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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九五章 却月寒芒

    鲜卑人携带的投石机,同样开始反击,石块一样不断在涡水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掀起阵阵水柱,荡起的波浪狠狠拍打着战船。

    而战船本身就在水面上游走,之前落锚的船只,也跟着起碇,当它们开始在水面上穿梭的时候,原本还算有准头的鲜卑投石机,很快就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这些石弹便是侥幸砸在了王师船只上,也很难对有厚重木板防护的船只造成多少影响。

    作为回应,王师船只上的投石机以及床弩,也都对着鲜卑投石机所在的位置招呼,迫使鲜卑人不得不放弃已经成为靶子的投石机。

    而更多的鲜卑兵马,却还在向王师的防线发起进攻。

    站在一艘蒙冲的船楼上,郗超微微皱眉。

    谢万能够坚守这么久,说明他还是有足够底牌的,因此纵然鲜卑人的这一次进攻看上去颇为凌厉,但在水师的支援下,实际上对王师防线的影响应该没有那么大才是。

    可是为何······

    谢万的防线,看上去如此不牢靠呢?

    难道之前鲜卑人只是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所以郗超忍不住瞥一眼旁边的刘建。

    刘建其实也有些惊讶,但是和郗超不同,他惊讶的原因,是谢万这小子看上去好像还真有两把刷子,排兵布阵,放眼望去似是无懈可击,防线的松动,好似意味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破,但是当鲜卑人开始集中兵力进攻的时候,谢万又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路兵马,填补上去,稳住了防线。

    这种老道而熟练地诱敌,且因为屡攻不下而消磨敌人士气、因为艰难守住防线而提振我军士气的手法,的确适用于他们之前所面临的孤军被围的情况。

    可是这也需要主将对于战局细致入微的把控和能够判断防线松动程度的足够经验。

    谢万······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

    刘建虽然心存疑虑,但郗超明显带着不满的神情让他现在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先下令各艘船只尽量贴近岸边。

    这样水师更方便用箭矢覆盖战场,阵阵箭雨从战船上腾空而起,以横扫千军之势掠过战场,扎入鲜卑军阵之中。

    而这也引起了鲜卑人更强硬的反击,但是随着水师的到来,鲜卑人显然已经很难应对王师的陆师加上水师的联手。

    “噗噗噗!”随着船只的向岸边移动,鲜卑人的箭矢明显也密集了起来,不断地刺在船板上,也落在船舷上王师士卒举起的盾牌上。

    刘建想要护着郗超入船舱中躲避,但是郗超摆了摆手,他可不是一点儿临阵经验也没有,这些年随着桓温入蜀和北伐,郗超虽然没有指挥过战事,但是见识还是有的,此时也能够看出来鲜卑人不过是强弩之末。

    所以他对于那些不长眼的流矢无动于衷,只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前方的战场:

    “水师将士可否登岸而战?”

    “以赤马运送一些士卒,倒是可以,而若陆上王师能够及时接应,甚至我们都不需要从王师所控岸边登陆,可以选择鲜卑人的侧翼,用箭矢开路,打开缺口之后,我军趁势上岸,或许能够将鲜卑兵马切割开来、逐个击破。”刘建赶忙回答。

    他现在大概也已经明白了大司马的心思,大司马想要进攻,想要获得更多的功绩,既然如此,那刘建索性就把自己和谢万之间的矛盾丢在脑后,好生为大司马打赢、打好这一战,到时候大司马能给他的,自然会很多。

    至于谢万,甚至是谢家,都会被刘建踩在脚底。

    不过就在两人交谈之间,岸上局势陡然变化。

    鲜卑兵马猝然遭到从天而降的打击,原本密集的人群顿时被这一顿箭矢硬生生的割裂。

    一部分兵马因为已经贴近王师的防线,而没有被波及到,此时他们也惶然的看着身后一片片尸体,以及几乎失去了冲锋勇气的后续部队。

    就在此时,原本那一道他们付出了巨大牺牲都没有能够逾越的防线,骤然向两侧分开。

    鲜卑士卒们惊诧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还不等他们回过味来,耳边就响起了王师将士的杀声。

    接着,他们便看到王师士卒蜂拥而出,先是一阵箭矢射住阵脚,逼迫鲜卑士卒们不得不举盾防御,接着便是刀剑开路,一个个双手持握长刀的王师将士,面色狰狞,一刀劈砍下来,饶是一些身高体壮的鲜卑步卒,也难免踉跄后退。

    没有长矛,没有盾牌,清一色都是手持长刀,不断劈砍,打的就是一个以命搏命!

    然而本就心下惶然的鲜卑士卒,哪里有和王师搏命的勇气?

    这些士卒很快就向后溃散,而王师紧追不舍。

    水师已经停止放箭,鲜卑人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刘建自然能够捕捉得到,一艘艘赤马小船运载着士卒飞快靠岸,甚至还有几条走舸,直接冲上河滩,蒙冲也在尽可能的向河湾内行进,船头手持长杆的士卒不断报着水深,而船只也在船工精湛的操控之下根据河滩的深浅进行微调。

    趁此机会,一道道绳索从蒙冲两舷放下去,水师士卒们滑索而下,手持短刃冲上河滩。

    王师的进攻,直接把鲜卑兵马撕裂开来,分割成一块一块。

    不过随着王师的箭矢逐渐只能向远处射击,鲜卑骑兵们又有了底气,杀向王师,尤其是那些短兵轻甲的水师士卒,对于他们来说更不啻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猎物。

    然而还不等这些骑兵杀过来,谢奕的将旗就已经迎风招展开,他带着那两百名王师骑兵,直扑向鲜卑人。

    骑兵之间的交错,步卒之间的短兵交接,让整个战场顿时陷入混乱之中,而水师战船不断向鲜卑人军阵的纵深射箭投石,以切断鲜卑人的退路和增援,自然也基本奠定了这一次战斗的基调。

    王师不断地吞噬一队队鲜卑士卒,而慕容军亲自率领的数百名部曲,也一样被围困在其中,这一次,慕容军也不再逞强,率部向东突围。

    高衡提着刀,三下五除二劈翻几名妄想从他手下逃脱的鲜卑士卒,转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慕容军,自己所率的这一部兵马向前冲的太快,已不知不觉拦到了慕容军的正前方:

    “活捉慕容军!”

第一零九六章 万骑将至,未竟之功

    慕容军一样浑身浴血,提着刀向前冲杀。

    战局的变化,一样是他意料不到的。

    尤其是王师水师的赶到,让整个战局只能说完全失控。

    但是我家援军,按理说也应该快要到了······

    陛下,若是再不来的话,余麾下这些兵马,恐怕就要断送在此了!

    厮杀声阵阵,慕容军已经能清楚的看到,王师兵马的旗帜在战场上往来横纵,显然正在完成对鲜卑人的切割。

    轻敌了,这是慕容军此时的想法。

    被他们压着打的王师,仍然还有后手,显然就是为现在准备的。

    当然,也不排除是为了突围而准备。

    但是当那一队王师轻骑一路杀入重围之中的时候,慕容军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对手已经不是谢万这个愣头青,而变成了久经战阵,在北方同样有威名的谢奕。

    慕容军不知道谢奕是什么时候来到谢万军中的,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是关中和江左这两方势力之间的联手,还只是谢奕作为兄长对弟弟的援手——但慕容军可以确定,王师的战术布置有所变化,看上去倍加棘手,十有八九就是谢奕的功劳。

    这也让慕容军悔恨不已,之前谢万的种种异常举动,的确让他们产生了战略误判,认为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阴谋。

    而现在来看,谢万······大概真的只是一个愣头青,和军中将领发生内讧之后贸然北上而已,当时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少鲜卑将领都觉得太过儿戏而不愿意相信,以至于慕容军的进兵也缓慢了一些。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活捉慕容军!”又是一声平地惊雷一样的暴喝从身后传来。

    慕容军也忍不住轻轻颤抖一下,此时他更加悔恨,自己刚刚为什么要一怒之下亲自率众发起进攻,如今造成的后果就是,慕容军自己和亲随部曲,全部陷入了王师的合围之中,而那些被水师的弓弩和投石机所压制和切断的其余鲜卑兵马,在群龙无首之下,根本没有撕破王师的包围、救援慕容军的打算。

    这些该死的北地汉人还有杂胡们,果然指望不上!

    慕容军现在唯一还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外围游荡的鲜卑骑兵,奈何这些鲜卑骑兵的确有救援自家主帅之心,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俨然是王师关照的重点,不断有箭矢从船上倾斜下来,甚至有一艘艘走舸在河面上游走,追着这些骑兵以封锁他们行进的道路。而王师的骑兵也被集中起来,迎头堵截,尤其是谢奕亲自率领的那两百骑兵,更是凶悍,直接和鲜卑骑兵正面相撞,完全不顾性命。

    可一旦和这些王师骑兵交缠在一起,就会给旁边虎视眈眈的王师步卒可乘之机,马速减弱下来的骑兵,在长矛面前也没有多少优势,再加上鲜卑骑兵本来就是以救援慕容军为首要任务,此时自然也不愿恋战。

    因而这些骑兵在王师的夹攻、驱逐之下,四处游走,却迟迟不能更进一步。

    慕容军脸色更阴沉了几分,身前身后,杀声四起,王师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的主动!

    然而就当他茫然四顾,握着刀甚至已经有自戮之心的时候,天边突然卷起滚滚烟尘。

    颤动的大地无疑在告诉所有人,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正在向战场靠近。

    在这个时间点上,来的必然不可能是王师军队。

    鲜卑骑兵!

    所有王师将领的脸色都难免出现变化。

    一旦大股的鲜卑骑兵杀过来,那么现在王师的这些花俏都当起不了什么作用,数量足够多的骑兵的确可以起到一力破百巧的作用。

    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放眼望去,至少有上万人。

    上万轻骑在淮北的原野上狂奔,他们越过低矮的山丘、涉过水流平缓的河沟、碾碎满地的荒芜,飞扬的旗帜卷挟着无尽的杀意,令所见之人便已背发冷汗。

    慕容军长松了一口气,陛下,终于还是带着鲜卑骑兵,也是鲜卑真正的主力杀到了。

    这万余慕容家历经千百次战火磨练出来的骑兵,才是鲜卑慕容家赖以横扫群雄的真正底气。

    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散散的步卒追随在骑兵的左右两翼,队伍已经完全变成了稀稀落落的长蛇阵,显然是在拼命的追赶骑兵的步伐了,这也足以看出,在得知慕容军捕捉到了谢万主力之后,慕容儁也一样下定决心率领骑兵直接赶来战场,势必要击破谢万,以至于大批的步卒掉队都不在乎了。

    王师这边的反应也非常快,鸣金声阵阵响起,谢奕率领骑兵兜到外侧,驱散那些本来就想要逃窜的鲜卑士卒,同时拦住还想要追击的自己人。

    高衡和何谦也都在尽量的约束部队,向后收缩,退入防线之中。

    谢奕挑飞了一名鲜卑士卒,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逐渐退却的王师将士,也看到了那重围中仍然伫立不倒的慕容军将旗。

    如果能够再给自己半个时辰,慕容军要么活着跪在自己面前,要么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未竟全功,可惜······

    至于那黑压压而来的鲜卑骑兵,谢奕反倒不是很在乎。

    骑兵的攻坚能力本就比不得步卒,鲜卑人又是一路急行军而来,俨然也没有携带什么重型器械,所以对营寨的威胁并不会很大。

    当然,更重要的是,有水师船只在,凭借船只上的床弩和投石机,谢奕甚至不需要担心鲜卑骑兵游走射箭。

    这个地方,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决战之处······

    慕容军面前的压力陡然缓解,不过有了刚刚被王师水师迎头痛击,再加上差点儿陷入重围、九死一生的体验之后,他也不敢托大,带着兵马且战且退,虽然骑兵将要杀入战场,可他也没有了直接反身再和王师大战一场的勇气。

    倒是慕容军麾下那些一开始为王师水师用箭矢阻拦,以至于不敢贸然向前的步卒们,此时好像才回过神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向前冲锋,转眼功夫就已经越过了明明没有多少王师,但是他们迟迟都不敢向前一步的空地。

    慕容军看着那些眼巴巴迎上来的麾下将领们,又好气又好笑,抽出来鞭子恨不得把这些见死不救的家伙们抽一顿。

第一零九七章 涡水之钉

    可是慕容军转念一想,陛下已到,而自己则吃了不折不扣的败仗,所以为了防止陛下苛责降罪,还是得尽可能的收拢麾下兵马。

    如此一来,虽然进攻不顺,但是兵马损失还在可接受的范畴内,再加上水师的出现本就在预料之外,所以好像还能够解释的过去。

    “撤退!”慕容军没好气的说道。

    将领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将军,援军已到,我军当趁势反击!”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属下愿为前锋!”

