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五章 幼虎横行
郗恢怎么做,谢玄不管,也不操心,两个人分工明确,这种开路和善后的工作,郗恢会全权负责,而谢玄只要负责实现战略目标。
因此他看也没有看路边沟渠中的尸体,径直策马从这些关中子弟们身边掠过,感受到一道道目光里充斥着的澎湃热情和信任,心中也是暖洋洋的。
没想到自己在这贼寇流民横行的淮南,竟然还遇到了这么多关中百姓。
随着关中商贸的发展,流散各地的关中人已经越来越多,而他们并没有和乱世之中大多数的流民一样,逐渐迷失了方向、忘却了故乡。
他们仍然以关中人自居,也以关中为骄傲。
不知不觉的,这些人心,已尽向关中,也向着都督。
“一个个的,望着都是好苗子啊。”谢玄如是说道。
————————————-
一天之后。
“破阵!”
王师轻骑如同一把利刃,直接劈开眼前看上去还算严整的阵型,接着便是一通乱箭,压盖住营寨墙头的守军。
骑兵在接近寨墙的时候,就直接分作两批,沿着寨墙飞驰,并且不断放箭。
与此同时,一名校尉飞马而出:
“我家将军有令,只要交出足额粮草并为我军补充损失箭矢兵刃,则可免于一死,否则大军强攻,必将劫掠,后果自负!”
回答校尉的,是短暂的沉默,接着,营寨的寨门缓缓打开。
一名高举双手的男子探头探脑走出来,当王师的横刀直指向他的时候,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请兵爷稍加修整,所需一应补给,我们马上送来!”
谢玄勒住战马,看着那些被驱赶到一起的俘虏,又看着运送出营寨的一车车粮草,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一路来他们为了搜集粮食而围攻的第三个坞堡了。
坞堡里的这些家伙,只能说,对于一支真正能战的王师队伍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和敬畏,因此他们甚至还有胆量出坞堡迎战,认为自己联合周围几个坞堡所凑出来的千余步卒,就能够背靠坞堡而挡住王师骑兵的进攻。
郗恢策马行在谢玄身边,兜着圈子,脸色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越过这个横在路中间的坞堡,再往前就是芍陂。
寿春在望,也不需要郗恢率部在前面开路。
靠近寿春的,基本上都是大坞堡,也很少有零散的游兵乱匪。
郗恢忍不住感慨道:
“其所作所为,不亚于螳臂当车。
大概是因为胡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纵马南下劫掠了,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对平原上的骑兵到底具有怎样的优势根本没有数。
不过世家最大的优点,就是吃了亏之后立马知道疼,所以对于索要之钱粮,他们很快就从坚决不给变成了如数奉上。”
“长此以往也不行啊。”谢玄皱眉说道,“大军横行乡野,四处搜刮粮草,早晚要让城中守军以及周围的各家坞堡知晓,他们也会知道我们是一路骑兵,擅长野战而不擅长攻坚,一直索要粮草则暴露了我军军粮现在已经捉襟见肘······
只要他们下定决心坚壁清野、闭门不出,那么我军就真的没有办法奈何,只能坐困荒原之上。”
郗恢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吐槽:
“没想到谢将军也知道现在粮草已经成为大问题了,真的是难得可贵。”
“莫要说风凉话。”谢玄不满的回应,自从自己专心负责行军打仗,这家伙负责内务后勤之后,腰杆子好像也笔挺了很多,不是当初在长安被自己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那个郗恢了。
郗恢也知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他缓缓说道:
“这个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余让关中商贾们都聚集在芍陂岸边的几处村镇之中,向周围的世家坞堡收购粮食,以为屯储。
这些商贾们本身都携带有随从和镖师,再配合以一部分王师轻骑,不愁世家们不乖乖和我们贸易。”
“如果就是不干呢?”
郗恢向前努了努嘴:
“那就交给你了。”
“搞得好像你是纵横敌手之间的使臣,用三寸不烂之舌平定战事,而余只会舞刀弄枪一样。”谢玄不满的说道。
“难道不是么?”
“是个屁!”谢玄哼了哼,“麻烦去清点粮草吧,我的主簿!”
“堂堂谢家嫡子,竟然口吐脏话。”
“余乃粗人,”谢玄扬了扬手中的刀,“不讲道理,讲这个。”
郗恢哼了哼,正想要说什么,只见坞堡之中又跑出来几个人,急匆匆的向着王师这边行来,这让王师骑兵们都惊诧的抽出兵刃,这个时候还有狗急跳墙的?
“将军,将军啊,有失远迎,小老儿有失远迎!”当先的老者,小步快跑如飞,活像是一个年轻人的腿脚,“还请将军和诸位王师猛士们入坞堡好生歇息!”
郗恢和谢玄面面相觑。
这态度好的有点儿可怕。
在此之前,他们动手的几个坞堡,基本上就是把粮草一放,把俘虏接回去,就大门紧闭,再也不敢和他们有任何来往,恨不得这些瘟神们走得越远越好。
结果现在这是遇上了一个识趣的?
还不等那老者行到近前,一名传令兵就匆匆行来,急促说道:
“启禀将军、主簿,淮北有重要军情送来。渡淮北上之王师,已有内讧,一部分王师据守北岸营寨,拒不出战,而两淮水师也隐分为两群,盘踞涡水和颖水两处河口。
据消息传来,应当是军中将领不满于谢万的指挥,认为谢万鄙薄于他们,还打算率领王师以卵击石,所以为保存王师之兵力,避免王师有太多损失,勒兵不前。”
这一次,更是让谢玄和郗恢震惊了。
北渡的王师,就那三万人上下的样子,竟然还在这等大敌当前的时候内讧了?
这简直是在找死啊。
“消息何来?”
“各路军中将领联名以为抗议,并派人通传淮南,请淮南各地推选有德之人为将,号令前方各路兵马!”
“那谢万呢?”郗恢赶忙问道。
“暂时还没有音讯,应当所有的音讯都被这些将领所封锁,但可以肯定的是,两军之间暂时应该还没有爆发战事。”斥候赶忙说道,“因为他们在所传递的说法中,也只是强调王师各自为战,并没有直接把谢万描述为反贼乱臣。”
第一零六六章 王师内讧
“你倒是机灵。”谢玄赞叹道。
“都赖主簿教导有方。”斥候挠了挠头,憨憨笑道,不过旋即发现谢玄神色不对,赶忙又补充一句,“当然,也和将军的指挥有密不可分的干系。”
谢玄不由得瞥了郗恢一眼,似是在说:
你教得好,教出来了马屁精。
郗恢本来还想反击,但是从坞堡中走出来的几个人已经行到近前,没给他反击的机会,以至于郗恢只能憋着一口气,看向他们。
及时地得到了这个消息,自然已经足以让郗恢知晓,这些家伙们为什么会眼巴巴的跑上前来,和他们不待见的敌人套近乎。
淮北的两淮王师主力乱了,甚至就连两淮水师都出现了内讧,这就意味着此次渡淮北上,王师不但没有任何胜算,而且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已经变成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事既已至此,那么这些两淮的坞堡世家们自然也要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谁能够在之后胡人饮马两淮的情况下,保证他们的安全?
如果说之前的他们,觉得自己的坞堡已经固若金汤,从小生活在坞堡并且被传授各种保卫坞堡之理念的他们,其实就是坐井观天的青蛙,早就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现在,一千骑兵就足以把他们教训的服服帖帖,那么可想而知,一旦鲜卑步骑大规模南下,他们将会迎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在那滚滚洪流之下,任何的坞堡看上去都像是一个笑话。
所以这些坞堡主们也着急了,他们的确需要有一个人为他们继续守卫两淮防线,确保他们潜心打造的这一片净土不会受到鲜卑人的劫掠侵染。
郗恢翻身下马,看了一眼仍然高踞马背之上,提着刀,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坞堡的谢玄,已然明白谢玄的态度。
留给这些坞堡主们的选择并不多。
大司马没有东来寿春之意,此时应该也在调兵想要渡过淮水,或者接管变乱中的两淮水师。
而江左看着空荡荡的淮西,估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此这些坞堡主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近原则,直接选择关中王师。
此时站队,至少可以避免被夹在中间两边受气,毕竟不管那一路王师过来,都可以向他们索要粮食,而至少已经铁了心跟着一路王师走,就能够在其保护之下理直气壮的拒绝其余王师的索取。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变成他们来求人了。
郗恢微笑着说道:
“诸位有慰劳王师之意,王师上下,感激莫名。但我等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好意就收下了。”
当先的那老者连连摆手:
“将军切莫客气,王师征战,我等酒肉慰劳是应该的。之前不知王师身份,有所误会,致起冲突,更是应当向王师赔罪。
几位将军,还请歇息一下吧,这里距离寿春还有些距离,等王师休整之后,小老儿派人为王师引路,前往寿春。”
郗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玄。
谢玄径直说道:
“酒肉就不需要了,民脂民膏,我们并不搜刮,只要能够吃上一口饭即可。
不过差人引路,倒是好事,军务紧急,就请速速派人吧,战马驰骋,从此地抵达寿春,也不过就剩下半日的功夫而已,入夜时分就能够入城。”
那老者有些犹豫的打量了一下队列森然的王师骑兵,忍不住提醒道:
“王师军容之盛,实乃前所未见。但寿春城中仍然还有一些王师驻留,将军贸然前往,可能会引起两军之纷争,而小老儿和寿春城中一些官吏还算熟稔,所以愿为将军引荐。”
可想而知,现在寿春城内,恐怕也正因为这个消息而卷动满城风雨。
所以如果有城外的世家家主们联名保举推荐的话,那谢玄和郗恢入主寿春,有可能根本都不需要动刀兵。
当然,谢玄本来也没有打算动,此时,他悠悠然说道:
“本将添为谢家嫡子,镇西将军府还在我谢家掌控之下,那余进入寿春,又有什么问题?
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城中官吏又凭什么不听从余之指挥?”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还是谢家的嫡子?
旋即他们便反应过来,那就是谢家名义上的家主谢奕的儿子了。
虽然不是谢安谢侍中的儿子,但和谢尚、谢万也都分属叔侄,所以入主寿春还真是情理之中。
当即,那老者果断的一拱手:
“小老儿眼拙,不知是谢家少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将军有稳定局势之拳拳心也,我等自然不能横加阻拦。坞堡之中,还有青壮数百人,愿随将军行动、听从将军的指挥!”
谢玄的身份,显然已经不需要他们和谢玄之间相互摸底了。
一边就是下定决心要入主寿春,另外一边则是想要找一个大腿,都了解对方的想法之后,自然就一拍即合。
谢玄笑道:
“数百步卒,跟不上我们,但是可以如你之前所言,抽调一些认路的为我调遣。”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郗恢:
“这数百步卒,是不是可以保护后续的商队和粮草车队?”
“正有此意。”郗恢笑道,接着忍不住提醒,“其实就目前来看,也不需要我们着重保护了。”
关中王师的粮草车队,如今这些沿途的坞堡世家,只怕是会争先恐后的确保其安全。
“不过正好。”谢玄笑道,“若是沿途的各家都能如此支持王师的工作,那么我们说不定能够汇聚起来更多的兵马。
若是能够有两三千步卒,那么无论是把守城池,还是应对鲜卑人南下之威胁,我们或许都更有回旋之余地。”
这已经不能说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那老者哪里还听不出来话外之意?
