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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三五章 诱敌深入

    “我说错了么?”杜英郑重问道。

    疏雨愣在那里,小脸儿憋得通红,咬着牙挤出来一句:

    “都是苦的,没有甜的,又苦又臭!”

    杜英顿时忍不住大笑。

    谢道韫则无奈的说道:

    “夫君便只知道欺负疏雨。”

    “现在还是先欺负你为重。”杜英摇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含含糊糊的说道,“疏雨,唔,带着她出去之后,有的机会欺负。”

    疏雨小脸儿一白,联想到自己没有谢姊姊保护之后的日子,赶忙摆手:

    “不,不行,我不跟公子出去了。”

    这一次不等杜英开口,谢道韫就先拉住疏雨的手:

    “疏雨,不行,只有你跟着夫君一起出去,我们留在家里的每个人才能感到放心,不用担心,夫君也就是,呀!”

    疏雨感受到谢道韫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她赶忙坐起来,接着便看到谢道韫轻轻拍了杜英一下:

    “你怎么也不打招呼?!”

    杜英笑嘻嘻的说道:

    “因为余就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你说的不对啊!疏雨跟着我出去,就她一个人,不欺负她欺负谁?”

    疏雨:???

    至于谢道韫,已经“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又羞又急又气,连连拍着杜英,可是杜英根本不为所动。

    谢道韫抵抗不住,原本拍在杜英肩膀上的手,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环住了他的脖子。

    疏雨默默地撇过头去。

    大娘子,我觉得你说的一点儿可信性都没有,因为连你自己都被公子欺负的没有还手之力。

    哦不对,看这架势大概是你自己也不想还手。

    小护卫想到以后没有大娘子和郗姊姊的日子,就要自己独自承担公子的凶猛火力,心中百味杂陈,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吧。

    不过很快,抱膝缩在角里的小护卫,就被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拽了过去。

    “疏雨······”谢道韫的声音发腻,“来······”

    疏雨无奈,只能被迫参与到了反抗都督暴政的行动。

    奈何都督实在是太过强悍,小小护卫很快就被杀的丢盔弃甲,步履蹒跚的去给大早上起来就积极运动的都督夫妇安排早膳去了。

    “还是疏雨贴心啊。”杜英看着即使是没力气也要一瘸一拐往外跑的小护卫,如是感慨。

    相比之下,自家那天天古灵精怪搞事情的小丫鬟归雁,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会在杜英面前躺尸,毫无一个丫鬟的觉悟。

    亏得娘亲总是说归雁乖巧,那是因人而异的,她在娘亲面前乖巧,在自己这里就是撒泼。

    看在这丫头这么可爱的份儿上,勉强算作撒娇吧。

    谢道韫伸手环着杜英的腰:

    “人皆不同,疏雨便是这般直愣愣的性子,夫君能够转过弯的时候,她不一定转的过来,所以夫君可以欺负归雁,归雁不会跟你计较,还会反其道而行,但是夫君不能总欺负疏雨,因为这丫头久而久之可能反而会害怕你。”

    杜英颔首:

    “言之有理,所以明天余本来打算欺负疏雨的,现在看来就只能请夫人代其受过了。”

    刚刚大部分的攻城火力都让疏雨承担走了,现在的谢道韫反倒是还算有一战之力,但看到杜英火热的眼神,谢道韫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

    秀足抵住杜英的胸口,让他不要再往前了。

    殊不知这更让杜英血脉奔张,他抓住谢道韫的脚踝,欺身而上。

    自家夫人每次都傻乎乎的用这个方式来阻拦自己,却不知道如此主动的伸出,却只是给杜英一个顺杆子往上爬的机会。

    谢道韫看着转眼之间近在咫尺的脸颊,浅浅一笑。

    这般真切的景象,自然要倍加珍惜,今日之后,便是要许久都在梦中相见了。

    他以为是趁虚而入,殊不知本就是她在诱敌深入。

    在又是一番上下蝴蝶自在飞的时候,谢道韫喃喃说道:

    “夫君······一切都会平安的,是么?”

    杜英本来想要随口回答,但是他正对上了谢道韫的眼神,不同于以往这个时候的迷失和疯狂,她的目光在泛着水润红色的脸颊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澄澈。

    杜英的动作顿了一下,话音虽然急促,但是吐字仍然清楚:

    “自然如此,一切都会变好的。”

    “变好······”谢道韫闭上眼睛,喃喃说道,“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才是变好;夫君平安归来,那一切才是变好······外面的风风雨雨,苦难挫折,妾身能够去尽力拯救,但从不需要担心陷入其中,因为,因为只要夫君,嗯······”

    杜英吻了吻她的唇,却又松开,自然是给她安慰和鼓励。

    安慰她现在激动而复杂的心,也鼓励她说下去。

    “只要夫君在,外面的风雨,便,便进不了这屋子,无论这屋子是陋室,还是,还是华堂。”

    随着谢道韫颤抖而断断续续的声音,一滴泪水不知不觉的从她的眼角流下。

    两个人都停住了动作,互相喘着气,也呼吸着对方嘴唇微张之间喷吐出来的气息。

    杜英伸出手,抹去谢道韫的泪水:

    “等我回来。”

    恰在此时,屋外,“轰隆!”一声雷响。

    谢道韫和杜英面面相觑,刹那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那场夏日的雷雨之中,缱绻的情思。

    谢道韫破涕为笑:

    “好!”

    ————————--

    建康。

    城南小东山,谢家别苑。

    谢安在会稽隐居之处,名为东山,朝廷曾多次派遣使者入东山,请谢安出山而不得应,因此东山在江左名流之中也算是颇有名声,更不要说东山里不只有谢安,还有阮、王各家隐士名流。

    而谢安从东山离开,前来建康府,江左人士也称赞一声“东山再起”。这也让东山之名,在江左流传愈发响亮。

    王谢以及会稽世家在建康之人,都在城南兴建有别苑,索性就把附近的一座小山命名为“东山”,上修步道亭林,还真有几分东山之影。

    谢安对于这个地方显然也是很喜欢的,因此休沐之时,常来此地,呼朋唤友、曲水流觞,颇有当初兰亭东山之趣。

    北方的夏天,已经在悄悄然离开,但是南方的夏天却仍旧盘桓不去,小东山的茂林修竹之间,也是暑风习习。

    谢安就坐在池塘边的水榭前,宽袍大袖,面前是一个棋盘,身侧是三支鱼竿,棋盘旁还放着一卷书,但是除了风儿似乎也无人翻动。

第一零三六章 小东山上的棋盘

    王耆之沿着小溪缓步走上来,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的谢安。

    谢安手拈着棋子,轻轻敲打棋盘,棋盘对面没有人,是谢安在和自己对弈。

    鱼竿上的鱼饵也不知道挂了多久了,再想一想这敲棋子的声音在近处的水面上也能听得清楚,更是不知道哪个痴傻的鱼儿,还来上钩。

    “参见侍中!”王耆之拱手说道。

    谢安手上动作一顿,看了一眼王耆之:

    “长龄(王耆之字)来了?正好同余下盘棋。”

    王耆之打量着谢安,无奈的说道:

    “鲜卑胡人大军十万,压境两淮,国势危如累卵,而侍中为大王所倚重,却在此地闲敲棋子,属实是······”

    “是大王让你过来的?”谢安问道。

    “正是,大王认为,侍中还是身在朝堂之上,和群臣一起为陛下分忧才好。”王耆之赶忙说道,“所以属下抓紧赶来拜见侍中,烦请侍中辛苦走一遭。”

    他出身琅琊王氏,其父是王导从弟、武陵县侯王廙。

    不过很不幸,三十年前就驾鹤西去了。

    其兄是平北将军王胡之,被誉为琅琊王氏从文入武又一人,自王敦造反之后,琅琊王氏已多年不敢执掌军权,王胡之的出现被人看作是王家再一次横跨文武两界的标志,也被王家寄以厚望。

    不过也很不幸,七年前后赵冉魏之乱,王胡之病死军中,也直接拖延了王师北上的步伐,导致偌大的河北最终被鲜卑人捡了大漏子。

    所以这就导致朝廷上下对于王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更是不满,再加上王羲之从朝堂退下养病,诸如王耆之这种也没有出众本事的王家子弟,自然也就变得更加小心,生怕被别人抓住把柄。

    但身为会稽王掾属的王耆之,还是在今天接到了一个无比头疼的任务,来小东山,请谢安。

    请来了,那可能打扰了谢安休沐,得罪了谢家,现在王谢两家的地位关系已经完全颠倒,是王家在抱着谢家的大腿,所以谢家,是王耆之得罪不起的。

    可是会稽王,他这个非直系的王家子弟,也一样得罪不起。

    所以王耆之可谓是硬着头皮站在这里,只求谢安能够领会他的苦衷、会稽王的急迫。

    谢安笑道:

    “现在可是休沐之时?”

    “这倒不假······”王耆之愣了愣,但是都已经大军压境了,休沐是休的哪门子沐?

    “所以余无论是在家中高卧,还是在这里钓鱼下棋,又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么?”谢安径直问道。

    王耆之怔了怔,从规矩上来说,那自然是一点儿错都没有,但是从情理上来说,丢下政务不管不问,那简直就是······

    我辈之楷模了!

    王耆之撩起来衣袍,入席,正襟危坐,打量着棋盘。

    谢安反倒是有些奇怪的看着王耆之:

    “为什么就直接坐下了?”

    王耆之打量着棋盘:

    “侍中素来胸怀韬略,既然在此处下棋,那这棋盘之中定然有什么玄妙之处?所以属下也斗胆想要看一看,侍中的布局。”

    谢安反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趣,长龄你这人啊,当真是有趣!”

    说着,他指了指棋盘:

    “那长龄不妨看一看,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王耆之定睛细看,缓缓说道:

    “这棋盘上杀的难解难分,岂不正说明如今这天下大势,一时半刻恐怕还难以分出胜负,而棋盘上四角已定,一条大龙横亘天元,一方想要保,一方想要破,岂不是正相当于我们眼前的淮水?”

    说到这里,王耆之脸上已经流露出惊讶和信服的神情,他忍不住抚掌笑道:

    “不愧是侍中,小小棋盘之上便是天下大势,属下实在是佩服。”

    谢安的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所以然,不过是余在左右互搏,不知不觉布下这棋盘而已。”

    我一开始也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脑补出来这么多东西,真是令人折服。

    王耆之错愕,旋即连连摆手:

    “侍中就莫要谦虚了,正是因为侍中本来就有经天纬地之才,因此不知不觉中,才气外漏,心有所思,而棋有所落,以成这般格局,实乃情理之中也!”

    谢安:???

    还有这种清新脱俗的解释方式?

