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三章 都督不能以诚待人
郗恢正想要说话,身后响起传令兵的声音:
“启禀将军,水师已经返回寿春!”
谢玄顿时轻笑道:
“当真是说谁谁到。淮东的战事,要结束了。”
郗恢好奇的瞥了他一眼:
“这么有信心?”
“都督来了,难道你没有信心么?”谢玄反问,“走吧,准备去见都督。”
但传令兵很快开口:
“将军,都督正在向八公山而来······”
“那怎么合适?”郗恢赶忙说道,“鲜卑人就蹲在山下,刀剑无眼······”
“都督想要来看就来吧。”谢玄无奈的摆了摆手,“身先士卒的事都做了,跑到山上来看一眼又有什么干系?”
对于自家姊夫,谢玄只能说束手无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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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淝水渡口。
水师船只已经缓缓靠上岸边,骑兵们正匆匆下船。
在战船上,驰骋如风的他们很难升起来安全感,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觉得自己仍然还是这片大地的主宰。
杜英对着刘牢之一拱手,走下船。
刘牢之看着前来迎接的那些关中官吏们毕恭毕敬的向杜英行礼,顿时心生疑惑,周随此人,只不过是一个偏将而已,能够让关中军中士卒对其毕恭毕敬也就算了,自然没理由让关中的其余文官吏员们都用这么大的礼数。
尤其是这些官吏还都是从关中派遣过来的,为了巩固关中在寿春的统治,哪个不是老资历?
而他们对周随的恭敬,简直就等于在明着告诉刘牢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简单。
他不是周随,而应该是比周随位置更高的人。
任群?
而或者······关中都督,杜英本人?
杜英在码头上和那些吏员们寒暄几句,看着这几个家伙受宠若惊的神情,哭笑不得。
不过他们的心情,也能理解。
这些多半都是从当初关中盟走出来的,为首的官员正是出身蒋家的蒋好,他们的个人能力没有那么高,能够被委以重任,靠的就是一个出身和忠诚,所以在寿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本来就会心中惴惴,而且郗恢和谢玄这两个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鞭策他们干活,尽快把关中新政落实下来,所以一个个压力很大。
现在看到杜英亲临前线,感动之余,自然也有一种终于见到自家大腿的触动。
当然,他们也知道,杜英来了,也不会减轻他们的压力,毕竟谢玄和郗恢所做的每一件事本就是为了关中,而且论和都督的亲疏关系,人家这两个家伙可是正牌的小舅子和大舅子。
如何比得过?
但只要杜英站在面前,这些关中出来的官吏们,总归是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仿佛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这是基于杜英真的带着他们从那小小坞堡中走出来的丰功伟绩,也是基于他们如今亲眼所见关中新政推行后的结果而产生信心。
杜英微笑着拱了拱手:
“千里之外,能得见诸位,感怀甚矣。
有赖诸君守土,使鲜卑人不能越淝水半步,终保全寿春要道,也保全一方土地乡民,保全关中与江左之道路脉络,功不可没!”
蒋好等人自然连连还礼称“不敢当”。
这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主要做成这一点的,其实还是谢玄和郗恢两个人,他们不过是跟在后面增砖添瓦罢了。
“余即刻前往八公山,诸位各司其职便是,待到大军东出,还需要各方保证粮草补给,不可出差错。”
“属下遵命!”众人齐声应诺。
而那些寿春本地被选拔或者留用的官吏,虽然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是何许人了,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天高地远,关中如今是如何从荒芜变成繁盛的,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过,也就无从感知这位都督到底造就了什么样的变革。
不过他们也一样能够感受到,那些关中官吏们,眼神和脸色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他们看上去格外的自信,甚至如果眼前这个年轻人振臂一呼,他们就会提着刀去八公山下和鲜卑人拼命。
但本地官吏们也知道,杜英并不会这么做。
否则他就不是杜英了,不是那个能够让关中吏员们时时刻刻把他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挂在嘴边当做榜样的杜英了。
知人善任,本来就是一个合格的主上应该有的能力,杜英自然不可能让文官去杀敌。
也正因此,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真的到了国破家亡的关头,这些文官会竭尽全力、身先士卒,以报都督知遇之恩。
蒋好雄赳赳的带着官吏们散去,杜英则行向八公山,而在他的身后,刘牢之已经疾步赶上来。
杜英的身份,已然完全暴露,所以护卫在杜英左右的陆唐和疏雨,看到刘牢之,未免都露出警惕的神色,手按刀柄、面色不善。
刘牢之神色复杂的看着隔着一层人的杜英,杜英也顿住脚步,回头,不由得摆了摆手:
“余和少将军凭栏纵论千古事,相谈甚欢,现在下了船,少将军还是那个少将军,你们怕些什么?”
陆唐这才不情不愿的让开,疏雨则仗着杜英不敢真的凶她,犹然还徘徊在杜英身侧。
杜英轻轻捏了一下疏雨的臀,疏雨顿时惊讶的向一侧跳开,愤懑不平的看了杜英一眼。
大庭广众下,她也是要面子的,也是要带领亲卫的!
杜英嘿嘿一笑,对付不同的人,得对症下药。
刘牢之倒是没有注意杜英和小护卫的亲密动作,沉声说道:
“不知道余应该称呼一声周兄,还是都督?”
“实不相瞒,在船上时,不知敌我,故不能以真名相告。”杜英微笑着一拱手,“让少将军误会了。”
刘牢之叹了一口气:
“都督不能以诚待人,则如何能让余亦以诚心听都督之所言?
原本还以为都督所言,字字珠玑,现在却觉得都督可能只是在诓骗于我而已。”
一个直肠子莽汉所说的话,自然是发自内心的。
但是一个纵横西北、近乎可称王的人所说的话,那就让人怀疑其目的和真实了。
杜英淡淡说道:
“若非借‘周随’之口说出,尔会相信?
恐怕根本不会听我所说的是什么吧?唯有这般,才能让你真的去思考余之所言罢了。”
第一一八四章 寿春新政又不同
刘牢之苦笑一声:
“这倒是······”
若是刘牢之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杜英,那么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杜英别有用心,想要蒙骗自己。
“置于相信还是不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少将军不妨有机会看一看,或者去这寿春城中看一看,余相信,这寿春城大概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杜英笑道。
他伸手指了指那些忙碌的官吏们:
“若是寿春城仍旧还是之前那般,说明这些假货没有尽心尽力,少将军可以告诉我,余挨个的收拾他们。”
“这不必了······”刘牢之摆手。
来到寿春之后,他虽然没有进过城,但是道听途说还是有的。
自从关中官吏大规模入驻寿春之后,兴修水利、垦辟荒野、兴办学堂、建设工坊集市,关中新政有的,本地都有,并且和关中新政直接把大的世家势力排除在外,只是和小坞堡建立合作不同,寿春的官吏们一直在寻求和大世家之间的合作。
关中和本地世家共同投资工坊集市,招募流民,最后平分所得利益。
只要本地世家愿意拥护新政,愿意承认这些工坊和集市都为公家和自家共同所有,而非自家的私有财产,愿意承认工坊、集市之中的工人和伙计都是自由身,那么关中就愿意和他们合作。
而这,对于世家们来说,岂止是好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巨大利好。
关中是什么,虽然不能说是财神爷——关中没钱,人尽皆知,看看那些走街串巷的关中商贾,再看看那些每日挽着袖子苦干的关中官吏,哪有富贵之人?
但是关中却是实打实的聚宝盆。
能够拿出来的商货,层出不穷,有令洛阳纸贵的,有能薄利多销的,方方面面,可以满足本地所有的需求。
和关中合作,就意味着会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涌来。
而关中还不会干涉自家之前的利益以及田地,只需要世家们不会向关中新分配的田地伸手就可以了。
这样简单地要求,世家们自然不会反对。
毕竟两淮和江左不同,久经战乱后,地广人稀,面对那些荒地,本地世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要关中对于他们手中既有的土地没有觊觎之心,那么关中作为本地的管理者,想要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尤其是关中赚钱的时候都不忘带着他们,大家自然要在这种事上心照不宣的做出让步,甚至还得在江左那边提出质疑的时候坚定和关中站在一起。
正是因为关中新政在寿春铺开之后,本地世家、关中收拢的流民以及本地的商贾工匠等等,全都是获利者,所以关中的口碑自然也飞速上涨,刘牢之已经不只是一次听到有人夸赞关中新政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家人。
刘家作为本地有头有脸的将门世家,也参与到了寿春的建设之中,实际主持家务的几位叔叔,看书信中的语气,怕是已经笑不拢嘴了。
对此,刘牢之其实也能理解。
偌大的两淮,就像是一片荒地,关中只不过是在用新政的模式来带着所有人开发而已,不触动既有的利益,而能够源源不断的给各个阶层都带来利益,谁不愿意参与到其中?
只不过可想而知,等到这片荒地重新被开发起来,大家的扩张范围都达到极致的时候,就会有新的矛盾产生,到时候,关中可能就没有如今那么好相处了。
刘牢之虽然身在两淮,但是关中新政他还是研究过的。
现在两淮多的是流民,少的是对荒地和城池的开发建设,所以关中可以和世家和睦共处,而在关中当时刚刚推行新政的时候,关中有荒地不假,可是流民的数量也没有那么多,关中想要推行新政,就必须要从世家手底下抢人,避免世家把人全部都圈在自家地里。
归根结底,现在的关中不对两淮世家下手,一方面是因为两淮靠近江左,江左世家在寻求和关中合作的同时,当然也在时刻关注着关中对世家的态度,关中和两淮世家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一起赚钱,到时候自然也能够和江左世家做到这一点。
这大概是对江左世家传递信号。
而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因为现在的两淮世家还有有用之处,他们在本地的声望和家底,让关中没必要和他们爆发正面冲突,引起内乱。
但早晚有卸磨杀驴的时候。
正是因为知道关中新政最终想要落实下来,世家是必然要被摧毁的,所以刘牢之一直都对关中新政保持着警惕。
因而杜英说的非常对,如果杜英一开始就表明其身份,那么刘牢之势必不可能听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只可惜刘牢之大意了,而且他现在细细思索杜英之前在船上所勾勒出的宏伟事业,也已经无法按捺心中的向往之情。
杜英看向刘牢之,发现这个年轻人恍恍惚惚,也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索性也不管他。
从小就在世家的教育之下诞生的这一代年轻人,总还是要过几道坎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需要朱门之中的人,真的低到尘埃之中,才能体会到,目前的刘牢之,显然还没有这样的经历,也就没办法去体会。
至于寿春这边推行的新政,相比于关中,少了一些锐意,多了一些寻求合作的温良善意,也是杜英专门强调的。
世家制度虽然在阻碍社会的发展,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其现在仍然是南方的主流。
世家们掌握着财力物力,人心也往往还是会拥护世家,毕竟老百姓们从生下来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就是为主家打工的,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所以关中新政可以在关中,在凉州,由于王师强大的实力和本地薄弱的世家势力而快速推行,但是在世家势力占据主流的地方,杜英还不能一蹴而就,否则世家掀起的反弹,杜英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镇压下去。
毕竟现在他还没有掌握能够真正改变整个时代的战争和通讯的手段。
比如火器,比如火车。
没有枪炮,那么一场动乱很有可能会在短短几天内失控。
没有快速的通讯手段,那么更熟悉本地地形地势的世家们将会在短时间内联络、联手。
第一一八五章 谢玄郗恢谁背锅?
