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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六十二章 算典午

    杜英登时露出笑容,一本正经的拱了拱手:

    “愿闻其详,还请谢先生不吝赐教。”

    谢道韫笑着拍了他一下:

    “假正经什么?”

    接着,她缓缓解释道:

    “其实现在的典午氏也期望能够获得外面的支援来抗衡强大的世家,当然,这只是抗衡,他们也不期望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因为不管是哪一种,都注定了又会出现一个大权独揽的人。

    这俨然都不利于典午氏的统治,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让各方势力打的两败俱伤,而自己在暗中积蓄实力,等待着关键时候,一举出击。

    会稽王其实在不久之前曾经进行过尝试,就是任用殷浩,如果当时殷浩能够潜下心来选拔人才、训练兵马,那么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将世家势力彻底打压下去。

    奈何他经不住大司马的挑拨,一意孤行率军北上,最终不过昙花一现,让会稽王借助这些清谈名仕推翻世家的计划直接落空。

    大概这也是会稽王和大司马的间隙越来越大的原因之一。毕竟半生心血直接付之东流。

    不过会稽王也不是等闲之辈,失败了一次,其必然还在等待下一次机会。而夫君说不定就能够为他创造这样的契机。”

    杜英想了想:

    “阿元是说,余通过和江左的贸易,实际上等于打破了世家对江左市场的垄断,关中的商品和江左的商品进行竞争,百姓的生活乃至于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可以不再依赖于世家,其实等于变相削弱了世家的实力?”

    谢道韫打量着他,笑道:

    “岂止是变相削弱,夫君本来就是奔着把江左世家敲骨吸髓去的。百姓,就是世家的根基,掌控了百姓,世家才能够在地方上说一不二,如今夫君意欲争夺对百姓的影响,简直就是在抽出世家的根基。

    一旦关中和江左各家在这上面的斗争变得激烈,那么典午氏岂不就能看到崛起的机会了么?”

    杜英无奈的说道:

    “若是典午氏也想要插手,那最后吃亏的岂不是关中?”

    “夫君对关中的商品以及关中在新政的刺激下已经展露出来的强大商贸活力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么?”谢道韫反问。

    “这倒不是······”

    “关中想要进入江左,那么典午氏和江左世家,哪一个都是需要迈过去的障碍,都避免不了的。”谢道韫接着说道,“因此,若是能够得到典午氏的支持,那么就算是大家各怀鬼胎,总比找不到门进去来的好吧?”

    杜英叹了一口气:

    “那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道韫补充:

    “这只是典午氏认为关中是一股可以借助的势力,夫君还得要让典午氏相信,相比于江左世家,关中的威胁或许并没有那么大。

    如今夫君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朝廷忠臣、西北孤忠,作用其实已经没有多大了。

    之前夫君一直向西北动兵、讨伐不臣,名义上还说得过去,后来进攻河东,也能够解释,但随着我军在南阳和大司马多有冲突,更是要插手两淮,这个名号就站不住脚了。

    所以夫君应该要一改之前的谦虚,需要跋扈起来。”

    杜英不由得露出笑容:

    “夫人之意,余大概明白了。”

    越是谦虚恭敬的一方枭雄,越是危险,这是不言而喻的。

    王莽谦恭未窜时。

    能够成为一方枭雄的,怎么可能胆小甚微、对朝廷不敢说一个不字,对于封赏战战兢兢不敢要?

    他们的谦虚恭敬,几乎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此人有图谋,有野心,有城府,因此并不满足或者并不在乎朝廷的封赏。

    而那些对于朝廷的封赏很是在乎、据理力争的人,反而野心可能没有那么大,他们并不想走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去,而是满足于割据一方,能够获得朝廷这么多封赏就心满意足了。

    谢道韫现在显然是想要让杜英充当后者,向朝廷展露出自己的贪婪,而当朝廷发现杜英的贪婪是朝廷可以满足的,那么自然也就会倾向于信任杜英、和他展开合作。

    毕竟就目前来看,受封大司马之后,一声不吭就要带兵进入建康府“新官上任”的桓温,显然是很不好满足的。

    两全其害取其轻,让会稽王和太后选择的话,大约也会选择多支持杜英一些以对抗桓温已经找上门来的威胁。

    “除此之外,夫君最大的优势,其实还是在一个‘远’字上。”谢道韫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典午氏,已经不是五马渡江的当年了,只想着能够偏安江左,早就没有了当年光复社稷的雄心。

    因此对于远在建康府的典午氏来说,对付世家、掌控大权,至少先让大江以南听从自己的号令,才是当务之急。

    关中实在是太远,关中会发生什么,又落在谁的手中,他们还真不见得会多么在乎不说,而且夫君只要名义上还是朝廷臣子,他们就会倾向于承认夫君对关中的掌控。”

    杜英笑道:

    “此言不假,余虽然没有到过江左,不了解江左,以至于和江左世家的对决中往往摸不清对方的思路,但是好在老天爷待我不薄,给我选了关中这一块风水宝地。

    若是出生在江左的话,余可能就真的是举步维艰了。”

    就现在你的这些想法,在江左,怕是要被世家们看做眼中钉、肉中刺,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谢道韫心中如是说道,同时也难免露出好奇的神色:

    “人因所受教育、因外物,思想会有所不同。夫君若是身在江左的话,恐怕会成为和三叔那样,对世家制度的坚定支持者。”

    “不会的。”杜英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世家制度带给这个时代的危害以及最终的结局,所以并不可能成为这个制度的支持者。

    谢道韫打量着杜英,夫君虽然带着笑容,但是说的非常坚定。

    为什么?

    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谢道韫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心中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当看到杜英和煦的笑容和坚定的目光时,又自己得出了答案。

    或许他真的是谪仙人,从天而降,只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不会被世界所改变。

    不过接着,谢道韫就听到了杜英的喃喃自语:

    “飞扬跋扈······”

第九百六十三章 赛马

    谢道韫正想要说什么,便听到了杜英的下文:

    “······是不是要强抢民女、搜刮民脂民膏?感觉还挺难的。”

    谢道韫:······

    谪仙人的形象全没了。

    而且强抢民女,对你来说很难么?

    都已经抢了两个了。

    至于搜刮民脂民膏,如今关中已经在建设钱庄,鼓励百姓存钱,并开始发行银票,用一张薄薄的终南纸来代表百姓的存款,已经有很多批评和怀疑的声音,认为这是在变相的敛财,也就是都督府牢牢掌控着报纸舆论,因此才没有掀起浪潮一般的质疑声。

    对此,杜英并不意外,只是让时刻汇报。

    既然都是依靠玩蛊惑,不对,发动人心起家的,杜英自然也知道,世家们如今所能用的最有效、也是唯一的手段,大概也就是逮着关中新政的漏洞以及未知所带来的恐慌做文章了。

    不管这些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世家是谁,又是不是还有江左和荆蜀世家的身影,目前杜英还不知道,毕竟如今这舆论风潮还只是在街头巷尾有所耳闻,一直都没有到卷起波澜万千的地步。

    这也让杜英感到侥幸,自己创办报刊的确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否则面对世家掀起来的舆论反击,自己还真的可能会陷入手忙脚乱的地步。

    当然,这也得益于谢道韫等人对于自己的信任,对于自己下达的命令,往往都会倾尽全力去完成,以至于杜英即使是不在长安的日子里,关中的报刊都实现了从无到有以及蓬勃发展。

    想到这里,谢道韫忍不住打量着杜英。

    这一切,莫非也是他早就已经预料到并且准备好了应对手段的?

    不然为什么现在看上去还是一副有点儿茫然和无所谓的神态?

    谢道韫自己的思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都快忘了两个人刚刚在讨论什么话题,自然看杜英觉得很奇怪。

    杜英也觉得奇怪,自己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至于神情变得这么错愕么?

    不过以他对谢道韫的了解,也能猜到,自家夫人怕是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大概天才的思维都比较发散吧。

    杜英并不认为自己是天才,难免有时候会跟不上这些真正位面之子的思路。

    我只是一个开挂并且打算抱大腿的。

    现在大腿们把我推在最前面,我咬咬牙也得上,没得选。

    外面突然响起疏雨的声音:

    “都督,前方有我军哨骑,距离函谷很近了!”

    杜英和谢道韫都收回来各自的心绪,对视一眼,谢道韫一边穿好外衫,拿起来斗笠,在军中带着幕篱会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更何况她本来也是男装,带个斗笠就大差不差了:

    “此次到函谷,夫君已经下定决心要改革军制?”

    杜英颔首:

    “关中日后想要和朝廷争锋,想要和荆蜀争霸,少不了还是要依仗于军队,如今可能保持的默契和通过政治、经贸手腕上的争执,在最终得不到结果,或者对方看不到希望之后,就会斥诸武力。”

    谢道韫叹道:

    “战争,往往都是政治的延伸和舆论的煽动,这年头,人人于乱世之中难以自保,又哪里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恨和爱?”

    两人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停下。

    杜英伸手掀开帘子,站在车辕上向前眺望。

    一名王师骑兵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属下参见都督!我家将军和副帅已前来迎接,请都督稍等!”

    杜英微笑着说道:

    “不必兴师动众,我们继续向前走便是。”

    说着,他的目光已经落在前方山谷道中。

    这里便是崤函古道,曾经以一关而拒六国的函谷关,便在此地。

    谢道韫在杜英身后钻出来,喃喃说道:

    “昔日血战,血流漂橹,六国困顿,而今日之函谷,放眼之处,竟颇为荒凉。”

    “大河改道,已无需经崤函古道就能直接抵达潼关,因此函谷之荒废,也在情理之中。”杜英笑道,“更何况今日之函谷,也已经不在昔年函谷之位,早就物非人也非,人间换了几代人啦!

