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七章 这不变的星空
作为一个穿越者,杜英在骨子里还是一个喜欢太平喜乐的乐子人罢了。
现在听到桃叶的呼唤,他当机立断直接跑过去,从桃叶的手中接过来孔明灯,顺便还不忘捏了一下自家俏丫鬟的小手。
桃叶到底还年少,虽然和自家公子也没少亲近,仍然还是飞快收回手,
差点儿导致正用心捉弄小丫鬟的杜英差点儿没有拿稳孔明灯。
灯在杜英的手里晃了晃,振翅欲飞。
桃叶也顾不上其他,一样伸手去握,向前一倾身,已经贴在杜英怀中。
杜英对于俏丫鬟的投怀送抱自无不可,在她秀发间深深嗅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真的有淡淡桃花香。
旋即,
杜英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下意识的回头。
三位夫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准确说,是他们。
桃叶忙不迭闪开,捏着自己的衣角,不敢抬头。
谢道韫瞪了杜英一眼,走过去和桃叶低声说着什么。
郗道茂则幽幽说道:
“夫君,桃叶甚至还没有及笄······”
杜英无奈的说道:
“这真的是个意外。”
我就捏两下,她也没想着要扑上来。
郗道茂将信将疑,而新安公主打圆场说道:
“仲渊有几位漂亮的姊姊在,肯定不会这般饥不择食呢,更何况本来就都是杜家的人,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杜英感动的表示,还是我家殿下贴心。
但旋即听到新安公主话锋一转:
“但是仲渊,桃叶毕竟还小,你至少不能,也不应该······”
“打住!”杜英果断打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果然后宅没有一个贴心的,直接往人心里捅刀子。
夜还长,你们等会儿最好别后悔。
他伸手揉了揉腰,
显然想要尽可能地通过这种方式弥补一下刚刚挑战谢道韫和疏雨损失的战斗力,
挑衅一样看向郗道茂。
郗道茂读懂了他的威胁,有点儿害怕。
但是旁边的新安公主似乎觉得自己终于在对阵万恶的杜仲渊上占据了上风,所以趾高气昂。
杜英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她,哼了哼。
等会儿先拿你开刀。
“夫君,来放灯!”谢道韫唤道。
杜英收敛起凶恶的神情。
想要拿这几个不听话的开刀,少说也得先经过阿元的同意,否则阿元等会儿来一句“太伤身体”了,把她们护在身后,那岂不是显得我杜某的家庭地位实在是太低了么?
然而他的这一个神情变幻,其实已经透露出来他对于自己家庭弟位的正确认知。
谢道韫憋着笑,没说话。
郗道茂仰头看着天,以避免自己嘴角抽搐的动作太过明显。
归雁和疏雨则直接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抓紧收住了声音。身为家中地位比杜英还要低一层的她们,笑出声是因为养气功夫还不到位,可不是她们真的敢放肆的笑杜英。
新安公主到底还是不习惯杜家欢快的气氛,有些奇怪的环顾一圈,还没有捕捉到笑点在哪里,
就听到杜英喊她。
杜英笑道:
“闭眼许愿喽!”
双手捧在身前,众人也都收起来笑容,神色虔诚、闭上眼睛。
“三,
二,走!”他数着数着,突然喊了一声。
一双双眼睛惊诧的睁开,只见那孔明灯已经离开了杜英的手,缓缓上升。
归雁不满的说道:
“公子,明明才数了两个数!”
杜英正色说道:
“咱们这个时代的老天爷,可没有那么宽宏大量,所以你们能够许下一个两个愿望,就已经很不错了。”
“嘿!”
“太过分了!”
“明明就是手滑了,还找理由!”
姑娘们顿时不满的反驳。
杜英无奈向下压了压手:
“话还没说完呢。余素来知道,列位都是胸怀天下的,所以你们许下的前两个愿望,余可能真的没办法满足或者保证······”
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是呢!
想来你们放在后面的愿望,可就相对容易满足了!所以你们尽管说出来,这个愿望,老天爷听不到了,但是我能听到,我来满足!”
“哇!”姑娘们转怒为喜。
而杜英先抬头,伸手指了指上方:
“看,它也越飞越高了。”
夜色之中的孔明灯,徐徐上升,点亮了周围一方夜色。
很快,这红色的火光,就变成天穹上同样闪着光芒的一颗星。
但是是颜色完全不同的一颗星。
当所有人的目光仍然还在竭力于夜空之中寻找那颗星的时候,谢道韫已经率先低下头,她看向正在给郗道茂和新安公主指点位置的杜英,柔柔一笑。
在这浩瀚的星空之中,有一颗截然不同的星。
而在这滚滚历史长河之中,夫君或许也会是那颗和古往今来所有的星辰都不同的星。
或许他不会恒久闪耀,或许他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告诉所有古往今来者。
我们不一样。
这个时代的一切,并非不可改变。
这亘古不变的星空,将会变得越来越不一样。
“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会落在哪里。”新安公主注视着那颗星一直到消失。
“它好孤单。”郗道茂补充道。
杜英:······
大过年的,你们两个搞得也太悲观了吧。
当下他笑着说道:
“如今只是我们向星空之中送上的第一颗星,飘摇不定,不知其所往。但是这是一个可贵的尝试,至少说明我们不再觉得‘从来天意高难问’,我们一样能够凭借双手,把一颗星送入天空。
而在未来,我们也一样可以把更多的、能够停留更久的星,送上天空、亘古闪耀。
自此之后,哪怕是渺远的深空,一样并非我们不可企及的地方,而站在那天上的九重宫阙中,也不再是俯瞰人间,因为人间,一样能够达到天的高度。”
“天上真的有九重宫阙么?”新安公主好奇的问道。
她倒是忘了,杜英也没有上过天,按理说不应该知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此时平平淡淡说出这些话的杜英,新安公主又感觉,他好像真的全知全能,这天下是何等模样,本来就在他的一言之中。
杜英笑道:
“现在大概是没有的,但是以后肯定会有。只不过那也是人建造的九重宫阙,就像是前人们建造长城,建造那些煌煌楼宇一样。”
第一三一八章 妾身何幸,苍生何幸
“那真是太了不起了。”新安公主喃喃说道。
“那也只是夫君现在信口开河罢了。”谢道韫无奈的说道,“真的实现,恐怕也是我们百年之后了。”
杜英也遗憾的点头:
“现在嘛,也就只有拼尽全力,为子孙后代打下来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有抱负能够真的上九天看一看了。”
谢道韫温声道:
“夫君如今的锲而不舍,定能如愿以偿。”
杜英哈哈大笑,
阿元对自己的确是信心满满。
而身边的其余人,其实就算是怀疑别的,也会相信自己。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话语有感染力还是行动总是能够落到实处,又或者单纯是因为有主角光环在,所以显得和寻常庸人格格不入,但是既然所有人愿意信任自己,那就更不能辜负了这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跨越千年,头顶上的这片星空更加澄澈而纯净,
没有人涉足。
时光既已倒流,
那么这片星空,注定了要先为这一片土地上勤劳而智慧的先民所踏足。
“外面风大,咱们回去围炉取暖、等候天明。”杜英信心满满的说道,“余想来是说话算话的,方才诸位心里都藏着什么小心愿,现在可以说出来,余都满足!”
“真的吗?”作为公子的贴心小棉袄、最佳气氛组,归雁刚刚推开门,就回过头,露出星星眼。
“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杜英拍着胸口说道。
“好看的裙子,三······不,五件!”归雁当即伸出手,本来是三个手指头,但是又果断地整个手都张开了。
杜英看着三变成了五,
我怀疑你是坐地起价······
“准了。”他一阵肉疼。
都督的内眷买衣服可也不能走公款,
这是都督府的规矩。
我的俸禄哦!
杜英欲哭无泪。
他虽然是长安县侯、大都督,但是朝廷可从来没有给过一份钱,而县侯的奉养出自本地,说得好像杜英不是长安县侯,长安的税收就不归他支配一样。
所以其实杜英一直被朝廷白女票来着。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说了,那就得答应。
归雁看他应了,这才笑嘻嘻的说道:
“咱们家听使唤的下人不多,除了我们这几个贴身丫鬟之外,加上厨娘林林总总正好五个丫鬟婆子,所以啊,正好给大家换身一样的衣服,看上去整齐漂亮,是不是?”
杜英才意识到归雁所求为何,笑着说道:
“好,家中门面,还是要装点一下的。
那刚刚为什么不先说出来?”
归雁翻了翻白眼:
“当然是想要看公子是不是真的言而有信呢!”
杜英揉了揉她的头,惹得归雁想要跑,但是被上前一步的疏雨挡住了去路,
只好任由杜英“蹂躏”,
同时,疏雨果断的说道:
“公子身边亲卫,优先配属下一批劲弩横刀。公子之前把为数不多的好刀都让给军中前锋,现在总算能够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了吧。”
“关中的刀剑如今产量还没有上去,这······”杜英也没有想到疏雨竟然会提出来这么一个为了自己好的愿望,本来还想要打哈哈过去。
但是他很快察觉到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不满乃至于威胁,根本由不得他拒绝,他只好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说道:
“其实现在余身边没有什么危险。”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谢道韫柔声说道,“疏雨的这个要求很好。”
“夫君给多调拨一些人手吧,每天审稿子太累了。”郗道茂微笑着说道,也提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大公无私的要求。
“满足!”杜英爽快的答应。
“你们小姊妹呢?”杜英又看向桃叶和桃根。
小姐妹两个憨憨挠头。
姊姊们的格局太高了,我们······真的没有什么能够大公无私的要求。
而且在杜家,衣食无忧,并且谢道韫显然也没有真的把她们当做下人来看,这让小姊妹两个已经很满足了,还能有什么额外的要求?
看她们两个纠结的模样,杜英也明白过来,索性自作主张:
“这样吧,在京口新开的善堂,用来收养教化京口的孤儿,就以你们姊妹两个的名义吧,正好要刻碑留念呢。”
“这,这如何使得?!”作为姊姊的桃叶立刻说道。
这名字要是刻在碑上,要被后人感恩千百年,香火不断。
她们也不过是杜家的丫鬟罢了,哪里当得起这一份功德?
谢道韫微笑道:
“没关系,夫君说送给你们就送给你们,正巧你们姊妹两个跟在妾身身边也不短了,年纪虽小,但很懂事,这是你们应得的,而且以后这一项工作,索性也可以交给你们。
既然把你们的名字写在上面、为后人所传颂,那么就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莫要辱没了夫君的一片心意。”
小姊妹两个郑重的点头,小脸儿绷紧,变得严肃了很多。
杜英又看向自家殿下。
新安公主犹犹豫豫的,显然和桃叶她们两个不同,属于有话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没关系。”杜英微微弯下腰,和她平视,“既然已经在一张床上了,那就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什么在一张床······新安公主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陡然意识到,方才好像还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自己还在眼前这家伙臂弯中哭的梨花带雨来着。
她低声说道:
“若是来日仲······夫君能登青云而入建康,请勿多造杀戮。”
这一刻,为了这个带着私心的愿望,她第一次喊出了这个称呼。
杜英收起来笑容,抓住她的手腕,勾起来小手指。
两根手指在烛光下,一摇一晃。
杜英温润的声音,回荡在众人皆无声的小楼中: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新安公主怔怔看着摇晃的手指,听着他的声音,突然抽出来手,直接扑入杜英的怀中:
“妾身何幸,得遇夫君。”
杜英轻轻拍着她的背。
谢道韫则喃喃说道:
“是苍生何幸······”
杜英的目光也看向她,张口,却没有发声,大概是在问谢道韫的愿望是什么,又不想打破眼前的气氛。
小心思多的嘞······哄着一个,还不忘另一个。
谢道韫轻轻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杜英微微颔首。
杜仲渊,你要努力啊!
