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九章 君君臣臣,上下之分
让对手都忍不住夸,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才。
由燕国礼部主持的邺城报纸,都秉持这个观点。
而作为副手的慕容令,虽然也很努力,虽然在谈判的时候气势汹汹负责坚守底线,可是那梁殊好似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就像是一条恶犬再怎么凶狠,对方也只会让主人约束好恶犬,而不会和恶犬对着咆哮一样。
然而慕容令并不想当这条恶犬。
凭什么?
明明现在坐镇中枢的是他的父王。
大燕入主邺城,才是真正的立国之战,是真正让鲜卑有资格问鼎中原之战,而在此战之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诸多鲜卑王侯之中,慕容虔、慕容恪和慕容军都在南征军中,只有吴王慕容垂留守邺城。
所以这邺城,本就应该是父王说一不二。
父王能够为了平衡势力而容忍那些世家子弟,避免真的寒了汉人的心,也是为了让河北的汉人和当初随着鲜卑人一起入关的汉人相互攻讦,在他们内部形成僵持和平衡。
但是为什么父王还要让慕容楷骑在自己的头上?
明明······只要是父王愿意,切断大河防线,把青州的兵马收回枋头——甚至现在关中王师一直对跨河进攻枋头跃跃欲试,冰封的河面也的确并不能阻碍他们的前进——这些都是有理有据的。
而这样做的后果,自然就是慕容儁会被困在青州,会面对如狼似虎的荀羡和苻黄眉两路兵马进攻。
但是又有何妨?
或者说,这岂不是更好?
如此一来,这河北,就当真是慕容垂父子说了算了,甚至父王给陛下安上一箩筐罪名,然后再顺势罢黜他的帝位,自己登基称帝也好,又或者等着南蛮把慕容儁的残兵败将杀的干净也罢,总归父王想要向上走一步,并不难。
慕容令相信,会有很多人支持的。
因为最近他已经不只是一次见到前来示好的世家子弟。
这些嗅觉敏感的墙头草们,都已经做好了两头下注,或者干脆直接赌一把新朝从龙功臣的打算了。
所以局势都已至此,父王还在犹豫什么,对慕容楷还客气什么?
难道真的以为慕容恪还能率军撤回来?
慕容令想不通,所以只能在这里徘徊,宣泄自己的愤怒。
在场的众人,或许有的人能够理解他,或许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慕容令还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毕竟他也不知道父王到底打算走哪一步。
“世子!”一名幕僚硬着头皮从大堂外走进来,“有两淮急报!”
“说!”
“陛下已经率军强渡淮水,北返彭城,正在彭城外和南蛮荀羡激战,两日战斗不下七次。
陛下师老兵疲,此时虽已据守彭城,但恐怕很难再向北突围,所以传旨大王,速速派兵南下增援!”幕僚缓缓说道。
他已经尽可能说的客气,但是慕容令看他犹犹豫豫、选词摘句的模样,就意识到陛下的旨意恐怕并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幕僚的语气,都快是陛下求着大王发兵南下了,但是恐怕真正的旨意上,是把慕容垂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毕竟从彭城返回邺城,要么走河洛,要么走青州。
河洛已经丢了,而青州、兖州的沿途各处州府,虽然名义上还在鲜卑兵马的掌控之下,但是早就已经被荀羡渗透的和筛子一样,徐兖王师来去自如,不断地骚扰和切断鲜卑人的粮道,且以扰袭战术让任何意图以大部队直接穿越这一片河沼原野的鲜卑军队疲惫不堪。
所以陛下会责怪吴王,既没有能够守住河洛,又无法保证青州通道的顺畅,甚至连都已经龟缩到琅琊去的荀羡都奈何不了,这才是情理之中的。
“发兵,发兵,现在的邺城,现在的青州,哪里有那么多兵?!”慕容令狠狠地一拍桌子,气吁吁的说道。
下面的文武们一言不发,但心中都庆幸,还好刚刚已经发过一次火了,所以桌子下的那些文房四宝,免过了又一次哐当落地。
当先的一名年轻文官站出来拱手说道:
“世子息怒。”
这是吴王慕容垂的行军主簿封孚,其父为燕国吏部尚书封放。
封家,是随着慕容氏从渤海一路厮杀到现在的汉人第一世家,封孚则是封家嫡脉在这一代的继承者。
之前慕容垂为大军前锋,慕容儁令封孚担任其行军主簿,自然也有行使监军权力的意思,后来慕容垂坐镇邺城,封孚倒是没有被调走,仍然留在军中。
但他的态度,已经发生转变。
这“得益于”慕容儁提携河北汉人世家,打压这些随军南下的从龙汉臣。
从而导致封家明明在南下之战中出力良多,这些年在慕容氏后方也是收拢流民、任劳任怨,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封家上下对于慕容儁自然不满。
封孚也就从原本的“监军”,摇身一变,成为了慕容垂的支持者,期望能够通过把慕容垂送上去的方式,重新获得封家本来就应该获得的利益。
慕容垂对于封家暗地里的态度转变,自然也是很看重的,毕竟封家迄今为止仍然在渤海慕容氏龙兴之地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并且在河北也一样有自己的家业。
慕容令也知道这一点,见封孚开口,也只好先把自己心中的怒火向下压一压。
他只是有些莽撞,可不是分不清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的傻子。
而在这般立场下,此时的封孚自然是拱火不嫌事大:
“陛下此次贸然南征,本就有轻敌之意,最终酿成大错。
但君君臣臣,总归有上下之别、主次之分。所以陛下遇险被围,纵然河北无兵可用,也要以救援陛下为上。”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的脸色顿时就不对劲了。
有本来就暗戳戳对陛下有意见的——这在慕容垂的部曲之中,并不在少数,也一样得益于慕容儁一向奉行的平衡策略,往往他们的功劳会被往下压,转而变成慕容军、慕容虔等人的功劳——此时更是露出不满的神色。
就因为他是陛下,我们就得拼尽全力去救援。
他闯祸,我们擦屁股,凭什么?
而且这样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枋头、太行,甚至北方幽州的防卫,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在这些方向上,鲜卑人正在面临着怎样的威胁,大家心里都有数。
第一二六零章 献金刀
可以说,慕容儁的此次一意孤行南下,一开始就是有很多反对声音的。
但绝没有形成浪潮。
这也归结于鲜卑人在之前南下河北战斗之中的“一路顺风”。
入榆关、破冉魏、南下青州,他们一下子从之前蜗居渤海辽东、甚至还得打着遵从晋室的名号才能拉拢到一些流民的边缘方国,摇身一变成为真正有能力问鼎天下的强大诸侯。
这自然让鲜卑人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暴发户,随之而来的还有爆棚的自信心。
羯人,能把南蛮打的满地找牙。
冉魏,能把羯人杀得一干二净。
那么我们鲜卑能够击破冉魏,岂不是意味着,能够把南蛮打的满地找牙外加杀的一干二净?
所以慕容儁要南下,朝堂内外对此一开始也是秉持乐观态度的,否则慕容儁也收拢不上来如此多的兵马粮草。
结果谁曾料到,十万大军南下,现在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更是直接把邺城留守朝廷给推到了两难的地步。
是仍然想办法以举国之力救援慕容儁,把陛下给捞回来而不计损失,还是干脆一点儿,直接把这位也不怎么靠谱的陛下给换了?
若是在太平时节,后一种想法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行性。
但是现在是乱世啊!
乱世的好处,可不就是想要做什么,只要还能随便找到一点儿理由就可以做么?做不做的成功,根本不是什么悠悠之口所能决定的,看的就是哪一边的人多,哪一边的拳头大。
之前没有人提这件事,便是在互相等待,互相试探。
作为封家少家主的封孚,此时所能代表的自然是封家的态度。
他话说得好听,要救援陛下,但是其实阴阳怪气的,就差直接列陛下的几宗罪了。
封家要站到吴王这边了。
封孚这么一表态,被震惊的不只是在场的文武,而且还有慕容令本人。
其实他刚刚丢出去的那些话,既是在发牢骚,也是在向下面的文武们传达自己的一些大胆想法。
可是这也只是在慕容令脑海之中冒出来的一些萌芽罢了。
并不是他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直接把陛下给拉下马。
现在封孚这么阴阳怪气的一说,反倒是把局面直接推进到了之前慕容令还真没有料到的层次。
我刚刚想造反,怎么你们就已经开始表忠心,准备大干一场了?
真的只是······刚开始想想而已。
但下面的文武们也已经都跃跃欲试,慕容令顿时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因为很明显,在这些文武们看来,上位者行事,肯定有他们的想法和打算,而聪明者的反应也定然有其缘故。
慕容令的发牢骚,在他们眼中,显然已经有了几分“吴王在借世子向我们吹风”的感觉,封家小狐狸的表态,则更像是在响应这种吹风。
当然,也有真正忠诚于慕容儁的将领,以及一些认为陛下不过是打了一个败仗,我们就直接把陛下给废了,实在是容易被耻笑的文臣们,脸上也都难免露出不悦神色,但他们在察觉到堂上气氛不对之后,都赶忙换上和周围同僚相差无几的神情,一副义愤填膺,只等着世子一声令下,便直接杀上皇宫的架势。
而实际上,刚刚他们已经悄悄和几个熟识的人确认过眼神,如果机会得到,那么他们便会联手平叛。
封孚的话音已经落下了很久。
然而堂上众人心思电转百回,一个个的都没有说话。
打破这一份怪异寂静的,还是来自门外的声音:
“启禀世子,关中使者求见!”
慕容令顿时轻轻松了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把自己从这尴尬难解的气氛之中拉出来的,竟然是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心里骂着的关中使者。
不过梁殊来做什么?
莫非······连关中人都察觉了什么,所以已经直接改换了讨好的目标?
“请他进来。”慕容令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手,“救援陛下之事······有父王做主,我等先听着就好。”
“先听着”。
这已经是一个很含蓄,但是大家都听得懂的表述了。
如果吴王的决定称心如意,那世子就听,如果不合心意,那就再做决断······十有八九是不听了。
而世子如此说,其实已经在变相告诉大家,他的选择了。
若是没有二心,那么救援陛下与否就不应该是一个还需要讨论的问题。
至于关中和河北的谈判,现在还正是双方围绕着细节展开激烈争辩的时候,所以个中机密,还不足为外人道也,除了诸如封孚等陪着慕容令上谈判桌的少数几个人之外,其余人没资格站在这里听梁殊和慕容令说什么。
文武将吏们怀着迥异的心情鱼贯而出。
而梁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堂前,他看着那些脸色阴沉的将吏们,甚至没有人看向梁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让梁殊无声的笑了笑,举步走入堂上。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关中力士,手里捧着一个长盒子。
这长盒子,让慕容令的眼皮忍不住一跳。
岂止是似曾相识,他敢肯定,这就是那把金刀!
梁殊拱手说道:
“参见世子,不知世子正在汇聚文武商议军机,叨扰世子和诸位了!”
“无妨,只是寻常聚将罢了,免得本世子离开军营太久,这些家伙都惫懒起来。”慕容令轻轻咳嗽一声,“更何况两方谈判,本来就是分内之事,职责所系,别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世子恪尽职守,令人敬佩。”梁殊赶忙说道。
同时他心中吐槽,若不是六扇门早就已经知道淮北的战况对于鲜卑人来说已经糜烂至此,余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梁兄前来,所为何事?”
