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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一零章 兵出无返,落子无悔

    “不追了,收拢阵型,结阵自守。”杜英果断下令。

    现在王师的阵势也已经铺开,一旦被鲜卑骑兵一冲锋,那么很有可能反胜为败,而且冲锋足足数百丈的甲骑,也已经不堪重负。

    见好就收。

    任渠和蒋安显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各路兵马逐渐向内聚拢。

    而甲骑也停住步伐,随着甲骑而动的步卒飞快的为战马补充草料,也往甲士手中塞干粮。

    这一番冲锋,甲骑的损失几乎没有,损耗却大得很。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甲骑逐渐赶到战场,不过这些甲骑,自然就是刚刚“打造”出来的纸甲骑兵。

    远远地看,纸甲甲骑自然和普通的王师甲骑并没有什么差别,当然如果放近了,就能看出来他们身上的甲衣被雨水打湿了之后微微有些塌缩收紧,绝对不是重甲所应该有的模样。

    可是很明显,鲜卑骑兵们根本就没有贴近王师甲骑的勇气。

    那天夜里被突进的甲骑所败,完全溃不成军的景象,历历在目。

    所以他们根本无暇去考虑这些甲骑到底是真是假。

    尤其是鲜卑步卒此时已经完全散乱开来,鲜卑骑兵直接冲上来,将会面对王师甲骑和步卒,以及背后追上来的王师轻骑的前后夹攻,不啻于自投罗网了。

    更不要说,慕容恪自己都已经突出重围,鲜卑骑兵的首要任务肯定是确保慕容恪的安全,那些临时拉来的步卒丁壮,还不配他们前去增援。

    鲜卑骑兵的到来的确让王师上下如临大敌,可是转眼看着这些骑兵调头北上,杜英和任渠等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以至于杜英忍不住看了一眼在风雨中徐徐前行,好像还真像模像样的纸甲骑兵,嘟囔一句:

    “这就是死诸葛吓走了生仲达?”

    谢石也跟在杜英的身边,他刚刚随着杜英一路冲阵,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都督用百余名亲卫骑就直接把整个战场搅动的一片混乱,自然也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战略和战术上的眼光都是一流的,而且他还能够亲自踏阵,何愁麾下将士们不愿意效死?

    在他们的身后,也响起了阵阵欢呼声。

    慕容恪撤退,城中守军再没有了斗志,哪怕此时围攻城池的王师兵马只剩下周随所带领的三四千人,但是仍然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城门。

    龙亢郡,已向着杜英,门户大开。

    “收拢俘虏吧。”杜英指着那些正被王师步骑所分割包围,或者准确说是聚拢在一起的鲜卑步卒们说道,“这些人里面多半都是北地汉家子弟,所以对他们好点儿,能为我所用。”

    已经凑上前的蒋安和任渠齐齐应诺,有了这些俘虏在,王师此次战斗的损失甚至都能弥补过来,就算是杜英不想要,他们还不舍得呢。

    至于那一支已经跳出战场的鲜卑骑兵,成功接应慕容恪,但慕容恪大概也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原因无他,五十名甲骑就能够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整个战场,可是为什么后来王师摆出来了两百甲骑,却保持防守的姿态,不敢主动进攻呢?

    岂不是正说明王师也心虚么?

    可是他们心虚在哪里呢?

    慕容恪百思不得其解,恰恰这个时候,王师轻骑也已经赶到战场,横在鲜卑骑兵和王师步卒之间,让慕容恪也失了试探之心。

    到底不能再把这些骑兵也都搭进去。

    杜英看着慕容恪带着骑兵在外围游走了一圈,悻悻而去,大概也明白慕容恪的犹豫,他又何尝不是心有余悸?

    现在风雨已经越来越大,若是鲜卑人坚决要发起进攻,那么在这细密的雨中,定然会是一场血腥的杀戮,最后会不会变成谁对谁的屠杀,杜英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王师定然会损伤惨重,就算是援兵能够赶到,杜英也将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无从插手整个涡水战局。

    换而言之,就算杜英能够拿下龙亢郡,用一群残兵,也很难阻挡慕容儁的反击,到时候这龙亢郡凭借剑甲已残的王师,如何守得住?

    “走吧,入城。”杜英冷静的说道。

    此时他带着亲卫骑立在王师步卒以北,将旗也已经树了起来,告诉所有王师将士,他们的主帅将亲自断后。

    雨水打湿了旗帜,让旗帜只能贴在旗杆上,可就是这么一个孤零零的旗杆,也已经足够了。

    当然,也足够回答慕容恪曾经的疑惑,那一支扰乱战场的轻骑,到底是谁带领的。

    若是那个时候慕容恪咬咬牙、狠狠心,率军向杜英发起进攻,那么杜英说不定真的要掉头跑路,或者直接和慕容恪刀兵相见,双方主帅直接贴身较量。

    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

    兵出无返,落子无悔。

    ————————-

    风雨潇潇。

    龙亢郡城中,杜英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在大街上行过。

    战乱久矣,龙亢郡城陷入这般荒废的状态也久矣,所以城池街道上,也是随处可见杂草萋萋,更不要说星罗棋布的断壁残垣。

    入城的王师将士,分别把控城中各处城门,清扫城内残敌,虽然时有厮杀声响起,但是当周随把几个鲜卑将领豪酋的脑袋挂在城门上之后,城内的抵抗就已经销声匿迹。

    大街小巷,已经满是王师将士,靠在屋檐下休息。

    整个龙亢郡城内已经没有几户百姓,就只有一些民夫丁壮,住在所剩无几的残破屋舍之中。

    这些民夫都是鲜卑人之前从河北抓来的丁壮,为粮草的转运而服务的,后来鲜卑人的粮草改走岁水南下,不少民夫也都被抽调走了,所以留在郡城中的也不过几百人,现在倒是正好为王师接收,改为帮着王师转运从涡水东岸运送过来的粮草器械。

    “除了这些民夫之外,还有两千余名俘虏,八九成都是北地汉人,剩下的也都是些杂胡,鲜卑本部士卒寥寥可数。”入城之后,蒋安顺理成章的成为民政的负责人,当然以现在龙亢郡的状态,或许说他负责的是大军的后勤也无差。

    “这倒是好事,这其中有多少可用之兵?”杜英问道。

    现在王师最缺少的就是兵卒,杜英也不能一直奉行关中的精兵策略了,该补充损失的得先补充进来。

第一一一一章 只为我而死

    在杜英看来,当务之急,是至少把军队的兵员填充好。

    不能每次遇到敌人之后都拉出来一个虚架子,依靠甲骑的阵势吓退敌人,尤其是这甲骑也是半真半假的时候。

    这一场雨,差点儿把王师的底牌洗刷干净,杜英也不敢托大了。

    说到这个问题,蒋安的脸上便露出些愁苦的神情:

    “实不相瞒,这些兵卒,多半身体瘦弱、面有菜色,远比不上我们关中将士,面带红润、气势雄壮,而且凄风冷雨之中,一个个士气低落、瑟瑟缩缩,恐怕难为我所用。”

    “打散了编入各部。”杜英摇头说道,“身体不行,可以补,士气不行,可以提。

    这一点一定要让各部落实好,不,等会儿余亲自把各级将官、长史和主簿都叫过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让这些士卒们意识到王师和之前鲜卑人的军队并不一样,才能更好地为我们效力。”

    “另外还有这些士卒的思乡之情······”蒋安提醒道。

    杜英瞥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还需要余来操心么?”

    蒋安打了一个激灵,听出了都督话语中的不满,赶忙说道:

    “那就按照之前参谋司制定的方略,想要还家的发放路费,不想还家的编入军中,完全遵从关中将士的军饷,并且为他们额外补充一些食物。”

    杜英想了想说道:

    “现在就让这些人自己回家,不妥当,毕竟要跨过整个战线,还有青州的战线,简直就是让他们自寻死路,他们不见得愿意不说,鲜卑人肯定也会在北边等着把这些人再抓回来继续和王师对抗,得不偿失。

    可以保留这个选项,但是要向他们阐明利害,另外也可以许之在汝颖或者关中等地的屯垦,王师可以送他们去这些地方开荒,反正现在关中也在为许昌等地一片荒芜而头疼,不是么?”

    因为南渡的原因,江左现在是塞得满满当当,各家各户都在谋求开拓自己的田地,相反,淮北、河洛这些地方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

    杜英既然占据了这些地盘,就不会坐看其荒芜,尤其是王师现在在河洛和青州都咄咄逼人,力图将战线推进到整个大河以北,所以开发一下已经占据的土地,本就没有多少风险。

    “正好这些地方连土匪和世家坞堡都没有了,都不需要多少兵马护送。”蒋安苦中作乐一般说道。

    他并不觉得最后会有多少人选择这条路,毕竟安土重迁的思想在这里,对这些在乱世之中都不愿离家的北地汉人们来说,让他们跑到汝颖和河洛,他们也不见得愿意。

    杜英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微笑道:

    “所以要尽量让这些人愿意留下来,随着王师一起,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顿了一下,杜英把话题转移到刚刚自己不满的问题上:

    “所以你看,事情明明都有章程,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略微做出一些调整就可以,为什么又要报到余这里,让我来定夺呢?

    不能因为我在这里,你们就不愿自己做主张了,若如此,到底是谁为谁分忧呢?”

    蒋安讪讪一笑。

    言语之间,已经行到先入城的周随为杜英安排的住处。

    并不是已经剩不下几间好房子的郡守府,而是城中曾经一处世家的宅院,大概是因为厚门高墙,所以保留还不错,之前鲜卑驻军的将领们也都住在此处。

    杜英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两侧收拾余烬乱瓦的将士,摇头说道:

    “城中所留能够遮风挡雨的屋舍已经不多,让将士们尽快搭起来几间房子作为议事堂和休息之处,至于这里,便给伤兵吧。”

    顿了一下,杜英强调:

    “无论敌我。”

    蒋安和迎出来的周随,都愣了愣。

    周随迟疑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都督为军中顶梁柱,自然应当······”

    杜英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周随还不想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了,将士们露宿街头,而你住在这深宅大院之中?”

    周随顿时涨红了脸,摇头说道:

    “这是为都督准备的,属下肩负城防之责,且今日之战,毫发无损,受得了风吹雨打,住在城门上,不住在此地!”

    杜英笑道:

    “所以余也是毫发无损,和你们无区别,找一间稍稍能挡风的屋子,把帐篷撑起来都一样,何必搞特殊?

    真正应该被特殊对待的,是伤兵,也是那些对我们还心存疑虑的俘虏。我们的人,需要这样的地方好生养伤,而那些俘虏,也需要这些的地方,以其伤兵所受之优待安抚他人之心。

    去吧,就按照我说的做。”

    虽然被杜英批评了,但周随的心中却是暖暖的,这样的主帅,自然才值得他们为之流血牺牲,他一拱手,大声说道:

    “属下遵命!”

    杜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耳朵没聋!”