因而,杜英对这寿春以及未来可能的荆蜀和江左的世家,还是要采取温水煮青蛙的策略。
至少目前先安抚、先给他们尝点甜头,或者至少让他们吃不到苦头,让他们习惯和适应。
然后再通过科举制以及任用寒门子弟、发展工商业以扩充社会中层势力、缩短贫富差距等手段,一点点消磨掉世家的优势。
等到世家所掌控的地盘,反而变成这周围最贫穷、最落后的地方时,等到关中新政的好处真正人人皆知时,才是杜英将所有的世家连根拔起的时候。
而在此之前,他最需要做的,除了不断地攀科技树之外,还有要提携和点醒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尤其是本身出身世家的人。
他们将会是攻破世家高墙的前锋和最佳人选。
毕竟谁还能比世家嫡系子弟更了解世家呢?
刘牢之在沉思之中抬起头,他突兀的发现,都督的嘴角好像微微翘起。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有什么能够让杜都督喜形于色呢?
刘牢之的背后突然冒出冷汗,不知道又有谁要倒霉了,但他总有一种不祥的第六感。
不过当看到前面走来的两个人时,刘牢之轻轻呼气,自我安慰:
一定是因为都督看到谢玄和郗恢才高兴!
“属下参见都督!”谢玄和郗恢齐齐拱手。
多半年未见,谢玄和郗恢都留起了小胡子,像是小大人一般。
坐镇寿春,总归是需要他们看上去成熟些的,只是心态上的成熟往往还不顶用,外貌上也得看上去大差不大。
外貌协会,代代都有,大家少说也都是个编外成员。
“你们两个现在也是南天脊梁了。”杜英不无感慨的说道。
“全赖姊夫教导有方、安排有度。”谢玄朗声回答。
至于郗恢,对于杜英这个妹夫其实还是有些心理阴影的,毕竟他平生第一次彻底的失败,甚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就是从杜英这儿,因此郗恢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让谢玄打头阵。
郗恢的神情,杜英也看在眼里,笑了笑。
郗家父子,属于典型的世家子弟,缺少社会的毒打。
杜英就是给了他们一顿毒打的人,所以即使是现在他们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可是看到杜英,难免会有应激反应。
能够理解。
这一对儿父子,当时可是真的差点儿害苦了茂儿,杜英不介意一直在他们心中扮演恶魔的角色,算是对他们的惩罚。
杜英抬头看向八公山。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真的和谢玄并肩站在淝水岸边、八公山下。
只不过和历史不同的是,这一次敌人是从东侧而来的。
“正面鲜卑之敌,近期可还有异动?”杜英问道。
“每日攻山,一如既往,已形成拉锯对峙之局势。”谢玄略有些惭愧的说道,“属下为了留足能够反攻的兵马,并无反击之力,迟迟不能再开新的局面。”
杜英笑道:
“不怪你,能够以一千骑兵,坐稳寿春,拉起来上万兵马,已经超乎余的意料了。”
顿了一下,杜英板起脸说道:
“当初余可没有让你们两个率军渡过淮水,一路深入,所以这违抗军令,到底应该谁来负责?”
这一次,谢玄和郗恢异口同声:
“属下负责!”
接着,两个人皆撇过头,目视对方,皱起的眉头表示他们的愤怒。
连这口锅你都要和我抢?
杜英倒是被他们两个的表态给逗笑了。
之前就有消息说,这两个家伙的合作可谓是亲密无间,杜英还真得有点儿疑惑,按理说谢玄和郗恢的性格不同,郗恢更是经常被谢玄欺负,两个人还能尿到一壶里去?
不过事实证明,脾气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也是可以成为好搭档的。
又大概是因为,在谢玄的心底,还有一个儒将的身影,温文尔雅讲道理。
在郗恢的心底,也有一个少年的倔强和冲动。
有点类似于李云龙和赵刚的组合。
只不过郗恢看上去“驴化”过程没有赵政委那么离谱。
杜英这么一笑,谢玄和郗恢心中就已经了然。
都督就是说说而已。
再说了,他们拿下寿春、挡住鲜卑人,怎么也都是泼天的功劳,都督在明面上,若是愿意给朝廷留三分薄面的话,应当不会直接嘉奖,但是在暗中,肯定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怎么可能真的责罚?
“此次深入敌后,没有都督府的命令,没有参谋司的建议,个中曲折必然不少,等到战事结束之后,你们好生总结,写个报告送上来。”杜英缓缓说道,“就当是责罚了。
至于拿下寿春的功劳,也不会忘了你们的。”
这算哪门子责罚?
摆明了只有功,不论过了。
谢玄和郗恢欣喜若狂,然而还不等他们笑出来,杜英又补充了一句话:
“少于三万字的话,功过相抵。”
谢玄和郗恢:???
接着,谢玄郑重拍了拍郗恢的肩膀,一脸沉重的说道:
“如此重担,为兄就不和你抢了。”
郗恢:???
三万字,三万字是什么概念?
手都要写废了!
“余需要的不是言简意赅,而是详尽,无论是敌我兵力的调遣安排,还是你们做出每一项判断时的依据,又或者是随机应变时的想法,都需要写出来。”杜英接着强调,“余相信,这一战肯定不只是郗恢一人主持,所以阿羯,你也别想跑。”
谢玄顿时垮下来脸,但看杜英面色不善,也只好郑重一拱手。
郗恢则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谢玄瞪了他一眼。
难兄难弟的,有什么好笑的?
“事不宜迟。”杜英接着说道,“把如今八公山可动之兵马交给余,余率军突围东进,寻找慕容儁,支援广陵城。
另外两淮水师兵分两路,一路切断淮东鲜卑人后路,一路顺着淮水南下入江,增援京口。
鲜卑人能不能渡江,能不能突破江上水师的阻拦,都是未知,既然鲜卑人能够给我们带来淮东这个惊喜,保不齐也能够带来过江的惊喜,所以务必要小心为上。”
前半句命令是交给谢玄的,后面的则都是吩咐刘牢之。
谢玄顿时皱了皱眉,想说,这个任务交给他更合适,但看杜英面色郑重,此时也不好开口,拱手应诺,但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瞥了一眼郗恢。
第一一八六章 共天下,谁当真?
郗恢也收起来刚刚愁眉苦脸的神情,老搭档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肚子里的小九九,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而刘牢之也应诺一声,杜英好歹也是三州都督,朝廷最大的封疆大吏,所以刘牢之自然愿意听从调遣。
至于杜英有没有兵符······保卫京口,保卫大江,就是保卫建康府,就是救驾!
救驾这种事,还需要兵符?
杜英的安排,也挑不出来什么差错,并且交给两淮水师的任务也并不难,还不会落人把柄,刘牢之乐得于此。
不过,刘牢之还是想起来了一件事,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都督,大司马那边,是否要知会?”
此言一出,谢玄和郗恢都打起精神。
大司马和关中之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相处模式,其实他们也挺好奇,虽然他们现在是距离大司马最近的一路关中王师,可是相互之间好像还真的没有多少往来,完全就是各自打各自的局面。
可是现在想要切断鲜卑人的后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难免还是需要大司马配合的,不说别的,大司马现在所掌控的钟离和涡口,进可以攻打鲜卑人的侧翼,退可以向东切断岁水,乃至威胁睢水。
杜英鞭长莫及之处,正是大司马重兵严阵之地。
只不过如今大家所面临的问题,其实都差不多,关中这边,转战千里,士卒疲惫、粮草供应不上,大司马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大司马也是领兵先屯姑孰,再上淮西,转战距离并不比关中来的短,而大司马的粮草同样仰仗于荆湘千里迢迢转运。
如今寿春城内的存粮已经不多,而且为了坚壁清野,和鲜卑人打持久战,谢玄一直都在着重管控粮草,不可能再和之前王师激战淮北时那样,源源不断的供应运输了。
“根据线报,因为粮食供应不及,大司马已经开始陆续向西转送兵马,撤回荆州,在涡口和钟离等地所留下的兵马其实应该不足两万人。”杜英缓缓说道,“因而他们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坚守这两处要塞,余就很满意了。
至于大司马本人,余现在不知其所思所想,但是大概其也应该意识到,淮东的战局,没有多少可以让他再发挥的余地了,而且若是我军能够在前线击破鲜卑人,大司马趁势在鲜卑人撤退的路上收割一轮,好像也不亏,更甚至本就是最佳选择。
所以余现在倾向于大司马会按兵不动。”
桓温迟迟没有动作,十有八九打的是这个算盘,其实不用杜英说,谢玄和刘牢之都能够揣摩到。
大司马本来就是为了追求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功绩而前来两淮的,所以他现在的最优解绝对不是贸然插手淮东战事。
尤其是在杜英已经摆明要保寿春,还要保广陵的情况下。
其实他们发出这样的疑问,真正想要看一看杜英对于大司马的态度到底如何。
很显然,双方已经到了相互用斥候探子探查的地步。
已经不能算是盟友了。
杜英瞥了一眼刘牢之,徐徐说道:
“此次率军杀向广陵,首要目的就是避免鲜卑人直接饮马大江、威慑建康。
因而江左会提供大军所需要的粮草,并且江上水师也会配合两淮水师行事,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至少会有五十艘战船能够听从两淮水师的调遣。
毕竟大江水师已经有多年没有经历战事,所以由两淮水师统一调配,是最佳的选择。”
说罢,杜英自顾自的去看舆图,听谢玄给他讲解当面的鲜卑人布防情况。
刘牢之顿时一震,哪里还能不明白杜英的话外之音?
江左又是给粮草,又是给兵权的,几乎就是在摆明了要和关中联手!
如此一来,朝廷之中,三足鼎立格局,真的要被打破了。
江左和关中联手,先对付鲜卑人,那么等赶跑鲜卑人之后,会不会又联手对付大司马呢?
大司马能不能架得住关中和江左的联手,刘牢之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杜都督,绝对不是现在朝堂上的会稽王或者谢侍中单独拉出来一个就能对付的。
会稽王这些年一直想要打压的世家制度,让杜英给的打压下去了,谢侍中一直在暗中组建的谢家部曲,全让关中给吞下去了不说,这支军队防备鲜卑人、抗衡大司马的任务,竟然也被杜英完成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不是鲜卑人从淮东强渡淮水,最终还是直接威胁到了江左,甚至刘牢之认为,杜英都能够以其战果告慰谢尚在天之灵了。
在会稽王和谢家苦心孤诣经营和研究的领域将他们压下去,这才是杜英于无声之处展现出来的手腕、炸响在刘牢之以及大多数两淮世家们耳边、心底的惊雷。
不然两淮世家们真的只是因为关中勾勒的前景比较美好,就愿意跟着关中干么?
