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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六八章 两个聪明人

    王猛做事周全,这倒是这些河东世家们随着王师一路深入河东,达成的共识。

    这一礼下去,说明他至少不会坠了大家的面子。

    可想而知,到时候什么功德碑、牌匾之类的,也会劈头盖脸砸很多下来,至少让他们各家的名声不受损,哪怕里子都已经被抽干净了。

    华夏古往今来,喜欢妥协的人,总是要多一些。

    往往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世家,更是如此。

    所以王猛给他们留了面子,他们就不会倾向于直接造反。

    如今关中发展欣欣向荣,真的要咬咬牙努把力,里子也不是赚不回来。

    世家在名望和底蕴上,在乡野间的号召力上,总归有着莫大的优势。

    兹体事大,这些世家家主们并没有过多停留,纷纷告退。

    当然,他们嘴上说的是要抓紧去为王师筹备粮草,但是实际上显然也是因为他们心中惶惶然,害怕王猛这里冷不丁的又丢过来杂七杂八的任务,所以还不如能跑就跑,离他远点。

    同时,他们自己也得好生商量一下,现在这位并州刺史,看起来和初入河东时的不太一样了,当时的王猛,态度一直比较模糊,而且尽可能的保持和各家之间的合作态度,大家对于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也颇为满意。

    而很明显,现在的王猛,就是要他们的命。

    王猛自然看出来了这些家伙的小心思,笑了笑,扭头说道:

    “文度以为如何?”

    屏风后面这才施施然转出来一个人。

    正是太原王家的新家主,王坦之。

    王坦之淡淡说道:

    “他们会听话的,不管是从内心的恐惧上,还是从认为刺史掀了一张桌子,只要他们乖乖听话,就不会掀另一张桌子的角度。”

    “你倒是把这些世家的所思所想看的清楚。”

    王坦之摸了摸鼻子,无奈的说道:

    “余本就为世家子。”

    “那现在呢?”

    “都说了,是世家子。”王坦之没好气的说道。

    在王猛身边作为属官的时间长了,他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位都督师兄、关中势力不管从何种意义上来说的二把手的性情。

    只要是自家人,他一向是没大没小的,什么邋里邋遢的形象都不介意表露出来,当然了,女为悦己者容,男也一样,自从有了心中的一抹灵动白月光之后,王猛在个人形象上还是很注重的,但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性情却是没变。

    所以王猛不介意上下之分,王坦之自然也顺着他的性子,搞得太古板了,反倒是等于自己树立起来了隔阂。

    至于不是自家人······那么要么是变成了挂在城头上摇摇晃晃的首级,要么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而王猛也一向是铁着脸,或者挂着充满杀意的冷笑,好似恨不得下一刻就把他们除之而后快。

    这样一个性情复杂却又好似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性情格外简单的人,在王坦之看来,才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所见的那一面,到底是真还是假,又或许所有的都不是真的,他的内心有着更深刻的考量。

    嘴上说着自己是“世家子”,显然是王坦之在强调,自己是世家的子嗣,但是并不代表立场上就和世家保持一致。

    而事实上,此次太原之乱,王师杀的人头滚滚,王坦之也的确一句话都没有说,足以代表他的态度。

    但是王坦之还是并没有打算抛弃自己“世家”的出身,自然也就意味着,即使是他站在关中这一边,支持关中新政,也应该属于这其中的“温和派”,或者“妥协派”,绝对不赞成这种直接把世家往死里打压的行为。

    聪明人说话,三言两语,所能表达的意思或许有很多,这其中能不能品出来,就要看对方怎么想,或者对他是不是足够了解了。

    所幸,王猛对王坦之很了解。

    知道这也是一个聪明人,准确说,应该是江左数得上号的聪明人了,所以王猛不介意多理解一下王坦之话中的意思。

    他缓缓说道:

    “那文度认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王坦之伸手指了指自己,好似在问,这个问题问我合适么?

    “你是都督府的属官。”

    王坦之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

    “这些河东世家,其中最有野心的那些已经被刺史除掉了······”

    “此言差矣,应该是最不知死活的。”王猛笑道。

    有野心,不代表不自量力。

    闻喜裴氏的野心,看上去也不小,但是闻喜裴氏在王师打赢董池陂一战之后,就是王猛麾下最忠实的狗。

    “剩下的这些,只要刺史还在一天,他们不敢翻起什么风浪。”王坦之接着说道,“因而余窃认为,关中新政可以尝试着在河东推行。

    之前刺史已经开始在上党等地推行新政,建设书院、鼓励工商,现在迟迟不在河东其余州郡有所行动,甚至在太原进行的也并不彻底,长此以往,百姓们或许会对刺史有所非议,而世家们大概也要好生揣摩刺史是不是另有盘算。”

    “关中新政一日不落太原之地,则岂不是正好空出来大片的市场,可以让你们这些重返太原的世家大肆攫取么?”王猛反问。

    现在追随在太原王氏周围的家族,也都是从南方重返太原的,他们见识过关中王师的强大、体会过杜英和王猛在关中推行新政的坚决,所以他们很理智的选择不和王猛对抗。

    哪怕是换到了太原,这地头蛇还是压不过过江龙!

    王坦之倒是笑了笑:

    “只怕这钱啊,有命赚,没命花。”

    王猛倒是笑不出来了,打量着他。

    王坦之挑了挑眉,看王猛的神情,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说中了。

    王猛显然还有撺掇着以太原王氏为首的这些劫后余生之家族,去投资产业、多赚钱,然后自己到时候再薅一把羊毛的想法。

    按照关中新政的章程走下去,到最后,必然是没有世家的。

    所以王坦之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自己在太原振兴王氏的话,以后就是给王猛做嫁衣。

    完全没必要。

    王猛自失的一笑,到底是聪明人,在言语上打机锋,只是小聪明,已经洞察了自己之后目的,这才是大聪明。

    王坦之倒也不着急,施施然坐了下来。

第一一六九章 新政的下一步

    王坦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甚至大概是想要和王猛长谈一番,所以索性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

    营帐外面,鼓声阵阵,王师将士正在对雁门关发起强攻。

    而按照王猛对攻城计策的临时调整,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强攻了,一旦初期的强攻不能奏效,那么王猛必然会选择转为围城,并且开始大力增援岢岚的沈劲部,以形成南北夹击。

    因而王坦之在有些惊讶的看着水壶中冒出来的热水之后,心中已经了然。

    所谓的临时调整,只是王猛现在才告诉这些应该在整个管理圈子里算是外层的世家家主们而已。

    其实王猛早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

    不然若是着急进攻关城的话,他何必在这里泡茶?

    王坦之一刹那的错愕之后,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王猛。

    从这一杯茶水上,他已经能够看出来,这位刺史比自己想得更多。

    所以王坦之很想知道,走下一步,王猛又做了哪些准备。

    王猛索性也在王坦之对面坐下,王坦之笑着给他斟茶。

    王猛听着外面的怒吼声:

    “雁门关一战之后,河东再无利刃悬头,可以关起门来解决问题。

    而也正是因为雁门关在鲜卑人的手中,河东随时都有可能面对血火之灾难,所以这些河东世家们低声下气的愿意配合王师的行动,便是他们也担心王师会丢下河东走人。

    但当雁门关为王师所有,关外的鲜卑人又无暇南顾的时候,这些世家恐怕也要让余给出来一个答案了。”

    王坦之好整以暇:

    “若是真的到了这一步,那余说不定也要带着太原世家们来找刺史要个说法呢。”

    太原世家如今群龙无首,而且可想而知,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世家逐渐向北迁移,返回故土,那些南渡的世家,没有胆量返回关中,但是返回河东的胆子还是有的。

    所以一旦王坦之能够带着太原世家驱散关中新政在河东的影响,那么太原王氏毫无疑问,将会是河东世家之中的执牛耳者。

    王猛看也不看王坦之,笑道:

    “你不会如此。”

    霎时,王坦之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王猛的反应,并不是他预料中的那般。

    王猛打量着他,好似在问:

    这也需要我解释么?

    王坦之强压着心中泛起的波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猛索性直接说道:

    “固然出身世家,而且也愿意称呼自己为‘世家子’,但是文度终归是从长安走出来的人。

    长安的繁华,你见过,短短一年,天翻地覆。

    文度还年轻,而且还有才,亲眼见证过这些之后,文度难道心中无所感么?”

    “关中是关中,河东是河东,各地不同,自然不能一以贯之。”王坦之皱眉。

    “天下皆是中华。”王猛哂笑。

    王坦之直接破防,无奈的连连摆手:

    “罢也,罢也!”

    王猛的坚定,让王坦之很确信,王猛看穿了他的心思。

    是啊,见识过关中新政让长安焕发出来的生机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能如此发展和建设,原来这满目疮痍也能够在短时间内迸发出勃勃生机。

    王猛说的不错,他王坦之还年轻啊!

    所以他又何尝没有在反思,为什么世家制度会在面对胡人的时候一败涂地,可是他们想要推翻、想要踩在脚下的关中新政,却能够让关中真的有背靠着废墟而面对强敌的勇气,并且也真的能够取得胜利。

    哪怕是打的再艰难,都是振奋人心的胜利,从收复凉州,到收复河洛,以及现在的转战河东、两淮两处战场,关中的扩张,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当然也足以说明关中新政的成功。

    而这就意味着,如果真的参与到其中,那么真的有名垂青史的可能,真的有结束整个乱世的可能。

    这将是怎样的功绩?

    王坦之又怎么可能不眼红?

    又怎么可能不想身处其间?

    所以在潜移默化之中,他其实已经变成了关中新政最坚实的拥趸,只不过在嘴上,他仍然还不愿意直接就承认而已。

    大概也是因为他从小也是在琅琊王氏的府上厮混出来的,所以仍然在心中还对自己背叛了自己所属的阶级和思想,有所犹豫和惭愧。

    王猛一开始并没有关注在王坦之,现在反倒是直勾勾的盯着无奈垂下头的王坦之,沉声问道:

    “文度可是有什么心结?”

    王坦之涩声说道:

    “心事都已为刺史所知也!”

    “不。”王猛摇头,“余所知的只是心事,不是心结。”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知道你在犹豫和纠结什么。

    他想了想,问道:

    “想来文度是觉得,和父辈所愿有所不同吧。”

    “岂止是不同。”王坦之抬起头,喃喃说道,“余怕是和他们说不清,又如何,如何能走出这一步?

    身在太原王氏之中,大概······有些事本就是逃不过去的宿命吧,只能略略妥协,却不可能改变。”

    看王坦之颠三倒四说着,王猛更是哈哈大笑。

    “很好笑么?”他将茶一饮而尽,却因为内心中太激动,直接被呛到了,连连咳嗽。

    王猛收起来笑容,摇了摇头,指着他说道:

    “太原王氏,比之北海王氏如何?”

    “大概,不分伯仲吧,只差于那琅琊王氏尔!”

