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四章 和大司马,本不该是敌
郗愔既然愿意和杜英互吹,自然也做好了为杜英所用的准备。
这世道,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他也顾不上远在淮北的桓温和自家儿子郗超怎么想。
先得明哲保身,保住郗家的家底再说。
看看杜英仍然手按着的刀柄,这家伙摆明是南下来杀人的。
不顺着他的意思,郗愔担心明天等待自己的可能不只是软禁。
“乱起江左,系因陛下身边有奸佞作怪,并意图勾连鲜卑胡人,渡江南下,摧折社稷。
谢尚书在朝中孤立无援,小侄添为朝廷西北守将,自鲜卑南下之时便率军驰援转战。
如今外有胡人渡江,内有奸邪作祟,小侄愤恨之下,引军勤王,伯父认为,可有不妥之处?”
杜英笑问。
郗愔思索少顷,沉声回答:
“都督为镇守西陲之重将,肩负守土之责,理当坚守此地,不动半步。”
说到这儿,郗愔不由得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杜英的脸色。
杜英饶有兴致听着,示意他继续说。
“但山河破碎,胡尘南下,都督引军勤王,此三代之礼也、春秋之义也,合情合理,理当如此,此为大义!”郗愔当即抚掌、大义凛然的说道。
杜英不由得颔首。
论欲扬先抑,论引经据典,还是你们厉害。
三代之礼,当年商周时,分封诸侯勤王,是分内之事;春秋之义,春秋时节,诸侯仍尊周王,以有尊王攘夷之举。
杜英这个县侯,就应该这样办。
尊王攘夷、勤王救驾,可不就适合于眼前的局面、对应杜英的所作所为么?
这个舆论基调还是不错的。
果然专业的事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办。
但郗愔很快收了声,这,只是他给杜英找到的合情合理的借口而已。
这个借口,或许可以说服很多人,但是至少不能说服现在的郗愔,所以他少许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问道:
“余想问,仲渊到底为何而来?”
杜英瞥了郗愔一眼。
此般情况下,他不该有此一问。
可他还是问出来了。
郗家人不讨喜,果然是有多重原因的。
不过杜英倒不吝惜于回答:
“杀胡。”
“只是如此?”郗愔不依不饶的追问。
杜英这一次直接注视着他,郑重说道:
“胡人南下,扰乱江左,若无江左,则国脉动摇,人心思乱,酿成大祸。
或有盗贼窃国,妄立朝廷,或有胡人纵马,威胁侧翼,所以余需要一个稳定的江左,才能放心北伐幽燕,以灭鲜卑。”
郗愔喃喃重复:
“北伐······”
他旋即笑道:
“如此说来,都督和大司马······本不应该成为敌人。”
从骨子里,郗家就是坚定的北伐派,这是郗鉴的一生所为,为郗家换来的标签,所以和名义上北伐,实际上只想着划江而治、自成方圆的王谢各家、吴郡各家格格不入。
哪怕是沉迷道学、本应讲求无为,历史上的郗家两兄弟,却也多次出现在北伐之战的将帅名单中。
至于郗超,更是直接投身大司马帐下,以首席谋士的身份策划了大司马的西进、北伐等多次对外征战。
既然都是为了北伐,杜英现在和桓温之间虽不能说势同水火,但也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本不应该出现。
杜英轻轻摇头:
“大司马之所求,与我之所求,不同。
其求名也,而我,求地也。”
郗愔愣了愣,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桓温一直有“司马昭之心”,所以他需要北伐的大义名分,需要胜利来塑造自己光复故土的形象。
至于那故土,打下来了守不守得住,桓温并不甚在意。
名分有了就行,至少我打下来过,就比别人强。
而杜英虽然真正收复的北方故土很多,但是好像并没有大声吆喝过什么。
他想要的,是那些土地,是土地上的万民。
至于南方的人们,知不知道杜英做了这么多,虽然也很重要,但还在其次。
单纯就这点上来说,郗愔不得不承认,杜英的确比大司马做得好,做得多。
他们算不上同路中人,真正和杜英同路的,应该还是那些簇拥在他身边的关中文武们。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这些人是在埋头做一番事业。
只不过这一番事业,说到底,和桓温的最终所求是一样的,只不过每个人心中不同步骤的重要性不同而已,郗愔不相信杜英真的能大义凛然、心系苍生到功成名就之后归隐山林。
他,难道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
郗愔一直沉默不说话,这让杜英一边向前走,一边含笑说道:
“稳定京口,乃至于振臂一呼、号召江左群起勤王,余还需要仰仗于伯父呢,伯父可不能闭口不言、事不关己。”
郗愔好似才回过神来一样,微笑着说道:
“余只是想要确认一下,郗家没有站错队······目前看来是的。
都督尽管放心,身在其位则谋其政,余既以辅国将军之职镇京口,自然应当尽分内之事。”
杜英也微微颔首,郗愔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为辅国将军,名义上所管辖的范围可不只是小小的京口,只不过郗愔的身份敏感,所以他来京口有被排挤出朝廷的意味在其中,
因而郗愔一直没有想要扩展自己权柄的意思,一直到现在,看来真的到了需要他展现辅国将军之手腕的时候。
郗家,也不是任由建康府中的那些家族,任由皇权可以拿捏的。
“城中的六扇门何在?”杜英接着问身侧的疏雨。
殷举那个倒霉蛋儿,本来是身先士卒潜入广陵城刺探情报,结果不曾想到,鲜卑大军竟然突然开拔北上,并且把城中掳掠来的汉人民夫打包带走,殷举也被卷挟北上。
鲜卑人现在正是急缺苦力的时候,所以他身强力壮的,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逃出来。
而六扇门江左这边的事务,杜英也只能先交给疏雨了。
疏雨微微侧身,让旁边一名年轻人上前:
“六扇门京口统领林绥,参见盟主!”
以这个称呼开口,不用想也知道是关中盟林家的老人了。
“城中可供差遣的六扇门士卒有多少?”
“六扇门编内人手有五十余人,分散在各处商铺、报社之中,另外在城中······”林绥说着,抬眼看了一眼郗愔,止住话头。
第一二四五章 关中的暗子
“现在辅国将军是我们的战友,但说无妨。”
“在辅国将军、徐州治、晋陵郡府以及各处掾史府邸之中的还有十余人。”林绥赶忙回答。
郗愔顿时一脸黑线。
原来关中的手都已经伸到自己府邸之中了,他顿时一挥衣袖,连“都督”都不喊了:
“仲渊,是不是未免过分了些?”
“之前伯父是伯父,关中是关中,只不过现在才合二为一也。”杜英却并没有惭愧之意,“不过六扇门从不对自己人,所以辅国将军府邸中的探子,先撤去吧。”
林绥赶忙应诺。
郗愔也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杜英其实也是做给他看的,就是为了当着他的面表示撤走探子,以展示在杜英的心中,已经把郗愔当做了自己人。
郗愔承情,自然也不再多追究。
林绥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京口原本就是建康门户,不少商队都会选择走京口瓜洲北上南下,所以驻扎在京口的关中商队还有五支,并且掌控有店铺十余家,一旦需要人手,这些商队,都可以发动。
另外,《京口日报》和《北固山周报》,背后都是六扇门协调关中和本地商贾出资筹办的,报刊内容和发行时间,六扇门可以完全掌控。”
郗愔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原来自己案头上常备的报纸,竟然背后都有关中都督府的身影,在此之前,他还认为,有本地商贾和世家参与到其中,这报纸至少应该能够保证公平公正才是,却没有想到,自己所能看到的那些信息,
仍然还是六扇门,
是关中想要让自己看到的。
所以只是凭借着报纸,关中就能够对江左施加多少影响力?
毕竟在九品中正制制度下,真正掌握权力、左右局势的这些人,还是读书认字的,
所以一旦报纸煽动什么,
又会有多少人选择相信并且遵从之?
杜英当即开口解释:
“报纸报道之公正和详尽,本来就是报刊生身立命的根本。
伯父,
有一句话叫,
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
如果报纸总是在胡编乱造,总是在煽动引发一些子虚乌有的仇恨,
那么人们或许在一开始会上当,
可是渐渐地,就会意识到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自此之后,谁还会听信报纸的说法?
所以报纸的作用,
很大,
却也是有限的。”
“在有限的范围内,
添加少许春秋笔法、太史公说,
也是能够渐渐颠倒黑白的!”郗愔略有些不悦的说道。
“古往今来,
此皆有之,
又何止是报纸一家?”杜英好奇的问道,
“就在刚才,
伯父还帮着小侄正名来着。”
郗愔想到了自己刚刚为杜英想出来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南下理由,
虽然不能说字字句句都是错的,但是至少掩盖了很多不应当为大众所知的缘由。
岂不也是春秋笔法的一种?
郗愔无从反驳,
要说哪里不对,大概也就只有关中来江左开办报纸,
本来就居心叵测了。
可是之前并没有阻拦,甚至江左还将其作为关中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之一而敞开门来欢迎,
现在却在报纸已经有了很多受众之后,要将其连根拔起,
也说不过去。
只能期望真的一切都如杜英所言,
只是稍稍可能改变一下说话的语气,不会直接颠倒黑白罢了。
而且至少现在,郗愔意识到,京口,
不,应该说整个江左归属于关中的报纸,
都将会在自己的指挥下发声。
这种感觉······只能说真香了。
除了报纸之外,
郗愔也注意到了林绥刚刚提到的商队。
关中的商队,在需要的时候能够动员起来,为关中所用。
郗愔不知道杜英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也恍然意识到,这年余,到底有多少关中商队深入江左,而又有多少商队立足江左。
这些人,
全部都是关中埋下的暗子。
现在······也一样可以为自己所用。
真香!
这些关中的暗子伏手,
一一浮出水面,让郗愔惊讶之余,
也不知道应该是庆幸还是担忧。
庆幸在于,至少自己知道杜英都布下了多少局,而且好在这些手段都不是拿来对付自己的。
而担忧则在于,
杜英到底还有多少后手?
说话之间,已经行到徐州州治前。
自晋室南渡之后,京口瓜洲摇身一变成为沟通淮南江左的要冲,所以京口建城建码头,一座雄城拔地而起,自太兴元年,晋陵郡治自丹徒迁徙至京口。
同时,徐州南迁,州府便设置在京口,管辖京口和广陵这大江南北二城。
自从前些年荀羡北上,率军稳住彭城、邳州之后,世人一般俗称京口为“南徐州”,是曾经青徐世家豪门的落脚地。
不过京口毕竟位于距离建康府和吴郡都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处于朝廷中枢和吴郡世家之间,
很容易成为风箱里的老鼠,
并且青徐世家历经战乱,
南渡者寥寥,
也就只有一个郗家还传承下来,所以京口本地的世家势力远比不上建康和吴郡,更像是两股世家汇聚之处中间的缓冲。
这也就导致侨立之徐州,名存实亡,流民或是仍徘徊在淮南广陵,或是借由京口直接南下江左腹地了,很少有人会停留在此地。
也是因为京口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军事要塞,流民待在这里,很容易就被拉壮丁,因此大部分渡过大江的流民也都向南去了。
世家凋零,流民星散,北方曾经为要冲通衢的徐州,在京口其实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眼前的这个徐州州治府邸,倒是在不久之前还真的迎来了主官。
何放到底还是知道不能把郗家得罪死,所以他在京口的时候,没有直接鸠占鹊巢,霸占郗愔的辅国将军府邸,而是驻扎在了这州治府中。
如今放眼京口,适合当做杜英落脚之处的,自然也是此地了。
“余还得感谢何放,帮忙把屋子收拾出来了。”杜英拾阶而上,看着两侧厢房还灰蒙蒙,甚至有破败坍塌之处的庭院。
郗愔却有些头疼的说道:
“都督,重点不在于此地可为落脚,而在于后院之中,还有一位······”
“哦?”