    前面路不好走,咱们骑马过去?”

    谢道韫的骑术还是不错的,当初刚来关中的时候就曾经秀了杜英一脸,毕竟那时候杜英自己骑马的本事反倒是不怎么样:

    “夫君很久没骑马了吧。”

    “几个月而已。”杜英翻身上马,正想要伸出手向谢道韫做出邀请,谢道韫却自己骑上了另一匹马,抓紧马缰,挑衅一样看向他。

    杜英顿时哈哈大笑:

    “那好,那便赛一场!”

    自己平日里的“赛马”,那都是和其余枭雄豪杰的较量,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真正赛过马了,都快忘了纵马飞驰的爽快。

    话音还未落下,谢道韫就已经狠狠一抽,战马嘶鸣,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杜英瞪大眼睛:

    “你耍赖啊!”

    说着,他也抽马飞奔,吓得身后以疏雨为首的一众亲卫手忙脚乱的也纷纷跟上去。

    风直接掀起了谢道韫的斗笠,她回眸笑道:

    “兵不厌诈!”

    悠悠的风,卷动着她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响。

    一前一后的人,纵马驰骋,仿佛真的要去天涯浪迹。

    ————————————-

    杜英从出潼关到抵达函谷,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昼夜兼程,所以抵达的速度比苻黄眉和邓羌预料之中的还要快。

    所以苻黄眉先出函谷迎接的时候,邓羌还在东边的营寨之中监督士卒操练。

    “都督怎么来的这么快?”当邓羌抓着头盔、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发现苻黄眉已经站着不动了,不由得诧异问道,“岳父不用等我,先行一步便是。”

    苻黄眉却对着前方努了努嘴:

    “不用行了,这不是来了么?”

    邓羌更加诧异的看着正在向这边行来的几个黑点,无奈的说道:

    “这······都督如今也是号令三州的大人物,在山谷之中纵马疾行,也不怕出了什么意外。”

    “既是统兵之人,自然就要有能够让士卒甘心听命之手腕。伯夷率军,身先士卒,因而士卒甘心愿与你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而余统兵,做不到和伯夷这般,所以便坐镇指挥,以稳为上,令行禁止,但能取胜,士卒们也会心服口服。

    如今都督坐镇后方,已经鲜少有能上阵杀敌或者坐镇指挥的机会,只需要负责运筹大局就好,如此一来,他也就失去了如我们这般继续获得军心人心的方式。”苻黄眉缓缓说道。

第九百六十四章 作乱羌人,云台暗室

    邓羌皱了皱眉,对于苻黄眉这种解释,他大概并不是非常赞同,但也没有阻止苻黄眉继续往下说。

    如今的邓羌,也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喊打喊杀的吴下阿蒙了。

    历经的战事多了、挫折多了,并且所处的位置越来越高,他也已经知道,做事不能随心所欲、毫无城府。

    因此别人的想法和意见,就算是自己不赞同,也可以听一听,说不定一样能够获得什么启发。

    “因而都督也需要想办法去笼络人心。年轻,可不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么?”

    苻黄眉察觉到了邓羌微微皱起的眉,却并没有止住自己的话头,让邓羌学会倾听,也是他对邓羌的培养和锻炼,以后想要继续向上爬,这是必备的技能,否则终其一生,只会是一个莽夫,上不得台面。

    都督在向士卒们战事自己的年轻和活力······

    邓羌明白了苻黄眉的意思。

    如今的关中兵马,趋向于年轻化,因此杜英的这番作为也能够让他获得年轻士卒们的喜爱。

    毕竟年轻人们,谁不愿意有一个和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追求,从而能够听得懂他们的心声诉求的主帅?

    所以都督想要纵马驰骋,苻黄眉也就不打扰他的雅兴,索性直接在这儿等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杜英已经在苻黄眉和邓羌身前勒马,他先对着已经落后自己一个身位的谢道韫笑了笑。

    谢道韫撅了撅嘴,终归是因为自己选了一个身形小一点儿的马,否则高头大马自己很难驾驭,也因此只落后杜英一个身位,已经足以说明她技术很好了。

    有些优势是天生的,没办法。

    就像是老天在其余方面也似乎特别眷顾这个家伙一样。

    杜英翻身下马,而邓羌和苻黄眉已经先一步迎上来:

    “属下参见都督!”

    杜英微笑着伸手虚扶:

    “王师出潼关而抵河洛,震慑中原宵小、驱散作乱羌人,两位功不可没!”

    作乱羌人?

    苻黄眉和邓羌都怔了一下,旋即都露出笑容。

    都督这个理由找的好啊,咱们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此次王师东出,是为了解决潼关的氐人和对关中虎视眈眈的羌人,但是迈出了潼关,总归是走出了关中和雍州的范围。

    防守可以,但主动出击,未免师出无名——将士们能够接受这种解释,也愿意发起进攻,毕竟谁都想让战火烧到自家地盘上,可是难免还会有一些人在建康府朝堂上会抓住这一点不放。

    杜英刚刚的“作乱”两个字,却直接将这次王师的主动出击改了性质。

    姚家虽然也已经来回投靠了很多势力,但是其最后投靠的还真是朝廷,因此姚家和之前的汉末曹魏时期作乱的羌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关中王师东出以讨伐作乱羌人,这本来就是杜英这个坐镇西凉的大都督分内之事。

    如此一来,王师的整个东出河洛策略,都能够说得过去,直接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明面上直接指责杜英,说其不尊号令、出兵河洛,违背了朝廷的委任,是乱臣贼子。

    甚至还得夸赞一声,稳定朝廷西北、压服西北胡人,大都督功不可没!

    苻黄眉不由得叹息道:

    “都督一言点醒梦中人,谨受教。”

    杜英笑道:

    “这没有什么点醒不点醒的,只不过是你我所负责的分工不同罢了,尔两人为前线主帅和副帅,所需要负责的本来就是如何打赢眼前这一战,减少损失、增加缴获。

    至于如何让我们师出有名,让将士们愿意厮杀,以调动士气且能够获得朝野支持。

    这些有的是需要你们配合的,有的则是需要余来负责的,否则余只是坐镇后方,信手指点、无所事事,那恐怕没有人会愿意听从我这大都督的号令吧?”

    苻黄眉颔首:“关中王师,屡战屡胜,多是骄兵悍将,都督能有这般手腕以服众,乃有昔年汉高祖之风也。”

    刘邦曾回答韩信“善将将”,苻黄眉说的显然是这一点。

    杜英却摇头:

    “高祖起于微末、不屈不挠,屡败屡战,最终成就大业,但也因多借外力而善将名将,成就霸业之后反多猜忌。

    余和他,还是不一样的,对于诸位,余期望你们的归宿当在云台而不在暗室。”

    云台,自然说的是汉光武的云台二十八将。

    暗室,自然说的是吕后杀韩信于暗室之中,完美的避开了刘邦对韩信的允诺。

    邓羌有点儿没听懂个中典故,苻黄眉却为之动容。

    自己以汉高祖比喻杜英,其实也是在试探杜英的态度,既是试探杜英对于以后成就高祖霸业的态度,也是试探杜英是不是要卸磨杀驴的态度。

    如果杜英连连称善,那么苻黄眉就得多加小心了。

    诸如他这种出身一点儿都不根正苗红的,诸如邓羌这种莽莽撞撞、做事一向不喜欢过脑子的,以后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引起主上猜忌,因此需要急流勇退的时候一定要动作麻利。

    而杜英的回答,大概让苻黄眉稍稍放下心来。

    他完全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并且也表示,他想做的是光武而不是高祖,对待属下也不会那般冷酷铁血。

    云台二十八将,虽然这其中有些人的下场也不是很好,但是苻黄眉的要求本来也不高,能够混的一个马革裹尸的结局,就已经是对自己一生最好的交代了。

    轰轰烈烈的战死,家人能够受到恩荫,而整个氐人族群也能够通过这种领头人物的流血牺牲洗刷罪孽,更好地融入到现在的关中社会之中。

    此为苻黄眉如今苟且偷生之所求也。

    杜英径直向前走去:

    “如今河洛战局怎样?”