    “那余都能够放下,尔如何不能?”王猛问。

    王坦之倒是愣了愣。

    他还真忘了,眼前这个几乎把世家们往死路上逼的家伙,还真也是正儿八经的出身世家。

    北海王氏,那也是当年青州豪门呢。

    “我们不一样,余受家训国恩,刺史却是从小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北海王氏于汝,又无养育之恩。”王坦之霍然摇头。

    王猛无奈,这家伙还挺伶牙俐齿的。

    他也不想在外面打的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和王坦之掰扯这些,索性单刀直入,问道:

    “下一步,余会从三步入手,其一为推行私塾下乡镇,但和关中不同,河东没有那么多商贾能站出来资助私塾,所以河东的私塾,其实为官办。

    其二,则区分私人行商,私人所售之货,会被严格限制在开列的名单中,盐铁之物,绝不可由普通商人掌控。

    其三,则在河东各郡同步开设工坊,招募工人,而长安工坊之所有,河东工坊亦然会有。”

第一一七零章 掀桌子

    王猛话音落下。

    大帐中沉默了许久。

    王坦之在细细琢磨王猛的三项举措。

    学堂走到乡间地头上去,这是切断世家对于本地村镇坞堡的教育垄断,使得人人可以读书认字,和关中的私塾—书院体系有异曲同工之妙。

    “开设学堂,之前已经在上党行此举,上党多山,山中多匪,尚且能顺利,想来在河东也会很顺利吧?”王坦之问道。

    “何谓匪?”王猛却摇头,“那不过是一些乱世流民罢了,经过甄别,其中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寥寥可数,都已经明刑正法。

    剩下的,也不过只是一些被这乱世逼迫的走投无路,不得不躲在山中、抱团取暖的百姓而已。”

    王猛本来就把“百姓”这两个字咬的很重,此时仍好像觉得不够一样,又强调了一遍:

    “百姓!”

    王坦之默然,已经知道了王猛的意思。

    流民百姓,他们逃难而来,在家乡,就已经受到了世家地主的欺凌,而战火汹涌而来的时候,他们又饱受乱世摧残,所以他们比谁都向往能够有安宁和平的日子,不需要再躲在山中,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也碧水都向往能够让自己的子嗣读书认字,因为在他们的家乡故土,只有世家子弟才配读书,而认不认字显然是两个阶级在明面上最大的差异之一。

    泾渭分明。

    所以现在官府开办学堂,给了他们的孩子读书认字的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这个已经传承了千百年的农耕文明,自始至终,都是重农、更崇文的,所以官府给田地让他们温饱,官府办学堂让他们的子孙能够寻觅到出人头地、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就会一心一意追随着这样的官府。

    相比于根本没有什么世家豪门势力,全部都是这般流落百姓的上党,其实河东的局面反倒是更难被打开,显然对于刺史府抢夺教化百姓之功,而且还要培育更多的百姓,让这些百姓能够读书认字的行为,世家们是不可能同意的。

    掌握着知识的传承,也掌握着华夏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智慧,这是世家能够凌驾于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之上的最大的屏障,他们现在一切的权力和财富,以及所有的声望和底气,都来自于此。

    小到对一个坞堡的指挥权,大到能够参与到一州乃至一国的政务制定,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家掌握着文化并且确保能够传承这些文化的,亘古都是自己的子孙。

    一旦王猛要推行学堂下乡,并且把关中的夜校那一套搬过来,简直就是在刨根,刨世家的根。

    在此之前,关中新政之中的教化和考校制度,其实世家们捏着鼻子还是能够接受的,关中的书院总共也就没有多少,一年能够招收的学生又有多少?

    而那些泥腿子出身的粗人,又凭什么能够和世家子弟竞争入学的机会?还不是大多数都乖乖的去那工坊之中了。

    关中的书院,虽然已经打破了传统世家大族对于教育的垄断,但是其实还是奉行的精英教育,而不是全民教育,关中的全民教育是借助于商贾们推行下去的,也就是杜英设计、谢道韫落实的功德碑那一套。

    但是王猛显然打算在河东一步到位。

    王坦之喃喃说道: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推行关中的那一套······刺史此时就把自己摆在了河东世家的对面,太过危险。”

    王猛淡淡说道:

    “仲渊所说的掀房顶和推窗户,看来你也听说过了。的确,余若是一开始张罗着要开办大量的学堂,最后又退而求其次,遵循既有新政,那河东的世家们大概会鼎力相助。

    但是,温水煮青蛙,这水便是世家,而世家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关中新政终归是奔着两个方向去的,那么他们真的会妥协么,会一直和现在这样唯唯诺诺么?

    余看来是不会的。

    所以他们现在能够忍下来,之后必然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煽动、鼓动民意民心。

    长此以往,百姓并不觉得刺史府是在推行新政,更可怕的是,即使是他们知道新政的举措,却也不觉得新政是为了他们好,而只是在帮助那些世家巩固地位罢了。

    如此一来,百姓如何还会相信刺史府?”

    王坦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若有所思:

    “所以这温水煮青蛙,其实我们才是青蛙······

    都督能够在关中起家,当真是上天眷顾啊······”

    没有世家的阻拦,杜英真的是可以在关中随意泼洒他的奇思妙想。

    “有得有失,关中没有世家的代价是老百姓也都快死绝了。”王猛翻了翻白眼,王坦之所见的,已经是繁华的关中,没有见过当时那凋敝的乡野。

    若不是师弟带头,生拉硬拽,把这关中拽了起来,王猛看着这关中,都有一种头疼的感觉。

    所以王猛愿意追随着师弟的脚步。

    他已经在关中看到了一个奇迹,所以很想知道,师弟能够在这天下创造怎样的奇迹。

    他所求者,从来不多。

    文景之治、汉武盛世就可以了。

    但是就目前来看,王猛真切觉得,华夏的未来,远不止于此。

    “在关中,都督可以那般做,是因为关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世家,这倒是没错。”他郑重说道,“而在河东,若是现在我们不掀桌子的话,那么给了这些世家喘息之机,则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在桌子上,笑着蚕食掉关中新政一切的成果。”

    他盯着王坦之:

    “所以这桌子,我一定要掀!”

    王坦之也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落入圈套中了,他有些坐立不安,想要站起来,可是看着王猛的眼神,还是乖乖的坐在那里,苦笑着说道:

    “刺史这是在邀请余一起掀桌子么?”

    王猛轻笑:

    “若论对世家的了解,这河东,还真无出文度之右者,即使是那闻喜裴氏,在余看来,也比不得文度。”

    闻喜裴氏,至少现在,如何能和曾经真的执掌山河的琅琊王氏相比?

    王坦之叹道:

    “可是刺史其实并没有回答余之前的疑惑。

    心结不解,如何能行?”

    他终究还是承认,心结是有的。

    王猛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递给王坦之。

    王坦之笑着摇了摇头,给他满上。

第一一七一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正在此时,王猛伸手指了指彼此:

    “尔要背叛的,或许只是世家,一家一户。一家一户,有多少人?便是算上琅琊王氏,天下王氏,又有多少人?

    而现在要做的,是把那千千万万人,从苦难之中拽出来。一旦关中新政可成,则天下大同或真可成,则保我家国,千秋万世而兴。

    五百年,不,或许是五千年之盛世,将自你我而始!

    背叛的,或许只是一个老朽且不自知的制度,甚至都不是你的家人。而真正忠诚于的,却是这生我养我的土地,是这传承千年的国度,是流淌在你我血脉之中的一腔热血。”

    他目光炯炯,看着王坦之:

    “何谓炎黄?”

    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王坦之的手抖了一下。

    些许茶水洒在了王猛手上。

    我们固然是一家一户的谁,却更是炎黄子孙,千百年传承不变的同一片天空下的同一个民族。

    家国天下,是某家之子,更是某国之民,更是天下之一。

    王猛若无其事的将茶杯拿回来:

    “故意的?”

    王坦之放下茶壶,递过去绢布,叹道:

    “饼太大了,一口吃不下,被吓到了。”

    王猛顿时哈哈大笑:

    “文度一向胃口好。”

    王坦之既然愿意开玩笑,其实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王坦之则喃喃自语:

    “背叛于家,却忠于天下,听上去有些矛盾,有些难以做到······这是什么样的人?”

    对于王坦之提出的问题,王猛好像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胸藏万卷而心怀天下,温润如玉而悲悯人间。

    此君子也。”

    “君子······”王坦之细细咀嚼着一片茶叶。

    他微微皱眉,也不知是因为茶叶的苦涩还是困惑犹豫。

    他最终露出笑容,却也不知是茶水的回甘还是终得其解。

    外面的杀声已经逐渐停歇。

    不用想也知道,王师已经停止了进攻。

    雁门雄关,让一开始还信心满满的朱序和戴逯,也开始觉得头疼,所以他们这才意识到,王猛为什么要提醒他们,损失太大就先不要打了。

    营帐内,王坦之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关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他不疾不徐的说道:

    “愿听刺史调遣。”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足以表明王坦之的态度。

    也代表着以新的太原王氏为首的太原新兴世家,以及很多就是被他们带来、依附于他们而生的商贾,将会全力以赴,配合王猛落实关中新政。

    而再加上本来就听从王猛调遣的关中商贾,以及真正的撒手锏——各路王师,那么王猛将会拥有对于河东的绝对控制权。

    因而根据王猛现在所言,他要做的,是在关中新政如今的半激进、半妥协格局上更进一步,所以如果他们能够成功的话,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大概被冠名“河东新政”更加合适。

    至于这样做最终会带来什么结果,王坦之现在看不穿这浓雾,也看不穿这人心,但是多年走南闯北带给他的经验无疑在提醒他的第六感:

    结果应该是好的。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王坦之喃喃说道,成功失败不论,至少他们为了拯救这乱世,做了一些努力,哪怕是错的,后人也应该会记住他们的所作所为。

    接着,他犹豫了一下,好奇问道:

    “其实刺史率领王师进入河东,本就是泰山压顶之势,张平为河东为数不多可战之人,却最终在董池陂一败涂地,河东世家们固然心有疑虑,却也任由刺史揉捏。

    刺史何必要先示弱甚至规避,给了这些世家再起之盼之后,又重新打压下来?”

    说句实话,王猛这样扮猪吃老虎的操作,如果不是王坦之对于关中的实力有充足的了解,对于王猛这个人的可怕程度更是早就打起十二分的戒备,恐怕现在太原城外挂着的人头里,也有他一个。

    王猛笑道:

    “人生地不熟,总是要先小心谨慎一些的。”

    王坦之:······

    那是小心么?

    那是有恃无恐!