他当即笑道:
“将军尽管宽心,小老儿痴长些年岁,倒也有点儿好处,便是和周围各处坞堡中的家主还算熟稔,所以定能帮助将军收拢兵马,大家与其各自为战,自不如听从将军的指挥,以避免被那鲜卑人逐个击破。
两三千步卒,恐怕还是不够吧,我们周围的村寨,能够汇聚起来的兵马,少说也在四五千之数,肯定能够满足将军之所需。”
谢玄和郗恢对视一眼,郗恢有些无奈。
四五千兵马,流落在各个村寨之中,只能说两淮王师的征兵工作聊胜于无。
第一零六七章 先占好处
不过对谢玄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大好事。
“那就有劳尊长了。”谢玄飞快翻身下马,谦恭拱手还礼。
老者显然对谢玄的这个摆明了想要携手合作的态度很满意,捋着胡须连连颔首,霎时间,两个人好像直接完成了从胜利者和战败者到长幼之间的转换。
等这几名坞堡中人匆匆离去,调集粮草和兵马,谢玄忍不住喃喃说道:
“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各家都有藏私,而两淮王师的将卒也有不少来自于淮上各家,因此征兵工作自然也不可能推进到底,就现在来看,各家为两淮王师凑出来的将领兵员,恐怕也是良莠不齐。”郗恢眯了眯眼,旋即笑道,“其实我还是挺佩服你家四叔的。
就凭借着这样的一支军队,都有胆量渡淮邀战。”
“所以现在不是玩儿砸了么?”谢玄亦是无奈,很想说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四叔。
“凑出来的五千兵马,真的可为我所用么?”郗恢接着问道。
“试一试就知道了,必然要按照关中的军制形式进行整编,决不能让一个个世家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要把他们的部曲全部都打散、整编。
哪怕是短期内可能会影响士气和战力,但是长此以往,方才能够让这支军队一直保持战力,且忠于统兵之将,忠于关中,而不是随时要看顾自家家主的脸色。”谢玄果断的说道。
“看你刚刚那么谦恭有礼,还以为是打算咬咬牙、捏着鼻子凑合过去呢。”郗恢笑道。
谢玄瞪了他一眼:
“当然是先虚与委蛇,把好处占尽。”
顿了一下,他不无担忧的说道:
“这些世家本来就难以对付,所以还需要尔多加上心。”
“这是自然。”郗恢也端正神色,“慢慢来,前线还有都督亲自顶着,也还有令尊在,我们可以在寿春好好折腾。”
“不,余是担心江左······”谢玄喃喃说道,“时至如今,江左虽然已经很难派出一兵一卒,但是仍不可否认,寿春乃至整个淮南的各处州郡,朝廷的命令、陛下的威仪,仍然有着不可替代的影响,这里的官吏和百姓仍然会愿意遵从于圣上旨意。
所以如果江左再派遣他人前来寿春,那么就会阻碍我等对寿春的掌控,到时候这些兵马,说不定还真的会沦为朝廷手中一把可以随时牺牲的刀,甚至对于他们来说,我们的死······都不配为牺牲。”
“什么时候谢阿羯都开始把问题想得这么恶劣了?”郗恢宽慰道,“朝廷现在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将领配得上两淮之统帅的身份了。再加之都督和大司马两边,也不见得就会允许朝廷这么做。
说到底,朝廷的这几万兵马,还能不能顺遂的从淮北撤退回来,还要看都督和大司马的脸色,若两边不满于朝廷的安排而隔岸观火,那么朝廷将会彻底是去对两淮的掌控,岂不是得不偿失?
因此对现在的朝廷而言,要想避免这种尴尬,想办法安抚我军、安抚大司马,使得三军能够齐心用力、共克时艰,才是最重要的。”
“余不是把问题想的恶劣,而是担心我们再向前一步,不亚于虎口夺食,到时候会受到朝廷和大司马的联手打压,成为众矢之的。”谢玄无奈说道。
郗恢缓缓说道:
“朝廷到底还有多少底气,而淮北的战局又会不会糜烂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们身处此地,恐怕很难及时得到消息,所以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随心而动了。
我们现在也看不长远,但至少,拿下寿春,从短期来看,有利无害,不是么?至于接下来,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涡口。
王师的营寨,在涡水入颖水之处,分立两侧。
各自竖起的旗号之中,一侧,是镇西将军主簿谢万,另外一侧,则是征虏将军刘建。
王师已经因为内部的分歧变为两路,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否则大敌当前,总共三万人,也不至于两万在涡口西侧,而主帅只统带万余兵马居于涡口东侧,直面顺着涡水、清水南下的鲜卑大军。
更不要说军中对于谢万的不满,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以刘建为首的诸多将领,已经派人把话传遍了淮上,自然也是意图先树立起来谢万的恶劣形象,从而让他们这些人的违抗军令行为变得有理可寻,朝廷之中,就算是谢侍中得到会稽王的信任,且代表着整个王谢世家行事,也不可能以法责众。
更何况,王法······
现在的江左,最没有什么公信力的,可不就是这玩意儿么。
只要朝廷抓紧派遣一个人过来,向将领们妥协,并且带着他们撤退到淮南,那么这些将领就仍然会谨遵号令,为国征战。
否则免谈!
“刘建,刘建!”涡口东侧,王师营寨中军大帐之中,谢万手里提着一个铁如意,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念叨着刘建的名字,“余恨不得吞其肉,寝其皮,饮其血!”
说着,他拿着手中的铁如意指了指站在下首的两名将吏:
“何谦、高衡!你二人所说,这是为何?!刘建为何要叛我?!”
被谢万用如意指着的两名年轻将领,脸色也都有点儿不好看。
他们两个,一个统带谢家部曲,一个统带谢尚掌军两淮之时招募的北方流民,是谢家的铁杆直系。
因此话不能明说,欲言又止。
其实要说原因,也不是很复杂。
何谦和高衡对视一眼,思绪已经回到三日之前······
三日之前。
谢万召集王师诸将商议战事。
大敌当前,王师也不能一直背水列阵。
将领们对此也是配合的。
当初谢万在寿春,想要尽快掌握军队,身在军中,不断地和这些将领们沟通、宣扬自己的想法,他的口才的确不错,也有渲染力,自然能够调动这些大老粗们的热血,让他们觉得,追随谢万北上,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一直在淮南等着挨揍,那稍有不慎便是防线失守、家国沦丧。
这些将领们的根基多半都在淮南,本就不想坐看鲜卑人杀到淮南来,所以会响应和支持谢万,情理之中。
奈何谢万本身没有多少引军征战的经验,到了军中,全都得赖于刘建等军中宿将的指挥谋划。
第一零六八章 刘建
两淮王师之中,纪律其实并不是非常森然,否则军队士气和战力倒也不至于如此堪忧。
但是因为大多数的将领都出身将门世家,所以上下阶层,划分明确。
将就是将,兵就是兵。
这是绝对不容逾越的。
而大概王师的士气高不成低不就,也是这个原因。
征虏将军刘建大步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反倒是其余的将领们,更在这少年之后。
已经在营帐之中等着的何谦,看了一眼那少年,压低声音对旁边的高衡说道:
“这便是征虏将军之子?”
“不错。”高衡颔首,“好像是唤作刘牢之?
据说其年纪虽轻,但是从小就随乃父在军中摸爬滚打,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军职在身,但刘家部曲都在其指挥之下,已是其父不折不扣的亲卫统领,放在军中少说也是一个校尉。”
何谦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比人,气死人。
也不知道这刘牢之本事如何,但是人家的确有个好爹,比不过。
“知足吧,你们何家也不差了,当然了,非是自谦,我们高家也算是地方州郡上有头有脸的,否则如何能站在此处?”高衡无奈的说道。
他们的出身,不能算是世家,但是也算是寒门之中的上游。
谢家对付军中将门的方式,自然就是拉拢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否则的话,也轮不到他们站在这里。
当然了,如果他们是黔首流民出身的话,也一样不可能入得了谢家的眼,寒门就已经是谢家所能向下看的底线了。
谢万轻轻咳嗽一声,却只是站起来,仍然未有上前迎接。
何谦和高衡对视一眼,原本已经要迈出的步伐,此时又堪堪收了回来。
他们还是要和主帅保持一致的,但是······
刘建在门口顿住了脚步,打量着谢万,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谢万,虽然行的是镇西将军之事,名义上为大军主帅,但是其原本的官职,也不过一个行军主簿,还是朝廷临时委派的,对于军队的行军打仗、粮草器械调度之类的,他本人也是一窍不通,只会在这里摆摆架子,然后把所有的工作全部都分派下去。
所以在刘建的眼中,自己实际上才是王师的指挥者,谢万不过是他允许站在前面的傀儡和吉祥物而已。
然而很明显,这个吉祥物自己,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竟然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一言九鼎的主帅?
刘建的不满,高、何两名亲信将领的眼神提醒,谢万好像都没有看到,径直朗声说道:
“王师顺利渡过淮水,得赖于诸位费心,将士们也多辛苦,现在休整一两日,敌情也逐渐明晰,我军当继续开拔北上,故聚将商议,准备启程。”
这一下,刘建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不只是他,其余的将领们,明显也都皱了皱眉。
商议还好说,但是谢万明摆着已经把基调定了下来,不管怎么商议,他们都要启程北上迎战鲜卑人的。
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
当初谢万能够把很多将领煽动的热血沸腾、一时冲动,现在渡过了淮水,直面十万鲜卑大军,而且左右两翼甚至也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掩护和策应的友军,很多将领们顿时都冷静下来。
他们是来建功的,不是来送死的。
至于对刘建来说,北上与否,他倒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的手早就已经伸到了两淮水师之中,因此王师北上,必然要循着涡水或者颖水,又或者清水等淮北河流,到时候水师提供支援和补给必不可少,这更能凸显刘建的重要性。
而王师如果兵败,或者打算据守淮北河岸,也离不开水师。
不管谢万怎么选,最后作战用命的,十有八九是谢家部曲和新募士卒,两淮王师负责顺风抢功,逆风先跑,对此,刘建在察觉到直愣愣的谢万,对于敌我形势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几乎把战争当作儿戏之后,就已经了然。
打不过,我也能先跑一步,把你丢下当炮灰。
但是现在让刘建心怀不满的,是谢万的态度。
他希望从谢万那里得到的是尊重,而不是命令。
营帐中没有人回答谢万的话,这让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何谦赶忙上前一步说道:
“启禀将军,北方敌情未明,鲜卑人是顺着哪条支流南下尚且不知,而我军贸然北上,若是不意与鲜卑人错开,虽能收复州郡,但是恐让淮南陷入危机。”
“谬也!”谢万的手中拿着一把铁如意,轻轻敲打着手心,“鲜卑大军十万,如果余为慕容儁,定然不会沿着一条支流南下,而是会兵分多路,扫荡沿途州郡。
如今这两淮局势啊,关中的兵马还在许昌,插不上手,大司马还在淮西,更是远得很,所以慕容儁并不会觉得王师有渡淮北上之胆,我军正好沿着其中一条河流北上,便可给予其偏师以迎头痛击,诸位以为如何?”
刘建眉毛一挑,不知道王师渡过淮水······渡淮的时候,千帆竞发,现在又在淮北扎下来了这般规模的营寨,真的以为鲜卑人的斥候是瞎子?