    苻黄眉赶忙快步跟上,不疾不徐的说道:

    “盘踞洛阳的周成,麾下兵马大概还有万余,再加上城中百姓,洛阳城中人丁不过三四万,多半也都是随军军属。”

    周成作为一棵墙头草,能够摇摆不定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依仗,便是这些拖家带口都随着他的老部下。

    他需要这些士卒们为他征战,而士卒们家业基本上都随军而行,所以也离不开周成,否则将是一盘散沙。

    这还是永嘉之乱后,北方以乞活军为代表的流民军最常见的姿态。

    石勒等胡人枭雄,也都曾经率领这样的流民军走南闯北,最终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站稳脚跟,再徐图发展。

第九百六十五章 鲜卑三路

    很显然,如今还秉承着这种上一代人思想的周成,在茫茫天地之间来回晃悠,却发现已经没有能够让自己徐图发展之处,可是又心有不甘,所以不想轻易投降,以求可以换来更多收纳他的好处。

    大概周成怎么也没有料到,来势汹汹的王师,竟然跑到北邙山,都能够眺望洛阳城了,却缓缓退却。

    这让周成摆出来的与洛阳同存亡的姿态,简直成了笑话。

    时至今日,军中参谋们说起来,还觉得好笑。

    得亏这家伙非得要摆样子,否则直接跑上来大喊着要投降,大家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洛阳这个烫手山芋,还是让周成自己抱着吧。

    “洛阳以东,鲜卑慕容已经渡过大河,汇聚于青州,并派出轻兵占据汲郡,构筑要塞,和位于淇门渡的枋头要塞南北呼应,俨然是意图彻底立足河南之地。”苻黄眉接着说道,“如今周成已经成为我两军之间的阻隔,若非有周成在,恐怕两军斥候已打照面。”

    杜英缓缓说道:

    “不只是在青州和河南,伪燕已察觉我军进入河东之意图,所以派遣兵马自邺城向河内,同时聚集兵马在太行以东几处陉口,大有起兵入寇河东之意。”

    “若鲜卑兵马自河内而来,则可直接威慑河东我军的侧翼,逼迫我军不得不固守河东郡,不能前进半步。且还能隔大河和我北邙、函谷等地前锋相望,令我军同样难以在河洛再进,以提防其突然渡河而来。”苻黄眉皱眉说道,“当然,这只是最坏的可能。

    鲜卑立国不久,且之前刚刚经历过羯赵、冉魏之乱,河北遍地疮痍,慕容氏是否有和我关中决战之勇气,尚且还得两说。

    并且,若慕容氏真的如都督所言,打算陈兵三处,则反倒是犯了忌讳。”

    杜英笑道:

    “余也只是对河北地形地势有所了解,对鲜卑所知不多,愿闻其详。”

    苻黄眉招了招手,旁边一名亲卫赶忙展开一份简易的舆图,苻黄眉指着上面说道:

    “都督且看,大河和太行、王屋两座大山,将河北和河南、河东等地分割开来,若鲜卑想要出兵三路,则一路在北,穿太行,此地虽有八处隘口,亦即常言之‘太行八陉’,但每一处隘口都是道路险要、易守难攻。

    长久以来,张平坐拥晋阳而拒鲜卑,正是依托各处隘口以及北方的雁门雄关。

    再加之各地世家对张平的支持,所以其能够据险而守,并且利用本地坞堡,或是拒守,或是伏击,让以骑兵为主的鲜卑人屡屡吃亏,以至于僵持到今日。

    鲜卑若想出兵晋阳,则必然要从北、东两个方向大动干戈。而其若想要出兵河内。

    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军只要能够扼住王屋山中几处隘口,并且沿着温县、夏县等地层层布防,鲜卑人粮道太长、沿途也没有多少丁壮可抓捕,则便是各城之中守军不多,也一样会令其望洋兴叹。

    因此其但想破我坚壁清野之策,则亦然要大动干戈,可是鲜卑慕容,纵然汇聚燕赵之地的全部兵马,怕也很难两面动兵,更何况现在其还图谋越过大河、进占清徐和河南之地······”

    说到最后,苻黄眉的脸上露出些不屑的神情:

    “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兵马?”

    杜英颔首:

    “三路之中,必然只有一路是主攻。当然,不排除慕容儁盲目自信,真的做出一些我们意料之外的举动,举全国之兵孤注一掷。”

    历史上的慕容儁,还真是这么玩儿的,要征发整个河北的丁壮,汇聚一百五十万大军,直接扫平天下,结果兵马还没有汇集齐全,他就带着一颗明显和实力不相符的野心驾崩了,没有了慕容儁撑场子的前燕原形毕露,被前秦打得落花流水。

    这不禁令人好奇,若慕容儁真的汇聚了那么多兵马,最后这一百多万乌合之众,会不会也一样在淝水被桓温之类的东晋领军人物打的大败而归,成就更辉煌的一场淝水之战?

    正是因为杜英知道慕容儁是个什么样的疯子,因此苻黄眉觉得不可能的事,杜英还真有理由怀疑慕容儁干得出来。

    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

    “都督所言在理。”苻黄眉也收起来笑容,谨慎说道,“慕容儁也算是带着鲜卑一路入关、创立霸业的雄主,因此还真的有可能做出这般野心勃勃之举。

    坐在那个位置上,总不能苛求所有人都可以和都督这般保持理智、明晰利弊。”

    杜英瞥了他一眼,苻黄眉也算是杜英颇为欣赏的有风骨的人物了,现在都已经开始不着痕迹的逮到机会就吹捧自己一下。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不过苻黄眉这样的变化,大概也代表了他对于关中既有情势的妥协。

    也表明现在苻黄眉心中大概还是有些担忧和惶恐的,毕竟身为降将,如今又执掌大权,偏偏他这副帅的职位还是邓羌把他送上去的,而不是杜英先表态提拔上来的,所以苻黄眉心中会感到杜英可能对自己有所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他这般追捧,大概也是想要刷一刷杜英的好感。

    杜英本来就没有期望着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所求、和他走到同样的道路上来,他其实也是在尽可能地团结能够团结的力量而已。

    晋末多少人,多少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追求和诉求。

    杜英不过是期冀能够从中走出来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并且和其余的道路和而不同罢了。

    当然,在未来,他仍然还会通过以教育为主的种种手段,让走在自己这条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能不能保持清醒,还需要诸位的时时监督指正。”杜英微笑道,“尔等如镜,可正我衣冠。”

    听闻此语,苻黄眉沉默了不知多久,只是随着杜英一路向关城上走。

    当他们走到关城上,极目向东,可见山野开阔、大河东流的时候,可见军营连绵、尘土飞扬,也可听到士卒的号子声混杂着大河汹涌涛声的时候,苻黄眉方才喃喃说道:

    “都督合该有这天下。”

    杜英听到耳中,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相比于其余出身荆蜀或者江左的文武来说,苻黄眉他们这些前秦“余孽”,心思或许是最复杂的,又大概是最单纯的。

第九百六十六章 在安邑,王猛和麻思

    复杂在于,苻黄眉这些人无法忘怀自己的过去,这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和杜英并肩向前。

    而单纯又在于,他们已经选择了和关中合作这条道路,又不是喜欢做墙头草的人,因此他们就必然会咬着牙一条路走到黑,坚决不可能倒向另外的势力了。

    所以他们大概反而是最没有挂怀和担忧,会一心一意支持杜英走向最高位置的人。

    在杜英见到苻黄眉到现在,苻黄眉的话语之间已经丝毫没有掩饰他这种打算,并且俨然把杜英直接当做了关中的帝王,还为他图谋着从此处向东,更广阔的天地。

    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获得最大利益的方式。

    杜英径直说道:

    “多派斥候,越过洛阳,探查慕容氏一举一动。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派人和周成谈一谈,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处在什么境地,免得他还真天真的以为,是王师没有信心拿下洛阳。

    而如果周成真的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话,余可以派遣人进入洛阳,伪装成周成的部下,协助他守城,真到了各方汇聚洛阳、逐鹿之时,至少余还是能够保全他全家性命。

    余不相信各方如今对洛阳都没有图谋,说不定洛阳城中,不只有六扇门的存在。”

    “这是自然。”苻黄眉承认,“而且属下窃以为,都督就算是不拿下洛阳,也不应该止步函谷,而应该派遣兵马沿着熊耳、太室一线,抢占城镇关隘、收拢流民,这样也可以保护我许昌守军的侧翼,否则鲜卑从青州、荥阳两个方向同时南下,一路逼淮北,一路逼许昌,而我军本就面向两淮列阵,将陷入省两面夹击之地步。”

    说到这儿,苻黄眉止住话头,看向杜英。

    杜英对两淮的图谋,如今在关中高层们眼中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苻黄眉仍然不是很确定杜英的具体步骤。

    杜英解释道:

    “余本来就有驱狼吞虎,借胡人南下而插手两淮防务之意,否则也没必要让岳父从许昌前往淮北。”

    “如此甚好,我军只要在许昌以北,轩辕关等地构筑营寨就可。”苻黄眉说道,“正巧南阳叶县方向,谢小将军也求援兵以阻拦南阳的桓豁,从函谷抽调两千到五千兵马,可一举两得。”

    “但函谷的守军,是否会因此而削弱?”杜英打量着苻黄眉。

    这种主动要求从自家麾下抽兵的,可不多见。

    苻黄眉还是谨慎且患得患失的心态,可见一斑。

    苻黄眉笑道:

    “都督,实不相瞒,函谷到潼关一线,为关中门户,都督又怎么可能坐视门户无兵可守?因此函谷之兵调往他处,下一批新兵,定然也会优先补充到函谷,不是么?

    所以属下完全不需要为此担心。”

    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顺便还能展现一下你的忠心,是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敞不敞开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苻黄眉当即对着杜英拱了拱手:

    “前朝余孽、未降后附之人,心中忐忑,还请都督宽宥。”

    杜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诚惶诚恐,也总胜过居功自傲。余自称是不会卸磨杀驴之人,恐怕也不可能消除你心中的担忧,我们不妨一起往前走,看一看,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这个胆量?”