阿元的这个要求,得落实!
第一三一九章 小楼吹彻玉笙寒
新一年的第一天,太阳升起的晚了很多。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升起。
天空灰蒙蒙的,即使是到了原本应该日上三竿的时候。
连惨淡的冬日阳光都没有,也似乎睁开眼的人心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霾。
杜英倒是没有受到坏天气的影响。
他的心情很好,只是手臂被新安公主和归雁一左一右给瓜分了,
抱着、压着,也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怎么折腾的,反正一阵酥麻酸爽,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窜上心头。
睡得迷迷糊糊,所以昨夜的种种,一直到杜英晃了晃头之后,
方才一点一点的泛上心头。
先是被感动的要死要活的我家殿下,
直接就抱着不松手,又哭又笑的,
最后在杜英的循循善诱之下,半推半就的吹奏起玉笙。
而很快,新安公主就因为着实拙劣和生疏的技术,差点儿让挤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夫人们守活寡。
所以无奈之下,郗道茂亲自上阵,指点技巧。
一时风生水起,小楼吹彻玉笙寒。
之后为了坚定不移的落实阿元的要求,杜英又接着扑向原本在看戏的阿元,但是被阿元给踹开了。
让他注意身体。
小姑娘们没轻没重的不心疼,谢道韫还心疼呢。
然后······说好的大家一起守岁到天明,结果还是陆陆续续的都睡了过去。
杜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但是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踹了自己一下。
也有可能是睡姿一向不端正的茂儿想要把腿架上来,但是迷迷糊糊之下误操作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看着床上一个个还睡得正香的夫人和丫鬟们,杜英对于自己能够在乱世之中还拥有这样的齐人之福已经心满意足。
他环顾一圈,很快发现少了一个人。
谢道韫呢?
披衣起身,
杜英揉着腰向外走去。
守岁一时爽,还好下次守就到一年后了。
真的扛不住。
等杜英打着哈欠离去之后,原本睡的正香的新安公主缓缓睁开眼睛,根本就是在装睡。
她不安的在身上摸了摸,又注意到已经和她面对面的郗道茂同样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一样装睡还是被她窸窸窣窣的小动作给吵醒了,好整以暇看着她。
新安公主也回想起来昨天都发生了什么,半是庆幸,半是害羞。
她自然也不想就这么一时情动之下把什么都交代了,但是想了想昨天认真和郗道茂学习的模样,仍然觉得自己是晕了头。
所以她责怪的说道:
“茂儿姊姊,昨,昨天怎能······”
怎能引着我行那种事?
“喜欢他么?”郗道茂笑眯眯的问道。
新安公主这一次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当昨天他给出那个承诺的时候,自己已经无法阻止这颗心里装满这个人了。
这般魄力和这般体贴,正是在宫墙之内如履薄冰的新安公主所期望得到的,所以杜英的确能好修补了她心中的裂缝,也让她再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兴趣。
既然还活着,那就不妨和杜仲渊一起看一看,这个世界到底能够变成什么样。
当然,
她也有更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有朝一日见到爹爹,
见到太后,告诉他们,想要把一切都变得更好,其实并不是只有你们想走的那一条路。
动辄打打杀杀,不见得就能改变和解决所有的问题。
新安公主的干脆,倒是让郗道茂微微错愕。
毕竟她是心思细腻且胆怯的人,更喜欢把心中的这一份眷恋深深藏起来,却不知道其实她的心思,在一言一行之间,都能够看出来。
抿唇笑了笑,郗道茂说道:
“既然心中喜欢,那么自然也应该想要让喜欢的人开心,那么又有何不可呢?
夫君常说,闺房之乐,有更胜于画眉者。
这便是他的乐趣,就像是他反过来为你的时候,殿下不也是很欢乐么?”
“诶诶诶,好了好了!”新安公主捂脸。
还有几个小丫鬟,不知道是在真睡还是装睡呢,所以我们不要说这件事了。
郗道茂点到为止,一样翻身下床,伸了一个懒腰:
“新的一年了······”
新安公主看着她舒展的身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果然,还是茂儿姊姊能够让她找到共同语言。
谢姊姊有点儿打击人。
“这一年,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郗道茂接着说道,“但是能够身在其中,亲眼所见,总是能让人庆幸。”
新安公主也麻利的起身:
“姊姊说的对,夫君已经起床去忙了,妾身更不应该懈怠。”
“昨天还不好意思叫夫君呢。”郗道茂调笑道,新安公主自然更愿意用杜家小媳妇的身份,她也就不和殿下客气了。
虽然昨天已经是倾囊相授,两人该份属师徒才对。
不过这种事儿,晚上盖上被子也就算了,以两个人的脸皮厚度,现在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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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很快找到了谢道韫。
她正坐在堂上,翻看着一份公文,旁边的小火炉上,新烧的水在咕噜噜作响,马上就要开了。
杜英在她对面盘膝坐下,正要那一块点心,但是手被谢道韫拍了一下:
“早晨起来,刷牙洗脸了没?”
“那当然。”杜英露出一口白牙,“还有青盐的咸味呢。”
“那岂不是没有漱干净?”谢道韫没好气的说道。
“留点儿味道,回味无穷。”杜英笑道,做了一个舔嘴唇的动作,意有所指。
谢道韫就当没看到,不然说不过两三句话,自己就得败下阵来,所以直接把手中的公文向杜英那边一推,方才施施然提起小铁壶,烫一下杯子之后沏茶,动作行云流水。
杜英则顺势接过来公文,旋即皱眉:
“邺城兵变?”
“不错,邺城变天了。”谢道韫沉声说道。
“慕容垂据邺城而自立,慕容恪自枋头,慕容儁自青州,同讨慕容垂······”杜英轻声念出来,“慕容儁从彭城出去了?”
“嗯,荀都督显然也是听从了夫君的建议,放慕容儁北上,兵不血刃拿下了彭城,如今徐州已重为朝廷所有。”谢道韫回答。
她把“朝廷”两个字咬的很重,也是在提醒杜英,荀羡很有可能不会成为他的盟友,而是敌人,哪怕双方在对阵鲜卑人上有共同的利益。
杜英对此早有准备,轻笑道:
“只凭徐州,荀都督也不好立足。”
第一三二零章 联荀羡
徐州,高情商的说法,是天下通衢。
低情商的说法,是四战之地。
辽阔的平原上,只有低矮的山丘作为屏障,而且通往各方的道路还都格外顺畅,易攻难守。
所以荀羡之前窝在琅琊一带,
尚且还是比较棘手的地方割据势力。
可是他现在进入彭城而收拢徐州各郡,既是职责所系,也不可能再灰溜溜的带人又退回琅琊,否则对士气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
这就导致已经丢了一次徐州的荀羡,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士气,也为了好不容易聚拢的人心,也得守住徐州。
如此一来,
杜英自然而然就处于主动了,无论是从河洛还是从淮北出击,都能够让荀羡疲于应付。
谢道韫为杜英斟茶:
“但夫君也不可轻敌,荀都督能够率军纵横敌后,十万鲜卑大军无法奈何,定也有过人之处,若是只将其当做夫君之前曾经对付过的诸如周成、张平等寻常地方军镇,恐怕会有冒进之危。”
“夫人说的在理。”杜英叹道,“虽然关中如今已经从两面夹击徐州,可是淮北仍然还有大司马的兵马在游弋,甚至两淮水师也不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刘家父子的嘴中取舍尚且还不定,或许他们自己都还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
而在河洛方向上,抢占枋头,趁机杀入河北,才是河洛王师的优先目标,向东进攻徐州,
只会导致王师被迫分兵,乃至于疲于奔命。就算余打算这么做,苻黄眉以及坐镇长安的师兄也会反对的。”
杜英给了苻黄眉足够的信任,更是和王猛之间,令如出一人,所以他真的怀疑这两个家伙在发现自己的命令漏洞百出或者有不可取之处的时候,会抗命而行。
苻黄眉到时候大概会负荆请罪,可是师兄······怕是还会对自己喷吐沫星子,一副好在没听尔所言的得意洋洋神情。
谢道韫也清楚杜英和王猛之间相互信任和托付的程度,微微颔首。
王猛这道保险,还是很有存在的价值和必要。
毕竟眼前的自家夫君,有时候行动过于鲁莽,大概也是上苍保佑,到现在还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杜英则缓缓说道:
“徐州这边的归属,倒是提醒了余,只是凭借打打杀杀,不见得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尤其是当对方也是王师,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错,
甚至还和我们并肩奋战时。
若是在胡人未灭的情况下反目为仇,则丧失道义,
也会为世人怀疑,
我关中之北伐,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北伐,还只是单纯的想要聚拢名号,更甚至抢夺地盘而已。
虽然聚拢名望、抢夺地盘,本来就是北伐所能带给我们的好处,可也不能为人所指摘。”
谢道韫接过来话茬:
“所以夫君还是要和荀都督相处和睦些,荀都督既然愿意在此次战事之中听从夫君的建议,放慕容儁北上,那说明他对于大局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的,未尝没有料到鲜卑可能会因为慕容儁对慕容垂的猜忌而如同现在这样分裂。
而荀都督的这般态度,其实也足以说明在其心中,北伐仍然是不可替代的重中之重,所以他会愿意为了北伐的大局而遵从夫君的安排,在围剿慕容儁如此之大的事上做出让步,也就等于让走了这个大功劳。
因而夫君不如也借着祝贺荀都督收复徐州的由头,去试探一下荀都督的心思,若是其不介意和关中展开合作的话,我们两家之间,日后保不齐也是可以成为一家的。”
说罢,谢道韫意味深长的看了杜英一眼,好似在说:
你们两个驸马之间,本来说是一家人也没有什么问题。
杜英就当没看见,径直说道:
“夫人所言在理,荀都督孤军悬在外,除了海路之外,和江左已经没有什么往来,大军衣食住行,皆自力更生。
然东莱已为荒芜,琅琊不复繁荣,荀都督平素想要养活大军,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这小冰河期,太湖都要结冰,所以登莱外海,肯定也是浮冰满满,严重阻碍了和江左的海上往来,导致荀羡这一支孤军的可持续战斗力一直都难以保障,此次荀羡率军进攻彭城,也是奔着“梭哈”去的,按照军中斥候的消息以及六扇门的情报,荀羡军中将士衣衫单薄而面有菜色。
所以此次荀羡愿意主动让开道路,放鲜卑人离开,恐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兵马已经难以自持,继续围城的话,慕容儁的粮草越来越少,荀羡也一样支撑不住,还不如先拿下徐州,这样能够好生组织明年的春耕,养活军民。
而荀羡的这个急迫需求,也就注定了他不太可能和关中起冲突,而是会寻求合作,哪怕只是暂时的合作。
但杜英对关中新政在民间,尤其是在以流民为主的北方民间有多大的号召力,心中还是有数的。
只要和关中合作,接受了关中新政的部分条款,那么只会慢慢的融入新政之中,再配合上报纸加书院这文化上的组合拳,日后若是荀羡还有异心,也已经无法对杜英构成威胁。
不会有下属愿意响应他的。
“荀羡只是开始,夫君也正好拿来一试。”谢道韫微笑说道。
这天下自然还有很多割据地方、颇得本地军心民心,并且也不是非得要追求自立或者死忠于朝廷的人,他们多半都是在观望风向,选择最终倒向哪一边而已。
杜英如果能够借助和荀羡的合作,将荀羡树立为一个典范,一个和关中合作共赢的典范,那么这些军镇们,一样会开始寻求和杜英的合作。
名义上是合作,但是一旦关中新政在此地推行开来,那么其实就已经将其化入关中的管辖范围内了,如果不听关中的调遣,做出有损于关中这个整体的利益的事,会被群起而攻之。
杜英笑道:
“如此甚好。
没有想到,鲜卑人的内乱,竟然还会给我们这么多机会。”
谢道韫亦然感慨道:
“再强大的壁垒,都可以从内部被攻破,此言不假。鲜卑之乱,也就注定了他们会和曾经的袁家之乱一样,从两家对峙再到相互攻伐,最终被夫君得利,简直是看在眼里的。
因而,我们也应该引以为戒。”
第一三二一章 摆明车马的时机
杜英虽然知道,人们在历史中得到的教训往往是得不到任何教训,昨日袁家之事,今日鲜卑之事,日后也一定又会重演。
但是他也不忍扫了夫人的兴,顺着她的话说道:
“是啊······但也不完全一样。现在我们可能也无法等他们相互开战了,慕容垂也不见得愿意和慕容恪、慕容儁刀兵相向。
更有可能的是,
他们会拥兵自重,先拉拢周围不知道应该倒向何方的地方州郡,完成今年的春耕,否则粮草的供应,尤其是对于慕容恪和慕容儁来说,将会是大问题。
除此之外,慕容恪和慕容儁之间,
还会不会和之前一样相互信任尚且还是一个问题,
自慕容儁被围彭城之后,慕容恪迟迟没有发兵救援,恐怕对于已经受到了一次背叛的慕容儁来说,此时的慕容恪也不见得就值得信赖。
所以鲜卑燕国看上去是暂时分裂成了两部分,但是北方的范阳王,还有慕容恪这个太原王,最终的取舍尚且不知,说不定是分裂成了四部分。”
“但是这四部分,也有可能会在关键时候同仇敌忾,妾身窃以为夫君还是不能将他们当做相互之间的生死仇敌为妙。”谢道韫提醒道。
杜英喃喃说道:
“人啊,很容易不恨外敌,而恨内乱。”
“夫君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嫌疑。”谢道韫笑道。
杜英顿时反应过来,现在的南方,朝廷、世家、荆州和自己关中这边,甚至还得算上盘踞青徐的荀羡,又何尝不是各方互相算计、各怀鬼胎?
