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八章 龙游淮东
要么是慕容儁和这些鲜卑士卒都死在这里,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血债血偿,要么就是打到广陵去,甚至打到建康府去,逼着朝廷签订城下之盟,逼迫朝廷割地求和。
如此一来,他们在淮东犯下的这些罪过,也就不值一提了。
而慕容儁所奉行的烧杀抢光策略,直接让淮东的丁壮和粮食全部都集中在了鲜卑军队之中,可想而知,此时慕容儁所统领的大概已经不再是一支来去如风的骑兵,而是一支臃肿庞大的流民军。
甚至慕容儁还可以在行军途中,通过恐惧和说教,逐渐把这些被劫掠的百姓们变成自己的拥趸,或者至少用钱粮引诱着他们为自己而战。
毕竟这种操作在之前永嘉之乱、胡人南下的过程中也屡见不鲜,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又哪里有那么多恩怨群族的认知,他们只知道自己还活着,只知道这些人愿意给自己吃的,至于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为什么会家破人亡,很多人只会去怨恨战争,只会去抱怨命运的不公,却很少去思考到底谁才是始作俑者,为什么这一座座大山会压在自己的身上,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对此,杜英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也只能通过推动教育体系的建设来一点点的改变,不,准确说应该是改造整个时代的思想。
而慕容儁这样做,自然也给杜英带来了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
两千人的粮食,他也要筹措不到了。
愤怒,终归没有办法当饭吃。
前些时日还能在地里挖到薯蓣,而现在,军粮里已经必须要掺杂野菜了。
“报!城外发现鲜卑骑兵!”
杜英和谢玄顿时神情一震。
他们并不是惊讶,反而是些许放松。
“可算是找到了。”谢玄如是说道。
按照他们的推测,慕容儁的行军速度应该受到了其所劫掠之百姓的拖累,越来越慢,而杜英这边却是昼夜兼程急行军,再找不到慕容儁的身影,杜英就得想一想这其中是不是有诈了。
“人数几何?”
“三四百左右。”
“哦?”杜英愣了愣,只是一支小部队?
而马蹄声阵阵响起,来的正是陆唐。
杜英和谢玄入城,陆唐则率领大部队游弋在外。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人头,直接丢在地上,翻身下马:
“启禀都督,我军和鲜卑骑兵在城外村庄猝然遭遇,其时,鲜卑人正在村中休整,毫无防备,所以属下自作主张,率军杀入,杀敌三百,擒杀其首,但不幸有数十人逃出生天,此属下之过也。”
“骑兵嘛,总归不是那么好抓的。”杜英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毕竟······这么近的距离上,刚刚得到消息,敌军就已经被绞杀干净,说明自家骑兵之强悍,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么?
“可有审讯俘虏?”
“正在审问,根据第一个俘虏的交代,慕容儁率军分作两路,一路行到了堂邑(今六合),另外一路则直驱广陵,两路兵马,前者以五千左右鲜卑步骑押送上万劫掠之淮东百姓和辎重,后者,则是慕容儁亲自率领的精锐骑兵。”陆唐回答的干净利落,“目前六扇门正在配合审讯其余俘虏,核实消息是否正确。”
杜英眉毛一挑:
“已经跑到堂邑了?这么快?”
“应当是前锋吧,既然能够在此地遇到鲜卑游骑,说明他们在东城直到堂邑的路上,应当还零零散散有很多兵马,就如那常山之蛇一样,横亘在整个淮东。”谢玄打量着舆图,伸手比划了一下,“而如果此时有一把刀能够拦腰切断,再把鲜卑人分割包围,那么鲜卑将会被彻底困在堂邑和广陵两处。”
杜英也明白过来,不过是一群游骑中抓到的俘虏,对于自家兵马的分布应当也只是一知半解。
若是慕容儁有本事带着抓来的丁壮和自家的步卒,还能跑那么快,那这一战就不用打了。
“只可惜,这偌大的淮东,竟然没有一支军队能够站出来,哪怕只是坚守一座城两三日,就能够让慕容儁的行军慢下来,也让他不得不临时调整以应对南北我军夹击,很有可能便会露出破绽。”杜英摇头感慨。
慕容儁这一路行来,大概是因为凶名赫赫吧,倒还真的没有开城投降的,但是弃城而走的比比皆是。
没有一座城池或者一家坞堡,兴起阻敌之心。
县城里的,往往就直接跑了,而坞堡中的,也没有联起手来,哪怕打上一天两天的,大部分都是直接关门大吉,殊不知面对势力凶悍而且饥肠辘辘、积蓄粮草的鲜卑人,他们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就是把自己往饿狼嘴边送。
再牢固的坞堡,也不过就那么大,在鲜卑人的眼中,并不是什么咬不开的王八。
谢玄无奈的说道:
“若是人人都有姊夫那般本事,这天下要么是群雄并起,要么是清平盛世了,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恐怕都轮不到这些胡人来中原作威作福。”
汉末群雄并起,照样把什么乌桓、南蛮打的满地找牙。
可惜,这大概并不是一个群雄并起的年代。
偌大的天下,也就只出了一个能够把散乱的坞堡捏合在一起,从而自立门户的。
就站在谢玄的面前。
杜英低头沉思,也不知道是在思索怎么对付眼前的常山之蛇,还是在思索为什么自己可以,别人却不可以,谢玄却知道现在的时间耽误不得,他果断说道:
“姊夫,本地的那些世家,做不得盾,更做不得刀,那就让我们来做这把刀,先把鲜卑人的队伍拦腰切断是最重要的。
已经有鲜卑骑兵逃出生天,恐怕我军已到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我们又不是国足。”杜英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谢玄:??
“走,杀人。”杜英径直翻身上马,“后方追兵,不知何时会到,所以正如你所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说,而且我们本身也正在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之中。”
谢玄大笑道:
“游龙所到,风云席卷、万兽敬仰。狼啊,虎啊的,不过就是些走兽罢了,鹰啊,隼啊的,不过就是些飞禽罢了!”
说罢,他越过杜英:
“愿为游龙前驱!”
第一一九九章 堂邑南望
谢玄所说的话,已经可以算大逆不道了。
可是又有谁在乎呢?
现在的关中,谁知天子?
只知关中有都督尔。
所以谢玄不过是说出了关中万民的心声而已。
之前的关中,还不配对着天下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是现在的关中,的确有了这个实力。
杜英借助此次两淮之战,也是要告诉朝廷,你所面对的,是一个需要拉拢、需要安抚、需要给予足够好处的枭雄,是野心勃勃的人,不用再想着能够讲一些忠诚的大道理,那个不好用了。
当然,也是为了告诉全天下,关中要自立门户。
从龙之功,正在等着所有人。
一名名偏将和校尉自觉地跟上杜英,扈从左右。
两千骑兵,继续向东南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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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堂邑城头,慕容虔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远方的滔滔江水。
大江东去,分割两岸。
如果说北伐中原到河洛,表明偏安江南的中原王朝还有恢复华夏的可能,那么饮马大江就说明北方新崛起的民族已经有了将那偏安之人取而代之的资本。
自然也是北方新崛起政权的最终追求。
然而,慕容虔看着这大江,心情越没有那么好。
岁水一战,他麾下的兵马损失惨重,甚至几乎等于独自一人丢下大军逃出生天。
这是慕容虔一生之中还没有经历过的仓皇和狼狈。
不过慕容儁倒是并没有过多责罚慕容虔。
因为一开始慕容儁是打算亲自坐镇岁水东岸,想要表明一下他这位皇帝陛下最后一个过河以鼓舞士气的,结果被随驾文武反对,硬生生先架着过了岁水,到头来,王师从黑暗之中四面八方杀出,慕容虔被杀的大败,孤舟渡过岁水,狼狈不堪,却是“代天受过”了。
若非他当时坚持把慕容儁送过去,自己留下来,那么倒霉的就是慕容儁了。
皇帝的威严没有受到损害,能够继续让慕容儁驱策大军实施南下的计划,慕容虔是首功。
因而慕容儁让慕容虔率领步卒作为后军盘踞堂邑,掩护前锋的侧后方,看似是把其从中军赶了出来,实际上还是委以重任,显然从目前这个战场局势来看,慕容儁的后路安危最为重要,前方的王师反倒是不能造成多少威胁。
同时,慕容虔留在堂邑,也就意味着慕容虔可以在目前堂邑的这些一路劫掠收拢的流民之中优先挑选部众,补充自己已经消耗殆尽的部曲。
可谓是皇恩浩荡了。
但是任务越重、皇恩越隆,慕容虔所感受的压力自然也就越大。
远望大江,江面上薄薄的雾气中似乎有船帆一片一片,那不奇怪,自鲜卑兵马驻足江畔之后,大江水师便如影随形。
江左的水师显然并没有上岸和鲜卑人一较高下的本事,但是鲜卑人行到何处,他们跟到何处的本事还是有的。
更不要说鲜卑人去的地方,堂邑也好,广陵也罢,所正对的,哪一个不是江左的命脉之处?