而许昌的关中兵马,之前就已经杀到了颖水岸边,把姚苌宰了,以至于刘建本来还真的有收拢这一支羌人残部作为自己麾下炮灰的想法,没想到这炮灰还没有到手,就被谢奕扬了。
关中兵马则在此战之后,渡过颖水和鲜卑前锋有所交手,之后又撤回许昌,整个行动也不过旬日之间,足以说明,屯驻许昌的这一支关中王师,是十足十的精锐,令行禁止、来去如风。
这样的一支军队,不管人数多少,放在任何一个战场上都是一个变数,刘建不知道谢万是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把这个变数给抹去了。
他甚至都怀疑,谢万根本就没有看已经放在他桌案上的几份相关战报,所以刘建当即冷淡淡的说道:
“主簿之想法,过于简单了。我军一动,鲜卑人焉能不知?许昌的关中王师又焉能不知?
届时,鲜卑人必然会集中兵力攻我,而关中王师倒是应该会在汝颖之间为我牵制鲜卑侧翼。”
当下营帐中的将领们都连连点头。
“非也!”
谢万不满的一挥手中的铁如意。
第一零六九章 铁如意所指
刘建的脸上也露出惊奇的神色,他还真想看看,这位主帅能够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这不是就抵消了么?”谢万当即说道,“这局势啊,没有那么复杂的!”
这一次不只是刘建,何谦和高衡也面面相觑,此消彼长、势力平衡,当然不是这么算的。
刘建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直接回答谢万,直接侧身站在谢万下首,叉手而立,摆出来闭目养神,根本不想说话的姿态。
刘建已经把不满从脸上表情化为了实际行动,其余的将领们也都有样学样,纷纷在刘建一侧排开。
导致在他们的对面一列,就只剩下了何谦和高衡两个人。
眼前的局势有些失控,何谦挑了挑眉,想要开口打圆场,但是高衡悄悄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腕,让何谦退回去。
眼前这种对立,归根结底,是王谢等文臣世家和以刘建为首的将门之间的矛盾激化,文臣们觉得武将畏手畏脚,武将们则觉得文臣只会喷吐沫星子。
而这种直接牵扯到上层世家矛盾冲突的事,他们这种寒门子弟,也不配卷进来。
并且也很显然,谢万并没有打算让他们卷进来,或者在谢万的眼中,他们不过是谢家养的两条狗,现在主人还在和对面吵架,没有到动手的地步,自然也就不用狗扑上去狷狷狂吠。
当然,也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察觉到刘建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表明不会合作的谢万,恼怒的将铁如意直指向刘建:
“尔等匹夫老卒,是否有畏战之心?御敌于国门之外,乃将领之职也,不能尽此职责,与老卒何异?!”
这一下,刘建太阳穴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他霍然睁开眼,看向拿着铁如意比划的谢万,霎时间,目光之中已经有了凛然杀意。
将与卒,在两淮王师之中,天壤之别也。
骂人老卒,就是类似于后世问候家中女性亲属。
目前王师之中,有这样骂人而没有被直接收拾的,也就只有谢奕和桓温之间了。
但人家两个老战友喝点儿小酒,互骂几声,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大司马被骂的往后宅钻,也不收拾谢奕,那是人家愿意。
现在谢万拿着铁如意,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而且这一声“匹夫老卒”,还直接把所有人都包含在其中,自然让刘建难以忍受。
刘建的目光,让谢万也打了一个哆嗦,但是他又强作镇定:
“不是么?!敌来之,只能坐守淮南,尔等难道不是胆小怯懦之辈?!鲜卑人,鲜卑人又怎样?难道有三头六臂?
你们这些老兵,怕是之前都让胡人吓破了胆子!”
刘建的手,直接落在了刀柄上。
“阿爹,三思!”身侧后的刘牢之,赶忙伸手按住刘建的手,压着声音,急促的说道,“怎么也是谢家的人,朝廷的人!”
一旦动刀子,就是代表两淮将门和江左豪门撕破脸皮。
而刘建的动作自然也引起了对面何谦和高衡的注意,这一次,他们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手指也一样落在刀柄上,不安的跳动着,足以说明他们现在犹豫的内心。
但这也足以告诉刘建,一旦自己拔刀,对面也有拔刀的可能。
不能赌。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一甩手,“既然主簿对讨伐胡人如此有信心,那我等就没有必要给主簿添堵了,我们走!”
话音未落,他率先向外行去。
刘建一动,刘牢之当即大步跟上,头也不回,他们父子两个的动作,直接带动七八名将领疾步跟随,在这种事上,两淮将门自然是完全保持步调一致。
还剩下几个从江左其余地方抽调来的将领,面面相觑,但是他们犹豫了一下,有留下来的,也有跟上去的,跟上去的占据多数,盖因他们也很清楚,不管谢万占据怎样的大义名分,两淮水师之中的大部现在都在刘建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刘建之前就暗示过他们的。
所以为了能够保全自家兵马,也得跟着刘建走。
至于战胜鲜卑人······之前他们心中还有点儿期望,现在内部矛盾已经爆发,这点儿希望自然也随之湮灭。
“混账,匹夫!”谢万大怒,可是被一名名将领们掀开后重重甩下来的帘幕,还在一摇一晃,无疑告诉,甚至就是在嘲笑谢万,他的愤怒,并不能挽回王师内部的分裂。
“啪嚓!”谢万将铁如意重重的敲在桌案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把他们追回来,抓起来!”
何谦和高衡都打了一个激灵,高衡苦着脸说道:
“主簿,万万不可啊,此地虽为我军军营,但军营之外,征虏将军所掌控之兵马更多,一旦合围我军军营,鱼死网破之下,将再难收场了!”
何谦也站出来咬牙说道:
“主簿,这三万余王师,都是镇西将军多年的心血,因此断不能同室操戈!”
他们两个也顾不上了,固然,谢万是谢家的人,是他们新的主上,但是他们能有今天,都是谢尚的赏识提拔,而现在这凝聚在一起,至少能够面对胡人也有一战之力的王师,以及谢家诸多部曲,也都是谢尚这些年的心血,其中不乏有当初随着谢尚转战荆北、淮西的老卒,因此他们断不能让谢万直接这样把三万余大军直接糟蹋了。
谢万登时冷冷的说道:
“那些匹夫,夏虫不可语冰,然而,然而现在连你们也······”
“主簿三思!”何谦和高衡都郑重拱手,躬身到底。
谢万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抓起铁如意,指向舆图:
“刘建,小人也,卑鄙也,老卒也!既其不愿战,则我等来战!”
何谦和高衡登时苦着脸对视一眼。
也不知道在谢万的几番折腾之下,镇西将军辛辛苦苦收拢起来的兵马,又有多少还能够活着重返淮南?
——————————-
三日之后,淮南王师中军营帐。
面对谢万的质问,何谦和高衡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其实是主簿你自己太作吧?
何谦想了想,也只能先化开这个话题,所以他勉强说道:
“主簿,各有所求,不可强求······如今主簿还是应该考虑一下,这一战怎么打。”
第一零七零章 崽卖爷田心不疼
高衡也和他有了默契,赶忙接上:
“根据斥候来报,鲜卑人万余前锋,混杂步骑,已距我不足百里,是沿涡水北上,还是据守营寨,请主簿定论。”
现在更重要的是,当前的局势已经到了必须他们做出行动的地步。
谢万收起来怒容,迟疑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
“那你们说说,应当如何是好?”
两个人登时面面相觑。
所以敢情事情已经闹了三天了,您就一点儿没有考虑过眼前的战事,就在想着怎么和刘建斗气?
关键是,自他们被谢尚征召,统率谢家部曲之后,其实无论麾下兵马多寡,起到的都是亲卫部曲的作用,这些部曲怎么征战,还真轮不到他们两个来头疼,谢尚自然会全权负责。
所以牵扯到数万人的战事如何进行,他们两个心里没有经验,自然也就更没有底气。
人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过是纸上谈兵,也是好的。
在心里挣扎了一下,何谦也只能缓缓说道:
“主簿,情势复杂,尤其是我军暂时没有太多两淮水师可为依凭,贸然进攻,有可能会自绝于途,所以还是应当先守营寨,广筑沟壕、多设拒马,而培训弓弩,如此,我军拒淮水而依涡水,夹缝之中,看似死地,却可令敌之轻骑不能妄动,重甲难以过淮。
昔日关中杜仲渊起兵,屡屡能以弱兵而与羌人骑兵平分秋色,概因于此······”
“够了!”谢万猛地一挥手,“防守,防守,你们都知道防守!
那刘建,就是不愿意出战,只想着防守,以至于现在甚至不惜和我们翻脸决裂,而如今你们也想要据险而守,若真如此,那王师内讧,还有什么意义,岂不是告诉天下昭昭,谢某做错了么?!
尔等为我之将,当从我之愿,而不是学那等老卒,做出贪生怕死之举!”
何谦张了张嘴,看着来回敲打着铁如意,目光凛然的谢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攻!”谢万伸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而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何谦和高衡眼观鼻、鼻观口,这一次没有被吓到。
他们就用余光看着,谢万手撑桌子,神色狰狞,而声音,更是已经近乎歇斯底里:
“进攻,我要进攻!”
何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用轻微到就连旁边的高衡都听不清晰的声音自言自语:
为了面子,丢了镇西将军多年心血,值得么?
——————————-
“崽卖爷田心不疼啊。”杜英站在颖水岸边,看着新送上来的情报,对谢奕说道,“谢万执意率军北上,其万余兵马已沿涡水北行二十里,同行的还有水师战船二十艘。
偌大的两淮水师、寿春王师,最终愿意追随谢万去迎战的,恐怕总共就只有这么多人了。”
“这个混账!”谢奕咬着牙骂道,“此时最好的抉择,无外乎扼守淮北,以背水之阵,行防守之举,实际上也是扼守渡口,迫使鲜卑人不得不主动对我军在渡口外构筑的防线发起进攻,这样才能够给鲜卑人造成最大的损失!
带着这点儿兵马北上,就算是鲜卑人的前锋不过万人,但余之前也曾越过颖水一试锋芒,最后也不得不暂时退过颖水以避战,这应当足以让他意识到,鲜卑人之前锋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杜英也是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并不惋惜,谢万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本来就是和历史上的轨迹重合的,历史上的谢万统兵北伐,就时常和北征诸将之间有口角,称呼他们为“老卒”,把自己这个没有什么沙场临阵经验的新手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历史上的谢万就是这番操作,告诉了杜英,事实往往比故事来的更加荒诞。
而这因为谢万的态度以及一些称呼导致的不满,在负责掩护侧翼的郗昙因病停步、北伐王师仍然在谢万的带领下孤军深入之后,激化为矛盾,彻底爆发。
其余将领顺势各自撤兵,谢万则孤身而走,慌乱之下,军无帅、将各走,被在河洛之地并未布置太多兵马的鲜卑前燕一路追杀,丧师辱国,也丢掉了东晋趁前燕和前秦之动荡拿下的河洛之地。
众将时欲杀谢万,全都得赖于随军而行的谢安一向注重打点关系,大家看在谢安的面子上,放了这家伙一马。
而谢万的这次兵败,也牵引出连锁反应,先是一直没有从政之志的谢安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躲在幕后了,从此谢家少了一个东山隐士,多了名垂千古的谢太傅。
慕容儁因此战而信心爆棚,举全国之力意欲南征,号称发兵一百五十万,结果一番折腾,劳民伤财,自己却突然驾崩,也为之后桓温枋头之战和王猛灭前燕埋下了祸根和伏笔。
如今展现在杜英面前的历史,自然已浑然不同。
但南下的慕容儁,孤军深入的谢万,还有内讧分裂的王师······一切好像又那么相似。
“当一切都错位了,反倒是变得正常了,真是神奇。”杜英嘟囔道。
“仲渊说什么?”谢奕正打量着渡过颖水的王师,没有注意听。
杜英淡淡说道:
“不思敌情,不遵前鉴,亡之未晚矣。”
谢奕脸色阴沉了几分,他相信杜英的眼界和判断,而杜英给出这样的结论,几乎等于明着宣判谢万的死刑了。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杜英则看到了谢奕的神色,他微微笑道:
“不过岳父放心,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个牢笼被谢万给拆开了,而我们现在岂不正是要去补上?”