    苻黄眉跟上杜英的步伐,自然也知道杜英说的一起往前走,并不是现在,而是在未来,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

    “愿效犬马之劳。”

    ————————————————

    河东郡。

    河东郡治所在,安邑。

    战国初年,这里曾经是强大魏国的都城,不过后来随着秦国的西进,繁华散尽、泯然众人。

    不过现在,安邑作为河东郡的中心,其实还算繁华。

    尤其是在关中王师进驻之后,携带来的大量随军商贾,自然也就以安邑为中心向四周拓展业务,从关中而来的商队络绎不绝,大概是乱世开始之后,安邑从未有过的繁华时刻。

    安邑郡守府,这里已经变成了王师中军营帐临时驻扎之处。

    并州别驾、河东太守麻思大步走上议事堂,微笑着对背对着门口、在看舆图的大军主帅王猛说道:

    “刺史,已经将裴家人送走了。”

    并州,之前并没有几处地盘控制在都督府的手中,因此杜英干脆就没有设置并州的领导班子。

    关中本来就是缺人的时候,又不跟江左似的人满为患,因此整这么多虚架子也没用。

    新的并州刺史府,是王师拿下河东郡之后才设立的。

    并州刺史当仁不让落在了王猛的头上,其实王猛现在还是都督府主簿、雍州别驾。在这三个官职中,都督府主簿其实应该才算是最高的位置,等于大都督的副手,而刺史只是都督麾下三个最大的地方官而已。

    不过直接开口喊“主簿”的话,自然就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家主簿,喊“刺史”,至少在并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能让人直接意识到,这是顶天儿的大官了。

    一直都是被迫从武的麻思,在这种礼节上一向颇为在意。

    他原本是长安太守府的掾史,后来太守府升格为都督府,他们这些掾史虽然位置也都水涨船高,但是所管理的还是那一摊子事。

    随着关中的继续对外扩张,他们再留在之前的岗位上就未免大材小用了,所以王猛直接请调麻思为并州别驾、领河东太守。

    麻思的升迁,基本上也是其余掾史们有可能要走的路,杜英如此做也是告诉这些元从派系的人,不用着急,有你们拿到好处的时候。

    “裴家的野心还是不小啊。”王猛回过头,眯了眯眼。

    麻思苦笑:

    “毕竟现在没有裴家的话,咱们在河东的一番折腾,怎么看都像是自娱自乐。显然除了裴家之外,其余不少世家都在期待着张平能够打过来,甚或者鲜卑能够进入河东,继续当他们的地头蛇。”

    裴家派人过来,直截了当的表示,裴家愿意全力攘助王师击败张平,而作为条件,裴家需要两处郡守和至少一处别驾的位置。

    几乎等于摆明了车马表示,裴家想要直接进入关中体系的核心位置。毕竟现在关中所控三州,再加上一个体量很小的梁州,总共能凑出来的别驾就只有四个,而且不管哪一个州的别驾,显然都是不能让给裴家的。

第九百六十七章 各路兵马行河东

    “漫天要价罢了。”王猛哂笑一声,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麻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

    “张平已率军逼近汾水南岸,我军如今粮草补给尚且不够,恐怕难以支撑一场大战。而且河内方向又有警讯,鲜卑人可能越过王屋进犯河内······

    除此之外,姚襄已经占据温县,我军尚未有余力去征讨,长此以往,恐怕其又能够回复元气······”

    王师在河东,看上去是进展顺利,但实际上危机四伏。

    如果把每一方的威胁都往坏处想的话,简直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因此麻思还真的担心王猛会不会轻敌。

    王猛扭过头,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径直抓起来木杆,在沙盘上指着汾水说道:

    “我军前锋,已在董池陂和张平麾下几度交锋,各有胜负,但敌众我寡,我军斥候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已说明张平麾下也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毕竟其如今正处于被我们欺上门的地步,其实比我们更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宣告自己在晋阳的地位。所以其派遣的前锋应当是善战之卒,却犹然不能占据优势。”

    “刺史所言在理,但张平能够拒守晋阳而让鲜卑难进半步,我们还是不能小觑······”

    “不错。”王猛笑道,“因此余即将率后军开拔,前往董池陂。并且余已经传令给已经抵达闻喜的韩胤、袁方平,速速率军抢占要冲、构筑营寨,并寻觅战机。

    若有敌人匆匆而来、不顾阵型队列,可主动击之,但不可追之。待余率领后军赶到,便是和张平一较高低的时候。”

    “那剩下两路呢?刺史打算把前锋、中军和后军都拉到董池陂去?”麻思顿时惊讶的问道。

    “剩余两路,其实是重叠的,鲜卑人想要从河内过王屋,而姚襄残部就徘徊在王屋以西,两军要么合兵一处,这就要看鲜卑和羌人之间能不能摒弃前嫌,也要看鲜卑人能不能开出来令姚襄满意的条件了,对姚襄的皆操,余一向是不怎么信任的。”

    羌人作为曾经羯赵和匈奴刘汉的旧部,曾经和北方的鲜卑人也多有摩擦较量,最后也是因为鲜卑人大举南下而被迫投靠了东晋,也就是说在姚家人心中,鲜卑人的可靠程度还比不上东晋呢。

    如今姚襄是不是愿意转过来投靠鲜卑,鲜卑又信不信得过他,还得两说。

    保不齐两边还会在王屋山打一场。

    当然,若鲜卑人开出了令姚襄满意的条件,那姚襄说不定又会变成鲜卑人的马前卒。

    就当麻思想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王猛就先说道:

    “我们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进攻晋阳、战胜张平,其实河内和河东南侧侧翼发生了什么,归我们操心么?”

    麻思怔了怔,旋即看向墙上囊括范围比沙盘更大一些的舆图。

    东出王师主力,此时正驻扎函谷,而这一路王师的最主要任务,也就是和鲜卑人隔着洛阳遥遥对峙而已。

    鲜卑人若想要从河内入河东,则这一路王师自然也可以从孟津或者风陵渡之类的地方渡过大河,邀击鲜卑人。

    苻黄眉、邓羌,这才是鲜卑人要面对的对手。

    而这一点,甚至就连麻思都没有意识到,主要还是因为洛阳就摆在眼前,而且守卫洛阳的也不是什么雄主英杰,看如今架势,洛阳俨然已是关中的囊中之物。

    所以天下各方,除了真正考虑一下拿下洛阳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的,恐怕都会认为,杜英下一步还是以拿下洛阳为主,反倒是其在南阳、河东这两个方向所采取的行动,像是在牵制南北各方的视线,为杜英顺利进入洛阳扫清外侧障碍。

    这也就导致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苻邓所部,退守函谷只是兵力不足或者粮草不够的被迫收缩,一旦装备齐全之后,定然还会东出洛阳。

    如果鲜卑人也是这么想的话,那么必然也不可能以主力进犯河东而迎战关中的一路偏师,否则就等于把大河以南拱手让人,乃至于他们已经占据的荥阳等地,都将很难支撑,所以其派遣进入河内的兵马,大概也只是一路偏师。

    如此一来,就算是函谷的苻黄眉和邓羌挡不住,那么王猛临时抽调兵马,节节抵抗,也一样能够争取到主力回援、再战鲜卑的时间。

    当然这大概是最坏的情况了,而如果真打算这么做的话,就要求王猛必须要在董池陂一战中取胜。

    “在董池陂想要稳操胜券,恐怕还是少不了裴家的帮助。”麻思犹豫说道。

    问题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裴家的诉求上。

    王猛笑道:

    “董池陂之战,是主战场,或许一战就能决定河东之归属,可是谁说战场就一定要在董池陂呢?

    我军的最终目标,是晋阳,所以这场战斗,大概也没必要只能在董池陂展开,不是么?”

    麻思怔了怔,之前所有人都注意到,河东王师想要北上,就需要经过董池陂。

    但如果进攻晋阳的王师,其实并不是河东这一路兵马呢?

    不过话虽如此,兵马又从何而来?

    王猛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

    “并州,在乱世之前,可不只是包括晋阳一带,跨过大河,雍州以北,上郡等地都属于并州,这也得益于大河中上游水流平缓、多有良渡,不过后来乱世,北地贸易往来断绝,这些渡口自然也都被荒废。

    之前都督调集关中新训兵马,其中有两千新卒,余并没有令其前来河东,而是专请都督派遣周随这一善战骁将,甚至还反调拨了其本部兵马随同,让其率领这两千五百人,自从蒲坂以北渡过大河,过离石而直插晋阳。

    此路兵马,以奇兵为主,而且沿途州县稀少,很难暴露行踪。且就算是暴露了行踪也无妨,那些山中坞堡,很难威胁到我军行进,还能够给晋阳通风报信,渲染紧张,更令张平有腹背受敌之惧。”

    麻思怔了一下,自己还正好奇关中方向粮草和兵马增援好像一直都不怎么给力呢,结果没想到原来都是有的,只不过被王猛另作他用。

    很明显,这一计划的保密程度很高,以至于连麻思都不知晓。

    王猛接着说道:

    “至于苻黄眉那一路兵马,既然过了大河,挡住了河内之敌,那么自然就能够顺着河内,走上党,同样穿太行而入晋阳。”

第九百六十八章 东望天下,所见略同

    不等麻思提出疑问,王猛就先笑道:

    “当然,如此做,有受鲜卑人袭击侧翼之风险,因此余更倾向于占据上党即可,能够同时向东和向西威慑晋阳和邯郸,令中山的鲜卑人不敢轻举妄动。”

    麻思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方方面面,原来都在王猛的算计之中,倒是自己多虑了,因而他也笑着打趣一声:

    “这慕容儁号称要率雄兵而扫天下,孰不料其定都在中山,而不在邺城,甚至连向南定都都不敢,摆明了只是一条想要入寇中原的中山狼罢了!”

    “是中山狼也好,是燕地鹰也罢,敢来,就戳瞎其目,而若不来,早晚有一日我们也会杀到中山去。”王猛淡淡说道,“所以,就算是没有闻喜裴氏的帮助,我军在河东,此三路布局能成,岂不也在不败之地?”

