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一章 朝廷的无力
一道道目光之下,司马昱就算是有千万般想要拒绝的冲动,也只能缓缓说道:
“大司马有杀敌报国之心,自然是最好的。”
郗超赶忙颔首应道:
“不错,因此大司马恳请大王能够允诺,由其率领兵马自姑孰前往淮南,负责统筹管理两淮防线,这样既不需要镇西将军再多费心,也不需要关中的杜都督千里迢迢南下,以大司马麾下的兵马,足以阻挡胡人南下的意图。”
桓温想要的,甚至不只是两淮的一部分,而是整个两淮······
司马昱忍不住和谢安交换了一个眼神,谢安显然也露出些不满的神色。
大家都在两淮插一脚,这是谢安已经有预料的,谢万的经验还不算丰富,谢家仓促把谢万捧上去,一旦真的有战事,那么谢万统兵是不是靠谱,没有人知道,万一失败,那么谢家的声望就会大受打击,所以谢安没有必要赌这个。
所以谢安的想法,是让谢万接替谢尚守卫寿春,让谢奕代表关中占据淮北,虽然这两路兵马已然属于不同的势力,但是都是谢家的人。
谢尚一个变成谢万和谢奕两个。
谢家对两淮的掌控其实会变得更加稳固。
当然了,谢安也知道谢家大概很难专美于前,所以别人露出来对两淮的图谋和渴望,谢安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谢安同样做好了把两淮的一部分利益让给桓温的准备。
但是没有想到,桓温竟然这么贪心。
因此,他注视着郗超,淡淡说道:
“两淮防线漫长,大司马本来就需要肩负荆蜀的防务,若是让大司马再承担两淮防线,恐怕大司马难免疲惫,有力所不逮之处。因此两淮的防务,还是交给镇西将军以及将军麾下诸多将领为好。”
“镇西将军已经卧榻不起,胡马有窥探之势,镇西将军想要统筹兵马以杀胡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司马在荆蜀已经屯驻重兵不说,而且荆蜀北侧的关中和河洛,已经有杜都督统带的关中王师,不再是之前的前线,所以大司马没有必要再坐镇荆州。”
说着,郗超已经对着司马昱,也对着皇宫大殿的方向拱了拱手:
“大司马为大王分忧,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也,不辞劳苦、全力以赴,还请陛下和大王宽心。”
我怕你们不辞劳苦的想要进这建康府······司马昱心中如是想到。
谢安则同样在心中暗骂一声,这个杜仲渊,崛起的这么快,偏偏还一直一口咬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朝廷好不容易有平复北方的辉煌大胜,也不好再直接把杜仲渊给逼反,这也就导致杜仲渊能够以朝廷臣子的身份,不听调、不听宣,却还是朝廷不得不对外营造和宣传的英雄人物——在私下里,世家们自然是想办法说杜英的坏话,但是在明面上,杜英的形象还是容不得任何人诋毁的。
这也就算了,如今杜仲渊竟然还变成了桓温的挡箭牌。
郗超提出来的这个说法,让谢安几乎无从反驳。
总不能说,我觉得杜仲渊挡不住鲜卑人对关中的进攻,所以烦请大司马还是待在襄阳吧。
当然,现在杜英还是朝廷的忠臣,谢安也说不出来,至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办法说让大司马去对付杜英。
打量着信心十足的郗超,谢安一时间有一种无力感。
如果朝廷的手中还能控制一支所向披靡的雄兵,就算是没有多少土地,谢安也一样不怕。
但是朝廷手头上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支真正听从朝廷命令的兵马,也还在两淮,在各方的虎视眈眈之下。
谢安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桓温和杜英想要的可能不只是两淮的官衔位置,还有可能是两淮的兵马。
可是只是凭借谢万,还有谢安打算派到两淮去的谢石,能不能控制的住军队,还得两说。
这就让谢安此时面对郗超,以及不久之前面对郗昙,几乎没有什么底气,这也让他不由得在心中叹息,我们谢家上辈子是不是得罪了郗家,现在来给自己捣乱的,都是郗家的人。
刚刚,谢安其实已经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大司马回到荆州去,这也是朝廷的态度,和郗超所提及的大司马率军进入两淮对应。
双方都已经亮出来了自己的底线,现在就是各退一步以求折中的时候。
谁先开口,谁自然就软弱了几分,但是谢安没得选择。
郗超施施然看着他,摆明了根本就没有打算示弱,哪怕一分半点。
“河洛局势不明,大司马还是应当以荆州防务为重。”谢安斟酌说道,“不过大司马有心想要加强两淮防御,也是应该的。大司马可以抽调一部分兵马前往两淮,派遣得力干将即可,朝廷会及时调派粮草补给,尽管放心。”
谢安这是在表示,两淮全部给你们,想都不要想,但是给一部分还是可以的,而且他还没有说给多少,自然也是想要试探一下大司马的胃口,毕竟谢安并不相信,桓温已经自信乃至自负到认为自己只要喊一嗓子,朝廷就会乖乖把两淮全部都给他。
同时,谢安也是隐隐的提醒郗超,小心河洛,而盘踞河洛的周成显然根本不配被大司马所小心,因此真正需要提防的是杜英。
杜英在关中,难道就真的不会对荆蜀有任何意思么?
从关中南下巴蜀,也是古代不少北方势力南下会选择的方式。
这一次郗超笑不出来了,其实谢安的提醒,他知道,大司马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
杜英的威胁,大家从当时长安之乱的失败中就已经体会到了,在后来关中急剧的扩张之中也能够察觉到,并且还从桓冲、谢奕等人的来往信件之中真切的感受到。
因此他们其实比朝廷更加清楚,关中的杜英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对手。
否则的话,大司马不可能对着朝廷做出任何让步。
大司马不直接咬死了自己想要整个两淮,就是因为杜英的存在。
他的确需要小心关中,也一口吞不下两淮。
而且朝廷想要给出征的荆州王师提供粮草补给,其实也已经足够有诚意。
谢安的观点,显然还不足以代表司马昱的态度。
郗超没有说话,看向司马昱。
谢家并不害怕大司马,因为他们掌控兵马且已经完成两边下注。
第九百九十二章 两淮新格局
可郗超想要问一句,皇室不害怕么?
大司马和谢家的关系,其实也不算差。
也就是和谢家家主谢奕过命之交而已。
一旦大司马发起狠,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杀入建康府,那么其余的世家可能会被洗牌,但是谢家十有八九还是谢家。
但皇室呢?
大司马可不是好相与的。
司马昱咬了咬牙,缓缓说道:
“侍中所言不差,大司马为国之栋梁,不易轻动。”
听闻此话,郗超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管这是因为司马昱和谢安之间的互信足够高,还是因为司马昱的胆量比较大,不相信大司马可能会觉得受到了朝廷的怀疑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至少现在郗超没有办法再把条件向前推一推了。
不过好在大司马让自己前来的时候开出的最低条件,也就如此了。
只能算是侥幸完成了最低的任务要求。
这让郗超不由得看了一眼谢安,显然司马昱对谢安的信任要比想象之中的高,而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给朝廷以足够的时间,那么在谢安的规划统筹下,江左真的有可能会一点点回复元气,甚至重新组建起来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
没有军队的痛,既然谢安已经体会到了,那么就必然将会采取一些措施。
假以时日,大司马想要完成其梦想,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让郗超暗暗盘算,是不是有些事情要加快,哪怕这样有可能过早暴露出来大司马的野心。
但其实大司马想要做什么,大概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这一场博弈的棋手,已然就位。
当然······郗超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舆图,这棋盘上大概不只有两个棋手,还有一个棋手正盘踞关中和虎视两淮,只是不知道他又打算什么时候入局?
一旦他入局,又要给整个两淮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突兀之间,郗超察觉到不只是一道目光落在了舆图上。
谢安好像也在看着舆图。
他是不是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无论是谢安,还是杜英,都是郗超为桓温制定的争霸道路上突然出现并且不知道其有多少斤两的对手。
从目前杜英已经展露出来的实力来看,他绝对会是大司马的劲敌。
而谢安呢?
这个之前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待过的人,又会带着朝廷这艘大船,开往何方?
“具体的安排,可以和侍中在之后多加详谈。”司马昱缓缓说道,在这件事上他显然已经不愿意多做纠缠,能够得到这个结果已经让他很欣慰。
甚至可以说,这正是司马昱一开始就想要实现的目标。
两淮若是只落在谢家的手中,显然也不行,大司马还有关中的加入以及战乱的开始,将会给朝廷更多拉拢一方、打压另一方的机会。
王谢世家控制朝堂、架空皇帝的想法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司马有野心,杜仲渊十有八九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能指望着一个和朝廷几乎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在千里之外能够效忠朝廷,因此不管杜英再怎么说自己是忠臣,那也是说给天下百姓看的,朝廷当权者要是信了,那就是傻子。
很不幸,司马昱大概是皇室几代人来比较清醒而且有手腕的那个。
不过谢安和桓温等人也从来没有把皇室的力量放在眼里,因为不管司马昱不管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他,或者说整个皇室成为傀儡的最终趋势和结局。
除非有一个真正的忠臣,异军突起、横扫千军,然后再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一切都交还给朝廷。
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司马昱大概自己也清楚。
因此司马昱所奉行的,显然就是一个“拖”字,这天下的乱局,自然是越乱越好,朝廷说不定真的能够集结有识之士,从中寻觅到机会。
至于让谢安和郗超去讨论这件事,在司马昱看来,和狗咬狗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至少王谢世家这条狗,现在还是会为朝廷考虑的。
谢安微微一笑:
“还请大王放心,郗主簿,且随我一并前往侧厢如何?”
郗超也是对着司马昱一拱手,看也不看其余任何人,径直颔首应诺。
这让在场众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愤怒和无奈的神色,但是人家手中真的有兵刃,有权柄,所以就算看不起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这些人脸上的细微表情,都落在了司马昱的眼底。
这位皇室的掌权者,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
既然有了愤怒和不满,那么就可以拉拢和利用。至少朝堂上这些世家之间,绝对不是完全齐心协力的,有人对大司马的崛起很是惶恐,也有人认为无所谓,那么属于自己的机会,可不就暗藏在其中么?
谢安引着郗超向外走去,当路过门口的时候,谢安脚步一顿,看向坐在那里的郗昙:
“郗中丞,既然是侄子过来了,等会儿索性便一起宴请一下郗主簿吧,中丞意下如何?”
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郗昙顿时怔住了。
我侄子来了是不假,可是如果现在给他机会的话,他大概会想要把投靠关中并且充当关中喉舌的我直接给办了。
因此郗昙第一反应就是干脆利落的拒绝。
他的手已经很顺滑的落在了肚子上,虽然突然肚子疼有点儿刻意,但是谁都不好拆穿他。
郗超却好像明白了什么,郑重对着郗昙一拱手:
“小侄去建康府久矣,建康风物、亲友故旧,都有生疏,恳请叔父一并赴宴,正好可以和叔父回忆一下过往趣事,叔父以为如何?”