谢奕的脸上不无忧色:
“此次渡过颖水之兵马,不过万余,就算是加上后续的一部分兵马赶来,也不过三万,想要虎口夺食,谈何容易?
而且······”
说到这儿,他欲言又止。
杜英缓缓说道:
“岳父是在担心粮草补给吧?”
谢奕无奈的点了点头,既然被看穿了,也就敞开了说:
“我军一旦渡过颖水,向涡水进发,也就意味着我军的补给将横跨汝颖和涡水,路途遥远不说,而且很有可能会被鲜卑人拦腰切断,因此非常危险······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我军渡过颖水,也不应该前往距离颖水太远的地方,或者至少沿着淮水行动。”
第一零七一章 打仗也可以做“生意”
目前三路兵马,名义上都还是王师所属,而且十万鲜卑兵马南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自然也给了整个淮南空前的压力。
相互之间虽然没有任何沟通,但是江左、大司马和关中俨然已经就联手对抗鲜卑人达成了共识,否则大司马这个时候也不会大规模渡过淮水,北上涡口。
桓温素来是一个实干派,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选择。
杜英此时率军渡过颖水,也是对大司马的回应。
关中王师同样不再南下,而是从淮北直接邀战鲜卑人,或许还能赶在另外两路王师之前,和鲜卑人交手。
而三路王师所达成的一致,也就意味着即使是关中王师,也一样可以利用淮河四通八达的水系运送兵员粮草,两淮水师还应该跑来护航才是,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当然这种意思很有可能会让关中觉得两淮水师有其他意思,不见得就会让他们意思,所以两淮水师十有八九不会热脸贴冷屁股,没事瞎来意思。
此次桓温率军北上,两淮水师没有前来阻挠,也没有帮忙运送兵员,就可见如今实际号令两淮水师的刘建之态度。
刘建和谢万撕破脸皮,虽然收拢了大部分两淮将门在麾下,但是这些将门最大的短板就是在朝中没有足够分量的人为他们说话,这也是朝廷随时都能给他们空降一个主帅的原因,先是谢尚——不过谢尚久为封疆大吏,还是很得人心的——接着便是谢万,历史上其实郗昙、郗恢父子以及谢石、谢玄都曾经依靠朝廷空降而上位,更不要说前些年带着王师一败涂地的殷浩。
而这就意味着,刘建他们为了避免朝廷的口风完全倒向谢家,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找点儿大腿抱。
大司马俨然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大司马和朝中所有人的关系都可以说不好不坏,大家没有互相往死里得罪过,再加之大司马之前陈兵建康城外的举动,更是让朝廷对他的态度,四五分妥协夹杂着三四分畏惧,还剩下的一点儿厌烦和愤怒反倒是不重要了。
至于朝廷为何是这种态度······
没办法,被手握兵权的地方藩镇、封疆重臣威胁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能妥协的就妥协,何必生气呢?
习惯就好。
不摆明旗帜造反,大家就一切好说。
但显然刘建也不打算得罪关中,关中在朝中还有郗家站在明面上,有吴郡世家在暗戳戳的用力,甚至还和谢家有一点儿联系——指谢家嫡长女是关中大都督的正室这种联系。
所以刘建没有派船只前来,以避免杜英和大司马误会,却又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渡船,帮助他们分别渡过淮水和颖水。
这也是为什么,谢奕觉得粮草沿着淮水运送会比陆路安全一些。
“淮水太靠南了,我军折向淮水,只能和大司马汇合,而且无疑还会耽误不少时间。”杜英反对,“且这样就和大司马并驾齐驱,现在我军既要保证后勤之稳,又要尽量争功,尤其是要尽快控制涡水附近州郡,这样既可以支援沿涡水而上的谢万,又能够以此为屏,拖慢鲜卑人南下的动作。”
“淮北之地,都被摧残的差不多了,想要找到一两处可以守备的城池,难矣!”谢奕摇了摇头,并不乐观。
杜英倒是心中显然早就有所打算,他伸手指了指舆图:
“岳父觉得,此地如何?”
谢奕定睛看去,旋即笑道:
“仲渊可是故意的?龙亢郡······龙亢桓氏,此乃桓元子祖上所在也!”
“这倒也不,不全是。”杜英终归没有撒谎,毕竟龙亢这个名字在桓温的加成下,在舆图上本就格外夺目,怎能不惹他注意?
他索性让两个亲卫把舆图全展开,指着上面的标画说道:
“龙亢郡位于涡水之东,地属谯徐淮上,正是四通八达之处,如今已知,鲜卑大军中军应当是沿着岁(作者按:实际是左三点水右岁,打不出来)水南下,左翼居睢水,再走清水,威逼淮东,但淮东溪河纵横、多为松软滩涂,不利于骑兵车马行进,所以此路只会是偏师。
右翼则居涡水南下,兵马应当也在三四万以上,这也是我们所要对付的首要目标。
如今三军汇聚涡水,恐怕鲜卑人已经和谢万麾下交锋,我们也赶不及,而大司马定然会在后方支援和接应谢万,或者至少能确保淮北防线不会直接崩溃。
所以我们应该考虑的,大概是怎么让这一支鲜卑兵马吃不了兜着走,从此地直插龙亢,切断涡水,即断其后路,和大司马南北夹击,便可包围其军,岳父以为如何?”
谢奕也在思忖:
“但刚刚所言,粮道之事,其实并未解决,甚至进攻之方向已定,我军就必然要杀奔龙亢,粮草也只能跨过颖水,再过涡水以送达······”
“江左和荆蜀,还有淮南,岂不都可以为我提供粮草?既然需要粮草,那为什么不能从他们这里获得,非得要千里迢迢自许昌乃至河洛转运呢?”杜英反问道。
谢奕无奈,这些家伙们要是能靠得住,王师现在应该在大河北岸,而不是淮水北岸。
“淮南的情势,目前还不清楚,余还是认为阿羯能够做出来些什么的,就算只是占据一两处州郡,也能够团结州郡内的世家,为我们供应一部分粮草。
淮南屯垦久矣,各家各户又都多有藏私,凑出来一些粮食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不要说现在两淮王师自身内讧,他们应当更有想要结好强权之意。
至于江左和大司马处······”
杜英咧嘴笑了笑:
“打仗归打仗,做生意归做生意,朝堂上权柄争夺,不妨碍大家私下里先一起赚钱嘛!
粮草,我们可以通过压低关中商货的价格来换,想来荆蜀和江左应该都会很期待这个结果。”
谢奕对此倒是赞同:
“关中商货,本就在南方掀起热潮,各家各户,无不趋之若鹜。因此关中商货降价,自然等于让利于本地经销的世家,他们高兴之余也会全力配合关中补给粮草。
但是,仲渊,这终归还是损害了关中之利,舍关中之利而博天下之名,于你有利,于别人,不见得有利,久而久之,怕是会有非议。”
第一零七二章 心如明镜,避而远之
杜英张了张嘴,谢奕这么说,连唱高调、表达一番为国为民之心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了,他索性直接摇头说道:
“关中会有损失,但是并不会引起关中商贾的非议。岳父大概也知道,此次鲜卑人南下,两淮备战,商路断绝,本来就有大量的关中商贾队伍滞留两淮,更不要说货物积压诸多,向南不能送抵江左,向北不能运至关中。
所以与其把这些货物流散在路上,他们大概会更期望能够稍稍廉价,卖给本地世家,也算是解脱。”
这个时代的商贾们,还没有对自己把自己的定位和思想演变成“牛奶宁肯倒了也不能白送穷人”的那种地步,对于货物价格的控制和市场的分配之类的也缺少理论概念。
因此这一场战事,阻碍的是南北之间的贸易,双方的世家商贾都有损耗,但这是因为战事导致的,当然也有原因是由于谢万在淮南发放令牌,虽然让淮南的世家和那些匪寇们相互内斗的确避免了这些家伙们会是扰乱寿春等大郡,但商路也因此断绝。
不过大家就算对此心知肚明,肯定也不会傻乎乎的把问题归结到谢万的头上,谢家现在正是出风头的时候,因此而得罪了谢侍中,也不值得。
鲜卑兵马还没有完全南下,现在其实都不能说是主要影响因素。
但谁让鲜卑人的南下,本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因此大家把所有的锅都甩在鲜卑人的身上也是合情合理的。
现在关中给出这样“两全其美”,大家都能够减少损失的方案,无论是关中商贾还是江左的世家,自然都会很乐意。
“但是到底应该怎么廉价,而关中又有多少货物积压于此,恐怕仲渊还是要好好盘算一下。”谢奕忍不住提醒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江左各家······”
虽然说谢家也囊括在其中,但谢奕并没有避讳:
“其贪婪也是众所周知的,这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是那么容易被满足,仲渊还是应当小心为上,一旦开了这个先河,那么之后可能会让他们更习惯和倾向于这般做,这压下去的价格,不见得就能够再抬上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杜英倒是有些奇怪的看了谢奕一眼:
“岳父有心了。”
在他的固有印象之中,谢奕是一个性情粗犷,完全不拘小节,更不愿意被世家的制度和规矩所约束的人,而谢奕也很少参与到世家的种种事宜之中,只是顶着一个谢家家主的虚衔而已,那也是因为当初谢家除了谢尚这一支之外,主支上只有谢奕有官面儿上的身份。
所以世家的这些种种行事方式,谢奕应该不感兴趣也不了解才是。
现在杜英恍然意识到。
他只是不愿掺和,并非什么都不懂。
心如明镜,却避而远之,大概也是一种行事方式吧,每个人的观念不同,杜英自然也不会因此而强求谢奕帮助他对付江左世家。
谢奕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很显然,他知道杜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杜英只说了一句话,就说明杜英尊重他的选择。
“粮草解决了,而且关中商贾的保护和组织,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六扇门在两淮已有布局,而且在淮南,我们还有一支兵马。
若是阿羯能够遇到关中商贾,自然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若是遇不到的话,那也只能说天意如此了。
但关中和江左的贸易,惠及江左各家,各家肯定也会想办法保证关中商贾的安全,至于这之后怎么贸易,还得另说。”
杜英草草收尾,直接把话题转移回战事:
“而最重要的,犹然还是我们面前的涡水,鲜卑人兵马,是否能为我所拒?”