    他忍不住缓缓说道:

    “话虽如此,但是这棋盘之上的纷争混乱,我们恐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王耆之一惊,连侍中都说出来这样的话,岂不是基本等于直接说没有希望了。

    大家别打了,等死吧。

    然而谢安却只是笑了笑:

    “鲜卑人南下,除了朝廷直接掌控的镇西将军麾下兵马,另外两股兵力其实更值得注意,一路是大司马率领北上的,一路是从关中由杜英统率南下的,这两路兵马至少都达到了五万,其实已经足以抗拒鲜卑人。

    相比之下,镇西将军麾下兵马,还是要以守备寿春和钟离这两座要塞为己任,另外广陵方向也不得不屯驻重兵,因此且不说家堂兄如今缠绵病榻,难以起身,便是只剩下两三万兵马,也难以在这场大局之中发挥多少作用······”

    顿了一下,谢安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笑着说道:

    “其实镇西将军处还有一部分兵马可以调动,便是淮南各个军镇之前新编练的一些北地南下流民,人数虽然只有七八千。

    但是却比寻常南方士卒身形高大、更耐苦战,倒是可为依凭,可只是凭借这些兵马,渡淮而战,不见得就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完全没有必要。”

    这些新军其实应该算是谢家在两淮偷偷编练的,主要也是得益于之前北方之乱,羯人和汉人相互残杀,南下的流民大幅度增加,谢家趁机安顿流民于淮南江北之地,并且从中遴选丁壮、组建新军。

    但是因为这些逃难的流民其实也多半都只是因为居住于青州、河洛等地,距离两淮稍微近一些,其中很多丁壮,这些年也都被北方频发的战事直接抓了壮丁,成为一场场血战和杀戮的牺牲品。

    所以谢家忙活了这些年,挑选出来的青壮也不是非常多,这几千人大概算是北方一场场浩劫之后的余烬了。

第一零三七章 自己找上钩的鱼儿

    因此谢家现在其实把更多的期望寄托在这一代人诞下的子嗣上,又或者北方能够有更大的动乱,因此有更多的流民。

    这件事朝廷其实是知道的,但是既然一直让谢尚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也就等于默认了谢家的这个举动。

    王耆之想了想,说道:

    “属下虽然不是很明白侍中的想法,但是这两淮乱局如此,只要是想要出人头地的,定然会想尽办法抓住眼前这个机会。

    大司马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仍然是南方各军不可撼动的领袖。

    至于关中的杜都督,大概也是想要趁机告诉天下,如今的关中也已经今非昔比。

    那我们在两淮的人,或许也没有侍中看的这般清楚明了,所以他们会不会也有所求?”

    王耆之的目光分外真诚,当察觉到谢安皱眉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微微低下头。

    可是谢安猛地站了起来,忍不住来回踱步。

    王耆之茫然看着他。

    侍中刚刚不是还在以淮南局势为棋,纵横捭阖、尽在掌握么,怎么现在突然就乱了阵脚?

    谢安则喃喃说道:

    “有两三万之众,还有善战之军······四弟,你可万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自己或许能够看得出来这一场对于江左来说,作壁上观,看其余各方下场撕咬的血肉模糊,就是最大胜利的战事,可是这并不代表着身在两淮的每一个江左将领都能够看得清楚!

    尤其是,尤其是······

    “砰!”一声轻响,谢安手指之间夹着的棋子,砸落在棋盘上,他脸色骤变,霍然一挥衣袖,冲出水榭:

    “来人,速速去叫石奴过来,石奴何在?!”

    谢安的反应着实让王耆之吓了一跳,他也赶忙跟着起身。

    看着谢安冲出去的背影,王耆之连连伸手,想要说什么,背后的鱼竿恰在此时,突然颤抖起来。

    鱼竿上的铃铛不断地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鱼儿上钩了!

    还真的有鱼儿,就这般自己找上钩来了。

    “侍中,这鱼儿还挺沉!”王耆之伸手掂了掂。

    奈何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哪里还有谢安的踪影?

    甚至谢安连水榭外的木屐都没有穿上,竟似乎是赤脚便冲了出去。

    “侍······”王耆之的一句话噎在喉咙里。

    刹那间,他感觉,事情好像真的不妙了。

    ——————————————-

    淮西,弋阳郡。

    谢玄负手站在一处破旧的营寨门口,看着夕阳西斜。

    往来的哨骑正在把各种讯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就在谢玄的身后不远处,郗恢忙得脚不沾地:

    “快,把舆图竖起来,就在那儿!”

    “你说,什么事?桓豁的兵马已经有一部分向东开进?”

    “已经联系上谢司马了?谢司马有什么消息送来?什么?姚苌已被杀,谢司马正渡过颖水向东,想要试探鲜卑人的虚实?”

    一名名斥候送回来的消息被郗恢一点点的归整,他忍不住抹了一把汗,正想要寻觅谢玄的背影,好生抱怨一通的时候,就听到身后响起了谢玄的声音:

    “桓豁带了多少兵马走?”

    “回将军,三千余,剩下的仍然留守城中。”

    “这是想要去配合大司马,夺权镇西将军么?”谢玄来回踱步。

    郗恢皱眉说道:

    “大敌当前······”

    “大敌当前,才是需要把所有的兵马拧成一股绳的时候!”谢玄正色说道,“大司马真要是这般做的话,恐怕很多人也说不出来不对。

    更何况,正如你所言,大敌当前,有些事本就可以先斩后奏,这样也能够为人所理解。大司马只需要通过一场辉煌的胜利,就能够消弭掉一切反对的声音。

    更甚至,就算是大司马失败了,其麾下兵马只要还在,那么朝廷就很难问责于大司马。”

    郗恢忍不住说道:

    “那我们应当阻拦桓豁么?”

    若是他们跑过去和桓豁战一场,那么破坏王师团结的罪名,甚至在落到大司马头上之前,就已经先落在他们的头上了,这让郗恢很苦恼,一开始他们想的是和桓豁来抢夺淮西两处州郡,现在桓豁跑了,追还是不追?

    眼前的这个弋阳郡,打还是不打?

    一群轻骑,又怎么攻城?

    谢玄一挥手:

    “谢司马那边,已经全歼姚苌麾下?”

    郗恢无奈的说道:

    “你觉得谢伯父在撒谎?”

    谢玄赶忙闭上嘴。

    当我没说。

    郗恢接着说道:

    “但鲜卑人兵马声势浩大,谢伯父贸然率军渡过颖水,好像有所不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全军覆灭。

    是否要派遣人去提醒一下伯父?”

    “来得及么?而且阿爹决定了的,恐怕也没有什么用,拦是拦不住的。”谢玄摇了摇头,“更何况阿爹虽然性子刚烈,但绝不是鲁莽,鲜卑人南下,也定然是向钟离防线发起进攻,意图越过淮水,沿淝水而下,克寿春,再直冲大江北岸,饮马大江。

    古往今来,无数次战斗已经足以证明,这是攻破淮南最行之有效的方略。”

    “越过淮水,岂是那么容易?”郗恢撇了撇嘴。

    王师经营多年,自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给第一次南下的鲜卑人这等机会:

    “想要打过淮水,除非淮南兵马毫无防备,所以鲜卑人现在应该要头疼的,大概是怎么打造船只,并且避免战船在一交手就被王师水军打的七零八落吧。”

    出身江左的郗恢,自然对王师淮南驻军和水师有着充足的自信,尤其是现在还不是冬天,淮水都没有结冰,这条屏障对于淮南守军来说,如履平地,对于鲜卑人来说,却几如天堑。

    “当然,也不排除王师会有冒失之举。”谢玄接着说道,“比如越过淮水向鲜卑人发起进攻。”

    郗恢皱了皱眉:

    “若说伯父越过颖水进攻,主要还是因为那是前去骚扰鲜卑人的侧翼,鲜卑人大概也不会为了对付伯父,调转马头、紧追不舍,伯父多年都是军中前锋,在诱敌甚至溜着敌人转圈这方面的确是行家。

    那率军前出淮北,这······和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谢玄缓缓说道:

    “当一个将领并不能明辨敌我情势,认为在麾下精兵悍将的加持之下,在水师的协助之下,即使是少数的兵马也一样能够占据优势,那应当如何?”

第一零三八章 谢万眼中的战场

    郗恢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喉头滚动一下。

    谢玄接着说道:

    “当一个将领,之前其实也没有多少沙场征战经验,所以一直想要建功立业以证明自己的时候,他会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对方来打么?

    尤其是当他的同僚——或许这个用词不准确,但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一个个都是通过攻城拔寨、收复失地的方式来证明的时候,一个能够防守的将军,或者在世人眼中,敌人稍微强大一些就只会防守的将军,有什么用?”

    郗恢忍不住叹道:

    “世人的确往往都看结果而不看过程,所以他们会看到,大司马兵贵神速,以雷霆之势入蜀;会看到都督绝处逢生,以一群乡勇民兵就能掀起滔天巨浪。相比之下,只是据险而守,挡住了胡人的进攻,在如今,还真算不得什么。

    甚至此人本身,也可能只能看得到这一点,他不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也是为了博取一场胜利给自己看的。”

    “那,当一名将领,平时就受到了质疑,而且也没有什么统兵征战的经验,那么你们说,他会如何行事?”谢玄接着说道,“他会不会放过眼前这个可能的机会?”

    郗恢神情肃然:

    “此话何意?”

    “这样的名声和证明,镇西将军是不需要的,但是如今接替镇西将军的我谢家四叔父······”谢玄深吸一口气,“很有可能会这么做,余刚刚所说,大概就是其眼中的战场。

    他大概不会考虑对手有多么强大,而在其侧后方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他只会想着,毕功名于一役,只会想着,他如今的声望虽然已经不低,但是还需要一场胜利来增砖添瓦。

    一个······可以称得上绝对自大和自信的人,本就不会在乎过程,理所当然的认为结果就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谢万?

    郗恢忍不住变了脸色。

    谢万的名声,在江左的时候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其也算得上是江左名士了。

    但问题就在于,谢万之前有的名声都是文人名士的名声,谢安让谢万前来淮南接替谢尚。

    半是因为谢万大概也是不考虑谢奕的情况下,谢家仅剩下一个名声还算响亮的了,尤其是在建康府这一亩三分地上,谢万甚至比谢安的名头更大,毕竟相比于朝廷好几次都请不出门的谢安,一直在削尖了脑袋想要往朝廷之中挤的谢万显然给了朝廷更多的好感。

    所以谢安派遣谢万前去淮南,朝廷对此都是默许的,显然朝廷并不认为急功好利而且对朝廷的封赏功名很感兴趣的谢万,能够对朝廷造成多大的威胁。

    朝廷本来害怕的就是不知道臣子想要什么,而不是臣子想要的给不了。

    对于一个几乎快丧失掉所有实权的朝廷来说,只要想要的不是最高的那个位置,那也没有什么是不能给的。

    反正也都是一些虚衔罢了。

    当然,谢安选择谢万,也半是因为谢家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继承谢尚的事业,谢石相比于谢万,年纪虽轻却显得更加稳重,但是年轻、名声不响亮,都是其不可避免的缺点,谢安为了能够让接收军队的人可以更快速的服众,自然也只能选择谢万。

    至于谢万会不会在两淮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谢安大概也应该考虑到过。

    谢玄解释道:

    “按理说,三叔也应该考量过,但四叔前往两淮的时候,关中、河东战局都可能还有变化,鲜卑人不见得就会南下,而且当时我家堂伯虽已卧床不起,但是处理政务军事还是可以的,孰不料短短几个月之间,风云变幻,四叔要接替堂伯而面对鲜卑人大军的局面,大概是三叔之前根本没有想到的。

    三叔绝对不可能放心让四叔统带兵马出征,若是一开始就在为大战做准备的话,他大概会一直随着四叔在军中,时时提点才对······”

    说着,谢玄已经忍不住来回徘徊踱步。

    郗恢不由得伸手向下压了压:

    “这也只是最坏的一种揣测而已,不用担心,你家四叔虽然生性张扬又有所求,但是以两三万兵马对抗鲜卑十万大军,本来就是······”

    “报!”马蹄声急促响起,最后一路斥候如同离弦之箭,冲入营寨之中,当先一名骑兵翻身下马,直接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份军令,递给谢玄,而其脸色有些怪异:

    “启禀将军,属下等在路上遇到了朝廷的传令兵,其正在传递镇西将军之将令于淮南各个王师军队,因此其也直接塞给属下一份将令,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怠慢,火速赶回!”

    谢玄赶忙拿过来这将令,信封并没有漆封,并非绝密,而是本就想要公之于众。

    信封里滑出来一封信和一个简易的令牌。

    郗恢赶忙凑上来,脸色微变:

    “真的就让汝猜中矣!”