两个人同时开口了,原本还捂着肚子的郗昙,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家伙大概不会是一条心的,既然如此,那他们达成了一致,应该不是想要直接害了我的性命,大概是可以走一遭的。
他的手从肚子上挪开,颔首说道:
“理应如此。”
“叔父刚刚捂着小腹做甚,可是有不适之处?”郗超仿佛后知后觉的问道,脸上多了几分揶揄神色。
郗昙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一点儿不把长辈尊卑放在眼里了。
郗超自失的一笑,咱们都已经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这些算什么。
“无妨。”郗昙站了起来,“那就一同前往。”
谢安和郗超对视一眼,笑意更浓。
三人向外走去,坐在上首一动不动的司马昱皱着眉头,看着他们的背影。
明明向好的局势,却给他一种要脱离自己控制的感觉。
第九百九十三章 东山再起之梦
南阳城。
夜色已深,城头上点点火光,照亮飘舞的旗帜。
王师士卒的身影,绰约可见。
不过宁静的夜色,很快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
“救命!”
“敌袭,快开城门!”
喊声四起,除了喊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之外,还能看到一辆辆大车燃着熊熊的火,从远方向这边来,不过很快这些大车就停住了,四散冲到了路两侧的壕沟甚至于护城河之中。
唯有火还在燃烧,提醒着城上的人,这些大车都是满满当当的。
城上的士卒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般景象,但还是从很多斥候袍泽的口中听说过。
那些从北方南下,穿插而行,四下掠夺封锁他们运粮道路的骑兵,就是这样的手法。
用战马驱赶人群,尽可能地避免杀伤,而同时还把一辆辆运粮车点燃,把所有粮食付之一炬。
从襄阳而来的运粮队伍,或多或少的都经历过这种袭击。
不过让士卒们感到奇怪的是,袭击,几乎每天都有,对方就像是不知疲惫一样,以至于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
可是城中将军根本就没有出城去阻止这种暴行的任何举动,王师士卒就蹲在城中,看着每日抵达城中的粮食只有寥寥可数几辆大车。
但是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好像也并没有因为缺粮而困扰过。
城中的粮食一直很充足。
据传闻,城中另外几个和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的军营,已经空荡荡了,兵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否则粮草不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而他们在城中也被严禁靠近那几个兵营,此时从城头上看下去,那些兵营里虽然点着火把,也隐隐约约有人在巡逻,但是外面闹出来这么大的乱子,他们真的就无动于衷?
城墙上的士卒们很是困惑,而站在城门楼下伸手撑着城垛向外探头的长安人民“老朋友”——桓济,同样非常困惑。
因为他想不明白,曾经从来都不敢出现在南阳城周边的这些关中轻骑,这一次怎么有胆量直接冲到南阳城下?
难道他们就不畏惧和害怕王师会杀出去么?
所以现在摆在桓济面前的问题,便是自己应不应该出击。
若是主动出城,那么万一对方真的把大部队都拉了上来,那岂不是直接暴露了自家的空虚?
若是不出城的话,那王师在城里按兵不动,看着粮草在城下被烧毁,看着士卒们被对方骑兵追着肆意砍杀驱赶,如同丧家之犬,那么对于城中王师士气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不错,现在南阳城中,真的没有多少王师兵马,早在桓豁拿下南阳城之后,桓豁就已经开始盘算他们这一支北上孤军的去路。
向北,无论是进攻武关还是进攻洛阳,对于桓豁来说都不是简单的事,这意味着他将要在没有桓温大部队支援的情况下独自挑战已经展露出狰狞爪牙的关中。
桓豁很聪明的根本没选择这么做。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把目光放在了东面。
配合桓温,甚至先桓温一步进入两淮,则将会让桓温在两淮有更多的筹码可用。
所以在谢玄肆意骚扰王师粮道的时候,桓豁就已经下定决心东去,当然,这也是避免在南阳陷入和谢玄的缠斗之中。
桓济虽然不知道他家桓豁叔叔是怎么有信心做出判断,谢玄会非常难缠,但是一想到桓豁所说,其进则谢玄退,其退则谢玄进,就能感受到那种跗骨之蛆、驱之不散的恐怖。
所以桓济同意了桓豁的战略,而他作为桓温之子,虽然之前的确名望因为长安之乱的失败受到了打击,但是地位还是摆在这里的,自然能够代表荆州对南阳的重视。
桓豁一走,只有他留在南阳,才能稳定剩下的士卒之军心,也才能让留守的为数不多的将领们不至于太过担心——桓温自不可能将自己的子嗣置之死地——当然,在这件事上,将领们是瞒着麾下士卒的,而且就算是士卒们意识到或者揣测到了什么,桓济身在此处,总也能安稳人心。
做出这个决定,桓济本来也就没得选。
此次南下,他是已经做好了当咸鱼、躺平的准备,去迎娶司马家的女儿,变成家族的工具人,后半辈子虽然很难出人头地,但是衣食无忧是肯定的,家族既然把他当做工具,那只要司马氏皇权还存在一天,那么他就会被好吃好喝供着,而只要他没有任何野心了,便是司马氏倒台,自家的叔侄兄弟们对他也会很友善。
结果不曾料到,南阳易主,在此过程中,桓济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也受到了桓豁的夸奖,是桓豁以势压人计策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而如果不是桓济主动请缨完成这个任务,桓豁恐怕还真的很难依靠在外列下雄雄军阵就逼迫谢奕撤退。
这也让桓济在这之中看到了自己翻身的机会。
据说谢安那家伙已经入朝为官,担任侍中,如今朝野之中已经有夸赞,世家子弟当学谢安,东山再起。
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下一个谢安呢?
所以桓济很期望,自己能够在桓豁离开之后,守住南阳,也守住自己好像又重新变得光明的未来。
而如今,战火烧到了城门外,他也面临抉择。
“开门,快开门啊!”
“大家都是袍泽弟兄,怎忍心见死不救!”
城下的呼喊声已经越来越近,有荆州士卒惊慌失措的跳入护城河中,卷起来水花泥浆,声势不小。
这也让城上的士卒们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毕竟这般景象,自己只能坐视,异位而处,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当一道道目光都看向桓济的时候,桓济的血也燃了起来,他说什么不能看着袍泽弟兄们横遭如此劫难。
至于为什么关中骑兵只是远远游荡,其实根本没有冲到近前,城墙下的士卒动作幅度是不是有点儿大之类的,桓济还真的没有考虑到。
更何况自家袍泽受到了惊吓,扑腾挣扎,岂不也是情理之中?
远处响起阵阵马蹄声,关中轻骑飞掠,似乎是要直冲城下混乱的人群。
一声声哀嚎撕裂夜空,令人心中阵阵发慌。
“开城门,快开城门!”桓济霍然回头,“随我出城,迎战!去把我们的袍泽弟兄接回来!”
第九百九十四章 假装的狼狈
在“嘎吱嘎吱”声中,早就等候多时的荆州士卒,打开沉重的城门。
原本紧闭的城门,露出了一道缝隙,也投射出了城内的火光。
护城河里的士卒们正相互搀扶着走上河堤,他们的衣甲泡过水之后松松垮垮,他们的身上也沾满了淤泥,以至于甚至看不清容貌。
但是那一双双眼睛抬起来,眼眸里倒映着城内的光。
走出城门、迎向他们的荆州士卒们,也一个个对上了这些眼眸,他们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明明是来接应的,为什么在这目光之中,他们感受不到喜悦,反而感受到了丝丝冰凉阴冷?
“他们想杀人······”一名老卒喃喃说道,下意识的按住刀柄。
然而还不等他话音落下,对面的那看上去颇为狼狈的士卒,便骤然向他扑来。
这一刻,没有什么狼狈,没有什么拖泥带水。
松垮垮的衣甲,不少都直接掉了下去,显然他们早就解开了衣甲的系带,只是披在身上作为自己“可怜”形象的伪装。
银光乍现,一把把利刃从他们的腰间亮出,当他们的身形已经穿过一名名荆州士卒的时候,刀也跟着扬起又落下。
血溅三尺,人行五步。
马蹄声碎,原本小踏步前进的关中轻骑,此时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刚刚走到城门口的桓济,就正好看到这一幕。
甚至还有一滴鲜血,越过两排士卒,迸溅到他的脸上。
这让原本打算越众而出、搀扶那些将士,以安抚人心的他,硬生生顿住了步伐。
他震惊的看着那些人在肆意的挥刀砍杀、横冲直撞。
荆州士卒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恍如待宰的羔羊。
甚至就连那一声“敌袭”,都是在十多个人都变成刀下亡魂之后才有人喊出来的。
而此时,城门已经完全打开。
而此时,关中轻骑已经飞掠上南阳护城河上破败的石桥。
而此时,状若疯虎的那些关中士卒飞速扑向桓济,他们已经看到了这个衣甲招摇的年轻将领,自然也猜测到他的身份。
桓豁没有那么年轻,而桓豁若真的在城中的话,也不可能等到现在才打开城门。
守军反应的迟钝以及所体现出来的犹豫,足以证明谢玄所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
城中兵马必然没有很多。
杀声不只是从城南响起,城东、城西两个防线,元贝黑暗的天空也瞬间被撕裂,跃动的火光代表着那个地方有不知凡几的士卒正在奔跑、向着南阳城的方向狂奔。
城头上的士卒拼命的擂鼓呼叫增援,可是城中一处处偌大的营寨,却几乎没有任何响应。
此时,不少荆州将领们看着城外的光亮和黑压压的人影,霎时间都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感觉。
只不过当时,他们在城外,而这些关中士卒们在城中。
当时的他们,兵马虽多,但是畏手畏脚,要尽可能避免和关中的直接冲突,所以说也只好尽可能虚张声势,把兵马的数量再“扩大”一倍。
而如今的他们,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城外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只是虚张声势?
可若真的有这么多兵马的话,那或许他们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尽快突围。
似乎就是为了回答他们的这个疑惑一样,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影的关中士卒弯弓射箭,密集的箭矢,足以说明这是一支人数在数百乃至于上千的弓弩手队伍。
而配备了这么多的弓弩手,步卒的数量只会更多。
关中王师,这一次是真的大举进攻!
“我就说谢无奕那个家伙,岂是吃亏的主儿?便是他不来寻仇,那杜仲渊也会为他老泰山张目!”
“且走,且走,速速突围,否则怕是无路可走矣!”
将领们惊慌失措的招呼兵马,与此同时,他们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三面都有鼓声响起,还有画角声此起彼伏,可是城南最开始乱起的那边,为什么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甚至他们都没有用鼓声来传达对敌情的知晓。
当这些城中其余城门上的将领面面相觑的时候,有能力为他们传递讯息的城南士卒们,已经抱着头蹲在地上。
入城的关中轻骑,看也不看他们,甚至连马速都没有放下来,直接冲入城中,但凡有站起来的,便是一刀劈过去,以至于前方的荆州士卒们也都老老实实的蹲了下来。
这些荆州士卒,本就是桓豁没打算带走的老弱,留下来当个花架子,所以也不能指望他们有多少斗志,再加上入城的王师士卒不断在喊:
“都是王师,莫动刀兵!”
“放下兵刃,仍是兄弟!”