这些目光没有多广远,但是一路逃难,好不容易在两淮立足的世家们,是真的穷怕了,也自然有着足够的贪婪,想要让他们吐出来目光所及之处的利益,选择和关中共享、合作,自然也是因为他们见识过了关中手中的刀。
那是真的锋利,不是闹着玩的。
今日的杜英,远在关中就能够把握两淮的变局,并且果断身临其中,为关中拿到了寿春——这一点倒是刘牢之他们高看了杜英,其实拿下寿春应该算谢玄和郗恢的随机应变、误打误撞,还真不是杜英一开始就授意的。
只不过刚刚杜英也只是嘴上说了说谢玄和郗恢的贸然行动,并没有给予任何责罚,在刘牢之这个外人看来,单纯的就是杜英想要掩饰自己趁乱夺取朝廷地盘的行为罢了,而且甚至连掩饰都不愿意掩饰。
那什么检讨总结,不管几万字,都算不得惩罚。
尤其是在刘牢之不知道参谋司已经把一场战事的总结报告条条框框分列的多么详细的情况下,更是难免会有这种想法。
杜英的强大和神秘,让刘牢之不得不怀疑,如果关中和江左联手拿下大司马,那到头来,江左那两位,谁能够玩的过杜英?
至于那两位联手?
别闹了。
问一问江左世家,问一问江左皇族。
王与马,共天下。
有几个当真的?
第一一八七章 刘牢之的掩饰
不过只是谁都没有办法再退一步的情况下不得不达成的妥协罢了。
真指望两边能够联手?
以刘牢之对朝堂的了解,皇族和世家之间,此消彼长,但是谁都奈何不了谁,谁也取代不了谁。
他们相互之间,不相互拖后腿就算不错的了。
否则朝廷又何至于两代人了,甚至反而被胡人杀到了广陵家门口,而不是王师北返,光复洛阳?
哪怕这天下只剩下杜英和朝廷,最后朝廷上的两方,也都会不断地撺掇对方先去对付杜英,然后自己看二虎相争。
殊不知······
刘牢之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殊不知眼前的这位,如今是深渊之中的潜鳞,保不齐哪一天,就破浪而出、一飞冲天!
一只虎,如何斗得过一条龙?
朝廷的这种作为,简直就是前朝的时候,吴国跑去和魏国结盟!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甚至好像还真是这般。
至于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仿佛已经在一眼之间看到了朝廷的未来,刘牢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正想要告退,把自己的想法详细的写下来,送到爹爹那边,或许他们刘家未来的战略真的要发生一些变化,至少现在这般,不合适!
或许他们要选择当墙头草,均衡一下了,又或许他们应当把全部的力量,换一个方向,押下来。
只要押对了,刘家说不定真的也能趁势而起。
毕竟,在龙与虎眼中,现在的大司马,就是瓮中之鳖,纵然大司马不会束手就擒,但还能挣扎多久?
刘牢之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少将军,若是我军杀到广陵,那么水师是否能够提供粮草?”杜英的声音,把刘牢之的思绪一下子拽了回来。
他下意识的露出茫然的神色,但是他很快警醒过来,此时当然不能让杜英和谢玄这几个人精发现自己走神了。
否则他们肯定会思考,在这策定淮东战局的关键时刻,还有什么能够让刘牢之分神?
可想而知,肯定是很重要的。
而且早不分,晚不分,现在分神,肯定也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启发。
如此,很轻松的就可以联想到,刘牢之是在思考杜英,或者关中的其余事。
刘家现在的态度和方向,绝对不能让都督知道,所以刘牢之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装作在思考杜英上一个问题的模样,沉声说道:
“相比于大司马按兵不动,末将倒是认为大司马可能会挑选精兵进攻岁水,同时还有可能会从淮西发兵前来寿春,打着支援寿春的旗号,但实际上对我军形成掣肘也好,甚至伺机进入寿春也罢,总归不会是一出废棋······”
说到这里,刘牢之看着杜英和谢玄等人略怪异的目光,方才好奇的问道:
“方才······都督唤末将了?”
谢玄和郗恢看他神情,只道是刘牢之还真的沉浸在刚才的讨论之中,没有听到杜英的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但杜英的眼底还是闪过一抹异色。
百密一疏,刘牢之的表现还是有问题的。
他如果没有听清杜英说的是什么,那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兀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以证明自己刚刚在思考问题?
这种巧合,有些奇怪,只能说刘牢之的确在思索什么,听到杜英喊他之后,有些茫然,又赶忙抛出自己的疑惑,但是他的这些话抛出的有些突兀,或许说一声“末将刚刚正在思索”,再接上后面的话,更加自然。
然而刘牢之的不自然,正说明他现在说的这些,十有八九是他心中早就已经勾勒出来的答案,现在只是念出来了而已,甚至紧张之余,都忘了进行修饰,谢玄和郗恢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没有发现异常,可是杜英对于刘牢之一直保持警惕,又如何听不出来?
那么他在掩饰什么呢?
杜英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刘牢之,看的刘牢之背后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是总有直觉告诉他,杜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郗恢帮杜英重复了一遍问题。
刘牢之深吸一口气,杜英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大概也是轻轻放下的态度,所以他赶忙说道:
“毫无问题!”
但刘牢之话锋一转:
“都督真的要率军前往广陵?这一路上可是要突破鲜卑人在淮东的层层布防。”
杜英的目光从刘牢之身上挪开。
这让刘牢之心中的一块石头“轰”的落下,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位杜都督,看上去非常年轻,可是上位者的气势直接压下来,哪怕他和自己的身高差不多,可是刘牢之总是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也大概是因为,关中军威之盛,让刘牢之从不敢轻视这位都督吧。
在这乱世,拳头硬、胆子大,才是最能说话的。
只有能说上话,别人才会去关注、学习和研究,你为何如此强大。
“来都来了。”杜英轻笑一声,他目视东方。
王师轻骑已经在他身旁整队、汇合,一名名骑兵手按横刀,森然不动,唯有战马马蹄轻轻刨动地面的声音。
而马蹄声震,谢玄所率领来的那一千骑兵,经过转战,现在还剩下八百余人,从八公山山麓中行来,和同袍们汇聚在一起。
“不试试怎么知道。”
当杜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翻身上马。
拽住马缰,杜英俯视刘牢之:
“少将军,且快去吧。若不是有鲜卑人在前挡道,余说不定都能比你跑的更快一些,看看,谁先到广陵!”
年轻的都督,在森然的军阵之前,霍然抽出他的佩刀,刀向东指!
主将持刀,在最前。
不需要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讲,没有什么还能比这景象更能激荡军心的了。
杜英催马,两千骑兵随他,沿着山麓向东小步跑起来。
很快,他们就化作一片翻滚、席卷过大地的乌云。
“咚咚咚!”这是八公山上的王师将士,在给他们助威,与此同时,诸葛侃亲率中军,以猛虎下山之势,向鲜卑人在山脚下的防线扑过去。
他们和鲜卑人对峙了好几天,心中憋屈着的气,正是释放的时候。
还有两千多步卒,是谢玄一直留着等待反攻的,此时也干脆利落的参与到了进攻之中,从侧翼直扑向鲜卑人在山脚下的营寨。
第一一八八章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这两千多步卒,从整个八公山战斗开始,就一直被雪藏。
如果说山上的士卒,是对和鲜卑人一直沿着壕沟打拉锯战,甚至往往他们都只能看着,让水师士卒配合经验丰富些的老兵去打,所以心中烦闷憋屈,渴望一战定胜负的话,那么这些山后驻扎,一直没有上前线的士卒,就是一直在等着真正属于他们发光发热的时候。
这些天,他们见多了从山上运下来的伤兵,也见多了山上士卒奇怪甚至有些瞧不起的眼神。
所以他们急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最好是能够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哪怕是飞蛾扑火,他们也要燃尽每一丝血肉。
更何况,被谢玄精心挑选,并且在这几天加强进攻营寨训练的士卒,又怎么可能是飞蛾。
他们,本就是为了突破鲜卑人的营寨而训练,本就是为了用步卒对抗鲜卑人的骑兵而训练。
纵然是扑火,那也是苍鹰扑下,要么是火烧燎了羽,要么就是掀起的劲风扑灭那火。
至于谢玄和郗恢,他们也不见了踪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在这漫漫战线上发起进攻的诸多身影之中,必然也有他们。
刘牢之也抛开心中杂七杂八的想法,大笑一声,转身下令:
“还愣着作甚,出发!”
管他之后如何,现在,先把鲜卑胡人揍趴下!
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
刘牢之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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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步卒从山坡上倾泻而下。
山上架设的床弩和投石机,此时终于可以敞开怀的咆哮,不需要再顾虑他们的石弹和箭矢是不是够用,只需要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压抑和怒火尽数发泄出去。
而在八公山的背面,三台霹雳车也已经严阵以待。
“放!”
随着一声令下,巨大的石弹凌空而去。
霹雳车这种庞然大物,打造起来本来就很费劲,而且其抛射的石弹射程太远,所以对于八公山战局来说,反倒是没有太大的用处,毕竟守军需要的是能够打击到距离他们防线不过十数丈的敌人。
而且霹雳车还不能架设在正面山坡上,否则简直就是敌人的活靶子。所以这反而有些鸡肋的霹雳车,放在山后,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反斜面”上,主要起到阻碍鲜卑人向前线补充兵马的作用了。
可是鲜卑人本来就是发挥的人海战术,所以霹雳车其实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没有多大,还得避免误伤自己人。
这也让谢玄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就开始思索不同兵种在不同地域内作战的特殊性。
并非所有的病,都可以通过一种药来治。
之前的南方朝廷,坐断东南,采取防守姿态,只要有水师和步卒就足够了,可是现在的王师,志在天下,自然不可能只是这般。
随着这些矢石密密麻麻如暴雨倾泻,已经习惯了这两天对峙生活节奏的鲜卑人,的确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明明大家很默契的围绕着山坡上的壕沟来回拉扯,每天看似打得激烈、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但是实际上损失都不是很大。
这样的小日子,让鲜卑将领们也很惬意,他们谁都不愿意自己的部曲蒙受太大的损失,尤其是在明白自己的任务不过是牵制敌军的时候,更直接消弭了很多战斗意志。
这是一场皇帝陛下打主攻,他们走侧翼的战争,所以最后胜利了,功劳也是皇帝陛下以及陛下身边那些将领的,和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大干系。
何必那么拼命呢?
只要大家能够相安无事,蹲在这里,横竖都是完成了牵制敌军的任务。
心态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鲜卑将领们,看着那漫山遍野倾泻而下的旗帜,那如同岩浆一样向下狂奔的王师,张了张嘴,却因为内心的震动,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敌袭!”凄厉的呼声,很快覆盖整个防线。
只不过为时已晚。
王师可不是和之前那样,沿着壕沟一点点的向前发起进攻,而是直接从山坡上冲下来。
鲜卑人的箭矢稀稀落落,已经无法阻挡这步卒冲锋的潮流,王师士卒直接撞在胸墙上,这条曾经是让双方将士浴血厮杀、反复争夺的防线,在沉寂了两天之后,再一次沸腾。
“破阵!”诸葛侃提着刀,跳上胸墙,接着双手握住刀柄,当头向下劈砍,整个人也如同振翼的苍鹰一般,直扑入壕沟之中。
刀落,血飞。
振血,刀起。
王师士卒们或是持着短刀近距离搏杀,或是持着长矛和狼筅不断地将鲜卑人向胸墙后的壕沟内驱赶。
回过神来的鲜卑人,焉能轻易放弃当时他们用不知道多少性命夺来的胸墙?