    慕容军:······

    逆风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本将说了,撤退!”慕容军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将领们犹然还有些犹豫,若是他们能够趁此机会掩杀,说不定真有一举击溃南蛮的机会,这样虽然有狐假虎威之嫌,但是击败王师的功劳总归是主要落在他们的手中。

    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慕容军说得有道理了。

    密密麻麻的箭矢飞石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直接覆盖他们所在的位置。

    “撤退,撤退!”

    这一次,不需要慕容军多说,将领们就已经反应过来,一个赛一个跑得飞快。

    慕容军额头满是黑线,却也只能招呼部曲跟上。

    虽然是王师在鲜卑骑兵的压迫下被迫收缩防御,但是现在狼狈逃窜的还是鲜卑人。

    谢奕进入大车环成的防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豕突狼奔的鲜卑步骑,无奈的摇了摇头,余退回来了,就代表水师肯定会好生招待你们,还真就这么着急往前凑?

    接着,谢奕便看到了大步迎上前的郗超,心中了然。

    难怪两淮水师会来的这么快,而且打得很凶悍,显然刘建是听从了郗超的建议,否则刘建恐怕会有所犹豫,而且也断然不可能派遣步卒上岸,尤其是现在,诸多水师步卒也没有直接乱糟糟的撤退到船上去,却仍然还在营寨内帮着王师一起紧急构筑工事。

    “参见司马。”郗超郑重拱手。

    谢奕打量着郗超,虽然不知道郗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督促刘建率军救援,但是毕竟算是将谢奕从之前近乎难以挽回的战局之中救了出来,所以谢奕还是很客气的还礼:

    “能够解此燃眉之急,有赖于主簿。”

    郗超却是伸手向着水面上一指:

    “余不过是略呈口舌之快而已,真正指挥战斗,还是要得赖于征虏将军。”

    谢奕叹了一口气,既然郗超想要把人情全部送给刘建,那自己也不能反对,这也就意味着,谢家承下了这个人情,也就得感激刘建对谢家兄弟两个以及上万谢家部曲的救命之恩。

    之前两淮军中的争执,就肯定是错在谢万了。

    纵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谢万的确要承担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但架不住谢万是谢家老四,也是谢安出山之前谢家的代言人这一重要的身份,换句话说,他就是王谢各家的门面。

    所以,若刘建没有前来救援的话,那么王谢各家肯定会直接把一个“不尊号令、见死不救,最终酿就大错”的帽子直接扣在刘建的头上,不直接剥夺他的官职就算不错的了。

    毕竟两淮将门在朝堂上的确没有什么话语权。

    而现在,既然承了人家的情,自然就不能再怪罪人家,甚至还得给刘建足够的赏赐,方才能够体现朝廷的公正,不仅如此,恐怕谢万也都受到惩罚。

    惩罚的多少,就要看朝堂上的博弈结果了,但是不管是多是少,谢万之前文武双全的形象也算是被彻底打破了,只要稍加宣传,在世人眼中,他就直接变成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为人所不齿。

    不过谢奕一向是敢做敢当的汉子,当即,他对着涡水上也是遥遥拱手,方才说道:

    “嘉宾此次北上,收获颇丰啊。”

    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郗超督促刘建北上,帮助刘建避免沦为背锅侠,甚至还让他站到了道义的上风口,这对于刘建来说,也是解燃眉之急的恩情。

    而郗超又救了谢奕和谢万,哪怕是这人情用来给刘建开脱,谢家也不能忽视了郗超的作用,算是郗超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日后双方真的兵戎相见,谢家也不可能将郗超置之死地。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刘建现在应该已经把自己当做大司马的属从,所以此战之功,是刘建的功劳,也是大司马指挥有方。

    郗超一个人、一张嘴,引动一支军队,立下功劳、拿了人情、解了矛盾,而大司马甚至都没有为此派遣一兵一卒,乃至于粮草其实都是从淮南转运过来的。

    基本等于空手套白狼。

    郗超自然也听出来了谢奕的言外之意,他谦虚的笑了笑:

    “风向正好,趁势而为罢了,不足挂齿。”

    但是郗超的谦虚自然也不足以让谢奕因此而失了警惕,他又打量了一下郗超,方才施施然叹道:

    “刚刚还以为不需要修筑寨墙,挖掘北侧沟壕了,结果现在倒好,打了一仗,还得回来干这些事。”

    鲜卑兵马越来越多,王师自然也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大车构成的临时防线上,原本谢奕叮嘱作为预备队的谢家部曲干的活,现在又要拾起来。

    郗超缓缓说道:

    “其实以水师战船射住阵脚,不断转运士卒前往西岸,还是来得及的,鲜卑骑兵也没有能耐突破我水师战船的阻拦。”

    “那样的话,就等于给了鲜卑人一个沿着涡水直接南下的机会。”谢奕摇头说道,“而我军在涡水以西,就无法阻止鲜卑人在涡水和岁水之间想做的任何事了。

    相反,只要我军还坚守在这里,那么就像是一枚钉子,刺在他们的心头。哪怕是他们明明可以绕过去,继续南下,可是他们不敢!”

    谢奕的目光炯炯有神,看着那些重新集结的鲜卑士卒们,的确如他所言,哪怕有了骑兵增援,整支军队的机动能力大幅度提升,可是他们仍然还是在图谋攻破营寨:

    “因为余在这里,因为水师在这里,所以一旦其大部兵马南下,那么我们就能够依托战船在涡水沿岸的任何一处地方登陆,大肆袭扰其侧后和补给。

    所以我们这枚钉子,必须要坚持到底,坚持到新的援兵赶到,坚持到一场大战,因我而起。”

第一零九八章 桓温的羡慕

    郗超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以此为中心,也以自己为诱饵,让王师和鲜卑人都向这里汇聚,从而既能够依托涡水的水运优势,又能够避免战火延烧到淮南,谢奕的确做出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而一旦谢奕的计划被落实,那么······

    郗超的目光扫过战场。

    于鲜卑人而言,围点打援。

    于王师而言,围魏救赵。

    双方都大有文章可做。

    尤其是双方的主帅,桓温、杜英和慕容儁,这些都是在各自的区域内雄霸一方的枭雄人物,但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在战场上较量过。

    王师和鲜卑人的明争,关中和荆蜀之间的暗斗。

    “若真如此,这一战,可能真的会很精彩。”郗超喃喃说道。

    ——————————————

    王师缓缓行在荒野上。

    桓温举目望去,所见之处,只有萋萋野草。

    “血火摧残,苦我民矣。”桓温忍不住感慨。

    如果说之前他行军走过的巴蜀和关中还有人烟的话,那么这淮北就真的是一大片无人区了。

    祖籍龙亢,便在此地的桓温,自然清楚,这一片荒原,本应当是上好沃土,人杰地灵之处,奈何现在硬生生被战火摧残成这番模样。

    策马行在桓温身边的,是桓温的三弟、中领军桓秘。

    在桓温的几个弟弟之中,桓秘是唯一一个之前没有率军镇守一方或者至少率领一路偏师经验的,相比之下,桓豁早早地就独当一面,现在仍旧镇守淮西不说,桓冲在之前的北伐之中也是在谢奕和大部队走散之后,接替担任王师前锋。

    桓秘一直都留在荆州,主要负责王师的后勤补给和兵员输送。

    如今桓温也让桓秘带着一路兵马前来增援淮北,不久之前才抵达桓豁控制下的淮西,现在急匆匆北上,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桓温,他带了的四五千步卒并不是很多,而且都是新编练的士卒,不过他携带来的大量粮草,倒是让桓温在淮北暂时不需要仰人鼻息。

    桓秘久见荆州繁华富庶,见到此番景象,自然也是心有戚戚然,他缓声说道:

    “之前北方动乱、豪雄倾轧,如此大好机会,朝廷不能利用,让这淮北之地,空无人烟,让淮南之地也是遍地都为壁垒,难以调集人手屯垦。

    之后朝廷好不容易奋起雄风想要北上,结果却是兵败如山倒。由此可见,朝廷之中,把持朝政者,德不配位。这收拾山河的重任,别人做不得,阿兄若能做得,那······”

    桓秘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江山,自然就应该是阿兄的。

    桓温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现在只是你有这样的想法,还是说整个荆州都已有这般想法。”

    桓秘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不应该随口就说出来的,而且阿兄的态度一直以来也不是非常明确,这让他有一种说错话的感觉,赶忙拱手说道:

    “只是小弟一家之言,一家之言而已。”

    桓温的脸上,霎时流露出些失望的神色,他缓缓说道:

    “在荆州,没有听到其余的风声么?”

    桓秘想了想,说道:

    “有阿兄之威在,荆州世家一向老实本分,断无二心,所以阿兄放心便是。”

    桓温喃喃说道:

    “为兄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荆州世家老实本分,这桓温是坚决不会相信的,世家的那些弯弯绕,他很清楚,只不过在自己的威慑之下,这些世家便是做出来什么结党营私的事,也只能偷偷摸摸的而已。

    所以有时候桓温还是很羡慕杜英的。

    关中几乎没有世家势力的影响,这一间屋子被氐人彻底打扫干净,所以杜英可以敞开了折腾,而桓温却总是要顾及荆州世家的感受。

    更不要说,荆州的世家,可不只是本地的那些家族,还有之前从雍州迁过来的世家,经过几代人的发展,早就是鱼龙混杂、关系错综。

    或者换句话说,桓温其实是帮杜英承担了其所应该面临的雍州世家的压力。

    不过以那个家伙一向行事果决的性格,估计就算是关中有世家的话,恐怕也会被他快刀斩乱麻,直接收拾干净,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不说别的,自家那个直肠子的四弟,可不就变成了杜英手中的一把刀,帮他在凉州镇场子么?

    凉州世家,之前就因为想要通过是那把持军粮之类的举动让桓冲向他们低头,从而尽可能掌握这支兵马,结果最后却是桓冲率军杀回来,直接砍了一串脑袋,自此凉州世家方才意识到,桓冲并不是之前那些出自凉州世家,所以也愿意和凉州世家之间达成妥协的凉州将领。

    不过羡慕归羡慕,桓温自然也知道杜英做这些,自然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他还年轻,愿意折腾,也有胆子去折腾,可是桓温现在已经家大业大,如何折腾的起?