“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在这些口号的精神劝说以及关中士卒们手中明晃晃兵刃的物理劝说之下,荆州士卒们都老老实实的选择了最好走的那条路。
没必要和自己人过不去。
“速速控制郡守府以及三处城门,放我军入城!”一名骑兵勒住战马,朗声喊道。
在他的身侧,不断传来应诺声,一队队步骑冲入城中,再分散各处。
那骑士松了一口气,拿起来水囊“吨吨吨”喝了一大口水,用袖子一抹嘴,这才打量着人群中被重点看押的那道身影,不由得大笑道:
“仲道兄,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长安一别,甚是思念啊!”
桓济借助火光,已经看清了来人,顿时愤怒挣扎:
“谢玄,谢阿羯!你这无耻小贼,骗开城门!有本事你我摆开阵仗,好好地较量较量!来啊,你有没有胆量?!”
不等谢玄回答,桓济猛然醒悟过来:
“来的是你,既然来的是你,那就说明城外的那些人影,大概也都不是真的,是你在虚张声势!”
他赶忙提高声音:
“弟兄们,都被骗了,他们只有几百号人,不要怕!反抗,都给我反抗,啊!”
最后一声,有所停顿才发出来。
是因为那是看押他的关中士卒忍无可忍,一刀柄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人没打晕,但是已经疼得晕头转向,又接着龇牙咧嘴。
谢玄无奈的向下压了压马鞭:
“行了,别自欺欺人了,如果我只有几百号人,还真打不下整个南阳城,便是桓豁走了,这城里也有两千人吧?
两千人挡不住我几百人,怎么可能?莫非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手机用户看晋末多少事请浏览,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第九百九十四章 恶人妻弟好姊夫
关中将士们虽然仍然挺直腰杆,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在憋笑。
谢玄接着说道:
“余已经调了淅水、武关的守军过来,兵马足有五六千,还携带了大量的弓弩手,否则怎么可能营造出来这般如虹气势?而且我军还有援军正源源不断从关中赶来!”
“西门已经拿下。”郗恢急匆匆从城门上走下来,看了一眼高踞马上、威风凛凛的谢玄,腹诽一句:又在吹牛。
王师的数量,谢玄没有夸大,但是王师并没有什么援兵在后面。
关中的兵马都派到河东去了,此时留守关中的大概也就是一群新兵了,哪里来的援兵?
不过郗恢一开口,气势也不弱于谢玄三分:
“这南阳城,之前是让给你们了,现在我们要拿回去,也不过分吧?毕竟驱除胡人的,是我关中王师,和你们也没啥干系,反倒是尔等趁人之危。
今日诸位沦为阶下囚,应该好好想想,同为友军,当为袍泽,为何要刀兵相向、为何要蚕食我关中所取得的战果?夺人之胜利成果,你们和那些胡人贼寇,又有什么区别?”
荆州士卒们都默然无声。
对关中王师动刀兵,其实他们也曾经问过为什么。
但是发给他们粮饷的是大司马,命令他们北上的也是大司马。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自然要动手。
如今被俘虏,这个问题重新回想起来,让他们无言以对。
当然,也有一些死硬分子,直接撇过头去,根本不在乎谢玄或者郗恢怎么说。
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而这其中最大的死硬分子,自然就是桓济,他不比别人,郗恢敢杀任何一个俘虏,却也不好直接杀他,所以他梗着脖子盯住郗恢,冷声说道:
“成王败寇,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谢玄的目光转移过来,落在桓济的身上。
桓济果断的闭上嘴巴,甚至最后一个字的声音还卡在喉咙之中,发出来一声闷响。
谢玄哼了哼,径直策马向城内走去,理也不理他。
桓济无奈的低下头。
郗恢到底还是会遵守规则的人,但是很明显,谢玄并不是那种人,只要是再多说的话,桓济有把握,自己很快就能在半空中看到身体仍然跪在那里。
这一次,又成了阶下囚,他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把他绑结实了。”
已经走远的谢玄,却还有一句话飘了过来。
旁边早就看桓济不爽的几名王师士卒,直接扑上来就是五花大绑。
“谢玄,谢阿羯,你要作甚?!”桓济顿时惊诧,“我是大司马之子,是朝廷郡马、奉命镇守南阳的命官,你不能这样对我!
尔等太过无礼,太过无礼!”
“之前对你太好了,所以才有之前南阳乱中火起,撼动我军心。现在就麻烦你老实一下,别乱动了。”谢玄顿住马,回头,悠然说道。
郗恢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他也快步跟上谢玄,匆匆说道:
“如今已经可以证明,我们所有的推测都是正确的,桓豁此时怕是已经进入淮西了,所以需要速速报告关中和淮北,另外,从襄阳到南阳,也用不了多久,我们很难保证南阳易主的消息没有走漏出去,所以襄阳的荆州兵马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
谢玄笑道:
“你看着办就好了。”
“刚刚摆出来那般吓人的姿态,我还以为哪里不对呢。”郗恢忍不住嘟囔一声。
“桓济这家伙,看他不爽很久了,吓他一下是应该的。”
“你好像也没有和他见过几面吧?”
“先乱长安,再乱南阳,不管见过几面,都不妨碍我讨厌他。”谢玄嘿了一声,“抓紧传递消息吧,我还有人要见。”
“谁?”
“这不是来了么?”谢玄向前努了努嘴。
长街的尽头,一些关中士卒押送着俘虏缓缓行来,而在关中士卒们前方,一名将领策马而行,看到谢玄,便朗声笑道:
“南阳之战,谢小兄当为首功啊!”
谢玄拱手:
“将军能力排众议、出兵南阳,才是此战之关键,否则以余麾下数百轻骑,如何能营造出来这般浩大之声势?将军实在是客气了。”
来的这将领,正是坐镇武关的周隆。
周隆拍了拍胸口说道:
“都督令余坐镇武关,以守关中门户,虽然是重任,但是总是蹲在武关,人早就要和那些不用的农具一样生锈了!
当初谢司马出关的时候,就叮嘱余,要多加操练兵马,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淅水之战,接应谢湖老兄撤退,便派上了用场,但是还不过瘾呐,现在这不是正好,让我麾下儿郎也都见见世面!”
谢玄微笑道:
“总归是让将军担了风险。”
周隆摇头:
“承蒙都督信任,在行军路上,余就已经收到了都督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令,同意余率军出击,这也最终让军中有不满的人都不敢再多发声。
若非都督给予此权,则我等擅自用兵,就算是有南阳之胜,也难免要向都督请罪、将功抵过。”
谢玄恍然,不得不说,我家姊夫用人之胆和手腕的确是很高超的。大概也是因为周隆是关中盟起家的老人,而自己则是姊夫信赖的小舅子,所以姊夫与其犹犹豫豫,以让他和周隆心中担忧、畏手畏脚,还不如直接放权,让他们漂漂亮亮的打赢这一战。
而最后的结果是,南阳拿下了,关中将士们打的舒爽,周隆也对都督颇为敬佩,军中原本认为擅自行动不妥的,也都没有了意见。
皆大欢喜。
“都督的军令之中,除了让余配合尔行事,齐心拿下南阳之外,还让我等尽快增援两淮,都督担心鲜卑人在河东只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也在两淮。”周隆从怀中取出来杜英的亲笔信,让谢玄过目。
谢玄呼了一口气,嘟囔道:
“还以为姊夫让咱们南下打襄阳呢,我家在襄阳还有些人脉和产业,产业要及时转移,人脉则到时候能派上用场······姊夫啥时候打算打襄阳,一定要提前跟我打招呼才行,得让大司马好好涨涨记性。”
周隆的嘴角抽了抽。
打襄阳,那就是和桓温全面开战了。
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都督为人和善、用人不疑,怎么就有一个这般睚眦必报而且狡诈的妻弟呢?
第九百九十五章 竹夫人
不过周隆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谢玄敢想,所以王师才能拿下南阳,进而打通了从武关经南阳再前往两淮的道路。
甚至现在都能够缀在桓豁身后,走桓豁走过的路,切断他后方补给并且扫荡其留守兵马,让桓豁彻底变成孤军,甚至还能将大司马的势力从两淮最西端的山区驱赶出去,让大司马去淮东和江左争地盘。
关中则可以趁机立足淮西,以此为踏板进入整个淮南。
之前周隆认为自己的胆子应该是很大的了,杜英组建关中盟的时候,他就是“积极分子”,因为他相信,笼罩在头顶上的胡尘,并不是不能被驱散的。
可是现在,他恍然间发现,自己好像还差了些。
谢玄则接着说道:
“既然胡人想要南下,那姊夫大概也不想和大司马以及朝廷之间的矛盾太大,既要联手他们,又要防止大司马和朝廷被迫联手,先对付我们。
所以咱们之后见到大司马的人,大概也不能直接喊打喊杀,而且现在抓住的这些俘虏,应该要让都督派人去荆州,和大司马好生商量一下了。”
“这些俘虏都放回去?”不只是周隆,郗恢也有些惊讶。
关中最缺的就是人手,这一个个蹲着的荆州士卒,可都是关中需要的劳动力,而且多加训练并且混编之后,也可以补充到军队之中。
直接放回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人就会调转矛头,再一次对付关中。
谢玄没好气的说道:
“我们刚刚斥责了大司马,称其派兵北上,是对各地王师并肩作战格局的挑衅和践踏。如果我们再直接把荆州兵马全部都编入关中,那么就等于将友军化为己用了,那岂不是和自己所说相互矛盾?
只有把这些荆州士卒放回去,我们才能彰显出自己的胸怀以及关中对于王师各部联手作战的支持和维护,做到这些,我等便也仁至义尽了,大司马便是对我们拿下南阳再多不满,在如今大局势下,也得先把这个恩怨往后放一放。”
周隆和郗恢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都泛起一句话:
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司马就算是能放下,怕是也要被气的半死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谢玄缓缓说道,“属于大司马的辉煌时代大概要过去了,既然大司马后继无人、独木难支,那么下面,就该我们了。”
“说到河东,那边战事真的不要紧么?”郗恢好奇的问道。
周隆挑了挑眉,你们年轻人的思维都这么发散的么?
谢玄则一摊手:
“做好我们该做的,那些,就交给都督去头疼吧。”
“都督是你姊夫,不应该为他分忧么?”郗恢反问。
谢玄撇了撇嘴:
“都督要是需要我分忧的话,那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到今天呢,咱们就是都督的一块石,都督需要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需要让我们砸谁就砸谁。”
“都成了一块石了,你好像还很骄傲?”
谢玄对着郗恢,也对着周隆笑了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若是上天成了龙,爪子里的石头,也是天下少有的神兵,不是么?”
说着,谢玄指了指自己的头:
“所以啊,当一块石头也挺好的,不需要伤脑筋。姊夫之前说了,总是熬夜思考,会掉头发的,我可不想变成秃子。
今天晚上弟兄们也都辛苦了,早些休息,明日留下一部分兵马驻守南阳,另外让关中尽快派人前来,其余大部,应当尽早开拔,两淮那边,怕是等不了太久。”
周隆也笑道:
“咱就是个粗人,此去两淮,天高路远,怕是要多仰仗谢小兄了。”
郗恢忍不住看了谢玄一眼,想要提醒谢玄,能够得到都督这般信任的,又怎么可能是只知道喊打喊杀的粗人?