而且一旦被赶到胸墙下的壕沟中,那么更是要完全处于劣势了。
厮杀,直接在胸墙上展开。
而营寨之中的鲜卑人也都被惊动,大批的步卒涌出营寨,可是还没有等他们赶来增援,一队王师步卒,两千多人,撞了上来。
飘扬的旗帜表明,这路兵马是由郗恢率领的。
身为文官的郗恢,也亲自上阵了。
这一路步卒的横插过来,让鲜卑人自然意识到,这不是王师在反扑整个胸墙防线,而是发动了全面的反攻。
他们的援兵到了?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踏动大地的马蹄声。
两千余骑兵,呼啸而来。
出营的鲜卑骑兵,顿时也纷纷催动战马。
对方的从山后转过来,速度已经完全提起,鲜卑骑兵们也不敢硬碰硬,哪怕他们的人数更多一些,但是之前和谢玄麾下骑兵的交手经历,已经让他们意识到,这些南蛮骑兵,装备更好,战马的冲刺能力也更强,所以和全速冲击的他们硬碰硬,不划算。
草原上的骑兵,本来讲究的就是一个狼群战术,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选择向外侧兜开,同时分作一支支大小不一的队伍,每支队伍也就是百余人上下,其实是按照部落划分的。
各个部落豪酋带着本部兵马,从各个方向涌上去。
这种分兵作战,最能够扰乱敌人原本整齐划一的布置,而且一个部落聚在一起,只给出战略目标,不给出战术指挥,就能够让各个豪酋自由发挥,自然也就更能激发斗志。
然而······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绽放开的鲜卑骑兵们,震惊的发现,这两千多王师骑兵,根本就没有恋战的意思。
第一一八九章 步骑交错,烧营破围
这些王师骑兵,就这样直接在鲜卑骑兵们的面前飞驰而过,利箭一般刺入营寨!
甚至他们之中,还有人撇过头来向这边看了一眼。
好似在说,玩什么花里胡哨的?
营寨之中的鲜卑步卒们,正兵分两路,一路前去增援胸墙防线,另外一路准备拦截那一支突然出现的王师步卒。
然而这后一路鲜卑步卒们,却震惊的发现,他们的敌人怎么还有两千骑兵?
王师骑兵在鲜卑步卒之中横冲直撞,肆意厮杀。
鲜卑步卒们哪里有勇气和王师骑兵一较高下?
他们纷纷向后撤退,甚至不惜直接把营寨给让出来。
愿意扫荡、愿意点火,随你们吧。
王师骑兵们自然也不客气,一支支火把直接甩出去,与此同时,他们的马速并没有丝毫的减缓,从营寨之中直接穿过去,身后已经是火海一片。
然而鲜卑步卒们的退让,却给后面气冲冲、乌泱泱追杀过来的骑兵横空创造了麻烦。
鲜卑骑兵们看着熊熊燃烧的营寨,相顾无言,恨不得把那些擅自让开防线的步卒将领们抽个底儿朝天。
他们追杀王师骑兵,最近的道路,就这么被阻断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还真的没办法和步卒们“讲道理”,人家步卒本来就不是骑兵的对手,明明是他们这些骑兵被敌人给戏耍了一通,现在让步卒们背锅,也有点儿说不过去。
只能抓紧继续追杀了。
不过鲜卑骑兵的数量本来就多,足足五千人上下,都去追杀两千敌军,也不合适。
既然敌军能够肆意冲撞我军步卒和营寨,那我们自然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去收拾敌军步卒。
很快,五千人兵分两路,三千人去追王师骑兵,另外两千人则去寻觅那一支突然冒出来的王师步卒。
可是······
偌大的战场,除了熊熊燃烧的营寨和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的步卒,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八公山,向八公山去了!”有一名豪酋骤然反应过来!
从一开始,进攻营寨的任务,就没有交给这支人数其实并不多的步卒,哪怕他们看上去很凶悍,哪怕他们之中甚至还有甲士的身影,可是他们的人数,总归是硬伤。
所以真正负责进攻营寨的,是王师骑兵,而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发起反击、杀灭鲜卑兵马,而是为了突围。
骑兵突围向东,而步卒们,自然更不可能在原野上战胜有五千骑兵的鲜卑大军。
所以步卒们的任务,就是就可能的绞杀鲜卑步卒,减缓鲜卑军队对八公山的威胁!
毕竟鲜卑骑兵们放在八公山战场上的作用,还比不得自家步卒。
“狡诈,狡诈的南蛮!”骑兵将领们用各式各样的语言谩骂着,却也只能拼命催动战马,向着八公山的方向飞驰。
此时他们也已经无暇顾及,王师为什么要以骑兵突围。
他们必须要考虑,一旦自家步卒损失惨重,这八公山战场,进攻与否的主动权,将会彻底丧失。
而在八公山脚下,郗恢看着自己统带的步卒,从侧后方扑向那一支本来是去增援胸墙防线的鲜卑兵马,一样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方才呼了一口气。
制定的战术目标,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要看鲜卑人如何见招拆招。
但至少,这第一招,鲜卑人已经完全陷入被动。
就在郗恢的面前,王师步卒们驱赶着鲜卑军队,逐渐把他们驱赶到胸墙前。
而诸葛侃也带着麾下士卒,把鲜卑人驱赶到了胸墙上,甚或者胸墙后。
两个方向的王师将士遥遥呼应,真的把数千鲜卑士卒压缩在了胸墙下的壕沟中。
狭窄的壕沟里,挤满了想要向两侧突围的鲜卑人,奈何他们无论从哪个方向发起突围,都会有手持开山斧的甲士带着陌刀队钻出来,再不济,也有手持狼筅的士卒,不断地驱赶和阻拦他们。
人堆积在一起,很快,就逐渐变成一层层尸体堆积在一起。
但鲜卑骑兵来的速度也不慢。
郗恢脸色微变,总归还是不能竟全功了······
不过这一次反击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足够了。
至于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带着这些将士们全须全尾的退回去。
属于他们的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
郗恢其实都有理由相信,被这么一折腾,鲜卑人肯定也要着急忙慌的去阻拦都督,那都是骑兵们的任务了。
他们这些步卒,可以歇一歇了。
山坡上响起了短促的鸣金声。
王师士卒不再坚持把鲜卑人驱赶到壕沟之中,而是用甲士和陌刀队在胸墙上打开缺口,接应壕沟另外一侧的袍泽过来。
大地在厮杀声中微微颤抖,发现被戏耍了的鲜卑骑兵,正卷挟雷霆万钧之势冲来。
哪怕眼前,双方兵马都已经纠缠到一起。
郗恢暗叫一声不好,而不等他下令,军中就已经传来两名校尉的异口同声:
“后队变前队!”
殿后的数百名步卒,齐齐转身。
“轰!”厚重的盾牌砸在地上,声音震撼。
长矛接着架在盾牌上,留在军中、原本准备接替前面开路袍泽的二十多名陌刀手,也都站在了盾牌之后。
郗恢一时间口干舌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边的亲卫就已经架着他向胸墙的方向走。
在那里,王师的甲士已经齐心协力,凿开了道路,弓弩手甚至冒着和敌人短兵相接的危险,直接顶在胸墙上向壕沟中射箭,逼迫鲜卑士卒远离王师所突破的位置。
一块块木板跨过壕沟,这是壕沟另外一侧那两千士卒最后生的希望。
郗恢踏上了木板,他疯狂的想要挣扎开,可是一介文人、世家子弟,本来就没有缚鸡之力,即使是在军中锻炼打磨了年余,又如何比得过出身西北、人高马大的两名亲卫?
“主簿,别挣扎了,将军亲自下令,两千兵马都折在这里,也得保证你性命无忧。”亲卫无奈的说道。
郗恢霍然回首,看向东方,破口大骂:
“谢阿羯,你跟我等着!”
接着,他狠狠的一推身边的亲卫:
“不过几寸的路,我自己能走,你们去,去把这里守住!
能回来一个是一个,这都是老子的兵!”
第一一九零章 八公山下的惨胜
亲卫们看着红了眼的郗恢,缓缓松开了手。
他们提着刀,门神一般站在木板两侧。
箭矢就从他们身边飞过,有鲜卑步卒的,有鲜卑骑兵的。
而郗恢骤然没了人扶持,仿佛散架一样,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木板上,但他还是勉强拄着刀,登上胸墙。
几名士卒意欲迎上来护送他先回山坡上,但被郗恢伸手推开。
他站在胸墙上,迎着风,向东看。
王师骑兵已经渺渺无踪,熊熊燃烧的鲜卑营寨只剩下滚滚黑烟。
而鲜卑骑兵已经杀到近前。
他们有不少人中箭落马,但更多的骑兵,不死不休一般向这里冲击。
饱含怒意的一击,撞上王师的盾牌。
盾牌四散,人,终归挡不住骑兵的冲撞。
陌刀锋寒,这大概是王师在这么近距离上,唯一能够派上用场的兵刃。
“吼!”此起彼伏,这是甲士低沉的吼声。
原本在壕沟边肆虐想要艰难向上爬的鲜卑士卒的他们,也都转过身,迎战骑兵。
奈何,他们的人太少了。
奈何,他们的腹背,还有敌军。
两千王师士卒,被夹在了鲜卑骑兵和步卒之间。
他们缓缓的向几处王师掌控的通道退却,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先踏上木板。
“放箭掩护!”
“弟兄们,快过来!”