    不过王猛的前半句说的倒不错。

    他并不清楚河东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模样,所以自然而然要先不露声色锋芒,等到摸清这些世家的底细之后,自然也就不再客气,先是借助鲜卑人扫荡一番,然后又玩了一手欲擒故纵,把这些家伙吓破胆之后,便是最后的雷霆手段、连根拔起了。

    这一套打下来,王坦之自问在那闻喜裴氏之类的位置上,也格外的难受而很难寻觅到招架的方法。

    “乱世之中,生存皆不易,所以还请刺史手下留情。”王坦之叹道。

    大家说到底都是汉人,不要直接赶尽杀绝、逼上绝路。

    王猛笑道:

    “这是自然。”

    这也是他的承诺,换来王坦之的帮助。

    而之所以要拉上王坦之,是因为王师现在虽然震慑河东,但是毕竟还要直面河北的强敌。

    强敌在外,固然可以转移矛盾,却也让王猛和世家们之间都相互还留有一丝底线,不敢鱼死网破,所以王猛需要王坦之帮助自己判断尺度,免得真的把河东世家逼到不得不造反的地步。

    王坦之从王猛的态度中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自失的一笑。

    其实就算是自己最终并不打算帮助王猛,在考虑到王猛对世家下手已经是既定方略的情况下,王坦之还是不得不选择配合,以避免王猛手段过激。

    所以这其中,本就是主动还是被动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王坦之也有些无趣,接着说道:

    “其余的两条,余倒是还能理解,这限制行商范围,也是因为盐铁为国家之本,不可轻易为商人所控,州府统一调配,商人顶多履行押送之责,情理之中,而开设工坊,自然也是关中新政旧有内容了。”

    他接着忍不住笑道:

    “现在啊,关中军队行到何处,商铺和工坊就开到何处,简直要成为关中的象征了。”

    “不。”王猛摇头,“商铺也好,工坊也罢,只是关中实现一件事的手段而已······

    关中真正的象征,或者关中新政真正的、最大的受益者,却不应该只是工坊主或者商贾。”

    王坦之端坐,洗耳恭听。

    王猛正色说道:

    “而是百姓苍生。

    若是按照仲渊一贯的说法,应该是······人民。”

第一一七二章 何谓人民

    PS:应该不会被和谐吧,哈哈

    说完之后,营帐中有片刻的沉寂。

    王猛先轻轻呼了一口气:

    “相比于那百姓黔首之称呼,每次说到这个词,总给人一种沉甸甸压在心头之感。”

    王坦之想了想说道:

    “那是因为,百姓者,百家万户也,黔首者,头戴黑巾也。

    能看到千家万户,能看到人皆带黑巾,那是站在什么地方看到?

    是站在城头山巅,是俯视芸芸众生。

    而所谓的‘人民’,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这种俯视的感觉,人也,民也,谁都是人,谁都为民,百姓之于官吏是民,官吏之于皇帝也是民,所以此一词,使人仿佛身处那千家万户之间、百姓黔首之列,而不觉有差异。”

    “自人民中走来,方知人民之所求啊。”王猛喃喃说道,“俯瞰芸芸众生,所想到的,终归只是怜悯和施舍,而不是从根源上去解决问题,知道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何不食肉糜?”王坦之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站在高处,所看到的,终归和站在百姓之间看到的不一样,而这样做集大成者,自然就是那一句“何不食肉糜”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

    无论是在建康府寄人篱下的王坦之,还是从小就经历战乱流离之苦的王猛,在心里对于司马家当然都没有什么好感。

    一个能够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家族,已经不能再代表一丝一毫人心所向,更不可能知晓民众之所需。

    不知民心、不顺民意,那么这样的家族,不灭亡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若是真的如刺史所言,那么关中新政好像还真的有趣······”王坦之缓缓说道,“余之前对于关中新政的确有所抵触,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捏着鼻子也得认。

    但现在来看,如果都督和刺史的心永恒不变,仍然坚守着如今所言之人民,一切都是为了真正让这些在苦难之中的人民走出困境的话,那关中新政,或许是真正能够名垂青史的变革。

    秦皇汉武,功业之大,无外乎如此,甚至还不如此。”

    王猛摇头说道:

    “一个乱世的结束,固然可能需要一个雄才大略的人居中指挥,而一个民族的昌盛,或许也需要一个志在四方的人居中调度,前者为秦皇,后者为汉武。

    但我们现在要做的,却远不止于此,我们要的,是一个民族能够从苦难之中挣扎出来,而且是这个民族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实现温饱,能够掌握知识,能够有一天,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命运······”

    王坦之脸色一变:

    “民意,民意如潮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者,当使水随己动,怎可,怎可令水自流?”

    王猛看着他,郑重说道:

    “正是因为我们从人民中来,所以更应该知道民众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贫贱流离之时,我们曾经幻想着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途,而如今,身在高位,真的可以这么做了的时候,难道要再去限制其余人的路途么?

    实不相瞒,这些话,是当时隐居华山时,余曾经和仲渊讨论过的,或者更准确说,是仲渊教导于我的。

    毕竟余时时所想的,只不过是出人头地、青史留名,成就贤臣名相而已,其实一直觉得仲渊的这个梦想,说好听点儿,太宏大了,说难听点儿,便是太空泛了。

    可是不管什么时候说起,他对于天下风云所有犹豫,对于人心揣摩有所纠结,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从来坚信不变。

    就好似······”

    王猛的声音之中逐渐带上些许敬佩,些许不可置信:

    “他曾亲眼见过一样。

    见过那盛世繁华,也见过,人民的欢呼浪潮,铺天盖地。”

    这般景象,仿佛就直接浮现在王猛的眼眸之中,不只是他悠然神往,对面的王坦之,也陷入对这宏大场面的想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坦之方才喃喃说道:

    “真是······都督的眼界,在九重宫阙上,而都督的心,却永远都在田间地头、市井民间,高到天上,却又沉在红尘,天命所归,无外乎如此吧?”

    接着,他激动的伸手撑着桌子向前探身:

    “都督有这般想法,为何刺史不早说,为何都督也从未公之于众?!”

    因为没有这想法的指引,甚至说,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看待过整个天下的问题,所以王坦之之前一直在冥思苦想乱世终结以及避免下一个乱世的方案和教训,可是迟迟未得其法,今日听王猛所言,好似才找到了一点儿门道。

    就像是有人伸手,撕裂了头顶上的乌云。

    王猛对于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他不慌不忙的说道:

    “有一些话,固然能振聋发聩,可是如果这些人是装聋作哑呢?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亲身实践,又如何能知道这条路是不是能走得通?”

    王坦之愣了愣,颓然向后坐下。

    装聋作哑,说的可不就是他们么?

    永远都不用想着能够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世家难道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对这王朝的稳定有多大的影响么?

    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仍然会忍不住扑上来吸血,一直到把这王朝吸干净为止。

    原因无他,利益,他们到手的利益,让他们并不想,或者根本没有余地去考虑朝廷会如何,民众会如何,这民族又会如何,尤其是他们这样做并不妨碍他们的声望,尤其是在他们身边这些人之中的声望不减反增,他们自然更会去听不见,看不见。

    听不见百姓的怒吼和呐喊,看不见百姓的卑微和饥寒。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当然了,在家族利益的驱动下,也不排除有人身不由己,但终归,他们不愿。

    所以即使是王坦之这种一直想要有所作为的年轻人,自始至终也是在想尽办法恢复太原王氏的荣光,重新建立起那个河东的庞大氏族。

    至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又有什么样的影响,王坦之本是不在乎的,因为这就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从小就已经养成的习惯。

    他们是站在云端的,如何能低到尘埃中?

    而如今,关中新政,已经证明,有多大的力量蕴藏在百姓之中,又有多大的诉求蕴藏在人心之中。

第一一七三章 食肉糜者,我也

    这种王坦之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感受过的力量,让他也不得不第一次用正眼看这些或许衣衫褴褛,但是至少眼睛中有了光的百姓。

    相比之下,王坦之犹然还记得,江左的那些百姓。

    他们或许倒不需要担心温饱的问题,但是也就仍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而且他们的脸上,从来没有这种光芒。

    那是蕴藏着勃勃生机的光。

    而他们之所以衣衫褴褛,只是因为他们不久之前还经受着苦难,现在,他们则用自己的手,搭建属于他们的时代。

    看着关中的百姓,看着那废墟之上的繁华,王坦之就有理由相信,这些人会是幸福的,关中是有希望的。

    可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以及没有亲自参与到关中一些政策制定之前,王坦之又怎么可能知道,而诸如王坦之这样的江左子弟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甚至他们都不可能想到,世界上还有这般乐土伟业,也不可能想到,一方治理,还能这样来行。

    王坦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到最后,他只是坐在那里,无奈的说道:

    “食肉糜者,我也。”

    笑话别人说出来一句“何不食肉糜”,可是他们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一样的自信和自负,还不是一样的目光所及、一家一户之间?

    王猛笑了笑,没有多说。

    当一个铁杆的世家子弟,走过关中、走过河东,亲眼所见之后,也会产生动摇,也会逐渐拥护关中新政这条道路,那说明什么?

    他们的道路,他们的主张,甚至已经足以让这样的顽固分子发生改变,那就足以从侧面证明他们做的是对的。

    至于什么能够从正面证明?

    一来,是百姓。

    百姓们的喜悦,是不会骗人的。

    二来,就是未来了。

    千百年后,一切制度经过不断的摸索和试错而成熟和沉淀,那么就知道是对是错了,又或许,根本说不出来绝对的对与错,只有适不适合这个时代,又是不是永远都适合于这个国度,以及这个文明。

    王猛还记得,杜英曾经说过一句真正让他记忆深刻的话。

    华夏,从来都不是什么王朝和国家,而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

    若是这句话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那么能够为一个正身处低谷之中的文明找到一条出路,将会是怎样的青史功业,王猛甚至都不敢想象。

    所以他从不后悔自己走的这条路。

    而若自己走的是错路······那也就当是为后人排除一种答案了。

    怎么定位自己的选择,或许刚刚王坦之说的有道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至少现在的人,还不配评价王猛做的是对是错。

    留于后人说吧。

    王猛施施然倒了一杯茶,对着王坦之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

    “军中无酒,以茶代酒。”

    王坦之洒然一笑,也端茶回敬:

    “以前种种,或许难以评判对错,以后种种,唯望刺史多多指点。”

    “指点谈不上,并肩而行罢了。”王猛笑道,“这条路上,我们都是先行者,也就无所谓谁在前谁在后了,余亦然不知道自己所做,又是否是对的。

    只期望,你我之所为,上能对得起祖宗,下能对得起子孙。”

    王坦之神情一肃。

    当一个问题上升到祖宗和子孙的时候,那就是天大的问题。

    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中对得起良心。

    别说君子,这是每一个华夏人立身之本也。

    万古流芳什么的,也只能算是个人追求罢了。

    “惟愿如此。”

    王坦之郑重说道。他现在已经对不起家族了,唯有期望能够对得起华夏列祖列宗在上,对得起无数子嗣在后。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匆匆脚步声。

    戴逯抱着头盔走进来,看到营帐中,对坐的两个人,也是愣了一下,方才拱手说道:

    “启禀刺史,属下率军进攻并不顺畅,王师损失数百人,已奉命暂时结束进攻,听候刺史指挥。”

    这个结果本就在王猛预料之中,他凝神思索:

    “这雁门坚城,看来还是只能围攻了,但夜长梦多,余仍然觉得围困不是最佳选择。

    召集诸将,还有参谋司,如何打,需要好生商量一下。尤其是若不能在这个冬天解决雁门关,等鲜卑人回过神来,我们要腹背受敌的。

    河北的那个慕容垂,能够让仲渊如此谨慎······必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说到这里,王猛不由得望向舆图上的两淮。

    他可以确认,杜英是没有见过慕容垂的。

    那么根据六扇门搜集的情报以及道听途说,就确认慕容垂不好对付,好像有些不合常理,至少不符合杜英的作风。

    但杜英说的言之凿凿,王猛不可能掉以轻心、浑不在意。

    只期望师弟这一次隔空判断是正确的吧。

    ————————-

    “阿嚏!”