    若是换做别人说这句话,麻思恐怕会忍不住嘟囔一句:

    “别说大话了!”

    但是此时他亲眼看着王猛在三言两语之间、手掌翻覆之余,就已经把整个河东战局变得截然不同,已然明白,王猛并不是在说大话。

    当张平匆匆率军南下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太多的破绽。

    而王猛就像是举起筷著的老饕,就等着吃这顿好的。

    “报!”一名参谋大步冲入院子,“启禀刺史、别驾,函谷八百里加急,是都督和邓将军联署之军令。”

    王猛和麻思对视一眼,麻思赶忙上前接过来,也不用亲卫帮忙,自己麻溜的撬开火漆,匆匆扫了一眼,递给王猛,叹道:

    “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王猛笑了笑,自然已知晓杜英的军文中是什么。

    看来杜英也有让苻黄眉和邓羌率军北上之意,如此一来,关中在未来短期内,武攻河东、文争两淮的决策,算是真正显露出雏形。

    所谓金角银边草中原,占据中原四战之地,绝非一个势力想要强大的最佳选择,向两翼扩展,从现在占据关中和凉州这些西北角,变成占据整个北部和西部,才是未来逐鹿天下的依据。

    当然,那一只伸向两淮的手,又时时刻刻宣告着关中的存在且接引着中原人才。

    东望天下,显然杜英和王猛的想法,哪怕是随着两人各奔东西、交流已经远没有以往那么频繁,但是仍然还是很轻易地达成了一致。

    “都督现在对巴蜀的谋略,还是稍稍慢了一些。”王猛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巴蜀?”麻思虽然跟不上王猛的思路,但是耳朵还是很尖的。

    王猛没有否认,笑着说道:

    “是啊,巴蜀,这才是我们能够俯瞰江左的底气所在······”

    “那裴家······”麻思终归还是不能抛开这个问题。

    他这个别驾,还是要给裴家一个答复的。

    “既然他们要的那么多,那就让他们等着,看着。”王猛淡淡说道,“若是我们胜了,那么他们自然而然会知道,自己太过贪婪。

    而若是我们败了,那就算是给他们也无妨。”

    麻思:······

    要是我们败了,裴家不跟着张平来打落水狗就算不错的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我们想要败的话,恐怕也很难吧?

    王猛看了他一眼,径直说道:

    “我们可以在制定的战略布局上蔑视张平,但是绝对不能在眼前的这场战斗上轻视。

    董池陂一战,至少也要是僵持的结局,因此从关中运送过来的夏衫、皮甲,以及新一批刀剑弓弩,都要尽快配发下去,让士卒们熟悉。

    这天热了,而且汾水谷地一向也以道路崎岖难行为名,我们的将士们不能穿着厚厚衣甲作战。”

    “遵命!”麻思赶忙应诺,“余这就召集具体负责此事的掾史和主簿们传达刺史之意。”

    “不是要给他们传达,而是你要去军中亲自传达。”王猛摇头,“余一切的底气,都是建立在这些都万无一失的基础上,尔可明白?”

    麻思打了一个激灵,大声答应:

    “是!”

    ————————————

    夕阳西下,崤函古道上空,寒鸦飞过,阵阵哀声。

    虽已至夏日,但是山谷之中的阴凉,再联想到此地曾经经历的不知多少战火洗礼,一抔黄土之下尸骨累累,更是令人反而感到沁骨寒意。

    杜英在函谷军营之中停了两日,感受了王师将士的澎湃热情之后,便邀请苻黄眉和邓羌这两位主将沿着崤函古道走一走。

    举步向前,杜英缓缓说道:

    “关中王师,如今的编制已经越来越混乱,这既是因为战事愈多之后,王师不得不东奔西走,各部调动频繁,建制也就频频被打破,也是因为王师的规模在不断扩大,但是因为朝廷的封赏一直没有下来,所以军中将领不得不以偏将、校尉之类的身份引领远超过他们职责所系的兵马数量。

    再加上新兵源源不断的补充进来,以及王师一路征战收编的各路兵马,所以让都督府对于一路兵马到底有多少人、多少将,又是否能够独当一面无从判断,从而延误军机。

    因此都督府上下,包括余在内,都认为应当趁着现在只有河东还有战事的情况下,先对函谷留守王师进行改编。

    至少我们可以有六千到八千的兵马,不需要参与到河内战事之中,可作为示范,若效果显著,则继续向全军推广。

    河东战事结束,不管成败,关中应该都会进入一段安稳时期,趁此机会,关中需要喘息,以弥补仓廪之不足,而军队也需要重编、训练,以应对未来新的战事。

    战河北,或者战中原,余不可能还以如今之王师去对阵大司马或者鲜卑人。”

    “都督之忧,的确在理。”苻黄眉颔首道,“王师之内,因为编制混乱而调度出现问题,时常有之,而无疑长此以往,只会让将只知其部曲有多寡,而不知友军之多寡,都督府更是不知每一部之多寡,这是山头林立、麾下并举之前兆,因此不可不小心。”

    苻黄眉的话说的很直白,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的邓羌,自然也听明白了,顿时不屑的说道:

    “谁要是敢背弃都督、另立山头,属下为都督破之!”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南征北讨,如何忙得过来?”苻黄眉摇头说道,“更何况我军若一直陷入内斗之中,则各部相互掣肘,内外难以同心,又何谈扫平天下?”

第九百六十九章 定员,定职,定心

    邓羌哑口无言。

    杜英则也明白,看来不只是自己在思索这个问题,苻黄眉回答的如此干脆,说明这个问题他也考虑过:

    “所以今日便是想要问问尔等亲自率军征战之人,可有良策?”

    邓羌皱了皱眉,他哪里考虑过这问题?

    不过他也知道,杜英并不是问他的,所以也一样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苻黄眉。

    我这女婿怎么在这种事上总是憨头憨脑的······苻黄眉腹诽一句,无奈说道:

    “属下等不过前线统兵之将,能够察觉到问题,已属不易,至于如何协调统筹全局,请恕属下并未思虑过。”

    杜英笑了笑,没有揭穿苻黄眉的小心思。

    这种有可能会得罪人的举动,自然只适合杜英提出来、杜英去推动。

    他们可以选择支持,但是绝对不能站出来当倡导的恶人。

    既然苻黄眉不愿意说,杜英也不是那种喜欢强人所难的上司,因此他径直说道:

    “余目前所想到的,无外乎三点。

    其一,定员。关中所有兵马都要登记造册,当然,经过关中盟训练的新兵入伍,都是有花名册的,但是后来战场牺牲,以及俘虏,而且还是不是有违背纪律强征入伍而没有登记的,都要一一确认。

    这大概是一个麻烦的工作,但是可以让军中所有的将士们都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是记录在档的,因而他们会被后人所铭记。

    这个工作完成之后,整个军队按照十人为一什并设什长,百人为一仗并设仗主,千人为一校并设校尉,五千人为一将并设偏将,两万人为一军并设杂号将军,如此编制,并依次给予番号,若有战场杀敌众多、功勋卓越的,还可给予特殊之军号,冠以鹰扬虎贲之名。

    如此一来,无论是都督府还是各路兵马中军,调度兵马的时候也不用再担心不知道每一部到底还有多少兵马,且是否为精锐。”

    “若真如此,那的确是可以解决都督所提出的问题。”苻黄眉微笑着承认。

    杜英瞥了他一眼,用自己提出的方法解决自己提出的问题,反正和苻黄眉没有什么干系。

    这家伙,倒是很能甩脱责任。

    不过杜英也不管他,反正最后整个计划是要先在函谷军中落实,因此苻黄眉和邓羌这两个家伙自然是逃不过首倡者的好名声。

    “都督,如此编制,自然是简洁明了,不过如今关中兵马已经接近十万,只是杂号将军就至少需要五个,而且关中仍然还在收纳流民,再加上归附的氐人、羌人,还有收编改编的凉州兵马,人数实际上更是接近十五万,五个杂号将军的位置恐怕都不够用,更不要说下面的偏将军了。”苻黄眉提醒道。

    杜英笑道:

    “这正是余要说的第二点,不愧是苻兄,你我所见略同啊。”

    苻黄眉愣了愣神,杜英这是时时刻刻都打算把自己拉扯进来。

    不过这个坑早晚都要跳进来,倒也真的不用在乎这一会儿了,他无奈说道:

    “所以都督是打算给手下将吏们委任官职,然后向朝廷请功?”

    “不错!”杜英抚掌笑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余怎么说也是帮着朝廷克复凉州、扫平河洛的大忠臣,如何不能向朝廷请功?”

    说到这儿,杜英甚至还不免多出来些惋惜的神情:

    “之前余率军平定关中,如此泼天的功劳,朝廷倒也慷慨,许给了一个三州都督,也算没有寒了我等忠臣义士之心······”

    邓羌和苻黄眉齐刷刷转过头去。

    憋笑。

    你算哪门子忠臣义士?

    杜英则自顾自感慨道:“只可惜朝廷一直没有把爵位赏赐下来,以朝廷对我们的小心提防,恐怕是要连带着河洛、河东的战功一起来算喽,这一次可真是亏本的买卖!”

    苻黄眉微笑着说道:

    “都督太过谦虚了,不过是一个爵位而已,如今这天下,公侯遍地都是,可是诸如都督这般统率三州兵马而威慑整个北方的,又有几人?大司马不也是喜欢令人称呼其为‘大司马’,而不是‘南郡公’么?”