    跟在杜英身边,正打算下马的谢石,动作也顿住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杜英,因为这样的举动在江左诸多将领之中几乎不可能出现,谢石自问,自己统兵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更不要说现在江左的牌面将领,那个搞乱了整个战局以至于杜英和桓温不得不联手为他擦屁股的谢万,手持铁如意而颐气指使的事都传遍了江左,对于将领们尚且如此,对于士卒的关心,那恐怕是一点儿都没有。

    “五叔,怎么了?”杜英接着策马而行,既是看一看城中状况,也是为自己挑选合适的落脚之处,余光瞥见谢石慢了半拍,好奇问道。

    谢石上前一些,收起来怪异的神色,正色说道:

    “古往今来,诸多将领之中,爱兵如子的也有不少,但是其中很多都是装模作样,想要在史书上留下好名声而已。而都督如今所做,发自内心,令属下敬佩。”

    杜英笑道:

    “五叔如何得知就不是作秀之所为?”

    谢石想了想,这种完全就是凭借个人第六感判断出来的,自然说不清缘由。

    杜英也没有期待着能够从谢石这里得到答案,他幽幽说道:

    “余爱护这些将士,是因为他们是余的同路中人,我们都在为了开拓一片新的天地而战。

    可是余又担心,长此以往,这些将士们,会愿意为我而死,而不是为了我们所要走的这条路而死······

    毕竟有时候,人心所向,各有不同,余,也不一定就是大道的化身······”

第一一一二章 双向奔赴

    谢石没有听太清杜英的声音,但是他好像也明白杜英的意思,低头陷入深思。

    杜英他们所要走的这条路,大概和谢石所想走的一样,可明显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到底孰对孰错呢?

    “就这里吧。”杜英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选中了一个只剩下一间茅草屋的房子:

    “把家伙什都摆开,尤其是涡水附近的沙盘!”

    参谋和亲随们顿时忙碌起来,杜英还没来得及看向舆图,身后就响起脚步声,殷举飞快而来,急声说道:

    “少主,涡水急报!”

    杜英和谢石等人都顿住,殷举将军文递给杜英,向其余人解释道:

    “一日之前,大司马抵达涡水西岸,并即刻想要越过涡水增援谢司马,但慕容儁亲率骑兵沿涡水阻截,双方当即在谢司马所立壁垒以北展开激战,鲜卑兵马为阻拦大司马渡过涡水,损失惨重,但也成功阻止了大司马渡涡水的举动。

    大司马趁此功夫,另调集两千兵马,在战场以南渡过涡水,意图牵制鲜卑人的侧翼,但慕容儁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主动将兵马从战场南侧撤了回来,从对谢司马的包围变成了半包围。”

    同样已经展开战报的杜英,徐徐说道:

    “然而这两千兵马终归难以撼动整个大局,当大司马渡河失败后,慕容儁重新调集骑兵,击溃了出壁垒接应的王师和这两千援军,王师不得不重新收缩到壁垒之中,坚守滩头。

    而慕容儁也重新将兵马分布在壁垒的北侧和东侧,但不再于南侧设立营寨,只是派遣游骑哨戒······”

    合上战报,递给旁边的蒋安,杜英无奈:

    “虽然这其上没有写兵马损失数量,但是既然各自收缩,那可想而知损失必不在少数。可惜我军现在位于上游,否则观涡水中浮尸之数就可知战事之惨烈与否。”

    蒋安和谢石对此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心中的想法就是:

    这两个家伙都打上头了?

    此时沙盘还没有做好,所以一名参谋索性先在舆图上标注出来敌我形势,谢石端详着简陋的舆图,低声说道:

    “大司马的确贪了一些,若是能直接从阿兄控制的河滩上岸,次第增援、补充兵力,那么就能够巩固滩头,蚕食鲜卑兵马所控之地,对付拥有骑兵,来去自如的鲜卑人,步步为营、步步进取,恐怕才是最佳之道。

    然而大司马却选择从涡水北侧发起进攻,大概是打着能够越过涡水之后和阿兄南北加急的主意,奈何阿兄历经苦战,麾下将士恐怕已经没有了这等锐气,未能及时配合大司马,而且慕容儁也宁肯舍弃对阿兄的进攻、暴露出来侧翼,也要挡住大司马,打的干脆果决,大概也在大司马的预料之外······

    能够一统河北,果然也没有几个是庸才。”

    放眼江左,能够和大司马打的有来有回的也没几个,便是杜英亲自披挂上阵,也不敢打包票。

    然而慕容儁做到了,这让原本对鲜卑人还有轻视之心,认为一群胡人不讲究什么战法战术,就是依靠骑兵往前莽的将领们,心有戚戚焉,还好买这个教训的不是自己。

    “战局既已如此了,从中能够学到多少经验倒不是最主要的。大司马轻敌,可是我们之前和鲜卑人较量的多,本就知道这些胡人有多么不好对付。”蒋安提醒道,“所以轻敌之心倒是没有,现在大概应该考虑一下,大司马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将战报送过来。”

    谢石此时也来了兴致,笑着说道:

    “从涡水战场到龙亢郡,路途虽然并不遥远,但是要跨过涡水,还需要避着鲜卑斥候,所以昨日的消息今天就出现在都督的面前,说明大司马是真的想要让都督知道这个消息,而都督也一样在打探涡水战场的消息,一拍即合。”

    都派出大量斥候,自然就能够实现。

    属于是双向奔赴了。

    杜英斟酌说道:

    “这战报之中描述了昨日之战的细节,却对伤亡语焉不详,余觉得大司马想要掩盖伤亡之意倒并不是很大。

    其所率领的也不过只是荆州的部分兵马,和我们一样,算是前锋,只有到了全军覆没的地步,大概才能算伤了元气,不过若真那样的话,大司马现在应该撤离涡水战场才是。

    由此而观,大司马虽有损失,但还没有到不可承受的地步。所以他还想打下去,自然而然也就期望能够获得朝廷和我军的支持。

    在不知道其损失的情况下,我们也好,朝廷也罢,自然都不敢托大,能够支援的必然还是要支援,这样大司马就能够顺理成章的将作壁上观的朝廷和关中都拉入涡水战场。”

    谢石和蒋安等人都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朝廷作壁上观,那是因为朝廷根本没有下场的资格,就两淮水师和步卒那点儿军队,现在也全部握在大司马的手中,看刘建现在忙前忙后、无比配合的样子,也能得知,这支军队大概是大司马的了。

    因此大司马摆明了主要是想要拉杜英下水,免得杜英在北方等着,最后冲出来捡便宜。

    杜英打量着在场众人,问道:

    “我们应该南下么?”

    谢石顿时微微后撤一步,这是关中王师的“家事”,他作为外人自然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的,杜英能够让他在这里听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蒋安沉声说道:

    “大司马虽未能渡过涡水,但是正如方才监军所言,其有渡过涡水的本事,可偏偏想要兵出险招而已,如今其依然选择在王师所掌控之河段上岸,那么自然就能够帮助谢司马稳住阵线,都督原本的计划正好可以填补我军在北侧防线的缺失,切断慕容儁的后路。

    大司马能够贸然动兵向北迂回,那都督又为何不可占据北方呢?”

    蒋安的这番话,自然也代表着现在关中很多人的想法。

    朝廷和大司马能做的,我们也能做,他们作死,我们为何要救?

    大家早点儿划出界限,求之不得。

    便是作壁上观,又如何?

    殷举微微摇头说道:

    “之前大司马或许有依托王师壁垒蚕食鲜卑之能,可是现在历经苦战难以突破,而且师老兵疲,大概真的没有这个本事了。”

第一一一三章 困鹰淮北

    杜英也颔首,六扇门探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有参考价值,而且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桓温麾下兵马也应该士气大挫,难以为继。

    否则桓温能够一口吞下的功劳,何必苦苦拉着杜英?

    蒋安犹豫了一下,看向杜英。

    若真如此的话,那么桓温挡不住鲜卑人,鲜卑人浩荡南下,杜英跑到龙亢这里来,好像就白跑了一趟,鲜卑人仍然还可以通过岁水和睢水向南运送粮草,甚至就连鲜卑人的粮道,杜英都影响不到。

    杜英也没了笑容,打量着舆图,本来占据龙亢,是为了让自己在整个战事中尽可能的占据主动,鲜卑人可能从不同方向南下,但是北上的捷径便是龙亢,当他们兵败需要北上的时候,龙亢就是唯一的选择。

    敌从四处来,我只一处去,杜英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而杜英之所以有这样的决心,是因为他对桓温还是有足够信任的,历史上曾经杀到枋头,在慕容氏家门口耀武扬威的大司马,总不能在淮北这应该算自家家门口的地方,在水师的帮助下还能打败仗吧?

    结果······现在桓温倒是还远不算是战败,可一旦进入战略相持阶段,那么只能依托水网行动的水师,在水网并没有那么密集的淮北,将会无法限制鲜卑骑兵在大范围内的移动,所以现在战场的主动权正在逐渐落入鲜卑人的手中。

    尤其是······杜英的手在舆图上划过,落在之前就和军中将领、参谋们讨论过的淮东之上。

    一旦鲜卑人改为走淮东,而王师仍然还被牵制在淮北,那么王师将会彻底丧失两淮战场的掌控,只能被鲜卑人牵着鼻子走,四处救火,且一旦两淮水师无法及时通过河流赶到鲜卑骑兵横行的地方,那么前去救火的王师,和抱薪救火没有什么区别。

    只会让淮南的人们,看着王师源源不断的来,却又源源不断的被击败。

    按兵不动,还是引兵南下,这个问题直接摆在杜英的面前,好像也直接关乎到整个淮北战场未来的走向。

    “大司马这个莽······唉!”

    声音来自谢石,他出身江左,并且不和兄长们似的从小受过大司马提携之恩,所以对桓温自然没有半点儿好感,此时脱口而出,但是又考虑到周围的这些人,虽然估计对大司马不会有半点儿好感,却也不是江左自己人,所以谢石还是果断收住声音。

    谢石的谨慎发言,却像是一块石头直接丢入平静的水面,杜英一直没有说话,所以大家有很多话想要说,此时也都卡在嗓子眼,但一个个变化的神情足以告诉杜英他们心中的不满。

    杜英叹了一口气,此时他也有一种被属下人所左右的感觉,孤军在外,纵然杜英的威信足够高,他也必须要顾及手下将领们的感受,更要优先保证关中的利益。

    毕竟什么天下一盘棋,要为整个两淮战局考虑的话,杜英说出来恐怕也只会让这些将领们心生更多不满。

    他徐徐说道:

    “大司马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互不干扰。王师一开始直奔龙亢,便是有这般意图在。

    如今大司马虽在淮北难以破涡水,但慕容儁也不可能率军轻易离开涡水战场。

    因而我军从南北两侧同时夹攻青徐,其实已可行。”

    说着,杜英伸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此时的关中王师,无论是折而北上,还是继续东进,好像都能够彻底切断鲜卑人南下的道路,尤其是如今杜英手指所落的地方。

    彭城!