    现在桓温也只能走之前诸多此时代之枭雄称王称霸的老路子,展现自己的实力,通过手腕利诱拉拢世家,让世家们升起来从龙之心,从而将他推上那个位置。

    因此桓温想要知道,现在的荆州世家,是不是已经摸清了自己的想法,暗戳戳的已经有干一票的勇气。

    奈何桓秘显然平时根本没有关注这些,甚至有可能一些荆州世家可以放出来的风声,都被他给忽略了。

    再想一想,现在留守荆州的几个儿子,更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哪怕是之前桓温专门把长子桓熙叫到军中,手把手指导了一段时间,又把出身襄阳习家的习凿齿派到了桓熙的身边,自然也是期望能够构建起来一个桓家下一代和荆州世家之间相互沟通的渠道。

    就算是桓温想要走得那一步,在他这一代可能走不了,那也能够学魏武,帮下一代把一切基础都夯实好,到时候荆州世家向前一推,一切顺水推舟而已。

    可惜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番安排,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这让桓温失望之余,也只好对桓秘说道:

    “三弟能够稳住荆州,做的也不错了。”

    桓秘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奇怪的神情,岂止是做的不错,在他看来一个无比稳定且无人生乱的大后方,那就是对桓温最大的支持啊。

第一零九九章 两对兄弟

    可是到最后,桓秘却只从桓温那里得到了这么一个三分夸奖,七分安慰的评价,让他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桓温好像也看出来了桓秘的迟疑和诧异,同样有些无奈。

    看来自己对于这几个弟弟和子嗣真的是疏于管教,所以他们能不能成才全靠“自我修养”,很明显,桓秘和桓温现在的几个儿子一样,相比于桓豁和桓冲,差远了。

    但是这弟弟,总归是囫囵长成了,性格已定,有些也不太好改变,现在的桓温也没有办法手把手教他们,所以桓温只能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说道:

    “现在余觉得荆州反而有可能又成后顾之忧,所以早知道应该还是让三弟留在武昌比较好。”

    桓秘虽然政治嗅觉很低,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自然听出来桓温的话里并没有多少真正鼓励的意思,反而明摆着表达“不应该让你来前线给我拖后腿”的含义,这让桓秘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脸上神情也是微微黯淡。

    桓温叹了一口气,正想要宽慰桓秘几句,却不料桓秘霍然抬头,沉声说道:

    “阿兄,弟弟的确有顾虑不周、做事不妥之处,不过阿兄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只要还信得过余,余定然也会倾心为阿兄分忧。

    只可惜我们兄弟几个,天各一方,越来越难像是当年在建康府、寒门之下那般相互扶持了······”

    桓温原本要说的话被堵在喉咙中,他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锋锐,在桓秘身上扫过。

    显然,桓秘这句话是在影射此时还留在凉州不愿意返回中原,甚至反倒是和桓温暗中的敌人——杜英达成默契和共识的桓冲。

    在几个兄弟之中,桓温最重视的显然就是桓冲。

    一部分原因是桓冲年纪最小,所以一直随着桓温四处征战,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桓冲表现出来有异于桓豁和桓秘的更高军事才能,所以桓温稍加点拨,桓冲便能融会贯通、付诸实际。

    可是,现在桓冲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桓温的提携么?

    桓秘想要让桓温意识到,一个人有才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忠诚,和他一样的忠诚。

    桓温默然无声。

    当一个弟弟需要通过拉踩另一个弟弟来凸显其重要地位,向自己邀功的时候,桓温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掌握的权力,或许并不为很多人认可,但是也已经实打实的在这里。

    所以哪怕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也依然敬畏自己的权力、眼馋自己的地位,并且泛起来这种血脉联系已经阻挡不了的嫉妒。

    尤其是这种拉踩,显然都不能称之为竞争,单纯就是桓秘在变着花样表忠心。

    可是······

    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又为什么要表忠心呢?

    桓秘看桓温保持沉默,自己也跟着收住声音。

    良久之后,桓温方才喃喃说道:

    “都是骨肉兄弟······”

    桓秘打了一个激灵,强颜想要笑出来,可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报!”传令兵飞快行来,“涡水急报!”

    桓温径直伸手接过来,不由得展露笑意:

    “嘉宾做的不错,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缓缓摇了摇头:

    “兄弟,那也是一对儿兄弟······”

    撇过头看向桓秘,桓温好像最终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三弟,余思前想后,荆州或许仍旧是离不开你,所以恐怕还得辛苦你回去。”

    桓秘在看到战报的一刹那,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此时再听桓温之言,显然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朽木不可雕也,桓温俨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权力继承者,所以并不打算再把自己留在身边,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去和那些军中文武、桓温团体真正掌握实权的顶梁柱们打好关系。

    换而言之,这一次桓温把桓秘叫到身边,也等同于对桓秘的一次考察,但是很不幸,桓秘没有通过考核。

    在桓温看来,这样的弟弟,只会和谢万一样,成为给谢奕和谢安制造麻烦的人,甚至为了挽回他所造就的困局,做兄长的不得不以身涉险。

    与其留下这样的隐患,妨碍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反而因此被葬送——毕竟不是每个人的运气都好的和谢奕一样,在关中被击溃之后,白捡了杜英这么一个好女婿,现在在涡水被围之后又恰逢郗超劝动水师北上增援——桓温害怕自己会被桓秘拖累的成为重围之中的又一个谢奕,所以他选择防微杜渐。

    桓秘神色黯然,拱了拱手:

    “属下遵命。”

    此刻,桓温不把桓秘再当做兄弟,而是当做累赘,那么桓秘也就没有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他甚至都不再愿意和桓温并肩而行,微微放慢战马的速度,不知不觉就已经落后桓温几个身位,等到桓温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桓秘的身影已经隐没在身后的诸多随从部曲之中。

    “到底是谁先不把谁当兄弟的,真是难说······”人群之中的桓秘,望着桓温的背影,喃喃自语,“阿兄,好自为之。”

    虽然桓温只是行在道路一侧,道路另外一边尚且还空了出来,可是后面跃跃欲试的诸多人中,终归也没有人敢真正上前一步。

    桓温望着空荡荡的身边,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自己尚且还没有走到那个位置,孤家寡人的滋味却已经品尝到了。

    郗超空手套白狼,为他所取得的战果,也不足以让桓温高兴了。

    战功,终归是可以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可是有一些感情,断裂了、失去了,便再也难以修复。

    ——————————————-

    谢奕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谢万,行在军中,看望伤兵。

    连日的奔波,让谢万看上去已经非常疲惫,如果不是谢奕生拉硬拽,他早就已经软瘫在地上。

    曾经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哪里受得了如此剧烈的战场杀伐?

    可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谢奕就督促,或者亲自上手拽着他,走遍军营的大小角落。

    这是谢万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现在的他,活像是考试不及格的学生在被老师拉着补课。

    往来的士卒,还有力气开口说话的,都认真的和谢奕行礼。

第一一零零章 阿兄,话莫说满

    即使是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兵,在看到谢奕的时候,眼睛中也难免绽放出些许光彩。

    在这些谢家部曲眼中,率领骑兵冲杀重围之中、化解鲜卑人集结起来的攻势的,是谢奕。

    又在王师反击的时候身先士卒的,是谢奕。

    在鲜卑人骑兵杀到时又亲身断后,掩护所有将士顺利撤入壁垒的,还是谢奕。

    可以说,这位从未在谢家部曲们面前露面过的谢家家主,通过一天的表现就征服了在场的所有将士。

    他们愿意追随这样的统帅而战,尤其是当对方的身份于他们而言也合情合理的时候。

    这,才是谢家家主该有的风姿。

    谢奕松开手,谢万脚步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扑倒在地上。

    对着几名士卒拱手还礼之后,谢奕方才看向谢万:

    “作何感想?”

    谢万却只是沉默,他的目光在那些士卒们身上扫过,现在的他,显然已经很清楚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可是他仍然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些将士们既然是谢家的部曲,那么本就应该为谢家子弟所作出的决定而战,乃至战死,他们选择相信了谢家,那就不应该期待着谢家的道歉,谢家给他们发放军饷,也就买断了他们的生命,从生到死,都应该没有怨言。

    谢奕看着一言不发的谢万,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环顾一圈,叹息道:

    “万石,你回去吧。”

    谢万豁然抬起头,紧紧盯着谢奕:

    “回?回哪里?”

    “回寿春吧。”谢奕伸手给他整了整衣襟,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不想在寿春停留的话,那就回建康,三弟不会真的责怪你的。让你前来两淮······或许他也有用人之错。

    这军中,本来就不适合你,朝堂,或许才应该是你一展宏图的地方。”

    谢万顿时皱紧眉头:

    “阿兄,所以余返回建康府,那这些兵马么?”

    谢奕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谢万就已经抢先说道:

    “阿兄是不是认识错了什么事?

    这些兵马,都是堂兄在淮南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换而言之,这些应该都是陈郡谢氏在淮南的部曲。

    阿兄虽然是谢家家主,可是这些年,甚至连建康府都没有回过,在外漂泊、在外征战,可曾把自己真的当做谢家的家主?

    甚至阿兄之前是担任征西将军行军司马,是在为大司马而战,如今担任关中杜都督的行军司马,则是为关中而战。

    大司马也好,杜都督也罢,这两位现在秉持着什么心态,阿兄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既然如此,那阿兄其实已经站在了朝廷的对面,是我们陈郡谢氏的敌人,只不过现在各方都还维持着现状、共克强敌,所以谢家上下也还愿意承认阿兄这个基本没有什么作用的谢家家主之位罢了。

    但一旦鲜卑人被击退,之后各方开战呢?阿兄又应当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谢万已经愈发激动,伸手指着逐渐向这边聚集的诸多士卒说道:

    “阿兄怎么选择,我们不管,因为你是兄长,纵然多年未曾还家,你也是家中长兄,对我们兄弟几个甚至还有抚养之恩,所以我们尊你、重你,但是不代表这一支为了保护陈郡谢氏、为了朝廷而战的军队,可以这样拱手让给阿兄!

    总有一天,我们可能要分道扬镳的,而这时堂兄的心血,余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心血被阿兄拱手送给关中!”

    谢万每说一句,谢奕的脸色就阴沉几分,当谢万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攥紧拳头,声色俱厉的时候,谢奕已经忍不住扬起来手。

    但谢万这一次没有畏惧和退缩,直接向前探头:

    “和阿兄争执,本来就于礼不合,所以阿兄尽管打吧!”

    可是看着刚刚说出这么一番话、已经变得完全陌生的弟弟,谢奕的手颤抖着,却最终还是一跺脚,将手收了回来,他喃喃说道:

    “万石你说得对,于这个家,余的确亏欠良多······”

    谢万的眼眸之中露出来一丝亮光,然而谢奕接着正色说道:

    “但你们想要让这一支军队维护的,是谢家的地位,可是余相信,阿兄当时收拢北地流民的时候,绝对不是单纯这么想的。”

    谢尚的一生,都在前线奔走,出身文人世家的他却活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武将,并且他的这些行为也深刻的影响了谢奕,让谢奕走上了和谢尚一样的道路。

    因此谢奕坚信,阿兄的想法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维护谢家,有太多的方法,在朝堂上的崭露头角往往比在外手握重兵、平遭猜忌来的有用。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越聚越多的士卒,也看到了何谦、高衡和郗超等人都听闻声音聚拢过来,也感受到这些将士们或是炙热,或是疑惑,或是期待等等的目光全部都汇聚在自己的身上:

    “这支军队的组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这些南下的流民百姓们,能够重返故土。

    保卫一家一户之权位,而需要组建上万之兵马,何其谬也?这是余之堂兄、镇西将军所不会为,也不愿为之举。

    所以余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带着这支军队,扫灭群胡、威震北方,告诉所有侵占我们故土的胡人,只要你我汉家男儿还未死绝,那么就永远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说罢,谢奕瞥了一眼谢万,淡淡说道:

    “将这么一支凝聚着镇西将军心血、汇聚着淮南无数南下北地百姓之期望的军队,用在内斗上,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万的神情变幻,此时他也有一丝丝的后悔,刚刚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场合,现在这一道道目光看向谢奕,满满的都是热忱和激动,谢奕的字字句句,显然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相比之下,谢万对这支军队的影响力,现在已经完全变成负的了,又如何能够和谢奕的地位相抗衡?