胸墙上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壕沟前,倒下的王师将士越来越多。
“杀下壕沟!”郗恢提着刀,怒吼道。
响应他的,是诸葛侃的刀光。
诸葛侃的将旗,率先被他插在了壕沟中,尸体之间。
无数的王师将士,目睹着袍泽被夹击的一幕。
他们咆哮着涌入壕沟之中。
壕沟之中的鲜卑士卒,原本都在打算接应自家骑兵了,却没有想到原本只是驱赶着他们、让他们不能登上胸墙的王师,竟然发起狠来,打算在壕沟中和他们决一胜负。
一名名士卒在尸体之间厮杀、翻滚,王师的旗帜越过壕沟,插在壕沟东侧的原野上,骄傲的面对鲜卑骑兵。
山坡上的投石机和床弩都已经得到了命令,开始逐渐缩减射程,石弹和箭矢都对着鲜卑骑兵招呼,甚至已经顾不上自己人和敌人了。
被石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砸,鲜卑骑兵原本汹涌的冲击阵势,顿时打了一个折扣。
趁此机会,王师将士在壕沟之上撕开更多的缺口,当然,也是因为王师在壕沟对岸的兵马已经越来越少,所以同样被鲜卑人取得了突破。
鲜卑步卒们艰难的爬上壕沟,看着已经冲到面前、堪堪勒住战马的骑兵,看着井然有序撤退的王师,霎时间,竟然有一种四顾茫然的感觉。
而在此之后,自然是死中求活的侥幸。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真的能够从壕沟之中爬出来,从这近乎于地狱的地方爬出来······
暗道侥幸的鲜卑士卒们,自然已经丧失了转身再冲入壕沟、再和王师厮杀上一场的勇气。
这一股气势一丢,他们自然倾向于选择撤退,而不是继续和王师在那近乎暗无天日的壕沟之中狠命厮杀。
而鲜卑骑兵们自然也很难越过壕沟,同时,胸墙上的王师弓弩手们,正拼命地向他们放箭,这迫使他们不得不也开始后退。
之前剧烈的如同岩浆涌入海水的战斗,在转眼之间就变得“井然有序”:
鲜卑人爬出壕沟,向东撤退,重整队列。
王师越过壕沟,向西逐渐退上山坡。
经过一番血战,壕沟之中已经满是尸体,胸墙不少地方都已经坍塌。
所以这道曾经让双方几度拉锯争夺的防线,现在反倒是因为丧失了人工构筑起来的险要,反而不再受到双方的待见。
不过即使是如此,鲜卑人和王师显然都不能咽下这口气,骑兵仍然还在壕沟外徘徊,王师的弓弩手同样趴在断断续续的胸墙上,一边游走,一边射箭。
但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了。
诸葛侃和郗恢走在山坡上,耳边还回荡着霹雳车抛射石弹的咆哮声,他们齐齐回头看去。
残阳之下,鲜卑兵马正徐徐收兵,来往奔驰的骑兵,则是他们最后的不甘。
“没想到,竟然借此一战,真的把阴魂不散的这些鲜卑步卒从胸墙处撵走了,今天晚上倒是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不需要担心鲜卑人会不会顺着壕沟摸到山腰上来了。”诸葛侃苦笑着说道。
前些天,双方围绕壕沟和山坡爆发的战斗,不只是在白天,还在晚上,这并不算陡峭的山坡上、七拐八拐的交通壕中,也不知道爆发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贴身厮杀。
“奈何,折损了那么多将士,只能算是一场惨胜罢了。”郗恢喃喃说道。
这一战的损失,的确不小。
两千多随着郗恢出击的步卒,折损过半,最终越过壕沟撤退回来的不过七八百人,而且负责掩护断后的甲士和陌刀手,基本上都牺牲了,这才是王师能够以一当十的底牌。
可谓是元气大伤。
而且,负责接应的诸葛侃这边,损失的兵马数量,一样不小于郗恢,他们突破胸墙,又扑入壕沟,也是一场实打实的攻坚战。
这也是诸葛侃提到最后的战果,也只能报之苦笑的原因。
惨胜,有时候可是虽胜犹败。
不过至少看鲜卑人有些狼狈的阵势,他们还没有到虽胜犹败的地步。
这一战,鲜卑人的折损,同样不在王师之下不说,而且放跑了王师两千骑兵,这更是有可能直接扰乱整个淮东战场的力量,所以现在的鲜卑士卒们,应该正在对自己能够逃出生天而心有余悸,鲜卑将领们则应当在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而惴惴不安。
“不管怎么说,都督和谢阿羯那个混账成功杀出去了。”郗恢轻轻呼了一口气,眉头也略略舒展。
最终的目的实现了,只是牺牲比预料之中的大。
而且这一股被释放出去的力量,真的有可能改变现在无解的战局。
至于复盘今日之战,没有办法,鲜卑骑兵总归是不能完全计算清楚的一股战力。
鲜卑人最终也只选择了派遣三千骑兵去追杀都督,而剩下的两千人折返战场,这也是王师就算是预料到了,也没有办法阻挡的力量。
本来就是去赌鲜卑骑兵会不会分兵。
鲜卑骑兵不投入山下战场,就是全胜;分兵而来,就是惨胜或者小败;若是全军直接扑向八公山,那么郗恢真的有可能交待在这里了。
第一一九二章 我都咬过了
杜英微微颔首:
“这一点,倒是和余所想的不差,但前提是,我军能够确保,寿春就在手中。”
怕就怕,寿春守军舍本逐末,去坚守八公山导致后方空虚,大司马也完全可以打着前来增援的旗号趁虚而入。
“余临行之前,已经向郗恢强调,八公山可以丢了,甚至我们现在在寿春城内城外铺开的那些摊子也都可以丢了,但是寿春这座城,不能丢。”谢玄微笑着说道,“只要我军有盘踞寿春不去之意,大司马就没有可下手之余地。
而其若真的赶来城下,那我军正好可以请大司马去攻打鲜卑人,以展现荆州之军的强悍。”
杜英的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如此一幅画面:
桓温跑到寿春城下,然而大门紧闭,城门之上有人高呼:
“大司马英明神武,如今八公山下,鲜卑人来势汹汹,不妨大司马先移步八公山,为我等无能之辈解决此心头大患如何?!”
想来还是让人忍不住发笑的。
关键是此举,谢玄口中的“那家伙”是做得出来的。
郗恢,本来就有点蔫儿坏。
“如此说来,留下郗恢镇守寿春,反倒是正确的选择?”杜英的心情也好了些。
谢玄连连点头:
“他们郗家人啊,能屈能伸还识趣,鲜卑人来了,打回去,这没的说,而要是大司马来了,这总归还是要顺着点、引着点,总不能翻脸,不是么?
要是我在啊,说不定提着刀就跑出去,问大司马到底是何居心了。”
杜英轻轻一笑,对此自然是不相信的。
谢玄鬼精鬼精的,又怎么可能做出来这种莽夫之举?
谢玄自己大概也是不信的,陪着干笑了两声,但这件事,总归、大概、也许是······过去了?
杜英对着疏雨伸了伸手。
正抱着薯蓣小口小口吃的疏雨愣了愣,完全没反应过来。
杜英:······
还好旁边识趣的小舅子又抓紧给杜英塞了一个。
疏雨顿时脸红了少许:
“我都咬过了。”
杜英翻了翻白眼,说得好像没一起吃过东西似的。
他回过头,自家暖床小护卫,总是不贴心。
世上无全事,小心脏不开窍就算了,至少那地方晚上塞进去能暖手。
对着疏雨做了一个“今晚你完了”的口型,看着疏雨垮下来的小脸儿,杜英莫名舒爽,扭过头接着刚才的话题:
“所以大司马很可能还是会控钟离而向睢水前进,甚至还能北上进攻青徐?”
谢玄装作没有看到姊夫和疏雨的些许小动作,目光都直接瞥向了远处,听到杜英的声音,才施施然转过来。
杜英:小舅子,你太刻意了。
不过这种会知道回避姊夫和妹子搞暧昧的小舅子,能处。
谢玄斟酌说道:
“其实大司马现在已经在整个战场上落于下乘。
接下来如何打,是姊夫来决断的。”
“余发现啊,对这两淮战局的了解,竟好似还比不得你。”杜英不由得笑道,明示自己没听懂。
“姊夫观的是天下,余观的是两淮,视线不同,所看到的风物自然不同。”谢玄笑道,“更何况两淮久为江左屏障,亦是朝廷上下最关心之处,余小时候便在家中和父兄演练两淮之攻守,对此地······自然比姊夫了解的多得多。”
说到这里,谢玄的声音微微顿了顿,他的神情也郑重了不少。
对于两淮,不知道为什么,谢玄总是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好似他就是为了保卫这片土地、战斗在这片土地上而生。
这是他行过千里路,无论关中、上郡,还是南阳、许昌,所未有的。
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家中就曾经围绕这个问题展开过很多讨论,又大概是因为如今也勉强算位高权重了吧,身在其位,自然总要有所担当。
谢玄心中如是想,并没有把这种突兀的想法告诉杜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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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雁门关。
一场雪,为雁门关平添几分凄凉萧索。
之所以说是凄凉,不是苍凉,是因为那雄壮的关城已经不复往昔。
素白色的积雪勾勒出关城的轮廓,在背后苍铁色青山的倒映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关城上已经出现了诸多缺口。
“砰!”一声锐啸和剧烈的撞击声之后,整个关城仿佛都随之摇晃了一下,城上的积雪“簌簌”下落,隐约可见守军奔走的身影。
只不过城上城下,只有人的呼喊声,没有鼓声,没有厮杀呐喊声。
仿佛这剧烈的撞击,就只是这雁门关最稀疏平常的事。
“守军已经习惯了。”搓着手,哈着热气,韩胤笑着面朝关城。
跟在他的身边,张彤云裹得严严实实,厚重的裘衣都快要拖在地上,遮掩着她相比于旁边扈从的亲卫们,纤细苗条的身躯。
“每天都要来几下?”张彤云微微侧头,就看到了不远处,造成这撞击的罪魁祸首——体型巨大的霹雳车。
“具体几下的话,就得看刺史的心情了。”韩胤哈哈笑道,“心情好的时候便消停消停,心情不好的话,守军可就有得倒霉了。
不过看来今天是可以消停消停了。”
张彤云来了,王猛心情肯定会不错。
听懂了韩胤话语之中的些许调侃,张彤云原本就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的脸蛋更泛出几分血色,果断的转到正题上,否则还不知道这些军中大老粗们怎么口无遮拦呢:
“这一次带着太原的几个戏班子前来犒劳军中,演出如何安排,人手如何安顿,妾身就不过问了,涉及军中机密,请将军劳心。”
韩胤也肃然拱手:
“请姑娘放心!在这雁门关下蹲的久了,天寒地冻,将士们也正是烦闷之时,能够有戏班子来,当真再好不过。”
这种鬼天气,而且又是上前线,自然没有几个戏班子愿意,毕竟在太原城中给那些世家和商贾们演奏,难道不好么?
赏钱又多,又热闹。
戏班子作为新兴的一种行业,正是方兴未艾的时候,走到哪里都是炙手可热,可没有那么多人愿意跑到军中来。
张彤云能够组织起来戏班子犒劳军中,已经在韩胤意料之外的。
微微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张彤云说道:
“戏曲一道,本就是当初都督在军中所创,来军中犒劳将士们,才是不忘本。大概没有谁愿意被冠上‘忘本’的称号吧?”
第一一九一章 啃薯蓣的谢玄
这让郗恢也不由得在心中吐槽一声,以后再也不赌对手什么举动了,这仗啊,还是慎重着来打比较好。
至于这一次,那也只能乐观对待此次结果了。
郗恢本来就是一个乐观派,否则当初长安之乱,他早就不可能接受一朝沦为阶下囚的结果,自然也不可能有今日八公山上和谢玄并肩作战,甚至现在还等于接管了谢玄指挥权的他。
“虽然鲜卑人撤了,但是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山上的防备,不可松懈。”郗恢吩咐道,“余还要坐镇码头那边,以防止真的有一路兵马切断八公山和寿春之间的联络,所以八公山这边就要交给尔了。”
诸葛侃愣了愣,其实他想说,鲜卑人现在这副模样,估计是没有绕过八公山的勇气了,码头那边其实更安全······
转念之间,他已经明白了郗恢的担忧。
他想要防范的,根本就不是鲜卑人,而是自己人,是可能沿着淮水而来的大司马,是可能逆着大江而上的朝廷。
寿春这块地,鲜卑人来势汹汹的时候,谁都不想要。
谁要,谁就得顶在前面当炮灰。
现在鲜卑人的战略意图已经明了,八公山的战事走向也变得清晰。
关中王师既然已经拦住了鲜卑人,那么寿春又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朝廷和大司马,不见得不感兴趣。
“何时,王师上下才能齐心······”诸葛侃目送郗恢和伤兵们行在一起的背影逐渐远离,忍不住喃喃说道。
郗恢好似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在人群中,恰恰回头看过来,对着他笑了笑。
诸葛侃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不管前方风雨艰难,总归,一切都是在变好,不是么?
——————————
什么是惊喜?