    “那是因为南郡公的爵位这么高,小半是因为他的战功,但多半是因为他驸马的身份再加上朝廷的可以拉拢罢了,因此大司马并不觉得那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换来的。”杜英摇头,仍有惋惜神色,“只可惜这一次或许是最后再宰朝廷一笔了。

    朝廷这一次封赏之后,恐怕再下一次封赏,就要轮到余来做决断了。”

    苻黄眉和邓羌会心一笑,他们自然是杜英造反的最坚定支持者,从龙之心从未有过的旺盛炽烈。

    “因此这确定诸位官职,让大家强弱都换来一个和自己所管辖的兵马数量相符合的官衔,也算是不枉大家厮杀一场了。

    而且谁能统带多少兵马一确定,等有了战事以后,上战场损失多少,都不用顾忌,多退少补,不用想着自己的士卒多留下来一个是一个,从而刻意保存实力。”杜英接着说道。

    他所说的这种想法,在王师之中并不是没有,其实还是旧有的拉部曲、立山头的思路。

    杜英虽然用不同的治军方法来管理关中军队,但是之前的管理基础终归只是建立在个人的威望之上,自然就有个人威信和手腕压服不到的地方,也就有秉持着旧思路、当军阀和军痞的人。

    因此杜英要把将领们心中的这种想法也都根除。

    苻黄眉补充道:

    “其实不只是将领们往往会有这样的想法,士卒们也经常会有类似的举动,他们会倾向于团结在一个两个人身边,努力去充当某个人的部曲,这样自然也就能够获得更多的好处,这也是军中多少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想要让所有将士们在短期内有所更改,恐怕还真并不容易。”

    杜英不由得一笑:

    “所以说,你我所见略同,因为余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在军中定员、将领定职之外,还要给士卒定心。

    之前余已经在想方设法实现这一点,包括但不限于让军中主簿们讲解家国历史、教给士卒们文化学识,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为了求生才来到军中,也并不是为了给某一个将领而战。”

第九百七十章 伯夷为何发笑?

    顿了一下,杜英也不得不无奈的承认:

    “想要改变一个人大概是从小就培养成的想法也是很难的,因此这估计也是一个要持续几个月乃至于几年的工作,在此期间,军中主簿、长史等,自己的思想要先端正,然后才能教导士卒。

    余之前就有在各军之中遴选精英,进入关中书院,或者另外开设新的书院以专门培养军中人才的打算,奈何战事频频,这种抽调骨干人才返回关中的举动,有可能动摇军心,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如今关中至少已经能够保证有一支军队处于休整之中,因此也就可以从这支队伍里抽调将官先尝试进行整训,然后再让这些将官们去培训其余军中将官,进而培训士卒。

    函谷守军,余认为正好处于战备但无战事的之中,可否抽调出来一些人?”

    “这是自然。”不需要苻黄眉回答,邓羌就先应下。

    杜英的语气是在和他们商量,但是苻黄眉和邓羌都知道,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苻黄眉则打量着杜英,虽然这样给人一种不敬的感觉,但俨然此时苻黄眉心中的震惊已经让他顾不上那么多。

    他迟疑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都督所想要改变的很多,但是都督还是要考虑到,其实很多人大概并不是很能接受都督的想法,因此他们恐怕会反对都督的决策······”

    杜英的目光扫过他:

    “所以这其中包括你么?”

    苻黄眉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

    “都督刚刚都已经说过了,和属下所见略同。在属下看来,一些陋习旧制,自然是要改的。

    而且属下现在已经是没有根系和牵挂的人了,更不介意陪着都督大闹一番,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那都督总不可能亏待属下,而就算是失败了,本就应死之人,何惧之有?”

    苻黄眉现在好像是看开了一般,有时候也不在乎话能不能说,都会说,因此显得颇为直截了当。

    杜英一摊手:

    “你们选择支持,那就好。正是因为相信你们,所以余倾向于在函谷军中先推行这三个举措。

    而余也不能确信如今要做的这些事完全都是正确的,因此若能够在函谷军中证明,不管是对是错,都会是我们的经验。

    余想看到的是,一支军队可能发生的最真实的改变。”

    说到这里,杜英的脸上已经流露出真诚的神色,他看着苻黄眉,等待着苻黄眉的答案。

    邓羌顿时皱了皱眉,靴子在摩擦地面,讲道理,我才是主帅。

    这件事,岳父磨磨蹭蹭的,要不就让我应下来吧。

    苻黄眉咳嗽一声,邓羌撇过头看风景去了。

    你是岳父,你说了算。

    苻黄眉缓缓说道:

    “那如果什么改变都没有呢?”

    杜英笑道:

    “那说明我们的想法是错误的,说不定应该换一个方向,至于换什么方向,到时候再考虑大概也来得及吧?”

    苻黄眉也露出笑容:

    “这是自然,那就谨遵都督之命。”

    表面上是在看风景,实际上耳朵一直竖起来听着这边动静的邓羌,露出奇怪的神色。

    所以不让我说,你自己要说,这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明明是很简单的几句话,为什么你们两个相视一笑,给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老阴比和老阴比联手的快乐?

    邓羌是一个四肢发达的人,弄不懂,也懒得去弄懂。

    不过他现在已经清楚,杜英和苻黄眉已经达成一致。

    他也笑了出来。

    杜英和苻黄眉顿时有些奇怪的齐齐看向他,目光之中蕴含的意思,大概是在问:

    这个憨大个笑什么?

    他也听懂了?

    杜英想了想,索性直接问道:

    “伯夷为何发笑?”

    邓羌挠了挠头:“都督和岳父都笑,若我不笑,岂不是显得和你们有差别?”

    顿了一下,邓羌又一副“其实我想了很多”的模样,补充道:

    “而且之前都督让我砍人,岳父也让我砍人,万一岳父认为要砍的,都督认为不能砍,那岂不是很尴尬?现在既然都督和岳父已经达成一致,那么以后我就不需要为到底砍不砍而担心了,你们两个肯定让我砍一个人!”

    杜英默默扶额。

    苻黄眉则长叹一声。

    这个女婿,我要不还是不要了。

    -——————

    杜英前来函谷关,主要是打算以函谷守军为基础,推动新的军中制度,从而建立起以募兵制为核心、将领和士卒各司其职、军队官衔分明的管理制度,一改关中军队的乱象。

    而且趁此机会,杜英也可以把一些平日里仍然在立场上倾向于朝廷的将领给挪出统带兵马的重要位置。

    杜英现在还没有卸磨杀驴的资本,不能直接把这些人清扫出去,毕竟大部分出身江左的人,对江左还是有挂念的,杜英也不可能把军中接近半数的将领都扫地出门,只能针对几个过于嚣张的,而且也只是把他们转移到清贵位置上,自然也是为了安抚所有出身江左的将领。

    心怀南朝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杜英并不会着急要了他们的性命。

    而且我们以后也可以一起打回去,这也是另外一种回家的姿态了。

    这一切的改革和人的调动,也都是为了和朝廷撕破脸皮做准备。

    不过大司马真的是杜英的好朋友,就大司马如今咄咄逼人的姿态,不管杜英是不是和朝廷翻脸,朝廷大概都不会优先对付他,甚至大家还有明面上翻脸,背地里搞暧昧的机会。

    但除了改革军制之外,杜英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校阅函谷关的兵马。

    这一场校阅,是为了庆祝王师东出潼关以来,取得的大捷,毕竟王师东出,抢占的地盘其实并不是很大,但却剿灭了氐秦最后的抵抗力量不说,还击溃了羌人,并且更重要的是,从潼关到函谷关这一线州郡要塞都落入关中的手中,宣告着关中四面要冲以及传统意义上的雍州、关中之地,尽数为杜英所有。

    这也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

    当然,王师军容之盛,杜英也是要展示给关中,乃至展示给整个天下人看的,

    关中各大报刊都派遣了记者前来,甚至还有一些专门招募了画师,就为了记录下王师军队的军容威严、都督的雄姿英发。

第九百七十一章 邀战董池陂

    对此,杜英也不得不感慨于报刊行业的想法和创造力。

    不过想一想,如今在官府的鼓励下,各个州郡都出现了自己的报刊,不再是之前一两个报刊横行关中的情况了。

    因此这刚刚诞生其实也不过几个月的行业,也一样开始内卷了。

    不整点新的花样,竞争不过其他的报刊。

    “两侧山坡上,都快让这些报刊雇佣的人给站满了。”疏雨紧张兮兮的左右张望。

    尤其是那些已经摆出来的画架,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一道长墙。

    不只是疏雨紧张,其余的亲随以及城上的将领和士卒们都很紧张,而且这其中其实也只有一小半是因为担心会有人对都督不利,毕竟从山坡上到关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就算是君章的神射手也没有把握一击制敌,更何况关城俯瞰山坡,还是居高临下。

    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长枪短炮”的场景,而且还有大批报刊记者就簇拥在关城之下,等着校阅结束了之后能够第一时间采访这些将吏们。

    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会不会都被记录下来,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紧张才怪。

    “分工倒是很明确。”杜英笑着说道。

    有负责绘画的,有经过千挑万选之后才有资格登上城墙和杜英一起观看校阅并记录的,还有等着校阅之后采访的,每个记者都有自己负责的一部分工作,最终经过整合才是一篇完整的报道,这样也能够避免记者们跑来跑去,错过了重要的消息和场景。

    他在前世虽然也没有成为过聚光灯下的人这般机会,但是至少是见识过这种场面的,而且这些人也只是远远的作画,又不是把摄像头都快怼到脸上的拍摄,没什么好怕的。

    只要这些画师们脑子还带着,自然也是要尽可能的绘制出来王师上下最为英武的一面。

    谢道韫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大概是在场为数不多仍然和杜英一样保持镇定的人,此时听到杜英所言,不由得轻笑道:

    “夫君当时也只是勾勒出来报刊的雏形,这些编写报刊报道的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打造出来如今这番场面,可在夫君意料之中?”