    而按照杜英手势,河洛王师沿着大河折而向东南,真的可以和淮北的王师会师此地,彻底掌控徐州,也就把慕容儁这只在北方盘旋、不知南风一样浩荡的雄鹰,困在淮北。

    可是······

    谢石谨慎说道:

    “我军能够拿下龙亢,是因为现在鲜卑人可能已经不再主要经由涡水转运粮草,因此在此地屯驻的兵马并不多,我军杀来,其也没有死守之意,可其如果利用岁水和睢水转运粮草的话,那徐州就是必经之路,沿途守备必然森严,尤其是如今我军已经攻克龙亢郡,切断鲜卑人补给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在这般情况下,鲜卑人自然没有理由不再加强各城防御。甚至诸如今天知难而退的慕容恪,面对我军对徐州的进攻,也不可能再后退,他估计也承担不起把陛下丢在淮北的罪名。”

    换而言之,王师打龙亢来的轻松,是因为慕容恪没有死守这条备用道路的必要,王师若再北上紧追不舍去打徐州,那慕容恪不着急上火才怪呢。

    杜英眉头紧锁,归根结底还是兵力不足,否则的话,慕容恪会拼命,杜英又何惧之有?

    当然,也是因为他知道河洛王师也已经在鸿沟以东迟迟没有进展,十有八九一样遇到了鲜卑人顽强的阻击,鲜卑人可以不要已经打烂了的河洛,也可以不要被王师从上党向南俯瞰的河内,但是他们必然会要保住大河防线和青州。

    杜英还是倾向于避免让现在的关中就直接卷入和鲜卑人的生死决战中。

    自杜英从关中崛起之前,关中就已经陷入混战多年,如今杜英立足关中,却也一直没有停息过征战,这既是关中王师锻炼精兵背后的无奈之一,所以杜英有杀向河北之心,甚至参谋司都制定了很多计划,但绝对不是现在。

    这也是杜英、桓温甚至朝廷都不约而同的乐意见到鲜卑人主动南下的原因。

    如今河洛王师在青州边缘作战,补给线就已经要跨过整个河洛,今年方才开垦的河洛还不足以支撑大军,粮草补给仍然仰仗于关中,粮草转运损耗不小,苻黄眉不敢深入青州的部分原因也在此。

    种种限制,注定了杜英此时率军进攻青徐,不啻于螳臂当车,半个车轮是因为鲜卑人仍然留存的强大力量,半边车轮则是由于关中现在不能否认的一些短板。

    众将不愿南下,此等局势下也难以北上。

    看上去如今的慕容儁是被困在涡水岸边的雄鹰,可是杜英又何尝不是被限制住了拳脚?

    “再探消息吧。”杜英吩咐。

    蒋安和殷举等人都拱手应诺,分头行动。

第一一一四章 谁为棋子谁棋手

    只留下谢石还站在杜英的身后,杜英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说道:

    “众口难调、所求各异,唯有出此下策,于波谲云诡的战场上暂待战机,倒是让五叔见笑了。”

    谢石却好整以暇:

    “实际上都督也不想南下,不是么?说句不好听的,都督把战局说的难以应对,又把北上的道路堵住,其实真正的意图,就是为了能够合情合理的留在龙亢,等待战机。

    鲜卑十万主力在淮北,剩下的兵马,在河北的应该还有不少,可是现在也完全被河洛的关中王师所牵制,双方大概应该属于谁都无可奈何对方,只能不断互相试探,却又不敢主动发起进攻的状态,可对?”

    杜英也来了兴致,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石索性也敞开说:

    “所以都督率军进攻青徐,可能会受到鲜卑人的顽强阻击,但是也不至于无法攻克。

    只不过都督这么一走,我家阿兄以及阿羯,就会成为孤悬在外的孤军,且不说阿兄凭借一点儿人马是不是能够掌握四兄麾下的那些谢家部曲,也不说阿兄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又有多少,只是其现在坐困涡水,粮草支援完全仰仗大司马和两淮水师,兵员补充更是想都不要想,所以对两淮局势已无太大的影响,甚至还得主动听从大司马的调令。

    至于阿羯麾下的兵马,以千余名骑兵镇住寿春,只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是鲜卑人大军压境,所以两淮上下愿意听从其调遣,其实换做一个同样有魄力且稳重的人,不见得不能压服各方,比如······桓豁?

    所以都督不能走,一旦走了,这两步棋,就是废棋了,可是都督也不能直接南下,一旦南下,那么都督自己也要变成大司马手中的一枚棋子,因而率军屯驻此地,看似是在乱军丛中、风雨密处一反常态之举,却也是都督唯一可行的选择。”

    杜英不由得露出笑容:

    “人皆说,谢家五郎,唯运气好耳,今日来看,所言为虚啊!”

    谢石倒是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大部分的往事将领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而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旁观者以冷眼旁观整个战局的角度,所看到的和他们自然不一样。

    谢石缓缓说道:

    “但都督终归不能按兵不动,如今战局,当真是迟则生变,所以都督打算静等到什么时候?”

    杜英却并没有着急回答,好像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又或者不愿意向谢石泄露自己的想法。

    谢石转过身,正想要去打量一下关中王师的沙盘是怎么制作的,便听到身后杜英轻轻说道:

    “等到大司马不想等的时候,他先动,则我后动。”

    谢石脚步一顿,大司马一旦先动,那么不管其如何行动,杜英随之而动,自然都能够比他更好的把控因此而变的局势。

    如今的桓温,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动来调动杜英,而杜英等其再动方动,那么两者棋手和棋子的身份,说不定就能发生变化。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拥有十万大军,其中还有数万轻骑的鲜卑人,并不是任人宰割的某某,先动的那个人,注定了会因为下一步局势因鲜卑人之应对而发生改变、陷入被动。

    “都督明察。”谢石如是回答。

    ——————————————————

    入夜。

    涡水西岸,王师驻地。

    根据战报,历经苦战的桓温,损失惨重,结果折腾一番,也没有能够越过涡水,甚至还被鲜卑骑兵成建制的击溃了一路偏师。

    可是如果杜英派出的斥候到涡水西岸来看一看,就会发现形势好像大不相同。

    军旗舞动、营帐严整,巡逻士卒行在营帐之间,时不时传来望楼上向下询问口令的声音。

    而在军营的外侧涡水水面上,灯火通明,王师船只正在来往摆渡,向东岸的壁垒输送兵刃器械和粮草,忙得不可开交。另外还有一艘艘赤马小船在水面上如利箭一般穿梭,搜寻沿途想要偷渡涡水的鲜卑斥候。

    “昨日一战,可以观之,慕容儁麾下的兵马并不全在此地,此地大概只有五万上下,其中还有不少是骑兵。”

    中军大帐之中,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烛火映照之下,影子也是拖得长长的。

    开口说话的,正是大司马桓温。

    而有资格坐在他对面的,也就只有桓温的“入幕之宾”,郗嘉宾郗超了。

    甚至是桓豁和桓秘等人,对桓温这个兄长,都要遵守军中规矩,秉持属下礼节,决不可升阶和桓温同坐。

    但是郗超,有这个资格。

    郗超缓缓说道:

    “所以所料不差的话,鲜卑至少有一支精兵想要从淮东直插广陵。

    速战速决,尽快摆脱两淮水网的阻拦,而不是率领大军在淮北和我军缠斗,迟迟不进,这才应该是北方轻骑南下最合适的打法。

    就目前来看,慕容儁之前大概明知道谢万石麾下只有万余兵马,却迟迟没有南下,也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摆出来忌惮谢万石的架势,既引诱其北上,又能够让我王师各军纷纷以为慕容儁打算在淮北决战,所以匆忙增援。”

    桓温也不由得点头承认:

    “之前的确是我们轻敌了,包括杜仲渊在内,都没有料到慕容儁竟然胆子这么大,自己以所谓九五之尊充当诱饵。

    可惜目前还不知道,引兵从淮东南下的将领又会是谁,会不会是慕容垂?

    单就目前已知的消息来看,这才是鲜卑人军中最能征善战之辈,而且最擅长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敌军中枢所在,集骑兵战术于大成者,若他引军走淮东,那的确麻烦了。”

    郗超摇了摇头:

    “根据我们审讯俘虏所得,自鲜卑军队南下,就没有见到过慕容垂的旗号,而且我们也必须得感谢杜仲渊,其在鸿沟掀起的战事,直接威胁到了鲜卑人刚刚迁移的都城——邺城,所以慕容儁不可能不留重兵重将在北方,所料不差的话,这个重任必然也只能落在慕容垂的肩膀上。

    所以余倾向认为慕容垂留守邺城,我们派出去的探子,也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回消息,到时候便真相大白了。

    鲜卑能领兵的将领为数不多,现在已为我们所知的就已经有几个了,到时候谁率军走淮东,已能够排除出来。”

第一一一五章 仲渊不来,不能再等

    桓温徐徐说道:

    “走淮东的这一路兵马,暂时还不用担心,其南下建康,有大江为阻拦,令尊镇守京口这么多年,虽然不能说厉兵秣马,但是巩固城防还是做到了吧?”

    听着桓温最后的逐渐变得有点儿没有信心,郗超笑着颔首:

    “阿爹虽然不是将门虎子,可是加固城防、招募丁壮还是做得来的。大江天险,本就是最好的防御。”

    桓温对此也不得不承认,同样正是因为知道有长江天险在,建康水师随随便便派些船只,就能够阻挡鲜卑人直接渡江的打算。

    如今季节,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冬天,天寒地冻之下,水面冰封会一直蔓延到南方太湖,不过大江上、太湖上,往往就是薄薄的一层冰而已,也根本过不了人马,要不然的话,北方胡人早就趁着冬天牧马南下了。

    所以桓温其实对鲜卑人南下并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还是鲜卑人会迂回淝水,进攻寿春。

    “若是鲜卑人直奔寿春而来,则其将切断我军从淮北南下的退路,且朝廷兵马所剩无多,也不见得就会心甘情愿支援淮北各路王师······”桓温看郗超一脸沉稳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在朝廷眼中,鲜卑人,关中和大司马,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最好是在淮北狗咬狗、一嘴毛,如果能够三败俱伤的话,那朝廷恐怕是要给所有官员休沐几天好生庆祝一下,当然,这个要求显然有点儿高,但是至少得是两败俱伤。

    所以一旦杜英和桓温被鲜卑人堵在淮北,朝廷怕是巴不得见到这般景象,纵然杜英可以收缩回关中,可桓温就真的跑不掉了,必然要在涡水、寿春一线和鲜卑人硬碰硬,好生战一场,等这一仗平息了,恐怕桓温将再没有引兵威慑朝廷的底气。

    “寿春无忧。”郗超摇头说道,“为此,我们大概还要感谢谢万石。”

    桓温也早就对淮南局势了如指掌,明白了郗超的意思,得亏了谢万闹得那一通,将镇西将军府的令牌不要钱一样撒的遍地都是,直接导致淮南如今山头林立,各地世家、山匪,互相不服气、各立门户,着实享受了一番“自由自在”。