“要看鲜卑人来了多少步骑。”谢奕缓缓说道,“尤其是大队骑兵南下的话,我军应当如何应对?
之前鸿沟之战的战报,余也看到了,关中新打造的重甲和长刀······那刀唤作什么名字来着?”
“陌刀。”杜英提醒。
“对,那刀如果真的有战报上所描述的威猛,那么拿来斩马,也不见得不行。”
“重甲和陌刀,三百套,已经连夜送来,两三日内应该就可以运送到。”杜英笑着说道,看谢奕跃跃欲试的神情,就知道他对重甲士已经期待久矣,“除此之外,随军南下的还有具装甲骑,只要岳父能够想办法将甲具运送到战场,那么我们就能够给鲜卑人一点儿小惊喜。”
“只是小惊喜么?”谢奕眉毛一挑。
“至少是吧。”杜英负手,看着最后几艘船只蓄势待发,“那我们渡颖?”
“走吧。”谢奕颔首,旋即忍不住笑道,“真是世事难料啊,原本以为和鲜卑人较量的战场会在河北,没有想到却跑到了两淮。”
杜英也是一笑。
难料的世事,何至于此。
他,可不就是最大的变数么?
————————————-
短短一个月内。
寿春城头的将旗发生了两次变化。
只不过都是从“谢”变成“谢”,又变成“谢”。
但是所代表的,却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三个人。
郗恢对此的建议是,要不把“郗”挂上去,给城里的百姓认认字,让他们知道原来“郗”是这么写的。
却被身为主将的谢玄断然否决。
到底谁是老大,还是要强调清楚的。
而且将旗上代表着关中的赤色底子,已经足以表明现在身在寿春的主将之身份。
谢玄进入寿春城的过程,并不复杂。
负责带路的世家子弟直接把他们引到了城门下。
留守寿春的两淮将门出身官吏并不多了,大部分都随军出征,现在寿春郡守府、镇西将军府中的人,不是出身江左世家、两淮世家,就干脆是谢家自己人。
谢玄要入城,城内的谢家所属,以及那些两淮世家所属,当然不会拒绝。前者自不用说,后者也是因为期望能够引入两淮王师和江左都不敢得罪的势力,来重新实现两淮的权力平衡。
关中,自然很符合要求。
相比于四处安插棋子,和很多世家勾勾搭搭的大司马,关中势力在此之前从未在明面上涉足两淮,是一张白纸——关中六扇门背地里的努力,他们也不知道——所以这张白纸自是很容易被两淮世家渲染上他们的颜色。
第一零七三章 寿春易主
一旦这些两淮世家支持关中王师入主寿春,那么杜英肯定也会投桃报李,继续保证他们在两淮超然的地位。
所以两淮世家的这个态度,让谢玄的入城,没有再受到一点儿阻碍。
不得不说,动作快的,除了这些就趴在战线后面,鼻子一个个格外灵巧、最擅长见风使舵的本地世家之外,还有朝廷。
郗恢手里扬着一封信,大步走入镇西将军府。
站在堂上端详沙盘的谢玄,头戴白布,臂膀上缠着黑带,是在为去世未久的谢尚戴孝。
“阿羯,会稽王的亲笔书信!”郗恢急匆匆上前,递给他,不等谢玄看,自己就先说出来了内容,“会稽王赞誉我等有入寿春平乱之功,因此已保举你为西中郎将,领寿春太守,保举余为抚军大将军府从事中郎,领寿春郡丞!”
西中郎将,其西,意指淮西,和镇西将军的“西”是一个意思,自然是让谢玄能够名正言顺的坐镇寿春,而且也顺水推舟把寿春的文政交给了郗恢。
谢玄缓缓放下信件:
“会稽王倒是不慢,既然寿春换了主,那就遂了我们的心思,现在的两淮,不能再乱如这般样子了,朝廷捏着鼻子承认所有现状,既有对我们示好且拉拢之意,也有尽快平乱之心。”
朝廷给予了他们正式的官职,意味着他们可以以此名义在寿春施展拳脚,这的确值得高兴,但谢玄脸上的凝重,让郗恢也收起来笑容:
“看来在会稽王心中,局势已经不容乐观了。”
“局势本就不容乐观!”谢玄皱眉说道,“我们拿下了寿春,却就要不得不面对一个很可能的烂摊子。
尤其是四叔的贸然前进,迫使整个战线如今已经出现破裂。且来看,四叔率军沿涡水向北,而征虏将军扼涡口东岸不动,大司马又在颖、涡之间渡淮北上,我军如今分布在涡水东、西、南三处,首尾难以呼应。
一旦鲜卑人抓住战机,以轻骑直迫涡口,则很容易就被各个击破。
更甚至,鲜卑人可以用一路偏师牵制三路王师,就足以让王师各部陷入不知敌在何处,不知如何迎战,不知是否要重新调配兵马的尴尬地步。”
顿了一下,谢玄直接伸手指了指钟离和寿春两处:
“尤其是现在我们所能见到的,多是鲜卑人的左翼,其中军和右翼的具体方位,还得赖于推测,所以届时这些兵马能不能突破淮水,尚不得知。且天气转冷,淮水冰封,水师更可能派不上用场······
因而如今整个战场上,最后一支行动未定的兵马,就是都督的关中王师,但都督恐怕也对岁水、睢水两处战场鞭长莫及,仍也只能以涡水为上。
这也就意味着,最坏的一种可能,就是淮南防线被破,鲜卑人越过淮水,王师纵然能够守住涡水也无济于事,只能被迫向后退守钟离和寿春,把控南下建康的大道,至于淮东的防线,更甚至要直接撤退到六合与广陵。
到时候,寿春城,能不能接纳乌泱泱败退下来的王师,让寿春成为防线上最坚固的一环?”
郗恢果断的摇了摇头。
凭借现在他们这千余骑兵,再加上勉强收拢起来的各家步卒,不可能。
郗恢对在短短几个月内,把五六千世家部曲变成令行禁止的王师步卒,没有任何信心,但他倒也不会放弃,总归是走一步算一步。
“所以说啊,会稽王这也是看到了其中暗藏的危机,所以真心希望我们能够在寿春挡住鲜卑人。”谢玄伸手敲了敲那封信,喃喃说道,“可是天倾之下,大军如潮而来,败退之势即成,又岂是那么容易力挽狂澜······
余现在唯有期望都督和大司马,能够在涡水打的漂亮一些,至少让鲜卑人不敢不管不顾的南下。”
说完,他仍不忘狠狠一拍桌子,就如同此时杜英、桓温等人可能都在做的那般,骂了一声:
“这个混账!”
郗恢无奈的说道:
“骂他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其一意孤行,日后朝廷肯定会和他好好算账的。
但现在,我们还得做好应做的。寿春城内,还有不少世家正等着和你会面,打算什么时候见一见?”
“那就尽快吧。”谢玄缓缓说道,“兵员、粮草、钱财,事事处处,现在都离不开他们。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我们沿途还收拢了不少关中商贾,所以至少还有和他们讨价还价的资格。”
“那会稽王的信······”郗恢问。
谢玄摇了摇头:
“暂时先不回了。归根结底,我们是关中的兵,不是会稽王的兵,会稽王想要保举我们,那是他的决定,如果他觉得你我身在寿春不可或缺,就算我们什么都不表示,他仍然还会保举。
如果他觉得还有更好的人选,那尽可以操控,但能不能进的来寿春还得两说。
这寿春,本就是我们说了算了,朝廷给面子,我们就受着,朝廷不给面子,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是大义名分。”郗恢有些惋惜的摩挲着那张纸。
谢玄则笑道:
“大概用不了几年,典午正朔的大义名分,他们自己可能都不是很想要了。”
郗恢似是听懂了谢玄的话中之意,重重点头。
————————--
夕阳西沉,天边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儿黯淡红色,也似乎随时都要泯灭在黑暗之中。
颖、涡之间,淮南郡,下蔡(今凤台)。
晋之淮南郡治在淮水以南,而下蔡位于淮水以北,是淮南郡在淮北的一个县,这般行政区划也是“犬牙交错”式布局的典型。
而下蔡城向南,过了淮水,就是淮南重镇寿春。
所以自永嘉之乱后,此地便是南下流民多走之道路,也是胡人劫掠往来必经之地,朝廷虽少控淮北之地,但也在此地设立了打量了兵戍坞堡。
一来接应北方流民南下,二来作为王师北伐的桥头堡,时刻探查北地风向。
不过殷浩北伐,大败而归,两淮王师元气大伤,这下蔡的戍守之卒都被收归淮南,只留下一座座空荡荡的村寨坞堡,尤其是下蔡北侧,更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多半都在士卒撤离之时被破坏,或被胡人劫掠。
杜英就率军屯在其中一处坞堡。
第一零七四章 会不会投敌
这些坞堡虽已残破,但总比直接安营荒野来的好。
渡过颖水的关中王师已经达到一万五千人,但杜英还是打算在等两日,至少凑够了两万兵马,再渡涡水。
以避免添油战术,被鲜卑人一轮又一轮逐次击破。
而杜英等得起,也是因为涡水那边迟迟还没有战事爆发的消息传来,也就是说,鲜卑人一样放慢了步伐,或许是在调兵遣将,又或是真的捉摸不透王师的动机,所以也希望能够先相互试探,而不是大家直接见真章。
摇曳的烛火下,杜英抬头看了一眼占据半边墙壁的舆图——别说是鲜卑人了,谢万和大司马现在都是什么动机,杜英自己都看不清楚。
不过刘建的意图,他倒是已经很明了了。
刘建的亲笔信,就对面坐着的谢奕手中。
信中明确表示,刘建既没有成为两淮军政一把抓之主帅的野心,也没有想要和关中杜都督一较高下的本事,所以很欢迎杜都督能够亲自,或者委派合适人选入主两淮,刘建以及淮南将门上下,将会全力配合都督。
谢奕放下信,喃喃说道:
“不去找江左世家,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刚刚和万石分道扬镳,王谢各家肯定会记恨。
但是无论是皇室还是大司马,都是比关中更近的人,刘建为什么会来找仲渊,而不是找他们呢?”
杜英笑道:
“所以所料不差的话,这封信里面也是半真半假,真的,大概是刘建想要引入外援之心。
两淮将门毕竟只是一群武夫,在朝堂上没有人为他们张目,所以贸然想要把自己推上位,基本不可能,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刘建应该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也不会野心膨胀到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够和大司马、江左世家相抗衡。
至于假的,那自然是他不可能只把这一封信送到余桌案前,恐怕大司马、会稽王,乃至于谢侍中的桌案上都有这么一封信。
如果我们各方不能及时对两淮王师施以援手的话,那等待两淮王师的将是灭顶之灾,凭借刘建他们的本事还没有办法直接抵挡南下的鲜卑大军。”
“好好的王师将领,现在也都变成了墙头草。”谢奕恨恨的说了一声。
这一切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他自然很清楚,但是毕竟是自家亲弟弟,还是说不出太狠的话来。
杜英宽慰道:
“至少刘建现在还没有投敌的意思。”
“如今其余三路王师也隐隐对其有合围之意,其如何敢投敌?”谢奕顿时哼了一声。
杜英摇头说道:
“而若是其和鲜卑人南北夹击谢万呢?届时,谢万一支孤军,必难逃出生天,而我军横渡涡水,不知战况之下,很容易步谢万的后尘。到时候两军再合一处,大司马又可能匹敌?
