,但是声音越来越低,听不清了。

    司马恬自失的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这文弱书生,以前只道是只要一身都是胆,则以纸为刀、以笔为剑,三寸不烂之舌一样可以横扫千军。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把我吓成这般。

    这杜仲渊的身边,当真卧虎藏龙。

    倒要看看,横行江左、所到之处人皆趋之若鹜的佛家和道家,在杜仲渊的手下,又能翻出来什么风浪。

    而杜仲渊,又会找什么人来与我搭档,共同从无到有,建起来一个能够在都督府监管之下的教派体系呢?

    想来也应该是人中英杰······

    ——————————-

    互相认为对方是人中英杰的司马恬和郗愔,最终在第二天上午,相见于徐州治府的大堂上。

    站在一侧的还有法洁大师。

    老和尚看了看左边,眼皮跳了跳,好家伙,郗家家主、京口前任老大郗愔,他还是认识的,道家的急先锋,差点儿把京口的和尚都撵出去。

    接着他看了看右边,眼皮又跳了跳。

    谯王司马恬,这位更是重量级,曾经在北固亭上畅饮凯歌,浑然没把对面的佛家清净之地放在心上,之后对于老和尚的请见也是爱答不理。

    是个恨不得把这些寺庙都清扫出江左的激进派。

    这哪里是人中英杰,简直就是佛教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和尚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同僚和上司是什么样的。

    就算不是佛教的供奉者,至少也应该是不偏不倚的中间派吧。

    就算不是得力人马,至少也不能这么牛马吧?

    法洁大师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杜英忽悠着接下来了怎样的苦差事。

    想要带着佛教从司马恬和郗愔的手底下走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恍然间,老和尚想起来,杜英语重心长的告诉他:

    佛教,就是佛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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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