    但是他仍然勉强支撑着自己,直面谢奕的灼灼目光,缓缓说道:

    “阿兄······话莫要说满,否则可能会后悔的。说不定有那么一天,兄弟阋墙,于你我是,于这支军队和朝廷,亦是。”

第一一零一章 会成为杜英的刀

    这话说出来,自然就等于兄弟之间已经完全撕破脸皮了。

    谢万索性也破罐子破摔,挑衅似的看向默然不语的何谦和高衡等人,大概是想要提醒他们,不要忘了,到底是谁把你们从微末提拔起来的。

    而镇西将军所要守护的,又是什么?

    不管是谢家,还是朝廷,总归不可能是杜英杜仲渊!

    谢奕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脸上的神情一样复杂:

    “其实不只是这支军队,包括余,也不会对朝廷有任何不敬之举,仲渊当初就明确的向余说过,潮生潮灭、豪杰走马,这都是世事常情。

    余如果不想参与,就不需要参与。现在这支军队也一样,余可以向会稽王和三弟保证,兵锋将会永远向北。”

    说罢,他看也不看谢万,径直向前行去,声音低沉,显然因为刚刚的兄弟争执而心情很差:

    “该看的都看了,该听的都听了,如果觉得奕之所言,有不对的,那么现在尽可以离开,余还是可以请动几艘小船送你们南下的。

    若是觉得还有几分可取之处,那么现在就各做各的一份事去,鲜卑人只是暂时停止了进攻,并不是就不来了,聚在这里想要做甚?!”

    谢奕的声音提起来,让高衡和何谦等人打了一个激灵,纷纷拱手,果断的招呼手下告退。

    而他们的这个行为,自然也等于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对谢奕的无条件支持。

    一直等着高衡和何谦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站出来缓和一些气氛的谢万,脸上顿时露出浓浓失望之色,没想到这些家伙······

    这让谢万有一种无力感,缓缓跪倒在地。

    自此,他已经很清楚,三兄交代给自己的任务,算是彻底玩砸了。

    这支军队虽然侥幸没有丢在涡口,可是还是不再归属于朝廷指挥。

    阿兄,为何要如此?!

    此时的谢万,犹然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去意识,自己在整个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也因此,在谢万的身边,并没有人伸手搀扶。

    将领们匆匆行过,高声呼喊着、下达命令,士卒们仓促奔走,除了密集的脚步声之外别无他声。

    所有人,好像都无视了谢万。

    他们曾经信任,甚至无条件服从谢万的指令,而谢万也差点儿把他们陷入死地,镇西将军的恩情,他们已经用之前的死战报答,而现在,正如谢奕所说,他们还有想要战胜的敌人,还有想要返回的故土。

    跟着谢万,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实现这样的梦想。

    而跟着谢奕,或许此生真的有这种可能。

    相比于那些从小就是世家家仆、家奴出身的世家部曲,他们感念谢尚的恩情,但是绝对不是无情的机器,只会听从谢家的命令。

    内斗,他们不感兴趣也不想。

    还乡,才是他们的追求。

    所以他们不是行尸走肉,他们愿意追随真正能够带着他们实现梦想的人而战。

    细细密密的脚步声中,郗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谢万的身边,他微微一笑,伸出手。

    谢万豁然抬起头,捕捉到了郗超嘴角边的笑容。

    这让谢万忍不住冷冷说道:

    “想笑就笑吧,没什么好遮掩的。”

    郗超的笑容顿时又一次浮现。

    谢万:······

    你还真笑啊?

    郗超似乎听出来了他的心声,不由得一摊手,明明是你让我笑的,而他接着开口说道:

    “有的时候,身不由己······”

    谢万撇了撇嘴,正想要回敬一声,说什么玄之又玄的话,这个道理难道我不明白么?

    不过他旋即意识到什么,可是郗超好似根本不给谢万和他交流的机会,施施然走开,转眼就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之中。

    谢万不由得攥紧拳头。

    身不由己,若是阿兄也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那么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又有什么意义?

    归根结底,他也不过只是关中的一名将领而已,杜仲渊最终想要走向何方,还轮不到阿兄说了算。

    但是现在的谢万,对于这个结局已经无能为力,所以他看着那些匆忙的士卒们,心中忍不住怒骂一声:

    这些愚昧的人们!

    早晚有一天,你们还是会成为杜仲渊手中的刀!

    ————————————-

    桓温正在快马加鞭的赶往涡水战场,之前在刘建的率领之下割裂出来的那些两淮王师,此时也正在涡口,于刘牢之的指挥下构筑壁垒,这里将会是阻挡鲜卑人南下的第二道防线。

    而两淮水师则穿梭在涡水之上,成为王师两处壁垒之间最通畅的联络渠道。

    在整个涡水东岸,鲜卑人的骑兵肆意奔驰,已经完全切断了两路王师在岸上的联系渠道。

    鲜卑其余各路兵马也逐渐向涡水汇聚,从涡水西岸南下的慕容恪兵败,作为前锋的慕容军也损失惨重,这让御驾亲征的慕容儁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来证明自己此次南征,并不是自不量力之举。

    尤其是王师已经在河洛搅风搅雨,如果不是青州、邺城等地还留有足够的兵马,现在王师应该已经跑到邺城城下耀武扬威了,所以这更给慕容儁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王师在谋求一场决战,避免战事就这么一直拖下去、迟则生变,而这也正中鲜卑人下怀。

    而相比于行军快速的桓温,原本行在桓温北面的杜英,桓温已经有整整一日没有收到消息了。

    杜英和桓温之间,虽然不至于直接刀兵相见,但是显然已经摆明了不对付,所以两个人也没有多交换消息、齐心协力的意思。

    因此桓温不知道,此时的杜英其实距离他的家乡已经很近。

    涡水东岸,涡水的流向是西北向东南,这就意味着在北侧的杜英相比于在南侧的桓温,更快抵达涡水岸边。

    渡过涡水的过程也没有受到多少阻拦,鲜卑人现在都在向慕容儁圣驾所在的地方汇聚,而根据他们的情报和潜意识之中的认知,王师兵马肯定也云集此地,所以断然不会想到,竟然还有一支万余人的兵马,会选择在远离战场的龙亢郡渡过涡水。

    “距离龙亢郡城还有多远?”杜英看着正在艰难搬运重甲的将士们,也挽起袖子上前帮着一起推动陷入河滩软泥之中的大车,不忘回头问随着中军一起行动的蒋安。

第一一零二章 好似一切回到开始

    蒋安和诸多亲卫也都跟着上前帮忙,将士们发出整齐的号子,把大车从河岸上推出来。

    杜英拍了拍手,呼了一口气,一切好像都是自己理所应当要做的。

    将士们对着杜英拱手行了一礼,抓紧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都督或许可以不这样做,但是都督还是选择做了,所以他们应该向都督表示感谢,至于这感谢,显然不只是落在现在的拱手行礼上,还落在战场上刀兵相见时的悍不畏死上。

    都督一视同仁,而我以死报之。

    蒋安也跟着随意的在衣袍上擦了擦手,说道:

    “也就是七八里地的样子,晚上之前肯定能赶到。”

    “鲜卑人的兵马布防弄清楚了么?”

    “人数不多。”这一次回答的是殷举,“大概一千余人。此地也不算鲜卑人转运粮草的枢纽,自两淮水师北上、鲜卑右翼兵败都督手下之后,鲜卑人也不敢使用涡水转运粮草了,改为使用岁水。”

    杜英看了一眼阴暗的天色,打趣道:

    “看来我们在下蔡的这一战打的还不错,至少现在为我们解决了一些麻烦。”

    “但是,都督打算直接进攻龙亢郡?”蒋安忍不住问道,“现在的战场既然已经确定在涡水,各方兵马都云集于此,天下目光也必定要汇聚此地,必然会有一场大战爆发。

    而只要王师能够取胜,那么就将会是挽狂澜于既倒、拯救江左于危难之中的大功臣。

    如今都督不前往涡水主战场,岂不是就等于把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拱手让给大司马么?”

    杜英笑道:

    “这一场战斗,注定了会是一场苦战和恶战,所以大司马想要去打,就让他去打。

    打赢了,大司马虽然有了名声,但是麾下兵马死伤惨重之下,恐怕会露出来很多破绽,到时候朝廷明面上会和大司马虚与委蛇,但是背地里肯定会有了更多和大司马刀兵相见的底气。

    而若是打输了,那么大司马必然会大伤元气,更是直接跌落神坛,朝廷怕是会刀剑并举、落井下石。

    无论赢了还是输了,对大司马来说都不见得能够拿到实际的好处,顶多也就是给自家人更多的信心而已。”

    “什么信心?”蒋安下意识的问道。

    杜英瞥了一眼殷举,殷举会意,解释道:

    “大司马已经不只是一次暗中试探荆州世家的态度,甚至试探的多了,就连六扇门在荆州的暗桩都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显然大司马已经愈发急不可耐,至少他已经不满足于屈居荆蜀,想要缔造出来如同魏武那样的事业。

    比如······加九锡什么的。”

    大司马虽然基本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但是和大司马并肩的,至少还有司空、司徒之类,还有一个会稽王。

    大司马有很多,桓温俨然不会满足于此,他想要的,还更多。

    所以他需要荆蜀世家从明面上支持自己、为自己发声,然而很明显,荆州世家到现在仍然还在观望,面对大司马的试探迟迟没有明确表态。

    “这倒也不怪荆州各家谨慎。”杜英笑着说道,“之前有王敦直接起兵造反,结果功败垂成,之后的陶家和庾家轮流坐镇荆州,或许不能算是朝廷的忠志之士吧,但是至少也没有一问鼎之轻重的心思。

    这自然就很难让荆州各家升起来簇拥一个人登上那个位置的决心,既是因为他们失败过,也是因为他们习惯于现状也已一两代人了。

    所以荆州世家们担心一旦错付,少不得要有一代人直接重新投胎,慎重也在情理之中。

    大司马着急想要一场大胜,自然也是为了提振荆州人心。

    而对于我们来说,一场可能牺牲很大的胜利,不要也罢,关中现在更需要的是尽快从鲜卑人手中获得实打实的好处。

    比如土地,比如人丁······

    至于这场战斗所带来的风险,这场胜利所带来的牺牲,以及之后可能会引起的朝廷猜忌和防备,都不是现在的我们所想承担或者之后所想去应对的。”

    蒋安和殷举心照不宣。

    现在大家和朝廷联手,可是朝廷摆明了也应该没有真的把他们当做忠臣,一旦找到机会,背后捅刀子是必然的,对朝廷,与其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倒不如先保持距离。