真正的粗人,比如邓羌,都督都有采取保险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硬塞智囊,而且还是这个粗人根本不会拒绝的智囊。
因此周隆说的谦虚,但一旦谢玄的安排有什么问题或者不公的地方,他绝对不会跟谢玄这般客气。
谢玄目不斜视,但是他脸上严肃了些的神情,自然也是在回答郗恢。
他知道了。
这两个天天喜欢拌嘴的搭档,早就在万里转战之中养成了别人所难达到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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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盛夏,清晨的长安也已经有点儿燥热。
暑气蒸腾。
在谢玄和郗恢的认知中,应该正在为错综复杂的河东和两淮局势发愁,乃至于头发一抓一大把的杜英,此时正抱着竹夫人睡的正香。
“羞领青奴号,由来节操刚。”
竹夫人,不是真老婆,而是竹篓,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等身抱枕。
竹子编织,有很多孔隙,因此透气性很好,甚是凉快。
自唐宋至明清,都是消暑神器。
在没有空调的情况下,杜英自然不会让这种东西被遗落在历史长河之中,之前隐居华山,冬暖夏凉,几乎没有什么消暑的需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必须要和关中百姓们一起“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所以杜英直接让竹夫人提前千年出现。
目前这东西已经在关中实现了大规模生产,当然主要是郗道茂负责发动各家各户的妇孺,在农闲空余之时一齐编织,除了自己用之外,还能卖出去,官府建立商铺统一收购,并且还将其作为商品向各个南方地区销售。
江南对这种消暑神器的需求自然更在关中之上。
蝉鸣声阵阵,杜英迷迷糊糊睁开眼,放在竹夫人上的手向下滑动,接着便碰到了柔软滑嫩之处。
嗯,这是自己的真夫人。
郗道茂隔着竹夫人,面朝杜英,睡的正香,一条腿搭在竹夫人上,也就是杜英的手所触碰之处。
杜英不用看也知道很白,毕竟昨天晚上还曾经缠上自己。
杜英的手一游走,郗道茂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怎么了夫君······”
说着,她翻了一个身,又要睡过去。
“不早了。”杜英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她的下面白团儿,“起来了,今天你谢姊姊不是要去城南么,不陪着?”
郗道茂一下子坐了起来,急匆匆的找衣服:
“怎么不早说?哎呀,衣服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快帮着我一起找找啊。昨天真的是晕了头,衣服没有穿好就睡着了。”
第九百九十六章 夫君身手挺灵敏
手忙脚乱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乍现的光彩,被杜英尽收眼底。
杜英无奈的说道:
“外面又不会有人进来,穿那么多作甚,不嫌热?”
郗道茂将身上的薄衫往杜英怀里一甩,急匆匆穿丢在床下、挂在架子上的衣服:
“起晚了,一定会被谢姊姊笑话的。”
杜英的目光落在上面随着郗道茂急促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团儿上,笑嘻嘻不说话。
郗道茂看杜英的目光盯着自己不动,便顺势一低头,也看到了刚刚平静下来的波澜,不由得白了杜英一眼:
“大早晨起来的······”
“老夫老妻了。”杜英转过头,“吃都吃过,还不准看的?”
“说什么呢!”郗道茂抬脚踹了他一下,不过被杜英伸手一捞,把半条腿直接抓到手中,接着手就自膝盖处分兵两路。
郗道茂打了一个激灵,连着踢了两下,但都被杜英按住,只好求饶:
“夫,夫君,妾身错了,不能再······”
杜英抬头对上她水润的眼眸,正色说道:
“余这是想要看看茂儿有没有长高,给你量一量而已,不用紧张。”
郗道茂抓住了他正沿溪行的手,急促说道:
“夫君的关心,妾身知道了,便饶了妾身吧。”
就在这时,卧室房门被敲了两下,接着便“吱呀”一声推开。
杜英和郗道茂都是一愣,谁敢这么大胆?
以至于两个人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
“疏雨······”杜英的话刚刚冒出来,疏雨这丫头干什么去了,不是在外厢么?
接着,杜英就看到了身着略薄月白长裙的谢道韫走进来。
行吧,大妇来查岗,通房丫头靠不住是正常的。
“你们两个······”谢道韫一拍额。
听到他们的声音,还以为他们已经穿戴整齐,不然怎么会量身高?
量身高这种事,自然是站着,而不是躺着,尤其是现在郗道茂还蜷着身子,裙子被掀起来一半,玉腿被杜英抱在怀里。
至于自家夫君······这家伙就剩下一个上衣,还没有系带。
早知道他们两个还是这种状态,谢道韫决然不会冒冒失失走进来。
郗道茂“呀”了一声,想要扯过来薄衾想要盖住自己,却发现因为昨天晚上太热了,早就被踢到了墙角,再加上杜英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所以只能伸手捂住脸,羞的通红。
谢道韫叹了一口气:“你们先收拾一下。”
说着,转身就要走,不过还不等她走到门口,身后便有一只手臂直接环上了腰。
谢道韫按住,感受到热息吹到脖颈处,不由得无奈说道:
“夫君的身手还颇为灵敏。”
杜英笑嘻嘻说道:
“那是自然,不管怎么说咱也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
沙场上打磨出来的身手就是让你用在这里的么?谢道韫一时无语,但接着杜英直接踹上了门,抱着她便要向床榻走去。
“夫君,作甚?!”
“茂儿,别愣着了,你谢姊姊这么冒冒失失的进来,咱们说什么也得惩罚她一下。”杜英喊道。
“夫君,别闹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谢道韫着急的说道。
“还有什么事?”
“河东有战报过来。”
“河东丢了?”杜英手上一顿,没有继续攻城拔寨。
“那倒是没有······”谢道韫在这种事上不敢胡编,如实回答,“师兄的想法和你一致,所以让关中不要再增兵河东,他游刃有余。”
“所以这不就没有问题了么?”杜英的手又开始有动作。
“但两淮那边,嗯,还需要夫君定夺。”
“近处有岳父,有阿羯,周隆也过去了,远处还有苻黄眉远远盯着,等我定夺早就来不及了,能便宜行事的,让他们自己决定,靠请示长安打仗,黄花菜都凉了。”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谢道韫熟练地按住他的手:
“巴蜀那边······”
“有完没完了?”杜英皱眉,抱着她一屁股坐下,对着郗道茂使眼色。
郗道茂自己正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就算是看到了杜英的眼色,也直接装作没有看到。
不过杜英的动作很直接,抓住她的足踝,一用力,直接把人拽了过来,一努嘴:
“躲什么,要让你谢姊姊知道咱们的厉害。”
郗道茂轻轻踢着杜英一下,摇头说道:
“夫君还有要事呢。”
“不管我们是不是拿下南阳,至少梁州、仇池等地都在我军掌控之下,巴蜀商贾想要北上,就必须要经过余的同意。”杜英徐徐说道,“所以就算是我们着急想要通过巴蜀来吸引和牵扯大司马的注意,也不着急在这一时,要让这些巴蜀商贾们求着我们帮忙对付大司马,而不是反过来。
这件事,余也想要看看现在正在梁州的雍瑞打算怎么做,若其做得好,以后便可独当一面,入蜀之后,同样需要一个能够镇守一方的人。若其做的不好,大概还要派得力之人南下,不是师兄,就是洪聚兄,甚或者余需要亲自走一遭。”
“又要远行啊。”谢道韫和郗道茂对视一眼,现在她们这里事情太多,恐怕很难随着杜英一起奔波了。
杜英点了点头:
“就算是不去巴蜀,大概也要去两淮的,这一次带着阿元东去,本就有直接前往两淮之意,不过局势不顺,余不能久在函谷,所以方才西返,毕竟很快就要夏收了,下一次再东去,大概也不需要阿元跟着舟车劳顿。
就目前来看,你家三叔应该是明白我的意思,在他的推动下,就算是有一两方不同意,两淮的三足鼎立还是可以达成的。若大司马不同意,江左可以让利,关中也可以答应一些贸易上的条件,而若胡人不同意的话······那不重要,我们一起打过去就是。”
“为什么江左一定会让利?”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她本来已经娴熟的搂上杜英的脖子,不过注意到郗道茂打量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手,只是斜斜的靠在杜英怀里。
杜英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空着的另外一条腿,又对郗道茂招了招手。
郗道茂把脚丫从杜英怀中抽出来,膝行上前,规规矩矩的跪坐,伸手给杜英捏着肩。
还是我家茂儿懂事,杜英如是想到,笑眯眯的看着谢道韫。
“怎么了?”谢道韫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杜英一本正经:
“提出来这么高深的问题,难道不应该给予报酬么?”
第九百九十七章 反贼头子
说着,杜英往前凑了凑脸。
谢道韫想了想,扬起手:
“给夫君一记耳光算不算?”
“夫为妻纲,你想造反么?”杜英瞪眼。
谢道韫浑然不怕装腔作势的这家伙:
“若这样算造反的话,那夫君大概就是反贼头子了。”
杜英无言以对,自己设立女子学院,又让谢道韫她们组织关中的妇孺做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和之前的礼教规章截然不同。
夫为妻纲,现在在很多家中,都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在工坊之中做工的女子,其收入不比家中男子差,甚至生意好的时候更胜过男子,所以话语权也跟着水涨船高。
“是啊,我是反贼头子、占山为王,你们两个都是抢来的压寨夫人。”杜英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抢来的。”郗道茂嘟囔道。
杜英回头看向她,郗道茂果断的闭嘴。
这让杜英忍不住摇头轻笑,小样儿,收拾不了阿元,还收拾不了你?
“就知道欺负茂儿妹妹。”谢道韫戳了戳杜英。
杜英霍然一转身,直接把谢道韫扑倒,欺身而上:
“阿元,夫君忍你很久了,不要得寸进尺!茂儿,给我按住她的手腕,今天一定要让她见识见识,虽然在外各自撑起一片天,但是在这小小卧房内,就得听我的。”
郗道茂笑盈盈的看着,不打算帮忙。
杜英补充了一句:
“本来下次想要带你出去的,现在来看,还是算了吧。”
郗道茂顿时有些犹豫,看着如同美人鱼一样在杜英手下翻滚挣扎的谢道韫,左右为难。
谢道韫一边辛苦去抓杜英的手,躲开杜英的袭击,一边笑着连连喘气,断断续续说道:
“夫君,好了夫君,先告诉我嘛,夫君为妾身解惑,妾身······便让你荒唐一下也无妨。”
杜英低头吻了她一下:
“答案这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了么?”
谢道韫错愕,旋即明白过来。
为什么要江左让利,现在的江左,拳头不硬,声誉名望也在之前几次北伐失败之后被削弱,所以就像是一个娉婷弱女子,空有姿色而无手腕,桓温不欺负江左,难道要跑来欺负关中?
此时的关中,可是披甲持刀的关西大汉,平地一声吼,北方都要抖三抖的那种。
“还真是······奇妙的答案。”谢道韫哭笑不得。
“所以你刚刚说什么?”
“没说什么。”谢道韫撇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咱们怎么荒唐一下?”
“夫君这不是挺清楚了么?”谢道韫眼波流转。
“只是想听你再说一遍而已,你亲口应允的,和余说出来的不一样。”杜英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一般。
大概脸皮厚的极致就是不要脸吧?