大家虽然在谈判场上撕的厉害,但是谈判场外的梁殊,长袖善舞,时不时的就邀请酒宴,或者登门拜访,各种关中新发明的、市面上有价无货的新鲜玩意直接往府邸里送,还是一视同仁的、免得别人觉得“你有我没有、你是不是受贿?”的送。
所以这就让大家离了谈判场,很难对这家伙心生多少恨意,直接便顺着酒过三巡的常用称呼,称兄道弟起来。
“为世子送刀。”梁殊径直回答。
封孚觉得有些不对,拦在梁殊身前:
“此刀,原本是赠送吴王,吴王不纳,为何此时又要赠送世子?”
第一二六一章 你们以为是金刀计
梁殊顿时露出好奇的神色,打量着封孚,笑问:
“吴王真的不想纳么?”
封孚顿时皱了皱眉,却已经明白了梁殊的意思。
曾经的吴王是摄政的吴王,要避嫌。
可是现在的吴王······
如果真的要往上走一步的话,那这刀,自然是收下的好。
既能够直接向朝堂表示自己“图穷匕见”的意思,又能够暗示自己能走到这个位置,不只是因为手底下掌握着军队以及有世家拥护,在外也和关中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如今的大燕,说好听叫雄踞河北,说难听那就是四面楚歌。
所以能够为大燕退关中之强敌,就算是和双方商贸合约上稍稍让步,那也是极好的。
至少让大燕能撑过这个穷兵黩武且草原各部蠢蠢欲动的冬天再说。
封家作为再典型不过的世家,本来就没有对某一位皇帝的忠心可言,他们所想要的也不过是利益尔。
而此时支持吴王上位,趁机撤换掉之前慕容儁所设立的、扶持河北本地世家以形成对渤海世家牵制的政策,对于封家来说,再好不过。
所以现在不管吴王自己怎么想,封孚是想要让吴王收下这把刀的。
他顿时后悔于自己刚刚不过脑子的提问,当即微笑着说道:
“时过境迁,曾经的大王或许有所顾虑,但是现在的大王,恐怕会少了很多顾虑啊。”
转折虽然有些生硬,但是在场的大家都在装糊涂,所以生不生硬,已经没有区别了。
目的达到了就行。
甚至就算是封孚表示,自己刚刚什么问题都没有提,是诸位集体幻听了,恐怕众人也会连连点头。
接着,他转头,看向慕容令:
“世子,可是如此?”
慕容令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自家父王到底想不想,已经不重要了。
在内,如今慕容垂为了避嫌,并没有亲自指挥兵马的权力,但能征善战的慕容垂部曲,当然不可能交给别人,此时就在慕容令的手中,所以整个邺城,谁能拦得住慕容垂?
至于文官方面,封家这个态度,俨然也就是渤海世家们的态度,那么文官之中也至少已经获得了半数支持。
剩下的那半数,慕容令只要能够以兵马掌控邺城,那么就可以“以理服人”。
都是世家老墙头草了,才不会有什么忠君爱国死社稷之举呢,更不要说本来就是人家慕容氏的家事,也轮不到你以头抢地。
而在外,关中显然有心促成此事,那么就可以保证河东和河洛两个方向上的稳定。
内外安稳,只要再把坐镇后方、拼命维持稳定的父王和穷兵黩武、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陛下拉出来对比一下,那么舆论汹汹、人心所向,父王就算是不想,也得坐上去。
更何况,父王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想么?
那么现在······慕容令忍不住看向那个长盒子。
梁殊心领神会,拍了拍手,身边的两名侍从再一次打开盒子,露出来里面金光熠熠的刀。
刀被捧着,直接送到了慕容令的桌案前。
慕容令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抚摸刀鞘,可是又如触电一样弹开,显然他的心中还是有犹豫的,再一次把询问的目光看向封孚,也看向另外两个留在堂上的亲信将领。
封孚和那两名将领眼中的狂热,可不弱于慕容令。
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慕容令深吸一口气,探出手,握住了刀柄。
冰凉的触感,带着金属的光滑和厚重。
镶嵌的宝石,棱角分明。
他轻轻抽出来一小截刀刃。
寒芒闪动,倒映着他的脸颊:
“好刀!”
梁殊微笑着一拱手:
“天下名刀诸多,可能名垂千古的又有几把?
因而正如‘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此刀能敬献给吴王,敬献给世子,便是要为其寻一伯乐尔!”
收起来刀,慕容令笑道:
“宝刀配英雄,能称得上英雄的,应当是父王,余还差了些。不过无妨,这把刀余会转交给父王的,以助父王一臂之力也!”
“世子孝顺,理当如此。”封孚赶忙说道。
“那敢问诸位,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事?”慕容令接着说道,他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这个恶人,父王当不得,但本世子得当,也委屈一下诸位,陪着本世子当一当恶人了。”
封孚和几名将领齐齐拱手:
“愿附骥尾!”
梁殊也不慌不忙的说道:
“吴王从来都有和关中通商之心,此中拳拳,余也都看在眼里,所以关中愿意支持吴王,以为我关中以及大燕之河北开万世之太平。”
梁殊这话,说出来封孚等人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关中愿意支持,总归是好事,但梁殊这家伙肯定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其有所求,则大燕也势必要在之后的贸易谈判之中多做出让步。
但只要值得就行。
之前一直站在反对通商这一边的封孚,此时也说不出反对梁殊的话来。
盖因之前阻挠通商,是为了守住封家的利益渠道。
而现在,已经有谋国拥立之利摆在眼前,家中的那点儿小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当下,封孚便走到舆图前,向慕容令详细解释自己已经盘算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计划,看的那两名心思单纯的武将目瞪口呆。
敢情自己是临时起意,而人家封家早就已经暗中筹谋了。
梁殊并没有不识趣的凑上前去。
慕容令打算怎么折腾,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任务本就是让慕容令打算去折腾吴王。
“你们以为是金刀计,其实是黄袍加身哒!”
之前他还真的不是很懂都督的这一句回信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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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要乱喽!”杜英看着桌案上的殷举从彭城送回来的公文,笑着说道。
殷举在意识到自己留在鲜卑军中更有意义之后,索性也就不走了,而鲜卑兵马被困彭城,屡屡北上突围不成,被一心想要报仇的荀羡死死拖住,所以在承受巨大损失的同时,也被迫再一次以骑兵四散,在周围抓捕丁壮。
这就给了六扇门更多向彭城之中安插钉子的机会。
以至于现在彭城已经被六扇门渗透的跟筛子一样,并且殷举还建立了和荀羡之间的联系,六扇门的情报及时告知荀羡,荀羡自然也就能总是出现在慕容儁想要突围的方向上。
第一二六二章 合格的秘书
然而慕容儁显然低估了关中六扇门的能力,所以他越是抓捕丁壮,越是让六扇门渗透进来,越是突围不顺,形成了恶性循环。
疏雨坐在杜英的对面,正在给他整理公文,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问道:
“送过来的不是彭城的消息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怎么把河北的消息放到了徐州那边?
“慕容儁粮草不足,可是北方迟迟没有援兵南下,为何?”杜英笑问。
疏雨恍然:
“河北不想救慕容儁?”
“是啊。”杜英轻轻敲着桌子,“一国之君,身陷重围,结果河北却毫无动静,要么是南下的援军已经被苻黄眉和荀羡拖住了,要么就是他们根本没打算南下。
哪一种更有可能?”
疏雨笑道:
“那自然是前一种了。若是河北兵马大量南下,河洛那边怎么会半点儿消息都没有传出?
而就算是专门绕过河洛,走青州,那荀刺史也应该南下或者西去求援了才是。
然而迄今为止,彭城周围的战事仍未停息,荀刺史正率军步步紧逼,慕容儁若不是危如累卵而病急乱投医,又如何会给六扇门这么多传递消息的可乘之机?”
杜英叹道:
“所以还是慕容儁操之过急了,他这么着急的北上,明显是担心后院起火,也就是不信任慕容垂。
且不管慕容垂之前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思,至少现在,慕容垂不得不审视自身在慕容儁心中的地位了。
若是真的让慕容儁逃出生天,恐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那公子的意思是,支援荀刺史,使其尽快攻破彭城,以灭慕容儁?”疏雨赶忙抽过来一份空白的公文,正想要写,但被杜英伸手拦住。
他摇头:
“灭慕容儁,不着急。这么一个行事鲁莽,并且已经和慕容垂之间心生间隙的人,我们应当好好利用才是。
一个活着返回河北的慕容儁,最好麾下还能带上一些忠诚于其的残兵败将,岂不是能重新拉起来一支兵马,和意图不轨,或者已经走上皇位的慕容垂分庭抗礼?”
说着,杜英伸出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
“这么好的大燕,若是不分为南燕和北燕,那岂不是可惜了?”
疏雨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刹那间方才意识到,杜英所算计的,已经不是借助慕容儁和慕容垂之间的矛盾,颠覆慕容儁的统治,而是要让两个慕容氏兄弟反目成仇,在河北打的你死我活,而关中就可以在背后当那个得利渔翁。
“慕容儁的缺点不少,慕容垂的长处也不少,把慕容儁换下去,让慕容垂上位,我图什么?”杜英嘟囔道,“慕容垂家又没有漂亮姑娘能抢过来当媳妇。”
“咳咳!”旁边传来咳嗽声。
正在喝水的新安公主,直接被呛到了。
毕竟刚刚有直接指名道姓说她的嫌疑。
疏雨忍不住瞥了一眼她,也是无奈。
这位公主殿下对于自己的定位可真是清楚。
所以杜英坐在这里看公文,她也自告奋勇的要帮忙,杜英并没有什么要瞒着这个小俘虏的,所以顺势就把关中那边的公文整理都推给了她,以让疏雨能够专心负责六扇门以及江左的消息。
大概是注意到疏雨和杜英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新安公主一边乖巧的跪坐,一边故作严肃的说道:
“都督所言,岂非袁家二子相争之旧事也?”
说的是当年袁绍病逝之后,袁谭和袁尚在强敌虎视的情况下裂地争锋,最后被曹操一股脑击破的旧事。
活像是现在的慕容儁和慕容垂。
“但前车之鉴,慕容氏岂会循之?”新安公主接着问道,“更何况河北之地甚至未变,兄弟之分也未变,强敌环伺亦未变······”
简而言之,这两个人心里没数么?
杜英叹道:
“有句话说的好啊,人们从历史之中学习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不能从历史中学习到任何教训。
前车之鉴又如何?兄弟阋于墙,以惠外人,古往今来还少么?
别说是现在了,相信我,千百年后,仍旧会有人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呢。”
新安公主若有所思。
而杜英指了指她桌案上的公文:
“可有加急的?”
“那倒是没有。”小公主摇头说道,将分类好的一些公文向前一推,“已按照工商农业和人事任免分门别类,又按照从北到南的州府顺序排列好,请都督过目。”
杜英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神色,旋即瞪了一眼疏雨。
看看人家看看你,什么叫合格的秘书?