    杜英伸手指了指远处:

    “龙亢郡地处涡水和岁水之间,鲜卑人一旦在涡水兵败,那么后退之路总共就只有两条,一条是直接向北,走龙亢郡撤退到青州,另外一条便是向东渡过岁水,再走彭城撤退。

    而一旦大司马衔尾追杀,那么渡过岁水对于鲜卑人来说就将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淮水师会溯流而上,王师也会半渡而击,或者鲜卑人将会被迫背水迎战。

    奈何慕容儁自己也应该清楚,鲜卑兵马根本不是那一支能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精兵,他自己大概也不是兵仙······”

    殷举还是忍不住打断杜英:

    “少主,这个······确实不一定,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慕容儁对自己应当还是颇有信心的。”

    杜英和蒋安都是无奈对视一眼。

    有时候,不担心对手太强大,而是担心对手普通而自信,这反而会让他们做出来一些有悖于常理的操作。

    已经跟上杜英思路的蒋安,此时颔首说道:

    “鲜卑人会不会失败,尚且还不得知,大司马和慕容儁都非常人,但是都督说的对,龙亢沟通南北的重要位置,不管鲜卑人和大司马孰胜孰负,我们都要先拿下来。”

    杜英有些奇怪的看着舆图,笑道:

    “没有想到,命运弄人,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对龙亢郡的争夺上。”

    蒋安也恍然想起来,在王师刚刚渡过颖水的时候,杜英就把目光落在龙亢郡上,想要夺取龙亢郡,将鲜卑兵马拦腰切断,或者直接把鲜卑人堵在龙亢郡以南。

    如今战局变幻了多次,一切都已经脱离了杜英和参谋司的预想。

    结果不曾料到,到头来,杜英还是在攻打龙亢郡。

    好似一切都回到了开始。

    杜英的心里闪过了一丝念头,感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这念头一闪而逝,终究没有捕捉到。

第一一零三章 都督的想法是对的

    蒋安看杜英有些茫然,不由得笑了一声:

    “虽是造化弄人,但也说明,命中注定,都督要进入这龙亢郡。”

    大家说话之间,龙亢郡已经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甚至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原野上移动的几个黑点,那是王师骑兵正在绞杀逃散的鲜卑斥候。

    杜英策马行上山坡,周随和任渠已并肩行来,两个人凑的很近,衣甲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可是就是这般互不相让,似乎谁都不愿意让对方先行到杜英的身边,哪怕只是半步。

    杜英自然看出了这两个家伙的小心思,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基情四射的,想要干什么?”

    周随和任渠自然听不懂杜英话里深一层的调侃,周随终归还是动作更快一步,抢先拱手说道:

    “属下愿为先登!”

    杜英自然知道这两个家伙在之前的上蔡之战中没有打过瘾,那场夜间的战斗,甲骑和甲士轮番“伺候”鲜卑人,让慕容恪溃不成军,但是真正起到作用的这些甲士,顶多算是单兵的强悍,俨然很难说是周随或者任渠指挥有方。

    所以一场大胜,在指挥上功劳最大的,除了杜英之外大概都要轮到陆唐了。

    他们两个人自然想要立功。

    杜英不由得指了指龙亢郡:

    “根据线报,城中守军不过千余,你们这是正着想要吃软柿子?”

    周随和任渠顿时涨红了脸,想要解释,硬骨头我们现在不也没得吃么?

    杜英则一摆手,不再打趣他们两个,正色说道:

    “龙亢守军虽然不多,但是余所想要的,是尽快拿下城池,所以这其实也是一块硬骨头,从时间上来说的硬骨头!”

    周随和任渠神情都是肃然。

    “为了以防万一,余要求你们同时率众发起进攻、尽快攻破城池,务必在明日天亮之前,把王师的旗帜插在城头。”杜英径直说道。

    这一次轮到他们两个有点儿犹豫了,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殷举的身上,好像在问:

    这情报到底准确不准确,一天的时间攻下一处郡城,这样的军令状,我们也有点儿不敢立。

    殷举沉声说道:

    “城中兵马的确应该只有这么多,但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兵马会在这两日赶到战场。”

    “余不想听到‘应该’。”杜英径直说道,也说出来了周随等人的心声。

    殷举赶忙一拱手:

    “属下可以肯定。”

    杜英这才点头:

    “任何鲜卑援兵,由余亲自率军阻拦,你们尽管放心攻城。”

    “属下遵命!”这一次,周随两人再没有犹疑。

    等他们告辞而去,杜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一旦我们拿下龙亢,切断了鲜卑人的后路,鲜卑人必定会反扑,尤其是到现在,我们已经探明行踪的鲜卑兵马,无外乎慕容恪、慕容军以及慕容儁亲自率领的,另外还有多名慕容家的将领没有露面,他们又在哪里,岁水、睢水,还是······我们的北方?”

    鲜卑人是以一个个部族为立足根基的,所以这些慕容家成名已久的将领们,基本上都有自己固定的兵马部曲,以这大概六七千的鲜卑步骑为中心,再裹挟一些临时调派或者抓来的丁壮,凑够一两万人,便是一路兵马。

    这样的一路兵马有着极高的自主性,拉出来就是合格的偏师,这也是鲜卑人在之前平定河北的立国之战中,能够敏锐地把握到战机,并且一路路兵马时而分开突进,时而密切配合、左右夹攻,从而接连击败河北群雄的原因。

    所以杜英也在时刻关注鲜卑仍未露面的其余将领之踪迹,毕竟他们麾下的万余兵马也可以成为破局的关键,尤其是这其中还有慕容垂这种在历史上也是真正一方霸主的人物。

    “慕容恪如今收拢残兵,在涡水以北,至少是已经明确的敌人。”蒋安也开动脑筋,“而如果鲜卑还在龙亢以北布置有重兵的话,恐怕早就已经让慕容恪率领残兵南下配合其中军行动。

    毕竟慕容恪这已经被打残的兵马,士气低落,也不应该继续放在涡水以北。

    又或者还有一路强军,慕容恪正好接替其防守之责,而其已南下并且和我军遭遇才是。

    既然慕容恪未动,也没有其余兵马南下,那应当可以说明,在龙亢左近,应当已无鲜卑其余兵马。”

    想到这里,蒋安的脸色也忍不住变了变:

    “或许都督一开始的想法也还是对的。”

    杜英也恍然意识到,方才自己觉得想要捕捉却又没有捉到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样子,自己又如此顺利的率军杀到了龙亢,那么说明什么?

    显然说明鲜卑人的排兵布阵,虽然和自己一开始预料的有所不同,但是远没有不同到一切都推翻的地步!

    鲜卑人的中军是沿着涡水南下,但是鲜卑人的左翼,或许仍然还远在岁水以东,沿着睢水南下!

    所以现在鲜卑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马摆在龙亢郡。

    慕容儁这个家伙也在赌,赌王师会云集兵马,和他在涡水决战。

    因此他的后路,根本就是空荡荡的,只留下了诸如慕容恪的残兵这样的部队作为预备队而已。

    而且他也在赌,赌自己的这一番兵马调动,让王师错以为鲜卑人的主力,甚至全部的兵马应该都随着慕容儁行动。

    毕竟慕容儁是鲜卑人的皇帝,鲜卑人为了确保慕容儁的安危,定然会尽可能随驾而动,以及慕容儁为了能够集权、避免兵马大权落入其余人之手,也定然会尽可能掌握所有南下兵马。

    从这两个角度来说,很容易让人形成错觉,那就是鲜卑人的主力都在涡水。

    但若是在涡水的其实只有半数兵马,还有至少四五万人沿着睢水南下呢?

    这一路兵马若是直扑淮东,那么在两淮水师一样汇聚在淮西,甚至大部分船只都已经处于涡水之上的情况下,甚至淮东王师都缺少直接阻拦这支兵马渡过淮水行而有效的措施。

    更不要说朝廷在广陵布置的兵马本来就没有那么多。

    相比于淮西,淮东一路上多半是原野和滩涂,缺乏纵横割裂的原野的水网,是骑兵纵横的好去处,所以朝廷的防守重点本来就直接落在淮东纵深处的广陵,甚至在京口、瓜州一线屯集重兵。

第一一零四章 扼蛇之七寸

    但如今的淮东还不比后世,海岸线远没有那么靠东,广陵城北,泥淖滩涂诸多,所以运送粮草不方便。

    历次南下的北地兵马,倒也很少有走广陵一线的,而会选择跑到寿春来和王师硬碰硬,一旦拿下寿春,就能够占据一个让江左寝食难安的桥头堡。

    君不见,当年孙十万屡次大战合肥城,还不是因为寿春于江左的重要性。

    不能说是江左之七寸,却也是六点五寸的样子。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王师至少在淮东有所布防的情况。

    奈何现在······

    杜英有点儿怀疑淮东楚州和广陵的兵马是否能够挡得住鲜卑兵马,而且一旦鲜卑人渡过淮水,那么无论向南还是向西,他们就有了更大的腾挪空间。

    “不过朝廷在广陵到京口一线一直都布置有重兵,而且还有江上水师。”蒋安接着说道,显然这些时日以来,逐渐找到工作诀窍的六扇门,搜集消息的效率提升之后,蒋安所能获得的消息多了,自主思考能力也提升了不少,“为了保证京口万无一失,即使是上一次大司马率军横行姑孰,朝廷也没有动用这一路兵马。”

    “指挥京口守军的辅国将军,也不见得就会愿意率军前去阻拦大司马。”杜英摆了摆手说道。

    郗超是郗愔的儿子,在郗昙抱上关中的大腿之前甚至可以说是郗家翻身的最大希望,所以儿子从龙有望,对于郗愔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他又怎么可能会横加阻拦?

    蒋安无奈的笑了笑:

    “那倒也是,不过鲜卑人南下,辅国将军总归不会无动于衷吧,一旦让鲜卑人杀入江左,那对于朝廷将会是灭顶之灾。”

    杜英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挑了挑眉,总觉得好像有一丝思绪飞过,但是不管怎么抓都抓不住。

    “广陵,京口······”身在龙亢,但杜英的思绪已经飘飞到了淮东,“从广陵转而向西,可以进攻寿春,如果余是慕容儁的话,或许也很期望能够有一路兵马从后方牵制涡水的敌军,更迫使整个战场向南转移······

    不!”