    迎着滚滚寒风,杜英打了个喷嚏,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哪个家伙在背后嘟囔自己。

    战马飞驰,杜英正带着一千五百名骑兵沿着颖水一路南下。

    就在今天早上,他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左边抱着郗道茂,右边抱着疏雨,软玉满怀。

    就连和自己并没有很熟的桃叶,也挤在郗道茂身后。

    这寒冷而潮湿的冬天里,有男人的被窝就是暖和啊,所以桃叶也架不住这样的诱惑来蹭热气。

    以至于杜英现在还分明记得,自己要走的时候,郗道茂的目光都有些幽怨。

    温暖的被窝没有了,今天只能和桃叶抱着取暖了。

    不过好在还有汤婆子。

    夏天竹夫人,冬天汤婆子,手里捧暖炉。

    这已经是关中人的标配。

    可是汤婆子,还是没有男人的热,来的暖心。

    所以郗道茂很羡慕疏雨能够跟着杜英一起走,若是她也精通武艺的话,说什么也要和杜英一起上战场。

    “早点把淮南的战事解决了,早点回家过年,这荒芜的淮北,余算是看够了。”杜英对疏雨说道。

    疏雨同样策马而行,拉下来了面罩挡风,她只穿着薄甲,勾勒出身形,横刀在侧,大氅鼓风,让策马狂奔的女子,看上去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就像是女罗刹一般。

    杜英默默地也落下了面甲。

    还是这玩意挡风,不然吹得人不断的流鼻涕,耍帅是不可能耍帅的了。

    疏雨听到了杜英的话,虽然被大风撕扯的断断续续:

    “公子之前说过,战前不好说这种话的。”

第一一七四章 回家过年的许诺

    PS:章节题目就一个字,应景!

    “但是余是真的想啊。”杜英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两淮战事迟迟不结束,这个时候余应该已经在长安抱着你家大娘子睡觉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啊,就没有能回去,今年过年若再回不去的话,阿元怕是要生气喽!”

    疏雨也郑重点头。

    去年,杜英在拼了老命从新平郡赶往长安平乱的路上过年,当时陪在身边的就是她。

    今年若是还只有自己陪在身边,恐怕谢道韫和郗道茂都会嫉妒到发疯。

    自家大娘子嘴上不说,可没有到虚怀若谷的地步。

    疏雨为了不影响自己本来就不高的家庭地位,绝对得让杜英能早点回去。

    被两位夫人针对,日子就不好过了。

    “可是也就只剩下一个半月了。”她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杜英笑道,“鲜卑人已经在两淮打了那么久了,现在进攻广陵,也不过就是想要竭尽全力再拼一把而已。

    我军骑兵赶到之后,余并不觉得慕容儁还能继续打下去。”

    就在昨天,杜英收到了消息,慕容儁已经率军南下进攻广陵,广陵守军退守瓜州渡,背靠大江、水师和京口守军,苦苦支撑。

    慕容儁的这一套进攻方略,现在已经完全浮上水面,以大队的兵马强攻八公山,牵制各路王师不得不回防寿春,而其亲自率领本部部曲一路南下直扑广陵,意图寻觅机会自广陵、京口一线强渡大江。

    王师各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儁如此调动,因为谢玄已经被牢牢牵制在八公山,两淮水师则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在淮东,如今鲜卑人也拉起来了一支规模不大的水师,和两淮水师斗智斗勇,不断地偷偷运送粮草和兵马南下,而另一部分则也在八公山。

    至于桓温,大家都以为大司马是屯兵涡口,要坐山观虎斗,孰不料大司马那里也有难念的经,鲜卑人已经先于桓温抢占了涡口南岸,并且分兵进攻涡口营寨以及钟离等地。

    这导致桓温一开始就对鲜卑人的战略目的做出了误判,认为鲜卑人应该是要进攻寿春,并且侧翼牵制钟离,所以他也主动对涡口南岸发起进攻,却不料鲜卑人只是死守,再加上两淮水师随桓温而行的不多,所以竟也迟迟没有突破。

    对此,杜英也只能感慨,攻坚真的是桓温的短板。

    昔年进攻长安如此,历史上围绕枋头展开的一系列战斗亦然如此,桓温几次北伐,最终都是因坚城而败,如今又顿兵坚城之下,看上去不合常理,但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因而,如今两淮战局混乱如麻,王师各部也都各自被牵制,唯一有可能的破局力量,反倒是远在许昌的杜英了。

    众人都不是很清楚杜英的苦心和野心,所以不知道杜英为什么会在岁水之战后果断把兵马撤走,但至少杜英这么做,也会让两淮各方在潜意识中已经把杜英从战局里排除了出去。

    殊不知,杜英正率领一支骑兵南下,这就是一颗石子,投入到暗流涌动的水面中。

    至于会引起什么样的波澜,恐怕现在所有人还都不知道。

    “抓紧吧。”杜英兴致冲冲,更是策马疾驰。

    疏雨不得不提醒道:

    “公子,若是太过轻敌,也不好。”

    杜英笑道:

    “就在我们启程的同一时刻,岳父已经从龙亢郡领兵向东,强攻岁水,切断慕容儁的退路,与此同时,余也传令寿春,让阿羯率军先向东进攻,不要再死守八公山了,他面前的敌人还不配让他蹲在八公山一动不动。

    而阿羯麾下的千余名骑兵,将会尽快探查清楚鲜卑人在淮东腹地真正的兵力部署。

    余现在还真的有些怀疑,慕容儁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自己以转战东西、处处碰壁的兵马,就能够渡江南下。

    所以其实余还有一个猜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如今也已经派出了六扇门和军中近乎全部斥候,在前面探路。”

    能够向疏雨许下过年回家的承诺,自然是因为杜英早就已经在前面部署好了一切。

    王师兵马撤退,并不代表着以六扇门为代表的关中情报网络也跟着撤退。

    甚至恰恰相反,趁着鲜卑人初来乍到,并且在淮东作威作福的机会,六扇门积极的和淮东被困敌后的世家坞堡联络,甚至还打入鲜卑兵马之中,煽动那些被抓来的淮东丁壮们站出来反抗。

    面对江左世家在江左和两淮构筑起来的固若金汤的管理机制,六扇门的确一度非常头疼,所能渗透的地方,也就只有商队能够抵达的地方,可是本地的世家谁不是对关中商队留个心眼?

    还能让关中的人轻易且长期接触到本地的家中族人和佃户不成?

    而若是关中六扇门想要留在本地,那也可以,自然在划定的范围内,他们一口关中外地口音,再加上生面孔,走在乡野或者其余没有商队到达的乡镇之间,自然而然会引起警惕。

    相比之下,六扇门渗入河北倒是非常顺利,一方面是因为北地口音接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鲜卑人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们反倒是平时很少去关注手底下这些汉人的死活和变迁,来了一些新面孔,本也是常有的事。

    如今,鲜卑人把淮东的世家体系扫荡破坏干净,六扇门终于找到机会,趁虚而入,把杜英传授给他们的各种建设敌后交通线的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

    也算是殷举在江左、两淮之地处处碰壁之后,第一次让六扇门的情报网有了长足的发展。

    因为六扇门的手已经深入淮东,所以只要杜英能够抵达淮水岸边,距离淮东近一些,那么六扇门就能够让杜英先于慕容儁知晓各部鲜卑兵马的位置和动向。

    对于战场态势的完全把控,这才是杜英的底气。

    疏雨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旋即好奇的问道:

    “公子什么时候下达的命令?”

    跟在杜英身边,她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杜英沉默了少顷,说道:

    “昨晚,你们睡着之后。”

    疏雨顿时也沉默了。

    当时自己和郗家姊姊抱在一起,就跟水里淌出来的一样。

    的确就算是杜英披上衣服出去下达命令,她们也没有心思去管了。

    “回家过年,若是慕容儁不给余这个面子,那就打到他给为止。”杜英接着说道。

    呼呼的风声里,他的声音却清晰可辨,格外坚定。

第一一七五章 心中的牵挂

    想要回家过年,就是因为心中有所挂念。

    这世上能让杜英有所挂念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都在身边,至少早晨起来还钻在一个被窝里。

    剩下的人里,师父法随现在已经是关中书院的客座先生。

    人生在世,多半不能随己心意。

    法随早就已经看淡了红尘,想要做一个真正的隐士,但是当杜英和王猛这大小徒弟都需要他的时候,他总归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种能忘情的人。

    更甚至,他现在名义上是客座先生,实际上一直在主管整个关中书院长安片区的教育工作,至于真正的祭酒罗含,现在已经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书院的扩张上。

    对于他们这种比较纯粹的学者来说,如果有什么能够比蹲在一个小院子里教书育人、传递自己的思想更加重要,那恐怕就是开办更多的书院,让自己的雕像出现在更多书院的门口,让天下都知道自己的思想了。

    读千卷书,行万里路。

    作为一个读书人,罗含一直在践行这一点,从凉州到洛阳,现在已经满是他的足迹。

    王师所到,关中书院就开到哪里,罗含对此功不可没。

    正是因为罗含的确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所以也更让法随不得不沉下心来管理书院的事,虽然不能说称心如意,但是胜在每天就晃悠在长安都督府眼皮子底下,杜英放心。

    另一个让杜英牵挂的人,自然就是自家师兄了,只不过对师兄的牵挂并不多。

    盖因师兄这家伙······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是王佐之才,他不去祸害人家就可以了,这种近乎于位面之子的存在,不用指望这有什么人能祸害他。

    根据河东传来的消息,内部的河东世家,和河东以外的鲜卑人,都被师兄折腾的够呛。

    还有让杜英牵挂的,自然就是父母,不过杜明在姑臧城的地位,已经无人可以挑衅,虽然顶的只是太守的名号,但是凉州刺史顾淳一直把杜明当作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甚至还要更高一头,俨然已经是凉州的影子刺史。

    至于梁夫人······安全不需要杜英考虑,但是梁夫人想要抱孙子的诉求,杜英已经在抽空努力了,暂时还没有看到结果。

    和谢道韫聚少离多,每次相聚的时候,总是时候不对,所以实在没办法。

    因而最让杜英牵肠挂肚的,还是他家的阿元。

    夜色下的长安,虽然大部分都已经沉浸在了黑暗之中,但仍然还是有地方灯火通明,便是关中的工坊。

    如今的工坊,已经很难用“工坊”这两个字来简单的概括了,因为在长安城外,一座又一座为不同目的而设的工坊,星罗棋布,而为了安置工坊和转运工坊产出而设置的道路,纵横交错。

    城中日落而息,但城外的工坊,通红的冶炼炉从未熄灭,流动的铁水让这里看上去和睡梦中的古老长安城俨然是两个世界。

    火炉的红色光芒,照应着谢道韫的脸颊。

    她头上带着安全帽,身上披着用特殊颜料制成的安全服,伸手扶着栏杆缓步而行。

    随着工坊建设从原来的无序和盲目,逐渐变得条理清晰,甚至如今新规划的工坊,已经分门别类、按照区域地块,以方便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

    因而工坊的安全问题也逐渐受到重视,当然也是因为如今工坊的人,都是正儿八经雇佣来的,不再是当初使用羌人和氐人俘虏作为廉价劳动力,所以工人的安全也变成重要的问题,不从人性的角度来考虑,巨额的赔偿也会让工坊得不偿失。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变得规范化,在情理之中。

    就像是在谢道韫所行的步道另外一侧山坡上所悬挂的几个大字一样。

    标准,规范,安全,高效。

    在已经制定的管理运行标准基础上,规范行为、注意安全,从而实现高效生产。

    这是关中工坊的行事准则。

    如今这几个字,在火光之下,反射着光。

    倒映在谢道韫的眼眸之中。

    她回首对跟在身侧的官吏说道:

    “工坊的钢铁产量,现在还能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

    官吏们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难色。

    不等他们回答,谢道韫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钢铁产品上的供不应求,是关中工坊自成立之初就一直出现的问题。

    也是因为杜英一直在努力开拓外面的市场,以至于市场太大,关中的钢铁产量上不去。

    毕竟百姓见识过廉价的铁产品之后,又怎么可能会喜欢木石制品?