谢道韫如是想着,夫君要是真的做到了不要脸,那么距离那个位置大概就真的又近了一大步,不过那样她们也应该会生活的没有这么快意幸福,毕竟一个不要脸的皇帝,是冷血无情的。
而如今夫君的不要脸大概只局限在这小小卧房之内。
可能刚刚好。
“妾身说······”谢道韫主动伸手揽住杜英的脖子,在郗道茂和杜英都有些惊诧的目光之中,朱唇轻颤,气吹如兰,“可以陪你荒唐一下。”
“怎么荒唐?”杜英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谢道韫哪里能说得出口,只是不说话,但好像又回答了杜英的问题。
人躺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算么?
更何况······可不只有我一个人。
看了一眼谢道韫越来越红的脸颊,杜英就已心领神会。
毕竟平时和阿元荒唐的也不少。
想要更荒唐一些,那自然就是······
杜英瞥向郗道茂。
郗道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床边,小腿伸出去正要穿鞋。
杜英抓住了她的手腕。
郗道茂僵在那里。
“你谢姊姊需要你。”杜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来。”
郗道茂磨磨蹭蹭转过身,俯视谢道韫。
谢道韫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也不是故意的······
然而,她笑容还没收去,两个人就直接变成了面对面。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和柔软——那是属于郗道茂的而不是杜英的——谢道韫不由得闭上眼睛。
我都在做什么荒唐的事。
接着,她便听见杜英嘿嘿的笑容:
“这便是大世家的闺中小姐么,咱这反贼头子就没有见过这般如花似玉的水嫩美人儿,今日可一定要过过瘾。”
郗道茂和谢道韫齐齐叹了一口气。
堂堂大都督,什么恶趣味······
——————————
河东,晋阳。
王师进入晋阳有多么简单,那么现在面临的局势就有多么危险。
在并州刺史府的沙盘上,插满了一面面紫色小旗帜,象征着最近已经发现的鲜卑人斥候所在的位置。
密密麻麻,遍布晋阳四个方向。
而这也意味着,王师几乎失去了对晋阳周围郡县的控制,也就只剩下几面小红旗还在晋阳外围山地之中树立,表示王师仍然艰难掌控着这些要冲之地。
但是熟悉晋阳地势的自然都清楚,只要守不住雁门关,那么任何对晋阳的守卫都不过是单薄如白纸而已。
而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现在站在沙盘前的几个人,反倒是面带奇怪神色,而不是忧愁。
“按理说,他们应该聚众攻城了才是,便是上党我军对其颇多牵制,也不应该如此······”王坦之伸手撑着沙盘,“游弋城外近十日,如今城中粮草已经越来越少,士卒们不知何日能战,战或不战,百姓们更是不知道围城何日能解,因此满城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说到这儿,王坦之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王猛。
晋阳之围何时能解,百姓们着急,王坦之也着急。
王坦之终于站到了家族几代人翘首以盼的故土上,而且还得到了大都督的信任,想要重振王氏门楣,近在咫尺。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自然还是鲜卑人能够退出河东。
王坦之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想要出城和他们打一架也没这本事。
而主动向鲜卑人低头求和,想要好声好气的把鲜卑人礼送出境······说实话,便是鲜卑人能够答应他们给出的好处,王坦之也不是很想同意这样的条件。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还有可能会引来更多的狗。
鲜卑人的贪婪显然也一向是没有底线的。
江左的人们,虽然实力不够,但是风骨还是有的。
至于到了关中,风骨有,拳头更硬。
第九百九十八章 摇扇子
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下,对人自然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因此即使是王坦之这等追求利益的人,看到鲜卑人这般嚣张,第一反应也是提着刀出去杀人,而不是盘算一下是不是可以和鲜卑人好好说话。
至于王坦之所看向和寄予希望的那个人——王猛盘膝而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摇啊摇。
不是羽扇纶巾、仙风道骨,而是一把蒲扇。
甚至还破了两个洞。
让人感觉和他身为并州刺史、大都督府主簿的身份格格不入。
大概是感受到了王坦之的目光,王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扇子,咧嘴一笑:
“这个好用。你热不热?这个扇子不能给你,自己再找一把。”
王坦之一脸黑线,我现在关注的是扇子么?
王猛奇怪的顺着他的目光再低头,又笑道:
“盘着腿舒服。你也试试?”
王坦之更是茫然,刺史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脸上虽然带着些懵比,但是王坦之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坐下,盘腿。
那自然是要比站着舒服的。
“你看,坐下,扇扇风,看看天。”王猛拿着扇子指了指门外,“有什么事不要着急,看你这满头大汗的,歇口气,喝口水,心静下来,也就凉快了。”
“可是······”王坦之斟酌说道,“兵临城下,民怨沸腾,我们总不能就在这里吹吹风······”
“那现在出去告诉百姓们,围城不过几日就可能会解开,他们会相信么?”王猛问道。
“那自然是不相信。”
“那现在出去告诉将士们,不需要担心,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将士们会相信么?”王猛接着问道。
“大概也不会相信······但是相比于百姓,我们的将士们所求更多的还是出城杀敌。”王坦之赶忙说道。
“那不就得了么,既然他们都不信,那跟他们解释,岂不是多费口舌?”王猛笑问,“大热天的,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王坦之更加茫然:
“那就这么等着?”
“等着呗。”王猛摇着扇子,老神在在,“既然鲜卑人不久就会不战而退,那我们何必要出去和他们折腾呢?
现在出城的话,城外的鲜卑步骑肯定会引诱我们向东追击,或者向北进攻,然后择机在太行或者雁门等地,据险而守,更或者直接把我们引入包围之中、聚而歼之。这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可是鲜卑人在城外也已经游荡了多日,还劫掠了不少城外坞堡,恐怕几日之内,不会撤离。”王坦之皱眉。
王猛拿扇子指了指他:
“多待两天,难道不好么?你看,鲜卑人不在的话,我们最需要头疼的问题是什么?”
王坦之迟疑片刻,还是回答:
“河东世家。”
“他们最近劫掠了多少世家坞堡?”
“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多半都是河东望族。”王坦之说着,已然明白了王猛的意思。
借刀杀人、驱狼吞虎,这家伙玩儿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王猛如今坐困城中,民心乱,军心也乱,粮草水源都受到了限制,正是最凄凄惨惨的时候,城外的世家们显然也应该知道城内这个境况,甚至都没有人派人前来向王猛求援。
知道他指望不上。
所以等鲜卑人离开之后,大家也无从说王猛见死不救,王猛当时也在朝不保夕的状态。
可实际呢?
王坦之看着这个摇扇子的家伙,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他的焦虑。
“所以问题这不就解决了么?”王猛施施然说道。
“但鲜卑人何时才能离开······”
“这个问题就要问张平了。”王猛笑道,“张平虽然已经前去关中,但是河东近些年的情况,其走的时候还是跟我们说的很清楚。
多年战乱,让河东本来就不多的耕地大多数都荒芜了,剩下的很多也都掌握在世家的手中,世家一般选择将粮食深藏或者转移到深山之中,不为人所知,以作为家族之命脉。
现在便是鲜卑人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大概也不会说出来这些粮食在哪里,毕竟城中也还有不少他们族中子弟,就算是他们为鲜卑人所害,城中子弟在乱后一样有希望能够继承家族的遗产,在百废待兴之中占据先机。
在这种事上,文度兄出身世家,大概应该比余更清楚,也更相信各个世家会做出的选择吧?”
王坦之颔首。
世家虽然自私,但那是对家族之外的自私,在家族内部,世家子弟们都会倾尽所有以保全家族。
家族多少年积蓄下来的钱粮,是值得他们用性命来守护的。
尤其是对于这些居于坞堡之中、自成一体的世家,他们将家族的存亡延续看的远比个人的性命来的重。
家法家规的约束和教化之下,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王坦之能够想象得到。
因此这也意味着,世家们小心储存囤积的粮草,很有可能根本不会被鲜卑人所得,而进入河东的鲜卑人多半也都是轻骑、游骑,大概也不太可能自己去收割粮食,驱赶着世家前去,世家又会不配合。
更何况河东在中原更北,夏收还要再晚一些,尚未到时候。
“如此算来,鲜卑人也没有那么多粮食。”王坦之喃喃说道,“而且如果都督和刺史的判断都没有问题的话,那么鲜卑人南下两淮,还需要大量的粮食作为军粮,其也不太可能把更多的粮食调拨到河东,因此在搜刮未果之后,这些鲜卑游骑也就很难继续在此地坚持了。”
“是也,抢不到东西,又攻不下城,再加上天气炎热,异位而处,余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王猛哂笑道,“不攻城、没有粮,现在城外的鲜卑骑兵就是那入秋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咱们也不需要忍太久。”
王坦之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摸出来了一把蒲扇,同样一摇一晃扇了起来。
两个领头人物这般轻松自在,落在路过的文武将吏们眼中,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主帅胸有成竹,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脚步声匆匆,麻思从门外走进来,一边擦着汗,一边急促说道:
“刺史,刺史啊!”
然而麻思的声音,在他走到议事堂前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喉头滚动一下,看着两个摇扇子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九百九十九章 谁能比肩皇帝?
王猛和王坦之正扇风扇的舒服,甚至还互相给对方扇扇子,这样可以让自己扇的时候风吹不到的地方也凉快一下。
当注意到麻思的身影时,两人对视一眼。
两把扇子一齐向前指出,指着麻思,两人齐声说道:
“来,坐!”
片刻之后,麻思也盘膝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老神在在的两个人:
“两位,兵临城下了,不着急?”
“心静,自然凉。”王坦之悠悠然说道。
王猛白了他一眼,这是我的台词,你过分了。
王坦之则报之以微笑,这种装比的事,不能让你专美于前。
麻思端起来一杯水,先猛地喝了几口,想起来什么,又改成慢慢品。
王坦之顿时没有感受到装比的快感,忍不住问道:
“这么快就凉下来了?”
麻思一摊手——杜英的这个标志性动作,这些元从旧部自然有样学样:
“你们两个聪明人都不着急,那我为什么要着急呢?都督常言道,人啊,不能皇帝不急太监急,皇帝不急,定然有他不急的道理嘛,太监可以不懂,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王坦之赶忙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又伸手指了指天上:
“慎言,慎言呐!刺史和余,怎能比之皇帝?”
“那都督说这句话,岂不也是······”麻思说到这里,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最终轻轻咳嗽两声,不再多说。
王猛微微一笑,自家师弟自然可以说这句话。
他现在在关中,本就比肩皇帝。
而麻思这家伙也不傻,这种话既然说出来,自有其目的,十有八九是在提点王坦之。
对于太原王氏来说,现在的确是准备兴风作浪的好时机。
尤其是现在趁着其余世家饱受鲜卑人摧残、再加上因为之前没有及时投靠王师所以理所当然的不受待见,太原王氏在太原这一亩三分地里,还真的可能趁乱而起。
所以麻思更是要时时刻刻让王坦之意识到,咱们头顶上真正的皇帝到底是谁。
王坦之脸色微沉,自然是有些不悦的,但是身为后来者,而且又出身世家,他自然知道诸如麻思这种经历过颠沛流离、对世家绝无好感的杜英旧部,是不可能信任自己的。
他正色说道:
“都督有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就要看在座你我能不能为都督分忧了,河东战事平定,我军便有了安稳侧翼,都督自然可以插手两淮,甚至我们还可以自河东前往河北,为都督牵制鲜卑人。
所以鲜卑人会在河东如何兴风作浪,我们现在决定不了,但是如何在未来鲜卑人离开河东的时候,给予其一个惨痛的教训,我们或许可以规划一下。”
说着,王坦之看了一眼麻思,眼神之中的意思,俨然是在说,我一样在认真思索如何为都督分忧,绝不会把注意都放在自家私事上。
更何况太原王氏举家北上、重建基业,这都是还在计划之中的事,便是说我一心为了家族,你可有证据?