人家慕容氏至少现在只是在名义上分为了两部分而已。
一个分裂成四五部分的势力,
凭什么笑话人家?
杜英自嘲道:
“应该是百步笑五十步。”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关中,奉行着和朝廷完全不同的政策,所行之事也和朝廷的一贯行为不同,所以已经很难说关中和朝廷可以看作是一个势力了。
此时夫君再说忠于朝廷,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吧?”谢道韫不慌不忙的说道,“是时候摆明车马了,要让世人看到,是谁在分裂,是谁在内斗,而又是谁在想要结束这乱世。”
杜英沉思。
他觉得眼前的阿元,好像比自己还要激进。
谢道韫好像对于杜英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并不好奇,自顾自的抿着茶水,开始翻看关于燕国分裂的详细公文。
杜英则突然开口说道:
“不妥,现在和朝廷之间摆明车马,还是有想要自立、叛乱之嫌,但凡是有一点儿这方面的嫌疑,就有可能被世家和大司马抓住把柄,所以宁肯再冒充一段时间名义上的忠臣,也不能现在就立起来旗号。
余面对的不是土鸡瓦狗,而是你家三叔,而是大司马······”
这些历史上翻云覆雨的人,
又怎么可能放任杜英破坏现在朝堂上的游戏规则,破坏如今大家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
若是杜英自立旗号,那么朝廷应该怎么看待杜英?
讨伐?
现在的朝廷还能拿得出来兵力大举进攻关中?只是如今关中布设在许昌、淮北一线的兵马就已经足够缠住大司马了。
诏安?
杜英以一方方镇竖起来反旗,那就不可能再被招安了。
谷暴
就当没看见?
那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脸面了,建康之乱,已经让各方相互之间撕破了脸皮,也暴露了自己赤果果的野心,但是至少在名义上,朝廷还是拥有对整个河洛、关中和凉州掌控权的,都督和刺史也都是朝廷任命的不是?
现在这些“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疆土,一下子又丢了,朝廷的声望怕是要直接跌在谷底,原本还在吃瓜看戏的一些南方世家还有盼望着能够返回故土的流民、乔迁世家,恐怕都会揭竿而起。
所以一旦杜英竖起来反旗,固然可能能够团结到一些坚定的北伐派,以及一些想要重返故土的世家和流民,可是实际上这些人手中的能量微乎其微,不然的话北伐早就成功了。
而在杜英的对立面,朝廷、桓温和谢安之间肯定会光速达成同盟,对抗杜英。
这意味着杜英很可能无法在两淮和江左立足,也意味着这三家都要放弃一部分既得利益,让朝堂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皇室是想要清扫世家又把桓温拒之门外。
世家是想要把皇室彻底变成傀儡而又把桓温拒之门外。
桓温是想要登堂入室并且成为朝堂说一不二的主宰。
三足鼎立就意味着三方在眼见得有可能实现这个目标的情况下,被迫做出大的让步。
那我们不是白闹腾一场么?
以现在皇室的颓势,可能不亏,但是王谢世家和桓温可就亏大发了。
而这也意味着,杜英将会直接变成桓温和谢安的眼中钉。
这样的文武组合,杜英加上王猛虽然也不虚他们,谁还不是允文允武了?
但是明明可以各个击破、分而化之,又何必这般自讨苦吃呢?
所以杜英在现在摆明车马,所要承受的损失显然是高于所得的。
他看着谢道韫,坚定的说道:
“现在还不到时机,至少要等北伐有所成就的时候,哪怕只是收复整个大河以南,击破慕容恪和慕容儁。
甚至驱赶着他们前往河北去和慕容垂争抢地盘也不错,虽然现在的鲜卑人看上去尚且还能够保持一致对外,但是那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隔着大河,各自都有一片能够暂时立足的土地罢了,而若是他们只有河北这一块地方呢?
余不相信到了那个时候,这借个还能够兄友弟恭、和睦可亲。”
谢道韫微微颔首,认可了杜英的说法。
杜英则接着说道:
“如果在阿元那里,现在就摆明旗号以求能够更快的招纳贤才,同时避免被牵扯到江左各方势力平衡之中,可以脱身而出、全力北伐,这算作上策的话,那······
余大概还是要选择先北伐,再竖起来旗号的中策了。”
说到这里,杜英无奈的说道:
“余算是明白,为什么君主在做出决策的时候,往往会选择谋士所提供的中策而不是上策了。
上策求险,中策求稳,下策求更稳。身为一方主政之官,肩负百姓之期待,肩负守土之重任,也要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第一三二二章 夫君应该去问参谋司
谢道韫露出来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看的杜英不爽的磨了磨牙。
为了安抚自家夫君的小心思,谢道韫不但为他满上一杯茶,而且用茶托托着,细细吹气,试了试杯壁,等水温合适不烫手了,方才递给杜英。
杜英静静看着这一幕,一时也没有说话,好似已经看的痴了一样。
夫君这般灼灼目光盯着,宠爱和期待的神情毫不加掩盖,让谢道韫也是俏脸微红一下,接住他的话茬:
“在这般情况下,求稳,往往是最好的选择,不求开疆拓土,但求无功无过······
夫君年纪尚轻,之前的行事之中多有鲁莽之举,如今得见夫君能够三思而后行,妾身甚慰。
在如今江左之纷争中,夫君并不在建康府,看似远离漩涡,却又其实能够凭借着这个劣势,转换为旁观者和调节者的优势。
如今建康府那边想要打起来,可是又偏偏打不起来,各方都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之中,究其原因,便是他们现在都还拿捏不准夫君到底作何抉择。
如今夫君不管做出任何选择,都有可能会打破现在的平衡,甚至如夫君所言,为群起而攻之。
所以夫君在北伐鲜卑的同时,还要想办法维持住江左的平衡,该收的时候就得收敛,该下手的时候亦要下手。
这会让江左各方仍然觉得,夫君有意于江左,但是又不足以威胁到他们在江左的既得利益。”
杜英端着茶杯的手顿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夫人是想说,余现在在江左弄出来的动静太大,最好还是收一收?”
“不错,可是又不能收的太过。”谢道韫徐徐说道,“唯有维持住一个‘我来了,但是我只是看看’的态度,才能够依旧保持自己局外人的身份。
相比之下,大司马和三叔他们都已经入局,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意图,想要再当这个局外人就不可能了。”
杜英挑了挑眉:
“夫人这话说得,贱兮兮的。”
给你剖析形势,竟然还敢说我······谢道韫当即回怼一声:
“无外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
杜英叹息:
“阿元不是那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阿元了,奈何,奈何!”
谢道韫轻笑:
“和光同尘罢了。
虽然夫君和妾身都不想如此,可是有时候又必须如此,此世公认之道也。
夫君已经打算打破一些桎梏,那么就得保留着一些桎梏,这间屋子,夫君想要打开窗户,会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可是要是把房顶都掀了,那就是人人皆反对了。”
杜英曾经和谢道韫说过开窗户和掀房顶的理论,现在反过来听这句话,觉得别有韵味在其中。
说着,谢道韫犹然觉得不解气,指了指杜英手中的茶杯:
“这一杯水,夫君要端平。”
杜英这一次没有驳斥牙尖嘴利的娘子,若有所思。
谷饠
谢道韫则好像想到了什么,幽幽补充一句:
“其实夫君端水的本事,向来是极好的。”
杜英:······
我怀疑你意有所指。
甘拜下风的杜英斟酌道:
“如今稳住江左是其一,而北伐中原、扫清北方是其二,主要还是其二。
那么夫人认为,应该从何处下手呢?
如今可以从南至北,以河洛、淮北之军扫荡青徐,顺势还能够压服荀羡,避免其有非分之想;
也可以从西向东,以河东之军杀入河北,而河洛之军牵制南方鲜卑各部,使其无法互为奥援。”
谢道韫摇头:
“这个问题,夫君应该去问参谋司,让参谋司根据从河北和青徐搜集来的情报,妥善制定攻伐计划,同时务必要陈列清楚,从不同方向进攻会带来怎样的利弊,以供夫君参详。
现在的参谋司,虽然分散在各处,跟在夫君身边的多半也都是一些经验并不富足的年轻人,但是夫君还是应该循循善诱,引导着他们走向成熟。
其实自参谋司组建以来,夫君并没有在参谋司的成长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不是么?”