    “最后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不过中间的过程,的确是快了些。”杜英感慨道,想要握住谢道韫的手,与她携手登城。

    谢道韫把手往后缩了缩:

    “夫君,此地不妥。军威严肃之处,妾身不好与夫君携手前行。”

    杜英怔了怔,只好无奈的应诺:

    “也罢,那就听夫人的。”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心中自然还是喜滋滋的。

    夫君有的时候总是随随便便、不分场合的想要和自己亲近,这当然会影响到他的形象,谢道韫还是有分寸的。

    不过夫君这般没有分寸,岂不是正说明在他的心中自己的地位也一样是无与伦比的,因此眼前的一切欢呼和荣耀,杜英都想要让谢道韫和自己并肩享受。

    走在前面的疏雨,不经意间回头,瞥见了谢道韫低头举步之时流露出的浅笑风情,有些无奈。

    大娘子早就已经是公子的形状了。

    里里外外。

    这个花心大萝卜,却总还要招惹别家的姑娘。

    连自己都栽了进去。

    也不对,自己本来就是通房丫鬟,栽进去是应该的······

    “想什么呢,走啦!”杜英路过疏雨的身边,敲了一下这丫头的帽檐,“发什么呆!”

    ————————————

    轻骑飞驰,绕着如同明镜一般的湖泊向北突进。

    箭矢呼啸,大队的步卒自从湖泊之北向南压下来。

    王猛的中军就设在董池陂的西南岸,毗邻湖水,隔着一湖碧波,可以远远的看到东北岸的旗帜。

    不约而同的,张平也把中军设立在了湖岸上。

    甚至双方还搜罗了一些渔船,打破湖面上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平静,往来穿梭,意图能够尽可能观察到对方的排兵布阵。

    这个过程中,自然也免不了一些弓弩对射,乃至于接舷厮杀,虽然只是一条条小渔船,但是也一样打的火热。

    而整个战斗的主战场,就在董池陂的东南岸。

    这一场战斗,爆发的其实也很突然。

    王猛率军北上,过闻喜而挺进董池陂。

    在这遍地都是世家坞堡,也就是张平爪牙的地方,王猛的动向对于张平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张平果断率军自汾水南下,却没有直扑闻喜,而是打算从董池陂东侧绕过来,偷袭王猛的侧后方。

    奈何王猛虽然没有世家的鼎力支持,但王师斥候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闻喜裴家也及时送来了消息,因此王猛率军自董池陂南岸向动,邀战张平。

    两军出现在董池陂,的确都有点出乎对方的意料,但无论是王猛还是张平,都算是多经战阵的了,很默契的同时展开部队、抢占要冲。

    所谓湖陂,就是指的被群山环抱的湖泊。

    不过董池陂没有那么夸张,两侧都是低矮而连绵的山丘,因此大战也只可能在湖岸边展开,两方中军驻扎在湖岸上,其实也是位于湖边缓坡之上,既方便竖起来巢车观察敌情,又适合屯驻军队,不至于让队伍分散在山丘之间,凑到一起都得翻山越岭。

    两边的兵马调动,都足以彰显主帅不错的军事素养。

    这一照面,王猛就以轻骑,直接冲张平前锋,而张平也不甘示弱,弓弩手射住阵脚,步卒直接碾压,试图以人数优势挡住王师轻骑的冲锋。

    阵阵杀声之中,王猛默默注视着战局。

    戴逯率前锋沿着湖绕过去,朱序率右翼跟在戴逯一侧,而周随率左翼则直接向北绕行,王猛给他的任务,是择机出手,或是直接向北切断张平的退路,或是绕过董池陂从后方向张平发起进攻,又或是在大军失败之后,及时进攻汾水沿岸州郡,逼迫张平回军。

    周随一向是王师之中擅长打奇袭的,所以王猛才会这么布置,也算是留下了后手。

    有周随在,便是失败了,王猛也可以让张平不敢一路追杀、肆无忌惮。

    “张平这是要孤注一掷啊。”麻思紧张的说道。

    王师轻骑已经难以抵挡大队步卒的冲击,这是显而易见的。

    骑兵再强也不可能阻挡十数倍的步卒。

    尤其是这些步卒还携带盾牌和长枪,准备充分。

第九百七十二章 耀武函谷关

    张平麾下的士卒,显然是很有对付骑兵的经验的。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从之前对付匈奴人、羯人和氐人,再到后来对付鲜卑人,其对手主要都是以骑兵横行天下,尤其是现在的鲜卑人,这也是鲜卑轻而易举控制河北的原因。

    和浩浩荡荡、漫无边际的鲜卑骑兵相比,王师轻骑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他们拼尽全力斩杀了诸多敌人,但是在对方密集的弓弩压制下,也不得不丢下很多尸体兜转回来。

    而其实王师弓弩手也已经严阵以待,只要对方有胆量大踏步的向前进攻追杀,那么弓弩手就会给予迎头痛击。

    奈何张平就这样放任王师轻骑离开,依然选择以大队步卒、缓慢而稳重的步伐向前压进,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很清楚自己麾下士卒的素质和能力都没有办法和王猛麾下相比,因此人数大概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优势。

    他通过这种大军阵直接推进的方式,裹挟着那些其实并不是非常愿意和王师一决生死的世家部曲们一起,意图直接辗轧王猛。

    “一力破百巧,也不失为良策。”王猛看上去很轻松。

    这一次不只是麻思,旁边的几名年轻人也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们是河东各个世家的青年翘楚,王猛出兵北上,特意邀请各家派人前来旁观王师是如何讨伐逆贼的。

    这些世家们虽然心怀鬼胎,其中还有人一直和张平暗通曲款,但是对这个要求也没有拒绝。

    他们自然很乐意能够得到一个近距离观察王师的机会,看看王师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中的那般强大。

    要是真的话,那大家还暗通啥曲款,抓紧能投靠王师就投靠王师,保命重要,世家地位什么的,放在后面再说。

    现在张平打算直接辗轧过来,王猛淡定的底气,在何处?

    “但只是以此阵型推进,就算是侥幸取胜,损失也不会太小,”王猛淡淡说道,“而且沙场之上,兵势如水,以不变应万变,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阴沉沉的天,在提醒着双方,一场初夏时节的暴雨可能随时会倾覆整个战场,因此不想冒着雨厮杀的话,那就尽快结束战斗吧。

    否则天气的变化,有可能会让整个战局变得脱离人的掌控。

    尤其是现在,双方大概都觉得,战局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均势!

    看了一眼天空,王猛接连甩下令牌,而令旗舞动,王师各部就像是骤然翻滚起来的开水,纷纷向前开进。

    朱序率领的右翼,超过前锋,拉出来一道弧线,直切向张平的侧后方,而前锋的戴逯,反倒是顿住脚步,盾牌加上长矛的组合尚且还不够,甚至连塞门刀车都被推了出来,镶嵌在盾牌之间。

    至于那一支之前已经主动撤退下来的王师轻骑,则在短暂的整理编制之后,再一次扑了上去,他们的路线,则是从朱序步卒的内圈小步快走。

    而一支漫步一样的骑兵,在战场上距离敌人越来越近,也足以给敌人带来足够的心理压力,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一支骑兵将会在什么时候,再一次用迅疾如雷霆的冲击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既然张平以重兵正面压上来,那王猛就守住正面而击其侧面。

    当然,这也建立在王猛对自家前锋和中军有充足的信心,能够挡住张平的进攻,否则侧翼迂回就来不及了。

    而这也一下子让张平陷入两难的地步。

    要变阵么?

    ————————————-

    函谷关,阳光正好,不冷不热。

    “三军已整,各部齐备,请都督校阅!”

    苻黄眉作为副帅,对着杜英拱手行礼。

    而他们的主帅邓羌,则在下面亲自领兵。

    这一次倒是应该的,不算坏了规矩。

    杜英拄剑披甲,俯视着城下:

    “校阅开始!”

    “咚!”一声重重鼓响,平地惊雷。

    紧接着,便是雷声翻滚,轰鸣震天!