    如今鲜卑人从淮东迂回淮西,兵马不会很多,这些本地坞堡和山匪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或许会远远避开,或许会联起手来真的和这些家伙较量较量,但是绝对不会直接就向鲜卑人屈服。

    毕竟这些世家坞堡多半都是这些年南渡并且在淮南扎根的,也基本上来自河北等先被胡人肆虐之地,这路途遥远之下,南方的好地方,基本上都被原本中原的世家所占据,他们只能盘踞在淮南。

    相比于一路跑到江左去的各家,其实他们对北方胡人更是苦大仇深,也更加期望能够早日返回故土、彻底驱除胡人。

    因此当初胡人南下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选择投靠,现在自然更不会轻易向胡人低头。

    这也就意味着,鲜卑兵马行在淮南,其实补给还需要从徐州运过来,漫长的补给线将会给立国不久的鲜卑人一样带来很大的压力,桓温自然不相信他们这一路能走的顺畅。

    而且就算是鲜卑人真的能够杀到寿春,还有一个鬼精鬼精的谢阿羯在寿春等着他们,桓温可不敢小觑这个有胆量虎口夺食的年轻人。

    如今郗超、罗友等大司马府幕僚对谢玄的评价都很高,说虎父无犬子都有些不合适,应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行。

    到时候,鲜卑人历经千辛万苦跑到寿春城下,迎接他们的谢玄再给他们一些惊喜的话,那······桓温甚至有点儿可怜这些倒霉的家伙么。

    所以郗超对此并不担心,桓温也随之安下心来,沉声说道:

    “既然淮东的这路兵马不足为虑,那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还是眼前,将错就错,若是能够击败慕容儁,那也是泼天的功劳。

    现在就看杜仲渊会不会配合了,到时候我军从涡水各处同时强渡,而杜仲渊从龙亢郡南下的话,慕容儁就只能向岁水撤退,而殊不知这才是本公想看到的······”

    “明公想得简单了。”郗超摇头,“很显然,杜仲渊并没有想要南下的意思。

    我们送战报的斥候下午就已经回来了,并且禀报杜仲渊已击退慕容恪、进入龙亢郡,若是其察觉到我们从信中想要告诉他的消息,那么他应该已经动身了才是,最晚······

    恐怕杜仲渊出兵的消息也会在明早传来。

    但杜仲渊若是要动,则必然不会犹豫,其既然有所迟缓,就说明其多少已经察觉到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甚或者应当已经察觉,南下就是给明公充当棋子来着。”

    桓温揉了揉眉心:

    “果然,队友也太聪明的话,不容易坑害啊。”

    郗超:······

    虽然明公你的形象也不怎么样,但是坑队友这种事,做就做了,也不好这般理所当然吧?

    桓温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缓声说道:

    “若是杜仲渊迟迟不南下的话,那也只能发起进攻了,迟则生变,淮东的那一路鲜卑兵马,不管存在与否,也不管目的在哪里,本公总是心中不安,速战速决,解决慕容儁,甚至争取把慕容儁逼上绝路,才是上策。

    一旦其皇帝被围,则不管何处的鲜卑兵马,总归是要拼命救援的,到时候围点打援也好,阻敌强攻也罢,如何抉择,是本公来选的,而不是现在被慕容儁这匹夫牵着鼻子走。”

    郗超颔首:

    “明公所言甚是,但······我军一动,则杜仲渊那边就可以相机而动,到时候,我军怕是要成为偏师了。”

    “把慕容儁向龙亢郡的方向驱赶,不求在涡水包围全歼。”桓温果断的说道,“既然杜仲渊已经来了,那总不能让他闲着,这个口袋阵,正好以龙亢郡为底,想来杜仲渊也是这个意思。”

    郗超笑道:

    “如此甚好,若是慕容儁突破龙亢郡,那么就是杜仲渊的重大失误,而如果明公能够和杜仲渊成功会猎慕容儁,则大功是两家平分,而若明公还能趁机围点打援,那功劳更甚。

    最差,也不会让明公沦为偏师。”

第一一一六章 佛邪道邪,谁着相也?

    桓温忍不住说道:

    “奈何······我军渡过涡水,强势一击,则明摆着告诉杜仲渊,之前是在骗他了。”

    郗超打量着桓温,什么时候,我的明公,一向自诩“枭雄”,想要成魏武之举的南郡公,这般“慈悲为怀”了:

    “明公何必顾及杜仲渊的感受?”

    桓温自失的一笑:

    “大概是因为不想被这家伙太过记恨吧,否则这些年轻人啊,睚眦必报,当真受不起。”

    郗超笑了笑,这倒是,包括他,对于那些在江左时不时嘲讽自家爹爹、想要给郗家安上各种罪名之后彻底侵吞郗家剩余那点儿家产的各路世家,也都记得门儿清。

    他们叫嚣的越是厉害,郗超和桓温走的越近,他就是图谋有朝一日,让这些人都只能对自己俯首称臣。

    换而言之,郗超的今天,其实也是建立在睚眦必报的心态上的,所以桓温担心杜英记恨他,郗超也能够理解,他附和一声:

    “乱世之中,人多艰难,哪怕是世家子,也多有挣扎求生的,自然就比寻常时节多了几分戾气,冤冤相报,乃人之常情。”

    桓温倒是来了兴致,含笑指了指郗超:

    “尔家上下,佛学传家,讲究的是积善行德、以至来世享福,因此应当不嗔怪、不迁怒、不怨恨才是,嘉宾这般言语,若是为令尊令叔听去了,恐怕会有不满啊。”

    郗超微微抬手,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佛珠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了,平日里摩挲的很多,以至于上面浮现出一层厚厚的包浆,此时反射着荧荧烛火,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其主人念经向佛之心。

    桓温自是知道郗超这一串佛珠的,依旧兴致勃勃的等待他的回答。

    郗超不慌不忙的轻轻拨动佛珠,轻声说道:

    “明公知道,余虽念佛,但并不信他人所言之佛经。佛也,道也,而或者其余神明也,其之存在,皆为虚妄,上天冥冥,或有真神而我等凡俗不可知,神明垂首,视我等为蝼蚁,我等之所为,其亦不会关心。

    因此与其约束自身,盼来世能够享受清福,倒不如率性而为、无愧于心。”

    说到这里,郗超的神色郑重了几分,当是真的在向桓温阐述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行事率真,则心无所愧,几如明镜,乃至无须拂拭,此非佛法邪?

    率性而为,尊自然之所选,道法自然,此非道法邪?

    因此信佛者,何尝不在信道?信道者,何尝不在信佛?思想心绪融会贯通,则看似百家争鸣,实际则为百川入海、复归于一。”

    桓温抚掌笑道:

    “能够有如此之想,看来嘉宾寻己之道、成己之事,不远矣!”

    郗超却摇了摇头:

    “不过是个人之所思所想,怕也只是个人之所用也,天下人各有所异,所思所想,也当应因人而异。”

    桓温叹道:

    “今日所说,若是为支公等所知,怕是会恨不得将嘉宾除之而后快啊。”

    如今的江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矛盾,自然是世家之间的纷争。

    但是桓温很清楚,如今还有诸多僧侣和道士游走在世家门户之间、拉拢信徒,又借助信徒香火来扩建庙宇道观、收购和兼并周围土地,俨然也已经是一个个跳脱朝廷管控的小天地。

    因此现在的佛道两家就已经明争暗斗、闹得不亦乐乎,可想而知,早晚有一天,这些家伙会在江左掀起来新的动荡,以求能够让更多的人,甚至偌大的江左,全部变成自己这个信仰的追随者。

    无论是游走在世家子弟清谈之会上的支公,还是被后宅女眷所追捧的五斗米道和天师道,现在多多少少都流露出来了这般味道,自然也不得不让桓温警觉。

    朝廷管不了各路枭雄,也管不了世家豪门,自然同样管不了和世家套近乎、关系匪浅的佛道各教,说难听点儿几乎就是在摆烂了。

    但是桓温还是要关心的,毕竟朝廷摆烂,他不能,他还要把荆州治理好,还要在两淮圈出来立足之地,并且最终······以胜利者的身份,在万众垂首之下,走入建康城、登上大司马门,看水光一色、目光之内,皆为我土。

    所以郗超对桓温的提醒报之以微笑、浑然不在意,摆明了就是江左那帮家伙对我的怨恨和不满,也不再多这一点儿的架势,桓温却喃喃说道:

    “不知道杜仲渊又是怎么想的。”

    郗超本来想要直接说:

    杜仲渊这家伙从起兵之日,就是摆明了只信奉自己手中的刀剑和脚下的路,恐怕佛道两家想要让杜仲渊接受他们的理念,更甚至达到止兵止战、顺其自然的地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看桓温的脸色,郗超又觉得桓温大概不应该会为这个问题而担忧,细细一想,已然明了,微笑着说道:

    “明公若是事事处处都考虑杜仲渊如何行事,那么不知不觉就会做什么都想着能否与杜仲渊相比,又能否在荆州建立起来和关中一样官衙机构、行关中之政。”

    “诶?”桓温抬手,想要表明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郗超却并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昨日没有,今日没有,殊不知明日有没有?如今明公过问关中之事、过问杜仲渊之举,细细想之,可已多于往日?”

    桓温对此没有办法否认,微微颔首。

    郗超笑道:

    “长此以往,则明公只能缀在关中之后,难以做的比关中更好,自然也就难以留住人才,同时不同之地,施政方针应当因地制宜,如今的荆州和关中,本就截然不同,生搬硬套,如何能行?”

    桓温若有所思,而郗超也收起来笑容,沉声说道:

    “杜仲渊之为人处世、施政行军,的确都有可取之处,但明公只看其长处便是,却不能完全遵从之。

    否则,明公着像也!”

    桓温如梦初醒,喃喃说道:

    “嘉宾一席话,振聋发聩啊。”

    郗超叹道:

    “属下明白明公之心思。杜仲渊虽为杜陵杜氏出身,但能有今日,也并没有依靠家族太多。

    所以明公会担心杜仲渊之崛起、畏惧杜仲渊之强大,都在情理之中,却不能邯郸学步,其做什么,明公就做什么。

    其实明公在荆州所做,也已无可挑剔,如今之荆湖,何尝不是乱世以来,所享为数不多之太平时日?

    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第一一一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烛火之下,桓温已经很久保持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悠悠然说道:

    “之前的确是余心境有不稳之处,让嘉宾见笑了。”

    郗超却笑着摇了摇头:

    “明公能够认识到并且说出来,这就足够,至少现在还不是关键的时候,所以未雨绸缪、提前解决,总胜过不该出现的时候又出现这样的问题,不是么?”

    桓温径直问道:

    “那什么才是关键的时候?”