    这将令,不是别的,正是镇西将军行军主簿谢万,以镇西将军之名义,调集寿春、钟离等处可战之军三万,将越过淮水先击鲜卑,并要求淮水南岸沿途各军,把守关隘城池、及时向寿春调运多余粮草,并且准许其就近征发民壮,以打造修缮兵刃、转运粮草,甚至还可直接抓捕丁壮、编练新军。

    “······以为王师凯旋,接管青徐各处州郡之所用。”谢玄读出来最后一句话,旋即将信重重的丢在地上,“三万兵马,背水而战,他疯了不成?!”

    郗恢却弯腰将那信件捡起来,珍重的折叠好:

    “这种胡乱指挥的证据,还是留着比较好。”

    谢玄看向他,愤愤说道: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这岂不是在明摆着告诉整个两淮,其将率军出击,而沿途州郡空虚么?更岂不是在邀请大司马,趁虚而入?”

    郗恢叹了一口气:

    “所以刚刚阿羯说,其想要扬名立万······这不是做到了么?现在整个两淮上下,恐怕都知道,行军主簿谢万,不畏鲜卑十万雄兵,立志要据敌于淮南之外了,这可就是万众瞩目的大英雄,呼风唤雨,莫敢不从。

    相比之下,我们这些盘踞在淮南的王师,甚至还在互相追逐着、不断互相试探和交锋,自家人闹个不停的王师,可都落了下乘。”

第一零三九章 小小的令牌

    谢玄皱紧眉头:

    “但是他能行么?”

    对于自家一向喜欢把牛皮吹上天的四叔,谢玄不能说将信将疑,只能说毫无信心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郗恢扬了扬手中的令牌,“至少我们手里有了镇西将军的令牌,在这淮南之地,纵横行走,征调粮草,都没有任何问题了,不是么?”

    “这更是胡闹,不知道要惹出来多大的乱子,也不知道到底发下去多少令牌!”谢玄攥紧拳头。

    如果谢万现在在他的面前,他估计会直接把这家伙打的三叔都认不出。

    彼其娘之的长幼尊卑!

    郗恢打量着谢玄,显然他家叔父的糊涂举动,让谢玄如今多少也有点儿丧失理智,所以郗恢先递给他水囊:

    “喝口水,镇静一下,现在这般,和其何异?”

    谢玄强迫自己冷静,本来想要伸手推开水囊,但郗恢不由分说,塞到了他的手中。

    谢玄无奈,只好喝了一口,放缓声音:

    “这么多令牌,甚至都不知道发到了什么人的手中,整个淮南恐怕都会乱作一团······”

    淮南可不是铁板一块,在这个和北方乱局直接接界的前线,汇聚着各路人马,有江左苦苦打造的王师,承担守备重任;有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他们被安顿在各个郡县,时时向北渴望着重返桑梓;也有结寨自保的本地世家,他们据守坞堡,只是和朝廷达成合作和默契,并且坚决把王师和流民拒之门外。

    每一种不同身份的人,都不是初来乍到。

    自五马渡江之后,淮南一直都在这种融合和对立的夹缝之中,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此来往、在此定居,也让每一个群体的组成,格外复杂。

    所以当他们得到令牌之后,必然不会完全听从于朝廷的军令,而是开始做一些对自己更有利的事。

    若都如此,淮南怎能不乱?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郗恢微笑着说道,又晃了晃手中的令牌,“阿羯所说的这种情况,的确很难避免,但是阿羯不要忘了,在淮南,可不是只有朝廷的王师,难道大司马和我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么?

    若是我们遇到了有世家坞堡不听调遣,闭门锁户,那么岂不是正好可以以镇西将军的军令,强行征调其粮草和丁壮?不要忘了,咱们麾下现在可是有上千轻骑的,这一股兵马,放在现在的淮南,正合适来去如风。”

    谢玄缓过神来,扭头看向舆图:

    “于大司马而言,最重要的,显然是抢占地盘,有了镇西将军的将令,他去指挥兵马将这一处处防备空虚的州郡拿下来,轻而易举。而对于我们而言······轻骑既长在快,则索性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从淮西各处州郡穿过去,过门而不入,大家都有军令,对方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拦住我。”

    郗恢提醒道:

    “军令归军令,拳头归拳头,我们的拳头足够硬,军令才能有用,否则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木牌而已,很不幸,很多淮南的流民贼寇,俨然并没有这么硬的拳头,所以就算是他们侥幸获得了军令,也不能成为他们的免死符。

    至于我们,大司马大概应该不会很乐意费尽力气去阻拦一支轻易就能突破防御的骑兵,为我们而布下天罗地网,没有必要。”

    谢玄奇怪的问道:

    “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不是。”郗恢笑了笑,将令牌塞给谢玄。

    谢玄在军事上,在战机的把握上,显然有着天生的敏感性,他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将军。

    但是很明显,在政治上,他还有所欠缺。

    谢玄想了想,若有所悟,一拳捶在了郗恢的肩膀上:

    “还是你小子花花肠子多,带你出来,是余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听到前半句话,郗恢已经有点儿不高兴,但是听到后半句,他也就勉为其难的笑了笑。

    “那我们向何方?”

    兜兜转转,谢玄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郗恢伸手指了指舆图:

    “此处如何?”

    “好。”谢玄笑了笑,“来人,传令,整军!”

    郗恢最后看了一眼舆图。

    他的目光,所落之处,赫然写着,寿春!

    ————————————

    寿春,镇西将军府。

    谢尚为人一向平和低调,因此镇西将军虽然是寿春城中官职最大的,但其府邸却并不算大,混在一众院落民宅之中,也不突兀。

    现在唯一看上去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镇西将军府外森然伫立的士卒,还有象征着镇西将军威仪的旗帜鼓吹。

    这是谢尚卧榻不起之后,才刚刚出现的改变,是那位来到两淮时间也不算很长的主簿为了彰显镇西将军之威仪而摆出来的。

    这也让寿春城中的不少世家豪族不由得暗暗嗤笑,之前大家都不知道谢尚到底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之中,对于这一头在暗中窥探着一切的猛虎都秉持着戒心,没有人有胆量去挑衅谢尚在寿春的一言九鼎。

    这得益于谢尚之前在江夏等地积攒下来的威望,也得益于谢尚隐藏着的实力。

    可是现在,这摆在明面上的鼓吹,好像就是在明摆着告诉寿春城中的所有人,此时的谢尚不过是一头病恹恹的老虎,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甚至都没有办法拒绝在门口一反常态的摆出来自己的仪仗。

    越是这般宣扬其身份,越是会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感觉。

    此时,镇西将军府,后院卧房外。

    谢万负手而立,看着紧闭的房门,整个院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自然也在提醒着访客,主人已经病得很厉害。

    曾经在京口和谢安告别时的轻浮,已经在谢万的脸上消失不见。

    军旅,毕竟和建康府的朝堂是不一样的。

    谢万在军中呆的时间不算久,但是耳濡目染,总会有所不同。

    但是他脸上所挂着的神情,也并不是因为如今战局而有的凝重忧愁,恰恰相反,甚至还有几分意气风发。

    微微抖动的小腿和掂动的脚更是说明谢万此时内心甚是激动,已喜形于色。

    自己率领王师渡过淮水,迎战鲜卑人,无论成败,都是惹得江左瞩目的功绩。

    谢万并不害怕失败,因为他有水师可以作为依凭。

    便是败了,也能先挫一下鲜卑人的士气,让鲜卑人意识到,王师可不是只能站在这里挨打的!

    为此,谢万还发出去了不少令牌。

第一零四零章 谢尚之逝

    令牌,在谢万的计划之中,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

    在桓温和杜英都急不可耐的想要插手两淮的情况下,谢万并不认为两淮仍然维持既有的稳定有序是可行的。

    一座座已经完全被组织起来的城池,一群群都被征调好的民夫摆在这里,那岂不是便宜了桓温和杜英?

    相比于这两个就算是率军前来支援两淮战场也名正言顺的朝廷封疆大吏——哪怕是朝廷巴不得这两位封疆大吏直接暴毙,淮南更多的,其实是那些没有什么名义的本地世家。

    甚至是游荡在两淮的山野流寇——其中很多都是诸如姚苌这种在之前的北方战乱之中被击溃打散的胡人枭雄残部。

    他们仍然怀有野心,不甘心于现在的蛰伏,自然也在黑暗之中窥伺,蠢蠢欲动。

    如果谢万对两淮的这些城池兵马不管不问的话,那么杜英和桓温跑过来嚷嚷着要接管城池,各城守将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面对人数达到数万的“友军”,谢万也不指望着这些守将们能够义正言辞的拒绝,毕竟到时候不但是被杜英和桓温抓住把柄,把朝廷好生攻讦诽谤一番,而且守将们又凭什么能够挡得住杜英和桓温的进攻?

    淮南的王师虽然是为抵御北方南下的敌人而安排,可是其实他们已经有多年没有参与过真正残酷而惨烈的战事了,而杜英和桓温麾下的兵马,几乎都是在这两年的战事之中磨砺出来的。

    谢万并不觉得淮南王师会师他们的对手。

    所以为了阻挠杜英和桓温蚕食两淮的步伐,谢万索性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一大批要求支援王师的令牌和军令信发下去,交给那些能够接到令牌的“有缘人”。

    而这些有缘更有野心的家伙们,肯定会想办法凭借这一道军令而占据城镇、号令周围的民夫、团结四方村寨,既能实现结寨自保的目的,也能够扩大自己的地盘。

    谢万相信,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是没有办法抵挡这种诱惑的。

    当桓温和杜英的兵马抵达淮南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会面对纷杂混乱的两淮,哪里还会有时间和余地去干扰谢万的举动?

    留给谢万的,将会是淮北战场这个广阔的舞台。

    在这诸多敌人之中,他选中了鲜卑人,既因为鲜卑是胡人,也因为鲜卑慕容氏在北方一直算不得强悍,一直都是处于两虎相争,他们捡漏的状态,所以谢万有信心,慕容氏所谓的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依靠拉拢残兵败将、强拉壮丁凑出来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

    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大家都喜欢捏软柿子,在鲜卑人的眼中,显然两淮的江左王师就属于这样的软柿子。

    若是他们的牙口好,那为什么不去河东和中原啃杜仲渊,甚至还被杜仲渊一路追杀到两淮来?

    并且鲜卑人在河东失利,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关中那新流行开来的报纸,已经详细报道了整个河东之战的过程。

    如今的江左,不能说街头巷尾寻常百姓家吧,但是至少乌衣巷中、朱雀桥边的豪门大户们,家家户户都看报纸,对于整个关中的战事动向了如指掌。

    纵然大家颇有几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看到胡人在王师的奋战之下仓皇逃窜,看到原本岌岌可危的局势最终转危为安,谁的心里不感慨一声:

    咱们虽然做不来,但是人家关中的这些的确是好汉子,打出了被欺压几代的汉人也应有的骨气和血性。

    而且关中报纸的报道胜在真实,在伤亡人数上从来没有隐瞒,即使是失败和惨胜,也会照例把人数放上去,让每一个读者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数字都忍不住掩卷叹息:

    一寸河山一寸血,王师北定中原、讨伐不臣,又有多少流血牺牲?而正是这些流血牺牲,方才保卫了报纸后面报道的关中的繁华。

    正是因为受到了关中报纸上这些详尽的报道,也让谢万受了刺激。

    大家同样都是汉人,那惨烈的战争、那辉煌的胜利,关中能够拿得下,自己为什么不行?

    所以这一次,不管谢尚是不是同意,谢安又会不会有其余的建议,自己都要试一试,要让他们知道,谢家,在谢尚和谢奕之后,还有统兵之才!