尤其是这堂邑,天气好的时候,都能够从这里远眺江对岸,看得到幕府山,也看得到台城之外,号称“中阜盘龙”的钟山。
大江水师不紧张才怪呢。
至于在堂邑的西北方向,慕容虔已经收到了寿春送来的战报。
有两千王师骑兵突破重围,杀入淮东。
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寻觅到他们的踪影,但是慕容虔有一种预感,他们会先奔着堂邑而来,而且若其直接杀向广陵,沿途散落的鲜卑游骑以及一些落在后面押送搜集钱粮的偏师,不可能毫无发觉。
如今唯一却是很有可能的解释,便是这一路兵马来的凶悍异常,所以把慕容虔撒出去的游骑尽数扑杀干净,以至于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来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游骑们并不比他们更快。
不管是对方以强悍之势压过来,还是以快打快,都代表着这绝对不是好对付的货色。
前有狼后有虎,麾下已经林林总总汇聚了五千步骑再加上数万流民丁壮的慕容虔,心里丝毫不安定。
再联想到慕容儁坚持要亲自率军杀奔广陵,更是总给慕容虔一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你可不要出什么好歹啊······
不然这几代人吃冰卧雪建立起来的基业,怕是要葬送了。
久在中军,为亲卫扈从,慕容虔很清楚,这一代的慕容家,可谓是人才井喷,以慕容垂为首,慕容军、慕容恪等等,都是慕容家的发家史上都能排得上号的战将。
有能力,也就有野心,草原上、黑山白水间所诞生的鲜卑子孙、狼的后人,从来都是野心勃勃。
慕容儁在,大家都愿意遵循长子继承制,而且论军事手腕,慕容儁的确在现在的鲜卑军中排不上号,但是论政治平衡的手腕,慕容儁还是很强的,否则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可是一旦慕容儁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下面这些有野心的家伙们,恐怕就要割据自立了。
尤其是留守河北的慕容垂······
南下的路上,慕容虔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关慕容垂的风言风语,只不过这其中多少真假他就无从判断了。
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慕容虔深吸一口气,清晨的雾里夹杂着丝丝水汽,吸入口中之后,只觉得那独属于南方的湿冷阴寒浸入四肢百骸。
这些天,也是天公不作美,虽然潮湿,可是却并没有下雪降温的意思,这大江都没有冰封,否则一旦江水冰封,限制了大江水师的移动,那么或许慕容虔还有些许试探渡江的可能。
他给江左朝廷制造的每一点恐慌,都有可能减轻广陵那边陛下正面临的压力。
“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行来,“江上有船来,使者自称是自建康府奉皇命而来,想要参见将军。”
“嗯?”慕容虔眉毛一挑,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从建康府过来的。
身边的几名将领和幕僚也都露出惊诧的神情,下意识的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人低声说道:
“将军,前狼后虎,本就是敌强我弱,此时派使者过来,或许是为了下战书,或许是为了阐明利害,令我退军······
属下认为更有可能是后者。”
第一二零零章 谢安来信
慕容虔没好气的说道:
“南蛮水师隐在雾中、行在江上,虽然没有多大的胆子发起进攻,可若真的想要进攻,岂是难事?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是最好的。
下战书?战场上,可不是君子所为之处,南蛮纵然口口声声道德仁义,却也不会在自己占据先手优势的时候跑来下战书。”
说着,慕容虔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自己身边的这些幕僚,在当初鲜卑横扫河北的时候,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可是现在,相比于诡计多端的南蛮,却开始显得不够看了。
当然,也是因为之前涡水、岁水间几战,鲜卑军队已经改变了以往大军压境、一路横扫的进攻方式,开始认真研究战术,却还是被王师吊着打,也不免让这些幕僚们失了信心,干什么都变得畏手畏脚。
哪怕是中原王朝已经退居江左,那也是中原王朝的底子。
哪怕世家豪门已经衣冠南渡,那也是曾经掌控整个天下的世家。
鲜卑人能用的幕僚,多半都是寒门出身,求的就是一个能够挣脱世家名望桎梏的机会,要么就是那些曾经因为有过错而被打压下去的末流世家,其实和寒门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他们虽然嘴上时常嚷嚷着“有教无类”,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实际上也不过是想要把自己的家族变成又一个顶级世家罢了,他们的思想,也不过仍然还是停留在世家当政之上罢了。
还真别说,鲜卑人的豪门权贵掌军制度,在这些人眼中,其实也不过是世家制度的翻版,所以混在鲜卑人之中,他们还是颇有存在感和归属感的。
然而,这样的心态,注定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推翻世家制度而生,所以他们内心之中仍然对这制度存在着敬畏之心和追捧之意,自然而然面对那些成名已久的世家子弟时,心中会有惴惴然。
涡水一战,这种恐惧更是被放大。
他们不在乎杜英到底是凭什么拉起来这么一支能够和鲜卑人叫板的强军,也不关心关中新政到底在短短年余为一片混乱之中的关中带来了多少改变。
他们只注意到,站在他们对面的,杜陵杜氏、陈郡谢氏、泰山郗家,再不济也是龙亢桓氏,哪一个不是天下闻名的?
自然而然,这种天生的对世家制度,以及延伸的对大世家的畏惧,再加上失败,混合在一起,让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一个个摸不清朝廷的意图,而开始思维混乱和迟钝,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是慕容虔最担心的事之一。
麾下的士卒犹然还在为一路能够高歌猛进而欢呼,可是孰不料头顶上的这些决策者们,已经心如死灰。
再强大的军队,也只是表面的强大而已。
外强中干。
不过这些是慕容虔现在也没有时间去调整和改变的,鲜卑人想要稳住军心、稳住汉人,还少不得要用这些幕僚。
或许自己也只能试着强撑起来场子,说不定······对面真的看不穿他的虚张声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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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六扇门把一封信送到杜英手中的时候,杜英自己也有一种魔幻的感觉。
短短的几个月,从秋到冬,六扇门已经从当初的对淮南一无所知变成了铺成一张大网,把淮南掌握在其中,不同地方的风吹草动,汇集到一处,也用不了几天时间。
不过很可惜,杜英率军南下,一直都是在移动之中,并且时不时的就有短促而激烈的遭遇战爆发。
所以这些消息都是汇聚到寿春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又会由郗恢择选出来,再尝试着能不能联系上杜英。
因而这封信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经过水师转送、斥候狂奔、暗线协助越过鲜卑人所占领州县等等一系列惊险刺激之后,才最终经过杜英放出去的游骑,来到他的手中。
距离这封信写出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而写信的主人,出乎杜英的意料。
他匆匆看完,脸色略有些怪异的将信递给谢玄:
“你家三叔。”
谢玄正捧着一碗粥,就着杀了鲜卑人伤马炖的肉,吃的正香。
王师骑兵刚刚遭遇了一队缓慢而行的鲜卑辎重队伍,杀散了鲜卑士卒,获得了不少粮食,在把百姓就近安顿、分发粮食了之后,他们也算是能够用剩余的粮食饱餐一顿了。
至于为什么明明淮东的粮食也不富足,但是分发给百姓之后却还有剩余······
路边的白骨和野狗一颠一颠的肚子,能解释这个问题。
更甚至,那死去不过些许时日的百姓,当野狗扑上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散乱的骨殖了。
纵然是王师将士们在沙场上历经生死,这一路走来,看着此番景象,也有触目惊心之感,只能期盼一场冬雪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了。
听到杜英所言,谢玄嘴里的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别浪费粮食。”杜英皱眉说道。
囫囵咽下去,谢玄接过来信,越看,脸色越阴沉几分,最终直接把信狠狠地甩在地上:
“混账!”
杜英瞥了他一眼:
“身为主帅,泰山崩于前而不应改色,否则动摇军心,不过一句话而已。”
谢玄这才发现,他这句话声音不小,所以周围已经有不少士卒错愕的看他。
“但朝廷也未免太混账了,不,应该是皇家也太混账了,亏了弟兄们拼死拼活,也是为了保卫江左之安;亏了我谢家几代人读圣贤书,也是为了能够让那胡马不至于横渡大江!”
以谢家为代表的世家,虽然想要攫取皇权,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忠诚于此国此民族的,自己人斗的再怎么狠,胡人来了,矛头一致对外,毫不含糊。
不然,历史上也就不会有淝水之战了。
可是现在······
谢安的来信上,分明写着,他现在已经搜集到一些证据,典午皇族正有想要和鲜卑人勾结之意。
引鲜卑人南下,许以重诺,清扫世家,肃清江左,让典午氏重新执掌大权。
至于这其中,双方又会达成怎样的条件,谢安就不知道了。
但本身也不重要。
因为皇室只要这么做,就等于引狼入室。
鲜卑这头狼,冲入建康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第一二零一章 大王为何造反?
“会稽王要勾结鲜卑人,会稽王要造反?!还是说褚太后,还有那偌大的宗室,都是这个意思?!”谢玄双手微微颤抖,他已经竭尽全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杜英倒是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徐徐说道:
“看来你家三叔已经在暗戳戳的想要攫取会稽王手中为数不多的权柄,再加上关中崛起于西北,之前对江左朝廷而言,是根本顾不上也管不着的地方,现在却也要插手两淮,冲到家门口了。
另外大司马更是引兵蹲在姑孰,意味不要太明显······在这般群狼环伺、更胜过此前任何时候的情况下,会稽王实在是坐不住了。”
谢玄冷笑道:
“滑稽,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破而后立,此次鲜卑人南下,或许真的是司马氏最后的机会,所以会稽王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在情理之中。”杜英喃喃说道。
一直以来,他都好奇于,当整个时代的局势已经变得和整个历史走向截然不同时,在历史上搅动风云的这些人物,又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会稽王司马昱,从一介亲王到最后的登基,全程都在对抗江左世家以及桓温这种封疆大吏野心家的最前线,几乎算是宗室之中唯一一个能打、能抗的,也大概应该算是唯一一个不愿意向傀儡般的命运低头的了。
因而杜英反倒是能够理解司马昱做出这样选择的心态。
在司马昱的心中,俨然无论是江左世家,还是关中和荆蜀,又或者是鲜卑人,没有一个不是贪图司马家的位置,只不过有的是贪图建康府,有的是贪图对江左的实际掌控,有的则是贪图司马氏的正统名分。
在这其中,鲜卑人的贪图反倒主要都是虚的。
慕容儁只带着数万兵马,坚持要占据堂邑而打广陵。
显然这些兵马还不足以帮助慕容儁横跨大江、扫平江左,真的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江左世家所能拿出来的力量,将会远超如今,慕容儁纵然没有来过江左,也应该能够意识到。
没有点儿底气,江左凭什么据守大江这么多年?
依靠吉祥物一样的司马氏,还是依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大义名分?
所以慕容儁此次南下的目的,应当还是向江左朝廷炫耀武力。
换而言之,他们就是想要营造出来诸如城下之盟的场面,逼迫朝廷向其低头让步。
对此,杜英还是很佩服慕容儁的,在察觉到南方并非不堪一击之后,立刻开始转变思路。
之前南下的胡人,只要打起来就是鱼死网破,就是你死我活。
慕容儁没有。
他的做法有点儿像是过往的匈奴,以及未来历史上的辽金。
到底是能够带着鲜卑人完成入主河北夙愿的枭雄。
慕容儁出招,司马昱接招,这两个家伙,是要把江左世家往死里整啊······
杜英甚至在这一刹那,都有点怀疑,司马昱有可能想要放慕容儁渡过大江,或者至少是一支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变整个战局的骑兵渡过大江,帮助他扫清身上的桎梏。
谢安虽然在信里面没有提到这件事,但是杜英有理由相信,谢安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忧,所以才会火急火燎的写信,期望杜英能够分清利弊之后,率军务必挡住鲜卑人吧。
不然的话,司马昱就算是私下里和慕容儁达成什么约定,于江左世家,于桓温和杜英而言,不过就是我没有签过的纸,就是厕所里的屎,各方甚至完全可以甩给司马昱一个矫诏的帽子,直接把这个会稽王撵下去。
当一支势力,融合了江左世家的财力和声望,以及还有大司马和杜都督两个封疆大吏的强硬手腕时,换了皇帝都不是什么难事,换个会稽王,还不就是派个人上门说一声的问题?
所以司马昱如果单纯的只是一些口头允诺以及出卖一些大义名分的话,那么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唯有引狼入室,唯有驱狼吞虎!
“这是在引火上身。”谢玄咬着牙说道。
想明白个中关节的杜英,却是微微一笑:
“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什么叫做‘陛下何故造反’。
看来江左各家,平日里把会稽王还有整个皇室逼迫的够呛啊,已经到了铤而走险、与虎谋皮的地步了。”
谢玄赶忙凑上前:
“姊夫既然如此镇定沉稳,应当已经有了对策,是不是?”
“狗咬狗,一嘴毛,不是挺好的么?”杜英笑着说道,“慕容儁要是有胆量跑到江左去,那么余就可以顺势把那河北,给他搅一个天翻地覆。
阿羯,参谋司制定战略准则的第五条怎么说的?”
谢玄的眉头拧在一起,缓缓说道:
“无计可施,则战术换家。”
“是啊,而且这一次换家,也是用朝廷的家来换慕容儁的家,对我关中来说,岂不是最划算的买卖?”杜英抚掌笑道。
“但是······”谢玄伸手指了指周围的荒野,“鲜卑骑兵所过之处,战火熊熊、人如草芥。
那偌大的江左······都是我汉家百姓啊!”