    郗超对着他眨了眨眼,伸手向上指了指。

    好似在说,你懂的,但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我不能说出来。

    如果说刚刚桓温还不明白,那么现在他明白了。

    两个人会心一笑。

    桓温说道:

    “说这些有的没的还太早,当务之急,怕还是眼前这场战斗。”

    “如今涡水两岸王师都听从明公调遣,且两淮水师也完全在明公指挥之下,这一战,明公大有可为。”郗超也肃然说道,“且······明公必须要有所为。”

    这是桓温真正走出荆州桎梏的第一步。

    他颔首道:

    “本公心中明了,若成,则顺势入建康府,若不成,则恐怕就只能退回武昌,如同昔日陶公那般,瑟瑟缩缩一生,无所妄动。”

    郗超起身:

    “天亮之后,我军就应当向鲜卑人发起进攻,迟则生变。因此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尤其是两淮水师,显然不应该只是作为涡水两岸摆渡之所用,之前谢无奕能够利用水师,配合自家的壁垒,直接击败慕容军,现在明公也应当可为此。”

    桓温打量着舆图,正想要和郗超通一通自己内心的构思。

    “报!”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传令兵的声音,“岁水急报!”

    郗超和桓温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失了几分沉稳,挤出来一些笑容:

    “但愿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

    涡水战场的天空,只是阴沉沉的。

    但是龙亢郡这里,绵绵不绝的秋雨已经下了两日,足可见北方南下的冷锋和南方盘桓不去的暑气在龙亢郡的上空正进行着怎样激烈的交锋。

    细细密密的雨打在屋檐上,顺着茅草向下流淌,时不时有几个水滴能够突破茅草的层层阻拦,跌落在屋子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滴答,滴答”,雨声点点。

    杜英坐在软榻上,手臂搭着江左更流行一些的陶凭几——关中的人们甚至连席地而坐都没有那么流行了,更喜欢椅子甚至是安乐椅,这陶凭几现在还真的只能在两淮江左寻觅得到——借着铜灯烛火,翻看着最新的几份公文。

    这些并不是军中的战报,而是从关中送来的文书。

    文书下面,基本上都是郗道茂娟秀的蝇头小楷,宛如三月江南春水,几乎可以说用最温婉柔和的笔调写着桩桩件件家国大事。

    要不就是桃枝和桃根小姐妹还欠火候的略大些的字迹,明显是模仿的谢道韫的笔迹,娟秀之中尚且带着几分男儿英气,但还没有谢道韫的那般造诣,所以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丫头们还小,不能苛求。

    自杜英把自己在民政方面的事裁决的权利一股脑推给谢道韫之后,谢道韫原本帮着他批阅公文的任务自然也就再一次下放,她则主要负责审阅其中重要的公文之后,经过总结,写一份报告,再附上几份重要的文书原件,一并送来给杜英。

    有点儿像······后世的综述论文附带参考文献,打包发过来。

    关中的建设现在已经完全步入正轨,而且留在关中的文武,哪一个不是历史上留名的人物?

    这些英才,在历史上甚至曾经支撑起了前秦和东晋,现在支撑一个小小的关中,那自然是信手拈来,若不是关中新政的条条框框,还有很多是他们不了解的,杜英完全当甩手掌柜都没有问题。

    虽然现在也是谢道韫在为他把关,他的作为和甩手掌柜也没啥区别。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样子。”疏雨扎着高马尾,走路之间,马尾一晃一晃的,再加之女子挽着袖子,露出半截小臂,显得格外干练。

    她捧着一盆热水走过来,看了一眼漏雨的地方:

    “还是找人补一下房顶吧,总是这样滴滴答答的,扰人清梦。”

    杜英头也没回,依旧看着公文:

    “战事如此,稍有不慎就是全局糜烂,哪里还有什么清梦?有点儿声响也好,总不至于睡得太死。”

    疏雨无奈:

    “连日奔波,公子也有些时日没有好生歇息了。”

    “我不累。”杜英扬了扬手中的文书,“看如今关中欣欣向荣,之前的诸多努力都没有白费,而且我们现在在前线吃苦,就是为了能够确保后方的安宁,所以心中更是舒爽。”

    疏雨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将水盆放下,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直接揭穿。

    原来行军的路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结果这两天明明已经在龙亢郡住下了,可你都没有糟蹋我,怎么看都不是“不累”。

    杜英正好看过来,也看到了疏雨狐疑和犹豫的眼色,不由得趁她弯腰,伸出手指拈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嗯?”疏雨眨了眨眼,有些好奇。

    杜英直接凑过去吻上了她的唇。

    疏雨顿时瞪大眼睛,手抖了一下,一盆水差点儿直接泼在杜英身上,不过久经战阵锻炼出来的稳重还是让她先稳稳的把盆子放好。

    而就在这一个动作之间,杜英的手已经微微扯开了衣襟,目光下陷······

    这丫头裹得挺结实。

    “这样对身体不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杜英将疏雨拽过来,要给她解开束带。

    老夫老妻了,疏雨也没有那么害羞,之前在军营之中咬着帕子、半推半就都由他去了,现在是在屋子里,自然更没有好怕的,顺势靠在杜英的肩头,她微微红着脸轻声说道:

    “还不是因为战场上骑马走动,摇摇晃晃的不方便,又,又不是故意为之。”

    “这两天不会打仗,就让她们喘口气吧。”杜英说到做到。

    很快就看到了自己喜欢的她们。

    颤颤巍巍,乖巧喜人。

    入城之后,紧绷的心情到底是放松下来,所以疏雨也有些情动,轻轻吻了吻杜英的脸颊,眼神迷离几分:

    “公子······”

第一一一八章 慕容北来(2022新气象,加更一章求打赏)

    逐渐放松下来的心神,让疏雨在细细密密的雨声之中格外主动。

    相比于一向不喜欢费力,每次都坚决不想在上面的她家大娘子,陪嫁小丫鬟、勇猛小护卫,显然更愿意在这时候居高临下俯瞰自家公子。

    或许这样能给她一种是在糟蹋自家公子,而不是反过来的感觉吧。

    虽然到最后举手投降的基本都是她。

    而且这一次也用不着咬帕子,毕竟雨声可以为他们遮挡住很多,自然也没有亲卫会不知死活的凑到门口来听声音。

    也因为有风雨的掩盖,龙亢郡城显得格外的静谧。

    不过这秋雨戚戚、灯笼摇曳之下,自然也暗藏着锋锐。

    城中的王师将士,修补兵刃、重整城防,甚至还有培训俘虏,尽快让俘虏融入军中,忙得不可开交。

    屋外的风雨仍然还没有停歇,屋内的漏雨仍然还是“滴滴答答”。

    但是榻上的风雨,已经烟消云散。

    杜英披着外衣,不能说衣衫不整吧,也差不多是坦胸露(*)乳了,一边揉着腰一边重新翻看文书。

    臭丫头,没轻没重,难道不知道自己体力不错么?

    不过瞥了一眼旁边还抱着被子睡的正香的疏雨,杜英还是有些许成就感的。

    “启禀都督!”外面响起殷举的声音。

    疏雨迷迷糊糊的看向杜英,多日来枕戈待旦的生活,显然也让人的精神紧紧绷着,今日大概是最为放松的一天,所以她睡得格外沉,此时明显也没有醒过来。

    杜英一边穿戴好衣衫起身,一边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

    “再睡会儿吧。”

    转手给疏雨塞了塞被角,他伸手打开点儿窗户,总是需要有点儿风驱散一下味道,但是还得避免对着疏雨吹,同时他自己开门说道:

    “怎么了?”

    殷举恭敬的一拱手:

    “都督,涡水战报。”

    “真是扰人清梦啊。”杜英笑了笑。

    清闲的日子,不过一夜,而且虽然不需要忧心于战事,但是杜英实际上也没有闲着,既指身体上,也指思想上。

    打开战报扫了一眼,杜英脸上的笑容就随之收敛,他正色说道:

    “击鼓聚将,快!”

    殷举自然也知道书信之中的内容,一边急匆匆的跟着杜英而行,一边补充说道:

    “除了涡水之外,六扇门河北分舵也传来了消息,可以确定留守邺城的正是鲜卑吴王,慕容垂。”

    杜英眉毛一挑:

    “情理之中,而慕容垂在邺城,也就是说鲜卑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对后方的防守,甚至可能仍然还汇集有重兵······所幸我军并没有强攻枋头之意,否则注定会陷入苦战。

    但邺城战场遥远,余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反正苻黄眉在南、师兄在西,已对河北成包夹之势,所以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穿过雨水细细的院子,走到了堂前。

    在鼓声之中,几道身影匆匆而来,沙盘前,同样也已经看到战报的参谋们正在紧张更改沙盘上的敌我局势。

    见到杜英走进来,任渠、蒋安和周随三个军中将领齐齐拱手。

    “礼节就免了。”杜英一摆手,径直看向沙盘,“涡水之战已经分出了结果,参谋司介绍一下吧。”

    一名年轻的参谋站出来说道:

    “就在昨夜,大司马率军从涡水壁垒的北、中、南三个方向同时发起强渡,中路兵马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偷偷随着补充的兵刃和粮草一起运送到涡水东岸的,统一由谢司马指挥,率先越过壁垒向鲜卑人发起进攻。

    当鲜卑人被牵制之后,大司马亲率中军在战场南侧渡过涡水,从而迫使原本在我军壁垒东北侧安营扎寨的慕容儁不得不主动南下接敌,以避免大司马在东岸汇聚太多兵马。

    趁此机会,大司马令征虏将军刘建率其麾下两淮王师在涡水北侧强渡,直扑向鲜卑人的侧后方。

    至此,王师三路兵马,迎头、斩腰、断尾,形势骤然而成,慕容儁完全被打了措手不及。

    经过半日恶战,慕容儁在骑兵的掩护下,收拾残兵三万余,正一路向北逃遁,方向正是龙亢郡!”

    在场的众将,神情为之一肃,齐刷刷看向杜英。

    虽然在此之前大家也曾经考虑过局势的多种走向,可是到头来好像一切还是恪守着杜英最初的预料。

    “既然征虏将军已经从北侧直切鲜卑人的后路,为何还会有三万残兵败将跑出来?”任渠率先好奇的问道。

    这得稀疏成什么样子的防线,才能漏过来这么多兵马?

    谢石也站在杜英的身侧,他苦笑道:

    “正是因为率军在北侧的是征虏将军,所以这个结果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众人恍然,刘建显然从一开始就是不想打这一仗的,率军赶到淮北颇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后来抱住桓温的大腿之后,也主要是在指挥自己手下的水师卖力,其主力步卒却依然还被雪藏,俨然有几分保存实力的意思在其中。

    指望他能够好好打仗,自然不太现实。

    人家能来就不错了。

    而且可想而知,慕容儁能够凑出来三万兵马突围,显然还远远不能说是兵败,顶多算是觉得这一仗再打下去意义不大,所以还不如撤退。

    因此其兵马锐气应该还在,刘建根本没有和慕容儁交锋的勇气。

    那到底是在原野上狂飙的上万骑兵,任何步卒将领看到了都会头皮发麻。

    周随着急的说道:

    “大司马的排兵布阵明显是有问题的,既然是打算全军强渡涡水,那就应该由其亲自坐镇中军,自北侧渡河,为何要从南侧迂回,给慕容儁应变之机?