“余姚公主殿下,之前一直住在后院。”郗愔提醒道,旋即无奈的补充,“按照朝廷之前的旨意,应该称呼一声新安长公主了,只不过册封的诏书还没有下来。”
第一二四六章 早知道不用“清君侧”了
当时入城的时候,司马恬倒是曾经提到过,此次议和准备的岁币以及准备和亲慕容氏的余姚公主都已经在京口城中了。
不过杜英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突然间意识到,这位余姚公主,好像还是司马昱的女儿来着?
之前的婚事,是许给了桓家的桓济,只不过桓济那倒霉孩子,就算是被家族推出来当和皇室联姻牺牲品的命都没有,现在还被软禁在长安,杜英都不知道他在他爹那里还有没有多少价值。
司马昱显然也不觉得这门亲事还有可行性了,尤其是之前桓温提兵直奔姑孰的做法,更是让司马昱直接断了安抚桓温的念头,尤其是在外还有杜英作为对桓温的掣肘,他也就没有必要搭上一个女儿。
“封长公主,按辈分算是合适的。”杜英徐徐说道,“但是余姚公主之前还是郡主吧?”
长公主,是皇帝的姊姊,现在的小皇帝还没有成年加冠,甚至还没到适婚年龄,所以余姚公主的确是他的堂姐,但长公主本身一般也是皇室嫡系公主才能有的称呼,现在直接给余姚公主加新安长公主,无论是封地级别还是尊称,都上了一个台阶。
足以说明司马氏对此事的重视。
“不错。”郗愔颔首,他被软禁的这几天,
阅读报纸的资格还是有的,
所以知道了建康府发生的事,“是褚太后以余姚公主至善至孝为名力主,谢尚书虽有反对,但是最后也不了了之,
只能遂着太后的心思。”
至善至孝,
牵扯到皇家,这就是说不准的事了,
谁知道余姚公主是不是真的对褚太后孝顺的很,
但是太后说了,自然就不能有人直接跳出来质疑,
再加之册封公主又不是册封太子,
世家们本来就对此不敏感。
而且褚太后的这般操作,几乎是在明摆着告诉谢安,皇室有以新安长公主和亲之意了,加封完公主,
之后说不定就要开始扯皮和亲的事,
这也是自汉代以来的常规操作。
明牌操作,
反而能够让谢安心中更有数一些。
奈何谢安也没有算到,
皇室竟然狠辣到,
能够这边在朝堂上宣布此事,
那边就已经把人送到了京口,
不管朝堂上能够争辩出来个什么所以然,
人都已经被接到北方了,
木已成舟,南北两朝皇室再大肆宣传一番,
世家诸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甚至司马恬本人,也应该算作司马昱派到北方去,
护送公主出嫁的使臣。
只不过局势变化太快,慕容儁放弃从京口南下,
司马恬自然也只能灰溜溜的回撤,新安公主也待在了京口没有能北上。
“麻烦啊。”杜英叹了一口气,
“既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
还得对这些皇族客客气气的,早知道就该换个说法了。”
郗愔:······
请收起来你的大胆想法。
“那请伯父为引,拜见一下长公主吧,也算是打个招呼,
就请长公主好吃好喝在这里待着,关中兵马也不会入内叨扰。”杜英径直说道。
“善。”郗愔连忙点头。
这符合他这个保皇北伐派的预期。
————————-
风雪呼啸不止。
天色倒是逐渐转亮。
杜英和郗愔穿过后院回廊,
回廊内外,
之前扈从公主而来的皇室禁卫或是逃散,或是已经被关中王师拿下,如今都换上了腰挎横刀、目不斜视的杜英亲卫。
疏雨伸手按着刀柄,站在回廊尽头,尽头的二层小楼下,几名侍女瑟瑟缩缩的挡着门,大概也是因为看疏雨是个女儿家,
所以还有胆量站在门外吧。
看杜英过来,
疏雨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
“已经禀报过了,
殿下正在梳洗,请公子和将军暂候。”
郗愔和杜英对视一眼,神色怪异。
这时候,
还梳洗?
这位殿下还挺爱干净······
“不对!”杜英突然反应过来,他陡然提高的声音,让疏雨和堵在门口的那几个宫女都是一个激灵。
杜英环顾一周:
“小楼后面有人驻守么?”
“后面是花园,已经年久失修,假山倾颓、长满荒草了,人进不去······”疏雨下意识的回答,旋即也意识到不对。
而杜英的动作更快,他已经迈上台阶,横刀拔出少许,刀光闪动,“哐当”吟鸣,站在门口的几名宫女下意识的想要伸手,
可是杜英直接撞开她们的手臂,伸手拍了拍房门,
也不等屋子中有没有回答,
抬起一脚就踹在门上。
“砰!”一声门栓断裂的巨响。
杜英直接抽刀,
冲入屋内。
“公子小心!”疏雨已经疾步跟上来,
护在他身侧,“万一有劲弩之类的,太过危险!”
杜英扫视了一圈一层,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周围的家具都是一副整整齐齐,很多角落里都还有灰,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了,甚至靠近花园一侧的窗户都是被木条封住的,应当是在此之前封存,为了防止盗贼进入。
可是杜英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即使是公主殿下在楼上,也应该有所察觉了,然而并没有任何回应。
疏雨这一次学聪明了,抢在杜英前面登楼,杜英的袖子也一抖,袖箭滑了出来,跟在疏雨的后面。
来到二楼,这里的确是女子闺房装扮,相比于一楼,可谓是一尘不染。
转过屏风,两人都是一惊。
二楼面向后面花园的窗户,已经敞开,正一摇一晃,而用床单之类的东西做成的绳索,还挂在窗户边缘上。
整个二层闺房中,哪里还有人影?
疏雨顿时脸色一变:
“公子,属下失职······”
杜英自顾自的走到床榻边,用刀挑起来被褥,被褥凌乱,可想而知,主人奔逃时的惊慌,而旁边衣架上衣裳也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缺失空当。
杜英旋即走到窗户边,向下看去,正好对上已经绕过小楼、合围过来的亲卫们的目光。
楼上看楼下。
面面相觑。
杜英拍了拍头,朗声喊道:
“搜,跑不远,就在花园里!”
亲卫们自知渎职,纷纷点燃火把,涌入花园。
杜英则直接从窗户中翻出去,抓着床单滑落到地面,身手矫健之处,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堂堂都督。
疏雨忙不迭的跟上,手忙脚乱之下,反倒是落地不稳,被杜英伸手兜了一下腰,方才堪堪站住。
第一二四七章 雪中的跑路公主
老夫老妻了,搂个腰自然是轻车熟路,杜英捏了捏表示:
“需要锻炼了。”
那是因为冬天的衣甲厚实了些,我腰上有没有长肉肉,你前两天刚刚检查过······疏雨也自知二层楼滑下来都没站稳,是自己着急了理亏,但还是很快反击:
“公子以堂堂都督之尊,怎能行此涉险之举,若是······”
“好了好了,我错了!”杜英赶忙伸手想要去捂住她的嘴。
真是怕了你的唠叨。
而且下一步就开始抬出来阿元的名字压我。
这就更让杜英心生愧疚,毕竟今年答应了阿元回去过年。
结果倒好,江左这么一乱,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
不管杜英此次南下,到底是为了大局,是为了解救此时在建康府中装模作样、唱空城计的谢安,还是为了什么,至少他答应了谢道韫的没有能够做到。
而且现在还得顶着呼啸的雪,和一个皇家公主玩捉迷藏!
这都叫什么事啊。
杜英如是嘟囔一声,提着刀也往花园中走。
怪石嶙峋、四周都是坍塌的废墟,也不知道那个有胆量直接从二楼跑路的金枝玉叶,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雨儿,你猜她能不能翻得过去后面的围墙?”
“围墙外面有士卒驻守,正是因此,属下方才疏忽了。”疏雨面无表情的用目光扫来扫去。
杜英不由得侧头看她,都是一张床上的蚂蚱,
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一本正经的神情之下,
恐怕早就已经把跑路的公主殿下炮制千百遍了。
嗯,这场景想一想好像也不错,我可以旁观的。
“所以就在这园子里面喽?”杜英抬高声音,音调在周围的荒芜中回荡着。
根本就是在吓唬躲在这一片荒园中的小奶猫。
疏雨跳上一块石头,
已经有几个亲卫爬上了倾塌的假山高处,
这是他们刚刚行过的地方,所以疏雨也就随便往两块石头之间扫了一眼:
“新安公主是女儿家,
身材必定纤弱瘦小,
所以这些石头缝也得好好看一······”
她的声音顿住了。
石头缝里,也有一双眼睛在看向她。
惊恐的瞪大。
目光交错,
接着,
石头缝里的那道身影一闪而过。
疏雨抽刀,一撇头:
“池塘!”
杜英本来就跟在她的后面,接着也看到了一道纤弱身影慌不择路的从假山之中冲出来,而她所出的位置,
是只剩下污泥和残冰的花园池塘。
脚下一滑,
少女直接以“狗啃泥”的狼狈姿态摔入池塘中。
杜英则紧跟在其后,
纵身越入,
直接伸手把少女扶了起来。
“叮当”一声轻响,
箍着秀发的小小玉簪掉落在碎冰上,
砸出清脆的响声。
云发披散,
少女跪倒在池塘污泥和冰水之中。
呼啸的风,
卷动着纷纷扬扬的雪,
落在她的肩头。
杜英抓住了她的肩,入手出一阵冰凉,
他这才意识到,少女应当是在睡梦之中惊醒,
不知道乱从何来,所以在侍女的帮助下夺路而逃,
哪里还有时间想着披上衣衫?
难怪刚刚衣架衣柜,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杜英解下来大氅,
覆在她的身上。
少女迟疑片刻,
还是轻轻颤抖着伸手拉紧。
杜英这才后退两步,拱手说道:
“关中都督杜英,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杜英直接把这件事定义为“救驾”,
反正吓着公主的是“犯上作乱”的何放,自己的救驾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回答他的,
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显然从来没有踏足风雪和污泥的小奶猫彻底被吓坏了。
“公子让开,
我来吧。”疏雨没好气的从杜英身边越过,蹲下身,凑到少女的耳边,低声和她说着什么。
少女这才停止颤抖,一缕秀发被拨开,露出被风雪吹打的发红的半边容颜,她好似用惊奇的眼神看着疏雨,
大概在诧异于这位姊姊身披衣甲却是女儿身。
而疏雨伸手扶着跪在那里的新安公主缓缓站起来。
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张,
少女低低的说了些什么,疏雨当即开口转述:
“殿下多谢都督救援,
请都督在前堂等候,殿下先行更衣沐浴。”
杜英无奈的笑了笑,的确,
疏雨跟在公主殿下身边更合情合理,所以他摆了摆手,周围紧张兮兮的亲卫们这才徐徐后退。
而疏雨则扶着少女向小楼走去,路过杜英身边,她用警告和警惕混杂的眼神看向杜英。
杜英:???