    江左未来的希望,舍我其谁?

    就当谢万的心中,王师已经北渡淮水、横扫江淮,纵横无人能敌的时候,“吱呀”一声,房门终于打开。

    谢万按捺不住,疾步便要冲进去。

    吓得开门的婢女一个哆嗦,差点儿直接向后摔倒在地。

    “阿兄,余有重大军情要向阿兄禀报!”

    然而,还不等谢万话音落下,一侧卧房之中,就响起了细细的哭声。

    原本急促的步伐登时顿住。

    谢万僵在那里,他的脖子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不知道用尽多少力气,方才缓缓的扭过去。

    隔着帘幕,他能看到跪在那里的一道道背影。

    一声声哭泣,此时如同溪流汇聚成了大河,轰然炸响!

    “夫君!”

    “将军!”

    “阿爹!”

    各式各样的呼喊,交杂反复,冲击着谢万的耳朵。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

    “阿兄······你生性稳重,把淮南的安危看的比什么都重,并且一直认为宁肯舍弃淮北也要先保住淮南,所以大概是不会同意余这个计划的,可是朝廷、谢家,都急切的需要整个胜利,否则的话······淮南更是内忧外患,恐怕转眼之间就不复朝廷所有。

    其实,其实我······其实也很想要这个胜利,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对不对?

    甚至老天都是在帮助我,告诉我,这样才是对的,否则又如何会恰在此时,帮我扫清这最后的障碍······”

    回答谢万的,只有一浪又一浪的哭啼。

    谢万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床榻的方向叩首,声音同样颤抖而凄切:

    “阿兄!为何留我一人而面强敌邪?!”

    这后院传来的凄厉哭声,也惊动了前院的幕僚官吏,一众人已经涌到了门口,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震惊之余,也只能缓缓地跪倒在地。

    谢尚主政两淮期间,御下张弛有度,统兵调度有方,因此无论文武,都很敬佩这位将军。

第一零四一章 雨中灞水流浩浩

    虽然谢尚缠绵病榻久矣,大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今日猝然面对这现实,仍然难免无法接受。

    这意味着······

    不需要谁提醒,很多道目光,都不知不觉的落在了那个跪在卧房外面的人。

    这个人,是朝廷指派的镇西将军接替者,而且在镇西将军去世之后,身为将军主簿,本来也就应该由他来主持一应工作。

    也就是说,接下来将军府的行动,将会听从于谢万的指挥。

    这让大家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谢万现在想要做的。

    “这两淮,怕是要变天了。”不知道谁喃喃说了一句。

    哭声逐渐变得低沉而压抑。

    人们的心,似乎也开始逐渐变得愈发低沉。

    ————————————-

    雨哗哗的下着。

    灞水也因此,水流变得愈发湍急。

    十里长亭处,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密集如珠帘。

    杜英身披斗笠,站在亭下,望着外面已经一片晦暗模糊的景象: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

    风雨如晦,时局不明啊。”

    谢道韫和郗道茂并肩站在他的身后,郗道茂端起来一杯酒:

    “夫君,喝杯酒暖暖身子。”

    “这是酒驾,不合适。”杜英摆了摆手,“没关系的,夏天的雨,算不得什么。”

    谢道韫柔声说道:

    “喝了吧,免得受了风寒。”

    杜英眉毛一挑,夫人,我怀疑你在嘲讽我身子虚。

    谢道韫浅浅一笑,好似在回应:

    今天早上拉着我和疏雨折腾了半天,刚刚临走的时候又和郗家妹妹挤了一辆马车,你都干了什么事以为我不知道么?

    还敢说自己不发虚?

    杜英被她看的,忍不住揉了揉腰。

    夫妻两个都露出默契的笑容。

    杜英将杯中酒饮尽,缓缓说道:

    “家中诸事,就劳烦两位夫人了。”

    “夫君放心便是。”谢道韫伸手系紧了他的斗笠带子,“路上风大,骑慢一点儿,今天到了华阴就休息,不要冒雨一直赶路,还有这带子,每次都不系紧,到时候被风吹掉了,看你怎么办。”

    看着啰啰嗦嗦的谢道韫,杜英心中一暖。

    唯一能够解释一向干练的谢才女这么絮叨的原因,自然便是心中有所不舍。

    杜英缓缓说道:

    “夫人宽心便是,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了。”

    “就是因为怕你会掉以轻心。”谢道韫嗔怪道,“叮嘱关心,都是应该的,若是妾身直接就宽心了,那夫君怕是要伤心了。”

    “是了,是了,夫人言之在理,给夫人一个奖励。”杜英赶忙说道。

    谢道韫向后撤了一步:

    “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你不要脸面,我还想要呢。

    杜英笑了笑,先越过她们两个,向亭子另一侧走去。

    阎负、权翼、张玄之和沈文儒四个人正贴着亭子挡风的一侧墙壁站立,眼观鼻、鼻观口,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都是聪明人,自觉得很。

    杜英走过来,他们才好像恍然从神游之中回来,赶忙拱手:

    “属下等相送都督。”

    杜英点头:

    “余不在长安的日子,还需要你们肩负大局。”

    “为都督效劳!”四人齐齐说道。

    “战事虽然兴起,但是关中所有的发展建设都不能落下,甚至在余的心中,关中新政本就和外面的战事是一样重要的,尔等可明白?”杜英郑重说道,“所以你们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定要让在外面征战的将士们意识到,他们所要保卫的家园,虽然可能还难以称得上兴旺发达,但是至少不是残破不堪,军中的士气,全部得赖于关中新政推行的效果。”

    “属下明白!”

    “另外,还有各种报纸之类的,要及时调度、供应军中。”杜英接着说道,“这一次王师南下两淮,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次推销报纸等关中新事物的好方法。”

    权翼赶忙说道:

    “都督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并且后续的报刊如何运送分发,也已经和军中、报社商议过,绝对能够确保军中可以在最短时间获得报刊。”

    杜英颔首,对于现在的关中人来说,报刊就是精神食粮,而对于出征在外的王师将士来说,报刊上报道的他们的英雄事迹,更是对他们战斗的最大鼓励。

    “也要把控好,莫要泄露了我军的意图。”杜英又吩咐一句。

    审核和运送报刊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为了以防万一,杜英还是把这件事交给权翼来全权负责。

    权翼拱手应诺。

    “至于凉州那边,崔逞今天就匆匆离去,大概也意识到事情不妙,先不用着急抓捕他,让凉州那边做好防备,并且多加试探。”杜英又看向阎负,“能吓唬的就先吓唬,让崔家惶恐不可终日,最好是先让他们把钱财之类的吐出来,等他们放松警惕之后,再根据我们已掌握的证据,一网成擒。”

    阎负笑道:

    “属下明白都督的意思,一定要让其余世家们也都能够感受到,对抗都督府,会受到怎样一个痛苦而漫长的惩罚。”

    知道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所以肯定能办好这件事。杜英心中如是说道,接着吩咐张玄之:

    “各方军事,居中协调,要负责好。”

    参谋司,大概是让杜英最省心的,因为现在坐镇各个战线的,王猛、邓羌、苻黄眉、谢奕、桓冲,再加上杜英自己,几乎已经是关中,乃至这个时代最豪华的阵容了,因此各个方向上的主将完全有自己应对威胁、解决问题的能力。

    参谋司现在只要负责统筹战事结果,做好各方战报的整理和公布工作就可以了,大部分的战略决策和可行计划,他们都已经制定完毕并且分发各军以供参考,不需要再操心。

    剩下的就是将领们根据大方向的战略部署,自行调整的事了。

    甚至敌情消息,都有六扇门在负责,也不需要参谋司操心。

    张玄之对这个任务显然并不是很满意。

    他欲言又止。

    杜英扫了他一眼,已明白张玄之的心思,笑道:

    “你现在还年轻,过两年就带你上战场。”

    张玄之这才露出笑容,郑重拱手。

    “哦对,令妹······”

    “小妹顽劣,但也有巾帼之心,因此让她留在河东历练一下也好,还请都督多多担待。”张玄之赶忙说道。

第一零四二章 五百年的圣人

    “那自然再好不过。”杜英含笑。

    张家还是很上道的,这个时候把嫡女找回来,哪怕只是处于女儿不能在外面乱晃的简单想法,也简直就是在表示对关中新政以及关中允许女子出来做事的反对。

    相反,张家此时表明坚决不把女儿喊回来,就等于在旗帜鲜明的支持杜英的政策。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将错就错,可是谁还敢和摇身一变,成了杜英铁杆的张家讨论这些?

    对于现在的张玄之来说,这显然也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杜英已经有把他当做嫡系之意,他若是再不上道的话,恐怕就真的要失去这个跻身关中开国功臣行列的机会了。

    等杜英转过身去,张玄之也忍不住稍稍露出轻松的神色。

    世家往往喜欢两头下注,可是这也意味着夹缝里做人。

    风箱里的老鼠,往往是最难的,稍有不慎,别说是两边讨好,并且都得到重用了,很有可能便是两头不是人。

    张家一方面身为吴郡四大世家,顾陆朱张,里面奉陪末席的,一般负责冲在前面当炮灰,还只能跟在后面喝汤,所以本来就很艰难,这一次被直接甩到关中来当吴郡世家的“前锋”也是明证。

    另一方面,其在关中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毕竟身为吴郡世家,在此地本就是势单力薄,而且世家也是关中新政要打击的对象,所以张玄之在关中自然也是很尴尬。

    所以与其两头受气,自己还不如孤注一掷,直接投靠关中,抱紧了杜英的大腿。

    杜英好像是听到了身后的那一声轻轻的呼气一样,他也笑了笑,迎上谢道韫和郗道茂,低声说道:

    “要辛苦你们了。”

    接着不由分说,杜英张开手臂,抱了抱她们。

    郗道茂惊慌失措的“呜”了一声:

    后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谢道韫更是戳了戳杜英。

    但是杜英根本没有给她们反抗的余地。

    要不是因为有那么多人看着,怕你们脸皮太薄,以后黑不下脸来号令这些人,早就吻上去了。

    只是抱一下,不算什么。

    良久之后,杜英方才松开手,什么也没有说,从两个人之间穿过。

    谢道韫回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夫君,保重!”

    杜英翻身上马,对着十里长亭中的人挥了挥手,猛地一催战马:

    “走!”

    随他先行前往函谷军中的数百轻骑,已在雨幕之中森然伫立。

    随着杜英如同离弦之箭从轻骑前飞掠而过,这些不动如山的轻骑,缓缓跟上,在短时间内便把速度提起来。

    留给长亭中翘首凝望的人们的,只有黑压压的背影,逐渐消融在雨幕之中。

    ————————--

    洛阳以东,鸿沟故道。

    河洛和关中一样,也下着雨,不过没有那么磅礴浩大,细细密密的雨,带着丝丝冷意,已经有了点儿秋天的味道。

    在这细雨中,王师士卒们正在修建新的营寨,这里将会作为王师和鲜卑人对峙的桥头堡。

    都督府的意见是,河洛王师主要采取防守策略、牵制鲜卑守军,以配合两淮战事。

    “当年楚汉争霸,高祖和项王曾分立鸿沟两侧,并且修筑城池,以为楚河汉界。”沿着泥泞的山坡缓缓向上走,任群向苻黄眉说道,“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也站在了这鸿沟边,看着对岸的敌人。

    这五百年后,一切都还在重演,恍如隔世。”

    “今非昔比了。”苻黄眉缓缓说道,“当年的鸿沟,可是一条宽阔的运河,可是我们面前的呢?”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眼前那道宽阔的土沟。

    因为下雨的缘故,里面有一些积水,但也只是一处又一处的坑坑洼洼而已,甚至水都没有流动起来。

    昔年沟通南北的运河命脉,此时已是荒草萋萋、没了桨声帆影。

    “是啊,五百年,总归是要改变些什么的。”任群一摊手,“否则又怎么会让人觉得,五百年,沧海桑田呢?”