    这慕容儁明摆是见势不妙,所以转头跑了。”

    杜英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大司马的失误,而是······大司马本来就秉持着这样的想法。

    放鲜卑人北上,直扑向龙亢,对他来说,本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一战的胜利,归于他,而如果不能阻拦慕容儁,那么未竟全功的罪过,可就要落在我们头上喽!”

    在场众人想明白个中关节,脸色都是微变。

    杜英喃喃说道:

    “既然余不能南下听从其之号令,则其索性直接把慕容儁送到余之面前了。”

    这让他忍不住抚掌一笑:

    “大司马,当真好算计啊!

    诸位,天降机缘,不期而遇,现在就要看我们的了!”

祝福2022

    2021年的最后一天,感谢大家在过去一年中的支持和批评,也期待你们在未来一年中能够给出更好的建议。

    目前的剧情已经开始牵扯到多方势力的角逐,会尝试多埋下一些伏笔,提高人物的整体思想水平,避免拘泥于打打杀杀,也是之前并不是很熟悉的写法,尤其是在谢安、桓温等半正面、半反面角色的塑造上。

    也期望能够获得大家的批评建议。

    在此祝愿诸位书友2022年新年快乐,祝愿祖国富强昌盛。

    也期望2022年,可以实现蛙声不鸣,游子当归的统一梦想。

第一一一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只不过杜英笑得出来,显然其余将领们并不是很能笑得出来。

    所谓“十则围之”,现在王师在龙亢郡的兵力也有上万,而且这其中还有甲士和甲骑,还休整了两日,又携两次击破慕容恪之威,的确并不能占据劣势。

    但是很明显,慕容儁既然已经打算跑了,那就必不可能又跑过来围攻龙亢郡,他的三万多兵马,不啻于自找麻烦。

    可他可以跑啊。

    慕容儁只要能够从龙亢郡外边溜过去就可以了,甚至在此过程中还能够得到慕容恪的接应。

    王师只有万余,如何挡得住归心似箭,且还有骑兵开路的鲜卑人?

    一旦挡不住,那么错失全歼敌军的机会、把围歼战变成了击溃战,这些罪名就会纷至沓来,全部扣在他们的头上,自然也就会极大地挫败关中王师的名声,迫使杜英不得不止步淮北。

    争夺淮南,甚至稳住现在其所掌控的寿春?

    莫要异想天开了!

    桓温的这一手,虽然是以放跑了三万鲜卑兵马为代价的,可是他的损失也并不大,就能够稳稳地成为这一战最大的功臣,而且还能够趁机拉踩杜英。

    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了。

    更甚至,慕容儁经过这一次战败,大概也能够意识到燕国国力和朝廷的差距,劳师远征,并非上策,还是应该先静下心来深耕周边,所以这一耕自然就会耕到关中头上去。

    被桓温放跑的鲜卑一兵一卒,都会转而成为关中的对手。

    杜英环顾一圈,发现众人的神色都有些低落,完全是一种被人算计了且无处说理的委屈状态,甚至就连这两日留在军中,也逐渐把自己代入监军角色的谢石,也是欲言又止、连连摇头,俨然是觉得杜英说的气势满满,却仍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杜英不由得伸手敲了敲沙盘:

    “本都督让诸位前来商议,是为了讨论如何才能阻挡慕容儁,至少让慕容儁麾下兵马损失惨重,绝不可能把三万人都放过去!”

    杜英很少会自称“本都督”,这样会显得太过严肃,拉远自己和属下之间的距离,可是他现在却还是用了这个自称,足以表明他现在的心境。

    众将抬头,蒋安忍不住嘟囔道:

    “就算是三万头猪,跑起来咱们也拦不住啊。”

    杜英摇头:

    “世上无难事,好生想一想。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是在下蔡,面对鲜卑大军之锋锐,甚至只能结寨自守,若非慕容恪大意,夜半奇袭也基本不可能。

    然而最终王师不是胜利了么?”

    顿了一下,杜英的声音转冷:

    “现在,本都督不是在和你们谁商议能不能打,必须打,这是命令,行军万里,就是为了这一战,没有不打的道理。

    这是老天爷送上门来的机缘,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而是为了和你们商议,应该怎么打,如果没有人有想法的话,那就由余来排兵布阵!”

    回答杜英的,还是一阵沉默。

    这让杜英未免露出些失望的神色,这支王师,曾经在长安城外,面对数倍于己的氐人,都敢主动拦截,可是如今,好像反而随着家大业大,丢了一些胆量。

    不过还不等杜英开口,周随就站出来,梗着脖子说道:

    “属下并非将才,而是杀才······”

    此话一出,饶是大堂上气氛格外低沉,还是有几个年轻的参谋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这么有自知之明。

    周随接着说道:

    “所以属下无韬略,惟愿听从都督调遣,别说是三万鲜卑残兵败将了,便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杜英微微颔首,接着目光在剩下人身上一扫。

    有带头表忠心的了,这个时候再不表态的话,那就是明摆着要和都督对着干,任渠率先说道:

    “属下窃认为,王师水师必然会沿着涡水一路向北追杀,所以慕容儁不会走龙亢城西,而会从城东和岁水之间的原野北上。

    因此我军应当在城东展开防线,但······原野辽阔,恐怕还是得先知道敌军之所在,才能及时用甲骑和甲士阻断其前路。”

    蒋安也斟酌说道:

    “三万残兵,来势汹汹,想要全部吃下,不太可能,我军援兵大概还有两日才能到,如今不过方过下蔡。

    因此都督应当舍弃其前锋,而截断其中军。

    慕容儁身为鲜卑九五,不可能在前开路,也不可能在后断后,因而其当在中军,我军不吃前锋,甚至可以放其后军也过,只不惜一切代价,吃其王驾所在,尤其是以甲骑和甲士为刀,行此屠伪龙、射飞鹰之举。

    至于其余各部,应当坚决构筑防线,防止鲜卑人回援。”

    “余觉得可行。”

    “不对,鲜卑人骑兵回援,步卒如何挡得住,不妥!”

    很快,将领们就像是打开话夹子一样,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杜英则揉了揉眉心,这帮家伙,老虎不发威,以为自己是病猫?

    果然吼两句就老实了。

    不过他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一场真正的恶战,将会以所有人之前或许从未想过的阻截战的形式展开。

    是阻拦鲜卑人北上,而不是南下,属实有些滑稽,却又是现实。

    困守涡水东岸的谢奕和谢万兄弟等待了援军,也等来了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是自己的援兵在哪里呢?

    在众人的争论声中,杜英反而望向门外。

    连日的秋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发急促。

    就像是战争的步伐,距离这座荒城,越来越近。

    ————————--

    涡水岸边,稍早时候。

    曾经的密云不雨、剑拔弩张,紧张了多日的气氛,在经过一早上的彻底宣泄之后,已经归于平淡。

    就像是寒风和暖流你来我往多次之后,一切都归于一场细细密密的雨。

    雨水冲刷着大地,而实际上这荒寥的原野上并没有多少尸体和鲜血。

    今日的战斗,开始的时候,恍如狂风暴雨席卷,可是到头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大概所有参战的王师将士都没有料到,这场战事会这样突然的开始,又无比顺利的结束,顺利到当王师兵马开始打扫战场的时候,不少将领犹然还谨慎的跑到北侧兜一圈,确认鲜卑人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方才罢休。

    战事结束之后,王师打扫战场、整顿兵马,也算是历经急行军和紧张战斗之后的稍加休息。

第一一二零章 分道扬镳

    细细的雨落在衣甲上,变成一个个悬垂的水珠。

    谢奕提着刀行在战场上,打量着为数不多还未收敛的尸体,找了一块小土坡,就地一坐。

    何谦看到了谢奕的身影,赶忙迎上来,原本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谢奕低垂的眉眼之后,也不由得收起来笑,低声问道:

    “家主,风雨将大,还是先回营寨休息吧。”

    谢奕摇了摇头:

    “余想要安静一会儿。”

    何谦环顾四周,无奈说道:

    “风雨之中,沙场之上,有英魂和哀嚎,徘徊不去,如何能够称得上安静?

    家主回到中军,换身衣衫,焚香煮茶,岂不乐哉?”

    脚步声轻轻响起,谢奕微微抬头看去,来的正是郗超。

    虽然郗超带着两淮水师而来,的确对当时身陷绝境之中的谢家兄弟有救命之恩,但是何谦很清楚,无论是站在家主的角度考虑,还是站在谢万这个军中虽然不怎么承认,但还是名义上率领这支军队的主将角度考虑,郗超这个大司马的人俨然都不能称得上真正的朋友。

    因此何谦用带着警惕的眼神打量着郗超,甚至反而上前了一步。

    似乎感受到了何谦的敌意,郗超自失的一笑,主动挺住步伐。

    “无妨。”谢奕摆了摆手,打量着郗超,“若嘉宾没有带来大司马想要进兵北上的消息——命令也可以,余愿意服从这个命令——那就不用说什么了。”

    郗超自顾自的说道:

    “曾经,司马为征西将军行军司马,和大司马之间并没有那么生疏,时常以字号互相称呼。”

    谢奕和桓温关系亲密的时候,互相笑骂什么都有,何止于此?

    但谢奕此时面无表情的说道:

    “嘉宾说了,那是曾经。”

    “曾经是曾经,但现在也可以是曾经。”

    “覆水难收,何谈现在?”谢奕直接把郗超堵了回去。

    郗超不以为忤,直接说道:

    “荆州王师也一路驰骋北上,沿途并未歇息,赶到战场之后亦为苦战多日,司马就算是不念及王师为此付出的代价,总要念及大司马为了救援此局势、为了救援尔等兄弟而付出的苦劳吧?”

    谢奕这一次露出些无奈的笑容:

    “救命之恩,余和大司马之间已经互相欠下的太多,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而且正是因为感念大司马千百里来援之恩义,所以余现在坐在这战场上,而不是站在他的中军大帐之中,问一问这一仗还要不要打,难道在他看来就真的结束了?