谢玄久在关中,已经逐渐地把自己的思想和视线从家户和江左,上升到了民族和天下。
既不忍心看着自家有朝一日沦入战火,也不愿意看着江左百姓在鲜卑人的马蹄下呻吟。
无论是他从小受的教育,还是这一两年在关中的感悟,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破而后立啊。”杜英缓缓道,让谢玄的心里咯噔一声。
杜英很清楚,历史上的世家制度被连根拔起,可不就是依靠着一位大哥叫侯景么?
这家伙从北杀到南,一场侯景之乱,天下势力最大、最盘根错节的江左世家,烟消云散矣。
所以如果慕容儁真的顺势在江左掀起来一场屠杀,那么杜英日后改换新天地,将会顺畅得多。
他起身,打量着旁边攥紧拳头的谢玄,转而向南看去,喃喃说道:
“虽然何其相似,但是司马昱大概不会是梁武帝,余也大概不会是宇文泰或者杨坚,那慕容儁或许也不该是侯景······江左,可也别冒出来一个陈霸先。”
谢玄没有听清楚,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杜英,他感受到了姊夫的迟疑,莫非他真的想要坐山观虎斗?
第一二零二章 若谢玄不是这样
而杜英下一刻回过头,对着他,微笑着说道:
“要是余打算作壁上观的话,早就已经在看到信的时候就收拢部队向北走了,坚决不会给慕容儁任何阻碍。”
谢玄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自己所认知的都督。
这才是那个挥着拳头告诉他们,天下万民,都应当享受太平生活,而我们要为之流血牺牲以换来天下清平的姊夫。
“愿附骥尾。”谢玄拱手。
杜英斜着眼看了他一下:
“若是余刚刚做出相反的选择,尔便要拍拍屁股走人?”
谢玄想了想,还是郑重回答:
“想法相同,则愿为都督驱策。想法相悖,则只能分道扬镳,除非都督能够真的说服我。
失礼之处,还请都督见谅!”
杜英不由得大笑:
“有什么好见谅的,若谢玄不是这样,那反倒是余真的要失望了!”
谢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收拾行囊。
杜英也极目南望,到底都是在史书上留下大名的人物,一个个的,没有省油的灯。
杜英还真的无从判断这件事的真假,谢安在察觉到自己可能成为肥羊之后,病急乱投医是有可能的。
但谢安构筑出来一个虚假的信息,想要催促杜英尽快解决鲜卑人,鲜卑人一朝在淮东,世家一朝就寝食难安,所以尽快让一切都恢复正轨,对谢安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不过杜英还是愿意倾向于相信谢安,一来是因为司马昱大概真的不会放过这唯一破局的机会,二来也是因为尽快剿灭鲜卑人本身便是杜英的目的。
千里迢迢跑过来,不是为了看风景的。
“阿羯,你说,这一封信,只是送到余这里么?”杜英翻身上马,问身边的谢玄。
谢玄微微皱眉:
“大司马?”
“是啊,如果这封信也送给大司马的话,大司马又会如何抉择?”杜英斟酌道。
“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谢玄果断的说道。
桓温是要追求利益的,显然,一直想要进入建康府却迟迟不得其法的他,和江左世家以及皇室,都不是什么朋友,可是如果说皇室想要先对付江左世家,那么桓温不见得会拒绝于帮帮场子。
毕竟相比于皇室,江左世家才是真正阻挡大司马走向那个位置的绊马索。
“会稽王,可不只是与虎谋皮了······”杜英喃喃说道。
司马昱肯定潜心等待这样的时机很久了。
只要他有所行动,那就可以说明,司马昱已经等到了他认为最合适的时机,这肯定不只是算到了江左世家或者慕容儁,杜英和桓温肯定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这些环伺的豺狼虎豹,他大概都有考虑。
司马昱和桓温是年轻时的至交好友,司马昱对桓温的性情应当是很了解的,桓温会选择配合自己行事,或者至少是保持默契,他应该预料得到。
大概司马昱唯一拿捏不准的,就是杜英了。
杜英不知道司马昱对关中和江左世家之间正逐渐就贸易以及对付大司马的事达成一致了解多少。
若了解的多,那么杜英大概应该已经被他划分到了这一次一样要当作敌人来考虑的范畴内。
若了解的少,杜英或许还能够被划入到和桓温一样、静观其变的范畴之内。
若是前者,那司马昱那里肯定会和鲜卑人互通有无。
若是后者,那杜英就能够成为整个计谋之中最大的变数。
“之前还在想着如何和师兄联手算计慕容儁和慕容垂,现在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被算计的那个。”杜英轻笑一声,“走吧,倒要看看,在鲜卑人那里,余到底是猎物,还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谢玄也面无表情的策马,心事重重。
杜英话里的担忧,他能够听出来。
他们的千里奔袭,有可能变成自投罗网,谢玄也难免开始心里打鼓,毕竟从来都是他把别人算在计谋中、玩弄在股掌之间,或者至少是在双手之间巧妙地达成平衡。
“害怕了?”杜英看到了他的默不作声。
谢玄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算是吧。”
“尽力而为就是。”杜英扬起马鞭,“大不了就是血债血偿。”
“姊夫,不是这么劝人的。”
“最好的劝人方式,就是冲到堂邑和广陵,把鲜卑人杀干净,除此之外,其他的不过都是呈口舌之快而已。”
“那······多谢姊夫还愿意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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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虔在堂邑城门上踱步。
好消息,坏消息,纷至沓来。
南方有使者求见,慕容虔正打算听一听南蛮子有何高论的时候,便得知正有两千王师骑兵向着堂邑飞驰而来,一路上鲜卑游骑以及那些押送粮草的步卒们,作鸟兽散。
数百名鲜卑骑兵,尚且不是一合之将,已经证明这两千人必然是久战之师,而整个淮东满足这个条件的,也就只有从八公山下杀出重围的关中王师了。
至于领兵的将领,前面两面将旗,杜和谢。
在慕容虔看来,杜字将旗,肯定是表明这是关中骑兵,这帮西北蛮子要和南蛮子划清界限了,所以连晋室旗号都不愿意打出来的,用杜英的姓氏作为旗号,情理之中。
而谢,则表明这支军队的主将是谢玄。
这家伙虽然年轻,却最擅长千里奔袭,能让氐人和羌人的余孽都折在他的手中,在北方也已经是有了名气的。
因而慕容虔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把步卒都收拢到城中,一边派出游骑再探消息,同时明确规定不可恋战,他只求能够知道这一支鬼魅一般飘向自己的骑兵,到底在何方。
一直把这些安排妥当,慕容虔方才想起来,还有江南使者呢。
他赶忙再把那江南使者唤上来。
使者快步行来,略显着急,但在见到慕容虔之后,却并没有拱手行礼,而是负手在后:
“大晋散骑常侍司马恬,奉会稽王之名,来见将军。”
“司马”这两个一出,慕容虔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露出郑重神色:
“汝是皇族?”
司马恬颔首:
“世袭谯王。”
慕容虔沉吟少许,还是后退一步,没有躬身,抱拳一礼。
双方仍然处于战争状态,而且互相不承认对方政权合法性,所以他以此礼见对方之王,也算合适了。
第一二零三章 谯王为谁而来?
更何况这谯王,本就是没有实权的王。
司马恬对慕容虔的反应显然还是很满意的,施施然还礼。
“汝贵为江左皇族,为何要渡江而来?”慕容虔打量着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同时使了一个眼色,让亲随们速速去把幕僚和军中将领们叫回来。
私自面前对方使者,而且还是个皇族,这种事慕容虔还是得小心避免。
多几双眼睛看着,总没坏处。
司马恬显然是有些着急的,但是看慕容虔一脸肃然的站在那里,也不好多加催促,索性同样垂手不语。
而司马恬的这番动作,落在慕容虔的眼中,他心里已经多少有数。
这是求人来了。
否则的话,此时要么已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是说客应该做的,越是没有幕僚们站在旁边帮忙策划,越是他们趁机向对方主帅灌输自己想法的时候。
要么就已经气势汹汹,言辞狠厉了,这是来问罪的,问罪肯定就要先摆出自己的气场,把气势拔高,压的死死的,以司马恬的谯王身份,此时要坐在上首,让慕容虔奉陪末席,慕容虔也没有太多能够反驳的余地,所以等到那些幕僚们赶到之后,看着上首面带冰霜的敌方使者,心里肯定也是先咯噔一下,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偏生慕容虔站着,司马恬也就陪着。
姿态放低,则必有所求。
“殿下请坐吧,上茶。”慕容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北方儿郎,喝茶没有江南那么精细,花样也没有那么繁复,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司马恬这才施施然坐在慕容虔下首的位置,含笑说道:
“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理所应当的。”
慕容虔这一下又从之前的心里有数变成惊讶了。
客随主便也就算了,入乡随俗这话,是适合现在说的么?
这里可不是河北,而是淮东,就在几天前还是王师把守的地方,入的是谁的乡?
但是看司马恬这般平淡的模样,丝毫没有身在乱军之中、斧钺加身的恐慌,慕容虔又有理由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从来没见过世面,因此可以信口开河的人,那么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更有深意了······
幕僚和几名偏将、酋首已经急匆匆的赶到,一个个也都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直到他们看到坐在堂上、峨冠博带的司马恬,才相信慕容虔并不是被眼前的战局吓糊涂了。
但好像······江左南蛮子是不是被吓糊涂了?
竟然在这鲜卑人已经快要落入四面楚歌地步的时候,派遣使者过来。
他们几个意思?
慕容虔也沉声说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倒是不假,但是战事在即,若是殿下只是来拖延我军时间的,那么恕不奉陪。”
司马恬正打量着茶杯之中漂浮的几片茶叶。
清茶,也是粗茶。
看得他直皱眉头。
此时听到慕容虔的话,他缓缓说道:
“余奉会稽王之命前来,是有要事想要和将军商议。
其实会稽王是想要和尔国陛下亲自商议的,但是事且从急,而广陵,还是远了一些,会稽王不便动身。”
慕容虔一边坐下,一边正色说道:
“愿闻其详。”
“会稽王想要和鲜卑大燕签订和约、互为盟国,以求和平。”司马恬一字一顿的说道。
果不其然,在他对面,慕容虔的幕僚们脸色大变。
饶是慕容虔本身已经有所猜测怀疑,也是难免挑了挑眉。
虽说吧,现在鲜卑人是一路杀到了大江边,但是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眼前这大江天堑,他们是拼尽全力也越不过去了,所以看上去兵临城下,但实际上也只是望洋兴叹罢了。
慕容虔都已经在思考怎么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撤退了,谁知道司马昱竟然想要和谈?
这时候和谈,那不是敌人要跑,自己追着送好处么?
因而这让慕容虔非常不理解:
“两军自我家陛下誓师南下之后,激战淮北,再战淮东,这战线一路向南,却也可以说是各有胜负,之前贵国从来没有和谈之意,现在为什么又升起这般心思?”