    杜英很快又自我否定:

    “战场南移,则河网众多,水师往来将会更加方便,对鲜卑人来说并非什么好事,所以现在把战场预设在涡水,使王师北上,并且被迫只能依托水师能够到达的涡水沿岸作战,从而尽可能地发挥骑兵的优势,对于慕容儁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西进无用,那么大概只需要派遣些许兵马牵制······但慕容儁终归是要南下的,也不见得就想要在涡水一决胜负,毕竟从涡水到淮南,行军还需要几日,在此功夫内,淮南王师还能够重新集结,修筑壁垒,到时候鲜卑人少不得还得再一次进攻淮南防线。

    若是能够把战场设定在涡口之类的地方,击破王师之后便顺势直渡淮水、趁胜追击,使得王师没有回转集结之余地,好像才是能够突破淮南密布之河道的最佳选择。

    到时候河网通达,固然可以让水师穿梭来往,但是诸如寿春等雄城,周边还是陆地,一旦能够拿下这些城池,那么就可以逼迫王师转而不得不与其陆战······

    否则就会形成当初吴魏之间的僵局。与鲜卑人而言,如此做也不失为破局之法。”

    说到这里,杜英的声音顿住。

    缺少足够的讯息作为支撑,杜英的思绪自然格外凌乱。

    “尽快探明睢水方向的敌情吧,另外去信寿春,让阿羯他们小心为上。”

    一路偏师若是直接从淮东杀过来,也足够谢玄他们喝一壶的。

    殷举拱手应诺。

    杜英则看向眼前的城池,王师的进攻已经展开,可以看到先登城头的士卒正在城墙上和鲜卑人厮杀,王师的旗帜几次立上城头,可是最终还是被拔了出来。

    但明显能够看出来,鲜卑人的抵抗已经越来越弱,王师逐渐从多处城墙实现突破。

    毕竟这是数千人对千余人把守的城池发动的进攻,尤其是龙亢郡城规模还不算小且王师还是多路同时进攻的情况下,守军很难重点防御。

    而且王师也没有携带太多的攻城器械,在没有霹雳车等大型武备的支援下,任渠和周随索性一切从简,以登城云梯为主要进攻手段,随处都可以架设云梯,那么自然随处就可以成为主攻方向。

    这也导致人数不够的守军疲于奔命,处处起火之下,自然应对不暇。

    “扼蛇之七寸,广陵或者寿春,相当于朝廷的七寸不假,但是眼前这个龙亢郡,也相当于鲜卑人的七寸,余倒要看看,慕容儁的七寸被抓住,其会作何感想。”杜英冷声说道,“传令,尽快攻城,不惜一切代价!”

    淮南的战事,若是真的爆发,那杜英也只能说听天由命,毕竟他现在身在淮北,也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感觉,不过还好身在寿春的谢玄,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的把淮北这一战打得漂亮。

    尽可能让鲜卑人陷入重围,乃至于退无可退、全军覆没,俨然就很符合“漂亮”。

    “我军损失是否会太大?”蒋安赶忙说道。

    现在他们麾下也不过只有万余人而已,而且还是有一部分从许昌赶过来的兵马及时补充到队列中才能够保持住的这个人数。

    后续的援军应该还有两万的样子,当然,杜英还随时可以抽调河洛兵马南下,只不过河洛王师在河内和青州搅风搅雨,所带来的影响俨然还是很大的,所以杜英还是尽可能保持河洛王师行动的独立性。

    蒋安也明白杜英的打算,所以他认为杜英这个打法,可能会让王师在攻城的过程中承受太大的损失,得不偿失。

    杜英忍不住向北看去,喃喃说道:

    “余担心的,是慕容恪会杀过来······

    之前那一夜的进攻,我们打的其实是慕容恪的措手不及,以及慕容恪对于我军所装备之甲骑和甲士的不了解。

    甚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略略压低声音说道:

    “因为其对于纸甲并不了解,所以误认为都是一般无二的重甲。”

    蒋安的脸色也是沉了几分,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色。

第一一零五章 五郎一向运气好

    现在天气虽然有些阴沉,但是总胜过夜半时分,所以只要慕容恪不瞎,大概就能看出来王师甲骑之中存在猫腻。

    而且,按照现在这个天气的架势,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雨下来。

    “秋风已起啊。”杜英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突然没来由的如是说道。

    蒋安却明白过来,接了一句:

    “秋雨绵绵,路途泥泞。”

    轻骑尚且能够在绵绵秋雨之中驰骋,但是对所行路面有很大要求的甲骑,却很难做到,一旦秋雨无期、水浸湿的土层太深,那么甲骑踏在上面,便会直接下陷。

    更不要说那些纸甲,用水浸湿之后,倒是的确防御硬度大幅提升,可是如果被雨水不断地冲刷,那么早晚会变成纸浆随水而流,那就真的露馅了。

    所以杜英的着急,霎时间,蒋安也感同身受,他抓紧了佩刀,急促说道:

    “一旦秋雨下下来,而慕容恪趁机对我军发起进攻的话,那么我们将会被困在这远离其余王师的地方。

    拿下龙亢,势在必行,属下恳请都督将中军也派遣上去,事到如今,唯有尽快入城、构筑城防,才是要紧之举!

    一城之防,不在兵之多寡,而在城池防备是否完善。城池之用,本就在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所以我军早一步入城,则早一步可以修缮城防、打造更多的守城器械,以备不时之需。”

    杜英看了一眼蒋安,脸上倒是露出些欣赏的神色。

    蒋安生性谨慎,所以从性格上来说,和杜英这种“莽夫”其实并不是很合得来,这也导致很多情况下,杜英想着如何进攻,而蒋安则已经在考虑见好就收了。

    所以蒋安总是有一种跟不上杜英思路的感觉。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份谨慎,蒋安总是能够未雨绸缪,考虑到下一步如何善后,通俗易懂的说,就是杜英莽完之后怎么给他擦屁股。

    前方的城墙上,王师的旗帜已经逐渐立稳,杜英又看了一眼北方,还不等他下令,北方天际线上就已经隐约出现了黑点,向这边移动。

    杜英叹了一口气,自己所担心的,终归还是来了。

    王师渡过涡水,动作虽然快,但还是在行动已开始就被东岸游走的鲜卑斥候所发现,渡过涡水的王师虽然一路上绞杀了不少鲜卑斥候,可是这其中也难免有漏网之鱼,所以消息被传到龙亢以北休息整顿的慕容恪耳中,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恪自然也知道龙亢的重要性,所以抓紧派兵赶来增援。

    “是鲜卑骑兵!”蒋安神情一变。

    “速速列阵,面向敌骑,骑兵于外侧游走,准备牵制敌军,务必使其远离城池,甲骑的衣甲人员,尽快运送到城池下。”杜英显然早就做好了慕容恪会增援的心理准备,此时倒是从容了很多。

    既然是为了解龙亢之围,那么慕容恪的首要目的肯定是率军先撕开城外围困。

    “还好城中守军不多,否则内外夹击,也令人头疼。”杜英自言自语一声,同样飞快翻身上马,刚想要下令亲卫骑兵也跟着自己一起前往城墙下,身后突然响起疏雨的声音:

    “公子!”

    杜英回首,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是让你留在渡口督运后方粮食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杜英渡过涡水之后,率军急行向龙亢,所以还有大批粮草辎重留在后面,杜英让疏雨手持自己的令牌,在后督促押送尽快转运,所以杜英下意识的以为,粮草辎重的运输出事了?

    自己携带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多,不过好在那天夜里一场大战,倒是从慕容恪手中缴获了不少,而且还有慕容恪携带的一些小型投石机,倒也不算笨重,跟着粮草车队一起走正合适,如今这些要是一股脑的又落回慕容恪的手中,那么王师真的要断粮了。

    疏雨微微让开身位,杜英这才发现跟在疏雨身后的还有自己的一个“老熟人”。

    谢石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正色说道:

    “秘书郎、奉旨监军谢石,押送粮草北上增援王师各部,参见都督!”

    说完这话,谢石长松了一口气,心头的一块大石好似就此落地。

    自家那个坑叔叔的侄儿,交代下来的任务,也算是囫囵完成了,这其中,给刘建留的粮食,正好补足了水师所需,让刘建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拔师北上,间接促成了如今双方混战涡水的局势,直接救了谢奕和谢万这两个自家老哥一命。

    而桓温跑得太快,谢石这一路北上只遇到了桓温殿后的一些斥候,便顺水推舟只留了几辆大车的粮食给他们,剩下的便全部带着北上,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杜英。

    从个人好恶来论,谢石当初跟着王羲之北上长安,对手是桓温,所以当时对杜英就没有太大的敌意,大家勉强还算相处融洽,因而谢石在情感上自然也愿意把粮草多给杜英一些。

    说到底,这也是谢家的女婿,实打实的自家人嘛!

    而从此次任务的性质上来说,谢玄本来就是想要让谢石给杜英补充粮草,刘建和桓温都只是谢玄表示一视同仁而顺带而已,所以谢石多给杜英塞点儿,到时候侄儿满意了,也不至于继续坑害自己。

    这一路带着粮草车队走来,那自然是提心吊胆,既担心找不到王师,白走一遭,又担心王师兵败,或者遭遇迂回奇袭的鲜卑兵马、损失惨重。

    也就是谢石这几年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算是历练了出来,换做寻常世家子弟,恐怕根本就不敢接下来这个差事。

    懦夫就懦夫吧,这种稍有不慎就形同送命的任务,不要也罢。

    更遑论形如谢石这般,还跑到刘建的中军大帐把人家骂了一顿。

    杜英虽然不知道谢石这一路走来的提心吊胆和慷慨陈词,但是能够在这最前线,甚至算敌后的地方遇到谢石,也让杜英感慨,这家伙的胆子也真是不小。

    当然,胆大的人,一直浪,一直不出事,那就说明其还具备一个优点:

    运气好!

    杜英仍还记得,谢奕评价自己的几个弟弟的时候,对谢据的英年早逝惋惜不已,对谢安的积厚薄发赞赏有加,对谢万的狂妄自大忧心忡忡,而提到谢石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句:

    毒疮自愈,五郎一向运气好。

第一一零六章 称一声“五叔”

    杜英很清楚,历史上的谢石其实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就是作为谢玄的副手参与了淝水之战。

    可是一场淝水,足够他名传千古了。

    至于那些史书上也语焉不详的举止作风问题、世家纨绔痕迹,大家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

    “秘书郎一路跋涉,辛苦了。”杜英匆匆说道,“大战在即,不能好生招待秘书郎,秘书郎莫要见怪。”

    此时的谢石,也一样披甲,他伸手抽出刀,朗声说道:

    “大丈夫当上阵厮杀、以血报国,推杯换盏、言笑晏晏,非大敌当前而男儿所应为也!若是都督不嫌弃,余愿为都督马前卒,随都督迎敌!”

    这种豪言壮语,谁都能说,谢石有心了就可以了,杜英顺着他流露出来的情绪说道:

    “秘书郎豪情万丈,乃我辈中人!

    秘书郎为阿元的叔父,余便不跟秘书郎客气,随着阿元称呼一声‘五叔’,秘书郎以为如何?”

    谢石自然是受宠若惊,他身为朝廷秘书郎,哪怕是现在顶着一个监军的名号,显然也不足以和杜英这个封疆大吏、三州都督相提并论,更何况朝廷的监军,说得好像就跟关中兵马会承认一样,人家眼里有的就只有自家都督。

    因此在军中,自然只有谢石居于下位并且向杜英行礼的份儿。

    现在杜英以家族辈分称呼之,自然就等于把谢石的地位抬高了,谢石就算不敢以长辈自居,但是和杜英平起平坐还是说得过去的。

    这让谢石忍不住多看了杜英一眼,有些好奇,杜都督这般突然和自己套近乎,意在何处?

    莫不是借此机会向江左王谢各家示好,拉近关系?

    对此,谢石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打算的,此次北上,三哥也意识到四哥可能闯了大祸,所以让自己匆匆前来,一切便宜行事,并没有来得及多交代什么,以至于谢石现在也不能确定谢安的心中所想。

    但是就他本人来说,杜英作为谢家女婿,愿意和谢家搞好关系,自然是愿意见到的,至少现在这涡水战场的局势,一下子又变得简单起来了。

    若真如此的话,渐渐地,谢石的心中也升起来一些别样的心思。

    半数王师都在我们这个团体的掌握之下,说不定······

    至于最后是谁走到那个位置上,其实也不打紧,皇亲国戚,大家的好处都不少就是了,走的越高,所承担的压力和风险也越大,最后拿到的好处却不一定最多,不见得就是好事。

    君臣之别,在这个世家几乎要把皇权架空的时代,还真的没有那么明显,毕竟当初司马氏可是连“王与马,共天下”这种话能都说出来,所以谢石会有这种想法也不见怪。

    “余为家中同辈最少,让都督称呼一声‘叔父’,实在是托大了。”谢石客客气气的说道,对于这个手握大权的本家女婿,他还是谦虚一些好。

    杜英大概也看出来了谢石的心思,他扬起马鞭指着前方问道:

    “那五叔觉得眼前的战局,会如何变化?”