    当然,也不至于直接带着兵马向北,去做余应该做的事,或者说,去做每一个王师将士应该做的事。”

    郗超略略沉默。

    的确,他是前来当说客的,但是不比前些时日面对本就惶惶不安的刘建,眼前的谢奕,哪怕很多人说他是“莽夫”,哪怕很多人认为他根本不配带领谢家——当然实际上他也真的没有带领——但他仍然是桓温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过命交情。

    不管有什么矛盾,打不得、杀不得,也惹不得,只能劝。

    否则大司马为数不多的几个过命兄弟也没了,对于大司马的心绪和其形象地位都是打击。

    当然,大概唯一好在,谢奕自己并没有好生利用这个优势的意思,否则他直接跑到大司马的营帐之中,吼上一声“好兄弟”,大司马恐怕也得“退避三舍”,万一被他抓到了,就得给个说法才行。

    尤其是这两个男人,现在明摆着已经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那融在血里的情谊,仍然让他们两个不愿撕破脸皮,有矛盾就互相避着。

    对这种感情,郗超自然是敬佩的,可是哪怕明知道谢奕是块茅坑里的石头,认准了的就不会改变,当真称得上是一句“又臭又硬”,可他还是得来劝一劝。

    然后,果不其然,谢奕直接摆出了自己的老资质,让郗超无法反驳。

    他瞅了一眼谢奕,看谢奕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倒是旁边的何谦已经略有不满的伸手轻轻敲打刀柄,大概郗超再不说话,他就要送客了。

    谢家的狗,都够忠诚的,一个家族想要崛起,果然还是少不了代代积累,郗家在这方面一向不注重,大司马更是把桓家内部的人才积累弄得一团糟,果然还是欠了火候啊······

    郗超在心中感慨一声,徐徐说道:

    “司马担心于北方战事,情理之中,局势陡变至此,也是我们所预料不到的。

    因此司马不妨先整顿兵马,大司马也将在王师稍加修整之后,带兵北上,和杜都督会猎于龙亢郡。

    龙亢郡是大司马的故土所在,现在陷入战火,大司马又如何能不担心?

    所以司马且宽心······”

    谢奕长身而起,径直从郗超的身边走过,当两人擦肩的时候,他伸出手拍了拍郗超的肩膀:

    “嘉宾,别的就不用多说了,余在半个时辰之后,等将士们缓口气,就率军北上,一路急行军的话,大概也能够追上慕容儁的后卫,就算帮不上仲渊,也能在后面狠狠地咬慕容儁一口。

    至于大司马······他想要做甚就做甚吧,不过如果所料不差的话,鲜卑人现在应该还有一路偏师在淮东,保不齐已经越过了淮水。

    所以回兵寿春支援淮东,还是以水师为主,从涡水和岁水齐头并进,于大司马而言,都大有可为,就看其选择了。

    人各有志,人也各有所求,所以大司马会选择这么做,余虽然很不满,却也能够理解。

    但······”

    他头也不回的径直向前走去,唯有长长一下呼气的声音,在郗超的耳边回响。

    就好像谢奕心中憋着的大石,轰然落地。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郗超也知道了他的意思。

    但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从此以后,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何谦对于谢奕的举动有些不理解,但还是闷头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荒野上就只剩下了郗超的身影。

    他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有点点滴滴的雨水落在手心之中,在这刚刚消散了呐喊、收敛了烽火的战场上,直面阵阵秋风,谁的心中又能不平添几分悲凉?

    大概是为了此情此景,又大概是为了自己亲眼见证了一段友情的破灭。

    又或者只是为了······这乱世。

第一一二一章 雨满淮上

    PS:一场风雨,一副长卷,个人比较满意的一种新写法,欢迎诸位看官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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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秋雨,从北至南,笼罩着饱受苦难的江淮大地。

    在龙亢郡,杜英正行在城头上,视察每一处城防。虽然已经断定鲜卑人并不会主动对龙亢郡发起进攻,但杜英仍然还得以防万一。

    三万多人,再配合上慕容恪麾下的兵马,强攻龙亢郡,也是够自己喝一壶的。

    虽然王师主力已经开出龙亢郡,但杜英仍然选择先确认龙亢郡的城防全部妥当,这里可以是阻挡鲜卑人最坚固的盾牌,也可以是在狂风暴雨之中,王师真正可以依赖的避风港,在城外打不过的话,还能够退守城池。

    毕竟根据参谋司和杜英自己的想法,能够在龙亢郡外挡住哪怕只是半数鲜卑人的成功概率,大概也只有四五成。

    说到底也只是趁着鲜卑人北撤,咬下一块肉,至于能够咬下来多少,又或者会不会反噬自身,那就各凭本事了。

    而雨继续向南,在距离龙亢郡几十里的荒野上,鲜卑步骑正在缓缓行进。

    三万人凑在一起,而且里面半数是骑兵,这种阵势无论放在哪里都很难说是残兵败将,只不过风雨的冲刷,让他们看上去有些狼狈,当然,虽然军阵还不算残破,但毕竟是败了,被人家撵着向北走,北边还有强敌在虎视眈眈,返回青徐甚至最后返回河北的道路都不是那么好走的。

    所以军中的士气很难高涨。

    顺着层层叠叠的阴云继续向南,雨势稍稍小了一些,变成前些时日笼罩在龙亢郡城上的那种细细密密的小雨,一支以步卒为主的王师正艰难跋涉,追赶着前方已经完全看不到踪影的敌军。

    谢奕并没有骑马,而是和他的将士们——准确的说是谢家家主和他的部曲们——一起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已多年失修的田间道路上走着,好在之前经过的鲜卑兵马南下和北上开辟出来的道路——其实也就是用荒草铺在地上形成的一条勉强能够称之为路的指示——现在正合适走,否则满地泥泞,简直不知道何处下脚。。

    雨天,又是尽一切可能保证速度的急行军,所以后面掉队的士卒也有,谢奕的马就留给了他们。

    “家主,如今前面的斥候还没有看到鲜卑人的身影。”高衡走在前面,此时稍稍停下来等谢奕上前,面带忧色,“我们走的已经不算慢了,慕容儁这是铁了心想要跑啊。”

    毕竟鲜卑人铺的道路看上去还很新,上面的泥泞点点滴滴,顶多半天前通过,所以也不存在他们走错路的可能。

    “就目前来看,鲜卑兵马并没有折而向东的意图。”谢奕沉声说道,拿着折下来的一根木棍探了探路边,木棍扎进去不浅,说明地里还颇为泥泞,“这场雨,也限制了鲜卑人的行军路线,让他们唯有尽可能的笔直向北行进。

    任何向其余方向的弯折,其实也都是在损耗自家兵马的体力,慕容儁没必要那么做,既然已经知道龙亢郡还有敌人在等着他们,尽可能避免损耗士气和力气,等着来打这一仗,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高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但愿这是天助我也。”

    “让弟兄们加快吧,说不定真的可以追上,毕竟鲜卑人的伤兵还有不少,但越是这种恶劣的天气,为了防止还能战的士卒也没了信心和胆气,慕容儁必然不敢丢掉伤兵,也就势必成为他的拖累。”谢奕微笑说着,继续向前走。

    高衡应了一声,追上谢奕的步伐。

    虽然一样是率军北上、主动迎敌,但是和上一次在谢万的指挥下不同,这一次,高衡和何谦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北上,知道敌人在哪里、数量又有多少,也知道在前方还有靠谱的援兵,所以貌似走的更远、走的更快,可是他们心中莫名的有底气。

    想到这里,高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之中。

    有一个披甲的年轻人一样在咬着牙跋涉,只不过因为他的体力明显弱于其余士卒,所以兵刃都是身边人帮忙拿着,他自己还拄着一个拐杖,一摇一晃的走着,好似一阵风吹来就能直接把他掀翻在地。

    然而这阵阵风吹个不停,他却仍然还是这么咬着牙向前走着。

    高衡不由得有些感慨,虽然和自己的兄长大吵了一架,但是谢万却并没有选择留在桓温军中,或者让人送他返回江左,而是重新以主簿的身份随着谢奕一起开拔北上,谢奕也默许了他的选择,但是并没有对此有任何吩咐,好像是真的打算让自家弟弟感受一下基层的摸爬滚打。

    希望这场雨,真的能够改变些什么吧。

    高衡如是想着。

    或许是这个已经令人无比厌烦却又不得不顺从之的乱世。

    又或许是一个两个,本不应该如此的人。

    雨顺着风儿继续向南飘。

    此时的涡水战场,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是偶尔有几艘水师船只穿梭于水面上,带来新的消息。

    中军大帐中,桓温负手而立,端详着舆图。

    郗超在门口甩了甩斗笠,看着桓温的背影:

    “明公,鲜卑兵马万余,现正穿过淮东,直扑寿春。”

    桓温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好似仍然还在思索之中,但还是没有忘记下达命令:

    “传令各部,准备开拔南下吧,属于我们的战斗,结束了。”

    郗超欲言又止,本想答应,却不料桓温好似察觉了他的神态:

    “怎么?”

    郗超摇头:

    “没怎么,谨遵大司马号令。”

    这对于桓温来说,本来就是最理智的选择。

    郗超作为谋士,自然不会劝阻。

    一直到郗超重新没入风雨中,桓温方才长长叹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舆图:

    “希望到头来,老夫还不会身边一二知己也无,不过······

    如今风雨飘零,真的吹散了太多人······”

    这个如同卧虎雄踞江上、又刚刚击退慕容儁的大司马,按理说是风头最盛的时候。

    然而在这无人所见的营帐内,在昏黄的烛火和淅沥的雨声里,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懂得,为何眼底倒映着些许落寞。

    风雨顺着涡水一路向南飞驰。

    涡口,水势滔天,拍打着堤岸。

    代替父亲刘建坐镇涡口的刘牢之,此时全身披挂,登上战船。

    他目朝前方,身形笔直如山。

第一一二二章 齐心的寿春文武

    相比于父亲的犹豫,有时候刘牢之自己的抉择还是很干脆的。

    于他而言,所求者,千秋万世名。

    既然鲜卑人从淮东而来,那么就是送上门的功绩,涡口的留守水师,自然没有隔岸观火的道理。

    所以他决定率领涡口的这些战船,甚至其中还有很多涡水承载不动,因而反而没有参与涡水战事的大楼船,前去增援寿春。

    寿春若是败了,王师退路危急,寿春若是能胜,那么刘牢之也不想要让谢玄这个还未加冠的少年专美于前。

    同样是少年,他可未加冠而有“冠军侯再世”之美誉。

    我缘何不可?

    脚步声匆匆,最后的一队士卒已经登上战船。

    仗剑迎风、独领一军,刘牢之等待这一天也很久了。

    当然,他很清楚,自己能够站在这里,也并不只是因为能够抓住机会,更是因为自家爹爹为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如果刘建没有及时的向大司马靠拢的话,大司马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将两淮陆师和水师全部都留在刘建的手中,任由刘建折腾。

    所谓投桃报李,刘建表忠心的足够干脆,大司马也得给他一定自由行事的权力,而且刘建亲自率领半数步卒和多半水师跟在大司马的身边,大司马就算是知道他在涡口留下的这些军队可能另有所图,却也不能太过苛求,否则岂不是寒了其余投效之人的心?