    再加之军方还需要铁制品,而且还是最好的那一批铁制品,所以冶炼工坊虽然多,但是这种仍然还是基于传统冶炼高炉,只是做了一些优化调整的冶炼方式,会出现供不应求,也在情理之中。

    但铁制品的供不应求相对应的,就是纺织品以及纸制品等日用品的“泯然众人矣”。

    曾几何时,这也是只有世家才能使用的东西,但如今也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

    纺织品的大批量生产,自然是建立在关中对于女工的充分应用上,解放了妇女生产力,也直接冲击了诸如蜀锦、苏绣之类的统治地位,拉低了纺织品的整体市场价格,甚至还直接冲击巴蜀、江左等传统织锦丝绸兴盛之地,成为关中真正薄利多销的拳头产品。

    当然,纺织品也只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但供不应求也好,薄利多销也罢,关中的工坊似乎正在走上两种极端。

    正是这种反常的现象,让谢道韫的心中不甚安定,每日完成了白天批阅文书的工作之后,总是要来这工坊走一走。

    大概只有那滚烫的铁水,还有在水车带动下摇摆的冲击锤,以及这不夜的长安,才能给她带来些安慰。

    可是联想到杜英所留下的图纸上,条条框框,现在工坊中落到实处的,总共也不过两三成而已。

    谢道韫不知道杜英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些的,但是她知道,夫君临走的时候,把整个工坊和市集的建设发展权都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可若是自己连他的规划都没有办法完成,何颜见夫君?

    市集的建设,倒在其次,因为现在市集的大框架已经搭建了起来,内里也随着商贸的发展填充扎实,再下一步就是涉及金融的改革,包括如今试点的钱庄全面铺开等等。

第一一七六章 心中是打铁炉

    杜英对此是不着急的,想要让钱庄遍地开花,甚至再依托于钱庄推行纸币,是有前提的——要先藏富于民,百姓有钱了才会愿意出来交易更多的商品。

    当然,也要取信于民,关中的商贸真正做到沟通四方、无人愿阻,杜英才会进一步推进钱庄。

    至少目前来看,关中的贸易,可不是四面八方都认可的,虽然关中商品畅销,但各方对于关中的商队,却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因而市集这边,谢道韫做的工作倒是不多,一切顺其自然却又遏制其野蛮生长而已。

    毕竟关中的整体财富积累相比于江左,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只不过关中在市面上流通的财富能够和江左比肩而已,所以对于仍然还处于原始资本积累的关中,杜英倒是很宽容的。

    他只要牢牢掌握军权,具体的商业建设和发展,主要也是商贾们自行操作,都督府只是起到一个监督指导的作用。

    “工坊这边,要尽可能的组织工匠研发新的冶炼技术,尤其是要想办法利用水力开发新的机械,之前也已经给了工坊不少图纸,可是余现在所能见者,寥寥可数,这是为什么?”

    当几名负责工坊建设的官吏听闻消息快步赶来的时候,迎头就是谢道韫这个问题。

    工曹曹司沈文儒躬身行礼:

    “谢夫人之所言,的确是工坊之所缺。属下有懈怠之处,向谢夫人请罪。

    针对夫人刚刚所言,其实工坊也已经在自查自省,实不相瞒,工坊中大部分的工匠,之前所熟练地,也只是在自家的小锻炉中打铁,所以猝然来到规模如此宏大的工坊,所使用的也是他们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器械,无论是人员的培训还是经验的摸排,总归是需要时间的。

    而且,这其中很多工匠,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上面发下来的图纸,他们往往根本看不懂,还是要依靠自己的经验来行事。”

    “依靠经验,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们还是在把自己原来用手来打铁的经验运用到如今工坊的生产之中?”谢道韫秀眉微蹙,“工坊的生产标准和原则是什么?

    是规范,是一致,我们所有生产的产品,都应该是相差无几的,而所对应的工坊之中的生产过程,也应该是行如流水的。

    若是人人都按照自己的经验来,若是人人都觉得用这些水力驱动的机械,不如手打来的方便,那么关中建设这么多工坊,斥巨资而奖人才,意义何在?”

    她甚至环顾四周,冷声说道:

    “产量上不去也就罢了,可是冶炼出来的铁器,还时常有好有坏,良莠不齐,因而也就是说连质量都上不去,那么长此以往,民众意识到关中的器物,名声在外,却也不过如此,关中的招牌,可不就是被你们给砸了么?”

    性价比,其实谢道韫强调的就是性价比的问题。

    如今关中的货物受到追捧,就是因为新颖,也是因为关中商队走街串巷,活动范围要比那些闭门造车的世家商铺大得多,人们才能接受,或者说本来就没得选,只能接受关中的货物。

    可是关中的货物现在有优势,可不代表着一直都会有优势,长此以往,回过味儿来的巴蜀、荆州和江左等地的世家,肯定也会尝试着也建立起来和关中这样的工坊,打造出来和关中类似的器物,甚至他们的人手更多、资金也更多,从数量上碾压过来,并不是什么问题。

    换而言之,现在的关中工坊,所用的固然是一些新的器械,可是使用这些器械的人,却还是有着老旧思想的人。

    老旧的思想,注定他们还是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产品。

    “一个器物,从原料到最终锻造出来,是有灵魂的,你抚摸着器物的表面,就能够感受到这其中到底是有活力还是死气沉沉。”谢道韫略略收起来脸上的怒意,沉声说道,“余希望看到的,是里面有一个有趣的、年轻的灵魂,而不是垂垂老矣、没有任何新意的灵魂。”

    沈文儒脸色也更郑重几分,赶忙拱手应诺。

    谢道韫则接着说道:

    “另外,刚刚尔等所言的也的确是个问题,但是关中在解决人的教育上,从来都有着优势,只是显然你们并没有瞩目于此而已。

    关中的诸多书院都已经建立了起来,尤其是还有专门为工坊培养学徒的工学院,可是余只听说工坊派人前去工学院上课,却从没有听说工坊让工匠们也一样去上课。

    读书认字,这些最基础最简单的,学院一样能够教授不说,而且学院的先生也可以来工坊开办夜学,与此同时,虽然学院的先生们可能都没有来过工坊几次,但是余相信如何看懂一张图纸,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工匠们若是一个个仍然心高气傲,认为自己所掌握、自己所熟悉的才是正确的,那么他们注定会把关中的工坊带到歧路上去。

    诸君,来,再看一眼对面山坡上挂着的那几个字,敢问诸君心中,谁认为现在的关中已经能做到这几步了?

    工坊虽然已经建起来了,但是很显然,在诸位心中所有的,还是那小小的打铁炉!”

    说罢,谢道韫拂袖而去,她的声音仍然还悠悠传来:

    “整个工曹上下,就此事,写一份总结,明天早上交过来,同时每个人写一份检讨,余要看一看,在你们的心中,到底是打铁炉还是大工坊,到底是一个蓬勃向上的年轻人,还是垂垂老朽!”

    沈文儒对着谢道韫的背影拱手,久久没有起身。

    一直到那袅袅幽香彻底被晚风吹散,沈文儒方才抬起头来,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环顾周围,其余的官吏们神色各异,自然有惶恐的,有担忧的,还有不忿的。

    说到底,谢道韫只是一个女子,这些官吏们会有所不服,也在情理之中。

    “还愣着干什么!”沈文儒径直呵斥道,“刚刚谢夫人所言,尔等也都听到了,明天早上,总结和检讨,余都要见到,每个人所负责的那一块,都要好生反思,否则这工坊,恐怕真的没有你我立足之地了!”

    顿时有人忍不住嘟囔道: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狐假虎威······”

第一一七七章 长安月下家书来

    “闭嘴!”沈文儒伸手指了指那个人,脸色已经格外阴沉,吓得周围其余大概也有类似想法的人,瑟瑟发抖。

    毕竟沈文儒在他们之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尤其是这些管理工坊的官吏们,多半也都是一个个直肠子,在人情和政治上所知不多,平时所见之处,也就是工坊这一亩三分地上,平时所享受的,自然也都是那些前来进货的商贾们的阿谀奉承。

    所以现在冒出来一个人,还是个女儿家,对着他们指手画脚,他们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沈文儒的神情愈发严肃,沉声说道:

    “都督南下的时候,把令牌和虎符都交给了谢夫人,所以谢夫人现在是在代表都督行事,都督府之中的其余官吏,对此都没有意见。

    而且谢夫人自执掌关中大权之后,并没有任何行事不妥之处,甚至所思虑之事,几位曹司都认为更胜过自己。

    单纯从工坊的建设这一方面上,谢夫人或许没有我们专精,但是其在整体的规划和调度上所提出的意见,显然都是出于多方面考虑的。

    甚至,这根本就不是意见,而是命令,代表都督下达的,针对如今关中所面临的之局势的命令,我们工曹必须要配合着落实,否则到时候就不再是谢夫人来质问我们了,而是偌大的关中都来质问我们为什么要拖后腿!

    个中干系,尔等明白?”

    官吏们顿时肃然。

    他们或许可以质疑谢道韫凭什么指手画脚,但是他们不敢挑战都督的权威,也不敢独自去面对“拖后腿”这个难以承受的罪名。

    沈文儒驱散了官吏,这帮家伙,脑子里想的都是搞研发、搞生产,一个个的也都是不错的人,但是显然缺乏管理调度的经验,而且因为很多人还年轻,所以也经常不能服众,乃至于被下面的那些工匠们指挥得团团转,却还以为自己是事必躬亲、亲力亲为的好典范。

    整个工坊铺开的摊子太大,沈文儒也的确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尤其是当手下还有不少直愣子的时候。

    万事开头难啊。

    所以沈文儒其实是很感谢谢道韫的。

    毕竟在这焦头烂额之时,有个人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恩人。

    说几句狠话,不算什么。

    等都督回来了之后,看到这样的一副烂摊子,或者如谢道韫所言,真的把关中的招牌玩砸了,那才是真的罪无可赦。

    沈家再起的希望,就真的断在自己手里了。

    这些只知道闷头做事的官吏们,很多根本就没有见过杜英。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自然也就不会充分意识到这位杜都督的手腕,也不会意识到这位杜都督的手中掌握着怎样的实力。

    他们如今连谢道韫的怒火都扛不住,那么等杜英的怒火延烧,那就是卷铺盖走人了。

    至少谢道韫还有一些妇人之仁。

    那位把整个关中所有世家压得抬不起头来,把氐人打的落花流水的杜都督,可没有这些。

    “东张西望的,还看什么看!”沈文儒转过身,见还有几个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顿时骂道,“图纸上的那几个机械,如果半个月之内不能让余看到实物的话,你们几个都给爷滚蛋!