司马恬来的意图他不清楚,但是至少在语气上,慕容虔先一口咬定,战线是在向南走的,占据优势的就是我鲜卑兵马,在这场和谈之中自然是我们占据上风。
“报!”一名传令兵行到门外,他本来想要直接开口,但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堂上,发现有自己不熟悉的人,又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去。
“说吧。”慕容虔沉声说道。
堂邑都已经在王师水师眼皮子底下了,如果有什么消息,他们知道,用不了多久,王师水师派遣上岸的斥候也能够探听到。
而且对方主动跑过来要和谈,堂堂亲王直入万军之中,其实也拿出来了很大的诚意,慕容虔总归是要有所表示。
谈判,他虽然没有答应,但是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一切相互之间的平等和表示诚意,都是必然的,尤其是现在慕容虔本身也没有多少底气,更是没有必要让对方不高兴,大家本来能够达成的协议最后不欢而散。
那斥候急促说道:
“关中骑兵大概两千人,距离堂邑二十里!我军游骑不能挡也!”
慕容虔脸色微变,来的还真是挺快!
旁边的司马恬好整以暇:
“不瞒将军,这,便是本王前来和谈的原因。”
“哦?”慕容虔顿时明白了,他伸手撑着桌案,向前探身,“敢问谯王殿下,是为谁来和谈?”
“吾皇,以及摄政之太后和会稽王。”司马恬微笑着说道。
“其实,这不算是你们江左小朝廷的意图,只是皇室的意图,可对?”慕容虔也露出笑容。
司马恬犹豫了一下,终归没有否认。
江左,朝廷和皇室,本来就是可以分割的几个团体。
他自然是代表着会稽王司马昱的态度,根本没有资格代表整个江左的态度。
慕容虔能够揣测到,倒也不算什么。
慕容虔也来了兴致: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的确是值得好好商议······毕竟,在面对一些敌人的时候,我们本来就是天然的盟友。”
司马恬正想要开口,外面又行来一名传令兵:
“启禀将军,陛下已率军攻破广陵郡!”
慕容虔脸上的笑容更盛:
“好!来,当为陛下贺!”
第一二零四章 会稽王的条件
说着,慕容虔当先举杯,以茶代酒。
众人不明就里,此时关中王师已经逼近堂邑,堂邑却还乱成一锅粥似的,将军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庆祝?
莫非将军觉得反正堂邑已经没救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慕容虔没有再说话,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司马恬,好似在说,我家兵马正在攻城掠地,我们虽然可以成为盟友,但至少现在,还是敌人。
所以对于鲜卑兵马打下广陵城,直接威胁京口,难道你也打算跟着一起庆祝么?
司马恬不慌不忙的举杯,对着慕容虔敬了一下:
“广陵城,便是我家王兄给燕国陛下的诚意。”
慕容虔:???
本来慕容虔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已经不要脸和信口开河到了这个地步么?
还堂堂皇室呢,就这?
脸皮厚虽然也是本事,但是作为一个国家的皇族,脸皮厚那就是无耻行为了。
他看司马恬一脸真诚的模样,一时间将信将疑,开口问道:
“陛下是如何拿下广陵城的?”
“城西守军抵抗不顽强,陛下看到破绽,集中进攻,一举登城,城中守军一哄而散。”斥候回答。
慕容虔更是忍不住挑眉。
莫非真的是司马家麾下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兵马,刻意让出了一个缺漏?
司马恬好似看出了慕容虔的疑惑和怀疑,淡淡说道:
“莫非将军不相信?
我家王兄当年也是领兵的,我司马氏皇族,在军中也并非没有半点拥趸的。
否则王谢各家、吴郡各家,哪一个不是青面獠牙之辈,只盼着能够有朝一日把我司马家取而代之。
若非还有鱼死网破之力,今日将军是不可能见到本王的。”
慕容虔下意识的微微颔首。
若说司马家什么都没有,他的确也不是很相信。
否则的话,司马恬就没有本事跨过大江、穿过水师的封锁线来到这里,而且若是手中没有一兵一卒,那么司马氏想要和慕容鲜卑合作,就等于与虎谋皮。
司马家这一手,也是在向慕容氏表露自己的手腕,说明他们是值得平等对待的盟友,而不是需要被慕容氏扶持的傀儡。
“那就多谢会稽王了。”慕容虔郑重说道。
只不过,他心里的确有些怪怪的。
鲜卑兵马攻破了司马家的城池,还得感谢司马家。
是真心实意,不是阴阳怪气。
这······属实是奇怪。
司马恬这时候方才不慌不忙的问道:
“那本王,是不是可以说一说我家王兄的条件了?”
慕容虔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一开始就掌握了整个谈判的气势,看上去是占据了主动,可是到头来······好似一切都在被司马恬牵着鼻子走。
慕容虔很是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司马恬的自信,也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看来司马氏的底牌,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多。
这还真是鲜卑人之前从来没有考虑到的。
还以为他们真的只是一群傀儡呢。
司马恬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在酝酿什么,而议事堂外的斥候已经越来越多,他们一个个面带焦急神色,显然有重要的战报需要禀报。
但是因为刚刚慕容虔已经让人传令先拦住斥候,打算好好的和司马恬谈一谈,若是能够达成一致,那么或许鲜卑人真的有直下江南的机会,这是比堂邑一座城的得失,来的更重要的。
慕容虔对着幕僚们使了一个颜色,半数人匆匆离场,负责城防事宜。
司马恬扫了一眼门外,好似在向慕容虔说,将军你这里面对的麻烦,看上去比我们大的多。
慕容虔强自镇定,看着司马恬。
司马恬缓缓说道:
“王兄的意思是,其一,分淮而治,其二,南北以兄弟相称,互相承认双方皇权,日后就是兄弟之邦,其三,两国通婚通好,两国皇族,互嫁公主,携手并进。
将军认为如何?”
看了看司马恬,慕容虔轻笑道:
“不如何。”
“愿闻其详。”司马恬好像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其一,分淮而治,我军如今已经饮马大江,还要退兵,不合适吧?”
“淮西、河洛、关中,都不在贵军所属,将军不过是孤军深入罢了。”司马恬反驳,“分淮而治,则我朝不北上,贵国陛下自然也就可以全力对付关中,甚至你我两军还能携手。”
慕容虔对于司马氏有没有掌握一支完整的、能够满编制拉出来的军队都保持怀疑,但是转念一想,杜英是鲜卑人如今的头号敌人,要不是摸不清他的套路,想要先捏软柿子以掌握战略上的主动权,慕容儁肯定是要先打关中的。
而现在把关中当做敌人的,肯定不只是鲜卑人,司马氏应该也感受到了关中的威胁,至于大司马,杜英当初就是从大司马的口中夺走了关中之战的胜利果实,大司马不想要进入关中?
所以只要把这三方势力联合起来,杀向关中,好似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第一条,让鲜卑人用已经破坏干净的淮东来换关中,绝对是最划算的买卖。
当然,能不能吃得下关中,怎么吃,都得两说。
“至于其余两条,倒是两国邦交之常理。”慕容虔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对方提出的这三个条件,其实很合情合理,没有漫天要价,是现在鲜卑完全可以接受的。
也就是说,在司马氏眼中,主动让出来对中原大义名分的索取,主动摆出来偏安江南的姿态,都是可以接受的,那······司马氏真正所掌握的势力,虽然也有,但是绝对多不到哪里去。
司马恬的气势很足,可是还是直接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慕容虔自然也就心安了不少,他趁势说道:
“如今堂邑正有恶战,而且本将是领兵在外之臣,和敌国和谈之举,终归有所不妥,所以本将派人,护送殿下前往广陵郡,殿下以为如何?
既然要谈,既然贵国会稽王也是诚意满满,那不如直接去和我大燕君上谈。”
司马恬有些犹豫,毕竟他离开建康府的时间如果太长的话,很容易就被察觉到不对。
谢安才是江南最精明的那头狐狸,如果不是王谢世家暗戳戳的运作,会稽王是断断不想要启用谢安的。
第一二零五章 我们中出了叛徒
司马恬真的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之后,谢安能够直接揣测到他们的意图。
可是看慕容虔已经起身,根本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深谈,司马恬也只能死了这条心,缓缓起身,苦笑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人都到这里了,总是要赌一下的。
赌赢了,司马氏说不定要重获自由。
他们期盼了太久的自由。
不过当慕容虔提出这个强制性的“建议”之时,司马恬也已经意识到,慕容虔应当是看出来了司马氏的外强中干,所以才会根本没有和司马恬讨论的意思。
只要慕容氏的动作慢一些,显得不慌不忙,那么显得着急的自然就是司马家了。
司马恬自问自己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所以即使是明知道这样就是露怯了,他也得硬着头皮答应,只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司马家可能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可是······对于现在的司马家来说,还有什么比获得自由更加重要的么?
至于他们需要把江左这片土地上的什么给予鲜卑人,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
在天下人眼中,江左是司马家的江左。
可是只有司马家自己人才清楚,江左,根本就是南渡世家和吴郡世家的江左,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他们不过是在一个个世家手中辗转的傀儡罢了,土地都已经被世家蚕食干净,百姓只知道有本地的世家,却不知道还有皇帝,而这,都是在建康府城门外,在江南富庶之地发生的一切。
那么,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会发生什么呢?
几乎一生都被圈禁在高墙之中的司马家皇族们无从想象,但是他们对于这一片土地以及其上的百姓,从来就没有什么归属感和统治权,自然也就没有“这是我的土地,这是我的子民”的感情。
割让出去又如何,只有在鲜卑人的帮助下真正拿到手的,才是司马家的。
司马恬走到门口,凝望着远方的薄薄雾气,迟疑了少许,方才举步,慕容虔追在后面,以为司马恬是担心犹豫这一路前往广陵的风险,毕竟这也不过是个王孙贵族,慕容虔也就不再试探司马恬,微笑着说道:
“还请殿下放心,此去广陵,有我鲜卑麾下骑兵护送,速去速回,关中骑兵若想要阻拦,还没有这个本事!
至于我家陛下,应该很愿意看到殿下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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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建康府。
鲜卑兵马盘踞堂邑,一直威慑建康府,让建康府之中的气氛也紧张了很多。
世家子弟们的走动聚会减少了,秦淮河畔的喧嚣热闹平息了,大街小巷,时不时的有甲士穿行而过,踏动街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头,让街道两侧不少店铺都随之掩上了门窗。
建康府作为晋朝新都、南渡门户,这些年所经历的战火也已经不在少数,有胡马窥江、有王敦之乱、有苏峻之乱,对于这般战争气氛,反倒是习以为常了。
换而言之,封窗、戒严、宵禁,一气呵成。
熟练地令人心疼。
尤其是当广陵郡失守的消息,长了腿一样飞入建康府,更是令之前很多混不在乎的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打探,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而此时,朝廷对于广陵失守的消息,一样非常震惊。
更震惊的是谢安。
因为他正要去宫中面见陛下和会稽王,讨论此事,却发现有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郗昙就站在谢家前堂,正迎上大步走出来的谢安。
“为何没有通传姓名?”谢安诧异的问身边人。
一名家臣急匆匆走过来,略带着些无奈说道:
“中丞是直接闯门而入,中丞素来是主上的座上宾,属下哪里真的敢拦人?