这是什么表情,翻白眼确定不是在吃醋?
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所以杜英只能扭头看向那些亲卫们:
“人看不住,还抓不住,要你们有何用?!绕着这府,跑十圈再回来!
真是丢人!”
亲卫们自然知道今天晚上的表现太过拉胯,反应没有都督快,抓人没有疏雨统领细致,一个个闷着头应诺。
“本将也有错在身,以至于惊扰公主。”疏雨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等公主安顿下来,本将随你们一起。”
亲卫们顿时更加羞愧,自然知道疏雨统领是因为风雪交加之际,
认为没必要让手下站在花园里吹风,
所以才让他们只是把岗哨布到小楼下,
结果他们不但没料到公主会跑路,更是差点儿连人都没搜到,简直辜负了统领的信任。
杜英对此并没有插话。
疏雨也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亲兵头子了,自然有她的御下手段,她想要恩威并施还是同甘共苦,杜英并不插手。
反正亲兵队伍带不好,自己也有别的人选可以换上来,疏雨就算只会给杜英暖床,杜英也不会舍得这个随着自己吃冰卧雪的小护卫的。
护卫不了我,那就我来护卫你嘛。
家里从来都有她的一双筷子。
大概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跑路行为给身边的姊姊带来了麻烦,新安公主低声说了句什么,疏雨则肃然回答:
“护驾来迟,本就是属下之过,殿下切莫自责。”
杜英则正想要回去,却突然在泥地中看到了什么,伸手捡起来。
却是刚刚新安公主掉下来的玉簪。
他擦拭了污泥,收入袖中。
转回小楼前,郗愔还站在那里。
自杜英冲入小楼,整个徐州治上下都直接戒严,郗愔也被一左一右两名杜英亲卫看住。
看着杜英已经没有了大氅,身上也有斑斑点点泥泞,再看到被疏雨扶着的少女,身上裹着的大氅好像有点眼熟,不由得惊奇的看向杜英。
你们在后院折腾半天,在干什么?
堂堂都督和娇贵的公主一起在泥巴地里扑腾?
第一二四八章 打不过,告辞
杜英无奈的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接着,郗愔和他都叹了一口气。
不愧是司马家的人,跑路天赋满分。
要不是疏雨心细,说不定······还得折腾上小半个时辰才能抓到人。
杜英刚刚打量了半天那座假山,也不知道这只娇生贵养的小奶猫是从哪个石头缝里钻进去的。
“只要殿下没有受惊就好。”郗愔下了结论,“不然的话,可当真不好交代。”
新安公主现在的身份也很敏感,既是司马昱想要急切落实其和慕容氏之间合约的人证物证,是到时候各家联合问罪司马昱的撒手锏,而且也是不折不扣的金枝玉叶。
当她被册封为公主的时候,其实已经相当于归入先帝一脉,是陛下的长姊,而不是之前的郡主、会稽王的女儿了。
杜英既然是要“清君侧”,那自然不能把陛下的长姊也给清理了。
根据目前次第粉墨登场的这些世家子弟们来看,这一场变乱,司马昱俨然也是筹备良久、后手众多,几乎已经把诸多被打压、郁郁不得志的二三流且要沦落到寒门的世家团结了起来。
所以到时候清算,如何划定界线、罗织罪名,也是个讲究的问题。
牵扯的人越多,外面的局势越是不稳定,恐怕就越得想办法从宽,以安抚人心,免得这些世家真的鱼死网破。
因此会稽王是会稽王,
皇室是皇室,
哪怕是褚太后甚至陛下都有可能,或者说百分百有可能牵扯到了这场变乱之中,却也必须要当做他们只是为奸邪所控,身不由己。
这既是为了避免扩大清算的范围,
让事态直接向着杜英和谢安联手都不可控的地步下滑,
也是为了让诸如郗愔这种比较坚定的保皇派开始摇摆不定,怀疑杜英和谢安的用心。
毕竟······杜英也是谢家女婿啊。
一想到若是杜英真的爬到那个位置上,
郗家和谢家就是两支外戚,
一旦外面局势稳定,就是两支外戚开撕的时候。
郗愔打了一个哆嗦。
对上谢安,
撕不过,
告辞!
杜英看着郗愔的神情阴沉变化不定,根本没有想要藏着收着的意思,顿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他哪里能够料到,
自己的这位便宜伯父,
思绪都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好轻咳一声,
提醒道:
“伯父,
公主殿下一番折腾,
也是疲惫了,
既然殿下无忧,
那我们也不必在此等候,
不如先挪步前堂,京口还不算烂摊子,
好收拾,可是这江左,
可就不好收拾了······”
郗愔连忙点头:
“合该如此,都督请!”
杜英看着恍然回过神来的郗愔,
挑了挑眉。
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郗愔也一边走,一边偷眼看向杜英,
所以,
那个位置你眼馋么?
其实真的要往上爬的话,郗家也不见得不会出力,毕竟自家弟弟其实已经在建康为关中奔走了,不是么?
两个人不算各怀鬼胎,
但也都心思沉沉,保持缄默。
而小楼上,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小缝隙,
接着冒出滚滚热气,顺着窗户缝儿溜入寒风之中。
窗户缝里挤进来一只眼睛,悄咪咪的向下打量。
“殿下?”身后屏风外,传来疏雨的疑惑询问。
显然是听到了开窗户的声音。
新安公主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的用力关上窗户,讪讪回答:
“没,没事,
就是有点热而已。”
疏雨不再吭声。
而泡在浴桶中的少女,
双腿缓缓蜷起,抱着双膝,
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已经微微发凉,外面响起了疏雨吩咐宫女的声音。
疏雨现在身兼保护杜英以及统筹江南六扇门情报的重任,
当然不能和保镖一样盯着长公主。
长公主缓缓起身,在蒙蒙水汽之中,粉拳轻握,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
长安,都督府。
自杜英从许昌短暂休整之后再一次南下,而河东王师也在雁门关频频有所动作开始,都督府就已经越来越冷清了。
盖因大量的中层和基层官吏被抽调到前线或者沿途保证信息的流畅、粮草的转运以及本地的安稳,散作满天星一般。
这也就导致原本可以聚在议事堂上规划讨论的掾史们,此时不得不下沉一线,承担起原本属于手下左右副手的重任,以让他们能够离开长安或者也跟着下沉更前方。
这也就得益于杜英走之前做出的规划,如今关中新政的确在按照杜英规划好的向前走,其实也不需要有人在最上面时不时的调整方向。
朝令夕改,
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切都还需要时间的延伸,
带来财富的积攒和技术的沉淀,
才能让人真正的感受到新政带来的好处,
感受到整个生活方方面面的改善。
如今的关中,
也只能说在工商业的发展和对外沟通开放上略有缩成罢了,距离杜英所设定的目标还远。
所以大家也都不急于一时,揠苗助长,有害无益。
当然,也应当归功于杜英组建起来的参谋司,如今官吏们正分派往四面八方,但是张玄之主持的参谋司,是一直铁打不动的,他们负责把杜英提出的战略计划转变为一条又一条可以让各方官吏们参考、遵循的计策方略,再由这些派往各处主持新政工作、已经有些经验的官吏们结合本地的情况落到实处。
因地制宜,注重结果,不强求完全遵循都督府制定的方案,不以条条框框完全限制住每个地方的发展,以避免形成模板化,反而丧失了独特的竞争力。
“都督府,到底是代表权威,代表都督的。”
空荡荡的大堂上,正站着翻看公文的男子,微笑着问道:
“所以又如何让地方上能够放开手脚?”
站在他的身后,张玄之挠了挠头,笑道:
“大方向上呢,一向是都督亲自制定,所以大家愿意相信,愿意遵从,而小细节上呢,则主要是参谋司进行填补,结合有参谋司的理解和一些实际案例。
当然,因为都督的想法,众所周知的与众不同,却又往往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所以这些实际案例呢,我们也只能找来一些反面的,仅供参考。
愿不愿意参考,我参谋司真的管不住悠悠之口。”
“哦,明白了。”男子笑道,“算作威胁,对吧?”
第一二四九章 他们夫妇没做的我来做
这些细节方案,参谋司制定好了,然后给出了例子,告诉下面的官吏,我们认为是这样办的,如果不这样办,某年某月某地,出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最终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冲突和损失。
所以诸位不想按照我们说的办也行,那就要有自己承担风险的自觉。
张玄之摇头说道:
“不算是。都督称之为‘专家建议’,可是‘专家专家’,术业有专攻,方可称之为‘专’。
参谋司虽然选的是书院之中的尖子、世家之中的玉树,但是说到底大多数人都还年轻,有少数几个年长的,诸如张平张大叔,平时也是谨言慎行,除非坚持去问,否则很少会提出建议。
所以我们哪里敢称专家?只能说是略懂略懂罢了,专家之谓,折煞人也。
所以为了列出来这些条款,我们也是跑东跑西,去各处详细询问,自己先弄明白了,方才敢提笔。
到时候,
若是这偌大的三州之地,
都按照余所建议的去做了,却出了问题,那岂不是余来承担责任?”
说着,张玄之小脸儿一垮,
苦哈哈的说道:
“刺史!我还是个孩子啊!”
站在那里的男子,
不是别人,正是并州刺史,
领雍州别驾,
王猛。
他愕然回过头,看了一眼张玄之,
随意笑道:
“你不说,
真的都快忘了。”
张玄之顿时悲愤的说道:
“不能因为余之上有谢阿羯这个‘神仙’,就觉得我也应该是这样的。”
他把“神仙”两个字咬的很重。
好似说的不是神仙,而是魔鬼。
听着张玄之的吐槽,王猛一时默然。
“刺史,
你也这样认为,
对不对?”张玄之旋即激动的说道。
王猛轻笑:
“不,
只是在你的身上,
恍恍惚惚看到了一些人的身影。”
“嗯?”
王猛负手,
悠然说道:
“十年前的我,
五年前的仲渊······”
张玄之:······
和你们这些变态妖孽同伍,
请恕我不配。
王猛也不再和张玄之开玩笑,
收起来笑容,
沉声说道:
“如今关中左右开弓,都督更是率军深入江左,
看似威风之后,实际危机四伏,
尔可明白?”
张玄之也肃然说道:
“这是自然,自都督南下之后,
由谢夫人代领关中,但谢夫人终归比不上都督一言九鼎,
有些话可以说,
有些话只能多加斟酌,以提醒而不是命令的方式传下去。
此萧规曹随也。
然,都督非是萧何,其规未完,
多有疏漏之处,本就需要我等修补,
因而谢夫人只能随之,
长此以往,则积重难返。”
王猛颔首,低声说道:
“是啊,仲渊本来就不是萧何。
在前面打打杀杀的,一直当甩手掌柜,说自己是萧何,他也配?”
张玄之:······
刺史是都督的师兄,
可以吐槽,
我可不敢附和。
否则刺史到时候就会震惊的告诉都督:师弟,我说你两句也就算了,
咱们谁跟谁?没想到张玄之那小子也敢说你!今日便大义灭亲,这大舅子,不要也罢!
诶不对,
等等,现在还不是我妹夫呢。
不过刺史要当我妹夫,家里恐怕恨不得妹妹今天就过门。
别说一流了,都快被从吴郡二流世家之中踢出去,至今都已经没有人说“顾陆朱张”这个名号的吴郡张家,才不会舍得王猛这条大腿的。
所以张玄之立刻打蛇随棍上:
“都督有远谋,志在千里,而刺史有实干,脚踏实地。
所以都督没有来得及管,谢夫人不好越庖代俎来管的,刺史来做,便是最合适不过。
刺史,才是萧何也!”