疏雨委屈巴巴的撅了撅嘴,我是护卫,又是会计,现在还得兼职情报头子,能者多劳不假,但是也很难做到术业有专攻了。
“殿下辛苦了。”疏雨接过来公文。
新安公主柔柔应了一声,又埋头工作。
杜英又瞪了疏雨一眼:看看人家这工作态度和觉悟。
疏雨:······
明明是某人动不动就把手伸到人家腿上的,说得好像就跟我这条腿盘在这里,就能主动去找你的手一样。
呵,这猪蹄子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人。
就应该让谢姊姊过来,好生管教他一下。
可惜谢姊姊还远在千里之外。
一边看着公文上的提要,疏雨一边果断无视了杜英的眼神,好奇的问他:
“关中好似已经有许久没有加急了,且多半都是一些四时常报的小事,都督府都可自决,只是通报都督一声而已。”
“师兄返回了关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事了。”杜英微笑着说道,“若不是师兄的话,余恐怕还真不放心直接渡江呢。”
顿了一下,杜英随手翻了翻,不由得皱眉:
“好像哪里不对?”
“怎么了?”
“有一些公文是都督府的阎负和权翼批的,再往后有几个送来的是师兄批的。怎么很久没有见到阿元批的公文了呢?”杜英问道。
想了想,杜英问:
“之前从许昌南下的援军到哪里了?”
“还有半天就能抵达瓜洲渡,慕容虔南下,整个淮东除堂邑外,鲜卑人已被肃清,再加上风雪停息,所以行军极快。”疏雨随口回答。
杜英的背后,顿时冒出冷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乖乖巧巧的新安公主。
危!
正在努力打工的新安公主,茫然的抬头看向杜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疏雨则好似反应了过来,喃喃说道:
“不会吧······”
第一二六三章 瓜洲渡口的表白
在此时的大江对岸,瓜洲渡。
马车缓缓地停住,归雁掀开车帘跳下来,望着漆黑色的奔流江水,踩了踩地上残雪,长呼一口白气:
“终于要到江南了!”
在马车的一侧,大队的步卒正陆续登上靠岸的水师船只,摆渡到对岸去。
这是从许昌、洛阳甚至关中抽调的援军,人数足有六千,曾经随杜英南下转战淮北的老兵有,关中编练的新兵也有,而河洛之战中抓的一些战俘也有。
一支杂糅的军队,来自五湖四海,经过了新式军规的操练,也完全遵循新式军旅编练方法,其实正代表着如今关中最强的步卒战力。
脚步声匆匆,一名全身披挂的将领疾步行到马车前,拱手行礼:
“启禀夫人,大军已在渡江。”
他身披银甲,腰悬横刀,举手投足间,杀意凛然。
正是韩胤。
而在远处指挥士卒上船的,则是韩胤的老搭档,袁方平。
之前他们二人都在河东,王猛率军进入太原,以戴逯为主,邓羌为侧翼,之前在凉州战事之中受伤的袁方平以及麾下一样几乎损失殆尽的韩胤,则留在了河东南部,兼顾河内和河东,主要肩负震慑世家、保证蒲坂、潼关等要冲咽喉安危的重任。
王猛并没有让他们北上的意思,雁门关交给了戴逯和朱序,而太原后来生乱,则交给了邓羌。
在河东对世家一阵萝卜加大棒之后,河东世家们暂时是偃旗息鼓、老实下来的了,且随着雁门关已经事实上在王师的掌握之中,剩下的就是双方和谈是不是能尽快尘埃落地、鲜卑守军如何和平移交关防的事了。
毕竟现在雁门关内的粮食已经接近告罄,谈判再拖下去,守军恐怕也要自己主动打开城门了。
再加之现在的鲜卑人,根本就没有能力在河内、上党等方向上制造事端,甚至巴不得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以缓解如今大燕内部什么都缺的尴尬境地。
这也就使得韩胤和袁方平其实已经不需要再待在河东。
上个月,王猛将他们从河东调往许昌,以接管杜英南下之后留在许昌的步卒,当时许昌军中只剩下了蒋安和周随。
蒋安生性谨慎而进取不足,所以显然更适合训练新兵以及掌管后勤,之前是赶鸭子上架,现在能够留在后方,蒋安也是很满意的。
而周随则统兵经验还差了些,不适合带领这么多援军一路冒着诸多风险南下,毕竟要横穿桓温、慕容儁所游弋的地盘。
韩胤和袁方平这个组合,俨然更合适一些。
车帘再一次掀开,谢道韫走出马车,向南眺望:
“再回江南,烟云渺渺,看来这江南,并不欢迎我们啊。”
韩胤一拱手说道:
“河洛漫胡尘,而清河洛,江南清风不可为,须西北之劲风也。
如今这江南满云雾,西北劲风,未尝不可破之。”
谢道韫不由得一笑:
“真不愧是夫君带出来的将领,此中豪情,上下一致。”
“夫人谬赞,谨遵都督指挥,鞍前马后尔!”韩胤赶忙回答,“当然,都督能有远见卓识,也盖因夫人为内助,使都督无后顾之忧。”
“行了行了!”谢道韫无奈的打住他的话头,“知道了,不就是雍家的姑娘么?到时候帮你说媒,但若是人家看不上的话,那就别怪我没有用心了。”
韩胤是看中了正在谢道韫手下的女官,梁州刺史雍瑞的女儿。
奈何他在跟着杜英之前,也不过只是一介流民,而雍家怎么也算梁州本地豪门,这门当户对上,让韩胤有些犹豫。
因此自然巴望着能够让谢道韫为他穿线搭桥。
无论是都督夫人,还是陈郡谢氏的出身,显然都满足这个要求,更何况雍家小娘子还是谢道韫的手下女官。
“你们这些人啊,都喜欢来我手下刨食。”谢道韫接着无奈的说道,“弄得好像余辛辛苦苦收拢起来的这些女官,就是给你们挑家眷一样。”
“那也得我们配得上才是。”韩胤赔笑,“迎娶回来,也是正妻,又不是妾室,自然不会委屈了人家。”
谢道韫微微颔首。
这倒是实话,毕竟这些女官,就算是出身寒门甚至平民,那也是谢道韫身边的亲信,平时过手的一样都是都督府最高层级的机密,换而言之,若能娶走一位女官,那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和都督搭上了线不说,并且真有什么事发生,还能及时听到风声。
自己是都督的手下,自家娘子是谢道韫的手下。
这不就是亲上加亲嘛!
要不是韩胤在都督起兵的时候就是从龙之臣,还不敢有这种心思呢。
韩胤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转身去指挥士卒向北警戒了。
杜英和谢道韫这一对儿夫妇,都属于典型的实干派,所以他们答应了就会做不说,而且也不喜欢手下人只在这里嗷嗷唱高调、拍马屁,得能把交代下去的任务做好了,才能赏识你。
谢道韫看着韩胤的背影,轻笑道:
“雍妹妹,觉得如何?”
马车帘子再一次被掀起,郗道茂陪着雍家小妹坐在车中,雍家小妹已经霞飞双颊,低头不说话。
郗道茂温声说道:
“韩将军是一路护送车队南下的,就算是不知道小妹你就和阿元姊姊坐在同一辆车中,也应该大概猜到了,以小妹在女官之中的重要程度,横竖跑不掉周围两辆车。
所以他刚刚又是说话声音那么大,又是对阿元姊姊一顿阿谀奉承,显然既是说给姊姊听的,也是说给你听的。
想要让你知道,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还配不上你,但是他会努力的,并且在想方设法打通关节,请阿元姊姊出面,其实就等于直接请夫君出面,到时候有夫君作保,令尊如何会反对?”
雍家小妹这才抬头,声音坚定:
“其实,他本不应该觉得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雍家虽然在梁州也算是大户,但现在关中本来讲求和倡导的,就是尊卑平等,根本没有什么世家和流民之别。
所以他的这种想法就是不对的!”
谢道韫和郗道茂面面相觑。
关中的教育理念,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深入人心,成为关中人思想的主流。
在这乱世寻求多变、寻求革新的时候,这样的思想,其实是很容易为人所接受的。
第一二六四章 驸马都尉求救“驸马都尉”
老的思想不行,自然就得需要新的思想来带着这个社会向前走,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
这其中已经涌现出来太多太多想要推翻世家制度的世家子弟。
雍家小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谢道韫忍不住抚掌笑道:
“善!
那这门婚事看来顺理成章了!要不现在就抓紧送信前往汉中,若是雍刺史没有意见,不如就在这江左先把婚事给办了,你们小两口儿,趁着江南的烟雨,就当是旅行一番了。”
“啊?哪能那么快!”雍家小妹本来好不容易表明了心迹,哪里想到这么“遥远”的事,讷讷说道。
“姊姊现在可是越来越坏了。”归雁站在马车下说道。
仗着自己“已婚”,把手下的这些小姑娘“调戏”的满面羞红,乃是常态。
谢道韫娴熟的反手就敲了一下归雁的脑袋。
归雁抱头蹲下,委屈巴巴的不说话了。
公子在的时候,公子欺负我,公子不在,夫人欺负我。
还有活路么?
还有家法么?
等见到公子之后,一定要好好的构陷谢姊姊,让公子治一治她的嚣张气焰。
知道的,知道这是杜家大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杜家家主呢!
虽然······谢道韫其实真的在代杜英处理家族的事宜,在杜明已经事实上从政、不再着意族务,杜葳的身子骨又弱的情况下,谢道韫就是事实上的杜家家主。
“启禀夫人,从淮北送来的消息。”一名女官走过来,递上公文,“是六扇门传回来的,正好要送过江去,所以便让其誊抄了一份,先送来夫人处。”
谢道韫接过,对着郗道茂扬了扬:
“看来我们是逃不过给夫君操劳这些公务的命啊!”
“姊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郗道茂起身,也走出马车。
得让雍家小妹自己冷静冷静,别意气用事,在男子表明心意之后,今天晚上就跑过去玉成美事,白白便宜了人家。
毕竟······这事儿,她上司当年就干过(第四百二十二章)。
可不能引申为榜样。
谢道韫拆开公文看了一眼,舒声说道:
“荀刺史也后继乏力了,所以期望关中能够施以援手,援助彭城战场。”
“看来慕容儁想要北逃之心,仍旧炽热啊。”郗道茂笑道,“竟然连一向游弋北方的荀驸马,都坚持不住。看来得换一位驸马都尉上阵了。”
谢道韫秀眉微蹙:
“已有确切的消息表明大司马正引兵走淝水南下,寿春郗恢那边估计很快会送来军报,此时能引大司马再行北上,怕是不可能了。”
淮西的桓豁已经走采石矶前往建康府,但显然桓温觉得桓豁这一路偏师还不够,他不但要救驾,还要抢功,抢杜英的功劳。
郗道茂向南努了努嘴,醋意满满:
“不是还有另一位‘驸马都尉’呢?”
谢道韫会意,无奈的说道:
“夫君也只是俘获了新安公主而已,不见得就会发生什么。茂儿可不要横生嫉妒。”
其实郗道茂只是有些不忿夫君当时在许昌没有停留两天就匆匆南下,现在还涉险深入江左而已。
至于什么“驸马都尉”,不过是女官们在得知了京口战报之后的揶揄说法,不知怎么还是落在了郗道茂她们的耳朵中。
打量着郗道茂,谢道韫接着轻笑:
“这可不像是茂儿妹妹原来能说出来的话。”
郗道茂一时语塞,讷讷不知道怎么回答。
谢道韫低头接着看荀羡的那份求援文书,但她的言外之意已经表述的很清楚。
原本的郗道茂是什么性格?
一副谁都能欺负两下的柔弱温吞水性子。
可是现在也知道冷嘲热讽说两句了,显然既是因为在关中现在的这种氛围下待得久了,有些心里话敢直接说出来了,更是因为在她的心里,杜英真的已经是很重要的人。
自己爱的人,在前面沾花惹草,哪怕只是风言风语传来,哪有不吃醋的道理?