所以还没来得及通报。”
谢安不由得扫了一眼郗昙。
郗昙一改以往一身麻布衣袍、晃悠晃悠就跟平头老百姓一样的装扮,今日是峨冠博带、宽袍大袖而来,同时腰间插着一把短刀,纹路虽然不算精美,但却是这江左少有的款式,应当是那关中横刀针对文人携带而做出的改良款。
这家伙素来是佩玉的,恨不得让大家都看看他那好女婿送的羊脂白玉。
今日却一改往常,选择了佩刀,摆明是来行事问罪的。
谢安饶有兴致的问道:
“中丞为何而来?”
“我们中出了叛徒。”郗昙径直说道。
谢安眉毛一挑,心中顿时泛起一丝不妙:
“何出此言?”
郗昙直接问:
“广陵失守的消息,侍中收到多久了?”
“半个时辰。”谢安径直回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两步,直接抓起郗昙的手腕,拽着他行到堂上,“速速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郗昙皱眉说道:
“建康府大街小巷,几乎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原本虽有战云压城之意,但日常的采购交易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可是现在,侍中出门看一看,已经是一片肃杀!
侍中也应当知道,建康府的百姓了解消息,已经逐渐习惯于依赖报纸,可是报纸现在都没有来得及刊登这个消息,甚至侍中本身都是刚刚知道,那么······”
郗昙霍然抬头看向谢安:
“建康府的百姓,是如何知道广陵失守的?”
郗昙话音未落,谢安的脸色已经格外阴沉,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谢安石很清楚的,建康府的报纸,背后多数都是关中的人,本地世家和商贾扶持投资的几家报纸,因为板式陈旧老套,再加上入场时间晚,还经常着急刊登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被频频打脸,所以很少有受到欢迎的。
因而郗昙其实是掌握着建康府的消息流通渠道。
这一次消息散播根本没有经由他的手,也就是说,有一个一直在暗中窥探的消息散播网,此时方才浮出水面。
谢安沉吟道: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提前散播消息,可是消息方才传来,散播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合理,除非······”
“除非这广陵城失守,已经是注定,所以有人提前散播,当然,也不排除只是单纯的为了搅乱人心,所以编造流言,却一语成谶。”郗昙的脸色一样阴晴不定,“侍中觉得,是哪种?”
编造流言,在现在的建康府可行不通。
报纸上辟谣,轻轻松松。
第一二零六章 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得益于报纸一向公正的言论,所以公信力很高,百姓们都愿意相信报纸刊发的公告,而不会相信街头巷尾的嚼舌根。
偏偏此时此事,报纸还真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刊登广陵失守的消息,否则将会影响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如果单纯只是编造流言的话,那也太巧合了。
因而郗昙细思极恐,第一时间就跑来找谢安。
毕竟在这偌大的建康府,真正值得郗昙信赖的人,其实也不多。
谢安反倒是一个。
盖因谢安和郗昙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持建康府的稳定。
所以他们本来就是可以相互团结的盟友,自郗昙从关中返回,改换门庭之后,谢安屡屡顶着压力主动去找郗昙,原因就在这里。
世家们可能各怀鬼胎,但是郗昙,是必然需要一个稳定的江左的,这牵扯到关中和江左之间的商贸能不能平稳顺畅的进行,是保证关中钱袋子的根本。
也因此,现在的郗昙同样很着急。
建康府一副战云密布的景象,关中还怎么做生意?
尤其是当一些本地的商贾开始囤货居奇,更是会遏制货物在市场上的流通。
这些都是郗昙不想看到的。
关中需要的是货物和钱财的流动,需要的是钱能生钱。
正因为和关中通商的确也在促进江左的经济蓬勃发展,世家们参与其中,就像是一块肉过手,满手都是油水。
这也是谢安可以不给郗昙好脸色,但是不会阻拦郗昙直接闯入府中,也是世家出身的官吏们在朝堂上可以选择无视郗昙,但是绝对不会挑事攻讦他这个江左叛徒的原因。
大家手上都腻乎乎的呢,哪里还好意思攻讦人家?
而现在,这消息既然不是关中所掌握的报纸散播出去的,并且关中和江左世家的利益都直接受损,那么······
始作俑者,无外乎两个。
一个是大司马,唯有给建康府制造恐慌,大司马才有更多的机会。而且广陵失守之后,京口就成为了朝廷不能忽视的重中之重,镇守京口的郗愔,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但是大司马这般操作,只要杜英能够稳住寿春,谢安能够稳住建康府,那么大司马就是白忙活一场,鲜卑人也终究难以威胁到江南。
那么剩下的另一个可能,就是······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谢安喃喃说道。
他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揣测,甚至还掌握了一些模糊的证据,但是毕竟不是铁证如山,只能有所怀疑。
而且更不要说这江山,还是司马家的江山。
自毁江山、破而后立的勇气,司马家好像也并没有。
永嘉之乱应该属于一帮司马氏皇族杀红了眼了,绝对不能算什么破而后立。
虽然只是怀疑,但谢安还是就此事提醒了杜英和桓温。
不料如今,一语成谶。
那发出去的私人信件,倒是恰到好处,没有冤枉人。
郗昙也已经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问道:
“何至于此?”
“孤注一掷罢了。”谢安惨笑一声,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你我的项上人头,现在都已经在论价了。”
郗昙顿时打了一个哆嗦,来回踱步:
“应该论价的是你,我还不配。”
“尔以为会稽王就不怨恨关中么?”谢安哂笑一声。
郗昙顿时露出颓然之色:
“那该如何是好?当真是陛下要造反,臣子如何死战?”
谢安瞥了他一眼:
“关中六扇门在建康府遍布暗桩,至少能保你不死。关中商贸和报纸,已经深入人心,纵然皇室重新掌权,也不敢将其连根拔起。
所以尔一无性命之忧,二无丧家之虑,何故如此?”
郗昙顿时讪讪一笑:
“没想到侍中都已经知道了。”
“那是因为杜仲渊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我。”谢安没好气的说道,“六扇门的存在,本来也瞒不过谁,早晚是能够探查到猫腻的。
杜仲渊索性大大方方的告知,自然也是为了告诉余,在这建康府,关中可不是任人拿捏的。”
接着,谢安徐徐说道:
“重熙······如今啊,有人能够越过你们,能够越过我,做出这样的事来,且不管我们的揣测是对是错,国家之存亡,很有可能就在此刻。”
郗昙眉头紧锁:
“这国家,本来就是他们司马氏的国家,现在他们觉得既有的这方法不行了,这他们老祖宗制定的制度不行了,想要推翻重来,那么就任由他们去折腾吧!
难不成,他们借助鲜卑人的手,就能够翻天覆地?!”
说着,郗昙就要向外走去。
“重熙,何去也!”谢安赶忙上千伸手拦住他。
郗昙沉声说道:
“君不要国,则此国存亡与否,还重要么?余也可以让六扇门的人动起来,跟着一起宣扬国之不国,无论是帮着他们装腔作势也好,又或者是直接用报纸批评评论也罢。
总归啊,这建康府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池静水,而余只需要把这一池静水重新搅动起来,乱起来,那岂不是正给了我关中可乘之机?”
“重熙,听我一句劝,不可为!”谢安摇了摇头,他郑重说道,“不只是余认为不可为,而且杜仲渊若在这里,也会告诉你,不可为!
此时的他,就在南下的路上,所为的,可不就是阻止一些人做傻事么?若是你在这里冲动了,那么杜仲渊何苦来哉?”
郗昙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看着谢安。
长久以来,谢安都是敌非友,所以谢安总要给出理由。
谢安沉吟少许,果断说道:
“因为在余的心中,有谢家,有跟着谢家的南渡各家,林林总总加起来,无数的人指望着余,所以余不能让会稽王行此改朝换代之事,而会稽王想要借来的刀,本来就是冲着我们王谢、吴郡各家来的。
至于你家都督,余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胸和视野,更为广阔,所以他看到的,不是几家几户,而是这江左的民。
所以你家都督也断然不可能允许鲜卑人渡过大江,更不可能允许司马氏把这江南乐土也弄得天翻地覆。
在他心中,恩怨,应当是我们这些人之间的恩怨,而不应该牵扯到偌大的天下、万民的存亡。
说句实话,余并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要看的这么高远,把这天下都装在他的胸怀之中,但是他的抱负,余还是佩服的。”
第一二零七章 司马氏不想要江山
谢安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他就必然要求江左仍然静,而不是乱,重熙你可明白?你此时所搅乱的,恰恰正是杜仲渊想要保护的。”
郗昙苦笑一声:
“大概是因为都督见识过太多的苦难,所以不想再把苦难施加给这里的百姓吧。”
“所以说这五百年的圣人,该是他,就他吧。”谢安摆了摆手,倒是先向外走去。
“安石何去?”郗昙追上来。
“去面见会稽王,质问会稽王此为何意。”谢安径直说道。
郗昙赶忙张开手臂,拦住谢安:
“你疯了?!
会稽王既然开始散播流言、动摇建康府军心民心,那就是图穷匕见,此时贸然前去求见会稽王,何啻于自投罗网?”
谢安微笑道:
“无妨,越是在这般情况下,会稽王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要鲜卑人的兵马一天没有兵临城下,那么我与他,仍然还是君与臣。
之前余还是很担心,有朝一日,会稽王会埋伏下刀斧手和死士,摔杯为号,直接捉拿我等不臣之奸佞,因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这建康府,来的都不算多。
现在知道了会稽王的底线何在,反倒是不用担忧了。既然如此,那么身为朝廷之侍中,余还是要尽可能先维持朝廷之稳定的。
当然了,会稽王既然已经有害人之心,那么余自然也不可能让他事事如愿。
重熙啊,你说,以侍中之位,实际则行宰执之事,是不是有所不妥了?”
郗昙皱了皱眉,反应了一下方才明白谢安的意思。
既然司马昱现在不会直接对谢安动手,而是要勾结鲜卑人,那么司马昱肯定是对谢安尽忍让之能事。
谢安若是步步紧逼,司马昱在可能已经和鲜卑人达成协议,或者至少说达成什么默契的情况下,必然不会直接和谢安拼一个鱼死网破。
在司马昱的眼中,谢安此时越是嚣张,到时候死的越惨。
没必要和一个咄咄逼人的死人斤斤计较。
因而此时谢安若是提出来什么过分的需求,司马昱反倒是有可能会答应。
“记得不差的话,重熙的御史中丞,也有些年了吧?”谢安接着问道,“若是余能够向上一步,那么重熙认为,侍中这个位置,是否能够胜任?”