惊喜就是杜英霍然看到了从人群之中钻出来的谢玄。
这里是淝水东南五十余里的地方,王师骑兵一路狂奔,借助西凉战马的冲刺能力,用来······跑路。
很轻松的就甩开了鲜卑追兵。
因而能够停下来,在这个荒废的村镇休整。
月色清冷,寒风阵阵。
谢玄的脸上倒映着明暗不定的火光,手里拿着一块烤薯蓣,被烫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但还是忍不住又要一口咬下去,浑然没有在意旁边杜英的目光。
杜英无奈的笑了笑,明明是这家伙主动钻到自己旁边来的,现在反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
他只好开口问道:
“阿羯,余让汝留在八公山指挥战事,为何跑到此地?”
谢玄一边剥着薯蓣的皮,一边吸着凉气:
“八公山那边,顶多就是打成死守山腰的结果,最坏最坏了。只要郗恢那家伙还有几分本事,不说占便宜吧,至少也吃不了亏。
至于这家伙有没有本事,姊夫应该也清楚,若是无能之辈,也不可能为我臂膀。
以姊夫识人善用之能,更不可能把他放在寿春,不是么?
更何况有余在姊夫身边,牵马坠蹬,姊夫也能够从容运筹帷幄,杀人的事,我来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杜英亲身涉险,谢玄和郗恢都放心不下,所以谢玄索性跟在杜英身边,总归多一个出谋划策的人。
看着这变着花样拍自己马屁的小舅子,杜英沉声说道:
“可是余为什么要让汝镇守寿春,可知道?”
“大司马。”谢玄径直回答。
干脆利落。
顺便递了一个薯蓣给杜英。
杜英本来想要推开,心事重重之际,自然没有这个好心情,但谢玄给的坚决,再加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上来,杜英也忍不住接过来,咽了咽口水。
真香了。
不过他还是先把薯蓣递给旁边的疏雨,让疏雨先吃着,自己缓缓说道:
“所以凭着郗恢,能够挡得住鲜卑人,可能挡得住大司马?”
谢玄摇了摇头,他收起来笑容,缓缓说道:
“但姊夫未免把大司马想得太过分了一些,鲜卑人还没有北上,此时大司马若是贸然对寿春动手的话,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之前大司马屯兵姑孰,可是到最后都没有能越雷池半步,便是因为大司马还是缺了一些入朝主政的名分在。
身为封疆大吏,在外已经掌管军民政务,还想着能够入朝为官、名利双收,朝野上下肯定不能答应。
若是大司马真的有光复故土之功也就算了,然而实际上自大司马收复关中、从征西将军变成大司马之后,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劳。
上一次屯兵姑孰,已经有很多反对的声音,朝廷也始终没有让步,这说明对于大司马而言,时机远远还没有成熟。”
时机,自然指的是入主朝廷,并且图谋将典午取而代之的时机。
更甚至,这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分好几步走,现在的桓温,连第一步的时机都没有成熟。
建康府的门,不是那么好进去的,武将就是武将,封疆大吏就是封疆大吏,贸然想要进入建康府,天下如何看?贸然想要打破现在的平衡,世家和各方权贵如何看?
桓温显然还是需要一个,不,一群声音在背后推动,推动着他“入朝主政”这件事变成顺理成章,变成理所当然,变成民心所向。
现在的桓温,还差了些。
也正因此,桓温要积攒自己在民间朝野的声望,就不可能在鲜卑人还盘桓在淮东的时候,就对寿春、对关中王师动手。
就算是江左、两淮和荆州的世家,在关中新政的影响下,可能对关中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也并不妨碍他们暂时把关中当做自己人。
别人的尊重,都是自己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关中王师在北边打的凶狠,南方世家们可以捂上眼睛说看不到、不在乎,可是之前关中王师在淮北打的一样凶悍,直接击破了鲜卑人多路南下,淮东、淮西同步强攻的意图,迫使鲜卑人变成现在这般走奇兵路子。
这,就是南方世家们的手挡不住、捂不住的了。
所以面对这样的强者,他们在担惊受怕之余,也开始庆幸,还好关中王师也是自己人,也开始真的把关中王师当做自己人,至少是当做盟友。
鲜卑人还在一天,各地世家就算再如何厌烦和抵触关中新政,也不会允许桓温对关中下手。
没有人会讨厌自己的身前多一面盾牌来遮挡席卷的风雨。
第一一九三章 吃鸡腿的王猛
这戏班子之中,自然也不乏好逸恶劳的,不过河东的书院和报纸,都掌握在张彤云的手中,甚至还有足够的实力影响到商贾,所以当河东的笔杆子和喉舌以及掏钱的一并认为一个戏班子忘本的话,那么这个戏班子哪里还有活路?
因而张彤云号召戏班子们去前线,哪个戏班子不是抢着来的?
韩胤在军中,习惯了厮杀,自然不是很能把自己的思维带入到后方的勾心斗角之中,还以为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不过张彤云点到为止,之后就看韩胤能不能自己悟出来了。
把自己手头上的事一股脑甩给韩胤之后,张彤云便蹦蹦跳跳的去寻王猛了。
韩胤看着活泼的小姑娘,不由得无奈笑了笑。
他本来也没有指望着张彤云会办这些事,大家对这位小姑奶奶的一致要求,便是她能够陪好刺史,只要刺史开开心心的,心思能正常转起来,那么王师就可以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对王猛的这份信任,出身关中盟的韩胤,还是有的。
毕竟这天下,已经开始有人说都督和刺史是名副其实的关中双璧。
张彤云很快就在一处背风的小山坳里找到了王猛。
王猛正挽着袖子,小心翼翼的用木棍拨开眼前的灰烬。
“刺史!”她直接跳到王猛身侧,对着他耳朵喊了一声。
王猛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木棍直接扬起来,带着一些灰,飘飘洒洒落在张彤云白色的锦裙上。
她浑不在意的蹲下身,淡黄色的长裙大裘如同寒梅绽放在雪地上,小姑娘左顾右盼一阵,发现亲卫们都保持一定距离,大概听不见她的声音,方才鼓起勇气问道:
“王郎,在做什么?”
王猛将一个黑黢黢的土疙瘩从灰烬里刨出来,用刀子敲出裂缝,顾不得脏,伸手剥开外面裹着的泥炭,一股浓郁的香气直接涌上鼻腔。
张彤云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看着黑泥之下嫩白的鸡肉,咽了咽口水。
眼见得王猛就要伸手去扯鸡腿,她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拽了过来,用自己的手帕认认真真的把王猛的手擦干净。
“仲渊说过,炭虽然黑了些,但是其实不算脏,只要不吸到嘴里去,无妨的,甚至还有净水的作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关中工坊研究出来。”王猛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彤云把擦干净的爪子甩出去,嘟囔道:
“这里只有张彤云,没有都督。”
“好好好,那就听张都督的!”王猛笑道。
“别瞎说,妾身可不是都督。”
“在咱们关中这一亩三分地上,天高皇帝远,能够管得到刺史的,可不就只有都督了么?”王猛一本正经的说道。
张彤云哼了一声:
“那现在再加一个,民女张彤云!”
“行!”王猛郑重说道,“比都督的命令还重要的民女,张彤云!”
他咬字很重,摆明了是在笑话张彤云。
张彤云鼓起嘴,想要说什么,就愣住了。
因为一只香喷喷、热乎乎、冒着油光的鸡腿,横在了她的嘴边。
张彤云直接泄了气,一口咬了下去。
然后果断的松口,张着嘴大口吸凉气,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好烫啊!”
“刚烤好······”
“刚烤好为什么就直接塞给我?”
“那风一吹就凉了。”
“你还有理了?”民女张彤云表示很不理解堂堂刺史大人竟然还狡辩。
王猛想了想,果断说道:
“我错了。”
接着,他吹了吹鸡腿,又递到张彤云嘴边。
张彤云咬了一小口:“王郎,你也吃。”
看王猛扯下来一块肉,大口啃着,张彤云也吃的更香了,笑眯了眼:
“明明就只是用泥巴裹着烤的一只鸡,为什么如此好吃?”
王猛伸手指了指天:
“天降大雪,四肢百骸都发寒,所以想要吃点热乎的,此天时也。”
他又指了指周边:
“而此地背风,却也还有徐徐轻风吹来,所以火烧的旺,却不会直接被吹灭,且用泥巴裹着能够锁住鸡肉的汁水,是这里的地势好,水土好,此地利也。”
接着,王猛指了指周围在扒拉其余叫花鸡的亲卫们,又指了指自己和张彤云:
“美食,也得看是谁做的,又和谁一起吃。这些年啊,余在山里和仲渊抓的野鸡,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所以这叫花鸡的做法,炉火纯青。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有佳人在侧,吃着就是香!”
张彤云笑得更甜了,而蹲着大口吃鸡肉的那些亲卫们,看着自己手里的鸡,顿时感觉不香了。
“此天时地利人和也。”王猛悠悠然总结,扯下来另外一只鸡腿,和张彤云碰了一下,“干杯!”
“这又是为何?”
“仪式感。”王猛吐出来这么一个张彤云没听过的词。
“也是都督说的?”张彤云对于冒出来的任何千奇百怪的说法和词汇,都已经习惯性的认为是杜英所说了。
“不错。”
“也不知道都督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张彤云喃喃说道。
王猛则笑了笑:
“这人比人啊,气死人。仲渊本就有经天纬地之才,不亚于吾,偏生在这吃喝玩乐上,远胜人一筹,当真令人不解。大概,这就是天赐的吧。
不过至少咱们能跟在后面享受,不是么?”
张彤云也点了点头,好奇的问道:
“所以刺史就每天在这里吃烤鸡么?”
“不香么?”王猛反问。
张彤云很难昧着良心说“不香”,犹豫之间,王猛伸手指了指那些大快朵颐的将士们,又指了指远处的雁门关:
“如今我家将士不需要饿肚子,就是每天在雪地里比较受罪而已,但是比那关上饿着肚子的鲜卑人,岂不是好多了?
因而余完全不需要着急,就慢慢和他们耗着,耗到他们乖乖开城投降,或者连关城都懒得修补为止。
你且看,现在这关城,被霹雳车砸出来了十二个缺口,可是鲜卑人只修补了八个,有四个是这两天新出来的,可是他们已经不想修补了,可想而知,城上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大概用不了半个月,余就能蹲在城头上啃鸡腿了。”
看王猛信心满满、得意洋洋的神情,张彤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蹲在城头上啃鸡腿就是很值得期待而骄傲的事情么?
那边风大的说······
第一一九四章 慕容垂不老实
王猛接着说道:
“当然了,现在想要维持大军粮草供给,也是个大问题,就要辛苦河东各个世家了。”
张彤云恍然。
王猛显然也是利用军队的持久战,在消耗河东世家的粮草储备。
世家们愿意给粮草,那么就是在被王猛慢性放血。
若是不愿意,那么他们将会在雁门关被攻克之后,直接面对卷挟胜利之威并且饥肠辘辘的王师。
哪里扛得住?