    来人,通告下去,明天上午,工坊中所有官吏集合开会,不管是在城南还是在渭水的,都得过来!

    看来是得给你们这帮家伙好好上课了!”

    就当沈文儒在工坊大发雷霆的时候,谢道韫的马车已经行到都督府外。

    她本伸手撑着头,昏昏欲睡,感受到马车顿住,猛然惊醒。

    帘子掀开,谢道韫本来想要直接跳下去,但是腿有些发麻,顿时伸手撑住车壁。

    从府中迎出来的归雁,见状赶忙上前:

    “姊姊,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麻了而已。”谢道韫温声说道。

    归雁一边扶着她,老老实实的顺着搬来的梯子走下来,一边笑嘻嘻的说道:

    “那就好,要是姊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公子怕不是要心疼死。”

    谢道韫轻轻哼了一声:

    “他在前线杀得痛快,屡屡身先士卒,哪里考虑过我们这些留守后方的人,何等提心吊胆?”

    “身先士卒倒也不至于吧,只是有几次临阵指挥而已。”归雁赶忙解释道。

    谢道韫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

    “你这丫头,就知道向着你家公子,天大地大,你家公子最大!”

    归雁顿时打量着谢道韫,一副了然的神情:

    “谢姊姊这是嫉妒了!”

    “好啦,就是腿麻了一下而已,不用扶着了。”谢道韫轻笑道,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跟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什么好嫉妒的,而且你家那公子,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的不着家,所以谢姊姊不跟你抢,等他回来了之后,你天天陪着他就是!”

    对于谢道韫的后半句话,归雁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赌五十贯,到时候肯定是她先往公子怀里钻。

    毕竟归雁作为“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乖巧小丫鬟,还没有那么厚脸皮呢。

    “是不是在胡思乱想?”谢道韫看归雁的脸上露出一些揶揄怪笑,嗔道。

    归雁连连摆手,接着把一封信在谢道韫面前晃了晃:

    “今天还真的有好事,是我家公子的家书送过来了。

    既然谢姊姊浑不在意,那这原本是写给谢姊姊的家书,就让我这个在意我家公子的拆开了。”

    谢道韫:!!!

    她赶忙伸手去抢。

    杜英这家伙,每次写来的家书里面,动不动就是“吻你千千万万遍”,搞得肉麻死了,甚至还大谈自己得胜凯旋之后,谢道韫打算用什么姿势奖励自己。

    这是归雁这人小鬼大的小丫头能看的么?!

    若是被归雁看去了,谢道韫就当场社会性死亡了。

    归雁也意识到了什么,抓起来信就跑。

    “你这丫头!”谢道韫也提着裙子去追,不过她的体力自然比不上从小出生在大西北、整日里活蹦乱跳的归雁,眼见那丫头跑开,谢道韫扶着膝盖、捂着心口,气喘吁吁,一副心力憔悴、难以为继的模样。

    她的神态,自然是吓了归雁一跳,归雁急匆匆跑过来:

    “姊姊,你可别出啥事啊!不然公子非得把我抽筋扒皮了不可!”

    不过当行到近前,她便发现谢道韫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狡黠一笑。

第一一七八章 雾笼淮水有船来

    不好!

    归雁心中警铃大作,然而她手中的信已经直接被谢道韫抽了去,同时就是一个杜英最习惯的脑锛落在额上。

    小丫头抱头“呜呜呜”。

    谢姊姊这个骗子。

    小丫头片子,还嫩着呢,谢道韫轻轻一笑,迫不及待的拆开家书扫了一眼。

    信中,杜英倒是没有一如既往地弄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词,只是简短描述了一下自己在许昌练兵的情况以及对于即将南下淮南的计划,同时在最后,杜英附了一首应当是信手拈来的小诗:

    “折柳依稀是昨日,灞桥飞絮又新年。何时能携卿登榻,拥衾轻语世事安。

    ——除夕定与夫人同榻守岁。”

    谢道韫将家书捂在胸口,哪怕纸张单薄、墨迹已干,她仿佛仍然能够看到秉烛写信的灯下剪影,不由得喃喃说道:

    “总说大话!”

    ————————————

    烟水茫茫,薄雾飘飘。

    两岸荒芜,依稀可见。

    前世的杜英,也曾经坐着时速三百五十公里的高铁飞驰在京沪之间,那让无数北地枭雄扼腕叹息的淮水,不过就是高铁窗外一闪即逝的一条小河而已。

    然而今日此世,杜英再一次看到淮水,方才知道这江淮,为什么是江左的天然屏障。

    宽阔的河面足以让没有水师的北方军队心生惶恐,而勾连纵横的河沟支流,更是可以让南方的水师随意进出,或是沿着河流往来骚扰,或是干脆直接以步卒登岸,短兵相接,打了就跑。

    但显然,这些都还不能算是最让人绝望的。

    最绝望的,大概是越过这条淮水之后,还有一条更加宽阔的大江。

    杜英在淮水岸边勒住战马,望着流淌的淮水,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真正站在淮水岸边。

    渡口上空无一人,多年的战乱显然已经让民间摆渡渡过淮水这一行业彻底消弭,只剩下一两条小船横在渡口,看上去破旧不堪。

    野渡无人舟自横。

    骑兵们已经向两侧散开,去寻找能够渡过淮水的船只。

    不过还不等他们跑出去太远,薄雾之中,就已经出现了船只的轮廓。

    这一下,所有人都怔住了,旋即不需要杜英下令,主要负责统带这些骑兵的陆唐,立刻下令分散开,同时弓箭上弦。

    虽然能够在淮水上横行的船只,十有八九是王师的,但是架不住王师水师怎么看陆地上突然出现的一支骑兵,毕竟骑兵也就是在关中王师中成编制,大多数情况下成编制移动的骑兵,都是鲜卑人的。

    所以保不齐这些王师船只就会一通乱箭招呼下来,骑兵手中的弓弩,相比于船上的投石机和床弩,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

    雾气之中,越来越多的船只显露出身形。

    足足二三十条蒙冲战船。

    一条小船从这些庞然大物之中窜出来,靠上岸边,接着便看到一名校尉打扮的王师将领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码头,招手问道:

    “来者可是关中王师?”

    杜英和陆唐都有些错愕。

    这些两淮水师还是专门来迎接他们的不成?

    杜英正想要上前,陆唐赶忙伸手阻拦:

    “都督,虚实不知,让属下先去一探究竟。”

    他不由分说,就策马上前几步,朗声说道:

    “余正是大都督麾下骁骑校尉陆唐,奉都督之命南下增援淮东!”

    校尉,在军中并不是什么高官职,麾下也不过就是千把号人,但是骁骑校尉,这是正儿八经冠了名号的,就像是杂号将军和偏将军的区别一样,一个能够登堂入室,另一个则只不过是带兵的丘八而已。

    因而那校尉哪敢托大,赶忙拱手见礼。

    陆唐策马前行两步,翻身下马,还不等他开口,校尉就先说道:

    “两淮水师由我家少将军亲自率领,前来迎接王师南下,请上官速速令弟兄们登船,两淮水师负责将诸位摆渡到对岸,或者直送寿春,如何处置,悉听上官吩咐。”

    陆唐这一下也有些着慌:

    “尔如何知道我等在此处?”

    校尉忍不住抬起头,略有些骄傲的说道:

    “上官莫要小瞧了水师,听闻关中都督派遣兵马南下增援,少将军便知道,关中兵马应当不愿意走涡口一线,因而必定会选择在颖水或者涡颖之间寻找合适之处渡河。

    久战荒芜,这其中能够作为渡口的都已经寥寥可数,然后再派遣船只巡视,总是能遇到贵军的。

    其实少将军也已经派遣人前往许昌,想要寻觅贵军踪迹,但是看来是没有遇到。

    所幸送信的人没有到,水师正游弋在此,恰恰遇到了。”

    陆唐看他所说不似作假,微微颔首,而身后已经响起马蹄声。

    原来是杜英亲自上前,但杜英并没有做声,也是一样翻身下马,对着陆唐打了一个手势。

    陆唐护卫杜英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这等默契还是有的:

    “那就有劳水师弟兄们了,先上船?”

    杜英和陆唐之间的动作,自然也瞒不过那校尉,他有些疑惑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陆唐笑着说道:

    “这是都督派遣的前锋,周将军。”

    校尉恍然,关中王师之中有一个年轻的将领叫周随,打起仗来是个不要命的狠人,今日终于得见了。杜英让这等狠人带队南下,也在情理之中。

    周随是偏将军,官衔更高,校尉赶忙拱手见礼。

    “事不宜迟,先上船吧,余应当去拜会一下尔家少将军,若不是有其率领船只前来,则想要渡过淮水,怕是少说要折腾一天。”杜英微笑着说道。

    此次南下,杜英率领的也只有千余名骑兵。

    在陆地上,杜英倒是不用非常担心,骑兵的移动速度不至于让他遭了暗算包围。

    但是一旦上船,那就是任人拿捏了,所以杜英并不能公开自己的姓名身份。

    与此同时,在许昌那边,对外也是宣称都督在兵营之中训练兵马,而周随一样不再露面。

    随着杜英的名望越来越大,他个人的安全问题自然也变得重要。

    杜英当然也知道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惦记”自己。

    此次引兵千余南下,大概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独自行动了,待到以后,十有八九都是大军随行,或者干脆他将会失去引兵出征的机会。

    若不是这一次事且从急,淮东战事的确需要有一个人去破局,而且破局者显然还有可能尽收此次两淮之战的好处,恐怕都督府那边是不可能允许杜英率军南下的。

第一一七九章 “周随”

    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将领,刘牢之有点儿不相信这家伙叫周随。

    关中王师将领们大略的行事风格和习惯,刘牢之这里也已经有资料。

    自然不能只是六扇门搜集别人的资料,别人当然也会在尝试着研究关中这个新崛起的团体。

    周随,在这其中也并不是很明显,盖因关中王师之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多了,韩胤、朱序、袁方平之类,哪一个不是年轻人?

    更不要说在他们的头顶上,还有杜英和王猛这两尊大神。

    而即使是其余的将领,诸如戴逯、任渠等人,年纪都不算大,而立之年,正是一个将领褪去了些许锋芒,多出来一些稳健的黄金年纪,是一支军队最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所以,在他们之中,周随并不是那么起眼,行事莽撞反倒是他的缺点,也就是随着杜英从关中盟走出来的元从身份值得关注,毕竟这应该算是杜英嫡系之中的嫡系。

    但亲信,只能代表其忠诚,不能代表其年龄出众。

    杜英的身边,一向是没有庸人的,这位杜都督的识人之能、用人之准,一直被大家津津乐道,尤其是很多原本在军中并不显山、并不露水的将领,现在都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更是一度让包括桓温在内的其余王师将领扼腕叹息,感慨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有发觉这些将领的才能。

    而作为亲信的周随,没有跟在杜英的身边,却被派在外面,并且随同他的还有官衔同样不低的陆唐,这说明周随并没有很得杜英器重,甚至连独自率领一路偏师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现在站在刘牢之面前的这位周随呢?