    正是因为刘建的这个举动,才给了刘牢之能够在涡口便宜行事的机会。

    刘建在打仗上,或者把握战机上或许很难说是一把好手,但是对朝堂上、群雄之间的变化,嗅觉却很敏感。

    说句难听的,骑墙本事高超。

    而具体的行军打仗,现在的刘家,甚至整个两淮将门,好像还真的缺少这样的人才,否则也不至于总是被朝廷“空降”下来的镇西将军压住一头。

    但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光耀刘家门楣的人。

    没有独立主持过一场战事的刘牢之,虽然没有信心,但愿意在眼前这场战事中尝试一下。

    ——————————————-

    当这场席卷整个两淮的雨,向南触及寿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一点儿雨丝,颇有点儿“沾衣不湿杏花雨”的味道。

    可惜细小的只是雨水本身,吹面如刀割的秋风,仿佛将湿气与寒意拼命的往人的衣袖之中塞,绝对算不上“吹面不寒杨柳风”。

    尤其是当得知一支鲜卑精兵已经突破淮东楚州防线,两淮王师兵败如山倒,一路跑回广陵的消息之后,寿春城中更是气氛压抑和紧张到了极点。

    “淮东的仗,是怎么打的?!鲜卑人一夜之间向前狂飙近百里,沿途就没有一路兵马能够阻拦,就没有一座城池能够固守!”郗恢气呼呼的冲入议事堂。

    堂上,谢玄按着横刀,站在沙盘前,在他的左右手两边,还有寿春城中守将官吏,此时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战局的变化之快,超乎他们的想象。

    鲜卑这一路兵马并没有继续进攻广陵——大概也知道京口瓜州这一水间,是他们这一支近乎没有后援的兵马很难攻克的防线,而是直接杀奔寿春而来,摆明了要欺负王师后方防线薄弱。

    身在寿春的官吏和将领,出身各不相同,江左、吴郡和两淮本地将门,都有。

    朝廷为了控制两淮,避免这个江左门户、南朝肘腋落入单纯的某一方手中,更甚至不知道哪一天不声不吭的就直接冒出来一个新势力——袁公路大概对此比较有经验——所以自然是杂七杂八、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往这个地方塞,以互相形成掣肘。

    但这些道不同、不相与谋的官吏们,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共同的问题。

    鲜卑人来了,鲜卑人的刀可不管他们是站在哪一边的,一向是一视同仁。

    因而他们想跑是跑不掉,真的跑回了江左,更是等于直接丢了“守土有责”的重任,早就虎视眈眈的其余各方,当然会抓紧落井下石,转眼就从世家旁系子弟变成庶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没错,派到两淮来的普通官吏,自然也很难是某家某户的嫡系子弟,多半都是旁系之中出众的,派来历练一下,因而在其犯错之后,本家自然也没有保住其官职前途的欲望。

    能够保住性命就已经是家中对你之前贡献的照顾了。

    有这种后顾之忧在,在场的官吏们自然是一个赛一个的团结一心,坚决要追随谢玄,跟鲜卑人好生较量一番。

    淮东的王师抵挡不住,不代表寿春的他们也一样无所作为,寿春城高池深,尚且还有淝水为屏、八公为障,再加上眼前的这位年轻小将,可是关中名将——半数是谢玄真的有这个本事,半数是因为关中的报纸添油加醋的将谢玄的事迹描绘一番,以帮助谢玄稳定寿春人心——所以这些优势加在一起,给了官吏们很大的信心。

    至少在他们心中,处于劣势的兵马数量也被抵消掉了。

    我们也不追求主动进攻,坚守城防的话,普通丁壮也一样能够胜任。

    但是郗恢说的话,还是让很多官吏们忍不住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鲜卑步骑在淮东如入无人之境,难不成真的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厉害?

    若真如此的话,那涡水之战是不是胜利的太过简单了?

    莫非大司马那儿还有什么猫腻?

    涡水之战的战报已经传来,大司马强渡涡水,接应谢万率领的王师,击破慕容儁,不管实际战损如何,这都是振奋人心的大功劳。

    因而军情战报上虽然没有详细说明双方伤亡人数,大家在心里还是默认为一场酣畅淋漓之大胜的。

    现在看来,大司马是不是赢得太过简单了?

    不过谢玄迟迟没有开口,众人也是先把这个心思向下压了压。

    谢玄此时缓缓开口:

    “淮东守军本来就不多,再加之慕容儁亲率其中军走涡水南下,所以东楚州那边会放松戒备也在情理之中。

    鲜卑人过淮水,再折而向东,沿途虽然有诸多壁垒坞堡,但大城多半都年久失修,坚守不住也正常。

    从一开始,余就没有把这些游离在淮上的世家坞堡、散兵游勇当做可以信赖的同袍。”

    谢玄这句话确实有点不好听,尤其是几乎是指着两淮世家和将门说你们没有什么用了。

第一一二三章 缓慢而来的鲜卑人

    可是谢玄的这句话,大家也说不出来错。

    淮东的零散王师和世家部曲不能说一触即溃吧,也只能说一溃千里了,鲜卑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杀奔寿春而来。

    这一仗的前奏,世家坞堡们的确打得很不漂亮。

    人家会冷嘲热讽一句,大家也得受着。

    甚至仗打成这样,直接关乎到了大家的性命以及各家长期以来在寿春、钟离等地投资的产业,谁不暗暗说一句:

    家中这是怎么办的事?

    “当然,战况糜烂如此,也足以说明来敌之强大。”谢玄话锋一转,也算是给这些家伙们稍稍留了些面子。

    毕竟招兵买马、转运粮草,还是得依靠他们。

    而这也是谢玄给自己的策略定下了一个基调:

    “因而我军守卫寿春,还是应当以凭借淝水和八公山之险、守卫城池为主。”

    对此,众人都毫无意见。

    谢玄这才看向已经伸手撑着沙盘站在对面的郗恢:

    “现在有多少鲜卑人正在逼近寿春?”

    郗恢也冷静了些,现状就是如此,正如刚刚谢玄所言,别人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他拿起来木杆,在沙盘上指了指:

    “鲜卑兵马前锋有两千余骑兵,后续还有步骑八九千人,这是已知的兵马,散布在距离寿春以东三百里左右的几处城郭,他们应当是已经遇到了粮食短缺的问题,显然两淮水师也在截断其横跨淮水的运粮道路。

    所以其兵马现在应当是正在四处劫掠粮草,以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各家坞堡,可有传来消息?”

    “鲜卑人既有骑兵,自然是会封锁道路,哪里会有消息传来?”郗恢白了他一眼。

    谢玄叹了一口气,明明是在自家地盘上,可是对战场局势却是一阵抓瞎:

    “那鲜卑人的主帅是谁,可有定论?”

    “六扇门传来的情报,慕容垂在邺城,慕容恪和慕容军都在涡水,且鲜卑中军将军慕容虔一般是镇守中军,也的确,慕容儁贵为鲜卑皇帝,不可能事必躬亲。

    所以推断领兵走淮东的应当是左将军慕容彪,其军也正好位于鲜卑人之左翼,合情合理。”郗恢回答。

    “鲜卑人还挺讲究。”谢玄有些惭愧的说道,毕竟王师这里,什么左右东西,早就已经乱了套,比如镇守淮西的镇西将军,实际上是在整个两淮-荆蜀防线的东端,给人一种人事上胡乱安排的感觉。

    郗恢无奈,今天的谢玄看上去废话有点多,他也顾不上谢玄,继续说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余还担心,鲜卑人有可能会强掳丁壮,甚至胁迫本地世家和他们合作,以世家为人质,逼迫我们低头让步,又或者以这些百姓为炮灰前驱,进攻寿春。

    无论是哪一种,都够人头疼的。

    毕竟之前我们的设想是,鲜卑人会利用骑兵的优势,一路长驱直入,杀到寿春城下,打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现在来看,鲜卑人反倒是选择了我们之前未曾料到的一条道路,也就是在本地搜刮粮草和士卒,想要以滚雪球的方式向寿春进攻,如此一来,我们要面临的防守威胁的确大了不少。

    但是也相对应的,我们有了更多构筑防线的时间不说,而且本地的世家坞堡,也不见得都会愿意和鲜卑人合作······”

    话音未落,已经有好几个两淮世家出身的官吏站出来说道:

    “还请郡守和郡丞放心!”

    “两淮各家,饱受北方兵火之害,和胡人不共戴天!”

    郗恢对着谢玄一摊手,好似在说,你看,便是这样,至少这些人的态度还是不差的。

    谢玄微微颔首,徐徐说道:

    “若是鲜卑人选择这样,的确给了我们一些往复拉扯的时间,尤其是我们反而可以去资助和鼓励那些本地世家,和鲜卑人缠斗,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自家几代人的积蓄,直接变成了鲜卑人的钱粮军饷,而鲜卑人甚至还要拿刀看他们的脑袋、掳掠他们的家眷人丁,谁会甘心受着?”

    此话一出,堂上官吏们自然是群情激奋,好似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这般画面,恨不得现在就提着刀冲过淝水,去保卫自家坞堡。

    “再探。”谢玄接着吩咐,“至于城中,一方面尽快囤积粮草、坚壁清野,另一方面严格推行宵禁巡查,避免鲜卑探子在城中刺探消息,甚至潜伏作乱。”

    众官吏现在都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到时候所面对的有可能不是锋芒毕露的鲜卑兵马,而是被他们所裹挟的一群人质,这些可都是和他们有干系的父老乡亲啊。

    浪潮来了,可以用堤岸阻挡,可是父老亲眷,如何舍得一样拍碎在堤岸上?

    众人匆匆离开,只留下郗恢还站在沙盘旁边,谢玄沉声说道:

    “鲜卑人在淮东怎么闹腾劫掠,反倒是那些世家官吏们需要担心的问题。

    说句实话,和我们没有太大的干系,若是鲜卑人能够以雷霆犁穴之势扫荡淮东,那于我们而言甚至是好事。

    只是这种话,说出来未免寒了人心。

    现在可有时间,一起去城外看看?八公山到淝水一线防务,余还是很担心的,这才是我们生身立命之本。”

    郗恢挑了挑眉:

    “手上工作那么多,别说你打算当甩手掌柜,都丢给我。”

    谢玄瞥了他一眼。

    郗恢赶忙伸出手摆了摆:

    “好好好,我奉陪还不行么!”

    ——————————-

    出了寿春城,过了淝水,对岸就是八公山,曾经郁郁葱葱的山丘上,满满都是王师营寨。

    士卒们正喊着号子挖掘壕沟,还好雨水不密,否则一铁锹下去怕是半铁锹土,半铁锹泥。

    当然,挖好的壕沟,还会用横木支撑,铺上茅草,避免雨水下渗。

    “昔年淮南王写就《淮南子》,就在此处。”拾阶而上,谢玄微笑着说道,“淮南王陵甚至就在山麓。”

    郗恢打量着谢玄:

    “余总是感觉你有心事。”

    谢玄叹道:

    “心事倒算不上,准确说应该是有对这场战事的担忧。”

    “觉得鲜卑人的来势不太对?”

    “你也这般觉得?”

    “余本来觉得挺好,但是你这么一说,便猜到了。”郗恢顿时皱眉。

    谢玄颔首:

    “以快打快,这才是鲜卑人一贯的作战风格,可是他们却迟迟推进,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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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956/ 第一时间欣赏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作者:然籇所写的《晋末多少事》为转载作品,晋末多少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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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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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