王猛看着一脸谄笑的大舅哥,想到了刚刚张玄之还在自嘲年纪小,顿时忍不住有些惭愧。
我家彤云年纪更小来着······
师弟来的书信里,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老牛吃嫩草”的鄙夷。
所以反倒是被张玄之说的不好意思的王猛,
果断的转移话题:
“其实主要还是给各个掾史的权柄太大了。
现在正是关中高歌猛进的时候,
给手下放权也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偏生都督不在,所以难免有些人开始忘乎所以,忘了都督一开始交给他们的是什么任务。
是不是萧何,余不知道,但是这个恶人,总要有人来做,仲渊他们夫妇,跑的痛快,那谁来做?
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余头上喽!
关中的情况,来的路上余也已经有所了解,需要让这些在各自的方向狂奔不说,还想不断地插手和干涉别的方向的家伙们,收收手了。”
看王猛随随便便说出来的模样,张玄之已经明白,王猛肯定不是简单了解过,而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定策。
人在千里外,翻覆一州地。
我妹夫能做到这一点,很奇怪么?
张玄之当即连连点头:
“所言在理,所以是要建立对下面官吏的监察考校?”
王猛不由得用赞赏的眼神看了一眼张玄之。
不愧是仲渊看重的人,上道!
张玄之当即从桌子上抽出来一沓公文:
“参谋司在此之前就已经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有一些想法,还请刺史过目。”
“不错。”王猛赞赏一声,一边拿着公文,一边说道,“先去长安城周边走一圈吧,算起来也已经有数月没有返回长安了。
这偌大的长安,日新月异,若是再不抓紧看着点,都不知道要长成什么样子了。
树,向上长,开枝散叶,都没有问题,但是,只要余在这里,就不能让仲渊种下的这棵树长歪了。”
一边向外走,王猛笑着换了块腰牌。
雍州别驾。
他现在是以此身份,代都督府事务,坐镇长安。
在都督不在的情况下,名正言顺。
之前谢道韫坐镇长安的时候,就是因为身为女子,多少有点儿后宅干政的味道在,所以谢道韫本身手腕能力虽然出众,可是下达的命令,权威性和约束力,便弱了几分。
但现在的王猛不同。
他的腰间,一边挂的是腰牌印信,另外一边,挂的则是横刀!
所以他所站的位置,好似是萧何张良所在的位置,但是他的行事风格,绝对和他们不一样。
毕竟他们有着不一样的上官。
已经不能说杜英放给了王猛多少权力,而是,王猛想做什么,杜英都不会过问。
把这长安掀翻了天都可以。
当然,杜英舍得,王猛还不舍得呢,这偌大的长安,也有他的心血。
第一二五零章 年长的妹夫和年幼的大舅哥
而如今,有些人太过火了,想要葬送他们的心血,那就要问一问王猛腰间的横刀,刚刚受过河东风雪的打磨,锋锐否?
张玄之急忙追上王猛,他总觉得王猛身上若有若无的在散发杀气,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对谁动刀子,直接问的话又显得刻意,万一自己这位准妹夫觉得他是在试探口风怎么办?
所以张玄之只好先从远处问起:
“刺史此次返回长安,恐怕也要久留,河东那边没事么?”
“雁门,这个冬天便是囊中之物了。”王猛笑道,“沈劲出岢岚而截断桑干水,云中鲜卑兵马未多阻拦,雁门为孤城矣。
现在之所以还留着雁门,不过是为了减少伤亡,并且在邺城谈判的时候,还能给鲜卑人一个台阶下,让他们认为,自己所做出的一些让步,可以换来雁门守军的安然北撤,换来双方在河东的相安无事。
毕竟这个冬天,可不好过,草原上的各部虽然星散,但对南下劫掠的诉求却是相同的。”
在张玄之的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盘算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舆图,所以他直接接上王猛的话茬:
“上郡、灵武等地,都已千里荒野,之前的战事中完全打烂了,要一直南下跑到新平、北地才可以,所以草原各部看中的,必然不是实力不清且路途遥远的关中,而是云中和幽州。
鲜卑十万大军南下,留守兵马又被牵制在邺城周边和太行、王屋,所以雁门的守军虽然不多,若能在如今绝境之中,换他们平安北上,鲜卑人也是愿意的。
因而,如今雁门之局势,无外乎鲜卑人开门北上,又或者我军围困到死,已无区别。”
但张玄之并没有因此舒展眉宇,他一边随着王猛翻身上马,一边问道:
“河东之局,难不在雁门,雄关漫道,却为人之所造,则定能为人所克。
其难,在内外之忧也。
外忧已破,内忧何解?”
河东其实最难缠的,还是那些河东世家,对此,已经在参谋司担任高级参谋的前河东割据势力老大——张平,深有同感。
他们不但会限制河东施政的推进,在地方上自成一体,而且还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不断地吸吮官府的营养,以肥自身。
王猛笑道:
“恩威并施,祸水东引。
之前围攻雁门,军粮不济,余下令世家们缴纳钱粮,供应军方。其见王师军威严整,也就只能先应了,但是必然是憋屈且不情不愿的。
而如今,关中一旦和河北签订通商协定,那么近水而能捞月者,谁也?”
“河东世家!”张玄之恍然。
对于憋在山河表里,河东山沟沟里的世家们来说,河北,就是一大块肥肉啊!
所以通过太行八陉,他们会如狼似虎的扑向河北。
风险虽然高,但是背后有他们相信且慑服的关中王师作为靠山,那么这就值得一试。
关中的血,他们可能得提着脑袋去吸,而河北的血,他们撑死天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至于把整个家族搭进去。
而对于关中来说,和河北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协定的签署就直接有所改善,大家该打仗的打仗,该赚钱的赚钱,你情我愿,虽然魔幻,却也符合双方需求。
所以在这种微妙的关系下,关中也不可能直接一股脑的把手中的商业力量都倾泻向河北,万一哪天鲜卑人不打招呼直接翻脸,岂不是全成了沉没成本?
河东世家愿意为关中之前驱,王猛求之不得。
赚了,这些河东世家也得给关中表示表示,而且在关中新政大框架之下,这些钱财不可能完全被他们中饱私囊。
不需要关中去劝,他们也会意识到关中之强横从何而来,所以他们更会倾向于选择和关中的商贾、工坊合作,有样学样,在太原、在蒲坂等重镇或者通衢之地建设市集工坊,以跟上关中赚钱的潮流。
赚钱嘛,不寒碜。
至于赔了,关中无论是拉他们一把,还是给他们兜底,都能够趁机半强迫着他们和关中深入合作,把这些世家融入关中新政里。
不管是赚了还是赔了,殊途同归。
盖因关中新政,如今所带来的财富和团结起来的力量,已经足以证明其为潮流所向。
关中站在潮头,便会一直向前,稳赚不赔。
“那若还有顽固不化的呢?”张玄之又问。
王猛笑道:“那些剩下的,王文度可不是吃素的。”
王坦之现在一心想要做推动世家以一种更温和以及更能接受、更能确保世家所剩利益还足够充足的方式融入关中新政。
谁要是站出来反对,王坦之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能被王羲之从琅琊和太原两个王家所有子弟之中选拔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善茬?
“也是,刺史能放心前来关中,必然已备有后手,是小弟多虑了。”张玄之感慨。
王猛却摇了摇头:
“其实你问的很好,面面俱到。
毕竟余对于关中的所有判断,也都是基于之前抄送的公文。人对事情脉络的掌握,纵然眼见不一定为真,更何况道听途说,经人人之口转述而来?
所以余接下来行事,或许有乖张专断之处,或许有过犹不及之时,自然也期望玄之能及时提醒纠正。”
张玄之愣了愣,看了看王猛腰间的刀,有些犹豫。
万一你要杀人,我要拦着,那把我一起杀了怎么办?
他和王猛共事时间不长,但对于这位都督无条件信任的师兄,也是早有耳闻。
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河东世家能被他压服的大气不敢吭一声,敢说这背后没有什么抽刀子的行为?
毕竟能让世家乖乖雌伏的,大概也就只有比他们更硬的拳头了。
王猛无奈,微笑着说道:
“余此次回关中,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想要向令尊提亲。”
张玄之的脑海中“轰”的一下炸开,他其实很想委婉的试探一下王猛对婚事的态度,却没有料到王猛直接就甩了出来这句话,所以他艰难的挤出来一句:
“舍妹,舍妹现在还小······”
毕竟对抱上王猛这条大腿,张家上下是没有意见的,但终归大家之前不熟,张家也想先看看这位王刺史到底是什么为人作风,而且和杜都督之间的关系,真的和众人所说的那般坚不可摧么?
第一二五一章 僵持不下的谈判
张家目前虽然对这件婚事持支持态度,但是也不想这么快就下决断。
他们的最终目的,其实是想要借助王猛,把自己绑上元从派系,甚至和杜英建立间接的关系。
毕竟吴郡世家对于是不是要和关中全面合作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
这让已经基本全家搬迁到关中的张家,不得不选择后路,不想再事事处处跟着吴郡世家走,否则到时候说不定直接被吴郡世家给卖了个底朝天。
张家已经落魄至此,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再走错了。
张家,没有机会,所以必须要确保,王猛真的是杜英无条件、或者至少是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信任的人,这样才能让张家找到一条稳稳的船。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直接和杜英建立联系,变成杜英的亲信。
未来,这位杜都督是要走上那个位置的,只是成为杜英的亲信而不和其余的臣属建立联系,那么反而就会变成被朝堂上排挤的孤臣。
张家,倒没有做孤臣的勇气。
现在这小小的都督府议事堂上就已经有诸多妖孽了,张玄之可不想有朝一日和这些抱团站在一起的妖孽们唱对台戏。
张玄之的话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来,但很快又收住了声音,有些后悔。
王猛是何等聪明的人?
自己直接这样说,那简直就差把心思直接写在脸上了。
“我愿意等她长大。”王猛脸色阴沉了几分,径直丢下这么一句话,
催马。
张玄之微微错愕,
有旋即松了一口气。
王猛显然是读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只不过并没有打算直接戳破张玄之的尴尬,直接回复了张玄之的表层意思。
但是王猛对于张家深层次意思是什么态度,看他的脸色就可想而知。
不过,
不满归不满,
只要没有把话直接敞开了说,那么就是有回旋余地的。
张玄之一边拍马追赶,
一边暗暗琢磨,
自己应该怎么把此事和爹爹交流?
难道告诉爹爹,王猛能说的这般信誓旦旦,
要不咱们就押上去了?