    不仅仅是年轻,眉宇之间的那一股威严肃杀之气,是等闲人打磨不出来的,这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是一种从内心油然而生、充满自信和底气的气质,这种气质的出现,说明此人很长时间居于上位,因而已经过于习惯摆出来这样的姿态,纵然已经在刻意的收放,也不可能在诸如刘牢之这种擅长察言观色的人面前掩饰过去。

    除此之外,刘牢之还注意到,随着他一起上船的陆唐,乖巧的跟在后面,根据资料,这个出身凉州的汉子,是杜英亲卫出身,什么叫铁杆直系,这就叫铁杆。

    而陆唐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也不算毕恭毕敬,但是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慎重小心,却是没有遮掩的。

    之所以在心中产生这样的怀疑,也是因为刘牢之先注意到了陆唐的神情。

    两个人官职有高低,但因为陆唐出身的问题,所以这点儿官职差距本就不应该是让陆唐缀在后面,并且对前面这个年轻人马首是瞻的理由。

    除非······

    “周将军,久仰大名!”刘牢之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不过现在人家已经走到面前了,也只能先放一放。

    “如何比得上少将军,年纪轻轻便统率水师横行淮上。”杜英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若不是少将军前来,余就算是大名传扬江淮,今日却也只能望淮兴叹了!

    更何况余不过一介偏将,大名远扬可不敢说!”

    刘牢之看这“周随”姿态放的低,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或许······在人生地不熟的友军地盘上,保持谦虚恭敬是人家关中王师的优良风气呢。

    杜英也在打量刘牢之。

    这个少将军,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尤其是刘牢之的目的,足以让杜英打起十二般警惕。

    刘牢之对谢玄宣称的固然是自己想要和父亲走上两条不一样的路,从而让刘家可以两边下注,但是众所周知,两边下注是名望、家底俱在的老世家、大豪门,才有资格这么玩的。

    要求的是,这一代子弟之中,至少得有两到三个人才能足够,可以在两边都往上爬,甚至是顶着主家的怀疑往上爬,让主家纵然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任用这般人才。

    而且还得有足够的钱粮能够满足两边的需求。

    当然,上述的某个条件,也可以使用本家族在本地乃至全天下极高的声望来代替。

    现在江左的谢家,显然就是如此,两头下注不说,谢家的谢奕和谢玄父子,在关中被委以重任,谢安则也在江左混的风生水起,这是人家谢家代有才人出,别人羡慕也没办法。

    而江左的郗家,其实也差不多如此,郗家拿不出来钱粮,可是有郗公的名望在外,天下谁敢小郗家?乃至于郗家甚至还能在关中、荆蜀和江左三头下注。

    相比于这些本来就有名望、有家底的世家,刘家显然还不够资格。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下个注还得父子两人站在两边,而且各自手中的兵权都说不清楚,刘牢之迄今为止仍然是以两淮王师少将军的身份统带这些水师,并没有和征虏将军刘建划清界限,这就足以让人怀疑,大战来临之后,这支兵马真正听从谁的调遣。

    兵权归属这最重要的问题模模糊糊,更不要说刘家可没有给关中或者荆蜀王师出钱出力,杜英怀疑刘建和刘牢之父子的居心,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现在杜英还看不穿刘牢之的真正所图。

    只期望他们是真的想要当墙头草,没有别的野心吧。

    而且杜英也不得不承认,水师,的确是刘家父子最大的底牌。

    这个底牌大到,无论是杜英还是桓温,想要在两淮战事中掌握主动权,都离不开水师。

    所以两边纵然知道刘家父子首鼠两端,甚至可能还怀有野心,却也得捏着鼻子承认甚至放权给他们。

    刘牢之这一次带着水师主动跑过来,解决关中骑兵南下的燃眉之急,几乎就等于在告诉关中王师,没有水师的帮助,你们当真寸步难行!

    关中和河洛的造船工坊得提上日程了啊······杜英心中如是想到,而相对应的,还得开凿鸿沟,连通大河和淮水,这样才能让北方的水师战船有南下的能力,否则杜英并不相信江左又或者两淮水师能够眼睁睁看着北方把战船打造出来。

    重新开凿鸿沟,倒也本来就在关中的规划之中,其实这相当于开凿大运河,不过这其中将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是巨大的。

第一一八零章 何来守江必守淮

    至少现在的关中还拿不出来,没有十年的积蓄和充足的理由,想都不要想,所到之处必然是官逼民反。

    而实际上,理由,杜英是有的,开通运河,会让南北贸易事半功倍,多少关中人对此翘首以待。

    但是钱粮,那是真的没有。

    与其把注意力放在这种需要举国之力的大工程上,如今也只能先瞩目于一些小的水利工程,先惠及百姓再说,也算是积累一些经验。

    “敢问周将军是打算直航寿春,还是摆渡到对岸?”刘牢之的声音,把杜英从宏伟的构想之中拽出来。

    杜英微笑道:

    “王师南下,人困马乏,直航寿春,或许更好,只是可能会给少将军带来些麻烦。”

    “本就是为了来接应将军的,何谈麻烦?”刘牢之一摆手。

    两个人相视而笑,但是心中却是在互相猜测。

    称得上“各怀鬼胎”了。

    在等着骑兵陆续上船的间隙,杜英伸手撑着栏杆,眺望雾气朦胧的淮水:

    “此天堑也,然而自从王室南渡以来,北方胡人窥伺大江,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何?”

    刘牢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胡人能够在两淮随意来去,那岂不是等于在说他们这些镇守两淮的人无能?

    可是人家说的也是事实,刘牢之无从驳斥不说,并且面对关中的人,江左和两淮这边本来就气势弱几分,毕竟当年衣冠南渡,名为正统的朝廷,的确丢掉了大量的北方子民,使得北地的百姓沦落胡尘之中如此多年。

    当初的晋室朝廷,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建康,一部分在长安,所以长安朝廷造的孽,关我江左朝廷什么干系?

    可是现在长安朝廷已经覆灭,江左朝廷成为唯一正统。

    总归是要在名义上承担这些过错的。

    尤其是现在关中子民不忘晋室,奋起反抗,最终开拓了一片天地,使得沦丧胡尘足足一代人的长安重新回到朝廷手中,这本来就是泼天的功劳,因而朝廷上下,在面对关中的时候,天然的气势弱几分。

    “昔年南渡之初,根基不稳,如今朝廷已经巩固江淮防线,鲜卑人想要渡过······”刘牢之说到这里,话顿时憋住了。

    鲜卑人想要轻易渡过淮水······现在好像还挺容易的,他们就在淮东作威作福呢。

    杜英沉声说道:

    “所以,少将军,明明朝廷已经做了很周全的准备,还组建了强大的水师,可是为什么淮水防线仍然如此脆弱呢?”

    刘牢之脸色变了变,这基本等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无能了,他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两淮水师也是在曾经被战火摧残殆尽的江淮战船水师之上组建的,在此之前还未经历大战,所以有疏忽之处,而且船只的数量也并没有将军想象之中的那么多,想要屏蔽整个江淮,目前还做不到。”

    杜英叹道:

    “天下本来就没有牢不可摧的防线,即使是两淮水师能够遮蔽整个江淮,胡人一样能够南下,少将军信不信?”

    刘牢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能说否定。

    若真是在这般境况下,那胡人应该已经先占据了整个北方,拥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到时候只要稍加挑拨,保不齐就有想要投敌的,更不要说胡人还可以先取道巴蜀或者荆襄,占据大江中上游之后,再顺流而下。

    侧翼受到威胁,后方干脆直接中门大开,胡人想要如何来去,已经容不得两淮水师来做决断了。

    因而说实话,两淮水师必须要感谢杜英和桓温,正是因为他们把关中和荆州的防线打造的固若金汤,所以两淮水师才可以只需要考虑正面的敌人。

    然而······正如眼前这个年轻将军所言,他们只是负责两淮防线,却还让淮东失守。

    的确有些丢人。

    刘牢之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而杜英自顾自的说道:

    “淮水是天堑,大江更是天堑之中的天堑,可古往今来,都有‘守江必守淮’的说法,何出此言?

    莫非大江更比不得淮水么?”

    刘牢之也定了定神,回想起资料之中说这周随本来就是直来直去的人,反倒是不怎么生气了。

    你以为人家是在试探,或者说含有挑衅之意,却说不准人家其实只是有什么说什么,根本没有顾虑那么多。

    相比于那些说一句话藏一句话,满是勾心斗角心思的对手,刘牢之反倒是更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什么心思和想法都写在脸上,清清楚楚。

    刘牢之当即微笑着解释道:

    “那是因为淮水和大江,河流本就相通,比如这淝水,向南走寿春到合肥,继续南下,便是那前朝之时鼎鼎大名的濡须坞,再南下便直接入了大江。

    因为踞有淮水的北方豪强,可以打造战船,顺水而下,直接威逼江南。我朝立国之初,便是从淮水和川蜀两个方向打造战船南下的,若无淮水为跳板,则关中杜都督之祖上,杜武库杜公,也不会创下‘势如破竹’的威名。

    而若有淮水在,则北方想要打造船只,就只能依托汝水和颖水等,但还需要时时刻刻提防南方水师溯流而上,将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且无河口可以守卫,终归会导致整个淮北都无立足之地。

    实不相瞒,若是鲜卑人真的常驻淮北,则给余一支水师,就能够搅的他们昼夜难寐。”

    杜英微微颔首,历史上的南朝和南宋,在两淮和北方拉锯时间都挺长的,尤其是南宋末年,面对横压欧亚、真正天下无敌的蒙古军队,甚至还能控制淮北的几处州府、建立前哨,就是凭借着强大的水师。

    而最后南宋被打的崖山灭国,也是因为逼走了能指挥水师作战的良将,导致水上作战的经验流入蒙古之手,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这是一个政权用人不当之后合该遭受的报应。

    因而杜英不无感慨的说道:

    “淮水仍旧还是那条淮水,只不过坚守在淮水岸边的人不同,所取得的结果自然也不同。”

    刘牢之眼前一亮,抚掌笑道:

    “不错,万事由人不由天!天时地利,比不过人和也。

    若是整个两淮,军民同心,那么别说是鲜卑人了,龙飞过来,得盘着,虎跑过来,也得窝着!”

    杜英倒是略略错愕,毕竟这家伙说话口气有点儿大了。

第一一八一章 兄台非常人也

    龙盘虎踞,这是建康府才能用的称呼。

    两淮可不配让陛下盘在这里,当然了,现在的两淮,还真的盘着一条北方来的恶龙。

    但刘牢之的这个说法,落在有心人的耳朵中,仍然是犯忌讳的。

    因而杜英的第一感觉是,刘牢之在年轻的时候莫非真的是个莽夫?