麻思却看也不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
大概想表示,要分忧的话,就应该付诸行动。
动动嘴算得了什么英雄?
两个人的短暂交锋,都落在王猛的眼中,这让王猛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两个家伙,或者说这两个家伙背后所代表的两个团体,都想要向都督证明自己,不管是为了获得更多好处还是为了名声。
而他们自然而然就陷入了竞争之中,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以获得都督的青睐。
殊不知早就落入了杜英的算计之中。
我家师弟,虽然也没见他是如何制衡的,但是对人心的拿捏,对人员的任用,又恰到好处。
在府衙之中,有抱团的官吏,但没有垄断某个府衙的官吏,来自不同派系、有着不同出身的官吏处在一个府衙之中,自然就会有意见相左之处,自然就会有争执不下之时,然后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去证明自己是对的,或者努力去在下一次竞争之中压过对手一头。
这种你争我赶、针锋相对,既让府衙的办事效率被提高——一个问题都能拿出来两套方案,成功率自然先上去了,加班多了之后,速度也跟着上去——还让这些官吏们对都督毫无怨言。
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自己而自愿的。
眼前的这一场小小交锋,便是整个都督府中无数你争我赶的缩影。
因此王猛觉得这些人傻乎乎的很可爱。
他笑出了声,而两道目光自然落在他身上,大概在问:
你笑什么?
王猛当即收起来笑容,起身,严肃说道:
“方才文度所言在理,谋定而后动,未雨绸缪自是应当。来看沙盘!”
麻思和王坦之一跃而起,分别走在王猛一左一右,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架势。
王猛指着沙盘说道:
“且看,鲜卑人看似在河东上蹿下跳,咱们坐困孤城,徒呼奈何。但是刚刚余和文度也说过,他们缺粮,也没有后援,蹦跶不了几天。
一旦他们撤退,就是我们反攻的时候,其实我军早就已有所布局。”
——————————
谢道韫坐在床沿上,伸手给杜英系腰带。
杜英捏了捏她的脸。
谢道韫不满的打开了他的手:
“磨磨蹭蹭,大好的上午都被消磨殆尽了,现在议事堂上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正等着呢,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夫君。”
不过她旋即打趣道:
“罢了,反正夫君也不在乎别人如何说如何想,不是么?”
杜英撇了撇嘴:
“那是因为不管他们怎么看我,都没有办法改变他们对我的需要,余倒是期望这些人能够少依赖一些,好让余有时间能陪两位如花似玉的娘子逛逛街、吃吃喝喝,岂不美哉?”
谢道韫和郗道茂都白了他一眼。
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真要是对所有的事不管不问,怎么可能。
“夫君明明就是忙碌的命,能偷得半日闲就不错了。”谢道韫笑道,“快点儿过去吧,否则等会儿议事堂上就要派人来问了。”
“问什么,还不够烦。”杜英哼了一声。
“所谓知足常乐,现在他们也就是问一问,等到夫君真的走到那个位置上之后,恐怕就是有人来劝谏夫君了。”谢道韫提醒道,“夫君若是不这般做的话,怕是要臭名远扬了。”
“如此说来,那个位置也没有什么好的。”
第一千章 指上蝴蝶
“不想坐上去?”谢道韫打趣道。
杜英犹豫了少顷,叹息道:
“来都来了,不体会一下,自然不好。”
谢道韫和郗道茂对视一笑。
杜英也笑了,他知道,她们或许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态。
毕竟他的来都来了,可是回溯了千年、沉寂了十年。
潜龙在渊,等待一鸣冲天。
若真的碌碌无为一生,那岂不是真对不起自己走这一遭?
虽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挺好的,但是架不住这乱世,想要守住这些,总需要仗剑而起。
给杜英收拾好,谢道韫抓起自己已经被这家伙扒拉干净的衣裙,郗道茂凑上来:
“姊姊,我帮你吧,这套裙子难穿的。”
“那再好不过。”
杜英瞥了一眼低垂的帘幕后,自己百看不厌的风采,按捺住心底的冲动,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姊姊腰好细呀。”郗道茂正在给谢道韫系上裙带,“这样紧不紧?”
“恰到好处。”谢道韫温声笑道,伸出手在郗道茂腰上揩了一把,“妹妹也不差。”
两人笑着打闹起来。
阳光正好,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轻轻游动,透过一层薄薄的绿纱橱,可以看到光影的交错。
算年龄,这两个丫头一个不过才成年没多久,一个还没成年。
芳华正好,这般笑闹,才是她们这个年纪应该享受的快乐。
刚刚还抱着她们睡觉的杜英,霎时间觉得自己有点儿禽兽,不过又想到了自家两位夫人在做自己的一份事时风行雷厉的架势······杜英摇头轻笑,这哪有半点儿小姑娘的样子?
言笑晏晏,他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笑着吟诵道:
“严岭关前浮梅影,鹦鹉洲上有暗香······”
帘幕后的声音顿住,此时都怔在那里,听着他的声音:
“我携鼋龟分水浅,绕指蝴蝶舞翩芳。”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明白过来,谢道韫秀眉微蹙:
“这和夫君之前做的七言,好像差距还挺大的······并且不知道这般景象,是不是他梦中所见?”
杜英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
“你品,你细细品一下。”
谢道韫轻轻哼了一声,自己的品鉴能力自然是出众的,这能够品出来什么?
风马牛不相及的景象进行了堆叠而已。
但是郗道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手轻轻拽了拽谢道韫的衣袖,用蚊蚋一样的声音说道:
“阿姊,好像,是,是那个意思。”
谢道韫愣了愣,看郗道茂羞的小脸儿通红的模样,顿时反应过来,眼前顿时浮现出刚刚杜英跋山涉水的景象,也想到了蝴蝶舞翩迁、绕指上下飞的场景。
她默默地伸手捞起来床榻边的绣鞋。
杜英霍然起身:
“夫人,夫人冷静!”
片刻之后,站在院子中树下,拿着长杆子在挑蝉的疏雨,听到了身后一声重重的开门声。
接着就看到杜英落荒而逃,甚至刚刚扎好的头巾都飘了下来。
而在杜英的身后,谢道韫扶着门,指着杜英的背影,原本想要喊什么,但是看到了疏雨惊奇的目光,还是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去。
纱橱之内,从不喜欢在上面的谢夫人一向也不怎么注意形象,但是当着疏雨还有诸多院外候着的仆从婢女,她总不好破口大骂。
“姊姊,鞋子。”郗道茂伸手扶住谢道韫,递给她绣鞋。
谢道韫骂道:
“这家伙,真是无赖混账!”
郗道茂打量着她:
“姊姊既然骂夫君,那何必发笑?”
谢道韫轻咳一声,换上严肃脸:
“有么?”
“方才······”郗道茂本想实话实说,但是看谢道韫面色不善,赶忙摇头,“没有!”
接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就是一个无赖混账,姊姊说的再对不过了。”
“梅影暗香,绕指蝴蝶,多美的句子,便让这家伙给毁了。”谢道韫犹不解气一样。
郗道茂没有说话,但总觉得谢姊姊因为刚刚被自己说中了些心事,所以又羞又气,想要遮遮掩掩。
这首诗虽然含义层层叠叠,另有所指,但终归是杜英写给谢道韫的,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情郎送给自己的诗呢?
郗道茂的心中自然是极其欢喜的,将心比心,她相信谢道韫肯定也喜欢。
想到这里,郗道茂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谢道韫。
轻轻翘起的唇角,自是遮不住的笑意。
果然,连谢姊姊也不能免俗。
郗道茂心中释然,笑得更加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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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走到议事堂上的时候,并没有收获意料之中的道道目光注视。
相反,一群人忙忙碌碌,甚至都要无视他的存在了。
不过杜英作为大都督,不管走到哪里,光环还是存在的。
很快就响起一片“参见都督”的声音。
阎负率先迎上来说道:
“都督,刚刚收到南阳送来的消息,南阳已为我军所有,如今谢小将军正和周将军一并向南布防,同时派遣大量斥候先行,深入山中,探寻桓豁的去向,打算缀在桓豁之后前往淮西。”
难怪这帮家伙乱糟糟的,杜英心想,拿下了南阳,对于关中来说,的确是之前并未想过的一步,这也就意味着很多人事物资安排都被打乱,而不需要杜英过多吩咐,大家也都知道,这些资源都需要先安排给南阳,以确保王师这一次能够在南阳站稳脚跟。
“荆州那边可有兵马调动?”
“暂时还没有,因为大司马在此之前就又调集兵马前往姑孰,陈兵江上,大概还是倾向于威逼江左让步。参谋司推测,大司马一旦完成不了自己的意图,就会退而求其次,谋取两淮。
至于南阳,孤悬沔水以北,之前谢小将军纵兵劫掠南阳粮道,就已经让南阳远离荆州、补给困难的问题暴露无遗。
所以大司马本就没有派遣一路孤军驻守在南阳的必要,要么就是以此为跳板直接进攻河洛,要么就是索性直接龟缩到荆蜀。守着南阳而毫无调动,只会让南阳变成荆州身上的一处难以结痂的伤疤。”阎负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余需要一个确切的结论。”杜英直接说道。
他不干涉参谋司的推论过程,也不干涉这些官吏们是怎么调度安排的,他想要听到一个合乎情理的结果。
“大司马不会反扑南阳,南阳已定。”
回答杜英的,是张玄之。
年轻的他,信誓旦旦。
第一千零一章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
杜英微微低头,对上张玄之的目光:
“确定?”
“参谋司上下共同的结论。”张玄之朗声说道。
他没有说确定还是不确定。
而是表明参谋司上下都是同意这一观点的。
现在就要看杜英选择是不是相信参谋司了。
圆滑的回避了杜英的问题。
人小鬼大,杜英笑了笑:
“那就是确定了。”
张玄之愕然,杜英直接帮他敲定了答案,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所以他只好拱了拱手以应诺。
“余还是期望参谋司说话可以准确一些。”杜英接着说道,“余不想听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不需要担心需要为此承担什么额外的责任,之前参谋司判断错误也不在少数,余对参谋司寄予厚望,自然也就能承受参谋司在成长过程中所犯下的错误。”
说到这里,杜英的目光移动,在大堂上扫过,堂上诸多官吏、参谋也都感受到了异样,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听着杜英的声音成为大堂上唯一的声响:
“丢了一两座城也没有关系,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也。之前我们拿下了南阳,又丢了,现在我们这不是又重新拿回来了么?