更不要说,现在还有两淮水师的战船,大多都在刘建的手中,甚至鲜卑人还得对他以礼相待,有刘建的水师,鲜卑人才能横渡淮水。
如此算来,在朝廷这里,刘建之前是镇西将军的副将,现在不管请大司马还是关中的谁前来两淮,担任镇西将军之职,其仍然还是镇西将军的副将,所以他这一次冒着沦为所有人眼中墙头草、从此再难被信任的风险,却并没有让自己的位置发生变化,其所图何在?”
谢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杜英的潜台词,他也能够听出来,相比之下,若是刘建直接投靠了鲜卑人,那鲜卑人必然以其为前锋、委以重任。
“宋因此而亡也。”杜英嘟囔一声。
在这些江左出身的人心中,胡人是胡人,汉人是汉人。
华夷之辩,格外分明。
因此他们只会把目光投在自家人身上,觉得刘建就算再怎么反复横跳,也应该是在自家几路王师之间,从来没有考虑过,拥兵十万,浩荡南下的鲜卑慕容,对刘建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个不可选择的对象。
人家也是称帝并且占据了北方半壁的。
历史上的南宋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最后伐宋的前锋兵马,满满当当都是宋之战将,因此对水师的熟悉不亚于宋军,甚至更胜过文官半路出家的宋末三杰,成为突破长江天险的关键。
谢奕自然听不懂,也没有在意,他的心思全放在刘建于信中表露出的态度上:
“所以仲渊判断其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心思?”
“其力邀余前往寿春,说明其还是寄希望于能够在王师各方的争斗中获利的,如此结果,对于刘建来说,应该也能够接受,所以余认为其暂时还没有这般心思。
但是如果余或者大司马,都认为刘建心怀鬼胎,或者有当墙头草的意味,引得各方在淮南争斗,因而不愿意响应刘建的话,那刘建就得考量一下,是不是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南下的鲜卑人和王谢世家的报复了。”杜英无奈的说道。
“可是两路王师也都在增援涡水。”谢奕皱眉,觉得杜英说的未免太过悲观了。
杜英摇头:
“那是我们知道要这么做、在这么做,可是在刘建的眼中,王师是来增援他们的么?
王师还有可能是去拯救谢万的,其实我们也不能否认,这正是现在我们要实现的目标之一。而一旦我们拯救了谢万、并且和谢万联手,那试问,谁会倒霉?”
谢奕登时一拍桌子:
“再怎么斗争,也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的事,世家之间的斗争,从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之前殷浩丧师辱国如此,也不过被废为庶人而已,殷家其余人甚至都没有被牵连到。
刘建何惧之有?
其怎么就会有投敌的胆子?!一旦投敌,那么两淮危矣,朝廷危矣!”
“刘建现在应该还没有这个胆子,而且两淮还有余和大司马,便是真的糜烂到那个地步,也还有挽回的机会。”杜英伸出手向下压了压,让谢奕保持冷静。
大不了就是淝水之战提前嘛,怕什么。
你们谢家的谢玄和谢石,都能在寿春凑齐。
要不我把朱序这个变数也派过去?
“朝廷危矣,对我关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处。”
等谢奕稍稍冷静,杜英才嘟囔了一句,一旦鲜卑人越过淮水,肯定又会摩拳擦掌想要越过大江,到时候杜英无论是趁机包抄其后方,还是振臂一呼、渡江勤王,都是名利双收的好选择。
第一零七五章 星垂荒野,战事在即
现在杜英反而有点儿巴望着刘建能够这么干。
这一次,谢奕倒是听得清楚,他顿时忍不住瞪了杜英一眼。
杜英自失的一笑:
“余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鲜卑人渡过两淮,再杀入江左,往小处说,关中倾力打造的贸易网络将会受到沉重的打击,关中商贸也会因此有一蹶不振的可能,所以杜英万不可能这般冒险。
而往大处说,胡人所过,生灵涂炭。
杜英也绝不会允许。
世家、将门还有大司马,也包括他自己,怎么闹杜英都能够接受,但是如果引狼入室,做驱虎吞狼之举,那杜英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这是他的底线。
谢奕也明白杜英的为人,先收起来怒容,长叹一声:
“所以仲渊的意思,是先稳住刘建?”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杜英笑道,“总不能把他往鲜卑人那边推吧?余相信,大司马应该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尤其是刚刚余也发现,鲜卑人的进兵并不是很快,这说明,慕容儁可能也心中困惑,半是因为不知道王师到底有多少兵力,半是不清楚为什么谢万会率军北上。
如果不是明白谢万的为人性情,也知道军中变故发生的缘由,只是从我军排兵布阵上来看······”
杜英起身走到沙盘前,挪动几个旗帜:
“谢万引精兵在前,像是诱饵,一旦接敌,力战一番之后必然会主动撤退。”
杜英拿着象征谢万的小旗帜沿着涡水向后:
“而涡口的刘建率水师和步卒接应,稳住其战线,且还可以利用水师,沿途打击鲜卑兵马,令鲜卑兵马既不愿放弃追击,却又不得不和涡水岸边保持一定距离,甚至还得远离沿途的河汊湾口、尽量挑选水浅的地方渡过沿途的支流河道,免得我水师战船突然贴前,击其半渡。”
接着,杜英又把象征自己和桓温的旗帜拔起,插到涡水沿岸两个地方:
“与此同时,关中王师和荆蜀王师分别从涡水南北两侧杀入战场,一路封锁退路,一路拦腰切断,如此一来,鲜卑十万大军很容易被我们斩断为两段,甚至是三段,首尾不能相顾。
于鲜卑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死局。所以异位而处,如果岳父是慕容儁的话,察觉到敌人布阵之想法之后,还会贸然前进么?”
谢奕疯狂摇头。
“这就是了,这大概是现在鲜卑人也在犹犹豫豫的原因。”杜英一口咬定,“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这场内讧,反而延缓了鲜卑人的进兵,为我们调度兵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机。”
谢奕:······
这种感谢还是少点儿的好。
“不过刘建已经在大肆宣扬自己和谢万之间的矛盾,因此鲜卑人早晚还是会知道的。”杜英接着无奈的说道:
“留给我们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当务之急,还是期望能够稳住刘建,劝住谢万······”
谢奕突然激动的一攥拳:
“仲渊,既然鲜卑人一天两天南下不得,那我们原本预想之中的鲜卑人已和万石交手,万石凶多吉少,暂时就不太可能发生,大概还有两天的时间,对不对?”
杜英看了一眼谢奕,此时,他已经很清楚谢奕想要干什么了,只能叹道:
“岳父,你可想好了,这终归只是我们的揣测,也可能战事早就已经爆发,而谢万或逃出生天,或已身首异处。”
“但总归是希望。”谢奕郑重说道,“若是只有余身在此处,那余定然会以大局为重,统带兵马,但现在仲渊既在,那军中就算是无我指挥也无忧,所以余率领亲卫们过去即可,说不定真的能够赶上万石,把那小子给拽住!
他到现在,倒是还不知道自己在面对怎样的危险,鲜卑人的止步不前,并不代表他们恐惧和怯懦,而是蓄势待发!
一旦这头猛兽张嘴,那么万石将尸骨无存!”
杜英默然。
谢奕直直看着他。
杜英无奈的一摊手:
“万石是岳父的兄弟,论辈分,余也应该尊称一声叔叔,所以岳父意欲前去,余自不可能阻拦。军中轻骑两百,都调拨给岳父。”
谢奕哈哈大笑着一拱手:
“那余就谢过都督了。”
杜英微微颔首:
“但岳父也要答应我,一旦能够控住兵马,则徐徐南下,切不可操之过急,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够引诱鲜卑人南来,然后实现方才所言的目标,把假的变成真的。”
谢奕郑重应诺:
“余明白。”
“那我送送岳父吧。”杜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出营帐,月悬中天,清辉冷冷,而半边穹顶上,星辰璀璨。
“天朗气清,星垂大荒。”杜英抬头看了一眼,喃喃说道。
之前那一场覆盖河南淮北的雨已经退散,最近的天气一直都不错。
晴朗的天气,本就是战争的讯号。
谢奕飞快去调集部队了,杜英并没有送太远,从理性上,他并不支持谢奕的这种行为,但是从感性上,又没有办法阻止,也只能通过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无可奈何。
一直到谢奕带着杜英划拨给他的轻骑,绝尘而去,伫立在坞堡内烽燧上的身影,方才长叹一口气。
候在他身侧的疏雨,也收回目光,欲言又止。
杜英似是察觉到什么,轻轻握住她的手。
疏雨犹豫了一下,身后传来“哐当”下楼的声音,另两名候在楼梯口的两名亲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烽燧楼顶。
让人怀疑他们都是直接滑下去的。
疏雨更是羞涩几分。
“你的几个部下,很有眼色啊。”杜英惊奇的说道,忍不住赞叹,“教导有方,余当重重有赏。”
说着,他亲了疏雨一口。
“公子能不能来点儿实际的赏赐?”疏雨瘪了瘪嘴。
每次都是这样,真不知道到底是谁赏赐谁。
“言之有理。”杜英恍然,直接去解疏雨的衣甲,轻声哼着,“余为将军解战袍,温泉水滑洗······”
疏雨伸出手指,贴在杜英两唇间,堵住了他继续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杜英无声笑了笑,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望着消失在天边的点点黑色身影
月色无声且无垠,星光忽明且忽暗,共照的烽燧上远望的痴儿女。
第一零七六章 月下惊闻
月色仍旧笼罩着淮上。
坞堡中,寂静无声。
杜英取下疏雨口中叼着的手帕,丢在一边,又拿了绢布,帮她擦着香肩玉背上的汗。
疏雨无力的踢了踢被子,也踢了踢他,想要让杜英把被子拉开。
“不行,会受凉的。”杜英柔声说道。
疏雨哼了哼,刚刚折腾人的时候不知道怜惜,现在倒是知道了。
杜英笑嘻嘻的将她揽到怀里。
“热,而且硬。”小护卫戳了戳他的胸口。
“那算了,你起来吧。”杜英故作不满。
“但是不想动了。”疏雨哼哼唧唧的回答。
疲惫感犯上心头,杜英也仰面躺倒,枕着手说道:
“天色还深,睡一会儿吧。”
疏雨却强撑着爬了起来:
“我们两个都睡着了,外面有急事怎么办?连衣服都没有穿呢,总不能让手下人直接冲进来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穿衣戴帽:
“妾身候着,夫君睡吧。”
杜英扫了一眼床榻,被褥湿了半边,其实只剩下一半能够谁人的地方,所以显然疏雨主动把这半边让给了杜英,而且她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跑到其余营帐中找一床被褥过来。
毕竟这丫头刚刚还羞的坚持要咬着帕子,连声音都不想发出来。
想想也是,疏雨还是有一帮亲随手下的,要是被手下人们听到大姐头毫无形象的时而哼哼唧唧,时而曼声高叫,那形象就完全不用要了。
“那也是你先来休息。”杜英也起身,把疏雨按在了床榻上,揉了揉她的头,径直披上外衣,抓起来佩剑,煞有其事的在营帐门口盘膝而坐。
疏雨心中自是暖洋洋的,也就不跟杜英客气,打着哈欠往被子里缩。
然而外面骤然响起了马蹄声和呼喊声。
营帐内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杜英掀开帘幕走出去,便看到星月之下,一名身插加急令旗的斥候正策马狂奔,被惊动的亲卫们正飞快聚拢。
斥候飞身下马、满脸风尘仆仆:
“启禀都督,鲜卑兵马三万,沿涡水西岸南下,距我军三十里!”