短暂的失神之后,郗道茂也察觉到谢姊姊唇角噙着的笑意,知道阿元姊姊又在捉弄笑话自己,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那荀刺史这边,是否要建议夫君调兵增援?河洛战事已经平息,苻副帅正在准备来年春耕,但兵马并非没有可用之余地,使其从青州南下,或可掩护荀刺史之侧翼。
也算是彻底切断了鲜卑兵马从河北南下的路途,让荀刺史可以放心的纵兵进攻彭城,同时我军还不需要负担正面进攻的损失。”
在许昌呆了一段时间,郗道茂自然也知道如今河洛的战况。
河东、河内战事都逐渐平息之后,原本供应不及的粮草和军械,现在都可以及时补充,所以苻黄眉若要出兵进攻青州,并非难事。
“不急。”谢道韫掏出来炭笔,批注了几个字,让女官把此誊抄的文书也送往江左,“慕容儁着急想要回去,就像是一头恶犬,只能引着、耗着,不能拦着,不然撞上了谁,都得被咬下一块肉来。
所以应当让荀刺史放开道路,纵其北上才是,这样,现在的河北,说不定才能掀起夫君乐意于看到的波澜。”
郗道茂若有所思,思前想后,也没有能算清这其中的利害,索性不想了,好奇的问她:
“姊姊为何要把这公文也送往江左?不是已经有一份原文送过去了么?”
谢道韫捋了捋被江风吹乱的秀发,温声说道:
“告诉夫君,妾身来了。若是他真的如尔等所猜,给我们又找······抓了一个小妹的话,最好先想一想怎么和我们解释这件事。”
郗道茂无力的说道:
“不会吧······”
在家里,她是甘心跟在谢道韫身后的,谢姊姊的能力,人尽皆知,自己没有半点儿挑战的欲望,老老实实的协助谢姊姊,谢姊姊也会乐意于有这么一个好姊妹。
大家都是一张床上的蚂蚱,到底和外人关系不一样。
但是若冒出来一个公主殿下,那就是能够凭借着地位和谢姊姊争一争大妇之位的了。
若不是知道谢姊姊是杜英明媒正娶不说,而且大妇的位置已经在关中深入人心,便是来了公主也不可能凭借皇家的权威直接把她给拱下去,恐怕郗道茂早就如临大敌了。
但即使是这样,公主殿下也是可以凌驾于她之上的。
第一二六五章 这该死的宠溺
谁让人家是司马家的女儿,而且还是长公主,按理说她爹犯上作乱都波及不到她的身份呢。
郗家怎么和人家争?
手中传来细细的温热。
谢道韫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
“放心,夫君如果真的有这般想法,就会分辨孰轻孰重。
刚刚雍家小妹说得好,现在的关中,没有出身之尊卑,凭的是才能本事。而在咱们家中,怎么也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姊姊,我是第一个来着。”归雁哭丧着脸说道。
谢道韫揉了揉她的头:
“夫君日后可能位极人臣,又可能······登临大宝,所以他的妻妾或许会有很多,但贴身丫鬟,只有你一个呀!”
归雁破涕为笑。
郗道茂:······
憨憨小丫鬟,就是好忽悠啊。
谢道韫则接着微笑道:
“如果,当然,只是如果,夫君真有这般心思,那就让你我一并看一看,这位殿下,是否‘我见犹怜’吧。”
“姊姊才不是什么悍妇和妒妇呢。”郗道茂赶忙说道。
谢道韫一时默然,过了许久,幽幽说道:
“是啊,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郗道茂和归雁对视一眼。
哦,这该死的宠溺。
到底谁才是关中都督、杜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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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关中都督(身在关中千里之外)、杜家家主(只是名义上,而且也没想过管杜家家事)的杜英,正盘膝坐在小楼之中软榻上,桌子上摆着一张舆图,旁边还支着一个沙盘。
他托腮,正在思索什么。
站在软榻下的谢玄则小心的挪动着旗帜,在沙盘上插来插去,却又觉得这样有所不妥,很快便全部都拔了,重新开始插。
“不妥,不妥!”谢玄比划了半天,连连摇头,“现在的建康府,简直就是一团糟,别说是两千骑兵一头扎进去,便是把后续赶来增援的步卒都投入进去,也恐怕难以稳操胜券。
关键就在于我们和鲜卑人是敌非友,和大司马也不是什么亲朋好友。
所以一旦我军投入的兵马数量太少,则不足以撬动战局,而如果投入的兵马数量太多,那么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大司马和鲜卑人很有可能会反手同时进攻我军。”
在舆图上,随着斥候的不断探查消息,以及唯恐鲜卑人不灭的各个世家倾情探查,一直被封锁的建康方向战况已经变得明晰。
自鲜卑人从燕子矶渡江之后,谢安即刻组织还在王谢各家掌控之下的军队以及各家部曲、家丁,沿着幕府山、钟山至覆舟山节节抵抗,但是背后台城有司马昱亲自指挥的禁军捅刀子,所以谢安这些抵抗只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罢了。
乌衣巷中各家各户,其实在之前就已经通过谢安近乎于逼宫的动作,察觉到了不妥,所以他们早就已经尽量向外转移家产和族人。
至于谢家······
谢家的大部分家业族人,都在会稽郡东山呢,少量的则在建康城外的东山别业,而谢家的核心成员,谢奕、谢万和谢石三兄弟都在淮北,所以其实谢安在建康府中,只是孑然一身而已。
狡兔三窟的典型操作。
所以在前方兵马溃败之后,谢安立刻带人出南门,分兵把守朱雀桥和十里长亭等道路要冲之地,同时即刻接管越城,且收拢各家残存之部曲,驻守小东山。
小东山是会稽各家在建康府的别业所在,汇聚着各家庭院楼阁,而外围还有矮小城垣以区分田野和世家别业,所以其实已经类似于一座小坞堡。
“慕容虔之前显然也对建康局势做了万全的准备,早就已经料到世家们会撤退到东山,以此为依托,再向南走水路直接入太湖,或者向西和向东,分头散入南部群山之中。”谢玄嘟囔道,“所以他派遣上千兵马,直接一路南下奔袭。
等到各家拖家带口抵达东山的时候,鲜卑步卒已经切断了南下的水路,同时分兵进攻扼守西去道路的越城,如此一来,各家唯一能走的,也就只有向东了。”
杜英轻笑道:
“但向东,就是会稽王麾下禁军的防区,会稽王肯定在摩拳擦掌等着这些世家送上门来,焉能放过他们?
而对于慕容虔来说,撵着世家们东来,就和他没有干系了,那自然是万事大吉。”
“可惜了,我们察觉到会稽王的意图,还是太晚了。”谢玄叹道,“叔父虽然悄悄转移了谢家为数不多的人,但是考虑到轻举妄动有可能迫使会稽王提前动手,所以大部分的世家,只是暗中示意,并没有直接提醒。
所以现在被他们所拖累,只能困守越城和东山两处。若不是大司马留有后手,右将军(注:桓豁)已过采石矶,不日将抵达越城,恐怕这一次,建康府内的世家,真的要被一网打尽了。
但各家撤离,也只是把人给保住了,金银细软怕是都没有拿出来多少。便是三叔怕也没有料到,鲜卑人竟然是从燕子矶,而不是京口渡江,否则至少还有些许应对的余地。
会稽王算是饱餐一顿了,只是不知接下来还有没有再吃一顿的好胃口。”
“随着桓豁抵达建康,建康已成三足鼎立之势,我们是插不了手了。”杜英笑道,“不过也好,那鱼龙混杂之地,余也不想插手,只要这几个人,别把天戳破了就行。”
“戳破了也不是不可以。”谢玄则兴致勃勃,“正好这天之将倾,我等挽之。”
“天若真的塌了,祸及的不只是王侯世家,还有万千百姓。关中的百姓是百姓,江左的百姓也是啊。”杜英摇头,“就先让他们闹吧,眼不见心不烦。”
“都督,该用膳了。”新安公主的声音突然在厅外响起。
杜英应了一声,旋即看到小舅子正在向自己使眼色。
“怎么?”
谢玄轻笑道:
“能让公主殿下如同婢女一样被使唤,也就是姊夫了。”
杜英无奈的伸手指了指沙盘:
“她爹给咱们整出来这么大的一场乱子,怎么也得父债女偿。”
谢玄忍不住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提醒:
“但姊夫,最近着实是已经有一些流言说姊夫已经霸占了公主,所以······”
“谁走漏的消息?”杜英问道。
谢玄看着他,一脸黑线。
自来了京口之后,你缩在人家公主殿下的小楼里都已经两三天了。
第一二六六章 咬筷子的公主
这是有目共睹的,还需要走漏?
甚至郗愔都不得不跑到这里来找你汇报工作,我也得跑过来和姊夫讨论战事。
这消息还用得着走漏?
更不要说那些就在府衙外翘首以盼的世家子弟们了,他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能见一见这位杜都督。
杜英自觉失言,摆手说道:
“余和殿下之间清清白白。”
“都督是在这里吃还是在外面吃?”正巧新安公主走了过来,就像是没有听到杜英刚刚那句话一样,旁若无人的收拾桌子,把上面散乱的公文都堆叠整齐,然后把靠近舆图的砚台也端走。
谢玄:······
你们这认真工作的夫君和勤劳贤惠的小妻子的模样,告诉我,你们两个清清白白?
“就在这儿吃吧,余还要和阿羯好生讨论一下战局。”杜英随口说道。
“好嘞。”新安公主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谢玄目送她转过屏风,一脸忧色:
“姊夫,你这样,恐怕不好跟姊姊解释啊。”
杜英皱了皱眉:
“我说了没什么。”
“但是阿姊肯定只相信眼睛所见。”谢玄撇了撇嘴,“和女人在这种事上讲道理,姊夫觉得能讲得清?”
“你很懂啊?”杜英合上舆图,笑盈盈的问道。
谢玄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略懂略懂。”
“那等你姊姊到了,就让你来解释吧。”杜英叹道,“上官有难,而属下服其劳,理所应当的。
而且,你最好跟你姊姊解释解释,你是怎么略懂略懂的?谢阿羯,肯定不是那种只会说大话的人,想来已经有切身体验,所以才能信心满满。”
谢玄顿时垮下脸来。
我家阿姊,也就是你能降服,我可应付不来。
要是让阿姊知道我在寿春混青楼,还有相好的,哪怕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等等······他察觉到杜英话中的意思,脸上露出见鬼一样的神情:
“阿姊······到了?”
杜英将放在手边的一份文书递给谢玄,好整以暇:
“半个时辰之前送来的,你家阿姊的批阅字迹。同样的一份没有批阅的文书,则在一个时辰之前送到。
这中间只隔了半个时辰,也就是说誊抄给你阿姊的那一份儿,经过她批阅之后,再送过来,只差了半个时辰。
所以,阿羯,这说明什么?”
谢玄当即就转身向外走。
“作甚?”
“姊夫,你刚刚怎么不说?!”谢玄悲愤的说道,连连摆手,“我先溜了,不然到时候阿姊发现我没有阻止姊夫做出来背叛她的事,不敢打你,不得把我绑在树上抽?”