因此你们不用害怕犯错,要大胆去想,想出来多么可笑的想法都不要紧,因为现实经常都会比我们在书中、戏剧中看到的还要荒诞不羁,我们所想到的办法便如那天马行空,也不见得就没有可行之处。
要知道,写书是需要你们有一套思考方式和构架,但是很不幸,现实不需要,这就是一张白纸,你们可以肆意的渲染勾勒,当然了,麻烦还是互相监督一下,别画的太丑了,丢人。”
杜英的话,引起了众人低低的笑。
而原本紧张忙碌的气氛,好像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都督府之前也经历过一些急需用人、忙的团团转的大阵仗,但是还真的从来没有有一天,站在关中、俯瞰天下。整个都督府上下会因此而慌乱和紧张,本就在情理之中。
杜英已经在逐渐尝试着将不同方面的任务交给不同的人,但显然稳定人心的任务,有且只有他能够来做。
所以他早上起来也不急。
人心还没有慌起来,又如何能体现自己定海神针的作用?
这定海神针还是先去探谷访幽的好。
毕竟若是杜英有了血脉子嗣,也是稳定人心的另一个方式。
“除了南阳之外,还有河东。”跟在阎负身后的权翼,叉手身前,看上去比刚才的阎负从容了不少,不过杜英相信,权翼的从容,从一开始便是如此,“随着我军从上党和西河郡两个方向进兵,现在鲜卑人能转移奔走的州县,已经被局限在了晋阳和汾水谷地。”
杜英径直走到沙盘前,权翼则拿出来木杆指着晋阳的位置说道:
“鲜卑人以骑兵为主,因此虽然有掠夺汾水谷地,但并未深入,尤其是向南不敢越过雀鼠谷,我军已在此设下埋伏,但鲜卑人即使已经有粮草短缺的问题,却迟迟没有南下之意。
因此我军已基本可以断定,进入河东的鲜卑人,并非鲜卑主力,尤其是我军斥候迄今为止也没有发现某一名慕容氏重将的旗号。
鲜卑人此次化整为零,四散出击,如果是大军出动的话,不可能没有重将坐镇,而且鲜卑人的联络也是依靠旗帜、号角等和我们一样的手段,所以也不可能一直都没有将旗升起来。”
杜英对这个自己已经和王猛在前期有多次交流,在晋阳围城之后,也做出相同判断的猜测,变成了真相,并不觉得奇怪。
师兄那边的判断也应该大差不差,否则师兄才不会傻乎乎坐困孤城,等着自己去救,早就想办法突围了。
王猛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因此我军的反击如何?”杜英径直问道。
权翼眼前一亮,都督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有一种这个老大很好伺候的感觉,不需要自己费尽心思解释:
“苻副帅已经下令上党兵马,前出切断晋阳到河北的道路,另外西河郡的沈劲也率军向岢岚进发。”
从关中以北直接经西河郡前往晋阳这一路兵马的统帅,本来杜英是属意韩胤和袁方平这一对能攻能守组合的,但是王猛认为王师深入河东,仍然还是需要猛将多一些,快速打开局面,因此韩胤和袁方平都在王猛军中担任前锋。
朱序和戴逯,杜英索性也都调配给了王猛。
河东王师的阵容,堪称梦幻。
这也是杜英长期以来对河东之战比较放心的原因之一。
而侧翼迂回西河郡的兵马,则交给了从凉州调回来的沈劲。
杜英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彻底把凉州以西、开拓西域的战事交付给了桓冲,所有关中王师,都不再驻扎敦煌、酒泉等郡。
当然,杜英这么做,也是让桓冲可以没有牵制和后顾之忧的压榨剥削河西各郡的世家。
这些世家多半都和杜陵杜氏沾亲带故,有些之前还有救命之恩、响应杜家起兵之情。
杜英既不能不报答这些世家的恩情,人家也是画了大价钱投入的,但是也不想让这些世家掌握太多钱财权力,因此索性就放桓冲来当这个恶人。
就算是这些世家求情求到了杜明那里,杜明也号令不动桓冲,无能为力,更没有兵马制衡桓冲,可以很简单的用一句“关中战事紧张,多担待”把这些人打发回去。
而如果他们有意见的话······桓冲对于把他们的家产全部充公很感兴趣。
因此沈劲也就成为杜英派往西河郡的最佳人选。
毕竟这家伙一战成名,就是率领偏师走湟水谷地。
“为什么是岢岚?”杜英向前凑了凑,看了一下地势,联想了一下沈劲的一向作风,恍然明白了沈劲的真实意图,不由得摇了摇头,“鲜卑人在关外,恐怕要比沈劲之前对付过的吐谷浑人和西域人要难缠的多。”
岢岚水一直都是王师小心提防的鲜卑人可能南下晋阳的另一条道路,这也是西河郡王师需要盯防的重点。
不过鲜卑人没有强攻河东之意,自然也就没有谋求再开辟一条除了雁门关之外的道路。
岢岚水非但没有鲜卑人南下,甚至都没有什么鲜卑人的身影。
第一千零二章 破局,在意料之外处
岢岚水的空虚,对于沈劲来说,自然寻觅到了一条进入草原,然后绕到雁门关之后的道路。
这条路崎岖难行,素来不为北方骑兵所喜,但对于步卒来说,还算能接受。
而且更重要的是,鲜卑人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被他们封锁在城池之中、甚至都不敢出城主动迎战的王师,竟然有直接绕道草原、奇袭雁门关的本事。
当然,这整个过程中,无论是在岢岚水,还是在关外,又或者在关城前,都有可能要面临极高的风险。
所以杜英才会认为沈劲的这个举动,有可能一举改变整个河东战局,但是也可能会让沈劲以及这一路偏师直接陷入进退两难,乃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他扭头看向张玄之:
“参谋司觉得是否可行?”
张玄之自然早就有腹稿,拿着木杆一点沙盘,虚空划过,在群山之间勾勒出来一道大家之前都很难注意到的道路:
“若是沈劲沿着这条路绕后偷袭雁门关成功了,便是功成名就,河东战局便如那滚水,彻底活了起来,尤其是我军占据雁门关之后,进可攻、退可守。
再加上上党方向对太行的封锁,河东的山河表里,都在我军兵锋之下,鲜卑人除非动用大军强攻,否则短期内将会丧失掉和我们争夺河东的资格。”
破局,总在意料之外处。
沈劲的这一手的确算得上奇上加奇,当然也是险上加险。
尤其是所谓的“绕后雁门关”,大家也都清楚,雁门关城从设立之初,其目的就是为了防范北方的胡人。
所以在雁门关的北面,布设了大量的鹿砦、开挖了纵横沟壑。
张平之前就是依靠雁门关的险要,牢牢挡住鲜卑人,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并州之主。
这些防线,现在也一样可以被鲜卑人用来阻拦沈劲。
相比之下,雁门关北高南低、北险南缓。
雁门关城坐落在朝南的关城上,因此最南端的城门低矮不说,更是直接坐落在山谷外侧的开阔地上,对于攻城一方来说,其实远算不上险要。
甚至连山坡都不需要爬的关城,也好意思说“一夫当关”?
因此,沈劲能不能拿下雁门关?
不少人都看向张玄之,参谋司总归应该考虑了这个问题的,也有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要是参谋司里连这个都没想到,那么的确失职不说,咱们也得抓紧想想怎么填补漏洞。
张玄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以苦笑,参谋司不仅想到了,而且想到的更多。
他看到了杜英鼓励的眼神,因此索性实话实说:
“但如果沈劲失败,那么从岢岚水前往西河郡,乃至于直接前往晋阳或者上郡的道路,就会条理清晰的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之前鲜卑人并没有重视这条道路,但如今,鲜卑人有可能会选择从这条道路南下,直接威逼关中。
更甚至,如果鲜卑人胆子足够大的话,他们都不再需要去争夺两淮,或者说去在两淮战场上取代我们的位置,他们只需要走上郡、进入关中,就足够牵制我军,甚至正击中我军薄弱。”
说着,张玄之指了指沙盘上甚至都没有插小旗帜的关中:
“如今关中兵马多半都已经调动向关东,在关中都是一些新兵,可以说我们的腹心之地,一旦面对敌人轻骑的长途奔袭,会毫无还手之力。
我们大概也就只能不断地将各处兵马调集回来,包括如今的两淮、河东和凉州以及巴蜀这四个方向的兵马,都被迫回防关中。
在那种情况下,都督必须要坐镇长安以稳定军心,如此一来,不管都督同意还是不同意,各方兵马肯定都会主动前来救援,对于这些兵马的主帅来说,他们的未来所能依靠的就是都督,所以地盘可以不要,都督却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而这也就意味着,关中已经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有可能转眼成空。”
说到这里,张玄之顿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原本还有很多窃窃私语的大堂,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看着他,却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觉得张玄之危言耸听还是真的被吓到了。
看他们各异的神态,大概兼而有之。
这让张玄之不得不轻轻咳嗽一声:
“这只是最坏的可能。”
杜英却并没有笑出来,因为张玄之的这番推测,在历史上还成真了,不过那就要到几百年后,渭桥之盟了,当时的突厥人便是趁着关中空虚,一路南下,横冲直撞,逼迫太宗跃马渭桥,展现了自己的孤胆,却也引以为耻。
既然百年之后的突厥人能够这么做,那么现在的鲜卑人自然也是有这么做的可能的。
一旦那样,那么杜英现在所营造出来的一切架势,都会变成花架子。
而慕容儁此人,既然懂得声东击西,是知道兵法的,那么自然也就能够抓住缝隙,趁虚而入。
尤其是慕容家那边还有一个慕容垂,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关中如今家大业大,杜英决不能允许把任何势力放入关中核心区域中来搅风搅雨,战争可以在关中之外有拉锯、有进退,但是长安和外围的雍州郡县构成的关中区域,现在已经建设起来了大量的工坊、书院、市集,并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百姓已经完全养成了对都督府的信任乃至于依赖。
因此杜英就算是放慢脚步、稳扎稳打,也不能让自己已经打牢的基础受到任何战火摧残。
杜英没有笑出来,其余人自然也就明白了都督的意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都督······是要下令让沈劲回军么?”阎负弱弱问了一句。
话虽这么说,但还有一个不能忽略的事实,从长安到西河郡这么遥远的道路,等消息送到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尤其是关中现在还没有在上郡到西河郡这一段路上建立起来驿站系统,根本不可能做到八百里加急。
恐怕都督府的军令送到,沈劲都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甚至这场战斗的胜负都分出来了。
而如果是在半路上送到,也会让沈劲陷入两难的境地,无论是“将在外”一下,还是仓促退军,都有可能导致军中产生矛盾,也有可能在犹豫之中暴露行踪。
第一千零三章 别人都道是刺猬
杜英摇了摇头:
“沈劲这家伙,也是一个和谢玄没有什么差别的疯子,想要让他回军,既不容易也来不及了,所以没必要。”
“那刚刚张小兄所提及的疑虑······”阎负忍不住追问。
杜英看向权翼,显然自己不打算先说想法,而是要听一听权翼的意见。
权翼知道这是杜英对自己的考校,当即拢手身前,微微躬身:
“河东战局,都督既已全部交给并州刺史负责,自然应该让并州刺史来斟酌其中利弊,并判断是否要出兵增援配合,以及进行战后的奖惩,都督只需要从这个河东,不,应该说整个西北战局的角度来做好防范就可以。
既然鲜卑人,又或者草原上的匈奴残部等有可能南下,那么都督不妨营造出来关中的兵马强盛之姿,只要让这些胡人们意识到,关中就是一只刺猬,绝对不是他们轻松就能吃下的,那就可以了。”
杜英颔首,这对于关中来说真的并不难。
因为关中的强盛,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自然也知道,关中的崛起以及关中如今展现出来的财力,定然会有相对应的军力来保护。
这样的军力,关中的确有,一场场大战已经证明了这个问题。
只是很多人大概想不到,关中其实早就已经把大部分主力都派遣了出去,长安真的很空虚,只有一群还在训练的新兵。
桓冲带着一部分王师在凉州滞留不归,而杜英还在秘密向汉中汇聚兵马,这些都是不为人所知或因为路途遥远而很难搜集到的讯息。
因此只要杜英稍加动作,都督府再配合着营造一些假象,那么就能够向外传递出长安仍然兵强马壮的讯号。
如今关中和鲜卑人的榷场都还在正常贸易——一边在打仗,不妨碍另外一个方向上大家一起做生意,这是乱世之中的惯例,毕竟抢地盘和贸易都是为了野心,也是为了温饱——所以这些讯息,只要鲜卑人真的有心图谋关中,那么自然就能够获取。
鲜卑人对于任用汉人、学习汉家文化之类的态度还是非常积极地,这也就让关中的报纸在鲜卑人那里一样受欢迎,毕竟不管对于什么族群来说,在这个时代,那么这就是新鲜玩意儿。
杜英完全不需要能不能散播出去。
“那就这样吧,现在我们大概只能期望沈劲这小子能够带来好消息了。”杜英笑了一声,“权翼,尔就此拟定一个计划,越详细越好,既然要演出戏,那自然要以假乱真。”
“都督放心,而且我们并不是演戏,关中本来就有万余兵马,枕戈待旦,不是么?”权翼一脸茫然地问道。
杜英看了一眼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他,虽然有点儿做作,但是足以说明权翼完全领悟了杜英的含义。
他这么识趣,杜英自然也微微颔首:
“只是期望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假装自己是刺猬,而真的是一只刺猬。”
但权翼摇了摇头:
“都督,既然已经是幼虎,又何必羡慕刺猬?”