    苻黄眉笑了笑:

    “有句老话,叫‘五百年必有圣人出’,现在正好五百年了,洪聚兄觉得,谁是圣人?”

    对于这个问题,任群之前显然就有自己的思考:

    “五百年,本就是一个王朝盛极而衰的时候。都督曾经说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当王朝衰落,那么人心思变,自然就会有变乱,而当变乱久矣,人心思定,自然天下就会重归一统。

    如果说的简单一些,不过是历史的既有规律罢了,我们逃不掉,也只能遵从于规律。

    而如果说的复杂一些,那么这大概就是天下千万万民众的人心所向,所凝聚而成的浪潮,翻滚向前,无人可逆。

    至于五百年而出圣人,盖因就在这风云际会之时,有人恰逢其会,趁机青云平步、一呼百应,引动了这浪潮而已。

    但如果其想要逆天而行、逆流而行,那么也一样会被从圣人的名录之中拿下来,为人所唾弃,万劫不复。”

    说着,任群指了指眼前的鸿沟:

    “就像眼前这鸿沟,他和千万万民众站在一起,一个人担一锹土,再深得鸿沟,也能够被填平,当初民众们能够挖出来,自然也能够填平。

    而如果他和千万万民众站在不同的方向上,那么他就和天下站在了鸿沟的两岸,民众们不愿,那么这条鸿沟,他过不去,甚至民众还能把这条鸿沟,一点点的挖宽。

    没有什么圣人,站在这鸿沟的岸边,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圣人,也可能被丢到这鸿沟之中,或在鸿沟的对岸。”

    说到这儿,任群原本严肃的神情上露出来一些笑容:

    “所以与其关心这五百年的圣人是谁,倒不如关心一下,此时的我们,站在哪一岸。”

    苻黄眉陷入沉思。

    任群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等着。

    良久之后,苻黄眉突然笑道: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现在站在哪一边?”

    “这个问题,大概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一问关中百姓。”任群回答,“副帅问我这个问题,说明副帅可能还是没有想好,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苻黄眉叹了一口气:

    “之前只是模模糊糊的得到了答案,而现在,好像已经可以肯定心中的想法。”

    任群一笑:

    “那就好。”

    苻黄眉愣了愣,饶有兴致打量着任群,反问:

    “你不好奇?”

第一零四三章 周成

    任群摇头:

    “如果你我选择不一样的话,你应该清楚,而我不过一介书生,你现在就一脚把我踹下去了,大家本就不是同路之人,当然不能留到晚上。”

    这一次轮到苻黄眉错愕了,他忍不住笑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有趣,是真的有趣啊!”

    任群就看着他,也不说话。

    苻黄眉笑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归于平淡。

    仿佛他刚刚从来没有笑过。

    又好像刚刚他一切的动作,都不过是一种发泄而已,将心中郁结的都发泄了出来,发泄干净,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笑了。

    任群这才缓缓说道:

    “既然我们站在一边,那副帅觉得,站在对面的是谁,站在我们身后的又是谁?”

    苻黄眉已然明白这个答案,他伸手拍了拍任群的肩膀,向山坡下走去。

    站在对岸的是鲜卑人,鲜卑人想要的是,把整个北方和中原,乃至于两淮,都搅成一池浑水,这样他们才有浑水摸鱼的大好机会。

    可是这就意味着还要持续经年的混乱纷争,意味着还要有无数的百姓在苦难之中。

    因此关中的百姓,本就站在鸿沟的这一边。

    而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羌人百姓。

    苻黄眉的余生,本就是要为了保全氐人而生,所以他想一想,相比于再折腾着去建立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建立起来的氐秦,自然不如带着氐人认同如今的命运。

    至少他们没有站在大潮的对面。

    “副帅,长史!”一个弓着腰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下,“哎呦,末将不知两位赶来视察鸿沟,未能陪同,姗姗来迟,姗姗来迟啊!还请副帅和长史恕罪!”

    风雨冲刷着他的斗笠,蓑衣几乎遮蔽不住他肥硕的身形,圆圆滚滚的像个肉球一样。

    低着头,迎着山坡,艰难的向上走,给人一种下一刻就要滚入泥泞之中的错觉。

    踉跄的步伐,让这个男人看上去格外的狼狈。

    苻黄眉向前一步,伸手拉了他一把,同时他的身影也遮蔽住了任群的半边。

    拉他一把,是表示对他的体贴和信任,但是苻黄眉俨然对这个人是很不信任的,弯着的腰,还有耷拉下去的袖子,都有可能是为了隐藏什么武器,所以苻黄眉为了避免手无寸铁的任群受到突然袭击,果断的选择挡住任群的半边。

    既能够让任群看到他和这个男人之间没有什么小动作,也能够避免任群首当其冲。

    论察言观色和行事细腻,苻黄眉本就是氐人皇室那些只知道喊打喊杀的大老粗们中的佼佼者,也正因此,反倒是和那些人格格不入。

    “小心脚下,不用着慌。”任群微笑着说道,同时给了苻黄眉一个感谢的眼神。

    身为都督府长史,任群能够保持和杜英、王猛从一而终的友谊,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份待人接物的原则。

    苻黄眉的细微动作,他自然也会算作一份人情,不会寒了人心。

    那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属下周成,参见两位将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盘踞洛阳的周成。

    王师抢占河洛,以求能够威胁鲜卑侧翼,自然也不会和周成再拉拉扯扯,周成投降的也很麻溜。

    关中通过河东之战,已经证明了自己有和鲜卑人掰手腕的能耐,而且通过南阳的失而复得,更是证明了面对大司马,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再加之羌人姚襄兵败,周成已经成了河洛唯一一股小势力。

    这个时候不投降,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而苻黄眉给他的命令,就是率军前来鸿沟,抢占几处重镇。

    对此,周成当然不是很情愿。

    他投降,也是为了能够继续吃香的喝辣的,毕竟之前投降关中的人,无论是王擢还是张平之类,受到的待遇都不错,这也让周成觉得自己也一样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

    结果没有想到,等待他的不是长安的良田美池,而是进军的命令。

    去打仗,去和鲜卑人对峙,周成不愿意,周成麾下的士卒们也不是很愿意。

    因此当苻黄眉和任群赶到鸿沟的时候,看着那些松松散散、躲在民房之中甚至都没有操练之心的士卒们,也就明白周成给了他们一个怎样的烂摊子。

    好在鲜卑人应该一直在注重于南下,对于西进河洛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就算是周成在鸿沟这里摆烂,鲜卑人也无动于衷。

    大概是因为除了正在向鸿沟赶来的苻黄眉麾下兵马之外,上党的邓羌也在虎视眈眈,因此鲜卑人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击败周成,转而陷入王师的夹击之中。

    苻黄眉率部接管了周成的防务——基本等于没有防务——就开始打造营寨、构筑壕沟,完全没有在乎周成在哪里,做什么。

    周成显然是在自己的营寨之中摆烂了半天之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急匆匆的又跑来找苻黄眉。

    苻黄眉打量着这个身宽体胖、看上去大鱼大肉没少吃的新部下,冷声说道:

    “我等直来鸿沟上,是因为此地为对敌之一线。所以余和长史都认为,你本就应当在鸿沟上,观察敌情,防备鲜卑人趁着风雨发起进攻才是!

    且看这鸿沟,多处已是平缓之缺口,并无一兵一卒把守,一旦鲜卑人发起进攻,须臾之间就可越过鸿沟,出现在尔军帐之外,尔可明白个中利害?!”

    周成登时打了一个哆嗦,赶忙说道:

    “雨势不小,鲜卑人不,不可能进攻的!”

    “上一个这般玩忽职守的将领,已经死无葬身之地!”苻黄眉原本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猛地向前一探,直接抓住了他的衣领。

    苻黄眉也算是人高马大了,可是有些尴尬的是,他向上提了提,发现这家伙太沉了,哪怕稍微一点儿,都提不起来。

    周成的脸上也露出来一些不悦的神色,要说是一个都督麾下的嫡系将领这般说,也就算了。

    周成虽然对打仗不积极,但是杜英麾下谁是嫡系,谁是杜英一手提拔上来的重臣,谁只是一个降将,周成却了解的很清楚。

    为了以后在长安好过日子嘛!

    因此苻黄眉不过是一个都督为了安抚氐人而留用的降将,并且还有着氐人皇室的血统,怎么可能真的得到都督的信任?

    不过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竟然还敢对自己大呼小叫?

第一零四四章 鼓角先鸣于洛

    不过周成也知道,现在苻黄眉手里有刀。

    那必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接着,他便听见任群慢悠悠的说道:

    “副帅,无需如此,毕竟还都在都督麾下。”

    周成心中不由得大喜:

    果然如此!

    孰不料,任群接着又来了一句:

    “但周将军统兵无方,不尊军令,自然也是要按照军法行事的,看在周将军初来乍到,只是初犯的情况下,就劳烦副帅下手的时候轻一些吧。”

    周成:???

    这位身为大都督府绝对亲信部下的长史,不应该寻求在不同势力之间维持一种平衡么?

    为什么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帮助苻黄眉?

    难道他就不害怕苻黄眉恃宠而骄,进而有更多的野心,做出来有害于都督府的事么?

    周成的错愕,也落在任群的眼中。

    任群有些无奈,霎那间,他大概是明白了周成心中所想,但是这个周成······还是把都督府当做之前的某一路割据军阀,玩的还是世家割据的老一套。

    所以他在想办法通过找茬,让自己挤入都督的视线,从而让都督认为自己虽然没有多大的能耐,但是也没有多大的野心,而且和苻黄眉之类的人不对付,自然都督就会想办法来扶持这样的人,以确保都督府在外的布局不会落入到一群野心勃勃、难以控制的家伙们手中。

    然而很不幸,现在的都督府绝对不是周群理解中的那个各种世家势力的混合,而且苻黄眉在都督府之中的地位,得到了都督的亲自认可,也绝对不是一个倍受猜疑的降将。

    杜英的一个优点,便是用人不疑,当然,稍有不慎,这也可能会成为他的缺点,可是至少时至今日,没有人认为杜英的人才选拔有什么问题。

    任群虽然也好奇于杜英为什么总是能够在一群人之中选出来一个最正直、最容易接受其观点并且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推行的人,但是也只能归结于,一个自身在散发着光芒的人,自然也就能够吸引到天下英雄。

    高祖的张良萧何,光武的云台二十八将,既是如此。

    “延误军机,治军不整,按律当斩。”苻黄眉冷冷说道。

    周成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不只是嘴唇在微微颤抖,甚至身上的肥肉都在跟着一起抖动,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就等着他自投罗网,至于依据什么理由,反倒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过苻黄眉话锋一转:

    “念在初犯,之前也非关中将领,所以可以饶你不死,但是遵从军令、约束部下,放之四海而皆准,就算不是关中部下,也是身为一军之将的本职,所以打五十军杖,差人送回关中,请都督定夺!”

    周成脸色一变,五十军杖,对于已经明显缺乏运动的他来说,稍有不慎就要了老命了。

    而且看眼前苻黄眉铁青的脸色,十有八九不会手下留情!

    他当即连连磕头:

    “五十,五十军杖,属下承受不住啊!”