杜英眉毛一挑:
“阿元这么暴力的么?得问问她。”
谢玄转过屏风,差点儿撞上提着饭盒的新安公主。
他头都不敢抬,匆匆拱手告罪,溜之大吉。
最好是就当做你们都没看到我。
新安公主奇怪的看着谢玄狼狈离开的背影,一边将饭盒放在桌子上,一边问道:
“谢将军不留下来用膳么?拿了两人的份过来。”
“他估计没胃口了。”杜英摇头说道,“吃了么?”
“还没呢。”新安公主将一个个盘子端出来,“厨房还有剩的。”
“怎能让殿下吃剩菜呢?”杜英笑道,把舆图也收起来,“我自己来吧,殿下且坐,一起吃点。
京口到底比不上建康府,厨娘的手艺也没有那么好吧?所以也委屈殿下了。”
筷子夹着一点米饭,她笑眯眯的摇头:
“虽然厨娘的手艺不好,但是胜在身份还算尊贵呢。”
杜英顿时反应过来:
“这是殿下做的?”
“闲来无事,也不好叨扰都督议定军机,所以只好去厨房中打个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了。”新安公主舒坦的咬着筷子,“之前的那几个小宫女,都不算我的贴身丫鬟。
其实是父王害怕本宫不愿意嫁过去,所以派来看着本宫的,一个个笨手笨脚。
本宫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加之疏雨姊姊也信不过她们,所以索性就都撵走了,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这来往伺候,可就得本宫亲力亲为了。”
“殿下之前在建康府也是这般?”杜英好奇的问道。
“那倒不是。”新安公主摇头,苦着脸说道,“在建康府,是金枝玉叶,得行的端、坐的正,哪里能这么随意?”
杜英顿时明白过来,这就是被皇家礼数给约束惯了的小姑娘,现在终于没人管得着了,自然什么热闹都想凑一凑,有的是精力。
比如现在她晃着一条腿在外面,咬着筷子的这个动作,恐怕落在皇室的女官眼中,要惊恐的直接把公主殿下拉去闭门上课了。
“建康府还在打仗呢。”杜英提醒道,“你父王率军占据台城,和城外的鲜卑人遥相呼应,对抗世家和大司马,殿下不担心?”
现在连杜英都有些好奇,公主殿下到底在想什么了。
前天好生泼了一盆凉水之后,她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经过两天的疗养,新安公主的脚踝已经好多了,浮肿消散下去,只剩下一些淤青,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瘸一拐的还能跑来跑去。
说到底还是扭得轻,只不过小姑娘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经历过,所以一开始才显得手足无措。
听到杜英所说,她细细嚼着一棵腌菜,咽下去之后,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父王是摄政王,纵然是你们口中的奸佞,可是在朝野仍然有不少拥趸,所以要把他拉下马,也得有足够的人证物证。
如今这些证据多半都在都督的手中,且建康府战局僵持不下,父王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无论是谢尚书还是大司马,都不会直接杀了他的。”
此次胡人南下,司马昱是始作俑者。
所以他必须得活着接受一些罪责。
死了的话,就一了百了了。
说到底,他是堂堂会稽王,如今事实上的皇室掌权人,他若没了,就不好直接扣上一些“罪大恶极”、“引狼入室”的帽子。
死者为大,这也是世家政治斗争的潜规则。
更何况司马昱的号召力摆在这里,若是他死了,无论哪一方下的手,都不好跟天下一个交代,也容易成为另一方攻讦的目标,认为其是仗着司马昱死了开不了口,所以往他身上泼脏水。
就是因为要平定司马昱掀起的动乱,还得保证谢安这个世家领头人物不会身死,所以杜英并不想贸然参与到建康府的乱局之中。手机用户看晋末多少事请浏览,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第一二六七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
不然司马昱死了,会有人说,杜都督会不会是想要将司马氏取而代之,所以杀了会稽王?
如果谢安死了,又会有世家惴惴不安,认为杜都督是不是暗算了这个关中新政的反对派?
杜英稍有不慎,就里外不是人。
所以建康府,他是不去,也不敢去的。
“殿下明察。”杜英笑道。
当然也知道,新安公主应当是偷偷听到了之前自己和郗愔就此事的讨论。
若只是自己猜的,绝对不会这般言之凿凿。
不过这些都无妨,随着杜英一直停在京口不进半步,他的态度其实也已经昭然若揭。
杜英又指了指自己问道:
“那殿下,羊在虎口,难道不怕么?”
新安公主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摇头说道:
“一开始不知都督是何许人也。都督虎踞关中而睥睨皇权之威名,在江左也是久有耳闻,因此怎能不怕?
如今的朝廷之中,已经有了一位大司马,一山不容二虎,但大司马在荆州,都督在关中,两虎非在一山,所以除非两虎相争于建康府,不然都是令朝廷卧榻难眠的存在。
但是现在看都督并无烧杀掳掠之心,也无贸然掀起战乱之意,南下救援,也半是因为想要为关中攫取些利益,半是因为不想看着胡人肆虐江左,那么这就足够了。”
在杜英若有所思的目光之中,她微笑着说道:
“本宫本来就是被太后和父王丢出来的棋子,现在甚至都已经沦落成弃子了。
那么,嫁谁不是嫁呢?或许为都督所宠,还能靠着这一层裙带,在都督举起刀刃的时候,护下养我之亲眷。”
看着她这般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杜英哑然失笑。
这活脱脱一个被皇室身份压抑久了的叛逆少女嘛!
她说的话,杜英也不敢当真。
而且说得好像本都督配不上殿下一样。
等等,我是有正妻来着。
那好吧,是我不配了。
杜英揉了揉眉心:
“之前其实有很多冒犯殿下之处,但是余已经有家室了,殿下······的确不适合。
所以余等会儿就搬出去,这些时日倒是叨扰殿下了。”
“能留本宫还在这僻静小楼之中,已经受宠若惊。”新安公主的话中流露出揶揄之意,“不知道以都督之尊,为何也要屈居小楼里。”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杜英问。
新安公主想了想说道:
“三州都督,自当横刀立马于江头,如今这京口,甚至偌大的江左,应该都在看着都督呢。”
“万人之瞩目,余习惯了。不过只可惜昔年所见之万人瞩目,是关中的百姓。”杜英徐徐说道,“他们之中啊,有从北方逃难而来的流民,有在关中结寨自守的遗民,也有一些没了部落和国的氐人、羌人之属。
他们仰望于我,寄希望于我,无外乎是希望我能够带着他们过上没有战火的安稳日子罢了。
这样的万人瞩目,余受的,也的确在做。
但是现在小楼庭院之外,那些翘首以待的世家们的万众瞩目,余受不得。
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殿下可还清楚?”
新安公主微微颔首,叹道:
“正是因为清楚他们的心思,所以本宫才会出现在这里。
纵然引狼入室,父王也要先平世家,再拒胡人,显然父王已经能够感受到这些世家的勃勃野心。
王与马,共天下。昔年只有一个王家,皇室可以忍,但是如今人人都想当这个王家,那到底还是谁的天下?
国将不国,将为百家之国也。不然父王也不会出此下策。”
杜英笑道:
“是啊,他们着急拜会于我,不过只是想要我成为世家的带头者,一个傀儡罢了。
说到底,只是因为余是从关中而来的,千里南下,毫无根基可言,因而更容易受到他们的掣肘和指挥,否则的话,此时他们更应该乌泱泱的去找大司马才对。
对方越是这般求着你,越是说明他们心怀鬼胎,他们之所图,值得这些地头蛇们如此低声下气。”
出身皇室的人,又是在这种皇室风雨飘摇之际的人,当然也不可能是ZZ小白,新安公主恍然:
“因此都督将强军摆在城头,是为了告诉这些世家,自己有实力可以荡平江左,而让辅国将军带着京口青徐世家前去招待各方来宾,则是说明自己已经得到了郗家的认可,也并没有将江左世家如同关中那般扫地出门的意思。”
“所以说啊······”,杜英轻轻敲了敲桌子,“余既没有办法对他们下手,打扫干净屋舍,也承不起他们的这般瞩目,做不到他们所寄托的厚望,那么也就只好眼不见心不烦。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呢!”
“躲进小楼成一统······”新安公主眼前一亮。
这当然不是什么当缩头乌龟的意思,而是我看尔等皆污浊,所以我还不如关起门窗做清流,免得被你们带歪了。
而杜英通过这个行为,自然而然在向外面翘首以待的那些世家们传递自己的心思:
在这江左,余不会强行推动关中新政。
除了刀剑之外,既没有这个名义,也没有这个根基。真要是把世家平民化,不说别的,就是现在正殷勤的帮着杜英待客的郗愔,都会不同意。
但余对于关中新政的坚持,是不会因为身处不同的地方就产生改变的,所以也不用指望着余能够站出来,摇身一变成为诸多世家的领袖,让千里南下的关中兵马为世家的利益而战。
这江左的春夏秋冬,与我何干?
“都言都督之七言,清晰明了、微言大义,如山间清泉,荡靡靡之音,开古来之先河。”新安公主忍不住感慨道,“之前本宫只道是关中荒芜之地,万民不闻弦歌,做下里巴人之唱和。
如今听闻都督信手拈来,方知都督有真才气。”
“拾人牙慧罢了。”杜英叹道。
“都督谦虚了。”新安公主一边有些生疏的抓着炭笔匆匆写下杜英刚刚所做的两句诗,一边期待的说道,“还有上文或下文么?”
“此情此景,正趁此诗罢了,无论增何、减何,都有画蛇添足之嫌,过犹不及也。”杜英笑道。
毕竟横眉冷对那两句,不适合现在说出来。
否则要是为外面的世家们听到了,怕不是要炸锅。
好家伙,都打算横眉冷对了,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联手对付关中了?
第一二六八章 妾为菟丝子
因而杜英也得尽可能的保持和世家们之间的距离,若即若离,不能刺激到他们,导致直接把他们推到对立面去。
新安公主自然不知道杜英所想,只觉得他方才所说的的确有道理,这才恋恋不舍的打量着文稿,小心摩挲着。
“炭笔可不是阴干了之后的墨水,这样摸会沾你一手黑。”杜英提醒。
新安公主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都落在他的眼中,“呀”了一声,把文稿折起来收好。
杜英无奈的把话题扯回来:
“但这小楼,总是呆在里面,也的确不妥,会污了殿下清名。”
“人都在京口了,哪还有什么清名可言。”新安公主无所谓的说道,“而且都督其实也不用担心,成王败寇,如今局势,父王已经注定了失败,大司马和都督是不会让他还有翻身之处的,可对?
所以都督在这京口做什么,本宫又何去何从,其实都已经不是如今建康府那边能关心,会有人关心的了,何必在意呢?”
你反过来劝我不必放在心上,是怎么回事?
杜英心中茫然,赶忙摆手:
“建康府中怎么斗,那是谢安石和桓元子的事,余不过是在这里隔岸观火罢了。”
“若不是关中兵马横在京口,迫使鲜卑和父王都不得不分兵,从而导致一时半刻没有能够攻下越城,恐怕现在已经没有谢安石什么事了。”新安公主微笑道。
这些天跟在杜英身边耳濡目染,建康府是什么局势,她其实也是清楚的。
杜英沉默少许,叹道:
“但是余的确已经有正室了,而且和阿元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另外还有平妻,茂儿也是乖巧温顺的性子。
所以殿下容貌性情,余的确都非常欣赏,但万不敢再起觊觎之心,请殿下见谅。”
神情一黯,新安公主默默地收拾餐盘。
她其实不是很相信杜英所言,毕竟她对自己的姿色容貌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杜英是手握强权的人,却一向有的放矢,很少有桀骜不驯之举,小心的从朝廷这里获得最多的好处。
说到底,他只是担心贸然占了一位公主殿下,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到能够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能一屁股坐上去的地步。
“让下人来吧。”杜英伸手拦住。
反正他都要搬走了,这里也就没有什么机密会泄露的。
新安公主没有回答,而是坚持行动,手腕直接撞开了杜英的手臂,一直到收拾好,她才幽幽说道:
“乱世飘零,不知随风何时才定。
本宫并不会和谢姊姊争抢什么,她是谢家芝兰玉树,我不过只是皇家一枚棋子,连自己喜欢谁、嫁给谁,是生是死,都没有办法自己决定。
现在也不过是想要找一棵大树攀附罢了,又焉能去和谢姊姊一较高下?”