    谢石可能能力不出众,但是运气是真的好,运气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所以杜英还真的想听一听谢石对战局的见解。

    尤其是谢石从南方而来,所了解的消息和杜英一直待在淮北所知道的必然有所不同,看法自然也会迥异。

    谢石却张了张嘴,他紧赶慢赶跑到战场,就是为了把粮草尽快交给杜英,既避免王师打着打着没有粮草了,直接甩锅给自己,到时候郗昙这家伙又要在朝堂上大放厥词,王谢各家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架得住这家伙喷吐沫星子?

    也是担心自己那个握着寿春后方大权、古灵精怪的侄儿坑害自己,所以早干完、早交差。

    现在涡水战局已经稳定,无论是前往别处战场,还是返回建康府,反正谢石不是很想留在这个自己时时处处都有可能被坑害的战场上。

    所以他对眼前的战事为何发生都不了解,能有什么看法?

    可是看杜英的目光之中,似有几分期待,几分好奇,大概是有考验谢石急智的意思,谢石也定了定神,缓声说道:

    “余自从建康而来,舟车仓促,与淮北战事所知确实不多,但从整个两淮战局来看,慕容儁虽引动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但这十万兵马,并不锋锐,否则也不会接连受挫。

    王师虽强悍,但是孤军于荒野之上力挫鲜卑步骑,且是以少胜多,都督应该也会觉得胜利来得有些轻松吧?”

    杜英挑了挑眉,恰在此时,前方杀声四起,王师轻骑已经和当先扑向龙亢郡城,意图撕开城外包围的鲜卑骑兵战到一起,双方你追我赶,在旷野上一前一后奔走,鲜卑骑兵在发现王师步骑配合默契之后,便没有了强行破围之意,只是四下游走,好似在牵制王师骑兵,但也印证了谢石方才所言,鲜卑人的锋芒并不锐利。

    大概是因为他们之前被杜英打怕了,又大概是因为······他们本身就算不得精锐。

    这倒是在杜英的意料之中,因为根据情报,最能征善战的慕容垂应该并不在涡水军中,所以其所在的位置,无外乎淮东,又或者留镇邺城。

    淮东?

    之前和蒋安之间关于淮东的讨论泛上心头,这自然让杜英霎时间有了些不好的预想。

    莫非慕容垂率军前往淮东了?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鲜卑人把进攻的矛头放在了淮东,甚至慕容儁亲自率领的中军,都只是诱饵。

    慕容儁胆子这么大?

    而且······慕容儁以自己为诱饵,却想要成就慕容垂的丰功伟绩——这功绩可能会上升为平灭一国或者至少是主宰一处战场的程度——这简直就是想要把慕容垂推到功高震主的位置上啊。

    纵然慕容儁生下来就是慕容家世子,也不可能连这点儿防范之心都没有。毕竟现在慕容垂在鲜卑人之中的声望已经不低,根据俘虏交代以及六扇门调查结果,慕容恪和慕容军等领兵将领对其颇为推崇。

    杜英只觉得眼前的局势形如迷雾,自己的思绪也是纷如乱麻,看来也只能等入了龙亢之后,把所有的可能都列举成条条框框,然后让参谋司根据不同的可能一点点梳理了。

第一一零七章 只想入城慕容恪

    不过至少谢石的说法,给了杜英一些新的思路。

    谢石倒是以此为缓冲,也算是急中生智,对眼前的这场战斗有了些看法:

    “慕容恪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急迫。”

    好像是从自己的思绪之中寻觅出来了什么,谢石喃喃说道:

    “或许······慕容恪是真的大伤元气了。”

    杜英皱了皱眉,如此说来,在那天晚上的一场激战之后,慕容恪应该是没有从慕容儁那里得到多少兵马粮草补给,所以其所统率的还是之前的那些残兵败将,士气低落之余,自然也不敢贸然接战,尤其是他们还没有弄清楚,王师手中的甲骑和甲士到底有多少。

    按理说,慕容恪的任务应该是保护从龙亢郡到青州的鲜卑后方粮草运输安全,还得提防河洛、许昌一线的王师向鲜卑军队的侧后方发起进攻,所以慕容恪在下蔡之战中损失惨重,收拢的残兵败将顶多万余,且士气低落,经过短暂的休整,显然也不足以应对王师的进攻。

    易位而处,杜英是一定会给慕容恪补充兵员、提振士气的,否则这种不堪一击的军队,纵然主将还有斗志,也无法让将士们奋起杀敌之心。

    而慕容儁没有那么做,说明什么?

    是他对慕容恪失了信任,还是龙亢郡对于鲜卑人来说其实没有舆图上展现出来的那么重要,又或者鲜卑人也已经没有了充足的兵马,所以甚至都很难为自己重要的后路留足士卒?

    更或者,这一切其实只是杜英想多了,慕容儁并不觉得会有王师前来进攻龙亢郡,所以只是留下来慕容恪就足够了?

    杜英犹豫之间,鲜卑步卒也已经逼近城外,他们甚至没有去招惹围城的王师,反而主动向着王师中军所在的位置行来。

    杜英挑了挑眉,看向谢石: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军中行事,也遵循于此的话,或许有失偏颇,但是也不见得不好用,尤其是眼前······”

    谢石好像意识到什么,郑重点了点头:

    “抓来一些俘虏,的确能问的清楚些。”

    战马飞驰,王师步骑随着杜英的将旗而动,虽然中军人数不过三四千,可是奔走之间,气势已不亚于千军万马。

    寒芒乍现,陌刀队已经越众而出。

    马蹄飞踏,杜英带着亲卫骑直接从步卒之中行出,绕到侧翼,宛如一把利刃,从刀鞘中微微抽出,寻觅着敌人的破绽,蓄势待发。

    慕容恪大概也察觉到了眼前这支王师,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张开的嘴里都是利齿,所以决不可被其缠住,所以索性带着兵马转而向龙亢方向移动。

    跑,跑了?

    这是很多王师将领们一刹那心中浮现出来的想法。

    他们之前所遇到的胡人,无一不是骁勇悍战之辈,打起仗来一向是莽撞的向前冲锋、不死不休,很少有看到一见势头不妙,转身就跑的。

    什么时候胡人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过不得不说,慕容恪的这一手识时务者为俊杰,却让原本蓄势待发的王师,恍如一拳头直接砸在了棉花上,明明是他们为了防御而先摆出进攻的架势,却没有想到把进攻的一方直接吓跑了。

    “从北侧迂回。”杜英大概也看出来了慕容恪的想法。

    既然不能也不愿和王师硬碰硬,那就索性通过这种左右横跳的方式,尽可能营造出来局部战场上的绝对优势,比如现在,慕容恪直接杀奔龙亢城下,那么就能够和鲜卑骑兵夹击王师步骑,且在人数上并不处于劣势。

    而且他们只管闷着头向前冲杀就可以,只要能够突破王师步卒的阻拦,那么慕容恪便能冲入龙亢郡城中!

    一旦这么多兵马冲入城中,那王师再想要攻克龙亢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得好生静下心来打造攻城器械才是,凭借现在所用的简易云梯,根本构不成威胁。

    鲜卑人这般一改往昔一往无前打法的操作,让杜英也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甚至他有理由相信,从一开始,慕容恪就没有打算正面对决,而只是摆个架势让杜英如临大敌,并且还是摆出来个外强中干的架势,引诱杜英主动进攻,而自己脚底抹油直接冲入城中。

    至于其是不是真的外强中干,那恐怕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杜英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并且杜英也没有指望着能够追得上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跑路的慕容恪,所以直接选择把兵马横在城北,亲自率领亲卫骑游走在前,探查慕容恪动向。

    之所以不带步骑也加入到龙亢城下的战场,是因为早在一开始,杜英就已经把甲骑所需的衣甲搬运到城下。

    慕容恪以为甲骑和陌刀队比较笨重且为杜英手中的王牌,会随着杜英中军迎战,殊不知杜英这里的几千兵马,其实只携带了一些陌刀而已,甚至就连重甲士的重甲,都只是留了几套以防万一,其余的一股脑塞给了任渠和周随。

    从一开始,杜英就把中军定位为救火队员,负责在整个战场上游走支援,自然也就不好携带这些重家伙。当然,也是因为杜英对自己的手下们足够信任,也不介意把这些武备下放。

    相比之下,鲜卑人内部更习惯于自成一体,上司较少干涉的部落制,让下属们不见得就能够从上司那里获得这样的信任。

    “陆唐这家伙,倒也聪明。”杜英看着还在追着鲜卑轻骑漫山遍野兜圈子的陆唐,忍不住笑了笑。

    鲜卑骑兵远离战场了之后,看似王师攻城步卒已经陷入守军和慕容恪所率领的鲜卑步骑夹攻之间,好似真的难以阻挡慕容恪的突破。

    甚至城头上都已经响起了鲜卑士卒的欢呼声。

    然而······

    欢呼声戛然而止。

    因为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看到,一队黑甲骑兵缓缓行出王师队列。

    两百名骑兵,不多不少,摆成骑兵突击用的三角阵型。

    人数不多,却是不久之前那一夜厮杀之中,无数鲜卑士卒永远的梦魇。

    甲骑!

    鲜卑步卒的冲锋,骤然顿住。

    随着步卒行进的轻骑,也纷纷从队伍中分离出来,犹犹豫豫,显然不知道应该是主动向前牵制,还是索性直接逃窜。

    甲骑在沉默中前进,鲜卑士卒也在沉默中止步。

第一一零八章 细雨忽起,甲骑踏阵

    杜英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伸出手。

    天上落下了雨滴。

    滴滴答答,很是稀疏。

    阴沉的天色,滴答的雨声。

    就像是一曲挽歌,低沉而哀伤。

    鲜卑步卒正在列阵,鲜卑骑兵则还没有办法折返战场,就算是他们现在想回来,陆唐肯定也会用尽一切手段牵制,甚至便是回来了,他们显然也没有向甲骑发动挑战的勇气,顶多就是尝试着能不能放甲骑的风筝了。

    双方几次变阵,中军主力甚至都还没有交锋,但是胜负,好像已经确定。

    把甲骑调动到城下,是杜英为保万无一失之举,却也真的在无意之中奠定了胜局。

    谢石忍不住看了一眼面色无喜无悲的杜英,心想:

    咱谢家的女婿,运气是真的好。

    而且演技也不差,现在心里面怕是快要乐开花了吧?

    但实际上杜英的心中还真没有谢石想象之中的那么开心,慕容恪的虚弱恰恰证明了之前推测的准确,那鲜卑人的主力都去哪里了呢?