    任群也缓缓说道:

    “二十军杖,以儆效尤,就可以了。”

    他给苻黄眉使了一个眼色,不管怎么说,也是主动投降关中的,所以不能太过苛刻,关中需要各路英雄来施展胸襟抱负,却也一样需要这些地头蛇们及时投靠,就算是当一个带路党,也能够为王师减少很多麻烦。

    真要是打出来一个好歹,不好向都督交代。

    苻黄眉勉勉强强同意了,当即挥手,让亲卫们把周成拽下去。

    周成的几名护卫站在山坡下,怔怔看着自家主将被押着下来,一路苦苦哀嚎,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周成的绝对亲信,所以一个个纷纷上前,抽出兵刃,然而回应他们的,是同样肃然向前迈出一步的王师士卒。

    “你们的主将违抗军令,按律当斩,念在初犯,已经有所宽恕,尔等要跟着造反么?!”苻黄眉厉声呵斥。

    这些亲信们看了一眼森然站立的人墙,苻黄眉是谁,他们不在乎,但是明摆着眼前这些王师士卒,他们根本惹不起,所以果断的收回了兵刃,灰溜溜跟在周成的后面离开。

    苻黄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本还以为周成的麾下有一战之力,谁曾料到主帅就已如此不堪,麾下士卒如何,可想而知。”

    任群微笑着说道:

    “若是周成有野心有手腕,这个时候大概应该站在鸿沟的对面,可能是作为鲜卑人的前锋来打我们,也可能是作为我们的先锋直接去挑衅鲜卑人。

    通过掀起战乱,迫使我们双方都不得不云集重兵在河洛,让河洛重新变成了主战场之一,如此一来,他才能获得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周成既然在这里摆烂,自然本就不合适对他寄予厚望。

    顿了一下,任群接着说道:

    “人性本善,周成麾下的士卒或许也一样有所不堪,但是只要严加整顿、打乱之后整编入关中王师,那么一样可以为我所用。”

    苻黄眉回首,喃喃说道:

    “只是余有些担心,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够了。”

    任群怔了怔,旋即,他也听到了风雨之中隐隐约约响起的鼓声。

    有军队在向这边靠近!

    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无疑是鸿沟的对岸。

    “报!”一名斥候飞速跑到山坡下,甚至都来不及爬上山坡,就已经大声喊道,“鲜卑人兵马无数,正向鸿沟而来!”

    苻黄眉和任**换了一个眼神,任群急促问道:

    “会不会鲜卑人真正的进攻方向,是鸿沟,两淮只是虚晃一枪。”

    “不会。”苻黄眉果断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任群问道,“若是其只是在鸿沟防备我军的话,为什么反而要发起进攻,听,你快听,这是进攻的鼓声!”

    苻黄眉无奈的说道:

    “因为就算是真的打算用主力进攻鸿沟的话,我们所能够拿出手,抵挡鲜卑人的,仍然只有这么多军队,所以还不如先把我们的对手想的简单一些。”

    任群:······

    你说得好有道理,但一点儿都不能让人心安。

    “鼓角争鸣,先起于洛,既然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那就和鲜卑人好好玩一玩。”苻黄眉肃然说道,声音提高,“传我将令,各部备战,开上鸿沟堤岸!”

第一零四五章 野狗

    风雨如晦,然而却并没有鸡鸣不已。

    荒野中,鼓声更盖住了雨水敲打在荒草和树叶上后发出的窸窸窣窣。

    夹着尾巴而走的野狗,在风雨中穿梭,灰暗的天色之下,这些野狗眼眸之中闪动着饥饿的光芒。

    河洛荒芜久已,而且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也已经很久了,荒野之中,白骨累累,却已经很少有野狗的食物。

    听到了久违的鼓声,这些野狗好像也找到了心中久违的悸动。

    鼓声之下,一道道身影无声的沿着道路向前行进。

    野狗们就追着队伍,一路小跑,不过当几道目光从人群之中投射出来,当几个兵刃闪动着寒芒映射到野狗的眼瞳中时,这些野狗下意识的停住了步伐。

    这一刻,已经饥肠辘辘的它们,在那一道道目光之中,在这沉默前进的身影之中,感受到了恐惧。

    百战之师,举手投足间,杀意凛然,可使百鬼避易。

    “第一校向左,第二校向右,堵住缺口,一个鲜卑人都不能放进来!”提刀大步向前走着的将领朗声下令,“把兄弟部队换下来,让他们休整,这里的战事,我们包打了!”

    原本沉默的队伍之中,响起一阵阵应诺声。

    洪流自此向两侧分开,冲上鸿沟堤岸。

    而在距离此处战场不过数百丈的位置上,一辆巢车凌空而起,巢车上,苻黄眉正俯瞰着整个战局。

    反正现在细雨蒙蒙,就算是对方发现了巢车的踪迹,也没有办法用火矢之类的摧毁巢车。

    鸿沟战事自爆发至今,已经一天。

    鲜卑人所掀起的攻势,很难让人判断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突破鸿沟、直攻下整个河洛。

    不过现在,苻黄眉心中好像有了些大概的判断。

    巢车中的铃铛响了,下面隐隐传来呼声,苻黄眉只好下令让巢车缓缓降下来。

    “副帅,都督已到两里外!”

    苻黄眉一怔:

    “什么?谁?”

    “都督!”

    他忍不住露出震惊的神情,来不及带上斗笠,便要向外走:

    “都督为何没有告知便前来鸿沟?”

    而且在都督府的整体战略布局上,两淮的重要性远高于鸿沟方向,因此都督就算是出征,也应该是直接前往两淮,为什么会跑到鸿沟来?

    马蹄声阵阵,俨然直接回答了苻黄眉的问题,杜英是骑马一路狂奔而来的,传递消息的传令兵并不会比他快多少,消息自然送不过来。

    苻黄眉无奈,只能快步迎上去:

    “属下参见都督!”

    杜英勒住战马,翻身而下:

    “战况如何?”

    苻黄眉抢先说道:

    “都督千金之躯,怎能亲临险境?”

    杜英登时不悦,他指了指苻黄眉,又指了指周围聚拢过来的将士们:

    “余之将帅可来,余之儿郎可来,余为何不可来?”

    将士们一个个都面露喜色,自然能够感受到都督想要和他们同生共死的心声。

    苻黄眉张了张嘴,总归还是不好说都督未免作秀太重。

    而且将士们本来就吃这一套,都督这样做,对这些在风雨中鏖战多时的将士们的士气,也是一种鼓舞和调动。

    接着,杜英看向苻黄眉,苻黄眉无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风雨虽大,但鲜卑人已不眠不休进攻一天一夜,曾经两次突破我军防线,但是最终都被我军所挡,至此,敌我双方已在鸿沟之西岸形成对峙。”

    “鲜卑人攻不上来?”杜英举步就要向杀声四起的方向走。

    “鲜卑人意欲越过鸿沟,只有两种战术,一种是从整个鸿沟全线发起进攻,但是鸿沟虽已荒废,却仍然有较深的沟壑,他们跳入沟中,再攀爬另外一边堤岸,不啻于攻城。

    另外一种,就是从鸿沟已经被填平的几处缺口发起进攻,一路几乎都是坦途,也是如今我军着重把守之处。

    鲜卑人进攻不休,我军亦采用车轮战术,轮流替换防守部队,如今鲜卑人的进攻俨然已没有一开始那般锋锐,露出疲态,而我军仍然还有已完成休整的,随时可以轮换,或者直接反击。”

    “所以鲜卑人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大举进攻鸿沟?”杜英直接问出了最主要的问题。

    苻黄眉苦笑一声:

    “属下忙于应对鲜卑人的绵密进攻,再加上鸿沟东岸的斥候猝然之下受到鲜卑人轻骑绞杀围攻,很少有能够顺利逃回来的,如今更是难以绕到鲜卑人侧后以判断其兵力部署。

    所以属下无从判断鲜卑人的真正意图,但可以肯定,其并没有向鸿沟以及整个河洛大举进攻之意,目前的姿态,应当还是在试探我军于河洛的兵力部署多寡,以为其大军调度提供参详。”

    杜英好奇的问道:

    “何出此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苻黄眉指了指堤岸,“鲜卑人已经不是一次发起进攻,然而迟迟未有所获不说,若是余为鲜卑主帅,应当另外谋求突破。

    毕竟己方士卒疲惫、士气低落,而敌人仍然不动如山,在这般情况下继续强攻,并非上策。

    可是余在之前就已防范此事,派遣斥候沿着鸿沟巡查,然而并未发现鲜卑人有沿着鸿沟调动之迹象,另外属下还专门留有两千兵马,向南布防,也是为了防范鲜卑人迂回包抄,可是迄今为止,同样是杳无声息。

    也就是说,鲜卑人只是在试探,能否越过鸿沟,若是过不去,他们也不在意。”

    “又或者,鲜卑人仍然只是派遣了一路偏师······”杜英皱眉说道,“若是能够突破我军防线,则攻之,趁机杀入河洛,若是不能,就在鸿沟之处不断地挑起战事,以求能够牵制我军的注意,看能不能将我两淮王师再调动到北方来。”

    “都督明鉴。”苻黄眉应道。

    杜英接着说道:

    “所以河洛局势,便是如此?你可有其余的想法?”

    苻黄眉肃然说道:

    “若真如我们所推测,那么面前的这些鲜卑人,不过只是一群疯狗罢了,当他们所有的撕咬都扑空,最终毫无力气的时候,我们一棒槌下去,就能够砸死。

    现在他们进攻的越是狠厉,到时候他们越是虚弱,最狠厉的进攻都无法突破我军的防线,那么最虚弱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办法阻挡我军的进攻。

    属下已在考量,我军是否可以趁敌之休整不备之时,大举出动。”

第一零四六章 六扇门的情报

    说着,苻黄眉伸手在展开的舆图上点了点,舆图虽然已经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但是顺着苻黄眉的手指,就算是看不清标注,其目的也已了然:

    “凿穿敌阵后,我军便可直向濮汴,青州则在我兵锋之下,甚至还能折而向北,进攻枋头,震慑邺城!”

    率军死守鸿沟,抵挡鲜卑人西进,这本来就是苻黄眉的任务,他只要能够把这个任务完成好,就已经足够。

    但是对于现在建功立业之心重新变得炙热的苻黄眉来说,只是挡住敌人,只是守住鸿沟防线、充当侧翼牵制,俨然还是不够的。

    “但是鲜卑人在河北和河内,包括青州,还留下了多少兵马,可有消息?”杜英这句话倒并不是问苻黄眉,而是问身后跟着的六扇门掾史殷举。

    殷举之前一直在南阳、河洛等地游走,负责搜集情报,这一次本来在返回长安向杜英回报情报的路上,结果正好遇到了杜英,便随着杜英一起折回河洛。

    自杜英不打算做朝廷的忠臣,而且朝廷也摆明不把他这个张口就要县侯的家伙当做忠臣之后,杜英在官职的设置安排上,也就没有那么拘束了,直接把六扇门变成了都督府麾下的一个曹司。

    对外宣称六扇门的主要作用是搜集整理古籍文献的,但是有几个人相信那就不知道了,但至少,六扇门可以光明正大的打着这个旗号行事,也能够光明正大的获得经费调拨。

    这也足以表明杜英的态度,虽然现在六扇门并没有能够在关中所掀起或者参与的历次大战之中发挥足够的作用,但是杜英仍然倾向于对六扇门的扶持,而都督府其余官吏,自然也不会找六扇门的不痛快。

    虽然六扇门在外的情报网络,仍然还在缓慢的发展和建设之中,但是在内,已经有了赫赫凶名,即使是杜英强调过六扇门不是对付自己人的,还是难免让很多人做事小心谨慎了许多。

    从所取得的效果上来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殷举拱手说道:

    “此次南下,慕容儁号称动兵百万、倾国之力。但是众所周知,历经战乱的河北,就是把所有丁壮都拉上,也不可能凑出来百万兵马,所以慕容儁也就只是在鲜卑内部这般呼喊,以彰显他手中掌握兵马的众多和强悍。