杜英尴尬的点了点头。
制定计划、负责开头之后,让手下人去自行完善,也算是杜英的老毛病了。
若是换在后世高校之中,大概也是个很擅长画饼的老板。
不过好在杜英的手下,从来都不缺乏有才之人,先是王猛,后是谢玄,然后是现在的张玄之,每一任主持参谋司的人,显然都给参谋司带来了长足的发展,他们呆的时间或长或短,但是给参谋司留下了深刻的个人痕迹。
雁过留痕,何况于这些名传史册的天骄人物。
但是如今参谋司四散,杜英的身边,的确没有一个这等天骄人物能够为他掌管参谋司,所以久而久之,跟在杜英身边的参谋们,就从原来的制定计划变成了讨论和修改计划,再到现在,简直就要变成了杜英所提出的计划的实施人。
然而实施一个计划,有下面的官吏,有军中将领。
而这些参谋们,几乎要沦为传话跑腿的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大材小用?
谢道韫的话,的确提醒了杜英,之前千里奔袭,行军打仗的路上,一切都需要仰仗于杜英的快速判断和决策,参谋们的经验和眼界都不够,让他们负责制定计划,简直就是在走弯路。
但是现在,稍微稳定了下来,也的确不能这样浪费人才了。
而且随着关中的摊子越来越大,若是杜英迟迟没有办法培养出来一批真正的中坚力量的话,那么早晚要让很多已经被培养出来的官员们疲于奔命。
后果就是一个地方频繁的更换主官,完全不利于发展政策的稳定。
一处州郡,无论是向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发展建设,只要官民军队上下齐心,那么总是能做出来一些成绩的,最怕的就是在不断地更换主官过程中,随着主官的认知不同,城镇的建设也变成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四面都在开发,但是四面都是虎头蛇尾。
这样的情况,如今其实已经出现在了关中一些地方,只不过因为时间还比较短所以没有那么显著。
但未雨绸缪,若是培养一个国家的中坚力量需要等到下面的政策都已经一片混乱的时候再进行,那可就晚了。
大厦将倾,就注定了要么是一场从头到脚彻头彻尾的改革,要么就是一场推倒重来的革命了。
第一三二三章 把两淮打造成“泥淖”
杜英窃以为,秦朝和隋朝这两个虽然在社会制度上做了很大革新,但是却如昙花一现的王朝,便犯了根基不稳的毛病。
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弹。
下层对于政策的拥护、落实乃至于理解都有问题,自然就会做出来各种千奇百怪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奇怪操作。
而思我天朝开国,在敌后培养人才、在行军路上培养人才,在后方根据地一边大生产一边培养人才,并且在定鼎之后也海纳各方有识之士,方才能够快速稳定国家基业。
现在的杜英,在这方面上虽然有努力,但是显然努力的还不够好。
“也罢,就交给参谋司吧,不过余也得尽快动身北上了。”杜英缓缓说道,他伸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一直从河洛划到江左,“鲜卑那边的局势,先对谁动手,恐怕只能先看一看,等一等了,但是在这期间,余还有一件事要先做。
刚刚夫人所言倒是也提醒了余,这一路上,广陵、寿春还有许昌,连成一线,确保了关中的手臂能够伸到江淮,但是也同样悬于一线,大司马包夹于两侧而朝廷蛰伏于江左,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切断。
甚至比被切断更为令人担忧的,是被大司马和朝廷当做筹码来威胁。我军既然不愿意放手京口,则就必然要对大司马和朝廷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最终使得他们得利。
而这样的结果便是,寿春至京口一线,虽然名义上还在我关中掌控之下,但是已经变成了朝廷或者大司马的囊中之物,他们想要保持这条道路,不过是想要和关中开展贸易罢了,一旦双方撕破脸皮,我军将难以掌控这些地方。
所以在整个对峙过程中,将会逐渐变成我关中从中获利反而越来越少的境地,得不偿失。”
谢道韫闻弦歌而知雅意:
“所以夫君打算在这些地方各自停留一段时间,考察关中新政推行的短时日内是否就已经有了令人欣慰的效果,以表明关中在此处已经扎下根,不容易被动摇?”
“正有此意。”杜英含笑点头,“而且不只是推行关中新政,新政的落实以及展现出来应有的效果,肯定没有那么快,余还不指望着能够通过关中新政这么快就在当地建立起来统治的根基,所以得再做一些别的工作。”
“愿闻其详。”谢道韫郑重说道。
“正如余曾经和夫人说过,皇位就在那里,建康府也就在那里。现在对于关中而言,这条商路就在那里,大司马可以决定以此为要挟,赌一把余对江左有图谋,那么余也可以以此为凭据,赌一把大司马是不是想要通过扼住这条道路来扼住余对江左的野心。”杜英解释道。
顿了一下,他伸手在舆图上不同的位置敲了敲:
“淮水南北,关中王师和大司马已成犬牙交错之势,若是我军有动,则大司马不动亦要动,所以余倒是可以通过兵马的调动、政策的推行,让大司马认为余要全力打造这条商路。
而实际上余的重心更在于如何收买招抚本地流民,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也让他们能够愿意因为高官厚禄而为我所用。关中新政能够推行到哪一步,反倒是并不重要。
一旦大司马想要通过武力威胁这条道路,则就让他放马过来,这里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座坞堡,以及田野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前进步伐上的阻碍。
换而言之,他以为扼住的是咽喉,殊不知此地更有可能是泥淖。”
“大司马会看不穿么?”谢道韫其实在军事指挥上的能力并不出众,否则也不会在曾经的长安之乱中差点儿就被王家和郗家得逞。
杜英摇了摇头。
“那不可能吧······”谢道韫疑惑的问道。
“不,”杜英笑道,“要的就是他能够看得穿。”
谢道韫恍然反应过来。
只要此地注定是一片一脚踩进去就有可能出不来的泥淖,那么以大司马的性格和如今的需求,就必然不会往里面踩。
而这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威胁么?
这些被杜英聚拢起来的游兵散勇、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的流民,可能胜任阻拦一支身经百战的大军前进的任务?
顶多也就是骚扰一些后勤粮草而已,根本不可能抗衡前进中的铁流,尤其是桓温的行军打仗方式,向来是以精兵向前突进。
巴蜀李家和氐人都没有能够抵挡住的兵锋,杜英临时招募的军队肯定也挡不住。
但是只要这“泥淖”真实存在,桓温就必然不敢贸然对关中所掌控的地方动手,他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用来争霸天下的军队被拖在两淮,任何的一次被迫撤退和失败,都有可能影响到桓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名声。
“大司马以此威胁夫君,夫君又反过来以此威胁大司马。”想明白个中缘由的谢道韫,掩唇轻笑。
杜英则旋即想到了什么,连连敲着桌子:
“对了,而且余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得收拢一群散兵,这些兵马多半都是在鲜卑军队撤退的路上逃跑的丁壮,又或者是之前被打散的两淮王师,当然也有一些世家坞堡之中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军事技巧不怎么样,逃跑的本事却很不错不说,而且斗志更是显而易见根本没有的东西。
与其让他们去当兵吃饷,甚至还有可能出现大量吃空饷的,还不如直接让他们去种地呢,先让他们对这片土地产生归属感,有想要保卫自己劳动成果的心思,才能够让他们有朝一日真正会愿意为了捍卫关中新政所取得的这些成果而战。”
谢道韫看着一步步推断的杜英,不但手上翻阅公文的动作停了下来,而且屏住呼吸,减少自己的声音,哪怕本来就已经细微,不想打扰到他。
杜英徐徐说道:
“以龙亢郡的守军为依托,编练新军、频繁调动,同时在各处河流之中打造船只,摆出想要建立水师以挑战两淮水师之意,这是真正支撑两淮防线的兵力。
而所有安顿下来的流民,余不会将他们编练成军,但每一个人都要接受一定时间的军事训练,一旦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快速征调成军。”
第一三二四章 令人不放心的岳父
如今关中推行的招兵方式是募兵制,而这种全民接受训练的方式则等于全民皆兵的征兵制,显然这也算是杜英针对两淮的需求,对关中新政进行的调整。
谢道韫很欣赏的微微颔首,杜英在落实关中新政的过程中,做的最好的一点自然就是没有把新政定死,而是指明一个大方向,
并且有诸如书院、工坊之类的鲜明特征物,但是他从来没有说某一条应该如何做,也只能如何做。
真正落实的时候,依靠的多是地方主官的随机应变。
这也是为什么谢道韫方才要提醒杜英,对于一个合格的地方主官和合格的政策制定者——参谋的培训都很重要。
盖因杜英也不可能去认真研判或者总是亲身去调查某一个地方真正所需和地方特色,然后给出因地制宜的治理方法,
而一个不知变通、墨守成规的主官,
最后也无外乎会导致两种结果。
其一便是主官碌碌无为、和光同尘,最终关中新政在此地流于形式。
其二便是主官坚持推行,看上去是铁腕治理,而实际上并没有遵循本地的风俗和需求省,导致施政的方法并不能解决本地存在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反其道而为之,导致政策变了味,成为官员表忠心的手段而已,但本地从中受到了什么好处么?
那自然是没有的。
这两种主官,显然都不是关中现在所需要的主官。
所以有志之士的选拔、有才之士的培养,都是杜英需要关注的。
杜英现在也渐渐想明白了谢道韫方才建议之中的深意。
深以为然。
关中书院现在虽然建立起来了,但是其实仍然还是一个培养基础人才的场所,而随着关中新政的全面铺开,基础人才显然已经远远不足以满足关中如今的需求。
让人才掌握更多的专业技巧,同时还能够展露出来自己的特长,避免同一化,才能够到时候因地制宜的往坑里面塞萝卜。
擅长指导工业的人才,自然不能去山沟沟里面指导种树,
擅长农业的人才自然也不能到工矿上去指挥挖矿,
否则他们所熟悉的经验,应用在错误的领域,那么带来的只会是灾难。
这也让杜英不由得感慨,当自己还在为普及教育、普及选拔人才的公平模式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这个时代发展之迅速,已经让更专业、更有特长的人才成为必需品。
但是中学(传授各种课程的书院)才刚刚建立起来,小学(官方开设或者鼓励本地世家和商贾资助开设的书塾或私塾)都还只是在如雨后春笋一样向外冒,一些专业中学(纺织学院之类)的建设和人才培养都还在摸索过程中,现在就开始建设大学,是不是为时太早?
杜英看谢道韫翘首以待的模样,他一时间不确定阿元到底有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位天才绝艳的好娘子,思想其实也一直是天马行空的,尤其是在接触了关中新政之后,总是能够提出来一些令杜英也惊讶的想法,让他不由得感慨:
你们的思想都已经进步到了这个程度么?