    这种话说出来,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莽夫之言,一种就是说给死人听的,反正死人不会说出来。

    这让杜英心中先是下意识的一紧,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现在王师轻骑在各个船上,也并没有放松警惕,真的要说近战,杜英并不觉得这些本来就是优中选优,而且个个人高马大的凉州骑兵,在船上就会弱于水师士卒。

    真的要是打起来,大家各有胜算不说,水师注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因而如果刘牢之想要杀人,那应该在刚刚王师骑兵上船的时候杀人,在船上杀一部分,依靠人数优势可以稳稳压住对方,同时使用弓弩和投石射杀岸上的,更是不需要付出任何牺牲。

    现在再杀人,晚了。

    因而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不是因为刘牢之实际上是莽夫,而是因为刘牢之把他当莽夫了。

    堂堂杜都督被人当做莽夫。

    有些奇怪,但是并不是什么坏事。

    刘牢之必然会愿意向一个不过脑子的莽夫吐露出来更多真心话。

    当即,杜英嘿嘿笑道:

    “余观两淮水师之雄壮,信少将军之所言。只可惜船只不够,否则这淮水,岂不是任由少将军来去?”

    这句话直接说到了刘牢之的心坎上。

    顿时他觉得眼前这个说话直来直去的莽夫也变得可爱了一些。

    杜英接着搓了搓手说道:

    “随着我家都督转战南北,余最是欣赏的,就是率军进攻的好汉子,那些只知道蹲在城墙后面的,永远都只能被动挨打,唯有率军进攻,或许才能实现原本防御的目的。

    我们关中军中有言啊,面对这胡人,得用防守来进攻,用进攻来防守,反其道而为之,或可才有奇效。”

    刘牢之本来就是在摸索眼前这个人的性情,此时也忍不住开始细细思索,良久之后,忍不住露出笑容:

    “还真是这般道理,胡人最擅长以骑兵进攻,寻觅漏洞而进,任何的防线,都不可能真的做到固若金汤,因而总是难免会被寻找到能够突破的地方。

    所以若是向鲜卑人的纵深发起进攻的话,那鲜卑人原本就孱弱的后方,将永无宁日,只是依靠在前方的掠夺,显然不足以弥补后方的损失,长此以往,本来就是异族入主中原的鲜卑人,将会失去根基,不得不退出榆关。

    而若我军向鲜卑人发起进攻的话,则为了针对鲜卑人的骑兵奔袭,我军必须要争夺沿途的壁垒,加强整个运粮通道上的防卫,避免被鲜卑人切断粮道,而且还要收拢周边百姓民心,让百姓能够安心耕作,并且听从军中调遣,鲜卑人来,则坚壁清野,鲜卑人走,则开垦荒地。

    长此以往,新军编练,百姓归心,鲜卑人杀来,将无立锥之地!”

    刘牢之显然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因此也越说越激动,乃至于几乎要手舞足蹈,仿佛此时要给他一支五六万人的兵马,他就能够一路杀到邺城去。

    杜英语气凉凉的说道:

    “是啊,其实想要战胜胡人,并非没有办法,只是要看引军的人有没有这等见地和勇气,能不能玩弄鲜卑人于股掌之中,而不是被鲜卑人牵着鼻子走。

    而且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背后不能有人阻拦,还要确保粮草供应能够绵绵不断。”

    刘牢之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却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愤愤的一挥拳:

    “如今的朝廷啊,办不到!”

    世家们相互掣肘、相互排挤,能够让他们在某些事上达成一致就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能够倾家荡产的支持北伐?

    “唯有关中,如今还有北伐成功的期望。”杜英突然说道。

    刘牢之苦笑:

    “是啊,唯有关中,不需要去考虑什么守江必守淮,也不需要去说些‘风景不殊’,想要打,就打过去了!

    据说现在关中王师在河东也是打的风生水起,在河洛更是压着鲜卑人打?”

    杜英点了点头:

    “河洛那边倒不能说是压着打,只能说是陷入对峙吧,毕竟对阵的也是鲜卑吴王慕容垂。

    倒是河东那边,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这个冬天就能够收复雁门,至此,整个河东重回炎黄华夏之手。”

    “好一个炎黄华夏!”刘牢之击掌感慨,“我们这些汉家百姓、晋室忠臣,就应该携手联合,把这些胡人驱除出我们的土地!

    这江左啊,有人说什么北地遗民就不是朝廷子民了,放屁!当年说不准他自家的祖宗也是从北方过来的,同一片水土养育的九州百姓,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

    杜英倒有些奇怪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原本以为刘牢之应该心思阴沉、不喜形于色。

    可是现在看来,摆明也是一个愤青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一个未加冠的年轻人罢了,愤青一些、莽撞一些,都在情理之中的。

    哪个男人无年少,哪个少年不热血?

    若是连这一腔热血都没有了,那还说什么少年?

    但刘牢之脸上的激动,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打量着“周随”。

    被“周随”这么一拉一扯,看似都是随口而言的话,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告诉刘牢之,现在的江左朝廷,已经积重难返,甚至现在整个江左的制度,尤其是以九品中正制为基础的世家制度,更是在拖着整个民族的后腿。

    所以关中已经另起炉灶,打算走一条新的路,并且真真正正做到收复旧山河。

    刘牢之可愿跟着一起干?

    三言两语,就把刘牢之的热血给调动起来,让他有一种就此随着关中王师浴血厮杀的冲动。

    这个“周随”,到底是因为真的内心之中对自己的势力、对自己的那位大都督充满信心,还是因为他是扮猪吃老虎,其实心思缜密更在自己之上,所以才能这般循循善诱?

    “周兄,发人深省啊。”刘牢之喃喃说道,“兄台,非常人也!”

第一一八二章 郗恢:在等什么?

    这可能是一句感慨,也可能是一句试探。

    杜英洒然一笑:

    “世事如潮,人在潮中,顺势而为罢了。”

    刘牢之眼前一亮。

    好生洒脱!

    杜英则对着他眨了眨眼:

    “都督之言,关中上下,皆知此理,所以我等本就是以重开新天而战,因而无后顾之忧、无内心之困,才能所向披靡。”

    杜英的话可能有些夸张,但是正是因为解开了一些包袱、推翻了一些山,关中才能在快速发展的路上狂奔。

    被杜英这么一吹嘘,刘牢之的心底还真的对关中升起了一些向往之情。

    年轻人,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正是想要谋求变通、立下自己一番事业的时候,而不是恪守祖宗基业。

    尤其是刚刚杜英就已经隐晦的提到了江淮之间的关系,淮水上,鲜卑人能够自由来去,那么就意味着大江真的变得不安全,这祖宗基业,也不见得能够守得住,谁家的少年不会心生鼎革之意?

    更不要说出身将门的刘牢之,天生就带着几分虎气。

    不过刘牢之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只是凝望着水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英并没有再说话,索性也跟着刘牢之一样吹吹风。

    三言两语之间,杜英已经摸索清楚,刘牢之应该算是年轻人之中心思比较深沉的那种,但是只要是年轻人,总归是有自己的一份赤子之心在的,所以杜英能够让这年轻人变得气血翻腾。

    而刘牢之短暂的激动之后,重新归于平静,则说明他虽然有冲动,但是肩负着很多,所以不得不再明辨得失利弊,再做决断。

    一个有胆气,又能够明辨是非、知何可为、何不可为的年轻人,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名将胚子。

    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是就目前杜英所见过的历史上北府军的几个脊梁人物,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能力,可能就是天生的,天赋如此。

    或许当真是老天在冥冥之中保佑这个民族,所以才会让将星在这一代以井喷的形式出现。

    不过现在的谢玄,锋芒太盛;现在的谢石,过于消沉,而现在的刘牢之,看上去心机太沉。

    都是璞玉,有待打磨。

    想到这里,杜英不由得轻笑一声。

    自己或许也只是一块在被这世事风潮打磨的璞玉,结果现在还想着去打磨这些“天材”人物。

    “周兄为何发笑?”刘牢之好奇的问道,“这淮东战事已经糜烂如此,将军的心情,看上去却还不错?”

    对于这个“周随”,他是愈发感兴趣了。

    杜英摇头说道:

    “方才所言,在少将军面前,恐怕是班门弄斧了。”

    刘牢之却肃然说道:

    “周兄刚才也说了,这些都是贵家都督所言,都督能够从乱世之中崛起,荡平胡尘,而成我华夏之西北砥柱,则定有可取之处,为我辈之楷模也。

    都督之所言,如何不能被我等奉为圭臬,好生钻研?”

    杜英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也对,反正自己打的是杜英的旗号。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刘牢之好似真的认定了这样的理论。

    看来再循循善诱,关中可能又会多了一个同路中人。

    刘牢之再一次沉默,似乎仍在沉思之中。

    杜英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心中已然明了。

    这江淮,又何尝不是,人心思变?

    ————————————

    八公山。

    战斗刚刚爆发的时候,鲜卑人是第一次在淮东正面对决王师,而且还是寿春在望的情况下,所以士气颇为高涨,鲜卑将领们也想要试探试探,这王师到底有几斤几两。

    王师上下,亦然抱着类似的想法。

    所以第一天的战斗,是最激烈的,双方围绕着山脚下的防线反复争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然而随着鲜卑人几次进攻失败,鲜卑人的势头也已经减弱了很多,至于王师这边,在察觉到鲜卑人的主要进攻方向其实可能是广陵之后,也丧失了几分锐气。

    只是坚守防线,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甚至于鲜卑人第一天的时候,用不少尸体硬生生去堆,都没有能够越过的山脚下壕沟和胸墙,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被王师主动放弃。

    只不过在此之后,王师利用连接山坡和山脚的交通壕,步步坚守、步步撤退,鲜卑人向前每一步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尤其是那些身材瘦小、手持柳叶刀的水师士卒,经常如同鬼魅一样在各个壕沟之间窜来窜去,更是让那些意图沿着壕沟直扑山腰的鲜卑人苦不堪言。

    最后,双方索性保持了一边在山下,一边在山上的对立格局,谁都不动,相互之间只有小动作,不断地派出斥候在壕沟之中捉对儿厮杀。

    正是因为这种略有些怪异的宁静,才让谢玄能够同意刘牢之带着水师战船前去接应南下的援军。

    毕竟连八公山都越不过去,鲜卑人也就无从说直接进攻淝水了。

    “这一次是都督亲自率军南下,但是只带着千余骑兵,所以能发挥什么作用?”郗恢蹲在山腰的壕沟之中,打量着在山脚下晃来晃去的鲜卑人,语气之中略带着一些无奈,“为什么我们不出兵?”

    “打不动。”谢玄正在端详着舆图,随口说道。

    郗恢愣了愣,旋即不满的说道:

    “别以为余不知道,在山下至少有上千骑兵,另外可动的步卒也在三千以上,如今凭借守军就能够和鲜卑人打的旗鼓相当,若是再把这些步骑派上阵,说不定能够突破鲜卑人的防线。

    虽然余没有指挥过千军万马厮杀,但是也还是清楚个中门路的,在这场战斗之中,你这家伙明显有所保留,所以你在等什么?”

    跟着谢玄走南闯北的征战,郗恢也已经完成了蜕变,在给大军搞后勤以及整顿地方文政上,已经是一把好手不说,而且在军事上,虽然还是二半吊子,但是也并非一窍不通了。

    谢玄沉声说道:

    “余在等都督到。”

    郗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心中就出来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不会······想要带着这些兵马随着都督杀向广陵吧?”

    “眼前的这些鲜卑人,不过只是用来牵制王师注意的土鸡瓦狗尔。”谢玄起身,拍了拍手,笑盈盈的说道,“余还真的看不上这几万人。

    斩将擒王,才是首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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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