——————
邺城。
梁殊皱着眉,
听手下的几名参谋低声讨论。
谈判真正开始之后,梁殊方才意识到,鲜卑人的态度虽然很热情,但是他们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谈判进行的极为焦灼。
双方就条款的每一条,
甚至每一个用词,
都句句斟酌、字字推敲,
求得就是一个公平公正,
谁都不想在任何一个字上露出来半点儿自己这边低人一头的意思。
自家做出的让步,
要美化和修饰,
而自家得到的好处,
要想尽一切办法突出。
以至于梁殊甚至都有些怀疑,
自己是不是跑到邺城来和这里的世家子弟们玩文字游戏的。
不过,
这也是由于其实对通商的大框架,双方并没有太多异议,
所以真正值得推敲的也就是下面这些小条文了。
鲜卑人是不擅长这个的,所以慕容楷在拟定了大方向之后,
就直接把细节谈判交给了那些跃跃欲试的世家子弟。
无论是封家、李家这些从辽东就跟着慕容氏打天下的世家,还是崔家、贝家这些河北老牌世家,
本来就对这通商很反感,奈何汉人的话语权根本不足以影响慕容楷做出决断,
所以他们也就只能尽可能的恶心一下梁殊,
同时把这份在他们看来怎么都是“丧师辱国”的盟约变得更好看一些了。
但是他们的这些想法落到实际,就变成了一直在拖延时间、纠缠不清,让梁殊很是头疼,不得不怀疑,
慕容楷到底是因为在这上面真的不懂,还是在先用大框架稳住自己之后,
再想方设法的把这件事向后推?
若是这样的话,
那慕容楷在犹豫和等什么?
梁殊敲了敲额,沉声说道:
“今天下午的谈判,我们不能再用之前的思路了。”
参谋们顿时抬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梁殊突然这么说。
“当时前来邺城的时候,刺史就曾派人前来传讯说:宜速战速决。现在我们已经不知不觉的被这些人给拖了两天。”梁殊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和慕容垂一开始所展露出来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么,
到底是慕容楷擅作主张,
还是手下这些恶犬们不知好歹呢?”
一名参谋果断的说道:
“在鲜卑国中,汉人世家的地位一直不高,
在辽东时,尚且因为收拢北上流民之故,慕容氏对其多有拉拢。
而自慕容氏入主邺城,
则开始注重区分、平衡汉人世家,将辽东和河北的世家分开,以至于现在汉人之中又隐隐分作两派,相互攻讦,只有在真正同时威胁到他们两边的时候,才会齐心协力,却也往往是貌合神离。
就比如此次谈判,我们便注意到,他们就应该在何处设置通商之大集市便吵得不可开交,都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和关中有直接的商贸往来,既是担心关中的行为和思想影响到他们对本地的掌控,也是想要充当中转的作用,避免关中货物直接销售到本地,影响到他们从手下的其余小世家、小坞堡处获利。
所以我等认为,
这些汉人世家子弟,不过是只看一家一户之得失的鼠目寸光之辈。”
梁殊笑道:
“鲜卑人作为他们的主子,自然知道这些恶犬们的秉性,却还是把他们放出来,一边咬人,一边互相咬。
这是······故意的啊!”
诸多想法,之前还是杂乱无章的话,那么现在就已经汇聚在一起,在梁殊的脑海之中流窜,让他逐渐梳理出来了一条脉络。
旋即,他撑着桌子向前探身,激动的说道:
“余好似明白了刺史一直以来的意思。
即刻派人前去下帖,余要拜会慕容······”
他的声音顿住,犹豫了一下,在参谋们面面相觑的神情之中,话音一转:
“慕容楷!”
参谋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跟着梁殊这一路走来,他们和这位掾史之间也建立起了充足的信任,当即应诺。
梁殊则沉声说道:
“还有,把那把金刀拿过来。”
当那把之前被梁殊认为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作用的金刀再一次放在他案头上的时候,梁殊伸出手,想要抚摸刀鞘,但是手又在上面悬停住,好似自己的触碰都是对这把金刀的不敬,他喃喃自语:
“真是一把好刀啊!”
第一二五二章 按兵京口
京口。
当消息不被可以隐瞒的时候,当世家们突然意识到自己要面临灭顶之灾,但是又有救世主从天而降的时候,那么很快杜英就真正领略到了江左世家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到底有多大的权柄。
他们的权柄,或许不彰显于朝堂、不为人所知于建康,但是在本地,人均地头蛇、百事通。
所以鲜卑兵马渡江并登陆燕子矶,兵分两路,一路杀奔建康,一路则南下吴郡的消息传来之后,整个江左为之震动,世家们人人自危。
但很快,杜英也率军渡江,以关中王师“勤王事、清君侧、卫京畿”的旗号进占京口,则是让慌乱之中的世家们又看到了一点儿生的希望。
书生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再怎么快意逍遥、满口道德文章的世家子弟们,也不可能拉着鲜卑人坐而论道。
至于关中的杜英,嗯,其实在江左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和胡人不是一个层次吧。
但是也已经隐约有人说他是新一代的苏峻、祖约之流,恰恰好此时荆州还有一位桓温,野心勃勃正比得上当年的王敦,所以这明显就是昔日王敦、苏峻两场大乱的翻版嘛!
不过苏峻和王敦对这一代人的威慑力显然比不上胡人。
上一代人的伤痛,已经被抚平,因而在这一代人的眼中,
劫掠宫室、奴役百官,
当年苏峻办的再嚣张,最后还不是兵败身亡?
而且现在的朝中,也一样有谢安这位大家认为能够比肩昔年王导的能臣在,杜英和桓温还能反了天不成?
所以,
这两全齐害取其轻,
一比较,果然还是来勤王的关中王师更和蔼可亲一些。
即使是鲜卑人的兵马已经从建康东来,
依然有晋陵、吴郡等地的世家络绎不绝前来京口,
派出的也多半都是家族之中的直系子弟,更甚至一些二三流世家干脆是家主直接丢了家业跑过来亲自拜会,
生怕自己来得晚一步、派的人分量不够,
而得不到杜英的重视。
这一年,一直门可罗雀的辅国将军郗愔,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门庭若市。
也不算小的辅国将军府,竟然塞不下这些面带焦急之色、还得强颜欢笑的世家代表们。
相比于郗愔忙的团团转,
徐州治府中,
也一样是人来人往,
但是并没有吵闹的声音,
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还有几个凑在一起低声讨论公文、军令的人发出的轻声细语,
每一个进出的人,
也都是放缓步伐,
以防叨扰同僚。
杜英提着马鞭,
在堂前踱步,从东厢房一路走到西厢房,
又转回来。
活像是一个监考老师。
不过这徐州治府上还真的在考试。
东厢房,针对目前京口的官吏严重不足,
杜英直接让随军的行军主簿出题,对本地的冗官进行选拔,
同时还允许一些自告奋勇的本地寒门青年参与考试。
冗官,大概是杜英能够从京口搜罗到的最后一笔政治资本了,
这里毕竟是侨设之徐州,
所以还是有一套已经被抽调的七零八落的领导班子的,只不过平时也没他们什么事,纯粹当作后备力量,多半都是本地世家的一些不重要族人兼任。
现在从中选拔出精英,
强人所难,但是选拔出堪用之才,
还是可以的。
至少能够认字,
就能帮着打打下手,其余的都可以慢慢学,又不是让他们直接去治理一个国家。
正因此,大堂上的声音才会尽可能收着。
不能影响到考生的发挥。
但西厢房就不一样了,争执声起起伏伏,打算盘的声音“噼里啪啦”,这是随军的参谋们正在讨论战局,
针对时不时从大堂送来的消息情报,
修订进军方案。
参谋司忙的不可开交,主要原因还是,
大家之前也没有料到,慕容虔竟然会这么莽。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兵分两路,
一路直接扑向京口,另外一路则扑向建康。
因为鲜卑兵马已经完全切断了从京口到建康府之间的通讯,以至于杜英现在完全不知道建康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慕容虔到底是怎么分兵的。
这就让整个参谋司上下都变得谨慎起来。
说到底,他们总共就只有两千骑兵可以作为机动兵力,从广陵集结的那些步卒,除了留下来一部分守卫城池之外,还有两千左右正在南下,但估计也得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才能渡江。
所以这两千骑兵,即使是有郗愔麾下的郗家部曲能够负责守城,也不能拆开了使用,从京口到建康这一路上,
还有多处营寨壁垒,很有可能会被鲜卑人打了埋伏。
因为参谋司上下也不得不变得格外慎重起来,开始推敲对方的各种可能举措。
当然,这也是因为对于参谋司上下来说,
建康府那边打成什么鬼样子,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只要能够把鲜卑人消灭,鲜卑人就算是在此之前已经把建康府掀了个底朝天,又有何妨?
这建康府,反正也已经不是被祸害过一两次了。
若是慕容虔再趁机把司马氏皇族连带乌衣巷的那些世家全部都剁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关中王师趁虚而入,我们就能直截了当的把都督送上皇位!
通敌卖国还非死即残的司马氏皇族,可不配再坐在那个位置上!
这不只是参谋司的想法,而且还是整个关中王师上下共同的想法,更是大多数北方汉人的想法。
对于司马氏皇族,沦落胡尘这么多年的他们,早就已经失望透顶,若是能够借助胡人的手,让他们尝一尝沦落胡尘是什么滋味,顺便直接把这个家族连根拔起,把那些助纣为虐的世家扫荡一空,那再好不过了。
所以大家巴不得在这里等一等,看鲜卑人闹腾呢。
毕竟我们出现在了京口,对鲜卑人东进吴郡、会稽等腹心之地起到了震慑作用,也因此而得到了诸多世家的仰仗和信赖,这已经赚到了名声。
鲜卑人怎么祸害建康府,随他们去吧。
而若是鲜卑人东来,便依托京口和大业垒,挡住他们就是了,关中骑兵只要汇聚在一起,这样的勇气还是有的。
并且这种想法毫无意外的得到了本地世家和官吏们的支持。
都是一帮之前甚至都不被允许进入建康府的落魄家族和旁支子弟,现在自然秉承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建康府的乱子。
第一二五三章 还有桓温呢
“姊夫!”门口响起谢玄的喊声。
但旋即门口的亲卫就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玄讪讪收住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杜英身前。
杜英顿住脚步,行到庭院中:
“可是发现了鲜卑人的踪迹?”
虽然随军而来的参谋司、来自本地的京口官吏,都出奇的一致,表示不愿意王师主动向西迎战,但杜英总归不可能真的一直蹲在京口当缩头乌龟。
我不来,鲜卑人祸害建康府,我来了,鲜卑人还在祸害建康府,那我不是白来了?
而且杜英的南下,本来就得到了谢安的大力支持,别看郗愔此时门庭若市,这背后自然也有王谢两家的点头默许。
就在不久之前,王导之子王劭升任吴郡太守,出镇吴郡,这摆明了就是去和吴郡世家就此次关中王师南下之事通气的。
而吴郡世家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显然也是期望有一个出身会稽南渡世家的人过来,能作为传话筒。
免得到时候两股世家势力,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被各个击破。
对于推行去世家化的关中兵马,他们怀有深深的戒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杜英可没有指望着自己在京口振臂一呼,就能有世家群起响应。
如今表象的背后,可是谢安的暗中推动。
因此,
杜英也不可能放任建康府不管。
谢安给了他好处,
给了他声势,那杜英也得出出力。
否则的话,用不了两天,郗愔又可以在门口数麻雀了。
谢玄抱着头盔,
摇了摇头:
“暂时还没有发现鲜卑大部队,
只有一些驻守营垒的江左兵马派出斥候,想要探查我军底细,
但都被我军斥候击退。
但是他们既然敢来探查消息,
那就说明了他们的立场。
看来之前还真是小瞧了会稽王,草蛇灰线,
也不知伏脉几千里。如今这些营垒扼守从建康到京口的要冲之处,
就算是鲜卑人并没有如同他们所宣称的那般直接东来,我军想要西进建康也非易事。”
杜英缓缓说道:
“能进则进,不进也无妨。建康那边,尽力而为。”
谢玄顿时露出惊奇的神色:
“若是这般的话,
恐怕没有办法向三叔交代······”
“打还是要打的。”见谢玄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杜英解释道,
“但现在以我们的兵力,
如何打得过?