改天高呼着要把世家和工厂主挂路灯,好像也指日可待啊。
不过杜英倒是没有兴趣去问夫人到底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
因为这没有意义了,
想到了问题并且未雨绸缪,才有意义。
关中书院的发展,
杜英基本是全权交给谢道韫和罗含的,现在看来,也的确需要他插手建设下一步了。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杜英为自己又多了一项艰巨的工作而叹息。
谢道韫本来就在等着他,看杜英叹息的模样,只道是他还在犯愁于能不能震慑的住桓温,所以她对杜英之前所说的进行补充:
“另外还有关中如今赖以成名的刀剑甲胄。夫君不知是否看了六扇门搜集的一些消息,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曾经和夫君并肩作战的一些王师将领,对于关中军队的甲胄兵刃以及阵列战术,都记忆犹新,强烈建议自己这边也应该有对应的生产和应对方式。
所以妾身认为,不如将大量的刀剑甲胄投入两淮,虽然这样有本末倒置之嫌,却也绝对可以引起大司马的戒备和提防,大司马断不敢再轻举妄动。
至于朝廷那边,只要大司马能够进入建康府朝堂,那么夫君还需要担心朝廷会拥有一支只听朝廷调遣的兵马么?”
杜英顿时意识到,阿元的思路到底没有跟上自己的思路,没有看的那么远。
还好还好,我家娘子还不算妖孽。
他笑出了声。
谢道韫只道是杜英觉得方才这个自己也想笑的问题好笑,配合着他笑了两声,同时在心里对被他们夫妇两个无情嘲笑的三叔道了一声抱歉。
杜英却很快收住笑声,喃喃说道:
“这样妥当么?两淮的甲胄和兵马都多了起来之后,谁来指挥两淮的兵马?
如今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岳父。”
谢道韫顿时怔住,担心的问道:
“夫君······担心阿爹会和大司马之间有什么默契?”
谢奕到底是洗不脱身上谢家和大司马老部下这双层烙印的,谢道韫并不觉得杜英会害怕谢奕背叛,但是也担心杜英会觉得谢奕可能不会在和桓温的斗争之中用心不说,而且两个人作为多年的老战友,相互之间颇为了解,而这就有可能导致谢奕在桓温的眼中漏洞百出。
杜英看着忧心忡忡的夫人,自失的一笑:
“余是担心岳父拿到这些兵马和衣甲之后,会莽撞的向大司马发起进攻。”
谢道韫:······
还真是我爹这个莽夫会干的事。
“不管是是否有人放心阿爹,又或是阿爹是否能让我们放心,这龙亢郡的主将都该换一个。
但临阵换将,又是大忌,所以夫君亲自走一遭,情理之中,妾身届时也随夫君一起,安抚人心。”
“那也不会有多少人心要安抚。”杜英笑道,“岳父这种猛将,余怎么能让他屈居人下?之后的北伐战事,岳父定然还要为主将的,或为前锋,或领一路偏师,就算余不让他去,难道还能拦得住?”
谢道韫当即严肃的说道:
“不管拦不拦得住,都必须要拦住!”
和鲜卑人的战事,注定凶险万分。
老爹那个莽撞性格,真容易出事。
第一三二五章 若有一日鬓染雪
杜英悠悠一叹:
“夫人若是觉得能够拦,那便夫人去说,余可搞不定。”
谢道韫哼了哼,也表示无能为力。
杜英顺势起身,坐到谢道韫身边,谢道韫则靠在杜英的怀中,抓过他一只手捏捏搓搓,
也不知道乐趣何在,但是她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大概是把那个令人担心的爹爹的事暂时放在脑后了。
反正奈何不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北伐还有一段时间,得过且过吧。
再聪明的人,也有妥协的地方。
杜英、父母,这些显然就是谢道韫不得不妥协的对象。
只不过杜英一般是听劝的。
阿爹······向来不听劝。
杜英则接着说道:
“其实只要看着岳父,不让他亲自披挂、冲锋陷阵,无论是率领前军还是偏师,
都没有什么问题。
以岳父现在的威望,也没有谁会强求岳父率军冲杀。”
谢奕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要求很严格的军人。
北伐这种建功立业、军人一生不可错过之大事,如果谢道韫强行让谢奕不参与的话,恐怕将会是父亲此生难平的遗憾。
既不希望他涉险,又不希望他抱憾终生。
所以现在的谢道韫也只能往杜英怀里缩了缩,大概想要表示,妾身实在是太难了。
杜英环着她的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人生不得意者,十之八九,夫人也无须非得要挂在心头,届时看情况再说呗,说不定岳父还没有此心呢。”
谢道韫乖乖应了一声。
好似现在,这位在女官之中叱咤风云,在杜英面前更是冷眼剖析天下大势的飒爽佳人,才像是一个小女孩一样。
浑然让人忘了,
她的年岁一样不大。
杜英轻笑道:
“夫人还年轻呢,可不能天天愁心这么多事,若是愁白了发,那可就老了。”
谢道韫抬头看他:
“若是有一日,妾身鬓染霜雪、容貌非昨,夫君就开始嫌弃妾身了?”
杜英自失的一笑:
“可别忘了,余比夫人还要年长些时日呢,所以夫人若是老了,那余只会更老,到时候咱们糟老头子、糟老太婆的,凑活凑活过得了,谁也别嫌弃谁。”
“你才是糟老头子呢!”
“对啊,你是糟老太婆呀!”杜英没觉得哪里不对。
谢道韫说不过他,只能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拱了拱,宣泄不满一样。
杜英看着撒娇打滚的夫人,笑容更盛,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
“我们还年轻,这辈子,还要厮守很多很多年······”
谢道韫却想到了什么,
忍不住叹道:
“我们正年少,
是如今关中的长处,
又何尝不是短处?只是凭借没有经验的年轻人,难免会有顾虑不到的地方。”
杜英颔首,顺着她的意思说道:
“如今关中的步子迈的太大了,所以余亦然觉得已经暴露了很多破绽和问题,这就导致我们在对上你家三叔或者大司马的时候,总会显得多疑而没有底气,担心因为自己的鲁莽和顾虑不周导致被他们抓住破绽一举击破。
所以这才显示出来巩固内政的重要。”
“夫君之前就已经有这般想法了吧,所以妾身方才的那些提醒,大概都是班门弄斧、多此一举了。”谢道韫幽幽的说道。
“是,也不是。”杜英笑道。
谷焽
“此言怎讲?”
“余的确有,但之前只是一些片段,不成文章,而经过夫人的提点,融会贯通、厚积薄发,方知应当如此。”杜英郑重说道。
谢道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君要么是做什么都风轻云淡,要么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会脸色凝重异常,像是这般一本正经的状态,多半都是在假正经。
她伸手抚着杜英的脸颊,柔声说道:
“妾身的夫君如此优秀,妾身只会高兴。”
杜英低下头,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眸:
“余的夫人如此优秀,余倒是并不怎么高兴。”
“何出此言?”谢道韫收起来笑容,手掌已经变成了小拳头。
“三天不学习,赶不上谢道韫啊!前有师兄,身边有阿元,身后还有阿羯这等天才,你们前进得太快,余稍微慢一些,就谁都赶不上了!”杜英笑道。
属于转着圈拍马屁。
谢道韫被拍的舒服,笑眯眯的坐在他的膝上。
而杜英也拍的舒服。
只不过他拍的不只是马屁。
过了一会了,别无他人的书房之中,谢道韫的声音很低:
“······三叔和大司马之间估计要选择联手,哪怕只是明面上,也要做个样子以安稳人心,不过这倒是并不代表三叔会放弃和关中的合作,甚至为了能够让大司马把他当做盟友,而不是一个可以呼来喝去的下属,他还会加强和关中的合作······”
但是这话音还没有落下,谢道韫的音调就猛地提高,羞恼的说道:
“拍拍就算了,怎么往里面伸?!”
“习惯了······”
————————--
“阿嚏!”
小东山,谢家别业。
谢安打了一个喷嚏,抽了抽鼻子。
“有人在算计安石公啊。”盘膝坐在谢安对面的,是一个让谢安,或者说让整个江左世家都又爱又恨的年轻人。
郗家,郗超。
当然,两人在亭中对坐,倒也都没有博弈的心思,桌子上铺着一份舆图,上面标标画画写的满满当当。
“大概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谢安不慌不忙的收起来手帕。
郗超哈哈大笑:
“原来的时候,这话小侄可以认下,但是现在,小侄不认。不妨安石公再想想,还有没有别人。”
“愿闻其详。”谢安笑眯眯的说道。
“或是会稽王,或是杜都督吧。”郗超回答,“如今还能够算计到安石公的,可还有他人?”
谢安伸手指了指脚下:
“此地,小东山,建康城外一土山尔。
自南渡以来,王谢各家即使是在苏峻祖约之乱中也未曾落魄如此,所以恐怕现在能够算计到余的,大有其人,或是在建康城中,或是在这东山之上,又或许······
在某个嘉宾知道,余还没有想到的角落,不是么?”
郗超也顺着他的手环顾一圈。
现在的小东山,已经不是原来的山水亭榭模样。
山上的水流被截断,有专门的一层层的蓄水池,所有的亭台楼阁都被加固,随处可见檑木滚石。
第一三二六章 九锡如何?辅政如何?
甚至就在郗超他们所在的亭子外面,就摆放着一台巨大的床子弩,俯瞰北方,站在床子弩两侧的士卒,目光与锋锐的箭矢同向。
往来巡逻的士卒,不能说精锐吧,但是看上去也颇有章法,
应该是临时编练的各家家丁。
而这已经是在东山山上,算是保卫整个东山坞堡的后备力量了,各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能战部曲,则都在山下城墙上,处于对抗鲜卑兵马的第一线。
从此处,也一样可以看到鲜卑人的营寨,距离坞堡土墙并没有非常远,但是鲜卑人同样没有想要进攻的意思,整个营寨都在显得有些诡异的宁静之中,只有那飘扬的旗帜在无声的宣告,此处有一只流着哈喇子的饿狼正虎视眈眈。
不管这饿狼是不是出巢,东山上下都得时时刻刻绷紧了心中的那根弦。
鲜卑人的存在,以及时不时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鲜卑游骑,都在提醒山上的人,他们现在是困兽。
这些鲜卑游骑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但是作战都极其凶悍,显然是慕容虔身边的亲卫精锐。
郗超在冒险前来东山的路上就曾经遭遇了鲜卑骑兵的截杀,为此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但自己全程低头跑路,而且身边的亲卫损伤过半。
换而言之,除非谢安再加派人手护送,否则郗超现在也一样是坐困东山,对这些虎狼一样的鲜卑骑兵无之奈何。
所以谢安刚刚说,自己所能见到的,也就只有目光所及,
再远的地方,
甚至连消息都沟通不畅,所以自然更不能指望谢安无凭无据的就对如今的江左局势以及各方心思都有准确的判断。
倒也没错。
这的确应该是王谢各家自南渡并且执掌朝堂大权之后,最为狼狈的一次了,被人撵出了建康城,还坐困堡垒,进退不得。
王谢各家的狼狈,正是郗超看中的。
他带着从外界了解的消息前来东山,通过这些不管是真是假,谢安都得作为参考的消息,而谢安也得付出点什么来换取这些消息。
比如······和大司马之间的合作。
“余亦不知道,但愿意和安石公齐心协力,抓住那个心怀鬼胎的人。”郗超回答方才谢安的问题,“安石公为国效忠,于此大乱之中犹然坚守东山,不退半步,此国士也,兰芷也。”
谢安对于郗超随口的奉承并不在意,但也敏锐的捕捉到了郗超这句话之中透露出来的信号。
他在寻求合作。
“孤身涉险而入重围,不知外面的变化,
嘉宾如今也不过是和余一样的坐困东山、坐井观天罢了。”谢安施施然说道,“且听,风里可有鲜卑人的马蹄声?