历史上的你,把我家茂儿欺负的够呛······杜英心里如是想到。
但是他转念一想,大概也明白过来。
新安公主和桓济之间的婚事,本来就是司马氏为了拉拢桓家。
桓济谋反失败之后,桓家彻底撕裂,桓温病重,桓冲心向朝廷,桓玄则暗藏爪牙,但至少曾经不可一世的桓家已经失去了锋芒。
那么这场婚事自然也就没有了延续下的必要。
司马氏即刻让新安公主和已经被流放的桓济和离,同时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嫁给了王献之,在此过程中,身为王献之正妻的郗道茂被休,郁郁而终。
如今复盘,当时的司马昱,正是和谢安联手侵吞桓温政治财产的时候,自然期望能够和王谢世家建立联系。
谢家锋芒正盛,已然有第二个王家之势,而为了牵制谢家,司马昱当然不可能把女儿往谢家推,谢家也不见得会要,如此一来,公主下嫁王家,让已经江河日下的王家多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从而避免直接被谢家取代其名义上南渡第一世家的名号,自然合情合理。
司马氏和王家双赢。
否则,杜英其实是不太相信,在桓温退出之后,司马昱和谢安的斗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竟然会允许离婚的公主殿下自己选择佳婿。
在王献之摆明了不想要这门婚事的情况下,皇室和王家仍然联手坚定推行,并且为此退了郗家的婚。
郗家,是桓温那边的人,桓温失势,郗家自然没了背后大靠山,不欺负你欺负谁?
之后,王献之和新安公主之女王神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后,王家彻底实现和皇室的绑定,虽然威风不似往昔,但至少不至于直接沦落到二三流世家去了。
这一切,落到那后世传说之中,就变成了“刁蛮公主强占夫婿,王献之被迫退婚”。
在那世家之间利益为上,女儿不过只是联姻筹码的时代,想想都不合理嘛!
所以眼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皇室工具人罢了。
“怎,怎么了?”新安公主讷讷说道。
因为她感受到杜英看向自己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没有了有时候笑眯眯的欣赏,以及有时候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恭敬。
“草庐虽小,但仍能遮风挡雨,望殿下不嫌。”杜英怜悯心起,温声说道。
新安公主盈盈一笑,提起来饭盒要走,杜英却伸手拦住了她:
“我来吧,你脚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利落呢,跑来跑去的会落下病根。”
“那辛苦都督了。”小公主点头。
“殿下为尊,当不起‘都督’之称呼。”杜英含笑说道,“若是殿下愿意,可称一声表字。”
“仲渊么······”新安公主咀嚼着这两个字,“之前大家还从没有思索过,此表字个中含义。
而如今,本宫倒是明白了。或跃在渊,此潜龙也。如今盘踞京口而背靠关中的尔,当得起此表字。”
顿了一下,她摇头说道:
“不过想一想有一条恶龙在深渊里看着你,怎么都有些害怕呢,所以······本宫还是称呼一声‘公子’吧。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不算辱没了都督的威风。”
杜英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也觉得我很帅。
等等,他意识到什么:
“殿下从何处听来这句话?”
“报纸上有啊,建康报纸有连载一些有趣的故事呢,其中就有提到了这句话,本宫便暗暗记在心里,到想要见识见识,这位作者心里的公子,到底是何等模样。”
第一二六九章 伯父老矣,鬓角斑白
说到这儿,新安公主也来了兴致,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看那细腻的文笔,想来也是位才思敏捷的才女写的呢,把女儿家的心思写的那般通透。
杜英:······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是我家茂儿主笔的连载言情。
那么茂儿心中的无双公子是谁,这就不言而喻了。
连大纲和亮点剧情都是我提供的来着,杂糅了一些古言和现言,自然足以让一些对男女之情心向往之却又诚惶诚恐、且受制于礼法家规的闺中女子趋之若鹜。
当然,这也得感谢本朝一向宽松、大度的文化气氛,磕着五石散、醉卧林间的男人们才不会管报纸上连载的这些细腻文字,甚至还会为其中的精彩段落浮一大白。
大概也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还值得津津乐道的优点了。
他轻轻咳嗽两声,却也知道,这个不是重点。
新安公主和自己同处一室也有两天了,显然应该是知道,疏雨就会称呼自己为“公子”,换而言之,这其实是杜家内眷们才会用的称呼。
这位殿下,已经在暗示自己,她很清楚她的身份,摆明了位置。
这让杜英有些头大。
感觉她遇上了谢道韫,说不定就是一场修罗场。
天道好轮回,想我前世,看到修罗场,躲在被子里笑的像条蛆,
而如今,
历经修罗场的竟是我自己?
算时间,阿元也应该快到了······
杜英正了正衣襟,
准备出门。
老婆来了,而且还是大小老婆拖家带口一起来了。
自己当然不可能再躲在小楼里面陪着公主聊天。
——————————-
郗愔觉得鲜卑和杜英两方势力争先恐后的率军渡江,就已经足够魔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
还有更魔幻的。
就是自家侄女从关中南下,
现在俏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
如今身为辅国将军的郗愔,也不过只是杜英的打工仔而已,帮着杜英和那些江左世家虚与委蛇。
既要让这些世家们觉得都督有问鼎之心,有想要把这些世家依仗为左膀右臂之意,
但也要让世家们觉得,
都督现在还在举棋不定,所以世家们为了让都督下定决心,还得继续加大筹码。
这中间的平衡,
可不是那么容易把控的,每一句说出来的话,有可能吸引更多的世家过来下注,也可能会让这些世家们作鸟兽散。
但是郗愔倒是并不排斥去帮着杜英做件事。
既是因为他这些年带着郗家混迹京口,干的就是左右逢源的活计,无他,唯手熟尔。
也是因为现在天下局势不定,杜英和桓温都流露出问鼎之心,
而郗家嫡长子郗超作为桓温的首席幕僚,
显然代表着郗家的主要投入方向,甚至可以说郗家能够维持不倒,
就是因为郗超为郗家创下的名声,
各家只要不敢得罪大司马,就不敢得罪郗家。
但是这也意味着,
如今通过联姻联合起来的杜英这边,
郗家的投入就没有那么大了,
毕竟这还是一个女儿的重要性远比不上儿子的时代,
女婿和老丈人翻脸的事屡见不鲜。
而且郗昙本人并不在关中,是作为杜英埋在建康府的一枚钉子和发言人而已,
郗恢在关中体系之中的重要性,自然也远远比不上郗超。
所以若是杜英最终走上了那个位置,
那么郗家从中获得的好处,可就没有那么多了。
郗愔也只好把自己也压上来。
虽然郗家剩下的人加起来在杜英这边的分量,都比不上郗超在大司马势力那边一个人的分量,这说出来有些丢人,但这也恰恰说明郗愔教子有方,又是值得骄傲的。
所以郗愔一直怀着一种古怪的心思帮着杜英挡住外面蜂拥的世家。
而如今,他作为下属,看着自己的侄女作为上官家眷出现在身前,自然会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毕竟当初推动郗家和王家联姻的背后,
可不只是一向没有主见的郗昙,还有比这个弟弟稍稍多些主见的郗愔。
当时郗愔的心态,
其实也和现在差不多,无外乎两边下注尔。
但最后这一切阴阳差错,变成这个样子······
郗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这个侄女。
结果虽然是好的,
但是中间的曲折过程,总归引人不快,而这又会不会导致郗道茂对郗家做出决断的几个人怀恨在心,
反而成为郗家进入关中核心圈子的阻碍?
毕竟郗昙在信中一提到这个女儿,就含糊其辞,令郗愔也捉摸不透他们父女到底是什么心态了。
“伯父老矣,鬓发斑白。”郗道茂打量着也一样许久未见的大伯,叹道。
之前她也住在建康府,和这位外镇的大伯算起来也有几年没见了,但当年的大伯,也是一头黑发、对于外镇京口雄心勃勃,想要立下一番不亚于先父的事业。
而如今,怕也被这吹卷不断的江风,吹出了褶皱、吹灭了斗志。
郗愔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廉颇老矣”。
这是真的怀恨在心啊,
所以打算直接把我从现在的位置上踢走去养老?
这种暗示人告老还乡的说辞,
郗愔在朝堂上也是听得多了。
旁边的谢道韫倒是意识到不对,
微笑着说道:
“茂儿妹妹和辅国将军多年未见,有感而发也。将军坐镇京口,为国之柱石。
如今正值东南天倾之际,
还要得赖将军共扶社稷,可不能轻易言老啊。”
说罢,谢道韫微微扭头,隔着幕篱对着郗道茂眨了眨眼。
这么近的距离上,郗道茂还是能看清谢姊姊动作的,也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却也不敢多说。
既然被大伯误会了,那么自己接下来说的只可能引起他更多的误会,唯有再找时间做解释了。
郗愔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自然,这是自然!”
谢道韫看着他这般态度,在心中不由得一叹。
郗愔素来就是这般逆来顺受的平和心态,以调和顺从为主,缺少雄心和坚韧,所以只适合做属下,却不适合独当一面。
也得亏鲜卑人最终没有选择从京口强渡大江,否则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大概这就是老天爷对江左黎民的保佑,也是老天爷给了夫君这么一个机会吧。
马蹄声起,有人策马长驱而来。
“参见都督!”亲卫的声音次第响起。
第一二七零章 来陪夫君过年
而驭马之人,一直冲到码头上的人群前,方才勒住战马。
骏马长嘶,不等其停稳,杜英矫捷的翻身下马,直跨上码头。
江风呼啸,鼓动着他的赤红色披风,猎猎作响。
而杜英也看到,正前方站着的两名俏丽佳人,一样的江风吹着她们的衣裙,带着的幕篱也被掀起来了一些,露出红润樱唇。
谢道韫和郗道茂挽手站在那里,前者身着青裙,后者身着白裙,外面裹着一层裘衣,压住了随着风就要起飞的裙角,也遮住了衣裙迎着风必然会勾勒出的曼妙身姿,只留给人无限的遐想。
恍如,不,正是一对玉人。
“冷不冷?”杜英问大小老婆。
“夫君来的及时。”谢道韫微笑道。
“走,上车。”杜英旁若无人的直接上去牵住谢道韫和郗道茂的手,“两位夫人远来辛苦了。”
“公子,公子!”