所以以守住京口为主,
拉拢各方世家,
让他们出人出粮,
顶在前面,
但关中这两千骑兵,
以及后续赶来的两千步卒,是基石,
不可轻动。”
一边说着,杜英已经和谢玄走入西厢房。
参谋们一个个收住声音,
看向杜英,杜英则顺手抓起来杆子,
在沙盘上点了点,正是采石矶的位置,
而此处则已经被参谋们标注上了一个快要被谢玄忽略的名字。
桓温!
“让大司马南下?”谢玄惊讶的问道。
“不,
不是让,而是已经。”杜英淡淡说道,“大司马一直都没有在淮北之战中尽全力,现在朝廷和关中又默认了大司马对于淮西的掌控,
那么大司马保留下来的兵马,以及留在淮西的桓豁,
在鲜卑人悍然渡江之后,
会怎么办?
至少有万人,再加上上百艘荆州水师的战船,可一直屯驻在江州至姑孰的江面上,登采石矶,驰援建康,岂不是情理之中的?
所以大司马必然已经采取行动,只不过如今水陆皆断绝,
所以不知其消息罢了。
甚或者,
大司马本来就留了这么一手,时时刻刻盯着建康府的异动,
否则啊,明明有大军在淮西,为何却对于我军驻扎在寿春、修筑城池防线,
以及后来的八公山之战都不管不问?”
谢玄下意识的想说,那是因为大司马在钟离······
但桓豁可不在。
桓豁迟迟没有动过。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桓温把这支军队摆在了比所有人预测中更向南的位置。
其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寿春,而是建康!
谢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的确是少算了这一步。”
杜英则摇头:
“不,本来就算着呢。”
谢玄顿时抬眼,明白过来。
正是因为杜英察觉到桓温的真正意图,所以他现在完全可以不着急支援建康府,而是在京口先趁着外有鲜卑群狼环伺的机会,好生整合江左世家,让桓温去建康府和鲜卑人一较高下,也让桓温和谢安、司马昱这两个不知道还藏了多少底牌的人互相拉扯。
杜英千里奔袭,缺少后方依靠,现在也只不过是有一片立足之地,
而运载他南下的刘牢之,是不是真正信得过也得两说。
所以杜英不是不拼命,而是根本没有拼命的资本。
司马昱逐渐展露出来的对京口屯军的掌控,谢安显然在此之前就安排好的吴郡太守王劭······这两个老阴比的底牌依次展露出来,也让杜英不由得提高警惕。
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保不齐反过来被他们两个坑了。
毕竟如果给谢安一个驱策杜英和司马昱一决高下,而自己在旁边渔翁得利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所以桓温本就该来,桓温也来的正好。
杜英缓缓说道:
“以不变应万变,为今之策也。但不可令各方知晓我军此策。”
如果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玄还反应不过来,就不是谢玄了:
“余即刻带兵清扫沿途营寨,抢占要冲之处,同时于北固山、焦山等处屯兵。
刚刚路过辅国将军府,看那些世家子弟如此积极,不如就让各家先出点儿部曲,配合我军轻骑行事,如何?”
“善。”杜英笑眯眯回答。
配合,不,应该说是打头阵。
毕竟关中兵马都是骑兵,哪里有让骑兵去攻坚的道理?
“但万事就怕万一。”杜英补充一句,“万一大司马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建康就真的要重蹈苏峻之乱了。
所以派人走太湖,绕过守军,探查建康消息,另外我们在这边的进攻,只要开打,就务必要兵贵神速,先夺下几处营寨,以向会稽王和慕容虔示威,但不可一鼓作气,直接杀穿,把握好。”
谢玄一拱手:
“都督明察,属下心中有数了。”
杜英倒是没有贪功,指了指周围肃然的参谋们说道:
“群策群力尔,余不过是受到大家的启发罢了,若不是有人提到大司马动向的种种诡谲,余也想不到这一点。”
第一二五四章 翻墙的公主
参谋们顿时都露出笑容,虽然他们给出的想法很多都不切实际,但是都督能够从中捕捉到一些关键点,至少说明他们也是做出了贡献的。
谢玄当初也是在参谋司崭露头角的,当下笑道: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姊夫原来就常这么说,现在看来,是我们这些臭皮匠和姊夫这位诸葛亮相得益彰啊!”
能打仗还会拍马屁的小舅子,真是好小舅子啊。
杜英在心中赞叹。
他接着说道:
“让刘牢之来见我吧,骑兵一旦出城作战,那么守城的兵马,不能全部都是郗家部曲。”
相比于郗愔,杜英显然还是更信任刘牢之一些,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了。
当然,杜英也是期望能够通过多给刘牢之一些权柄,让他避免有一种自己不过是在大江南北充当关中王师摆渡人的感觉,且刘牢之麾下的水师士卒,近战能力的确不错,和郗家部曲编在一起,也足以胜任守城的重任。
这守城,其实也不是为了防范鲜卑人,若是谢玄带领两千骑兵,汇合各家部曲,都挡不住鲜卑人的话,京口又算得了什么?
主要还是给世家们看的。
而刘牢之的带兵水平不错,郗家部曲的底子也不错,两支兵马汇合在一起,军容严整,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能给人安全感,就足够了。
谢玄会意:
“不过那位少将军本人,应当更想上阵杀敌。”
“随他去,留陆唐守城,前边你随便折腾。”杜英放心的说道,“其若上前线,也一并受你的约束。”
谢玄当即大喜。
姊夫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若不是他们已经剖析了利弊,此时谢玄恨不得直接带着兵马提刀上建康。
便是那慕容虔,也给姊夫斩下马,便是那司马昱,也给姊夫拽下位!
就在此时,疏雨的身影出现在厢房外,看了一眼里面再一次开始讨论的参谋们,轻轻咳嗽一声。
杜英瞥了一眼面带苦色的她,不由得移步门外:
“怎么了?”
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谢玄,只道是又有战报传来。
疏雨的脸色越差,说明局势越棘手,那岂不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
疏雨无奈的压低声音:
“殿下又翻墙了。”
“哦。”杜英点了点头。
风轻云淡。
但旁边的谢玄忍不住瞪大眼睛,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殿下?哪位?司马恬那家伙?那都快被姊夫吓得尿裤子的主儿,还能干这事?
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翻墙?司马家的人,都玩的这么野?
疏雨想了想,补充道:
“还把脚给崴了。”
“骨头没事吧?”
疏雨摇头。
“那就随她去吧,小姑娘家的,不学好,就学家里人怎么跑路。”杜英嘟囔道。
谢玄:小姑娘?
杜英撇过头,好心的跟他解释一句:“余姚,哦不,新安公主。”
谢玄顿时露出警惕的神色,打量着杜英,看的杜英背后直发毛:
“怎么了?”
“没什么。”谢玄理智的选择摇了摇头,拱了拱手就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事关姊夫的私生活,我这个小舅子是万万不能参与的,说错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被当做是在拱火。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杜英无奈的看向疏雨:
“余好像没做什么啊?”
疏雨本来下意识的想要点头,但是回想到杜英在昨天夜里把披风脱下来披在殿下肩头,又觉得不对劲,欲言又止。
“嘿!”杜英顿时皱眉,“在你们心中,本公子都是什么为人形象了?!”
疏雨犹豫了一下,弱弱的说道:
“也不是······不是那么差······”
公子你心里没数么?
家里两位夫人,还不都是你抢来的?
连我这个陪嫁丫鬟,也只能委委屈屈的认了这命。
“嗯?”杜英用鼻音发出这个声音。
不满溢于言表。
疏雨转身就要跑,但是被杜英一把搂住,直接推着她的腰向后院走去,他叹道:
“殿下毕竟是在余眼皮子底下受伤,还是要问候一下。”
“公子,感觉你暴露了。”疏雨幽幽说道。
杜英皱了皱眉:
“此话何意?”
疏雨果断的闭上了嘴,因为她感受到杜英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臀儿。
这是赤果果的警告。
不想被杜家家法从事,就乖乖听话。
穿过被杜英亲卫严密看守的回廊,杜英走到了那座小楼下,立刻有人前去通传。
“殿下身体不适,多谢都督好意了。”一名宫女怯生生的说道。
毕竟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帅是很帅的,但是一手按着佩刀,一手提着马缰,不能说威风堂堂吧,只能说杀气腾腾。
给她们一种好似只要自己有忤逆之处,就会被直接吊起来往死里抽的感觉,怎么可能不害怕?
杜英把马鞭往腰上一别。
他倒不是刻意想要来耀武扬威,时刻提着马鞭只是因为杜英现在紧绷着一根弦,随时都可以翻身上马,前往整个京口任何一个地方。
他把接待那些纷至沓来的世家的任务甩给了郗愔,而自己不露面,一方面是还没有弄清楚这些世家到底是秉持着什么样的心态前来京口,所以需要郗愔试探一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杜英需要随时随地都能抽身而出,也需要能够及时的和参谋司以及其余各个单位沟通。
若是自己和那些世家们相谈正欢,又或者相互试探的时候,十万火急的命令传来,杜英直接冲了出去,那世家们会怎么想?
京口如今这么不安稳,那我们又何必这么着急站队呢?
所以让郗愔出面,其一说明郗愔身为辅国将军,也甘愿为杜都督打下手,其二也说明都督目前还看不上你们世家的实力,所以诸位还得拿出来一些诚意。
而归根结底,则是让这些世家们认为,杜英牢牢掌握着京口,所以他对于世家所能提供的兵员和钱财的支持,不着急,不眼馋。
钱,爱给不给。
队,爱站不站。
杜英越是摆出来这样高冷的态度,世家们反倒越是有安全感,呼朋唤友,来求见辅国将军的人越来越多,以期望能够从郗愔这里探查到杜英的更多底细。
殊不知,他们想知道的,郗愔也不知道啊!
郗愔也不过还是被杜英推出去的一个工具人罢了。
第一二五五章 殿下请自重
应付那些各怀鬼胎的世家,杜英的确有些头疼。
所以他摩挲着马鞭,为工具人郗愔默默道一声“加油”,同时看向那名宫女,脸色阴沉下来:
“殿下是在本都督治下受伤的,那就是本都督招待不周,自然应当向殿下请罪,所以恳请殿下准许。”
话音未落,他径直拾阶而上,伸手就要推门。
那宫女顿时脸色大变,可是眼前这家伙口口声声用的都是敬词,可这举动,哪里有半点儿尊重之意。
想到昨天晚上他直接破门而入的景象,小宫女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猛地后撤一步,根本不敢拦着杜英。
杜英却在门前止住了步伐,伸手重重拍了拍门说道:
“臣一心关切殿下,恳请殿下准许臣入内问候,有无知之宫女想要假传命令,恐是乱贼所属、安插在殿下身边的奸细。
臣拳拳之心,无以为证,唯有先以此宫女之不敬,取其人头,为殿下去一身边奸佞尔。”
那宫女被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吱呀!”