这一次能够让嘉宾进来,应该是因为最近有人偷偷从东山逃走,所以鲜卑人认为只会有从里向外跑的,而对于外围疏于防范罢了。
如今嘉宾再想要出去,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而大司马的信使想要进来,想来也是难上加难,除非大司马能够尽快解这东山之围、迫使鲜卑人退回建康府,不然的话,为余分忧,又何从说起?”
郗超轻笑道:
“这是自然,不过解围之事,其实不在余,不在大司马,而在安石公也。
大军枕戈待旦,为的可不就是恢复建康府之秩序,避免今日之悲剧在来日重演么?”
谢安收起来笑容,低头沉思。
郗超的意思也很明了,只要谢安点头,只要谢安愿意合作,那么一切都好说。
现在汇聚在建康府西南,并且已经抢占了越城作为前线要塞的荆州王师,打不下来建康城,但是解东山之围,还是轻而易举的。
就要看谢安愿不愿意合作了。
读作“合作”,写作“让步”。
没有太久,谢安就抬起头:
“郡王已赏无可赏矣。”
“加九锡如何?”郗超直接问道。
谢安沉默。
过了良久,呼呼的风声之中才重新出现了谢安的声音:
“可。”
谷辗
“入朝堂为相辅政如何?”郗超追问。
谢安这一次没有沉默,而是径直说道:
“嘉宾,你这是要让余成为罪人啊······”
“之前有会稽王,如今不过是换成了大司马而已,有区别么?”郗超反问。
顿了一下,他伸手撑着桌案,身子向前探。
他的手按住了舆图,恰恰在台城的位置上。
而他的头,则一直伸到谢安的脸侧、耳畔,用这种过于亲密的姿势和极低的声音说道:
“其实除了会稽王,把那个位置上的人,也换成大司马,有区别么?”
谢安眉头紧皱,喉头涌动一下,大概想说什么,可又憋了回去。
郗超却好像听到了他咽吐沫的声音,轻轻笑了笑。
笑声窜入谢安的耳朵中。
让谢安浑身不自在,却一动不动。
郗超看他没有其余的反应,这才重新坐好,直勾勾盯着谢安,似乎不打算放过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的任何一点儿细微的颤动。
刚刚沉默的谢安却说话了。
他说道:
“从中朝到琅琊王,不是改朝换代,却也胜似改朝换代,但时局如此,无人可挑剔。
但是从琅琊王到大司马,这······不同。这等罪名,这等改弦更张之罪,余承担不起,王谢各家承担不起。”
“方才安石公都已经说琅琊王了。”郗超轻笑。
“立会稽王为琅琊王,与大司马共同辅政。”谢安径直回答。
郗超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阴晴不定:
“安石公······此次叛乱,是会稽王一意孤行,而汝等几乎要沦为会稽王刀斧之下的鱼肉也!”
说着,郗超显然也已经怒火攻心,他霍然起身,狠狠一拍桌子:
“此时还要再把会稽王向上推一推,合适么?
莫非就为了想要让会稽王,哦不,那个罪人司马昱,阻拦大司马,阻拦真正能够在那滚滚胡尘之下拯救这天下的大司马?!
安石公何不去问一问在此次建康之乱中伤亡惨重的麾下各家,问一问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这合适么?!”
谢安无动于衷。
发了一通脾气的郗超,见无法奈何他,只好气吁吁的来回踱步。
谢安淡淡说道:
“嘉宾,驱除胡尘······当真如此么?”
郗超的步伐骤然顿住。
谢安却并没有着急说下文,而是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一个坐着,安如泰山。
一个站着,面色复杂。
第一三二七章 和而不同
小东山的凉亭上,两道身影一动不动,对视着。
一切仿佛都陷入沉寂一样。
只有山风,在呼呼的吹。
谢安似乎在等着郗超回答他这个简单的问题。
郗超却好像已经想到了答案,又不想直接说出来。
过了少许,谢安轻笑一声。
大概是已经看穿了郗超的心思。
郗超缓缓坐下,脸色阴沉如水。
谢安应当是认为已经无法从郗超嘴中得到亲口承认,所以索性自己说道:
“若我们真的都是为了驱除胡尘,那么你我不应该坐在这里。余大概应该在京口吧,主持北伐。
而汝应当在两淮吧,毕竟是大司马最信任的心腹,又有统军之才,不派来率领一路偏师成夹攻之势,可惜了。
至于大司马本人,应当在许昌也说不定?多路齐出,扫荡胡尘,成两代人之心愿。
但很不幸,我们现在是枯坐东山,而不是坐在邺城的铜雀台上饮酒庆祝,为何?”
言罢,谢安自失的一笑: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想的是台城之中的某个位置,而不是北伐。所以······嘉宾,这话说出来,可就不合适了。”
郗超一时沉默,当谢安和他坦诚相待的时候,他的确反倒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茬了。
不过很快郗超就反应过来,坦诚相待就坦诚相待,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的话,那开起条件来,就更不需要顾忌什么道义颜面了:
“安石公所言在理,是余着相了。”
“此战之后,想来朝堂上还会有余的位置,也会有大司马的位置。”谢安徐徐说道,“不管坐在哪个位置上,坐什么事,至少这出将入相的待遇是少不了的。
人生几何,又如何能要求太多呢?
先走到那一步,之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凭本事,岂不更有趣些?”
谢安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了,王谢世家将不会和之前那般坚定地反对桓温进入朝堂,但是也绝对不可能直接把整个朝堂都交给桓温。
如今大家可以就一方重返朝堂、一方进入朝堂而携手,不过在未来,到底孰胜孰负,现在还不能定下来。
不过方才谢安已经允诺了九锡之事,所以桓温还是会在未来的竞争之中占据很大优势的,至于之后如何把王谢世家排挤出朝堂或者化为己用,又如何把支持桓温的荆州世家引入朝堂,这些问题现在也只能暂时搁置。
嗯,未来大概也很难达成妥协,只能继续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和而不同。”郗超若有所思。
谢安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联手嘛,也没有必要非得双方放下一切争执,只要有一个相同的利益方向,那么就可以一起向前走,其余细枝末节的暂时还不重要。
匆匆的脚步声骤然打乱了两人的思绪。
“三家主!”
来的是谢家的子弟。
谢安和郗超都是一怔。
在这消息闭塞的东山上,外面的风吹草动,他们自然是感受不到的。
而且现在被围在东山这么久,其实大多数山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不会因为和刚开始的那般,鲜卑人每一次发动兵马试探,没有经验的部曲们就会大呼小叫。
所以一旦能让手下人露出这种震惊的神情,必然是大事。
两人齐齐起身,向北望去。
一队骑兵从东而来,直接凿向鲜卑营寨!
那骑兵来的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风卷落叶,原野上那些慢慢悠悠游弋的鲜卑骑兵就是这卷动的劲风之下飘忽不定的落叶,他们的队形散乱,满地乱窜,显然完全被这一支突然杀过来的骑兵给吓到了。
同时,鲜卑人的反应甚是奇怪,他们并没有想要折返大营,保卫这一处好不容易拿下的据点的意思。
恰恰相反,这些骑兵逐渐向北汇聚,避开了这一支甚是嚣张的骑兵的锋芒。
来的这一路骑兵,看人数也就只有千余人的样子,而周围游弋的鲜卑骑兵,林林总总也有五六百人,已经是慕容虔带着过江的多半数了,而且之前的情报以及真实的厮杀体验都告诉谢安和郗超,这些鲜卑骑兵绝对算得上精锐。
哪怕人数差了一小半,也不应该露出来这般闻风丧胆的模样,尤其是在营寨之中还有鲜卑步卒的情况下。
步骑配合,又据守营寨,如何不能和敌军骑兵一较高下呢?
然而很快,谢安和郗超的脸上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为那一队骑兵就直接撞入营寨。
那个看上去威风凛凛,时不时有士卒往来走动的营寨,此时空空荡荡。
有零零散散几十人,从营寨的西侧跑出来,相比于那庞大而营寨以及从另外一侧杀入的那一支势不可挡的骑兵,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单薄。
谢安微微张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旁边的郗超,一样不比他少惊讶多少,眼睁睁看着那支骑兵直接从营寨的另外一边杀出来,追杀四处逃窜的那些步卒。
就像是赶鸭子一样。
那正快步走上亭子的谢家子弟也意识到什么,霍然回首。
这一刻,不只是山上的他们,而且还有山下坞堡上的各家部曲,所有人,无数的目光,都带着震惊、带着难以相信,看着这一幕。
那一支骑兵直接兜转马头,衔尾追杀逃窜的鲜卑骑兵。
他们的高头大马,他们那以赤色为底的旗帜,无疑都直接表征了他们的身份。
郗超喃喃说道:
“关中骑兵······”
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他旋即问旁边的谢安:
“安石公,这营寨之中······为何近乎空无一人?!”
这已经不是在询问,而是等同于质问了!
也就是说,千余世家部曲,以及整个建康府中的一二三流世家魁首,困坐东山这么长时间,其实在山外阻挡他们的,根本就是一个空的营寨?
空城计都不是这样玩的,而且还能玩这么长时间。
谢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说道:
“昨日营寨之中犹然还有士卒操练的身影,还有号子声。
今,今日······”
突然发生了这种直接颠覆了认知的事,谢安不但有一种在被疯狂打脸的感觉,而且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等棘手的局面。
世家的颜面啊······
谢安的讷讷,已经足以说明他现在的茫然和心乱如麻。
第一三二八章 谢家少家主
而谢安的话,如同雷霆一样击在郗超的心头。
“昨日还一切如常”。
郗超相信谢安的判断,身为被围困的一方,世家这边绝对不可能非常懈怠,这从他们察觉到有人要闯入骑兵的封锁线之后,立刻派人接应就可见一斑。
所以鲜卑人昨天的确在此处屯驻大军。
最大的可能就是趁着夜色,悄然转移。
而鲜卑人能够前往何处呢?
或者说,
现在的他们,最急迫需要的,是前往何处呢?
“越城!”郗超脸色大变。
谢安也一样反应过来,霍然看向他:
“越城可能守得住?”
“如今屯驻在越城的,只有郎子兄麾下的数千兵马,虚张声势而已,后续的兵马其实还在从采石、姑孰赶来的路上!”郗超急促的说道,
“因而郎子兄凭借越城和建康府中的鲜卑兵马以及禁军对抗,
尚有可能,若是猝然陷入重围,或者被引诱出城之后攻击了侧翼······”
郗超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他和谢安的脸色越来越差。
后果将会不可想象!