“什么?!”杜英的瞳孔骤然紧缩,有点儿不可置信,“哪个岸?”
“西岸!”斥候吐字清晰。
杜英倒吸一口凉气:
“击鼓聚将,快!”
同时,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在原本王师所掌握的所有情报以及杜英他们根据鲜卑人之前的行军轨迹做出的推断中,鲜卑人左翼和主力应该在涡水和岁水之间,这样既不至于侧翼受到许昌的王师直接威胁,又能够直扑寿春北岸。
涡水西岸,不应该有鲜卑人。
“报!启禀都督,鲜卑兵马大队,沿涡水东岸南下,人数尚不可辨,只能通过火把数量判断,至少不低于三万!”又是一名斥候飞速而来。
杜英脸色更阴沉几分。
“公子,怎么了?”听到声音的疏雨,也穿戴齐整,走了出来,听着“咚咚”响起的鼓声,她也一改之前被褥之中的慵懒,俏脸儿肃杀。
杜英缓缓说道:
“鲜卑人的中军,恐怕并不在岁水,而在涡水,其右翼在涡水西岸,中军在涡水东岸······兵马加起来,恐怕七八万有余。
而且其趁夜行军,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讯息,所以一点儿喘息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们,务必要尽快逐个击破,彻底凿通涡水两岸。”
疏雨也是一直旁听杜英和谢奕对军情的分析,登时神色更严肃几分:
“所以也就是说谢司马那边,可能要面对更大的危机?”
原本以为谢万要面对的不过就是顶多三四万的鲜卑人侧翼,这也是杜英对谢万还抱有一丝期望的原因。
一万人对三万人,打不过,也能跑的掉,再加之杜英根据谢奕的介绍,结合六扇门搜集的情报,可以判断,历史上的北府军名将何谦和高衡都在军中,且这支应该算作北府军前身的兵马,战力的确非常可观,谢尚也很舍得往里面砸钱。
若非觉得这路兵马不但有救,而且还可能能够帮助自己拖延鲜卑人,甚至在之后的战斗中真正化为我用,杜英也不会最终同意让谢奕前往这支军中。
“是啊,局势比想象中的要棘手了,现在先派人去追岳父,如此重要的消息必然要让他先知道才好。”杜英急促说道,“我军必然是要被这些鲜卑人牵制住了,恐怕没有办法按原定计划抵达龙亢,所以前后夹击鲜卑右翼的想法不成立了······”
千里迢迢想要截杀鲜卑右翼,孰不料人家找上门来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补充一句:
“具体怎么行事,现在也只能依靠岳父自行判断了。”
至于谢万的自行判断能力,杜英根本不指望。
“另外,我军遇敌的消息,速速派人告知大司马和征虏将军。”杜英接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战事倏忽变成这般,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大概就是敌我双方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后果。
慕容儁······之前还真是小瞧了这个鲜卑皇帝,只道是志大才疏、口无遮拦,现在来看,可能还真非如此。
疏雨没有丝毫犹豫,便吩咐人行事,一边有些担忧的看了杜英一眼。
杜英的脸上又何尝没有忧色?
谢万身边的兵马固然只有万人,如今杜英身边的人马也没有多到哪里去。
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他还能够就地驻守下蔡残留的这些坞堡,而谢万大概已经跑出了涡口那边残留坞堡的范围。
而身后可能作为援兵的大司马和刘建,都非定数。
心思电转之间,三通鼓已落下。
王师将领们汇聚在营帐前。
陆唐、周随、蒋安、任渠,这些人各自握刀,脸色肃然,显然已经知道了消息。
杜英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此次他率军前来淮南,所携带的将领基本上都是关中起家的班底,周随和任渠还是杜英特意从河东战场抽调过来的,蒋安则是在当初长安之战中受伤,后来留在关中负责兵马训练,这新一批士卒多半都是经他手训练出来的。
至于陆唐,现在已经是王师轻骑的统帅,身上也有骁骑校尉的官衔在。
而王师军中那些和江左或荆蜀联系紧密的将领,诸如袁方平和朱序等人,杜英都留在了河东,河东也需要人,而且没有必要把他们放在两难的位置上。
第一零七七章 意料之外的开始
这些来自于南方的将领,愿意效忠于关中,却也不代表上战场直接和朝廷发生龌龊会心甘情愿,尤其是他们的家眷虽然都已经到了关中,但还有不少亲族留在乡里,随时都可能被朝廷拿来当做筹码。
所以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不来。
对于杜英的这个人事安排,大家都是能理解的。
“长话短说,鲜卑人距我三十里,大战在即,我军分守坞堡三处,周随居左,任渠居右,蒋安随我在中军,而轻骑和甲骑同在中军,引弓待发。”杜英径直下令。
因地制宜,所以战斗安排很简单。
在他们现在安营扎寨的这处大坞堡左右两侧前方半里,各自有一个小坞堡,其中也有烽燧,其实就是起到了类似于长城防线的作用。只不过淮上开阔,自不可能依靠山岭修筑边墙,再加上胡人掠地,多半都是靠的迅疾如风的战法。
所以朝廷当初建设这些坞堡烽燧,就是出于能够在战事突然爆发的情况下坚守几个时辰或者一两天,通过烽燧及时把胡人南下的消息传递给淮南,以供淮南提前备战。
现在被关中王师用来构筑一个三角形类似于口袋阵的防线,倒也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王师各部看似分割成三部分,据城而守,但实际上有烽燧在,又是天气晴朗的时日,所以往来通讯不会有太大问题,早在进入下蔡这片烽燧遍布之地时,参谋司就已经即使制定出来一套结合火光和浓烟来表明意思的简易传讯方式。
虽然这其实就是参谋们行军途中闲得无聊以消遣,但是没想到今天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遵令!”任渠和周随飞快离去。
时间紧迫,他们还得尽快前往驻守之处。
杜英则看向留下来的陆唐和蒋安:
“现在敌情不明,先守住坞堡,以待战机,骑兵务必时刻做好准备,三处坞堡之间间隔的半里之地,正是你们纵横之处。”
陆唐一样拱手应诺,跟在杜英身边久了,他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啥也不管、杜英指哪儿自己打哪儿的傻大个了,现在身为骑兵将领,他要为自己麾下这些宝贵的骑兵能够用到最合适的时机和地点而负责。
接着,杜英又吩咐了几名校尉担任预备队,没有他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方才看向同样安排完这中军所在坞堡布防任务的蒋安,缓缓说道:
“若真是三万兵马南下,这一仗,不好打。”
蒋安的性子本来就谨慎的很,当初随杜英组建关中盟的时候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胆量,之后虽在军中,但也实际上就是一个儒将,基本没有亲临战场的机会,这也是杜英把他留在中军的原因。
蒋安的脸色自然也不是很好看,身为关中盟出来的元从旧部,他自然是不避讳向杜英叫苦叫累的:
“这些坞堡多半都废弃久矣,墙壁参差,因此也不过是多了一道屏障,绝不能当做城池来看,尤其是左右两翼的那两个小坞堡,更是不堪,所以属下窃以为,都督还是不能寄希望于三个坞堡成鼎足之势,能够挡住鲜卑人的进攻。”
“言之在理。”杜英颔首,但旋即笑了笑,“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么?”
蒋安也自失的一笑:
“愿尊盟主号令。”
此时此刻,恍如他们并肩作战以面对氐人的彼时彼刻。
而烽燧上,鼓声格外响亮,宣告敌人已越来越近,以至肉眼都能够看到黑夜中跃动的火光。
这场大战,在杜英等人百般推算之后,终究还是以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在意料之外的地点,先拉开了帷幕。
天边,也恰在此时,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白色。
————————
寿春。
晨光熹微。
谢玄的手臂托着下巴,支在桌案上,睡的正香,口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悬空挂着,一晃一晃。
而右手原本应该是握着笔在写什么的,笔已经掉落在桌案上,掉落的时候是垂直向下,所以此时落在郗恢眼中的公文上,正有一个巨大的墨点,无声的说明曾经有浓墨在这上好的终南纸上肆意蔓延。
幸好口水没有挂在公文上,否则就真的不能要了······郗恢如是心想,旋即摇头:
什么时候我对谢阿羯这个主将的要求已经这么低了?
他凑到谢玄耳边,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鲜卑人杀来了!”
谢玄骤然睁开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把抓起从不离开身边半步的佩刀,一声不吭的就要往外冲,甚至差点儿掀翻了桌子。
他这个反应也吓了郗恢一跳,赶忙抓住他的衣袖:
“醒醒,没,骗你呢,没来!”
谢玄挣了挣,他正睡得迷糊呢,便是一激灵醒了过来,力气还没恢复过来,因此没有挣脱。
“真没来!”郗恢赶忙再次强调。
谢玄这才冷静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
“贼杀才,骗我作甚!”
“天都放亮了。”郗恢指了指外面的天,又指了指桌案上的狼藉。
他后半句没说,但谢玄自是听得出来。
你这加班效率也太低了,还不如早睡早起呢。
谢玄顿时又要瞪眼,郗恢无奈说道:
“也不算完全骗你,鲜卑人是没来,但是有人来了。”
“谁?”
“秘书郎。”郗恢一摊手。
“朝中秘书郎多了去了,我站在大司马门上,一砖头下去,都能砸死一个秘书郎。”谢玄显然带着起床气,哼道,想了想,觉得不对,摆手说道,“还有两个散骑常侍。”
您这砖头真厉害,而且能让你抬着这么大砖头爬上大司马门,太后和会稽王估计已经认为谢家要造反了······郗恢无力吐槽,只能补充一句:
“是白面谢郎,你五叔。”
谢玄一时沉默。
五叔啊,那没事了。
谢石脸上有一直长毒疮,后来一夜痊愈,其自称是夜里有东西来舔舐伤口。毒疮去后,其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因此人称白面谢郎。
但这也是谢石加冠前的事了,过了这六七年,除了江左这些关系来往亲密的世家子弟,很少有人会叫这个外号了,毕竟这怎么都带着些贬义,随着谢家的崛起,谁还敢这样笑话谢家的人?
显然,郗恢浑不在意。
第一零七八章 淮北急报惊堂上
谢玄也懒得和这家伙斗嘴,急促问道:
“五叔为何会来?”