还不等杜英拉着老婆们要走,一道身影就撞入他的怀中。
“归雁也来了呀。”杜英松开手,熟稔的揉着她的小脑袋。
“别揉了,
再揉就不长了。”归雁气鼓鼓的说道。
杜英的目光则越过谢道韫,
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一对姊妹花。
桃叶和桃根也来了。
桃叶是跟着郗道茂留在许昌的,显然谢道韫南下把她们两个都带上了。
不过两个小丫头还小,
和杜英也没有那么亲密,此时只是躬身行礼。
“怎么把一家子人都带来了?”杜英收回目光。
谢道韫柔声道:
“年关将近,来陪夫君过年。”
杜英一怔,旋即露出惭愧之色。
当时说要过年回家的的确是自己。
在信中信誓旦旦的向阿元保证。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
淮东战局竟然会最终转变成这般模样,
甚至杜英都从许昌跑到了京口。
远隔千万里,却只有两三天就是年关。
家,是肯定回不去了。
所以······阿元索性就带着家来找自己。
我不就山,则山来就我。
得妻如此,
何德何能······
杜英凝视着谢道韫,
一时痴了。
他灼灼的目光,透过薄薄的幕篱,给谢道韫一种今天晚上就要变成被生吞活剥的小白羊的感觉,
无奈嗔道:
“夫君,码头风大,早些进城吧。”
“是了,是了!”杜英反应过来,拍了拍归雁的背。
归雁委屈巴巴的挪开,身为丫鬟里的老大,现在当然得有眼色。
杜英再一次挤入谢道韫和郗道茂之间。
“夫君,好多人看着呢。”郗道茂向往后缩手。
“怕甚。”杜英哈哈大笑,
“此为真情流露也。”
“无妨的。”旁边的谢道韫也附和道,
“恐怕他们还更乐意于看到呢。”
郗道茂忍不住看了一眼郗愔,郗愔面带笑容,
好像还真的是很高兴的样子。
至于其余闻讯而来的世家子弟们,
此时也都乖乖巧巧的站在不远处,没有想要上前搭话的意思,
但是心情看上去都不错,
浑然没有因为自己来到京口两三天,
都没有见到一次杜都督,
现在神龙不见首尾的杜都督第一次露面竟然只是为了迎接家眷而感到愤怒。
她也反应过来。
谢道韫出身王谢会稽世家,而自己则出身京口青徐世家,
谢家和郗家都是各自小团体的领头羊。
如今大家看到杜英和两位夫人恩爱,自然也是觉得这就代表着自己的团体和关中本来就有着牢不可破的姻亲联盟。
都督也不吝啬于在他们面前展示这些,
更是说明都督本来就是想要借助此举向他们示好。
既然如此······郗道茂看着旁边目不斜视的杜英和谢道韫,怎么有一种你们两个在演戏的感觉?
接着,她便感受到,自己的手心被一只手指轻轻刮了刮。
杜英依旧目不斜视,但好似正通过这个小动作在告诉郗道茂,根本不是什么演戏。
而且我知道你心里有这个想法了,今天晚上等着。
——————
上了马车,杜英扶着两位夫人坐下。
谢道韫接下来幕篱,声音之中略带着些怨念:
“妾身等又没有怀孕,
夫君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明面上是这个意思,但是显然潜台词则是,
迟迟未有所出,谢道韫自己也有压力了,显然梁夫人和谢家这两边,
乃至于整个关中,也都对都督的后人翘首以待。
说句难听的,都督虽然年轻,
但是意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发生。且杜家子嗣一直单薄,甚至在杜英的上一代都到了一脉单传的地步,再加之现在杜英长兄杜葳的身体很差,也不指望他能够诞下后人了。
因而大家也都期望都督能尽快有个长子来兜底,尤其是谢道韫的手腕和能力摆在这里,即使是这个长子年幼,也能够辅佐他坐稳都督留下来的位置。
这些压力,自然都落在了谢道韫的肩上。
奈何杜英一年来基本都征战在外,夫妻两人聚少离多。
这让谢道韫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杜英也听明白了,自信的说道:
“夫人既然已经来了,那定然让夫人满载而归。”
“好好的词,都被你说的奇奇怪怪了!”谢道韫微红着脸,
嗔了一声,
但旋即就被杜英揽住腰在脸颊上香了一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
笑嘻嘻的任由谢道韫嫌弃的把脸颊推开:
“还是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谢道韫被旁边的郗道茂和归雁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也有点儿挂不住脸面,没好气的问道。
“佳人芳香也,沁人心脾。”杜英含笑,“当然了,也和之前有了稍许的不同,多了些威风凛凛,多了些举重若轻,少了些少女怀春罢了。”
谢道韫叹道:
“伶牙俐齿,无外乎夫君者。看来夫君孤军南下,一路上却也闻了不少味道呀,竟然能这般如数家珍。”
本来是夸谢道韫坐镇关中,任务完成的不错,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让杜英只能讪讪赔笑。
没办法,谁让咱心里有鬼呢?
“公子也有今天呢。”归雁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今天明天的!”杜英顿时回头瞪了她一眼,也不过几月未打,果然还是那个黑心小棉袄,“余和夫人结发,举案齐眉,厮守此生。余尊重夫人,不在今天、明天也。”
归雁感觉公子的目光之中充满着威胁,所以果断的闭上了嘴,缩到郗道茂身后。
就好像杜英要是收拾她的话,郗道茂柔柔弱弱就能护得住一样。
第一二七一章 谢道韫论关中之治
“好啦!”
谢道韫轻轻敲了敲马车内的小桌,沉声说道:
“夫君也是一方诸侯了,应当沉稳一些。”
“余知道,但是看到夫人······们,欣喜若狂也。”杜英郑重说道,“真情流露,可不是一句妄言。”
但这话,换来的自然只有几个俏生生的白眼。
还好意思说“们”。
谢道韫懒得和这家伙胡搅蛮缠:
“如今北方局势皆是稳定,长安有师兄坐镇,夫君大可放心,且师兄抵达长安,也让权子良等人前往梁州和河洛,推行关中新政。唯一需要关注的,也就是邺城了,不知道和谈进展如何。
天下交通,到底是不方便了一些,之前在长安,还能兼顾南北,此时在江左,消息都是十天半月前的了。”
杜英一摊手:
“余要是有钱的话,早就已经修建起来一条直道,从关中直接通到河洛和江左,千里建康一日还。
现在还不是因为穷么?”
“但是也快了。”谢道韫笑眯眯的说道。
看她故作神秘的样子,杜英顿时挑了挑眉:
“此话何意?”
谢道韫却并没有说话。
“夫人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杜英瞪眼。
谢道韫顿时秀眉蹙起,
不满的向旁边挪了挪。
但还不等她真的开动,
就被杜英捞了过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直接吻了下去。
“诶诶诶!”谢道韫伸手堪堪按住他的嘴。
姊妹们都看着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杜英笑嘻嘻的收回来,谢道韫无可奈何他,
没好气的说道:
“妾身在关中的时候,
就已经隐隐察觉,工坊市集之管理,过于粗糙,人或有安于逸乐、裹足不前的,
或有中饱私囊、上行下效的。
所以这就导致现在的关中商贸和工业,
明明可以创造出来的更大的利润,却因为这些缺点,浪费掉了很多机会。
妾身在临走的时候,
就已经督促工坊和市集都进行整顿,肃清蛀虫、鼓励研发。
关中工商如今能够横行天下,仰仗的就是一个新奇,产出的货物奇货可居,而商队则遍行天下,推广关中货物。
因此必须要保证一直有新鲜的事物产生,才能够让天下人喜欢去追逐关中新事物,久而久之,
关中就会真的在天下人心中变成引领风潮的存在,
就会真的成为人皆向往之的王道乐土。”
杜英微微颔首,赶忙追捧道:
“夫人所言,
一针见血,
所以想来这些问题也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吧?”
看着夫君一脸阿谀奉承、死皮赖脸的模样,谢道韫也是心中暗叹一口气。
这家伙,
当真是一贯的在前面惹乱子,
而让我们跟在后面收拾他的这些摊子。
不过不得不说,
正是他的这些奇思妙想,
方才开创了如今关中的新局面,否则关中依旧只是一潭死水而已,
任谁都不可能带着关中走到如今这样生机勃勃的地步。
所以虽然杜英的想法很是跳脱,又总是能够甩出来诸多甚至可以说骇人听闻的言论,
但是谢道韫也好,关中都督府的任何一个人也罢,都不能否则,没有杜英,关中就不是关中了。
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领头人和开路者。
而我们这些顺着他所开的道路而走的人,帮着他完善和善后,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然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杜英,谢道韫一时无言。因为她在心中恍然想到,人人都说杜英是顺着潮流而动的人,
可是现在来看,其实应该说是他在创造潮流。
滚滚大潮,
就是从他脚下而生,席卷天下,让那浓郁的胡尘为之消散,
也让那腐朽的制度为之颤抖。
“不会没有应对方法吧?”杜英顿时故作惊讶。
“就算妾身没有,都督府一干上下,也不是吃白饭的。”谢道韫戳穿了他拙劣的演技,
“夫君要是担心的话,早就应该担心了,不至于现在才姗姗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她还是接着解释:
“自查自省,以及让都督府派人下去督察,终归只是一时之举,能够敲山震虎不假,但余波平静之后,又该有猢狲作乱。
所以还是要建立起来完善的监管制度,从多个角度出发,分别是人、财、法。”
杜英也收起来刚刚嬉皮笑脸的神情,正襟危坐,细细聆听。
“法者,
律法也,社会之桎梏也,却也是世间之根骨也。”
“世家不是遵从道学么?”杜英好奇的问道。
你这个浓眉,不,
柳眉星眸的漂亮小娘子也改换门庭了?
谢道韫叹道:
“无外乎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尔。杜家以律法治家,夫君自起兵于关中之后,也一直在推行《晋律》,妾身如何能违背?