郗昙哂笑道:
“朝中上下,早就已经把余看作是杜都督的走狗了,是关中的人,所以这侍中啊,中丞啊······”
“那就算了。”谢安及时打断他。
“别,别啊!”郗昙顿时脸色一变,我就谦虚一下。
这官衔,当然是多多益善,杜英当然也巴不得关中的发言人能够在朝堂上有更多实权。
更不要说,郗昙现在的地位还是低了些,所以为关中招徕人才,也显得没有那么多公信力。
于公于私,郗昙都舍不得。
“那就这么说定了。”谢安一锤定音。
郗昙不由得讪讪一笑,接着,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或者说,狼狈为奸的笑。
当然了,得到谢安这个许诺,郗昙也不可能空着手什么都不做。
谢安这也是在变相的寻求关中的帮助,明面里的报纸和暗中的六扇门,都是可以帮助掌握建康府的重要手段。
“会稽王大概会后悔做出的这些决定。”郗昙喃喃说道,同时让开了道路。
此时,在他眼中的谢安,已经不是送上门的羔羊,而是刀叉并举的夜叉,等着去会稽王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大丈夫,敢作敢当,落子无悔。”谢安淡淡说道。
他给了司马昱无数能够和江左世家联手压制内部的吴郡世家、外部的荆蜀和关中势力的机会,但是没有想到司马昱却要用谢安给他的自由反过来对付王谢世家。
那就别怪谢安无情。
这司马氏的江山,如果他们不想要了,那不妨真的换个新天。
至于是谁来坐那个位置······
谢安行到门前,向北,深深的看了一眼。
至少对于江左世家的延续来说,那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早晚,还会有更大的矛盾爆发。
只不过现在,至少还是盟友。
——————————-
堂邑城外。
大火冲天。
堂邑终归是一座县城,是直接渡江前往燕子矶,再前往建康府的必由之路不假,但是长久以来,这里都是被当做一座军事要塞来建设,城高池深的同时,城池本身所覆盖的范围并不是很大,更为符合军事要塞的需求。
而现在也就意味着,鲜卑人辛辛苦苦搜集来的丁壮和粮食,小小的堂邑城根本塞不下。
原来,丁壮直接安顿在城外,粮草则堆积在靠近城壕的位置,鲜卑兵马驻守在城中,以保护粮草为主。
如今王师骑兵杀过来,堂邑城中的鲜卑兵马则主要都是步卒,几乎没有在城外和两千骑兵一战之力。
因而慕容虔在忍痛之下,只能选择一把火将那些粮草烧了,自己留不住,总不能再留给王师。
至于那些丁壮,慕容虔倒是没有好心到就地驱散或者恶心到直接用刀子杀人。
他选择派遣几名偏将出城,带着数百名鲜卑步卒,驱赶着丁壮,迎战王师骑兵。
无论是王师停下来,慢慢的劝导这些丁壮反戈一击也好,还是索性不管不顾的直接闷着头杀过去也罢,慕容虔都不在乎了,前者,王师要浪费时间,后者,则是直接把这些百姓也给得罪了。
至于慕容虔,则可以在这个空档里,尽快调整城防。
还好这几天他本来就没有指望着鲜卑兵马还能渡过大江进攻,而是真的打算把堂邑营造成掩护慕容儁侧后的据点,所以一直在督促着那些丁壮们打造守城用的檑木滚石,甚至还修复了几台江左王师守军仓皇撤退时简单破坏的霹雳车。
“这帮畜生!”谢玄看着黑压压向着自己这边前进的人群,也看着那一道道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如是评价。
“走吧,这一仗打不得。”杜英叹息道,“直奔广陵。”
“可······”谢玄有些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堂邑城。
这是一枚钉在建康府门口的钉子,若是不能拔掉,那么将会时刻威胁建康府,也威胁杜英的后路,关键是按照他们的揣测,恐怕会稽王和鲜卑人之间已经在达成什么交易,所以这堂邑城中的鲜卑人,说不定有朝一日真的会突然出现在建康城下。
第一二零八章 此事恐变数多矣
杜英摇头:
“烧粮草、驱丁壮,而将旗于城头不动如山,这是坚壁清野的战术,说明堂邑城内应当只有步卒,有骑兵的话,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所以如果会稽王真的想要引鲜卑人的兵进入江左,那么肯定不会用堂邑城的步卒。
倒是沟通联络······此地和建康府一水之隔,江上又都是大江水师,所以对会稽王来说,相比于京口要容易些。”
“余这就传令联络刘牢之,令刘牢之尽快接管此地江上防务。”谢玄反应很快。
“恐怕江左那边会不同意啊。”杜英担忧的说道。
“既然会稽王要勾结鲜卑,那么我们和两淮水师反倒是比这大江水师更为可靠,所以我家三叔一定会全力配合的。”谢玄坚定的说道。
杜英也释然。
当谢安不是对手,而是盟友的时候,那么这的确是上下五千年都能排上号的好队友。
就像杜英可以完全信任王猛一样,他也一样完全可以信任谢安。
本来的历史上,这才是争鸣的卧龙凤雏。
两千骑兵,旋即调转方向,根本就没有和扑上来、但是磨磨蹭蹭,又没有完全扑上来的鲜卑兵马交战,扭头就直接从南北两个方向兜过去,一路上还不断地射箭,以阻断鲜卑人追逐之意。
当然,这射箭,更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意思在其中了。
毕竟鲜卑步卒根本就追不上,已经被杜英、谢玄加上陆唐这样的组合摧残过好几次的数百名残留鲜卑骑兵,更是缩在城中,哪里有半点儿斗志?
所谓一物降一物,纵横河北、青徐、两淮,所向无敌的鲜卑骑兵,也有被关中骑兵打的七零八落的时候,这种从战马体型到手中兵刃的全面压制,让鲜卑骑兵除了放风筝这一种战术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选择,前提还得是跑得过人家——只要关中骑兵加速冲锋的时候能够追得上鲜卑人,那么一场战斗就有了定局。
鲜卑人唯一的优势也就只有控马技术了,但是在绝对的差距之前,这种优势不足以扭转。
所以现在反倒是鲜卑人缩在城里,用上了江左王师的防守战术,看着关中骑兵在城外炫耀武功、无计可施。
而王师骑兵这么一走,慕容虔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他狠狠地一捶城垛。
南征北战一生,慕容虔何曾受过这般被敌人骑兵堵着城门、射箭戏耍的气?
更重要的是,自己刚刚把粮草烧的干净不说,在混乱之中,丁壮也趁机跑了不少,生死关头,鲜卑步卒们也是聚拢在一起,结阵进退,自然顾不上抓丁壮。
所以慕容虔等于白费了半天功夫,结果人家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儿杀到城下的冲动。
对此,慕容虔也只能安慰自己,若不是这一把火,恐怕他们还真要来抢粮食了。
“启禀将军,这两部骑兵已经在城东合二为一,向东而去。”一名偏将急匆匆登上城头。
“这是奔着广陵去了······”慕容虔喃喃说道,“这谢玄,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看出来了我们不过是一群困守孤城的步卒,没必要动用一兵一卒来进攻,关键还在广陵······”
司马恬的到来,给了慕容虔一丝破局,甚至直接翻盘的希望。
而这一支如同鬼魅一样杀过来,又如飞鸿一般转眼无影无踪的王师骑兵,则给了慕容虔极大的危机感。
但是他在此处凭栏东望,也是无能为力了。
“报!”又是传令兵疾步而来,“有船只,自江面上顺流而下!”
“两淮水师也到了。”慕容虔之前就已经得知消息,两淮水师的战船正沿淝水转濡须坞,必然是奔着接管江防而来,他忍不住喃喃说道,“此事,恐怕还有变数啊······”
——————————-
邺城。
自鲜卑南下之后,邺城,作为河北无可替代的中心,整个北方更胜过战火摧残荒废之长安洛阳的重镇,很快就从羯人杀汉、冉闵灭胡以及鲜卑南下的三场战乱之中恢复过来。
哪怕前几年这里还杀的城里城外、血流成河。
因而不得不说,居住在这河北,在乱世之中苟且偷生的华夏汉民们顽强的生命力。
这个文明、这个民族能够传承和存续,自有一股压不断、打不烂的精神气在其中,并且在冥冥之中也有上苍的保佑。
尤其是随着关中和鲜卑之间的榷场逐渐繁盛,邺城的街道上,也开始出现仿照关中长安模样的店铺,甚至在城外还出现了自发聚集的集市。
已经有一些河北商贾自诩此地是河北“小长安”,更有自大者,宣称“赛长安”。
不过是一些自夸以及招徕客户之手段罢了。
那些能够抵达邺城的关中商贾们,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官方明文鼓励和带头建设的工商业繁盛之长安,如何是官方只在暗戳戳鼓励、仍然以民间集资和自发贸易为主的邺城能够比得上的?
不过虽然比不得长安,但邺城的一些鼓励政策也已经是天下排的上的了。
这些也都要归功于如今主政邺城的吴王慕容垂。
其实阻拦邺城商贸建设的主力,不是祖上穷的吊儿郎当、正沉浸在赚钱发财快乐之中的鲜卑贵族,恰恰相反,他们是最喜欢投资的人,大概是因为钱财多半都是抢来的,所以甩起来也一样不心疼。
反倒是那些河北侥幸存留下来的世家,对此一直秉持反对态度。
原因无他,之前的河北贸易,基本上是世家垄断的,而且一旦按照关中的模式,敞开了建设工商业,那下一步岂不就是抬高工商业的地位,甚至直接推行关中新政了?
刚刚从坞堡之中走出来、重见天日的河北世家们,目前的主要目标就是推动鲜卑人接受汉化、任用汉人,准确说是任用世家子弟,让他们这些已经当够了缩头乌龟的大家族,攀附鲜卑人而崛起。
尤其是他们这些本地世家,在百姓之中声望还颇高,只要自己能够入的鲜卑燕国之朝廷,然后再为那些百姓们稍稍争取些利益,百姓们就会愈发拥戴此世家。
世家们对此是轻车熟路了。
可是河北一旦开始铺开关中新政,那老百姓直接从日常的做工和贸易之中就能够获得好。
第一二零九章 世家和勋贵的互换
世家弄来的一些地位平等或者轻徭薄税,根本比不上百姓们从经商以及从事工业生产所获得的重利。
到时候,谁还念着世家的好?
因而这邺城的决策朝堂上,也出现了奇特的景象。
鲜卑贵族们都嚷嚷着和关中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
有钱不赚、好东西不买,是不是傻子?
咱们既能够把钱花出去,也能够把钱赚回来。
反倒是那些汉人世家子弟们,一个个横眉冷对、大义凛然,“之乎者也”不离口,把鲜卑贵族们怼的哑口无言,恨不得直接抽刀剁翻了这帮说着自己听不懂之语的家伙们。
对于镇守邺城的吴王慕容垂来说,今天又是听着那些贵族和汉人世家子弟们“引经据典”、大吵大闹的一天。
真是坐镇中枢的枯燥生活。
“父王,族中已经有人想要询问,为何容忍那些汉家子,在朝堂上这般嚣张?”坐在慕容垂下首的年轻男子,正是慕容垂之子、吴王世子慕容令。
此时他正在皱着眉头翻阅桌案上的公文,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正站在堂上喋喋不休的几个人,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然而他的询问,却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回答。
慕容令愣了愣,赶忙侧头看向主座上的慕容垂,却发现慕容垂用手托着头,半眯着眼,估计已经睡过去了。
啊这······
万万没想到,自己正在以批阅公文的方式摸鱼,自以为已经足够过分了,结果父王这摸鱼,简直就是明目张胆。
也得亏父王的身边还放着一把刀,那是随着他南征北战、饮血无数的刀,所以即使是堂上的鲜卑贵族们和汉人世家们看到了慕容垂的摸鱼,也得装作没有看到,不然打扰到了吴王休息,直接一个起床气,把他们都砍了怎么办?