“为今之计,是尽快出东山,往建康府去。”郗超接着说道,他看向谢安,“安石公,唇亡齿寒!”
若是鲜卑人击溃了桓豁,夺下越城,完善了建康府的防御,那么进可攻、退可守,将会有了和后续的荆州王师对峙的资本,而接着,首当其冲的又会是谁?
谢安不用想也知道,到时候这东山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之前鲜卑人的围而不攻是因为有越城在时时刻刻威胁自己的侧翼,不敢大规模进攻导致兵力完全被牵制。
而等鲜卑人收拾了越城,
踏平东山,轻而易举。
“骑兵,
那支骑兵是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谢安一边说着,一边向山下走去。
他的动作非常快,两个台阶、两个台阶的下山,一路小跑,以至于郗超都有点儿跟不上。
那一支身份鲜明的关中骑兵,一样派了几个人前来东山这边。
坞堡的大门对他们敞开,骑兵直冲进来。
世家部曲们警惕的看着这几个举着令旗以表明传令兵身份,并没有提起刀枪的骑兵,而谢安已经伸手分开前面的人,走出人群。
“敢问此处管事者谁?”
谢安轻轻咳嗽一声,有人想要代替他上前,但被他伸手挡住,径直说道:
“余为朝廷尚书谢安。”
那传令兵翻身下马,当即拱手说道:
“参见三家主。”
谢安:???
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士卒:
“尔为谢家子弟?”
“谢家旁支。”那士卒当即说道,“之前有幸见过三家主。”
谢安挑了挑眉:
“尔为何在关中军中?”
“属下为谢家部曲,随家主北上,
后为少家主亲随,
一直随少家主征战。”士卒说着,还拿出腰间的谢家子弟所用身份令牌。
到底是遇到了自家的人,
谢安脸上严肃的神情也不由得缓和了少许:
“统兵的正是阿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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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少家主率我等从京口而来,沿途追杀正在劫掠各处村镇的胡人,三日未停,直到东山。”士卒回答。
谢安呼了一口气。
既然带兵的是谢玄,那么有些话就好说了。
旁边的郗超则脸色更沉几分,谢玄的突然出现,简直是给了王谢世家和关中之间继续维持之前合作的天然机会。
毕竟谢奕和谢玄本来就是谢安和杜英之间维持默契和暗中合作的桥梁。
现在的谢安,在这建康府乱局之中,也一样如同落水之人。
郗超本意是要为他送上一条船,不曾想如今这条船也有要沉没的风险。
而谢玄的出现,则像是送来了一块木头。
是上一条自身难保的船,还是先抱住这块木头,谢安的选择,必然已经很明确了。
有一种明明自己已经谈好的生意却被人给截胡了的挫败感,郗超脸色阴晴不定,却也没有着急说话。
谢安则问道:
“那现在阿羯将引兵何向?”
“我军麾下骑兵不过千人,恐难撼动建康城池。”那传令兵解释道,“稍有不慎,则反而落入胡人包围之中。
三家主当也知之,骑兵利于在原野厮杀不假,但是江左河网密布,现在虽然天寒地冻,却也不是所有的溪流都可轻易跋涉。
因而我军不会太靠近建康府,少家主会折而向东,前往龙潭,都督已下令,清扫建康府以东叛军营寨,龙潭为渡口所在,是关中王师水陆并进的重点。”
“龙潭?”谢安皱了皱眉。
这都已经快不能称作建康府的范围内了。
而现在派人去已经领了明确将令的谢玄叫回来,显然也不可能。
对于这个聪慧的少年,谢安还是很了解的,他素来有自己的主见,而从北方送来的情报也清晰地表明,谢玄在过去一两年的征战过程中也有了飞快的成长,想来更能知道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又肩负着家族怎样的责任。
若是他收到了谢安的建议,那么完全站在对立面,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家的芝兰玉树,虽然人人羡慕,但是现在也一样都是杜家的了······谢安也难免有些遗憾。
若是能在自己身边剩下一个,也不至于平时有些事都没有人能够商量,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孤独感。
那传令兵连连颔首:
“不过在此之前,少家主会为三家主竭力扫清城外游荡的鲜卑骑兵,届时三家主可放心率军前往建康府。”
谢安逐渐收敛笑容,明白了什么。
那传令兵则并没有在意他变化不定的目光,郑重一拱手:
“若是三家主别无他言,则属下就去追赶大部队了,我们还有几场恶战要打。”
“所以阿羯是来为余解围的?”谢安下意识的问道。
“是都督的意思!”传令兵回答,翻身上马就要走。
“那就替我谢谢杜都督!”谢安高声说道。
传令兵应了一声,策马疾驰,掀起阵阵尘烟。
而谢安的目光在周围人群上扫过。
各家的家主或者家中话事人,此时都已经闻讯赶来,看到谢安神情平静,不由得面面相觑。
设身处地的一想,他们也觉得谢安的处境有些尴尬。
明明是谢家子弟率军解了围,破了鲜卑人的空城计,可是这一支由谢家子弟指挥的骑兵却又不听从谢安的指挥,扬长而去。
所以这一支骑兵,到底算不算谢家掌握的力量呢?
第一三二九章 倾盖如故否?
又或者说,眼前的这位,到底还算不算谢家真正的话事人呢?
谢家三家主,到底只是老三。
哪怕他才能出众、手腕通天又如何?
可是在这世家体系之中,最重要的,不还是有一个高到别人一生都爬不上去的起点么?
这样的起点,谢安有,现在身为名义上谢家家主,并且还得到了镇西将军之位的谢奕,一样有,甚至更高。
如果再加上谢奕身为杜英老丈人的身份,那么这就更高两大截了。
这也让很多人有时候不得不揣测,谢无奕难道真的如同传说之中的那样性格粗犷么?
若是如此的话,他怎么会如此顺利的站到这么高的地方上呢?
说不定真正的大智若愚、草蛇灰线,就是如此,相比之下,东山再起的谢安石,也一样做到了一鸣惊人,但是在此之前就已经了漫长的前奏,很多世家其实已经对于谢安从幕后走到台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朝廷更是一直在用不同的官衔试探谢安的选择。
所以就显得谢安太过刻意了。
他的兄长,才是闷声发大财。
而世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领导,在平时尽量降低世家的存在感和权威,却在悄无声息的让世家和整个王朝绑定,根深蒂固,成为任何想要集权的统治者都必须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存在。
同时,在真正需要有人撸起袖子干架的时候,他还能真的上去顶住。
如今的谢安,应该算是想要做好前者,却被半道儿上杀出的会稽王给打蒙了,而后者,身为文官的谢安自然是做不到的,但是如果是身为武将的谢奕在这里,世家家主们还真的觉得,对面的鲜卑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谢奕能够在关中和淮北把鲜卑人打的落花流水,在建康府,一样可以。
当然了,对于杜英以及关中新政的厌恶,对于桓温以及荆州世家的万分警惕,让他们自然而然的选择遗忘一件事——在关中之战和淮北之战中,真正居于领导地位的又是谁。
一道道目光落在谢安的身上,各不相同。
在这其中,郗超的目光反倒是最单纯的了。
他笑眯眯的站在那里,料定了谢安还会向自己走来。
果不其然,谢安吩咐了几句,让麾下将领速速派出斥候探查情况,确定周围真的已经没有鲜卑人的身影之后,即刻开拔前往越城,然后便向着郗超走来。
郗超露出来惊讶的神情。
谢安却混没有看在眼中一样,径直举步重新向山上走去,好像早就看穿了郗超那有些拙劣而夸张的神情。
郗超自失的一笑,看来自己平时真的被已经完全信任他的桓家兄弟给惯坏了,倒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转身,疾步跟上谢安,郗超微笑着说道:
“东山之围已解,建康局势斗转星移,余倒要恭喜安石公了。”
谢安挑了挑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刚刚和郗超匆匆结束对话的时候,郗超的脸色还格外凝重,忧虑越城那边战事呢,怎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但是他还没有开口问,郗超就已经自己回答道:
“越城之得失,已经无关紧要了,其实大司马本来也已经率军缀在后面,就算是现在丢了越城,大司马想来也可以在一两天内就重新拿下来。
安石公应当也登临过越城,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小土城罢了,不见得比这东山坞堡更容易守卫。”
谢安大概揣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等郗超和自己并肩,方才喃喃说道:
“的确······而且或许这越城,不拿下也是好事,大家相安无事,才是好事······”
郗超看谢安已经明白过来,不由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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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战,杜仲渊终究还是不想在京口冷眼旁观了。
既然他终于坐不住而下场,那这建康局势,可就又有了新的变化方向,不是么?”
谢安叹道:
“之前可能接受不了的,现在却不得不接受了,否则我们都有可能成为那相争的鹬蚌,最后白白便宜了杜仲渊。”
“其实谢家和杜都督渊源颇深。”郗超试探性的问道,“安石公又何必非得和杜仲渊分一个高下呢?”
谢家岂止是渊源颇深······半边家业都落在关中了。
郗超的这个问题,显然也是这东山上下、建康内外,无数人心中的问题。
而谢家在关中落子越多,渐渐地,大家越是不敢问这个问题了,生怕一言不对则触动了谢安的底线,直接和谢安反目成仇。
此时的郗超,大概已经揣摩到了谢安的心思,所以他问出这个问题,心中虽然也不是半点儿担忧都没有,但是他还是要问的,一旦确定了谢安和自己所想的一样,那么之后大家才又继续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和必要。
谢安负手,却未登阶,他侧头看向郗超:
“郗家,难道和杜仲渊渊源不深么?”
那家伙谢家、郗家女婿一肩挑来着。
郗超讪讪一笑。
确实,自己刚刚着急想要从谢安那里得到答案,的确忘了这个问题。
谢安把他的窘迫看在眼中,无声的笑了笑,举步向上走,而他的话音则在台阶上回荡:
“心中所思所想不同,则莫逆之交亦能割席断义;心中所思所想相同,则萍水相逢亦能倾盖如故。”
郗超恍然,他已经得到了谢安的答案。
而谢安此时又停住步伐,回头,看向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的郗超:
“嘉宾,倾盖如故否?”
郗超哈哈大笑,拾级而上。
两人再一次并肩前行。
“该和会稽王谈谈了。”谢安突然说道,“这建康府,不该是这番模样。”
郗超附和道:
“所言极是。”
“不过会稽王终究是犯了错······大司马可愿意入朝辅政?”
“不是说九锡么?”郗超故作迷糊。
“这就得会稽王同意了。”谢安笑道。
郗超若有所思。
谢安的意思,自然是,之前他所许下的“九锡”,就没有打算让皇室同意,也就是说,事到当时说出这话的时候,谢安仍然有信心能够在重返建康府之后,以世家胁迫皇权,逼迫皇室给桓温加九锡。
他大概也的确有这个手腕,真的能够让这东山上下的世家齐心协力,所以才会给出那等信心满满的回复。
这和郗超看到的表象不同。
第一三三零章 杜仲渊把我们变得不像对手了
但郗超相信,谢安绝对不可能说大话。
他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不过现在么,既然不能和会稽王打生打死,那么有些事可就不是谢安说了算了,至少会稽王得点头。
“会稽王会同意的。”郗超也思索之后回答道。
“为何?”谢安含笑问道。
郗超一摊手:
“其实他没得选,能够活着就不错了,难道还能拒绝我们这并不算过分的要求么?