到时候王猛能够找出来千百般理由教训他们。
所以王猛现在嘴里啃得是鸡腿,却是在把世家敲骨吸髓。
张彤云掰着手指,有些算不清,王猛这到底是一箭几雕,只好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真是跟不上郎君的所思所想。
王猛则施施然说道:
“收拾几个已经挺惨了的世家,就跟欺负他们似的,上不得台面,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还是识数的,不然这河东,来往枭雄如过江之鲫,不识数的早就没了。
相比于不讲道理的匈奴人和羯人,至少咱还是讲道理的。”
对此,张彤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评价。
好像如果真的选择的话,抹脖子比慢性死亡更受欢迎吧,至少前者眼睛一闭、腿儿一蹬,一辈子就过去了,而后者······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去渴望那一线生机。
而很明显,有王猛坐在尽头,那一线机缘巧合、一线生机,会被他死死捏住。
不过张彤云没有身临其境过,因而不予置评。
“欺负河东世家也好,对付眼前这雁门关也罢,都没有什么意思。”王猛吃饱喝足了之后,有力气发表一些饱暖思因欲、得陇望蜀的言论,“真正有趣的,还是去和那坐镇邺城的慕容垂斗一斗,余还真是很好奇,这位镇守北方的吴王,是不是真的忠心耿耿于那位莽莽撞撞、不知道好歹的慕容皇帝。
本来就是能征善战的枭雄人物,之前锋芒毕露,不知道收敛,现在已经如同饿狼收起来了利爪,韬光养晦却饥肠辘辘,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不住眼前这皇位高悬却空无一人的诱惑······
而更有趣的是,不知道南边的那位慕容皇帝,又是不是真的对他这个兄弟完全放心?
这人性啊,在权力面前,有时候总是很真实的,值得试一试。”
张彤云张口结舌,不知道王猛怎么说着说着就从河东世家转到了慕容垂和慕容儁的身上,而且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
王猛浑然未觉旁边张彤云的无言,自顾自的说道:
“仲渊若是也有这般想法,那说不定一南一北,可以配合一下。而若是仲渊没有意识到,那恐怕就试探不成了······”
张彤云勉强琢磨出来,王郎敢情是想要试探慕容垂的忠诚啊!
身在雁门关,算计的却是千里之外的邺城。
不愧是我的王郎!
小丫头顿时露出星星眼,崇拜的看着王猛,接着她听到了王猛的自语,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想要说,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正恰好王猛已经看向了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
“想说什么就说。”
张彤云的小脸儿皱在一起,犹犹豫豫。
王猛想了想,笑道:
“是想说,人家是亲兄弟,而余和仲渊甚至只是师出同门,所以到底是谁来算计谁,好像反了,是吧?”
张彤云连连点头,但是坚决闭着嘴。
这种挑衅王猛和杜英之间关系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一来是因为这关乎到关中根基之稳定,祸从口出,二来也是因为王猛平素最讨厌,或者说是用一种混不在乎的态度对待这种说法,张彤云说出来只会让他不喜。
王猛轻笑:
“那是因为啊······高位和利禄,皆是浮云,天下大势,不过如此。余和仲渊,彼此之间,很清楚对方之所求。”
一个想要还天下清平,一个想要择良主而仕以成万古忠良之名。
一个已经露出良主之貌,一个已经择定主上此生不改。
他们彼此清楚对方的追求,也就从不怀疑会和对方背道而驰。
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还有那真金白银,本就不是杜英和王猛所喜欢的。
如果非得要说有什么喜欢的,大概杜英略略喜欢女色吧,毕竟当初面对弱柳扶风一般楚楚可怜的郗道茂,他确实没忍住,而且王猛有理由怀疑,这家伙以后不见得就能忍得住。
至于王猛······喜欢的就是一个“忠”之名。
他们并非没有弱点,只是他们的弱点相互错开,他们的追求则吻合。
天生就是一对贤主良臣,又如何会相互怀疑对方呢?
反倒是慕容氏兄弟······
狼王犯了错,狼群之中自然会有跳出来挑战狼王的。
现在就看,这位狼王所犯下的错,能有多大。
比如······十万大军丧师辱国,无功而返。
而能够实现这一点,就要看杜英的本事了。
张彤云好奇的问道:
“王郎能够运筹帷幄,妾身很是敬佩,只是不知道王郎到底是从何处判断出来慕容兄弟两个可能会相互攻讦?
单纯的只是好奇所以想要试一试么?”
王猛笑了笑:
“这就得归功于六扇门了,如今的六扇门在河北无孔不入,鲜卑人的这点小事,在邺城就已经有不少贵族知晓,自然也就能够传到六扇门的耳朵中。
这位吴王,坐镇邺城,可是有点儿不老实呢······”
勾连世家、结交权贵,虽然慕容垂做的很是隐秘,但是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做了就是做了,遮掩不住的。
六扇门甚至已经知道,吴王的家臣在什么时候窜入了哪一个王公贵族的府邸,毕竟在这些府邸之中,六扇门已经埋下了不少眼线。
这也得益于鲜卑人刚刚入主河北,时间不长,所以这些鲜卑的王公贵族们也是刚刚从北地的风雪之中走出来,正是沉迷于汉家的繁华热闹、锦绣生活的时候,因而一个个的都在扩充府邸、招募下人,所用的人,自然也都是更精通此道的汉人,因此六扇门的耳目顺理成章的就混了进去。
“慕容垂······”王猛喃喃自语,“尔把名字改成这般,好似是想要捶首听命,可是又何尝不是在想着能垂首俯瞰万民?”
第一一九五章 都督府不装了
当杜英正和谢玄蹲在淮东的火堆边啃薯蓣的时候,当王猛正在雁门关外和张彤云分叫花鸡的时候,谢道韫正穿行过小雪飘扬的中庭,走上议事堂。
阎负、权翼、张玄之、阮宁等关中官吏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此时见到谢道韫走进来,纷纷拱手行礼。
看着曾经满满当当的关中议事堂,现在已经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道身影,谢道韫半是忧愁半是欢喜,忧愁的自然是因为更多的事压在了更少的人身上,大家也就只能“能者多劳”了,而为了凑出来足够的人数,甚至连阮宁这种已经被关中边缘化的官吏,现在也都被启用,负责给各个曹司打下手。
至于高兴,那自然是因为这些中高层官吏都奔走在外,说明关中的家业已经越来越大,有的去了河东,有的去了河洛,有的去了许昌,还有的去了凉州,这些地盘都需要有出身长安的官吏来指导推行新政。
“诸位,青黄不接啊。”谢道韫忍不住打趣道。
但是打趣归打趣,大家却笑不出来,青黄不接,放在任何一个势力都是足以致命的问题,现在他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工作压力,而在这样的工作压力之下连轴转,久而久之,肯定会犯错误。
人之常情。
而错误积攒的越来越多,就有可能酿造成灾难。
因而出征在外的将领们,一直喊打喊杀、浑然不在意,但是他们这些镇守后方的官吏们,却一直在写公文向大家强调、向都督提醒,仗还能继续打,关中的商贸需要扩张,关中的军工需要投资,不打仗,关中的商贾如何随着军队深入本地、如何与那些把持本地经济命脉的世家竞争?
但是地盘,要不就缓一缓吧。
现在的关中,地盘太大,属实是顾虑不过来了。
既要打仗,又不能扩大地盘,这本来就是一个很矛盾的关系,大家对此也束手无措,只能把这个难题丢给谢道韫,再期冀谢道韫能够丢给都督。
事实证明,都督好像做得还不错,如今关中在两淮的战事,就是只打仗,却不建立对本地的实际统治,只是稳住寿春一个据点而已。
果然,这样的问题都能被都督迎刃而解。
大家很庆幸,自己选择的主上英明神武。
谢道韫看这帮家伙一个个或是严肃,或是茫然,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
权翼率先反应过来,拱手说道:
“如今都督府的确已经不堪重负,所以选拔人才,势在必行。”
谢道韫微微颔首,论识趣,还是权翼。
有什么问题丢给杜英,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杜英也只能说在保证既得利益的情况下,缓解关中地盘扩张太快、人才短缺的问题,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
真正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还得看他们这些坐镇后方的官吏。
“从书院之中考察选拔一批吧,现在也顾不得培养出来一个合用的、全面的人才了,先拉到工作位置上,慢慢历练培养。”权翼接着说道,旋即露出些许难色,“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至少在短时间内,可能还要担待更多。”
这帮人初来乍到,很可能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得让大家分心去指导。
阎负一摊手说道:
“那在选拔的时候,得先选能认字的、聪明机灵的。
有些道理和工作的方式、技巧,都可以慢慢学,但是这些硬的要求,不能再低了。
我们能够一边做事,一边给他们讲解,但是总不能教他们认字吧?”
众人都忍不住微微一笑
阎负则接着说道:
“另外,术业有专攻,其实我们还可以从工学院乃至于女子学院之中选拔一批人上来。
圣人有云:有教无类。如今的关中,的确做到了有教无类,所以我们是不是也得做到有用无类?”
“说得好!”张玄之抚掌笑道,“但又说的不好。”
阎负翻了翻白眼,年轻人呐,说个话一惊一乍的。
“愿闻其详?”权翼撇头看向张玄之。
两人倒是有些一唱一和的味道。
张玄之当即说道:
“既然进了书院,那就是读书人,其实不进书院,只要读的也是圣贤书,只要学的也是关中治世之术,那么就和我们是一家,哪里有什么有用无类了呢?
读的是圣贤书,说的是华夏语,穿的是汉晋衣衫,那就都是可为我所用的人才!”
如果说权翼把人才选拔的范围从一贯的关中书院扩展到了关中所有的书院,那么张玄之就很干脆的直接把范围从书院扩展到了整个关中。
考核不再是面对书院,而是面对整个民间。
任何想要考试、觉得自己有才能的,都可以来试一试。
权翼笑道:
“使野无遗贤,此太平之世也!”
两个人说罢,议事堂上众人纷纷颔首。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哪里还有什么提出意见的余地?
摆明了就是权翼和张玄之,甚至背后可能还有阎负商量好的,并且得到了谢道韫乃至于都督允许的。
众人真正在意的,是这样做背后暗藏的意味。
都督这是已经不满足于使用学院选拔人才了,而是要把人才选拔的范围直接扩展到整个天下,人人都能够读书认字,人人都能够求学做官,人人都能够身披朱紫。
如果说之前用学院考核人才,是在挤占世家的生存空间,那么现在几乎就等于是在用撬棍撬世家的墙了。
都督府不装了,摊牌了!
可是世家们还有多少反抗的余地?
关中,乃至现在关中都督府所管辖的范围内的世家们,都已经屈服于关中新政,不会有几人升起抵抗斗志的?
甚至大家都有理由怀疑,都督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只不过当时他立足不稳,世家的实力也摸不清楚,所以就用开设书院的方式一步步试探。
世家的反抗被扑灭,都督的拳头也越来越硬,他就不满足于之前的温水煮青蛙了!
至少在关中,杜英要一步到位。
一道道目光不由得落在阮宁的身上。
在场的诸位,不能说出身平民百姓吧,但也都基本是寒门出身了,也就是张玄之的出身好一些,来自家道中落的吴郡四姓之一,但现在的张家,不只是牢牢抱住了都督府的大腿,而且还和都督府的二号人物——并州刺史王猛结亲,简直已经是都督府嫡系了。
第一一九六章 关中的软实力
王猛和张彤云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公开,但是关中高层谁不知道王猛身边那个近乎形影不离的小姑娘、谢道韫在河东的代言人、河东书院的主持者,正是张家女儿?