现在已经改名了的吴王,性情是不是有所变化,大家不知道,但是改名之前的慕容霸,横行霸道,这种事是做得出来的。
所以慕容令也不敢打扰父王,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另外一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正是慕容恪之子,慕容楷。
慕容儁携带大多数的慕容家出身嫡系将领南下,只留下武将之中的慕容垂和文官之中的慕容评两个慕容家出身的坐镇邺城,当然不可能对慕容垂完全放心,所以其以让慕容垂统带、教导子嗣为名,把诸如慕容楷等慕容氏年青一代都留在了邺城。
名义上是为了帮助慕容垂处理政务,而实际上则是为了掌控他们父兄留在邺城的军队,以避免这些军队全部为慕容垂所控。
而在这些子嗣之中,大多数人也都和他们的父辈一样,都喜欢打打杀杀,对处理朝政,和那些满口“之乎者也、道德文章”的世家子弟们吵架,毫无兴趣。
慕容垂也不管他们,完全本着自愿的原则。
所以只有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自愿来了。
另外,还有不情不愿的慕容令,这是慕容垂要求的,由不得他。
相比于百无聊赖翻阅公文的慕容令,慕容楷也在看手头的公文,看的很仔细。
大概感受到了有目光投来,慕容楷放下公文,还不等他问怎么了,慕容令就凑了过来,重复了一遍问题。
慕容楷不由得笑道:
“那是因为无论哪边之所求,都不是现在的大燕所适合的。”
慕容令皱了皱眉:
“我大燕坐河北而据青徐,俨然已是北地霸主,何必在行政之上束手束脚?”
慕容楷张了张嘴,对于这个盲目自信的老弟无言以对,想了想,只好缓缓说道:
“如今的大燕,不过是趁乱而起、趁虚而入,偌大的河北和青徐,又被陛下之南征所牵连,虽不至于十室九空,但稍有不慎就是民怨沸腾,不可不小心。
且南方有强大之水师,陛下南征很有可能止步两淮。西北还有关中杜仲渊窥伺,其已在河东强攻雁门关,一旦河东全为其所有,则河北将会从整个西面面对关中之强敌,他们的骑兵也一样不亚于我们。
这是昔年秦攻赵之势,不可不防范。
河北之外的战局变化,如今我们还做不了主,那是陛下之决策,但是想要让河北之内先稳定,就要先想办法稳定民间。”
慕容令这几日在朝堂上接受熏陶,倒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当下看了一眼那些吐沫星子横飞的世家子弟:
“总归还是要仰仗于那些世家的。”
慕容楷颔首:
“是啊,没有他们,我们想要征服每一寸土地,如何做?岂不是只能一刀一枪的杀过去?
从辽东到邺城,这条路,我们走了几代人,杀的人已经太多了,只是依靠杀,没有办法征服这些汉家子。
唯有依靠世家,我们重用世家,则世家也会帮助我们稳定本地,则河北安矣。
因此我们可以和世家有争执,但是这争执不能直接落实到对世家的打压上,否则河北才是真正危矣!
至于同出鲜卑的贵族,他们固然是开国勋贵,我慕容氏应当感念他们的流血牺牲,但是也不能事事处处都遂了他们的心意,那么他们就会成为朝堂上真正的世家。”
慕容令没反应过来,慕容楷无奈补充:
“如今的河北世家,久经战乱,其实已经多半都是小国寡民、自得其乐的心思,所以他们要的不多。
反倒是那些勋贵们,一直想要仗着之前的功劳,趴在我大燕身上,敲骨吸髓,有什么利益都想要吃一口,贪得无厌。
和关中之贸易,稍有不慎,就会让关中的钱财全面进入河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轻易进行的买卖,还是亏钱的买卖?
所以关中在背后必然有所图谋,暂且不论······勋贵们也一心想要成为左右朝政、决定此国走向之中坚,何啻于南方朝廷上的王谢各家?”
世家们想要小富则安,勋贵们却想要家财万贯以把自己变成大世家,他们的需求好似在互换。
慕容令着实是有点难理解,挠了挠头。
只能说,我大燕自有国情在此吧。
慕容令听的似懂非懂,倒是一直昏昏欲睡的慕容垂,此时霍然睁开了眼,打量着慕容楷,脸上流露出赞许之意。
不过在当慕容令和慕容楷都觉得这个推论有些大胆,想要回头询问慕容垂之意的时候,慕容垂却又闭上了眼。
第一二一零章 人在城中坐,喜从西边来
“报!”
慕容垂刚刚闭上的眼睛,霍然睁开。
“启禀大王,关中使者,自河内而来,求入邺城而面见大王!”一名吏员走到堂下。
这一下,原本“热热闹闹”的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关中使者都堂而皇之的要前来邺城了。
大家私底下做交易的事,这是都已经不打算隐瞒了么?
慕容垂显然也愣了愣。
关中使者来了是为什么,其实很好猜。
现在关中和河北打仗、赚钱两不误的模式,朝堂上基本还是认可的。
从一开始,这矛盾点就在于是不是要和关中敞开了全面贸易,包括世家也没有反对和关中暗戳戳的有来往、开榷场。
可是现在关中直接派人来了,那就是要打破双方之间的默契,直接把这贸易敞开了做。
慕容垂想了想,还是先看向刚刚还一个个慷慨陈词的官员们:
“诸位意下如何?”
这一下,鲜卑勋贵们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想要和关中贸易,但是这贸易应当是暗戳戳的贸易,应当是没有别人能够和他们竞争,完全在他们掌控之下的贸易。
现在的鲜卑权贵们,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因为前线的军权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自然而然,前线的榷场也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除了少数能够进入河北的关中商队之外,其余的关中货物,都是由他们经手销售的,也就是说货物的价格,完全被他们所控制。
若是关中和河北敞开了贸易,那意味着会有大量的关中商队携带着廉价的商品杀入河北市场,也意味着本地的世家们也不会再藏着掖着,既然囤货居奇、囤积粮食没有用,那索性大家都把金银拿出来做买卖。
到头来,累积资本最少的鲜卑权贵们,反倒是会成为整个商贸过程的配角,他们那点儿钱,既不够和关中较量,也不配和本地世家较量,现在不过就是坐着一个垄断的地位,所以同样的一个铜板,所价值的货物,在榷场和在邺城,截然不同罢了。
所以鲜卑权贵们反倒是不想看到这一幕。
世家们,顿时也陷入了沉默。
相比于权贵们,他们固然有很多钱财可以作为底牌,也有民间的巨大声望可以用来号召百姓赞同或者抵制和关中的贸易,但是归根结底,关中的商贾进来,就会带着关中的书院、关中的报纸进来。
哪一个不是在开启民智,哪一个不是在刨世家的根基?
所以世家们也不愿意见到这一幕。
可是对于整个河北来说,和关中开展贸易,反倒是一件实打实的好事,河北已经一穷二白,关中的商品流入市面之后供不应求,更是搜刮走了河北中上层的财富,同时还让下层百姓因为用不了关中的商货而怨念满满。
贫富差距的拉大,早晚有一天会掀起祸端。
所以只有让更多的关中货品进来,和关中全面贸易,才能让河北上下都能够用得起关中的货物,而且也让河北对关中货物的仿制有了更多的参照物,进而提升河北的货物质量。
因此,站在燕国统治者的角度来看,这通商,又是必然的。
所以大家都保持沉默。
心里不愿意,嘴上不能说。
慕容垂的目光冷冷扫过,大概已经明白这些家伙的心思。
这帮人······
就没有一个是真心为这国家考虑的。
不过至少慕容氏的积威还在,他们也不敢造次。
“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就见见吧。”慕容垂淡淡说道。
“启禀大王,我国和关中,在边境上仍然还有战争,在淮南更是打的如火如荼,恐怕······不妥。”一名豪酋站出来,硬着头皮说道,也是在提醒慕容垂,陛下正和关中打的你死我活呢,我们在后方见关中的使者,几个意思?
慕容垂沉声说道:
“远来是客,我大燕并非闭门谢客之国,既然要来,那就来吧。”
这一句话自然把大家已经要冒出来的声音又堵了回去。
鲜卑慕容氏一直以来都想要建立一个能够延续汉家华夏正统的王朝,从而能够合情合理的入主中原。
此次慕容儁南下,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中原正统,仍然在江左,只有先征服江左,才能拿下正统、招徕人才、稳定民心。
而中原王朝,从古至今就是天朝上国,上国焉有不见外使的道理?
慕容垂站在这个角度说话,众人自然也就无从反驳了。
吩咐慕容楷亲自负责使者的接待之后,慕容垂则轻轻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
人在邺城坐,喜从西边来。
关中的使者,说不定真的能够帮助慕容垂打破目前的僵局,顺势推行类似于关中新政的新政,但是鲜卑人也需要自己的行政方式,不能全盘照抄关中新政,比如要维持鲜卑人的地位和独立性,又比如不能直接把世家一棍子打死······
慕容垂还是很期望自己能够从关中使者那里获得一些启发的。
——————
人在广陵坐,喜从西边来。
慕容儁也一样遇到了喜事。
他看到了司马恬。
而司马恬开门见山直接给出了他之前告知慕容虔的条件。
再加上慕容虔的亲笔信,慕容儁已经可以认为司马昱想要和谈的真实性在七八成向上走。
无论是慕容虔在信中提到的对方来路以及神情态度,还是他们开出的条件,都不似作假。
简而言之,司马恬是端着亲王的架子,行着求人的事,而且还是拿着平等的条件,指望着鲜卑人能够出兵出力。
这种完全属于空手套白狼的行为,也符合谈判的漫天要价特征了。
要是这其中有诈的话,那司马恬不应该是这种“我们的条件已经足够优惠,你们爱谈不谈”的态度。
“日后为兄弟之国······”慕容儁轻轻摩挲着司马恬草拟的条文,轻笑道,“那朕是兄,还是弟呢?”
司马恬本来想要直截了当的表示,我司马氏为中原正统,自然为兄,但是看慕容儁的神情,再想一想他别的条件没有问,开口就直接问这个,意思自然也很明显,慕容儁想要这虚名。
所以司马恬当即微笑道:
“我家陛下如今年幼,当称燕国陛下为兄。”
至于之后,若是南朝皇帝大,那就反过来······这是司马恬的话外之意。手机用户看晋末多少事请浏览,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第一二一一章 联姻
就年龄论兄弟,反正也不算吃亏。
“好,很好!”慕容儁大笑道,“从此,朕之大燕为兄,大晋为弟,也不错!”