平乱,
总是要给点儿彩头的。”
郗超把“我们”两个字咬的很重。
个中意味,谢安自然也是体会到了的。
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和默许了郗超的这种说法,继续往上走。
一阵寒风,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郗超摊开手,却发现原来不是风凉,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呼啸的北风吹卷起了雪花。
细细的雪,
落在东山,
也落在两人脚下的台阶上,落在那一片片苍翠色的竹林中。
谢安则接着说道:
“但是会稽王那边,不可逼迫太狠了,否则会稽王倒向杜仲渊,可就麻烦了。”
郗超下意识的想说,会稽王和杜仲渊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不成?
杜仲渊可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的,君侧的是谁,还不是会稽王?
但是旋即,郗超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我去,这家伙好像不只是谢家和郗家女婿一肩挑来着。
如果从京口那边传来的情报没有问题的话······
谢安倒是有些奇怪的看着郗超的神情变化。
东山被围,谢安现在的消息,哦不,八卦灵通程度,的确比郗超差远了。
郗超轻轻咳嗽一声,压低声音和谢安说了一句:
“新安公主在京口,似乎被杜仲渊收入房中了。”
谢安:???
他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
“司马昱可比郗昙难对付多了······”
郗超也一头雾水,
安石公,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三家关中势力外戚内斗?
他不由得提醒道:
“安石公,余为郗家子弟······”
谢安当即露出尴尬的神色,一甩手说道:
“都怪那个郗重熙!整日里来余这里唠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郗超一脸黑线的说道:
“在会稽王倒向杜仲渊之前,王谢各家大概应该先断了和关中合作为妙。”
会稽那边的商队,可是一直和关中有往来的。
郗超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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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家会稽王只是未来有这种倾向,但是你们会稽世家完全就是在和关中有往来。
至于为什么清楚······那是因为商队走的道路有荆州,有淮西,都在大司马的掌控之下。
谢安好整以暇:
“那也好,但是手下人总有一些胆大妄为的,而且嘉宾也知道,这会稽世家啊,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还是有很多不服余之统率的,难免会有冒失之举。
不如这样,大司马以身作则,先断绝和关中之间的商路,巴蜀、荆州、两淮,
此三处商路一断,则大司马和朝廷同仇敌忾之心,表露无遗矣,亦能真正阻挡江左商队前往关中,嘉宾意下如何?”
意下不如何。
郗超心中回答一声。
别说两淮的商路能够给桓温带来多少过路费收益,荆州和巴蜀的商路更是直接以荆蜀本地世家为主,已经成为荆蜀世家不可或缺的财政来源,也是荆蜀的税收来源。
掐断商路,那是要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哦不,连西北风都喝不上的,谁让西北风是从关中吹过来的呢?
到时候巴蜀那些早就有二心的世家,非得直接造反了不成。
刚刚从南阳之乱的阴霾之中走出来的荆州商路,若是再次断绝,荆州世家也会集体抗议,全天下,甚至连胡人都能和关中做生意赚钱,凭什么他们不能做?
大司马方才得到这些世家的集体支持,可扛不住他们的反水。
不过这些话,郗超有点儿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铜臭味,然而若是不考虑这些的话,荆蜀基业可就不稳了。
谢安嘴角翘起,就没有打算得到郗超的正面回复。
郗超也察觉到了他的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关中急速发展的工商业,的确足以让天下为之倾倒,这是杜仲渊有恃无恐的依仗,也是现在哪怕大家都要掀桌子了,还得和关中藕断丝连的原因。
赚钱嘛,不寒碜。
喊的口号再响亮,战场上再怎么刀兵相向,私下里还是得互相贸易赚钱的。
现在关中和鲜卑人之间,可不就是这种状态么?
而因为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哪怕是已经有了关中和鲜卑人开榷场,甚至进行商贸谈判的明确证据——关中的报纸压根儿就没打算隐瞒这件事,还鼓励大家和河北通商呢——江左和荆蜀都说不出来一句不是。
“杜仲渊大概不敢把公主怎么样。”谢安主动绕过了方才的话题,免得郗超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显得尴尬。
他还是会尽量照顾盟友颜面的,哪怕这个盟友还只是潜在的。
郗超苦笑道:
“但愿吧。”
不然这大晋的朝堂就要变成杜家的三家外戚的斗争了。
想一想就觉得怪异。
雪越下越大。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着急走入亭子。
恰恰相反,他们站在台阶上,回头看向北方。
风吹竹叶沙沙、雪落纷纷。
“杜仲渊明明下场了,让余觉得,在暗中窥伺的那只恶兽终于露出了爪牙。”风雪中,郗超喃喃说道,“只要他出手了,等待他的,就会是三方合力捕杀。
毕竟现在的关中,横跨东南和西北,不知不觉已经是最强大的势力了,我们联手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现在,余又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安石公,可否为余解惑?”
“杜仲渊把我们变得不像是对手了。”谢安叹道,“或者说······不能成为原来那种意义的对手了。
既然不能恩断义绝、无法割席断义,那么又如何能说是对手呢,顶多······”
谢安大概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这种怪异的感觉和同样怪异的各方关系,唯有以一声长叹结尾。
“是啊,为何一切都不如我们所料呢?”郗超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杜仲渊。”
“好了,想那么多没有用。”谢安突然笑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嘉宾来此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接下来该我们携手了。”
第一三三一章 东山与北固的雪
谢安更显豁达的心态,让郗超也是一笑:
“是余着相了。如安石公所言,不管是否如我们所料,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说不定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呢。”
谢安亦然大笑:
“人生在世,若是没有一个能感到棘手、不好对付的对手,又如何说的过去?
之前余还以为这对手会是大司马、会是会稽王,却没有想到,
竟然会是杜仲渊,而大司马和会稽王反倒是站在了余这边。
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可又充满精彩,可不就是如此么?”
郗超配合着笑了笑,但是心中却有隐隐的担忧。
对于杜仲渊来说,其实最好的选择,
应该是在京口作壁上观,让大司马和谢安以及会稽王在建康府决出胜负,然后再下场摘桃子。
这是明谋,
郗超也阻挡不了,大概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煽动王谢世家和会稽王之间的仇恨,让他们两边斗一个两败俱伤,这样大司马就能够从中获利且尽可能的保留实力,以应对杜英的挑战。
天下大势,本就不可能如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么简单,多的是回转反杀的机会,就要看前面已经成为猎物的那个人有没有这个本事、又是不是已经最好了准备。
所以郗超来到了东山,主要目的也是想要寻机唆使和挑拨王谢世家和会稽王之间的矛盾冲突。
然而现在却得到了一个浑然不同的结果,让他总有一种局势开始偏离自己的设想、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眼前的谢安,看上去信心满满。
远在京口的杜仲渊,看上去已经身入局中、无从脱身。
而此时在建康府的司马昱,更是好像根本没得选。
摆在桓温面前的局面,的确已经是不算很好,却也绝对算不上坏了,但是郗超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以言表。
“建康府经此一战,百废待兴,届时应当如何恢复昔日秦淮之繁荣,尚且还是一个摆在你我面前共同的难题。”谢安微笑着说道,“不如先来商议此事?”
郗超虽然有一种在被谢安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身在东山,对面的谢安笑的也很“和煦”,他也一样没得选,只能先听一听谢安有什么高见了。
“恭敬不如从命。”郗超回答。
他们继续向上走去,撑起了油纸伞,听雪打在伞上的声音。
而在他们的身后,满天飞雪,笼罩的不只是小小的东山,还有偌大的建康府、偌大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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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北固山。
多少英雄过此,匆匆。
既然人在京口,那么总是要登一下北固山,自北固亭上看一看这浩渺大江的,就像是无数前人已经做了的,
以及无数后来人要做的那样。
杜英也是个俗人,
不能免俗。
即使是天空中飘着雪,也没有能够阻挡杜英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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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着伞,拾阶而上。
左手抓伞,撑在身前,而右手则揽着新安公主的肩头,将她直接裹在自己的怀里。
江南的姑娘,自然是怕冷的。
杜英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揽着自家殿下也可谓是轻车熟路。
新安公主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山上的丝丝寒意,还是因为近在咫尺的胸膛坚硬而温暖,给她前所未有的羞涩和安全感。
毕竟晚上虽然也不是没有抱着睡觉,但是被(*)浪之中和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是不一样的。
杜英虽然已经有了离开京口的打算,但是还是要做足样子的,至少要让江左各方认为,杜英不是打算拍拍屁股走人,而是真的打算一脚踩到这个漩涡之中。
所以关中新政在京口的落实,自然也要加速,以表征杜英的决心。
谢道韫直接前去关中书院的建设现场了,有青徐世家的支持,书院的征地和建设都不是什么难事,谢道韫的到来更多的是关中在表明对书院的重视态度,相应的还有本地的报刊记者,都被一股脑的请了过去。
既然江左都认为关中书院是关中新政的重要标志,那杜英也就不介意在这上面大作文章。
哪怕在杜英看来,其实真正对京口流民有益的,还是那些全面铺开的书塾和夜学。
京口流民之中很多都不认字,让他们前去关中书院就读,这不是让农民工上大学么?
你敢教,他也学不会啊。
所以教授基础知识,并且基本不占据白天劳作时间的夜学,才更适合广大的京口流民,能够在短时间内让流民趋近于零的文化水平出现质的飞跃。
而在这个过程中,通过更加朴实而贴近生活的方式宣传关中新政,才是真正让关中新政能够在京口拥有广泛民众基础的根本所在。
可惜世家们看不到这一点,甚至杜英相信,那些遵循着他的意思去做这些事的京口世家们都看不到这一点。
他们站在山上太久了,却忘了还有很多人匍匐在尘埃之中。
关中新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真正大刀阔斧的改革,甚至迄今为止杜英都没有明确否认过世家在地方治理中可以发挥的重要作用,也没有拒绝和世家的合作,只要世家愿意在新政的框架下,一样大有用武之地,比如现在的梁州世家。
只不过关中新政是站在尘埃之中,和那些尘埃中灰头土脸的人一起,想方设法抹去他们脸上的泪水和尘土,带着他们一起向上爬而已。
民心,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却又是实打实可以掌握的东西。
只要你的心,真的和他们在一起。
谢道韫就在负责这些事,这位出身世家的奇女子,其实真正在践行杜英所说的深入民间而知民心。
反倒是杜英自己,有一些只动口不动手的嫌疑。
至于郗道茂,则正在紧张的审阅最近的报刊稿件,必须要强调关中和青徐、吴郡世家之间坚固的同盟关系,营造出关中真的要插手江左战事的假象。
夫人们都在忙前忙后,杜英偷得浮生半日闲,却也没有办法邀她们一起登山赏雪了,只能带着自家小秘书一起了。
“仲渊不是打算要北上么,为什么又开始出兵建康了?”新安公主柔声问道。
她作为贴身小秘书,当然不只是负责在晚上贴身,平时的工作还是都细细过目的。手机用户看晋末多少事请浏览,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