更何况关中也的确沦落胡尘、未沐王化久矣,如今还真的也吸纳了大量的胡人,所以推行律法,以法为根骨,以道德为肌肤以治理,情理之中。”
“外儒内法。”杜英含笑总结。
谢道韫的思想转变,显然也同样代表着整个都督府内来自于世家的那一批人的思想转变,不然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推行下去的,只是依靠往往也就是粗略读过一些圣贤书的那些北地坞堡出身的官吏,显然根本完不成制定律法规章,并且把这些文字用各种方式推行下去的。
毕竟下面的那些人,更是大字不识一个。
“所以妾身已经让都督府修订管理规章,以约束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好在夫君所任用的高层官吏,比如全旭和沈文儒之流,倒是忠贞之士,奈何之前也多半没有此中经验,所以才会手足无措。”
谢道韫径直说道:
“法为根底也,而真正支持关中商贸的,则是财,其中的巨大利润,自然会使得无论是官吏还是商贾,都想上下其手、吃拿卡要。
所以妾身直接推动夫君之前所建议的钱庄,尽快在关中铺开,并且让钱庄随着商队而走,遍地开花。”
杜英笑道:
“如此说来,现在的关中,的确是富足了。”
钱庄,是促进商贸的利器,也是整个金融体系真正建立起来的依靠。
之前杜英也几度想要推动钱庄的建设,奈何关中上下很难理解都督的这种良苦用心,且大家都是从乱世之中走出来的,即使是有都督府作为背书,也很难放心的把钱财交给别人掌管。
第一二七二章 君子
在战乱横生的乱世,把手中的真金白银变成一串数字,显然是很不能让人放心的。
所以钱庄设立之后一直不温不火。
也就是在长安左近,对一些并不常离开长安的百姓开展贸易,使用都督府补贴的存款利息作为吸引顾客的卖点。
但是显然对于一个以向外放贷为主要盈利手段的体系来说,只是一直依靠都督府的补贴并不能维持长久。
现在显然都督府已经研判,关中的经贸发展已经可以支撑起来大规模、大批量的钱庄建设,而这显然也意味着关中的商贸将会在未来短期内得到质的飞跃。
杜英接着问道:
“但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过犹不及,关中的商贸倒是建立在实业的基础上,不需要担心会吹起来很大的金融泡沫,但是金融体系发展的速度太快,仍然可能会导致出现潜在的资金链断裂的问题,尤其是关中刚刚涉及到这个领域,杜英也的确担心都督府上下可能操控不好这件事。
谢道韫摇头说道:
“钱庄的最基础作用,是通过放贷和存款来实现盈利的同时,保证商号能够不需要携带大量的现钱出行。
在此之前,民间其实也存在一些放贷行为,但都是利滚利的高利贷,也就只有一些铤而走险的人会去贷款。
如今钱庄把这一部分功能收上来,利用都督府的掌控和公信压低存款和贷款的利率,那么自然而然会让那些原本不敢去贷款和存款的人选择钱庄。
说到底,这背后依靠的还是如今关中已经在诸多州府已经建立起来的牢固统治罢了。只要关中的治理足够牢固,那么钱庄的建设就会有条不紊。
至于夫君对钱庄发展太快的担忧,其实也无妨,钱庄简单的操作,
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门路,
至于更加复杂的操作,现在钱庄上下也不敢贸然尝试,
还需要夫君把关呢。”
杜英微微颔首,谢道韫和都督府上下还是能掌握分寸,没有太过盲目,总归是好事。
但杜英也有些纠结。
自己对于关中的作用很重要,
但是只要不在关中,
自然很难做到事事关心,所以为了关中能够发展的更平稳,自己应该抽身而出,速速返回关中才是。
可是现在正是群雄荟聚江左,
共问鼎之轻重的时候,
整个江左显然都能够感受到,此次借着胡人南下而导致的皇室和世家、方镇之间的矛盾大爆发,远不是曾经苏峻、祖约之乱那么简单,
更或者说,台城很有可能要经历一场苏峻和王敦之乱的杂糅。
所以各方势力一边纷纷下场,一边开始寻找最适合的那条大腿。杜英站在京口,本身就是关中最大招牌。
若是他贸然离开了京口,那岂不就是表示关中的重心开始回缩,江左的世家们自然也会开始转投他处。
谢道韫看着杜英皱眉的样子,微笑着说道:
“其实夫君也不需要太过忧虑,因为妾身刚刚还没有说完,
这财与法之外,
不是还有人么?
师兄已经抵达关中,也会尽快建立起来对整个商贸和工业乃至于关中各行各业的督察和检查机构,
巡查不法、监督宵小。
会让这一时的清扫变成长期的监管。”
杜英微微颔首,
其实这已经等于在变相的建立一个御史台了。
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把名号直接挂出来,还算是给朝廷保留了最后一点儿颜面罢了。
“现在还不是和朝廷撕破脸皮的时候,
大家既然都虚与委蛇,
那我们也不好直接跳出来成为众矢之的。”谢道韫看杜英陷入沉思,
只道是杜英在犹豫还有没有这样遮遮掩掩的必要,
所以赶忙提醒。
杜英摇头:
“你们做的都很好。但是阿元可不能总是意气用事,跑到工坊之中发脾气。”
谢道韫的微笑顿时僵住了,
惊讶的问道:
“夫君已经知道了?”
“是啊,也不是什么消息你都能瞒得住的。”杜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温声道,“当然,余也知道,阿元并不想要余因为这些事情分心,所以在后方雷厉风行的做了,把风风雨雨都承担了下来,然后最后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诉余一个结果,让余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谢道韫抚额,若是换作别的人,
知道自家大妇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工坊之中大发雷霆,甚至直接掀起了一场自上而下的清查,
只是被免掉甚至直接下狱的就有上百人,那么恐怕会开始琢磨,这个女人是不是和其余留守的官员勾结,
想要趁机清洗我的势力?
在太平岁月里,人的警惕性一般都比较低,或许还好。
但是在这乱世,
即使是同床异梦,也比比皆是,所以这也不算是什么离奇的想法。
另一位方镇诸侯桓温,和其正妻南康公主的貌不合、神也离,已经是天下皆知。
相比之下,杜英的无条件信任,自然就显得难得可贵。
他明明知道,却愿意听自己的掩饰和避重就轻。
杜英感受到谢道韫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不由得挠了挠头:
“怎么了?”
谢道韫却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喃喃说道:
“望之不似君子,然行之正是君子。人人都好奇夫君所奉行的到底是道家、法家,
还是百家之中哪位圣贤,却鲜少有人说夫君是奉行儒家的。
毕竟夫君以杀伐开疆拓土,
以律法约束百姓,又以道本自然来放纵商贸,事事处处,
少见儒家之身影。
然,
如今妾身倒是觉得,夫君其实是一位君子也。温润如玉,无外乎如此。”
杜英笑道: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阿元所说也不全面,余想要取各家之所长,补各家之所短罢了。
在那些圣贤们所处的时代,他们可能各自秉承自己的学说,想要自成大道、开宗立派,所以他们需要夸赞自身而贬低他人。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我们这些后人,已经走过很多路,也尝试过把一些学问落实,知道有一些是对的,一些是错的,没有完全的对与错,只有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上,合不合适而已。
所以余本来就没有倾向于哪一家的意思,谁家的管用,就拿来用罢了。”
谢道韫叹道:
“融会贯通,岂不是大智慧?”
“先贤的智慧罢了,我不过是拾人牙慧。”杜英笑了笑。
第一二七三章 人君
谢道韫没有从杜英的脸上看出任何的自豪或者谦虚。
他是这样平淡的说出来。
说明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说出来。
她喃喃说道:
“此人君也。”
“诶?”杜英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谢道韫却没有回答。
杜英也咀嚼过来是哪两个字,不由得一笑,这个称赞,他就承下了。
当然,杜英也知道自己要承担的压力。
人君,天下人之君。
关中,只是天下一隅罢了。
治得好关中,可不见得就能够治得好天下。
谢道韫是在称赞他,也是在提醒他。
这个话题,就在于夫妻同心尔,自然没有在整个后宅讨论的必要,旁边的郗道茂是听懂了的,抿唇微笑,归雁则似懂非懂,想要求解而不得。
杜英则岔开话题:
“其实余也不算没有半点儒家味道吧?之前开设书院,岂不也是有教无类之举?”
谢道韫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在世家们的眼中,这还应该算儒家么?”
杜英自失的一笑。
也对,这些学说,无外乎也都是为了ZZ服务的,所以需要根据当道者的需求多加变通。
世家当道,有教无类的说法自然就要被踢出儒家学问。
没有被直接划为糟粕,已经很给孔夫子面子了。
“还真是······春秋笔法啊。”杜英轻笑一声。
谢道韫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春秋笔法本就是孔圣人所为,孔圣人能为之,则为何别人不可为之?这天下的圣人,也不只有这一个。”
也是,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
人们并不会选择全盘接受孔圣人的说法,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还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
圣人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春秋笔法,不也是圣人的所作所为么?
杜英叹道:
“如果余是君子的话,
那当遵循儒家的要求,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今治国······若以春秋之国来论,则余所治之长安侯国,倒是也算国泰民安,对外战事也是节节胜利。
那么治国之前的修身和齐家,
阿元觉得又如何,
可还有需要修行之处?”
谢道韫斟酌说道:
“所谓修身,其实只是要求君子温润如玉,知进退、知得失、知荣耻也。
夫君曾隐居山中十年,
修身养性、品评天下,应当知此生之所求,应当明立身之所需,亦然知天下现状,方才决定出山,以平天下。
所以修身一条,妾身认为夫君是做到了的。”
至少现在杜英并没有什么会被时人直接拿出来品评批判的过分行为,顶多也就是身为封疆大吏,
有拥兵自重的嫌疑罢了。
可是问题就在于,
关中的这些兵马,都是杜英白手起家招募来的,
又不是把朝廷的兵马化为己有。
当然,
也有一部分是从桓温那里连哄带骗获得的,比如此次随着谢道韫南下的袁方平,
但是这是桓温的兵马,
又不是朝廷的兵马,
朝廷还巴不得看到你们两个方镇因为争夺兵马而爆发冲突,
朝廷方才有火中取栗的机会。
因此自然也不会有人批评杜英的这个行为了。
相比之下,杜英的名声人望,
因为他带给关中的诸多实打实的好处而鹊起。
所以至少在关中人的心中,杜英是无可挑剔的,
并且这其中是明显夹杂着个人崇拜和神化的,所以他们并不认为杜英会有什么私德有亏的地方。
君子修身养性,令世人认为此为美玉。
杜英显然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至于内在有没有瑕疵,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
儒家可不是注重空想、过分吹毛求疵的门派,从孔夫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开始,就可以表明,儒家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偏向于实干的。
一个实干的门派,要求归要求,
可是只有一事无成的人才会什么都去抠字眼、循规蹈矩,实际上,
只要能够获得天下悠悠之口的一致赞同,那么就已经足够证明此人的修身养性已经合格。
“至于齐家么?”谢道韫话锋一转。
杜英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谢道韫直接问道:
“夫君,实不相瞒,
妾身在来的路上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当然,很可能只是谣传,
但妾身还是想要问一句,夫君可有对新安公主做出什么不合礼法的事?”
杜英本来还有些犹豫,可是看谢道韫面色不善的模样,选择摇了摇头:
“没有。”
明明是公主殿下自己躺了、不努力了,打算跟着自己混了,是她招惹的我,又不是我招惹的她。
更何况除了权且从急,摸了摸脚踝之外,我也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
“夫君心虚了。”谢道韫看着这家伙眼神飘忽不定,无奈的叹道,“夫君可有想好怎么安置殿下?
可要妾身和茂儿妹妹一同退下来,给这位皇家公主敬茶?”
杜英打了一个激灵。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露馅的,总感觉谢道韫有诈自己的意思,
但是对于这段莫名其妙的纠葛,连新安公主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那么杜英又为什么不能呢?
他索性梗着脖子说道:
“那倒是不需要,
因为以殿下的身份,一旦这事泄露出去,至少现在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们还真的有点儿什么······”谢道韫顿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自家夫君,“夫君······现在虽然夫君也是身居高位的,但是有些人能够招惹,有些人可不能招惹。
皇家如今对于这场战事是什么态度、扮演了什么角色,夫君应该心知肚明,就算是······就算是见色起意,也得克制住才好!”
这根本不是给家里带来了一个新的姊妹还是空降了一个大妇的问题,而是牵扯到关中和江左各家之间合作的问题。
杜英变成了司马昱的女婿,那他现在应该站在哪一边?
谢安又凭什么还会信任他?
本来司马昱就已经处于劣势,杜英这是什么雪中送炭的行为?
谢道韫表示属实是难以理解。
杜英无奈,也只能把自己和新安公主之间的来龙去脉合盘托出。
听到最后,谢道韫和郗道茂都不说话了。
毕竟是人家公主主动爬上来的,总不能怪夫君来者不拒吧?
虽然这家伙之前往人家楼里躲的行为也很值得怀疑,但是考虑到杜英之前直接跑到人家婚房里把新娘子抢走的行为,他应该已经非常克制了。
不过即使是如此,谢道韫她们还是露出了“不愧是你”的神情。
“诶诶诶,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杜英不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