    但他甚至都没有敢派人对外宣传,免得到时候我们都信以为真,真的随着他兴起大军,到时候慕容儁以十万之兵,无法撼动举国而来的朝廷,那就尴尬了。”

    杜英笑道:

    “其实慕容儁可以找我们帮他宣传一下,关中的报纸应该还是很乐意于找到这么一个大户的。”

    苻黄眉也微微颔首说道:

    “敌人来势越是汹汹,越能够让朝廷和大司马先和我们摒弃前嫌,共同对付鲜卑人。”

    殷举想了想,说道:

    “都督,其实也是可以在报纸上进行宣传的,将慕容儁麾下兵马营造的越是凶悍而众多,也才能更突显我军作战之顽强。”

    杜英摇了摇头:

    “百万之军,没有必要,这样的描述,放在报纸上,只要细细思索,就不会相信,反倒是会让人觉得关中的报纸没有能报道事实、有偏颇之处,最后导致报纸的口碑受到挑战,我们得不偿失。

    至于鲜卑人真实的兵马数量,十万已经不是小数,报纸报道上,就算是如实报道,也足以凸显其强悍,而且再描写一番我军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的特写文章,突出其单兵的凶悍,就已经足够了。

    眼前的这鸿沟之战,鲜卑人猝然发难,这是偷袭,而我军挡住了鲜卑人的进攻,不需要过多的描述整个缘由,大家就能判断出来,鲜卑人的进攻就算是来得再突然,因为我军一直在枕戈待旦,所以无论如何突然的进攻都能够从容应对。

    六扇门负责向报纸提供了很多情报消息,所以你们也一定要注意,所提供的消息,什么是真,什么是夸大其词,而什么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切记,过犹不及。”

    “都督思虑在理。”殷举赶忙应诺,接着说道,“十万兵马南下,因此鲜卑人留在鸿沟和河内等地的防守兵马,应当只有六七万上下······”

    杜英打断他:

    “余想听到的,不是应当。”

    殷举咬了咬牙:

    “那具体的士卒数量,六扇门现在也没有办法探查明白,因此鲜卑人也是在农忙之后,猝然征调大军,至于这其中征调了多少丁壮,有可能鲜卑人自己都弄不清楚,六扇门如今也没有能渗透进入鲜卑人统治的朝堂府衙之中,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所以不敢确定。

    但属下已经指挥六扇门在何处村镇之中走访,借用商队为掩护,走遍了邺城、中山等河北重镇周围的郡县,发现河北应当至少在这些郡县,抽调了各家各户所有的青丁,只留下了老丁。

    至于青州方向,鲜卑人进入青州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且青州侧翼为河北,背后为大海,从西向东,除了泰山之外,几乎无险可守,所以鲜卑人并没有在青州屯驻太多兵马,这已经得到证实。

    但鲜卑人还是在青徐沿途道路上留下了诸多营寨,其目的是为了让北方南下的大军能够随时找到休息补给之处,这也是六扇门确定慕容儁会率军南下,而不是西来的主要依据。

    慕容儁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财力和物力去修筑这些营寨,却只是为了迷惑我们。”

    “不错,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这才是情报搜集应该有的严谨。”杜英称赞道,鲜卑人在青徐沿线布置营寨的事,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只不过当时六扇门只是找到了少数的几个营寨,还没有完全确认这个结论。

    所以他现在更关注的,是六扇门在河北搜集的情报:

    “也就是说,整个河北的丁壮,并没有完全被抽调走,但是有可能剩下的也都是四十五岁上下的老丁?”

    殷举颔首,杜英则看向苻黄眉:

    “若是鲜卑人再抽调河北之老丁,不惜一切代价要把我军阻拦住,以现在的河洛兵马,能否攻克枋头?”

    苻黄眉淡淡说道:

    “兵贵精,不贵多,若是以上党我军牵制河内和河北守军的注意,则属下认为可行。”

第一零四七章 雨幕中的王师

    “且其既以举国之力完成了一次壮丁抽调,那么这些负责抓捕抽调壮丁的官吏,现在也应该已经开始把工作转移到转运粮草上,等到我军杀到,他们想要再重新抽丁,可不容易。”

    顿了一下,苻黄眉笑道:

    “人手就那么多,到时候那些汇集起来的粮食,本来是要运送向两淮的,说不定也正好能够便宜了我们。”

    杜英颔首:

    “尔这般肯定,河洛的局势余也就放心的,是否能够攻克枋头,倒还是其次,能够切断鲜卑人的粮道,还是首要的目的。

    至于现在,鸿沟这里,我们也没有必要和鲜卑人继续耗下去了。我的将军,让我看看王师新军,到底有多少本事吧。”

    苻黄眉拱了拱手:

    “正有此意!”

    说罢,他看向风雨中,朗声喊道:

    “击鼓,聚将!”

    有了杜英的支持,苻黄眉自然也就敢于落实自己更大胆的想法。

    ————————————

    鸿沟战场上。

    风雨冲刷着这条已经有着八百年历史的古老河道,冲刷着河堤上的鲜血。

    也吹打着每一个前行的士卒,吹打着那些游离在战场之外,却随时打算扑上来饱餐一顿的野狗。

    黑压压的鲜卑士卒仍然向着王师把守的几处缺口发起仿佛永不停歇、永无休止的进攻。

    而他们大概也会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留下一地的尸体。

    随着雨水的冲刷,随着脚步的踩踏,这些尸体逐渐向沟壑之中滚落,在死之后,仍然要用自己的血肉去填平那些他们没有能逾越的沟壑。

    雨水从河堤上、从远处的各处山坡上流淌下来,涓涓细流,汇聚在古老的河道之中,尸体就泡在这水中,尤其是昨天战死的,已经在散发着阵阵恶臭。

    每一个从那泡大的尸体旁边越过的士卒,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目光平视前方,看着黑压压的人影,看着袍泽们冲锋、厮杀、怒吼,不去看他们受伤并且滚落在泥泞血污后的挣扎。

    “你们这些怂娃,都给爹爹我站起来,对面的瓜皮们又冲上来了!”

    一处豁口,衣甲上满是鲜血的校尉回头,用他有些喑哑的声音吼道。

    说完,他将插在泥中的刀微微拔出来一些,但是并没有提到手中,大概是为了能够省一点儿力气是一点儿,忍不住舔了舔干裂之后又被雨水润湿的嘴唇,他嘟囔了一声:

    “这一次来的可真快。”

    身后,一名名士卒无声的起身,一面面盾牌很快就竖起来,而临时打造的拒马和刚刚被修复,但也就只剩下半边的塞门刀车,则被士卒们趁着盾牌还没有合拢之前推了上来。

    动作很快,而且久经战阵的将士们早就养成了默契,甚至不需要将领们下令调度。

    只不过无论是校尉还是将士们,脸上多少都带着错愕。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怎么也没有想到,鲜卑人竟然这么快又摸了上来。

    在这凄风苦雨和晦暗的天色下,他们都很难看到鲜卑人的行踪,尤其是鲜卑人“咚咚咚”响个不停的鼓声,让人觉得,这帮家伙好像随时都打算进攻,又好像只是在虚张声势。

    只有当鲜卑人越过鸿沟的中线,大家才能看清楚来的兵马人数,判断这是一次装腔作势,还是来真的。

    现在看着这规模,以及其余几个缺口上已经交战的景象,大家自然都知道,鲜卑人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在此之前,鲜卑人最密集的一次进攻,也是间隔了接近一个时辰。

    所以王师的兵马轮换,也是一个时辰一次的。

    按理说他们可以安安稳稳的等到下一轮兵马前来轮换才是。

    真是倒了霉了!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心中多半都升起这样的想法。

    “越是着急,越是疯狂。”校尉淡淡说道,“怎么,都怕了?”

    这一次,回答他的不再是沉默。

    一名士卒咧开嘴笑道:

    “校尉说什么呢,跟着校尉自陇西投军以来,就没有怕过!在陇西,咱们能揍得了那些氐羌豪酋,在这里,咱们一样能够把鲜卑人揍回去!”

    校尉哈哈大笑:

    “不愧是余的部下。”

    有人不悦:“刚刚校尉还说我们是怂娃嘞!”

    “是啊!”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校尉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鲜卑人。

    风雨中,大家的弓弩都不好使唤,也就只有王师临时搭建起来的几个雨棚中,还有床子弩能够发射,但是在如此宽大的战线上,聊胜于无,还会引起鲜卑人疯狂的进攻那一两处地方,得不偿失。

    王师现在的车轮战术,当然还是很期望能够尽量把鲜卑人分散开的。

    均匀排布且时常需要调换的军队,自然不希望被鲜卑人集中进攻。

    均匀的防线,看上去没有破绽,却也可能处处都是破绽。

    不过好在从战斗开始,鲜卑人似乎都没有这个计划和打算,毕竟集中兵力突破,也要做好付出惨重代价的准备。

    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校尉在心中默默念着。

    前方的鲜卑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原本沉默前进的他们,骤然开始狂奔。

    六十步,不过咫尺。

    “是不是怂,证明给我看!”校尉骤然大喝,猛地抽出来刀。

    长矛同时从盾牌的缝隙中向前突刺。

    鲜卑士卒恰在此时,也要撞上盾牌。

    不过他们手中也一样拿着盾。

    长矛和盾的相撞,刹那间,金铁交鸣声已盖过雨声。

    说来也有些奇怪,进攻的一方拿着防守的盾牌,而防守的一方,却用进攻的兵刃在疯狂戳刺。

    长矛不断地刺中猎物,但是也有刺空的,刺出去的矛杆被抓住,鲜卑士卒猛地向臂弯怀中一拽,王师长矛手跟着向前倾,直接撞在了自家盾牌手的背上,王师的阵线顿时出现松动。

    “短兵!”校尉当机立断。

    自家儿郎们自从上一次血战之后,还没有喘口气,就迎来了新的战斗,在体力上显然已经比不过这些鲜卑人,尤其是看这一轮杀上来的鲜卑士卒,俨然多了很多人高马大的家伙。

    像是冰天雪地或者草原上长起来的北方士卒,准确说应该是鲜卑慕容部的嫡系,和那些普通的鲜卑士卒有很大的不同。

    毕竟鲜卑军队的主力,尤其是这些步卒,其实还是河北的汉人、羯人和匈奴人,羯人杀匈奴人,冉魏冉闵又杀羯人以保汉人,因此现在河北最多的其实还是汉人和汉化的杂胡。

第一零四八章 三刀

    河北的这些汉人和杂胡,本就有着天生体型上的劣势,再加上后来的营养不良——王师将士虽然都是汉人,还有一些出身南方,但是营养跟得上,体型也不见得都是矮小瘦弱——让这些鲜卑步卒们对上王师,力道都占不了优势,只能依靠数量。

    这些鲜卑嫡系的加入,让鲜卑步卒们的战力直接翻倍,也让校尉感受到了吃力。

    这样比拼力气的碰撞和拉锯,自家已经很难占据优势,那就索性直接短兵相接。

    “砰!”又是一声响亮的碰撞声。

    盾牌相撞,向两侧错开。

    王师将士直冲向胡卒。

    拼贴身、拼短刃,王师将士们可不怕了这些大块头,更何况大块头还只是少数。

    “甲士!”校尉接着挥手。

    谁还没有点儿杀手锏。

    鲜卑人之前把这些嫡系步卒藏着掖着,现在掏出来,想要一举突破王师的防线,殊不知王师这里,也一样有之前的战斗中没有拿出来的东西。

    大地猛地颤动起来,五个提着厚重砍刀或者开山斧的身影,一步一步,出现在王师士卒之中。

    他们身披重甲,从头到脚都被约束在厚重的锁子甲之中,甚至包括脸上也带着面罩,只留下眼睛和嘴巴还露在外面,风雨中,依稀可见目光之锋锐。

    他们重重的踩踏在泥泞中,飞溅的泥点、下陷的地面,无一不在说明这些甲士的强悍。

    大概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在平地上面对他们,那抬起的战靴好像随时都能够将他们践踏为血污肉泥。