司马恬脸色微变,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但慕容儁看似心情大好。
司马恬又讷讷不知道应不应该再争辩,毕竟如果这位燕国皇帝只在这上面有要求的话,那晋朝这边,也不是不能让步······
慕容儁的开心,自然是因为自己这样就等于实现了此次南下的战略目标——获得正统地位。
哪怕这样算只是获得了一半。
自入主河北之后,慕容儁一直在研究为什么之前的羯人和匈奴人所建立的政权都不长久,究其原因,既是因为这些胡人并没有真正想要把自己融入中原,甚至恰恰相反,他们在努力塑造汉家子和他们民族之间的差异、划分阶级,把自己当做是统治者和征服者,同时还放纵自己的族人肆意虐杀和劫掠汉家子。
后果自然就是汉家子的反抗从来没有断绝,甚至最后还冒出来一个冉闵,把羯人几乎灭族。
从中,慕容儁吸取教训,认为鲜卑人应该尝试去弱化民族之间的矛盾,把各个民族融合为一体,减少各个阶级之间的歧视,这样才能让那些汉家子以及杂胡们都愿意服从于身为少数的鲜卑人的统治。
当然了,选择怀柔政策,也是无奈之举,现在的河北,已经经不起任何一点儿摧残了,只要还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所以慕容儁虽然也想带着鲜卑骑兵横扫天下,却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后方一样百废待兴的现实。
他从小就是被当做鲜卑人的统治者来培养的,在军事征战上的能力的确要弱于慕容垂等人,但是在政治上的嗅觉要优于他们。
所以慕容儁在推行怀柔政策,并且积极联络本地汉人世家的同时,还期望能够获得自己坐稳皇位的名义,最好是正统名分。
哪怕是吧天下一分为二,分为南方皇帝和北方皇帝,也比现在鲜卑人入主中原的外来身份来的好。
只有名分定下来了,慕容儁才能敞开了吸纳汉家子。
他还是很感谢儒家学问的,只要自己能够控制好孔家后人、拉拢好本地世家,那么那些奉行“天地君师亲”的儒家子弟们,就会乖乖的跑来入仕。
既然北方皇帝也是天下公认的皇帝,那么我们出生在北方,自然也就应该在北方出仕,忠诚于北方皇帝。
尤其是这北方皇帝还是兄长呢。
“至于这两国联姻······”慕容儁话锋一转,“如今我大燕国内,好似也没有适龄之女子,恐怕要让会稽王失望了。”
原本都已经认为双方就条件完全达成一致,接下来可以商议出兵的司马恬,顿时错愕的看向慕容儁。
不想联姻,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兄弟之国,其实也就是口头上的说辞罢了,大家可以相信也可以随时更改,但是这联姻却不一样,嫁过来的女子,总归是活生生的人,也总归是可以施加其政治影响的。
两国联姻,那便是秦晋之好,想要再撕毁打破这个关系,就会有一群主和派跳出来反对不说,而且到时候两国互相嫁过来的女子,生下子嗣之后,自然也是登基的最佳人选。
至此之后,两国之间皇室血乳交融,自然会尽可能的选择对外发起战争而不是内斗。
这对于现在亟需掌握自己的军队、推翻世家制度的司马氏来说,是天赐良机。
所以看似这只是司马昱想要达成的三个条件之一,但是其实是司马昱最想要确保的条件。
司马恬沉声说道:
“两国只有永结秦晋之好,才能携手共渡难关、并肩抵御外敌。所以本王认为,此为必须。”
联姻这种事,从来都是想不想,没有合适不合适。
找一个宫女,封上公主来联姻,那也是联姻,只要双方都承认就可以。
慕容儁轻笑着说道:
“那就要看会稽王有多大的诚意了。
听闻会稽王膝下未婚而适龄之郡主只有一个,就要看会稽王是不是能忍痛割爱,让郡主远嫁河北,我慕容氏族中男儿,也未尝不能当南朝之驸马。
当然慕容氏的女儿,多半也都是能够挽强弓、降烈马的,就要看看这南朝烟雨之中,可有这般强壮,能够配得上我慕容氏女子的男儿了?”
司马恬顿时明白过来,慕容儁并不是反对联姻,而是担心司马氏在其中没有多少诚意。
毕竟自两汉以来,联姻基本上都是选王家女,甚至直接选个宫女冒名顶替,以为缓兵之计,等到朝廷回过劲来,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毫不在意这王家女的生死,也不在意什么秦晋之好。
所以慕容儁要看到的是司马昱的诚意,要看到的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政治宣传工具。
南朝承认燕国作为北朝之正统,总不能只是动动嘴的。
没有什么比司马昱自己把郡主都嫁过来更为合适的了。
但是······
司马恬看着慕容儁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已经很清楚,这位燕国皇帝肯定已经了解司马昱的家世情况了。
会稽王膝下的女儿总共就只有三个,大郡主已经下嫁王家王熙,年纪不小了,王熙出身王氏却沉迷医术,如今是江左赫赫有名的大医、杏林翘楚。
三郡主年纪还小,嗷嗷待哺。
也就只剩下二郡主,而偏生就是这位郡主,前些时日已经加封为余姚公主,准备下嫁桓家桓济。
因为桓济一直滞留关中——在南阳捣乱之后又被抓回了长安软禁——所以婚事一直在拖延,当然,这背后也有桓温和朝廷之间关系的变迁。
之前的桓温,引兵镇姑孰,朝廷怕得要死,恨不得抓紧让公主和桓家完婚,稳住桓温。
可是现在,桓温已经被隔在淮西和淮北,中间有横插一脚的杜英拦着,朝廷的腰杆又能够稍稍挺起来了,自然也没有必要促成这门婚事,说不定过两年桓家都倒了,岂不是白赔了一个公主?
现在慕容儁的意思,显然就是想要这位余姚公主。
换而言之,慕容儁就是在隐隐询问司马恬,你们和桓温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
这场不是和亲,却已经胜似和亲的婚事,还进行得了么?
若是进行不了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把公主嫁到河北?
第一二一二章 汉家衣冠入邺城
更甚至,慕容儁根本就不是在和司马恬商量这个问题。
他是在提出自己的条件。
司马氏也不能在各方之间摇摆不定,想要左右通吃。
该到了站队的时候,无论是想要拉拢桓温,还是想要借助鲜卑人的力量,总也只能选择其一,别想着左右平衡、通吃全场。
司马恬忍不住挤出来一丝苦笑。
司马氏虽然顶着皇族的名号,可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这般野心?
倒是慕容儁想多了。
但是这毕竟牵扯到司马昱唯一一个待嫁女儿的归宿,司马恬哪里能自己做主?
来的时候,司马昱对此的看法是,想要真公主也不是不可以,皇家也不是没有公主,临时册封郡主为公主也是可行的。
这也算是底线了。
哪里想到慕容儁直接迈过司马昱的底线,指名道姓的要余姚公主。
司马恬甚至能直接决定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却决定不了余姚公主的归宿,毕竟这牵扯到司马昱,也牵扯到桓温。
慕容儁好似看出来了司马恬的无奈,微笑着说道:
“儿女婚事,本就是大事,更何况是两国联姻呢。
无妨,尊使大可以和会稽王商议,但是战事急迫,还是最好尽快有答复。
在此之外,朕倒是很感兴趣,会稽王只是为了和朕攀亲戚么?恐怕还另有所求吧?不妨先说一说。”
司马恬深吸一口气,这才算是来到正题了。
慕容儁也微微前倾,洗耳恭听。
————————
邺城,小雪。
距离新年只剩下半个多月,但是城中并没有多少将要过年的喜庆气氛,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苍凉灰败。
而这,本不应该是属于这座北方重镇的颜色。
自从永嘉之乱后,邺城就一直沦落在胡人的手中。
冉闵灭胡,也是属于北地汉人自发的反抗行为。
在此期间,从无王师抵邺城,从无使者入邺城。
邺城,就一直都在胡人的掌控之下,而汉家百姓,在这里从来都是低人一等。
今日,一队鲜卑骑兵阵势肃然,在前方开路,而几辆马车徐徐而行,自从邺城南门而入,表明使者所来之方向。
马车不是坐卧之安车,而是站立之立车。
马车上的使者,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伸手撑着马车栏杆。
华盖之下,身形笔直、腰悬佩剑与美玉。
春秋遗风,不过如此。
身着短打胡服,已经是北方百姓的习惯,既是因为方便干活,也是因为这才是主流,马刀之下所有人都得遵从的主流。
因此当他们在街道上,在飘飘扬扬的小雪之中,裹紧身上的衣襟,看着那卷着风和雪,行过大街的车队。
汉家衣冠,几十年未见矣!
拄着拐杖、垂垂老矣的老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热泪盈眶。
牙牙学语,牵着老人袖子的总角小儿,则露出新奇的神色。
脸上满是风霜皱纹的中年妇人,提着篮子的手都略略颤抖,不由得侧过身,用衣袖遮住脸颊,掩面而泣。
可以说,一场永嘉之乱,一场胡人之乱,让他们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什么是汉人,什么是胡人。
也清楚的认识到,什么是家园,什么是民族,什么是国家。
可是当他们认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沦落胡尘,且战且退、最后一溃千里的王师,已经有足足一代人,几十年,未曾见其身影,那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身姿,更是只有在城外一个个小坞堡深处,或许还偶尔能够看到。
我们是汉家子,是晋人,是北地遗民。
我们期盼着王师、期待着和平、盼望着黎明。
若是朝廷的使者、威武的王师,再不前来这邺城,饱受胡尘摧残的我们,终将带着这遗憾和悲愤,垂垂老矣,而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会从小就生活在这胡尘之中,听着祖父辈们流传下来的盛世说法,却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并且将会一生都无法摆脱作为下等人的悲哀。
汉家衣冠入邺城,关中使者见鲜卑。
虽然这一次来的并不是王师,但是细细小雪之中,整个邺城,仍然为之轰动。
“到底是邺城啊。”站的笔直的关中通事馆掾史、使者梁殊,看着道路两侧的扶老携幼,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道道灼灼目光,那一声声欲语还休。
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传达他们的期待、看一看他们那此生或许都无法再实现的梦想。
这里,到底是邺城。
那个西门豹带着百姓筚路蓝缕以驯大河的邺城,那个铜雀台上歌舞不休的邺城,那个以一城镇乌桓、辽东无战事的邺城。
旁边驭马的年轻人,一身汉家衣裳,但是配合上他略带着北方草原人的长相,看上去有些突兀,正是负责接待使者的慕容楷。
听到梁殊的感慨,慕容楷淡淡说道:
“久经战乱之邺城,百废待兴,但是正如尊使所言,这里到底是邺城,所以假以时日,仍然会是燕赵,乃至整个北方的第一雄城。”
梁殊目不斜视:
“小将军信心满满,但是有些大话,还是说不得的。
若是邺城有本事能够超过长安的话,那么小将军就不会亲自出门迎接本使,吴王就不会亲自设宴款待关中使团了。
所以假以时日,排在最前的,只能是长安,后面或许还有洛阳,或许还有许昌。”
慕容楷的脸色微微一沉。
这个关中来的使者,哪里像是来出使的?
简直就是来找茬挑衅的。
不过还真的正如梁殊所言,整个河北的鲜卑权贵和世家,或许都不欢迎关中的使者,但是慕容氏是很欢迎的,甚至慕容氏宁肯向关中做出一些让步,也愿意先换取两方之间的和平以及和关中的全面通商。
既是因为之前在朝堂上慕容楷就和慕容垂讨论过的财政以及更深层次的改革问题,也是因为现在关中正兴兵雁门不说,还在上党、河内和河洛一线蠢蠢欲动,慕容垂想要极力避免这场战事以避免鲜卑贵族和本地世家被进一步重用。
慕容垂需要时间,让慕容氏子弟接管更多的兵马,让慕容氏选拔出来的人才取代世家,不过这种职位更迭,甚至是社会阶层的大换血,必然会让河北中干不说,外面也强不到哪里去。
所以河北和关中之间,不能打。
这也是慕容儁南下时的意见,他容许慕容垂对关中做出一些战略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