不用杜英动手,门自己打开了。
阳光透入门缝。
杜英一动不动,脚已经顶着门槛。
开门的人,正是昨天晚上他亲自在后花园抓住的那只小奶猫。
纤弱的少女却镇定的昂着头,和杜英对视。
目光平静。
当然,她抓着门的手微微颤抖,而且无意识的轻轻咬唇,这些行为显然都暴露了她内心有多紧张。
阳光洒在如玉的容颜上,柳眉弯弯,是秀眉轻蹙。
她没有说话,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杜英却也没有后退,静静打量着新安公主。
一身素白长裙,秀发用银钗固定。
因为伸手开门,所以衣袖微微垂落,露出白皙的手腕,手腕上带着一枚白玉镯,自然是如今建康府颇为流行的西域羊脂玉,玉色乳白,正衬得佳人肌肤如雪色。
皓齿蛾眉,弱骨丰肌。
而那玉镯银钗,在独属于豆蔻梢头、二八少女的风情之中,又点缀了些许富贵气,显得百花丛中独一份。
“以臣视主,目不转睛,更为无礼。”新安公主被杜英的目光看的背后冷汗直冒,其实她并没有从这家伙的眼神之中看出来多少贪欲,反倒是在一开始的严肃之中,多了几分得色。
他在得意什么?
但不管他怎么看,总归是让新安公主浑身不自在,所以忍不住呵斥一声。
可说完了之后,她便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双手落下,合在身前,警惕的打量着杜英。
这里毕竟不是建康府了。
他要想杀人,在这京口,谁能管的住他?
但不等杜英回答,就看到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小脸儿皱巴巴的。
他无奈的说道:
“对一个都能想到翻墙跑路的顽劣主上,有无礼节,也不重要了。”
“你!”新安公主被戳到痛处,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一样。
可是毕竟是自己在短短半天功夫里接连两次翻墙逃跑,结果又被疏雨轻松抓了回来,就给被主人提住了后颈的小猫一样轻松,甚至还把脚给崴了。
“殿下有伤在身,还是好好休养吧。”杜英接着说道,“伤筋动骨,可不能总是这样走来走去。”
“本宫没事。”小公主硬气的说道,“只期望都督不要没事多来叨扰。男女之间终有大防。”
“殿下为主,属下为臣。”杜英径直回答,“主臣之别,当在男女之上,因此臣既护驾身前,自然应当时时前来问候,以免殿下曲解臣之忠心,追悔莫及。”
新安公主“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你杜仲渊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忠臣?
但是她很快就来不及和杜英置气了,刚刚真的担心自己的贴身宫女被这个对皇家半点儿忠心也没有的家伙一刀给砍了,丢过来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给自己看,所以她着急的跑过来开门,一时忽略了自己是个病号。
现在脚踝处传来的刺痛,让她越来越站不住了。
杜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回头喊道:
“疏雨!”
“都督,有六扇门急报传来,疏雨统领过去了。”门口随着一起来的亲卫回答。
“行吧,去弄一盆冰水过来。”杜英对于自家小护卫身兼多职的行为也无法置喙,只好吩咐,“还有那个哭鼻子的,也别愣着了,把绸布和火炭盆,都准备好。”
亲卫赶忙应诺,而刚刚被吓的半死的小宫女,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用,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招呼另外两个小宫女转身就跑。
新安公主:???
所以你们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和一个乱臣贼······呜!
杜英直接箍住了她的腰,格外娴熟的勾住腿弯,打横抱了起来。
“尔敢?!”小公主横眉冷对。
杜英冷声说道:
“再走两步的话,你的脚可能就废了。”
“放本宫下来!”她激动的想要推开杜英,见杜英的双臂如同铁箍的一般,扭来扭曲,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在主人怀里乱拱。
幽幽的香气,伴随着肌肤的碰撞,惹得杜英也一阵气血上涌:
“殿下请自重!”
新安公主虽然一头问号,到底是谁不自重的?
但她也意识到,本来杜英抱着自己,手放的还算规矩,对待伤病号,总归有仓促之举,但现在回想他刚刚那句话,出发点应该是好的。
而自己这般动来动去,甚至都快直接反过来抱着他了,身上到底都有什么地方和杜英完成了贴合,她一清二楚。
顿时小脸儿通红,终于出现了血色,人是不动了,但眼睛一刻也不眨,直勾勾盯着杜英。
杜英根本不看她。
小公主一发狠,索性直接一口咬在了杜英的肩头。
杜英吃痛,却一声不吭的绕过屏风,直接把她丢在软榻上。
好在大概意识到殿下要长居此处了,所以昨天晚上宫女们就把满是灰尘的一楼都收拾干净。
“呜呜!”
杜英的动作略有些鲁莽,让小公主崴了的左脚和软榻有了亲密接触,顿时细细密密的刺痛爬上心头,让她敢怒不敢言,只能大口吸着凉气。
看着自己肩头衣衫的内凹,杜英皱了皱眉。
原本以为是属猫的,现在看来是属狗的。
“疏雨给你冰敷了没有?”
小公主没有回答。
也就等于默认了没有。
“办事真是让人不省心。”杜英无奈。
第一二五六章 浣足
杜英自然知道,自家小雨儿也是把这位看做是战俘,一个间接害的他们千里奔波的战俘,而且还是算上昨天晚上,三次越狱的战俘。
还指望着疏雨能给她处理伤口?
至于那几个小宫女,估计就是十三四的年岁,哪里有什么伺候人的经验?
亲卫很快就抬着装满冰水的盆子和火炉过来,这种事,显然还是不能指望几个小宫女。
新安公主盯着陆陆续续送过来的家伙什,俏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而亲卫们则目不斜视,就当做什么都不懂,行礼之后,转身就撤,至于那几个小宫女,更是干脆就被他们拦在了外面。
熟练得很。
杜英:······
诸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他从来的想法就是,既然被误会了,那肯定不能吃亏。
“脱鞋子。”
“嗯?”新安公主没反应过来。
杜英没好气的抓过她的脚踝,手一勾就直接把绣花鞋剔了。
新安公主:你怎么这么熟练?
莲足精巧,并没有穿足衣。
杜英扫了一眼淤青的脚踝,就知道自己来之前,她肯定盘在软榻上,吸着凉气揉伤口,皮肤上都有一些用力揉搓的痕迹了,当然也是因为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肌肤细嫩,才能看出来和周围肌肤的鲜明对比。
看她还能硬撑着蹦蹦跳跳两步的样子,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但杜英还是小心轻轻捏了捏,看她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发声,甚至还扭过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模样,便知道应该是没有大事的。
本来她还想直接踹过去,不过看杜英一副认真的神情,推拉揉捏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再加上小脚丫早就已经疼的没有知觉了,就······就假装他在治病吧。
事且从急,顾不得那么多。
杜英则干脆利落的直接往冰水盆子里一按。
“嘶!”一声长长的吸冷气声。
“现在是小冰河期,多吸点凉气,大家都能暖和暖和。”杜英随口说道。
短暂的冰凉刺骨之后,是伤口处时不时传来的温凉感觉,之前的火辣刺痛好像都被这凉意给中和掉了。
这让新安公主已经无暇去关心杜英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舒舒服服的半闭着眼,但很快冰凉寒意就从下而上弥漫上来。
杜英顺势把已经准备好的手炉向她手里一塞,汤婆子在腿侧一放,暖意对抗了寒意,冷的地方暖暖的,热的地方凉凉的,再舒服不过。
到底是关中能够畅销天下、征服了无数男女老少的两大冬季神器,让新安公主原本皱着的眉梢都舒展了开来。
杜英看她满意了,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意思,方才伸手去撩起来都要拖在水里的裙角。
新安公主赶忙抓住裙子,连连摇头:
“多,多谢都督了,本宫自己来就好。”
杜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顺势就盘腿坐在了软榻另一侧,一边伸手烤火,一边斜眼看向她,好似在说,那你自己来呗。
啊这······新安公主下意识的想说,就是因为不适合让一个属下这样看着,才会说自己来的
结果现在倒好,你在旁边看着,和你亲自动手还有什么区别么?
“余就在旁边守着殿下,殿下这样,若是再去翻墙的话,恐怕就要折了腿了。”杜英自顾自的说道,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份小舆图,在桌子上摊开,细细看了起来。
一副我不是馋你,而是怕你再跑路的样子。
新安公主弱弱“哦”了一声,这家伙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身上还挂着刀,她可不敢真的拿公主的身份压他。
事实证明,刚刚压了,然后便被占了不少便宜。
太吃亏。
而且她也逐渐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身份,好像应该是这位杜都督的俘虏更贴切一些。
毕竟杜英也好,桓温也罢,试问如今朝野,谁还真的把他们当做朝廷的大忠臣?
明明就已经是反贼了。
新安公主自暴自弃的向上提了提裙子,露出来半截光洁纤细的小腿。
然而旁边的杜英,好似真的已经在认真看舆图了,连一点儿余光都没有瞥过来。
难道还真的是正人君子?
新安公主默默地泡脚,不再轻易招惹他。
冬日的斜阳通过窗户纸,洒在屋内。
可以看到空气中弥散漂浮的尘埃。
身边有一个看上去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而且很靠谱的人,正在慢慢翻着公文,用手在舆图上对照比划着,嘴唇嚅动,却可能是因为顾虑到自己的感受而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战争,没有吵闹,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没有什么相互算计和出卖,把谁或者谁当做筹码。
真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英起身拨了拨炭盆,而新安公主也从昏昏欲睡之中惊醒,发现杜英已经走到近前,把绸布递给她:
“一直泡着,小心受了风寒,毕竟是在冬天。需要臣代劳么?”
“不用不用!”新安公主连连摆手,收回来脚,自己利索的擦干净,踢了另一只鞋子,整个人顺势就缩到了墙角去。
素白的裙子在软榻上散开,她抱着膝,警惕的打量着杜英。
让杜英想起了自己前世养的那只猫,大概是因为给她上药和带她去医院打疫苗的总是自己,所以给吃的就乖乖巧巧的,吃完了就往笼子里一缩,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表情。
“公子,六扇门从淮北送回来的······”疏雨转过屏风,走进来,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手中的信,结果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是怎样一副景象?
杜英坐在软榻前,借着软榻上的矮几,正用炭笔写着什么,而旁边角落里,瑟瑟缩缩的新安公主,就像是刚刚被暴风雨摧残了的娇嫩花朵一样,正畏惧而戒备的盯着杜英。
我去收了一个情报,结果这边殿下就被公子给吃抹干净了?
疏雨愣了愣神,旋即在心中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自家公子是很讲究的,想要的是双方的配合——不然怎么能玩出花样来?
每次不管正事时间多少,整个过程还是不短的。
这不符合公子的一贯作风,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怎么能为了办事而办事呢?
情调,读书人要讲情调!
欢乐,大家都得感受到欢乐才可以!
所以疏雨虽然有点儿扛不住自家公子每次的进攻,但是毕竟公子每次都是顾及自己感受的,至少让她也很开心。
第一二五七章 殿下高兴什么?
至于现在么······
根据疏雨对自家公子的了解,再看殿下身上衣裙整整齐齐的,估计是没发生什么,顶多就是被吓到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害怕才怪。
所以,公子你又为何要坐在这里盯着公主殿下呢?
疏雨狐疑的看向杜英,杜英则不慌不忙的问道:
“是殷举传回来的消息?”