杜英顿时忍不住大笑:
“那若不只是想要当幼虎呢?”
权翼当即一躬身:
“愿为风云,以伴都督。”
周围的官吏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等到他们意识到杜英已经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野心之时,方才幡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丢掉了怎样一个向都督表忠心的机会,但是现在也来得及。
一个个官吏纷纷行礼,而杜英看也没有看他们,只是看向已经起身的权翼。
权翼低眉耷眼,甚是谦恭。
这家伙······能凑趣,有眼色。
说实话,适合当内宫大总管。
权翼则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吸了吸鼻子,强行憋住了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杜英穿过人群,径直向外走去。
一句话也没有说。
行礼之后的官吏们面面相觑,都督一言不发,是想要表达对我们行动迟缓的不满么?
之前都督可是一直把“我是忠臣”挂在嘴边的。
虽然大家一个相信他的都没有,但是也架不住这家伙天天说,总是要顾及他三分面子,得配合着统一口风的。
但是这跑到函谷走了一遭,怎么都督的说法就要变了?
一时间包括阎负和张玄之在内,众人都忍不住看向权翼。
权翼打了一个喷嚏,嘟囔一声“也不知道谁骂我”,便摇着头向外走去。
直接回避了大家的疑惑。
阎负刚想要开口拦住他,便看到权翼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阎兄,麻烦调拨几个人过来,都督吩咐的这事儿啊。还是有点儿费心神的。”
“你要几个?”阎负没好气的回答。
权翼还没回答,已经有好几名官吏站出来一步,挺直胸膛,眼睛之中带着期待的神色,自告奋勇。
诸如权翼这般懂眼色,能够讨得都督欢心的上司,对于他们来说,当然也是一条大腿,如今正是抱大腿的好机会。
阎负皱了皱眉,这几个家伙,平日里就是鬼机灵的,踏实干活不会,投机倒把、偷奸耍滑最擅长。
所以他挥了挥手:
“你们几个靠后!”
“诶,且慢!”权翼伸手说道。
阎负愣了愣,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你确定?”
自然也是好心提醒权翼,找了一群这样的下属,怕是有的头疼。
权翼则笑道:
“余就是需要这般机灵的。办我的这个事,不需要什么大智慧,小聪明就可以了。人尽其力、物尽其用,正好给阎兄解决点儿困难,不是么?”
阎负忍不住苦笑一声,这家伙,说他自己的心里话就算了,把别人的心里话也说出来,这可就不厚道了,话已至此,阎负也只能摆了摆手:
“那就随你。”
权翼施施然离开,而那几个官吏跟在后面,神色各异——他们现在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上司很清楚他们有几斤几两,却欣然接受,所以前面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这种不确定,让他们自然灾难开心起来。
看着权翼的背影,张玄之忍不住感慨道:
“此人总给我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阎负却并没有之前那般在都督面前备受打击时的模样,轻笑道:
“毕竟是都督看中的人才,有本事是情理之中的。据说都督把他当做都督府之中,仅次于其师兄的智囊。”
张玄之瘪了瘪嘴,俨然有些不服气。
第一千零四章 人小鬼大
阎负瞥了张玄之一眼:
“要知足了,权翼要是稍微差一些,或者没有被都督发掘,那么其一直留在参谋司当幕僚,将会是你最大的敌人。”
“参谋司的人,以后都要走的。”张玄之喃喃说道,“天南地北,大家既都是参谋司出来的,自然会相互扶持,怎么会是敌人?”
说着,他轻轻摩挲下巴,小大人一样来回踱步转圈。
阎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挥手驱散官吏们,笑骂着让他们赶快去做自己的活计,转了一圈,正好又走到踱步的张玄之身边,冷不丁的凑过头:
“都督最开始设立参谋司,的确是本着能够培养人才的想法,但是参谋司当时也只是都督应急的手段而已,随着关中书院以及更多分门别类的书院被建设起来,参谋司就不会再继续承担这个任务。
毕竟参谋司培养出来的人才,也一样被证明稂莠不齐,很多人都是在这其中滥竽充数,根本没有真正独当一面的本事。
所以你觉得,之后的参谋司,还会和现在这般,频繁换人么?现在的都督,所需要的,又是怎样的一个参谋司呢?”
说罢,阎负拍了拍张玄之的肩膀,也向外走去。
张玄之不再踱步,愣在那里。
都督需要什么样的参谋司······自然是一个能够为其分忧,做好全部规划的参谋司。
都督想要对各个方案进行选择,而不是从无到有拟定方案。
所以这就意味着······都督可能不会再和之前那样让参谋司的人频繁更换,因为每一次换血,都意味着参谋司的一段虚弱期,都督的战略思考和战术谋划都得靠自己。
之前关中的家业小,都督能承受得住参谋司换血时的压力。
现在,自然是没有这种可能。
所以都督必然要开始确保参谋司的稳定。
因此现在参谋司的人,在短期内恐怕很少有人会离开这个岗位,甚至未来参谋司整个职员框架固定下来,其中的骨干也都是会直接从现在留在参谋司的这些人之中出。
那么谁来主持参谋司呢?
张玄之恍惚间有一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
参谋司现在也算是群龙无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人来负责参谋司全部的事情,这也让参谋司的参谋们有相互争吵攻讦、驳斥对方意见的底气。
毕竟咱们谁也管不了谁。
但是在这其中,张玄之自然是佼佼者,参谋们也都同意让张玄之代表整个参谋司在外行事,否则站在这里的就应该是一群参谋了。
对此,张玄之甚至还要感谢谢玄,正是因为参谋司之间已经有了谢玄这个年轻妖孽,所以现在参谋司的参谋们已经可以很顺畅地接受张玄之这个同样年轻的小子隐隐凌驾他们之上了。
而一旦杜英想要从参谋司之中选择一个人来指挥坐镇,如今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张玄之了。
张玄之想明白个中道理,更清楚阎负这也是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拉拢好心腹,确保参谋司如今上下一心,对自己不会有太大的怨言,尤其是不能传递到杜英耳中。
他当即感激的对阎负躬身行礼。
阎负笑着还礼:
“张小兄小小年纪就能得都督之信任,前途不可限量,才能不可斗量,因此以后还需要张小兄扶持提携啊。”
张玄之笑了笑,自然也知道阎负的心思,阎负现在显然有点儿跟不上杜英的心思,因此常常做出令杜英有所不满的举动,因此阎负还是很期望有需要的时候有人可以给他指点迷津,提醒他什么应该说,什么不该说。
而作为代价,他愿意付出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揣摩人心的经验,来换取这些年轻人的帮助和支持。
张玄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说道:
“这是自然。”
阎负也露出笑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好奇的问道:
“所以你家小妹可有找到?”
张玄之丢了一个妹妹,这几天已经是都督府内人尽皆知的事了。
张玄之不由得苦笑一声:
“已经找到了,但又没找到。”
阎负:???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谜语人了。
张玄之赶忙解释:
“小妹一向以谢夫人为楷模,所以来到关中之后就一直想要找到机会大展拳脚,结果家父一直对其严加看管,使其心中多有不忿,索性离家出走。
现在我们才知道,她跟着前往河东的队伍一起出发了。因为当时队伍之中有不少人是从纺织书院抽调过来的,和我们都督府的人不熟,所以小妹时而装作是纺织书院的人,时而装作是都督府的人,竟然蒙混过关,一直到了渡河才被发现······”
阎负瞪大眼睛,你们年轻人可真会玩,对此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妥善评论,因此只好讷讷说了一句:
“舍妹真是女中豪杰,能够成为谢夫人那般人,也是极好的。”
“我倒是觉得她应该去戏台上演戏,竟然能够在两边都蒙混过关,也是她的本事。”张玄之没好气的说道。
“河东仍然还在战乱之中,让其速速回来吧。”
“这人一走,怕是回不来了。”张玄之摇头。
“为何?”
“因为她大概也清楚,只要迈进长安城,定然会被阿爹把腿都给打折。”
“那倒是······战乱之中,小姑娘家,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张玄之叹了一口气:
“只期望一切平安吧,是期望她,也是期望这个天下。”
阎负忍不住笑道:
“你家妹妹年纪小的很啊,这般胆大,当真是人小鬼大。今日余算是知道了,这未来啊,还是你们这些小家伙们的。”
“阎兄也不老啊,何必说得这般丧气?”
阎负指了指自己:
“已经历经沧桑啦!”
张玄之摇头:
“只要心不老,便好,正好有一件事想要问一下阎兄的想法。”
“是为了参谋司来问的?”
张玄之点头。
阎负想了想,缓声说道:
“是巴蜀的事吧?”
张玄之顿时笑出声:
“所以阎兄何必说自己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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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负和张玄之在议事堂上交谈了很多?”
杜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巴蜀送过来的消息。
他放下公文,眨了眨眼,问口头告诉他的谢道韫:
“所以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谢道韫正在给他磨墨:
“这不奇怪么?毕竟张玄之是吴郡世家的人,而阎负应该算是关中本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