“朝廷让他前来督军的可能倒是不大,除非会稽王疯了。”郗恢显然仗着郗家已经没得选、跟着关中一条道走到黑,所以对朝廷和王谢各家的不敬也已经逐渐从心里转变到了嘴上。
谢玄翻了翻白眼,这个我能不知道么。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司马昱派遣谢石跑来当谢玄的监军,自然不可能,他没有必要这样急切的把两淮王师的指挥权全部都交到谢家的手中。
甚至相比于把指挥权交出去,这一次谢万犯下了弥天大错,一旦兵败,那么这就是打压谢家权威最好的时机,只要运作得体,就能够把谢家势力直接从两淮撵走,让谢家成为单纯的文官世家。
更甚至······
谢玄脸上的无奈逐渐收敛,凝神皱眉。
若真如此,受到损害的可不只是谢家,现在南渡各家重新振作的希望都已经从王家转移到了谢家身上,而谢家的失败,可就意味着南渡各家将会进入低谷期,甚至皇室只要积极引动外援——大司马和关中都督——并且鼓动内应——吴郡世家,那么几处联手,南渡世家这个团体都有可能直接分崩离析。
虽然谢玄现在早就把自己从南渡世家,甚至是会稽谢家这个族群之中摘了出来,但是自己之前所经历的每一年,都在这个族群之中,也曾经下定决心要为家族的繁荣而奋斗过。
如今忽然意识到,家族可能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心中又怎能不感慨万千?
至于谢石为什么会出现,他自然也已明了。
既然意识到了家族正在面临这样的危机,那谢安当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郗恢看谢玄凝神沉思,还道是谢玄当局者迷,现在可不是给他思索的时候,所以郗恢急匆匆说道:
“因此,侍中想要让一个更信得过且会对谢家绝对忠诚且负责的人来寿春,而这个身份,又不能引起阿羯你的不满,所以只能出自谢家,出自你所熟悉的人。
谢秘书郎,自然就是最佳人选。
而且侍中的态度也很明确了,他不期望秘书郎直接接管你手中的兵马,而是期望你们之间能够合作,你仍然负责接应王师和抵抗鲜卑人、组织防线,而谢秘书郎,自然就要负责监督,或者大概用‘劝说’来的更合适一些,以避免两淮王师彻底落入都督的掌控之中。
侍中想要的,显然还是谢家的两淮,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两淮。”
“这个我明白。”谢玄径直说道。
郗恢狐疑的打量着他,重点其实不在于他知不知道,而是现在谢安直接把谢玄放在了两难的位置上,通过这种方式,不强迫、只建议,想要让谢玄带着淮南在关中和江左之间维持微妙的平衡。
谢玄这样做,既可以确保谢家在关中的利益不受损,也能够帮助谢安逐渐塑造谢家在江左超然的地位。
至于具体的压力,其实全部都压在了谢玄和谢石的肩膀上。
谢石和关中并不熟稔,所以主要还得看谢玄。
谢玄说他明白,他明白什么?
难道他已经和谢安在思想上达成一致?
谢玄瞥了一眼神色变幻不定的郗恢,打趣道:
“若是余赞同三叔的想法,你待如何?”
郗恢当即抓起来佩剑,厉声说道:
“谢家想要两面三刀,我郗家不会!郗家既已投靠关中,余自当为关中而战,为都督而死!”
谢玄也吓了一跳,平时没有看出来,这家伙内心之中倒是有几分果决,他也只好无奈的向下压了压手:
“谢家是两面三刀,郗家不也分属大司马和关中两处么?你这般激动作甚?!”
郗恢不满的说道:
“家中伯父和堂兄如何想,那是他们的问题。家父和余,想法都是一致的,不容商榷!”
谢玄叹了一口气:
“所以家父和余,想法是一致的,也不容商榷,和三叔、五叔他们既没有多大的干系,而且他们来或者不来,也不会再造成多少影响。
其实你我,也是一致的,否则余本就不应该让关中的兵马,入这寿春城。”
郗恢随手一丢佩刀:
“早说嘛!”
“和余并肩作战那么久,竟然不信任我。”谢玄眉毛一挑,这一次轮到他横眉冷对了,“该当何罪?!”
郗恢讷讷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将军,淮北急报!”
谢玄和郗恢神色都是一变。
淮北?
那几乎只有一种可能······
战事已起!
“鲜卑大军,自涡水东西两岸南下,现王师淮北各部,已陆续北上,并请寿春调拨粮草,以为增援!”传令兵的声音颇为急促,显然是从军中得了死命令而来的。
谢玄和郗恢面面相觑。
不是岁水,不是睢水,而是涡水?!
这也就意味着······
谢玄直接扑到沙盘前,紧紧盯着沙盘上王师各部的位置: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都督、阿爹和四叔,现在应该正在涡水两岸,直面鲜卑十万大军,而刘建和大司马,则蹲在涡口,随时可以做在后的黄雀······”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狠狠一拍沙盘:
“这局势,怎会恶劣如此?”
旁边的郗恢幽幽说道:
“不但如此,而且寿春北运的军粮,先过大司马和征虏将军的防线,才能抵达关中王师军中,所以我们非但忙活一通,帮不上都督什么忙,还可能会无形之中帮助大司马。
偏偏若我们不帮忙筹集粮草的话,大司马和征虏将军反过来还能弹劾我们,直接用汹汹舆论把不支持前线战斗的你我给撵出去。现在,可不是所有的两淮世家都打算支持我们。”
谢玄忍不住来回踱步。
郗恢说的没错,支持他们留在寿春的,多半都是见识过王师轻骑之威仪,或者和关中打交道比较多的世家,前者知道这帮家伙不好惹,后者知道维持这条商路有钱赚,至于其余的世家,还有两淮将门这一股大势力,其实一直都是秉持着观望的态度,模棱两可。
一旦他们站在谢玄这边,那谢玄可以把寿春经营的固若金汤,反之,那么他们这一千骑兵也很难四处出击、压倒不服。
第一零七九章 谢石:侄儿要坑我
更何况,之前谢万胡乱发令牌,也让两淮不少人尝到了自立门户、听调不听宣的甜头,因此他们现在也一样是谢玄需要解决的。
“粮草如何运送上去,兵员如何补齐,还有······”谢玄喃喃说道,“五叔,真不好对你下手啊······”
郗恢就站在谢玄的身边,自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个浓眉大眼的,没想到还真的打算对你五叔下黑手。
看来以后还是得小心一点儿。
“淮南淮北,淮阴淮阳,阴阳······”谢玄本就在不知道嘟囔着些什么,恰在郗恢腹诽之时,他猛地一拍手:
“有了!”
“有什么了?”郗恢吓了一跳,没好气的问道。
“看上去,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三个问题,但是阴阳相生、五行相克,这些问题其实都是相互牵扯而出的,自然也就能够相互碰撞而抵消掉。”谢玄径直说道。
郗恢若有所思。
而在堂外,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朝廷秘书郎、新任淮南监军到!”
谢玄和郗恢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复杂。
郗恢好似在问:
真打算这么办?
谢玄则直接坚定地点了点头。
“阿羯!”门前有人大步走进来,对着他招了招手。
谢玄顿时也露出笑容,边走边抱拳行礼:
“五叔来的何其快也,竟也不提前派人通报。”
那是三兄害怕你这鬼精的小子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所以让我速速前来。
谢石心中默默地想,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笑容不减:
“自关中一别,不见也就些许月,阿羯黑了,壮了,也已经是声名远扬的‘小冠军侯’了!
真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郗恢看着谢石脸上略微有些假的笑容,以及眉宇间微皱的眉头,自然明白,这个谢家最年轻,但是同样机灵而有韬略的男子,大概也在犯愁:侄儿变得厉害而有手腕,不好对付了。
“士别三日,说的是吕蒙,三日之前,乃是不学无术之人。”谢玄故作不满,“难道在叔父眼中,余之前不学无术么?”
谢玄的这番话,看上去是在开玩笑,又好像绵里藏针。
所谓话中有话、唇枪舌剑,本来就是说给心思深沉而聪慧的人听的,若是对面没有听出来,那就起到反作用了。
显然谢石也不是寻常人,顿时笑容都僵硬了一下。
“五叔想来也是一路风驰电掣了,军情急迫,五叔心急如焚,情理之中。”谢玄已走到谢石近前,这话里自然更有几分调侃谢石为了不让自己做出充足准备而飞快前来寿春之意。
谢石一时间也不知应如何回应,只能勉强笑了笑,同时转身把披风递给亲随,好似想要通过这一举动避过谢玄的下一轮“进攻”。
“不过五叔来的恰到好处,余这里正好遇到了些问题,想要请教五叔。”谢玄却丝毫不给他机会,侧身两步,直接抢在亲随之前接过来披风,小心叠起来,“五叔风尘仆仆,直接议事也有不妥,不如先上酒宴,为五叔接风洗尘,我们细细商议,如何?”
谢石愣了愣,总有一种侄儿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
他在心中暗暗呼了一声:三兄啊,事有不妙,这个侄儿,好像变得比以前妖孽了。
但他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战事急迫,阿羯应该也知道了,现在哪有心思吃喝,有什么便说什么,纵然各负皇命军令,但本就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谢石这是果断的跟谢玄拉关系了。
侄儿,给叔几分薄面,别坑的太狠了。
而且他不愿饮宴,自然也是怕这个聪明的侄儿,趁此机会再把那“坑”挖的更深,修补的更好,以至于谢石无从拒绝也挑不出来毛病。
“五叔有心了。”谢玄笑了出来,露出一口白牙。
谢石打了一个寒颤。
——————————-
马蹄声碎,厮杀声咽。
残阳如血,笼罩着已经历一天厮杀的下蔡战场。
盘旋于天上的乌鸦,发出阵阵凄厉的鸣叫,却也似乎不忍直视惨烈的战场。
鲜卑人的尸体,从坞堡外的壕沟,一直铺到另外两处小坞堡外,三个坞堡,依然如同品字形伫立,只是城头上的旗帜,相比于今天清晨,残破了很多。
并且关中王师惯用的赤色旗帜,有些艰难的在风中舞动,上面的赤红色,现在看上去出奇的深,好像被染了很多遍颜色一样。
只有靠近了看,才能察觉到,那便是夕阳照射下来的余晖,而是层层鲜血。
旗帜之下,坞堡墙角,尸横遍野。
头戴白布的身影,三三两两,行走在战场上,近乎无声无息。
这是鲜卑人在收尸,远远的有一队王师轻骑,二三十人的样子,正在监视。
否则鲜卑人是不被允许走到坞堡上弓弩射程之内的。
杜英在蒋安的陪同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坞堡墙体的缺口处,看着已经被运走了一层之后,还剩下不少尸体堆积的缺口,不由得叹息。
鲜卑人为了争夺这处缺口,曾经发动了悍不畏死的进攻,战事最惨烈的时候,杜英也率领亲卫填了上去,不过好在那个时候的鲜卑人,也已是强弩之末,发现城内还有援军之后,便主动撤退。
若不是杜英带着预备队赶到及时,恐怕这个缺口真的就让他们在那一次冲击之中突破了。
这让杜英也冒了一身冷汗,左右两处坞堡尚且不动如山,自己这中军先被攻破,可就闹笑话了。
为此,他现在坚决要求将这处缺口填补上,将士们再苦再累,也得先干完活才能就地一躺。
也为此,现在的杜英,自己也在喊着号子帮着推动搬运石料的大车。
不管石料、木料,一层一层,又重新向上堆砌。
“弟兄们,加把劲,今天流了汗,明天不流血!”杜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为修筑城墙而搭起来的台阶,大声喊道。
夕阳下,大家看不太清都督的面容,但是能听得清他的声音,也能够看得见他挽着袖子、和每一名士卒都没有两样的剪影。
城墙修补得很快,以至于太阳还留下一丝余韵,缺口就已经填补上了。
“比预料中的快多了。”蒋安抹着汗,对杜英说道,“都督以身作则,将士们颇受激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