    催动战马,杜英也已经不需要什么指挥安排了,他只需要拦住鲜卑人的退路就可以。

    甲骑已经发起了冲锋,迎着逐渐细细密密滴落的雨。

    事到如今,鲜卑人纵然不情不愿,却也必须要硬着头皮迎战了,否则恐怕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片土地。

    甲骑撞入人群之中,那些为了阻挡甲骑而树立起来的盾牌,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更不要说此次南下支援,慕容恪本来就是轻装急行军,自然更是没有携带诸如塞门刀车等略略可以威胁甲骑的家伙什,而实际上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塞门刀车也的确没有能够阻挡甲骑的突击。

    关中冶铁技术的先进以及甲骑本来就厚重的衣甲,已经能够实现同时从质量和数量上碾压诸如塞门刀车一类的东西。

    鲜卑人不知道为什么真正冲阵的甲骑只有五十人,但是这个问题他们也无暇顾及了,因为不管是五十人还是之前的两百人,以甲骑冲击步卒之阵,都是一般无二的结果。

    鲜卑游骑也鼓起勇气想要上前迎战,奈何王师弓弩手很配合的射住阵脚,根本不给他们从侧面迂回包抄的机会,而且王师步卒很快就跟上甲骑的步伐,陌刀开出、血光四溅,甲骑所撕开的缺口,在陌刀的刀光中逐渐被扩大,一直到鲜卑人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没有办法填补为止。

    有鲜卑骑兵想要和甲骑较量,此时也只能选择从侧翼钻到慌乱的人群之中,但是又有被自家乱兵所裹挟的可能,要么就是在正面直接迎战。

    可是和甲骑正面相撞会产生什么后果,他们在之前那一夜的第一次交锋中就已经领略过了。

    如今王师步骑的默契配合,让鲜卑骑兵也只能看着甲骑在自家步卒之中肆意的奔驰、践踏,无计可施。

    更不要说他们也不过只是随着步卒而动的游骑,真正的轻骑此时还在远离战场的地方,和王师骑兵兜圈子,互相试探着寻找撕咬对方的机会,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这边的战局已经到了天崩地裂的地步。

    不得不说,慕容家的这些将领们,还是都有几分骨气和血性的,慕容恪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常常身临一线指挥,现在更是就在距离甲骑不远处,带着几十名骑兵想要靠近、再靠近,寻找甲骑的弱点。

    但是亲自率军跟在甲骑后面进攻的任渠,自然不会给慕容恪这个机会。

    甲骑可是都督的宝贝,是关中一力破百巧、化腐朽为神奇的压箱底手段,因此任渠就算是让护卫甲骑的所有将士都牺牲,也不能让甲骑腹背受敌。

    这支关中最锋锐的矛头,尽管负责一往无前就是。

    因而每次慕容恪想要带着骑兵从侧翼逼近、包抄,都会有一支支枪矛直接戳刺过来。

    王师步卒们结阵而行,不求能够和鲜卑骑兵较量,只求鲜卑骑兵不能骚扰甲骑的冲锋。

    “破阵!”甲骑的沉闷冲锋下,王师将士齐齐高呼。

    他们已经凿穿了鲜卑军阵,而步卒们不断向两侧缓步行进,以堂堂之阵,硬生生把鲜卑人分割为两段。

    偏偏此时,意识到事情不妙的鲜卑轻骑,拼命地想要杀回战场。

    然而走的容易,回来的时候可就难上加难了。

    陆唐也不再和鲜卑人慢悠悠的兜圈子,直接带着骑兵扑了上去。

    一千余王师轻骑主动杀向人数在三千左右的鲜卑骑兵,丝毫没有露怯的意思,反而如同下山的猛虎,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相比之下,占据人数优势的鲜卑骑兵根本无心恋战,竟然再一次主动向北侧兜了一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些家伙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以自家的人数,压制倒并不是大问题,可是一旦被纠缠住,那么短时间内怕是很难脱身。

    眼前局势,鲜卑人最需要的是把步卒从甲骑的铁蹄下拯救出来,消灭敌人的轻骑,显然并不是主要任务。

    鲜卑骑兵们草草射箭,因为距离还有些远,箭矢很多都落在了荒野中,飘飘忽忽几支落入王师骑兵之中。

    陆唐直接伸手抓住一支被风雨吹得已经没了力道的箭矢,向周围的将士们扬了扬,随即直接丢在地上。

    这场雨来的也是时候,随着雨逐渐增大,鲜卑人的弓弦也不是那么好张开了,而且风一起,箭矢的准头也跟着大打折扣。

    鲜卑人赖以驰骋、得以让陆唐只能在后面被放风筝的骑射,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陆唐猛地催动战马,千余王师骑兵陡然加速。

    凉州高头大马,就胜在爆发力,所以王师骑兵一旦加速,很快就横截在鲜卑骑兵之前。

    事已至此,鲜卑骑兵也只能咬着牙迎战。

    两队骑兵同时加速对冲,原本他们兜兜转转一个时辰都没有缩小的间距,几乎在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几丈的样子。

    王师轻骑纷纷抽出马鞍上、腰间和背后挂着的短矛、飞斧,脱手而出,当鲜卑骑兵之中血光四溅的时候,原本在飞驰之中也变得有些零散的王师骑兵阵型——当然也是为了能够尽可能的避免在投掷这些东西的时候伤害到左近的袍泽——趁机整顿。

    逐渐出现三人一组的锥形阵势。

    当先一人手持马槊,左右两人横刀在手。

第一一零九章 截杀慕容恪

    这样的阵型刚刚展开,两路骑兵就已经交错!

    马槊,马刀,横刀,不同制式的兵刃剧烈的撞击,兵刃剐蹭着衣甲,若是破甲,便是血光乍现,若是不能破甲,便是硬生生滑出来令人牙酸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交错,胜负就已经大概能够看出来。

    落马的鲜卑骑兵,远远多于王师骑兵。

    遍地都是没了主人的草原马,在低低哀鸣。

    不过损失虽然不小,鲜卑骑兵却还是达成了他们的目的——突破王师骑兵的阻拦。

    陆唐兜住战马,回头看去,鲜卑骑兵头也不回的杀向主战场,根本就没有兜转回来再和王师骑兵较量的意思。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对面指挥骑兵作战的俨然也是一个狠人。

    在发现不得不和自己交锋的时候,索性便放弃了兜圈子纠缠,而是通过一次对撞,硬生生的把自家队伍从王师骑兵这个血肉筛网之中拉了过来。

    为此付出巨大的牺牲也不在乎,甚至陆唐怀疑这家伙一开始就给自家部下下令,撞过去、冲出去,才是首要任务,提刀砍人,还是其次。

    判断错了鲜卑骑兵的意图,陆唐也没有办法,只能带着王师骑兵兜转回来,继续缀在后面。

    这也让他隐隐露出担忧神色,鲜卑骑兵的损失虽然不小,但是到底是三千骑兵,丢下了几百具尸体,却仍然还能对王师步卒产生巨大的威胁。

    尤其是甲骑······

    陆唐很清楚那些披着纸甲的甲骑根本派不上用场,风吹雨打的直接露馅。

    凭借剩下的五十名货真价实的甲骑,面对这些骑兵,恐怕还真的有些吃力。

    前方战场上。

    “截杀慕容恪!”杜英一眼就看到了慕容恪将旗的位置。

    在发现进攻甲骑无果,而且自家轻骑还迟迟没有赶来,慕容恪自然也不再心心念念着能够杀败王师了,事到如今,龙亢郡保不住,自家麾下这些兵马总归是要囫囵保住的。

    随着慕容恪将旗一动,原本就没有多少苦战之意的鲜卑步卒,旋即崩溃,不过任渠也有些担心鲜卑骑兵会杀到战场,所以不敢让王师步卒散开来追杀,依旧约束步卒在甲骑附近行动,这倒是让鲜卑将领们虽焦头烂额,却还能约束一部分士卒,随着慕容恪撤退。

    杜英带着亲卫骑直接扑向慕容恪将旗所在的位置,蒋安虽然觉得都督此举过于冒险,不过风雨之中,箭矢无用,只看刀剑的话,鲜卑步卒还奈何不了这一队精锐骑兵,而且现在的鲜卑步卒们哪里还有和王师骑兵一较高下的心思?

    但蒋安以稳妥起见,还是督促兵马尽快跟上杜英的步伐,已经完全占据鲜卑军阵北侧的王师中军,加速向南移动,与鲜卑人来说,北有严阵以待的敌人横空压下,南有甲骑催命一样踏地而来。

    天崩地裂,无外乎如此了。

    慕容恪到底还是鲜卑将领之中久为前锋的,临阵不乱,约束兵马,意欲主动寻觅王师防线薄弱的地方突围,尤其是他已经看到自家骑兵正向战场赶来。

    对付不了甲骑,但在骑兵的侧翼牵制之下,对付王师步卒,慕容恪还是有信心的。

    “杀!”杜英的亲卫骑劈波斩浪一般从鲜卑乱兵之中穿行,所向披靡。

    慕容恪看着那一队王师骑兵,人数不过百余人,可是总是能够精准的插入原本就要汇合的两路鲜卑步卒之间,好一通横冲直撞后,这些鲜卑步卒又变成一盘散沙,被随后赶到的王师步卒一口“吞没”。

    虽然这一支骑兵并没有将旗,但是慕容恪在冥冥之中有预感,王师的主将,便在此军中,甚至就是那个现在已经名列很多燕国军令公文上首要位置的杜仲渊!

    之前败在杜仲渊的手上,是因为不了解敌情,而现在又一次败在杜仲渊手上,慕容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当你的对手拥有更先进的武备和更强悍的战场判断能力时,真的就只有抱头挨打的份儿。

    当然,慕容恪在之前那一战之后,吃一堑长一智也的确在冥思苦想怎么对付甲骑和甲士,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之前,或者至少知道这些铁皮罐罐人,除了持久性不强之外其余的弱点之前,慕容恪并不觉得前来招惹杜英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是龙亢又不能拱手让给杜英,所以他在没得选之下,只能选择杀入城中,依托城防在抵消王师重甲的优势。

    奈何还是功败垂成。

    “截杀慕容恪!”王师将士们的呼喊声一浪胜过一浪。

    “请将军先走一步!”随着慕容恪的亲卫将领急匆匆说道,“再不突围的话,恐怕将军······”

    慕容恪叹了一口气,自己终归还是葬送了这些步卒,不过他也没有到和这些步卒同生共死的地步,其中很多都是仓促抓来的北地汉人丁壮,还不配慕容恪这么一个堂堂燕国皇亲和他们生死与共。

    他只是有些可惜,没了这些步卒,自己将再也无法撼动杜英对龙亢的掌控,而后路一断,也将极大的影响前线的作战。

    横刀掠过,王师骑兵已经杀入慕容恪的亲卫之中,纵横驰骋。

    这些亲卫,或是还在马下,或是在马背上也没有提起速度,简直就是王师一刀一个的活靶子。

    不过回过神来的其余亲卫也拼命上前阻拦,王师骑兵的速度总算是慢下来了一些,可慕容恪也能看到那些王师士卒的面容了。

    他的目光在诸多人身上打了个转,看到了一个格外年轻而英俊的面容。

    或许这就是杜仲渊?

    慕容恪无暇细想,身后有甲骑,身前有敌人轻骑,现在绝不是缠斗的时候,他果断催马,带着十余名骑兵跳出战圈,向北飞驰。

    “挡住他们!”一队王师步卒横插过来,但被慕容恪直接凿穿。

    慕容恪既然打算要跑,王师步卒们自然挡不住骑兵的冲锋。

    而远处的鲜卑骑兵,也已经越来越近。

    刚刚慕容恪看到的的确是杜英。

    目送慕容恪远去,杜英也稍稍有些遗憾,但至少慕容恪孤身而走的背影,也已经倒映在所有鲜卑步骑的眼帘之中。

    这样一个“先走一步”的主将,显然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有效死之心。

    现在唯一还有威胁的大概就是杀来的轻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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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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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