“不错。”疏雨赶忙收起来杂七杂八的念头,和公子算账,有的是机会,现在得先说正事,“殷举已经随着慕容儁的大队兵马抵达楚州,一路上并没有遭遇任何王师兵马的袭击。
慕容儁应当是非常着急北返,所以一开始还对裹挟而来的丁壮多加约束,但是快要抵达淮水之后,便逐渐放松了戒备,开始有大量的丁壮趁乱逃走。
而殷举也是趁此机会派人南下通风报信,和六扇门北上打算协助救援的人手相遇,直接用快马传递消息南下,紧赶慢赶,却也已经是昨天早上的事了。”
“也就是说,慕容儁一路在急行军。”杜英将自己眼前的舆图向桌子中间一推,“否则不可能这么快抵达淮水。”
疏雨赫然发现,杜英一直在看的这份舆图,竟然不是江左的舆图,而是两淮的!
所以公子根本就没有在意江左的战事,他一直在担心的,还是两淮。
如今殷举发现慕容儁的行事反常,好似也正切中杜英的担忧。
“他在担心什么?”杜英自问,旋即自答,“是了,河北恐怕会有变数,所以慕容儁想要尽快北上。
那么这变数,大概就是现在关中正在和河北展开的谈判,让慕容儁认为,燕国朝堂有可能会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反而直接把他这个皇帝给丢下了。
所以他既想要尽快返回邺城,问一问慕容垂,到底想要做什么,也担心若是自己跑的再慢一下,恐怕就真的回不去了。
没有援军南下救援,淮东的粮草在此之前又都被搜刮一空,甚至在邳州,还有曾避其锋芒的荀羡虎视眈眈。
若我是慕容儁,我要着急啊。”
这时,角落里突然响起来一道细弱的声音:
“姑父之前就是否要阻拦慕容儁南下,和父王起过争执,此次慕容儁再回去,他肯定会横加阻拦的。”
杜英惊讶的看过去,新安公主在说话。
被杜英的目光一扫,她略有些羞涩的埋下了头。
但是刚刚所说的话,已经足以告诉杜英有用的信息。
领徐州刺史、都督徐、兖二州军事的荀羡,是苟或,哦不,荀彧的六世孙,驸马都尉,皇室宗亲之中为数不多在外真正统领兵权打仗的人。
而且荀羡的徐州刺史、都督之位,是二十八岁因战功所得。
在杜英之前,这是东晋最年轻的都督,而且和杜英这个身在天高皇帝远之处,朝廷其实就给了个虚名的都督不一样,荀羡掌握的是朝廷在淮北唯一一支可战之兵,游哨徐州,收拢北地流民,甚至还真的吧战线从淮北推入了青州。
只不过其虽为驸马都尉,但大家都知道,荀羡是不想尚公主的,甚至当年这小子竟然还直接逃婚,朝堂上的御史台全员出动,好一番鸡飞狗跳才把他给抓到,尚寻阳公主,是司马昱的姊姊,所以荀羡是新安公主的姑父。
但很显然,当年的嫁娶,就是南渡之后势力大损的荀家,因为家里冒出来一个年轻俊才而被皇室给盯上了,强买强卖的政治生意,所以现在的荀羡,对于司马昱并没有什么服从、合作之意。
之前慕容儁领十万大军南下,一路摧枯拉朽,不用司马昱说,荀羡也知道自己扛不住,嘴硬归嘴硬,率军向邳州、海州、琅琊一线退避,几乎被撵下了海。
而现在慕容儁狼狈北还,荀羡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杜英之前对荀羡还不够了解,但另一位驸马都尉——桓温,对这位同行肯定很了解,都是三流世家出身,都是尚公主,都是领兵镇守一方的都督。
桓温想要灭鲜卑之不世功劳,荀羡显然也想要。
因此······桓温十有八九是在淮北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所以这才是为什么殷举送来的情报中说,北上的鲜卑军队,迄今为止没有在淮东和淮北遭遇任何阻拦。
唯一的解释,就是桓温已经不在淮北,而在南下的路上。
杜英长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们所做出的假设,应该已经可以得到证明了:
“建康无忧矣。”
疏雨若有所思,而新安公主则抬起头来,有些激动的问道:
“真的么?”
杜英的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当然。”
“那太好了。”小公主抚掌说道。
疏雨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笑,心里咯噔一声。
人人都说公子是又一个桓温。
桓温都做了什么事?
出身将要落魄的家族,尚公主,镇荆州,兵行险招平巴蜀,自此名声鹊起。
那公子做了什么事?
出身同样落魄的杜家,镇关中,四面开花平凉州和河东······
现在好像就差了中间一环。
不过杜英很快就让疏雨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收起来笑容,好奇的问道:
“建康府无忧,殿下高兴什么?”
新安公主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杜英径直说道:
“无论是余进入建康府,还是大司马,或者是谢尚书稳住局面,会稽王都难逃被清算的可能。
我关中王师,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南下的,如今也已经有诸多江左世家簇拥在余身边,振臂一呼便是群起响应。而清君侧,清的,是哪位,殿下当清楚。
至于怎么清,无外乎人证物证,物证,余这里已经有很多了,当时抓住司马恬,从他怀里可是搜出来了和鲜卑人签订之借兵南下协定的文卷,白底黑字。
试问一个打算和北方互称兄弟的协定,拟定者,可否称之为佞臣小人?
人证么,司马恬是个不错的人证,但毕竟他是个男子,又是郡王之中为数不多还有些实权的,会稽王若是说他擅作主张、被逼攀咬,那我们总不能让司马恬去证明他是自愿说出来的。
但殿下就不一样了,殿下身为会稽王的女儿,若不是会稽王心甘情愿,又如何会出现在京口?
所以殿下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呢?建康府安全了,危险的可就是你家父王了。”
第一二五八章 都督请自重
话音落下,杜英哂笑一声,好似在嘲笑她有什么高兴的资格?傻乎乎的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立场是什么,接着便自顾自的拿过来疏雨手中的那封信,仔细研读。
屋子里原本被炭盆熏蒸出的温暖气氛,此时一下子冷了下来。
新安公主抱着膝,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疏雨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知道这样残酷的事实,其实根本就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她是会稽王的女儿,但是在当初封为公主,准备下嫁桓家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成为了皇室的一枚棋子,而后来封为新安长公主,只不过把这枚棋子的分量变得更重了一些而已。
所以疏雨坐在软榻边缘,柔声说道:
“殿下不要担忧,公子行事,一向不会残害无辜。殿下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所以公子只会诛······惩戒首恶,不会追究殿下之责。”
新安公主轻声说道:
“本宫知道,于父王而言,我是一枚棋子,落子无悔,所以在慕容儁不打算亲自南下,转而由堂邑进军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而现在造化弄人,又变成了杜都督的棋子而已。都是当棋子,便要认命,又何必唉声叹气、浑浑噩噩呢?”
“你若是这般想,那才是真的浑浑噩噩了。”疏雨赶忙说道。
可是当少女用纯净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疏雨又一时默然。
就算不这样想,事实便是如此,又如何能够改变既定的命运呢?
“大概用不上殿下的。”杜英则不疾不徐的开口,“建康府,余应当是不会去了,此番孤军深入,距离关中太过遥远,终归不可久留。
等和周围这些世家打了招呼、安了人心,也等大司马和谢尚书携手平定建康外的鲜卑兵马,余就会先行北上,避免卷入到建康府接下来的风波中。
所以到时候就算是他们想要清算会稽王,想要以殿下为理由,也不会让殿下出面的。”
新安公主犹豫了一下,奇怪的问道:
“都督不打算送本宫回建康府?”
杜英挑了挑眉:
“我凭本事抢来的女人,凭什么送回去?”
疏雨和新安公主:???
“诶诶诶!”疏雨不满的敲了敲桌子。
“都督请自重!”新安公主皱着眉把之前杜英送给她的话原样奉还,“都督已经有家室了。谢家姊姊是江左才女,芝兰玉树,这般粗疏,岂不会伤了谢姊姊的心?”
杜英这才想起来,我家阿元在江左仕女圈子里也是排在第一当仁不让的,显然和新安公主也是旧相识:
“那更好了,你们都认识,阿元自然不需要提着刀冲过来,就会有‘我见犹怜’之心了。”
疏雨顿时不满的说道:
“我家大娘子岂是善妒之人?”
“南康姊姊也不是!”新安公主果断的回击。
南康长公主是这一代司马氏子弟之中的女强人,也是大姐大,子猷庇护在她羽翼下的新安公主自然不容许别人刷自家大姐头的梗。
杜英一脸问号,刚刚气氛还很凝重来着,结果我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无奈的说道:
“所以说嘛,殿下还有这般气头,摆明没有把自己当做棋子,所以也不用在这里犹犹豫豫,顾影自怜。
方才不过是和殿下开玩笑罢了,殿下莫要挂怀。见殿下这般斗志昂扬,臣下就放心了。”
说罢,杜英直接起身:
“刘牢之该来了吧,余去等他。”
看杜英直接走了,疏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对新安公主说道:
“事实有时候总是很残酷的,但是不管公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他不会恶意残害于殿下,也不会刻意去让殿下和会稽王对簿公堂,殿下放心便是。
其实他守在这里,只不过是想要把现状和殿下说清楚,担心殿下想不开寻短见罢了,虽然直白了些,但有些也的确是事实······”
“我知道。”新安公主自失的一笑,柔声道,“他不是桓温。不过有些事本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便是他真的让本宫去和父王对簿,本宫也能理解,他是为了关中的未来。”
“那殿下可不能想不开。”疏雨担心的说道。
新安公主一时沉默,但还是缓缓点头。
疏雨这才起身,一边追上杜英,一边嘟囔道:“我家大娘子也不会是长公主的。”
还念想着为谢道韫打抱不平。
新安公主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伸手轻轻揉着足踝:
“真是如此么······”
————————————-
“凭什么,凭什么那关中的使者又去见了慕容楷?!”
邺城,慕容令将桌子上的文房四宝一扫而空。
堂上的诸多武将,眼观鼻、鼻观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另外一侧的文官幕僚们,则神色或肃然,或犹豫,各不相同,但一时半会儿真没有开口说话的。
慕容令的急躁脾气,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明明也是慕容氏年青一代之中的翘楚,素来和慕容楷一样有贤才之名的,奈何就是这脾气暴躁了一些、做事冲动了一些,就显得事事处处都低于慕容楷。
即使是在慕容垂这个亲爹那里,慕容楷的重要性好像也在慕容令之上,当然这其中也不免有慕容垂想要避免任人唯亲、以避免引起更多攻讦和误会的意思。
但慕容令显然并不是这样认为的,换而言之,他对于任用人才的思想,还停留在原始朴素的部落阶段。
谁的拳头硬、谁的血缘近,就应该听谁的。
慕容令在治国理政上的思路或许粗疏一些,弱于慕容楷,但慕容氏本来就以武开国,所以治国的事,只要能够任用好那些世家,用刀子逼着他们乖乖听话、不起大的冲突就可以了。
真正还得看谁能带兵打仗、谁握得住刀。
显然慕容令在军事方面的能力要高于慕容楷,和慕容楷的专攻行政不同,属于文武双全的类型,所以他自然而然认为,自己这种全面发展的,尤其是没有把慕容家老本行丢掉的人,才是比慕容楷更合适的下一代领军人物。
练兵和打仗都不在行,他慕容楷凭什么?
正是因为慕容楷是主持谈判的人,所以关中的那个梁殊,几乎天天都要拜访慕容楷,整个邺城都知道关中对慕容楷能力的认可和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