    王师将士尽可能的向两侧分开,看着这些身影的目光之中,有着期待,也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

    这样的凶悍之士,唯一能够庆幸的,大概就是并非王师的敌人,而是自己人吧。

    甲士前趋,周围的王师士卒甚至开始向后退,以避免被波及到。

    迎面而上的鲜卑士卒显然还不知道这些从风雨之中钻出来的黑影到底都是什么来路,一个个早就杀红了眼睛,尤其是看到王师主动撤退之后,那些鲜卑将校们,更是大喜过望。

    就算这五个不明来路的家伙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数百人的疯狂冲击。

    因此在他们看来,王师本就已经支撑不住了——鲜卑人接连两次在这个地方发起进攻,本就是在把握了王师的换防规律之后,出其不意,打算直接集中兵力突破。

    不错,这个地方正是鲜卑人选中的突破口,反倒是其余缺口处的鲜卑士卒,本来就是为了牵制王师,以及迷惑王师,让王师认为鲜卑人还是千篇一律的老打法。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王师疲惫不堪之下,准备撤退,是情理之中的。

    这些身披重甲的士卒被留下来断后,也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很快,鲜卑将校们就瞪大了眼睛。

    “起!”重甲之下,传来第一道声音。

    五把沉重的兵刃,同时抡动。

    厚重的力道甚至让他们的战靴直接陷入到松软的地面中。

    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出现,本就不是为了进攻,让甲士身披重甲发起冲锋,简直就是在玩儿命。

    甲士的存在,就是为了一夫当关。

    “落!”

    又是一道声音。

    斧子和刀,同时划过。

    刺向他们的各种兵刃,发出“咔嚓咔嚓”的一连串响声,应声而断。

    鲜卑士卒们双手发麻,惊讶的看着这一切,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是一声“起!”。

    刀光闪动,沉重的兵刃被甲士轻松的抬起来。

    这一次的落下,比上一次更快。

    大概是因为劈砍的并不是兵刃,而是人,所以不需要太多的力气。

    血光迸溅,第一排鲜卑士卒齐刷刷被劈开,有的变成了两半人,有的则被卸掉了零件,惶然跪倒在泥泞中,看着眼前再一次闪动的刀光,脸上挂着不知道是泪水和鼻涕还是雨水。

    一刀断刃,一刀破胆,一刀索命!

    王师甲士的初次亮相,便是这般惊艳。

    接着,又是一刀又一刀,他们只是站在这里,却像是一台高速而高效的绞肉机,任何鲜卑士卒扑上来,很快就没有了囫囵人形。

    六刀之后,地上满是散碎的尸体。

    并不算狭窄的这一处河堤缺口,再没有任何一名鲜卑士卒站着。

    剩下的数百名鲜卑士卒,无论是那些汉人和杂胡,还是鲜卑嫡系子弟,都在缓缓的后退。

    他们宁愿向后退到河沟之中,宁愿簇拥在一起,时不时的接受王师床子弩的问候,也不再愿意向前,哪怕是一步。

    而王师士卒则从甲士的缝隙之中,蜂拥而下。

    鲜卑人惊慌失措的退往河堤对岸。

    带头冲锋的校尉,在甲士身边跑过,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狰狞。

    这些大个头不负众望,接下来,轮到我们了。

    一排排长枪平端,王师士卒驱赶着鲜卑人撤退,再撤退。

    “盾牌,快,挡住他们!”东岸河堤上,已经响起了鲜卑人仓皇,甚至有些绝望的吼声。

    他们之前并没有做好防守的准备,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扼守西岸河堤的王师,竟然真的有胆量反杀过来。

    校尉一脚踹飞一名落在后面的鲜卑人,手起刀落,劈翻前面仓皇回头的另一名鲜卑人,他本人就如同床子弩的巨箭一般,直撞上鲜卑人的盾牌。

    盾牌松散,本就仓皇后退的鲜卑人,更是慌乱如麻。

    不过脚步声匆匆,晦暗之中,诸多鲜卑士卒正在向这边赶来。

    校尉提着刀奋力劈砍,可是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周围的鲜卑人,好像越杀越多,源源不断,就像是杀不干净一样。

    “头儿,不妙,速速撤退。”一名士卒急忙拉扯了一下校尉。

    校尉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甲士行动不便,今日便破了他们的东堤!”

    然而,还不等他话音落下,王师那边堤岸上,愈发响亮的鼓声直接盖住了四面杀声。

    校尉愣了愣。

    准确说,整个战场上,所有的王师将士都怔住了。

    接着,他们便看到,一面面旗帜跃上堤岸,虽然风雨很快就把舒展的旗面再次束缚在旗杆上,但是这短短的一瞬,也足以告诉所有的王师将士:

    进攻,进攻!

    无数道身影跃上堤岸,这些都是等待轮换防务的王师将士。

    前线的厮杀和屡屡告急已经让他们心痒难耐。

第一零四九章 越鸿沟

    但就在刚刚,从中军参加完紧急聚将会议,回来的主将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大声吼着集结队伍,亲自动手,不,动脚把那些正在打瞌睡的士卒踹了起来,并且告诉他们:

    “都督就在巢车上看着我们,进攻,我们要进攻!”

    不等士卒们回过神来,旁边的另一支队伍,也响起类似的吼声:

    “越过鸿沟!”

    “都督有令,破胡,就在今朝!”

    王师将士们刹那间还有些惊讶,都督,竟然已经赶到了战场?

    这也让他们一瞬间都扬起斗志。

    而且鲜卑人压着他们打了一天一夜,也是时候让这些鲜卑人们知道,王师也不是一直被动挨打的。

    进攻,他们一样会。

    于是,在鸿沟的东岸,那校尉所统带的百余名士卒,原本大概是唯一一队越过鸿沟的王师队伍,然而现在他们惊讶的看着无数的袍泽弟兄们,越过河堤、冲入沟壑,趁着鲜卑人倒卷回去的时候,王师将士们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越过了鲜卑人一天一夜也没有能够翻越的河沟和堤坝,他们奋命向前奔跑的,攀爬上东岸河堤。

    “旗!”一名王师偏将连头盔都直接甩在地上,猛地向后伸手,一名士卒立刻把王师旗帜递给他。偏将双手握着旗杆,而他面前的七八名鲜卑士卒也已经察觉了他的意图,这一刻,原本慌乱的鲜卑人都定下心神,纷纷向着偏将扑过来。

    他们绝对不允许南蛮的旗帜飘扬在作为他们出发之处的河堤上,对于一支横扫河北,从来没有把南蛮放在眼中的军队来说,他们天生就是为了进攻,就是要侵略和抢夺。

    进攻,是他们的进攻方式,也是他们的防守方式。

    挨揍,是绝对不可能的。

    “顶住,保护将军!”王师将士们纷纷从自家主将身边掠过,沉重的盾牌被丢在一边,他们或是挺着长枪短矛,或是双手握刀持剑,只是不要命的向前戳刺、劈砍,已经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眼中。

    旗帜很顺遂的插入河堤。

    王师将士们爬上河堤高处,围绕着旗帜,拼命厮杀。

    最初的那个带着王师越过鸿沟的校尉,此时已经身中两刀,被亲随生拉硬拽着拖了下来,退到鸿沟西侧的河堤下。

    他大口喘着气,连连推攘身边的亲随:

    “瓜皮,龟儿子,放开老子,让我过去!”

    亲随们不为所动,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挣扎有些徒劳,向后坐在泥巴地中,挥了挥手: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了,你们去,去砍翻那些杂碎!”

    亲随们谁不是红着眼睛?

    刚刚短暂的交锋,他们已经付出了数十人的代价,要不是因为不能让同样上头的校尉也死在这里,他们是绝对不可能退下来的。

    “谁怂谁是儿子!”一名亲随大吼一声,旋即重新冲向东岸河堤,其余的亲随们纷纷而上。

    “吼那么大声干嘛!”校尉嘟囔一声,拄着刀勉强站起来,眺望战场,喃喃说道,“打,狠狠地打!”

    “打仗,有人去的,受伤了就抓紧回去养伤。”身后突然响起平和的声音。

    “你管的着么?”校尉随口说道。

    “尔敢对都督不敬?!”声音旋即响起。

    校尉打了一个哆嗦,猛地回头。

    看到了捧着头盔的一名年轻人,正含笑看着他。

    校尉赶忙单膝跪倒在地:

    “属下对都督不敬,请都督恕罪!”

    杜英伸手抹了抹他肩头上的血污,摇头说道:

    “留着有用之躯,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校尉不敢怠慢,连连颔首。

    “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陇西李俨,因不满氐羌豪酋作乱乡里,因此杀胡造反,正遇王师北伐关中,便带同乡来投。”校尉当即朗声说道,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拉扯到了伤口,让他好一阵龇牙咧嘴。

    “陇西李氏啊······”杜英颔首,“将门之后,果然不辱门风。”

    李俨之前也只是远远见过都督,并不知道都督的性情,此时见都督随和,也胆子大了起来,挠头说道:

    “将门之后,那都是好几,不,十几代、二十代之前的事了,不足为道,若是这将门之名有用的话,胡人也不至于横行乡里、肆意鱼肉了。

    所以余现在就是陇西的李俨,也是王师的李俨,遵从于都督的号令,都督指向何方,属下便杀向何方!”

    杜英哈哈笑道:

    “不错,都是关中的汉子,是该有这口气在,好生休养!”

    说罢,杜英就要继续向前走去。

    李俨一惊,赶忙伸手拦住:

    “都督,前方战事正紧,刀剑无眼,不能再往前走了。”

    杜英摇了摇头,戴上了头盔:

    “你们走得,余自然也走得,更何况余还落在你们的后面呢,余相信,只要是余所到之处,畅通的道路,将士们应当已经为余开辟好了。”

    李俨只觉得这苦雨之中,热血一下子翻涌上来。

    身为都督,却和我们走在一起,就跟在我们的身后,同样冒着矢石。

    这样的主帅,方才值得弟兄们为其流血牺牲。

    “只是可惜这道路泥泞,否则余当亲率骑兵为尔等开路。”杜英不无惋惜的说道。

    李俨赶忙向前:

    “都督若要前往东岸,属下请随都督一道,护卫都督安全。在场列位,虽都为都督亲随,百战精锐,但也没有人曾脚踏东岸,不知东岸之凶险。”

    “尔有伤在身。”

    “小伤。”李俨大大咧咧笑道。

    杜英看了一眼他有些发白的脸色,挥了挥手:

    “把这家伙给我拽下去,看这架势,流血不少了,伤口扎紧。”

    亲卫们都笑着应诺。

    杜英则自顾自向前走去,只有苻黄眉仍然紧跟在他身后。

    看着王师的旗帜,一面又一面,插满河堤,杜英微笑着说道:

    “看来整军的效果不错,将士们只是一次进攻,就实现了鲜卑人一天一夜都没有达到的目标,这楚河汉界、鸿沟天堑,我们说越过去,也就这么越过去了。”

    苻黄眉附和道:

    “盖因都督身临前线,将士们士气高昂、杀敌奋勇。”

    “若都是我的功劳的话,那岂不是整军就白整了?”杜英无奈的说道,看着河沟中七横八竖的尸体,叹了一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这些尸骨,成就你,最合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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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