因此张玄之现在的身份,自然不能再算作世家子弟。
这偌大的议事堂上,稀稀落落却掌管着整个关中的诸多衣冠之中,其实只有阮宁算是正经的世家出身了。
阮宁的脸上唯有苦笑。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也不过是被琅琊王氏丢在关中的弃子罢了。
大不了牙一咬、心一横,从此和江左世家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好生拼搏一番,少不得也是开国元勋的前程。
他拱了拱手说道:
“选拔人才,本就是礼曹的责任,如今都督府中青黄不接,礼曹未能及时选拔人才,甚至未能及时反应问题,是属下之过错······”
阮宁的态度很好,这倒是让谢道韫很难指摘什么,她打量着阮宁,对于这个世家子,谢道韫也有点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但是在这般滚滚大潮驱使之下,阮宁本身想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他既然没有胆子挑战权威,逆来顺受蹲在都督府,那就说明他已经倾向于顺潮流而动了。
至少能够独善其身。
“世事变化,日新月异。”谢道韫的语气颇为温和,落在阮宁的心底,自然也是如同涓涓细流,荡平了他的紧张,“关中能够在短短年余而有今日,试问诸位谁曾经预料过?
而这些变化,也都真真切切是诸位亲手所缔造,因而我们在埋头行路、披荆斩棘之余,很少能够抬头看一看,我们已经缔造了怎样的辉煌,也很少能够回头看一看,我们已经走过了多么艰难的路。
所以会有失察之处,本就是情理之中,尔未见到,余也未见到,诸位都未见到,说明这问题藏的还是很深的。
这是尔的过错,也一样是我们所有人的过错,过错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对?”
大家都露出轻笑。
不得不说,谢夫人给台阶下的时候,也是这般行云流水,毫不刻意。
果不其然,阮宁赶忙郑重拱手:
“承蒙谢夫人信任,属下定尽职尽责,绝不再疏忽!”
看阮宁这般言辞坚定,大家自然也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而这也就意味着······
谢道韫三言两语之间,竟然让这个纯种的世家子弟一门心思的想要把选拔、考核人才的制度全面推行下去,也就等于变成了挖世家根基的前锋。
当然,这也只是阮宁的态度如此,真正做起来的时候,阮宁会不会有有所动摇,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这也是谢道韫能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直接被扫地出门,就是最轻的责罚。
谢道韫微微颔首,顺势坐在都督位置的一侧,真的颇有几分代替杜英掌管政务的风采了。
当然这也是得益于她本就有才女之名在外不说,也是因为从关中盟草创到现在,杜英一直都把谢道韫放在虽然并不是很重要,但是一样不可或缺的位置上,每一次议事决策,基本上都有谢道韫的身影,这自然让大家逐渐熟悉谢道韫,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这些说到底也都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谢道韫本身展现出来的能力,如果她是普普通通的话,那就算是杜英把她捧到再高的位置上,都不过是捧杀罢了。
“人才的招募,既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谢道韫强调一句,“个中尺度,礼曹和各个书院商议,自行把握。”
就算是这一次考核招募,是面对整个社会的,但是肯定还是优先偏向于各个书院,要照顾书院们的情绪。
顿了一下,谢道韫接着说道:
“昨日抄送到诸位的手中的公文,想来诸位也应该看过了。都督和刺史的意思,是要发动关中手中所掌握的商队和报刊,推波助澜。”
杜英和王猛的公文也基本上是一前一后送到的,他们对挑拨慕容儁和慕容垂兄弟之间的关系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并且已经制定好了方案——这一对师兄弟远在千里之外,却先是在离间计上达成了一致,接着栽赃陷害的方法也想的差不多。
自然是让关中商队暗中接触慕容垂,搜集好真真假假的证据之后,再由报纸一股脑的捅出去。
现在的关中报纸,已经开办到了河北和关中之间的几处榷场中,饱受好评不说,而且正在征询能够入驻邺城的资格。
对于鲜卑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趁机宣传一下官方政策、招募汉家人才的不错渠道,尤其是至少现在关中都督府并没有表露出来对报纸的太多掌控能力,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报纸,终归只是关中商贾们在关中治理管理体系崩坏的情况下的自发产物。
也不怪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来是因为杜英很少利用报纸发动舆论攻势,几次动用报纸的力量也基本上都是顺势而为,没有强行扭转风向,所以都督府对报纸的影响力一直都存疑,二来也是因为报纸这东西,就是在针砭时弊,就是在把原来只有上层官吏们才能阅览和知晓的事物公之于众,甚至还能向上反馈百姓的心声。
这意味着都督府更直接的受到了朝野声音的监督,而且也不可能无视百姓们通过报纸发出来的心声,同时也给了百姓们一个能够互相交流思想、建立联络的平台。
不管放在哪里,这都不像是一个官府所应该做的,官府应该全力把控舆论才是。
因而大家反倒是认为,关中的报纸基本都是关中民间自发行为,关中一直以来都推动工商发展,这大概算是他们搬石砸脚的操作了。
当然,报纸可能带来的舆论威力,很多人也都隐隐能够察觉到,才会有以慕容垂为首的鲜卑贵族们想要引报纸进入河北的情况。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其实是给自己埋下祸患。
这是关中不为人知的软实力。
陌刀和重甲可以杀人,这报纸和笔杆子,金钱财宝,一样都可以杀人。
“具体如何做,尽快拿出章程吧。”谢道韫看向权翼和张玄之,“参谋司主要负责,需要用人的话,列出名单,都督府优先保证。”
权翼和张玄之齐齐应诺。
他们能够感受到,这或许是关中直接把势力扩展到河北的绝佳机会。
第一一九七章 东城焦土
“另外,一旦鲜卑人内乱,则我军可以趁虚而入,所以到时候,收拢河北流民、接收河北州郡,又会是一件大事。”谢道韫的声音再次响起。
河北到手,那就会有大量流民,补充关中缺乏的劳动力。
谢道韫看这些家伙们都露出轻松、自信和喜悦的神色,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下去:
“未雨绸缪,现在的都督府已经不止一次被前线带来的惊喜所逼的手忙脚乱,所以余期望这样的问题不会再出现。”谢道韫接着补充。
这一次大家笑不出来了。
这意味着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可是现在他们缺的不是人,而是能够理解支持关中新政,并且愿意去冒着和本地的世家们撕破脸皮之风险的人。
这样的人,现在关中还是太少了。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人才上。
阮宁顿时也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更重了几分,甚至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应诺下来这个任务。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大范围的选拔一小部分人才、精益求精以满足现在都督府人才短缺问题的话,那么为了能够满足把关中新政在整个北方铺开的需求,那就需要大范围、大批量的选拔人才,而且还是得选拔那些对关中新政天然有好感的人。
基本等于把世家排除在外了——虽然世家之中也不乏想要打破既有制度、改变以一家一户为主体而不管偌大天下之死活的年轻人,但是他们终归很难影响到整个家族思想的转变,甚至还是要受控制于自己的长辈,并且这些人的思想,也远称不上成熟。
关中仍然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甄别、挑选以及培养这样的人,得不偿失。
因而这样选拔的主体肯定还是寒门乃至于黔首百姓。
阮宁真的要把这选拔推行下去,那就是把整个北方的世家往死里得罪不说,他的“恶名”很快也会传到南方,南渡世家们不会再给阮家好脸色看的。
阮家的地位,可比不得郗家。
郗家可以摆出来一副“有本事你来咬我”的架势,阮家还不配。
“礼曹这边肯定要面临很多难处。”谢道韫温声说道,“但若是这件事真的能办妥了,那就是为关中解决了燃眉之急,也解决了未雨绸缪之难题,到时候整个天下,新的人才考校选拔制度,将会在礼曹的主导下建立起来。
关中盟草创、都督入主长安府的时候,妾身就曾经担任礼曹曹之职,也算是对礼曹行事方法和职权范围有所了解。
只要礼曹能够全心全力去做,再加上关中书院以及各个曹司的鼎力相助,那么定然能成大事。”
阮宁抬头,他看到了好大的一张饼。
但是这张饼对他的诱惑,着实是不小。
刹那间,阮宁的心中突然冒出来一种冲动。
当初的他,想的不过是自己能够做好解决如今关中人才短缺的问题,在都督府中能够混下去,而如今,他不得不想,如果真的要和南渡世家决裂、真的要把自己的名声在世家之中搞臭的话,那为什么不来得更彻底一些呢?
甚至自己可以直接用阮家的名号,这不是比阮宁的名字好用百倍、千倍?
这世间,总归还有人记得阮家的。
带着阮家彻底和江左世家做切割,转身投入关中的怀抱,这样关中就不会再怀疑自己的忠诚,日后出人头地,谁还敢再说阮家是一条背叛世家的狗?
当一条狗位列朝堂三公九卿的时候,他就是忠臣,就是能臣。
谁敢笑他?
阮宁再一次大声应诺。
态度之积极,远胜于之前。
这倒是让权翼和阎负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大概也能够理解阮宁的选择。
这是已经被逼的没有其余路可走的情况下,索性一条道走到黑的选择。
至于这样到底是把阮家拽入万劫不复,还是直接变成开国元勋,那就要看阮宁能够在这件事上到底出多大力,也要看关中是不是真的能够掌控天下了。
这家伙······家族把他当做一枚弃子,他就要赌上整个家族的前程啊。
也是个狠人。
这也让权翼他们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之前并没有得罪阮宁的地方。
果然,世家出来的,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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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东城(今定远县东南)。
鲜卑人在三天之前曾经洗劫了东城县城。
杜英行到东城的时候,这里熊熊燃烧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一地焦黑。
还有一些坚固的屋舍,剩下一些断壁残垣,仍然顽强的伫立在寒风之中,犹然还有一些灰烬,在灰暗的天空下打着转儿。
“找遍了一座城,就找到这几个活着的。”谢玄行到杜英身前,步履有些沉重,指了指跟在后面,瑟瑟缩缩的几个老人,“躲在地窖之中,侥幸逃过一劫。
剩下的,在鲜卑人来的时候,跑了一些,大部分还是没有跑过马蹄子,被杀了不少,拖到城外一把火烧的干净,大概是为了防止瘟疫吧。还有一些丁壮和妇孺则被抓走了。”
谢玄说的冷静,可是眼眸之中分明有怒火在跳动。
他呸了一声:
“这帮鲜卑蛮子,当真该死!”
杜英沉声说道:
“鲜卑人之举,已不啻于屠城,这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
“定不会让他们逃过淮水!”谢玄恨恨的说道。
“他们跑不掉的。”杜英淡淡说道,“但是现在更重要的问题,还是如何解决粮草。”
两千骑兵如今行在淮东,其实已经算深入敌后了,每日人吃马嚼是巨大的消耗,而鲜卑人在发现淮东的世家坞堡们一个个不老实,往往阳奉阴违之后,更是不再手下留情。
杜英他们一路向东行进,所见之坞堡、县城,基本上都是一片白地了。
甚至一些县令早就弃城而走的县城,也没有逃过被鲜卑人付之一炬的劫难。
慕容儁的这般行径,既是对王师的挑衅,更是在告诉王师、也告诉随他征战的鲜卑士卒,他们已经“破釜沉舟”,他们已经把这片土地得罪到了骨子里去。
这里所有逃出生天的人们,并不只会在眼底留下恐惧,他们也会用自己汹汹的怒火,将鲜卑人吞噬。
所以,对于慕容儁以及他麾下的士卒们来说,结局无非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