    一个又一个的方阵在关城之下行过。

    轻骑在前,不过两百人,但衣甲银亮,马刀在肩、槊挂在鞍,无论是从装备还是从昂首挺胸的骑兵之精神面貌,都足以彰显军中绝对精锐的风范。

    轻骑之后,便是一声“正步走”的喊声。

    一排排步卒整齐迈步向前,抬起来的腿再齐齐的拍打在地上,手中的长枪也在这一刻,从直直向天,变成双手把持,斜向前方。

    长枪如林,就此一排又一排的倒下,恍如翻滚的浪潮,要将前方一切阻碍全部都拍成齑粉。

    每一名士卒在重重踏下步伐的时候,也都齐刷刷扭头看向关城,目光之中的坚毅,自是任何一个从未上过沙场的新兵都很难具有的。

    “杀气,这些将士们的眼睛里带着杀气!”一名记者的心里抖了一下,旋即激动的说道,下笔如飞。

    眼前的这一幕,他感觉凭借自己的文字都很难描述和渲染出来,或许只能借助于画师的生花妙笔。

    这些士卒们的抬腿,并不是非常整齐,但是一下又一下,仿佛不是在敲击着地面,而是在敲击着每个观者的心头。

    他们的凛然杀意,表明着这是一支百战喋血之师。

    杜英伸手撑着城垛,俯视着城下,和每一名士卒对视。

    他在军中呆了好几天,既是为了考察军中将士的士气和思想,与兵同乐,而且还真的参与了几次训练,甚至还和几名士卒较量了一下,反正最后都是杜英赢了,至于这些家伙们是不是放水,杜英就不知道了,大概他们放水也是真心实意的放水。

    都督能够陪着大家训练,就已经让大家震惊且敬佩,陪着都督耍耍花枪也是应该的。

    当然也是为了指导一下校阅的队列。

    既然也是要给关中、给天下人看的,那么随便走一走自然不可行。

    正步,自然是要练一练,因为也只有正步,才能真正彰显一支军队的纪律、严肃和强大。

    普通的步伐,让一支强军来走,也可能走的松松垮垮。

    考虑到士卒们的训练也没有几天,所以正步走的距离并不长。

    但杜英从那些记者们的神情上已经可以看出,效果还是不错的。

    一个个方阵,从关城下行过,折而向东。

    仿佛他们真的就是经历过都督的校阅之后,便要匆匆开赴战场。

    耀武函谷关,今日的场面若经过报刊大肆宣传渲染,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九百七十三章 河东风不定

    “马上便要启程北渡大河了。”杜英侧头,对同样目不转睛看着的苻黄眉说道。

    说这支军队即将开赴战场,倒也没有问题。

    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记者们,等到王师渡河并且参与到河东战事,才能公开这一军事计划。

    苻黄眉一开始其实对杜英整的正步走、列方阵之类的弯弯绕并不怎么感兴趣,都督想要做秀给天下人看,那就配合他好了。

    结果此时此刻他亲眼所见,还是不得不感慨,都督在操控舆论、营造形象上,的确是一把好手,眼前这支军队真的给了苻黄眉一种战无不胜的感觉。

    当然,作为和杜英深谈过的人,苻黄眉自然清楚,这支军队如今展现出来的战无不胜,终归只是在表面上的。

    里子,还是之前的里子。

    要变。

    率军渡河北上的是邓羌,而他将会留下来,负责对留守兵马的整编和改造。

    因此当听到杜英的话,苻黄眉微微一笑:

    “是啊,有伯夷北上,在河内或者至少河东拦住鲜卑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姚襄可能的动向,我们也了解的大致清楚了。”

    这也得赖于权翼的知无不言。

    杜英并没有让权翼跟着自己前来函谷关,一来是因为杜英意图改革军制,这很有可能会掀起巨大的波澜,因此在改制之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二来也是因为都督府现在的确是缺人,杜英、王猛这两个核心人物都不在长安不说,房氏兄弟等参谋司曾经的中枢也都分派各地,再加上诸如麻思、林丛之类的关中盟老人都陆陆续续的前往各地州府担任要职,因此如今都督府之中基本都是新人。

    阎负居中主持,另外杜英还把梁州的梁惮调了回来,既是对阎负的制衡,也是对梁州力量的鼓励和扶持,毕竟在关中各方势力之中,梁州几乎是实力最弱的,自然也就会更加倾向于抱紧杜英的大腿。

    除此之外,关中留守的基本上都是年轻的参谋们了,杜英自然也希望权翼赶回长安之后,能够熟悉一下环境并且帮阎负减轻负担。

    阎负此人,在战术民生上的眼光和手腕还是有的,但是无论是驾驭部下还是战略眼光,都差了很多,权翼自然正好填补他这个不足。

    在离开军中之前,权翼将姚襄的一贯行为作风全部都交代清楚,并且还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姚襄此人倾向于兵行险招,之前率军进入潼关以期望能够搏取关中就是证据。

    因此到达河东之后,姚襄肯定也会倾向于向东占据河内或者向西北直接扑向河东郡,不管他想要达成这其中哪一个战略目标,他都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麾下兵马数量不足以支撑起来这样的行动。

    因此姚襄必然需要大肆抓捕丁壮并且获得本地世家的支持,不管这个支持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所以,姚襄所到之处,可想而知,会掀起怎样的鸡飞狗跳、腥风血雨,动静必然不可能小。

    只要多加打探,姚襄的行踪就定然不会是什么秘密。

    直到如今,王师还没有听闻任何姚襄的消息,那么基本可以判断姚襄是向东而去,打算进入河内。

    毕竟河东有隔大河而虎视关中之地势,因此此处是关中的统治者所必争。

    如今姚襄兵马太少,又是关中败军之将,去招惹河东郡的可能本来就不是很大。

    他大概还是倾向于去找鲜卑人,无论是突围而出,重新进入中原,去寻姚苌,还是索性直接投靠鲜卑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相比之下,投靠关中好像比较危险,杜英不见得就会接受,接受了,日后恐怕也要一直活在战战兢兢之中。

    “风不定啊。”杜英喃喃说道。

    河东的局势,现在好像变的比预料之中的还要复杂。

    旋即,杜英哂笑一声:

    “兵马不多,但是搅动的风云却不小。”

    “都督放心,再有这一路王师北上,便是一力破百巧。”苻黄眉微笑着说道,“只要能够控汾水晋阳,关中将再无北侧之忧,俯瞰两淮而争霸河北,又或是南下巴蜀,都督将完全掌握局势风潮。”

    “难啊。”杜英无奈说道,“想要俯瞰两淮,就得越过谢安石这座大山。想要称霸河北······”

    他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轻骑方阵:

    “只是凭借这些轻骑还是不够的,没有办法在燕赵平原上和鲜卑骑兵一较高下,我们还是需要重甲骑兵,若是有具装甲骑,那么余才有胜利的把握。

    至于巴蜀······山长水远,应该派谁去,去了又是不是会引起大司马的反扑,都还需要斟酌。”

    看上去天下处处是坦途,可是现在思来想去,这每条路都不见得好走。

    “都督能够以弱冠之龄而行天下枭雄半生或可行之举,已属实不易,纵然步步艰难,可又有哪一步能胜过都督之前白手起家时?”苻黄眉宽慰道,“都督如今牵挂虽然多了,但是能为都督拓土开疆的人,不也多了么?”

    “天下枭雄······”杜英喃喃道,“我和他们的路,大概不同。所以早走一点儿,没坏处。”

    ——————————————

    “风不定啊。”

    王猛半举起来一只手,感受着风向。

    在他所处的点将台斜前方,杀声震天。

    张平的将旗距离王猛的将旗大概已经不剩下半里地了。

    张平还真的从始至终就贯彻着正面压进的战术,不断地向前推进,接连突破了王师数道防线,剑锋直指王猛中军。

    这也让张平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侧翼杀上来的朱序,几乎是在张平的后方横冲直撞,而张平为了突破戴逯组织的防线,也留下了遍地尸体。

    不过就目前局势来看,张平只要能够杀到王猛中军,王猛被迫向后撤退,那么这一战张平就赢了,到时候河东各个世家会认定张平仍然是河东的统治者并且会攘助张平痛打落水狗。

    毕竟他们本来就有这样的倾向性。

    因此,这也让闻喜裴氏等各家年轻人们,惊讶的看着似乎仍然还很镇定的王猛,他这是在耍什么花样?

    是败仗已经近在眼前,所以强作镇定么?

    然而还不等有人开口,北方,突然有滚滚浓烟升起,接着,便是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阴云下的湖面。

    粼粼波光之中,跃动着令人触目心惊的火红色。

第九百七十四章 野猪和网

    “大火,大火自北而起,那里是······张平的营寨?”

    有眼尖的人忍不住惊讶的喊道。

    王猛则淡然摇了摇头:

    “任渠这家伙,动作还真慢,还以为他掉到湖里去了。”

    王猛在一开始的确派遣了一路兵马由周随率领,充当左翼,向北而去,对外公开宣称的目的是为了进攻汾水,切断张平后路等等,这自然也是给世家们看的。

    因为王猛并不知道在场的世家子弟们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通风报信手段,能够及时的告诉在张平军中的另外一批自己人,以此作为给张平表忠心的投名状。

    世家们倾向于张平,那么王猛就没有把他们当作可以团结的伙伴。

    因此实际上左翼兵马之中,还有任渠率领的五百轻兵,他们会在开出董池陂五六里之后,和周随分开,一路向东,直接杀向张平建立在湖北岸的营寨。

    张平在得知王猛于如此关头竟然还有闲暇派遣兵马北上汾水的时候,大概也是笑他自不量力,可是却并不知道,那只是虚晃一枪。

    更多的是为了这一路向东北而行的兵马打掩护罢了。

    如此一来,张平为数不多的斥候,大概都会盯着周随,便是剩下少量斥候察觉到事情不对,能够逃得出任渠的手心与否,还得两说。

    而任渠接到的命令,就是杀入对方营寨之中,放火,把一切能烧的都烧掉。

    这场火,越大越好。

    “举火!”与此同时,相同的命令也在张平所部的后方被下达。

    王师将士们将一辆辆刚刚缴获的大车点燃——这些大车都是装载的张平随军携带的粮草补给,他也颇为谨慎,把营寨和粮草留在了湖北岸,但也没有忘了随身带上一些,以防万一——而如今朱序率军杀入其后路,自然也就缴获了这些物资。

    “一二三,起!”

    熊熊燃烧的大车在诸多士卒整齐的号子声中被推动,“咕噜咕噜”向前,直接撞向张平军阵的后方。

    当然,张平军阵的推进速度还是要快过这些大车的速度。

    王猛举起来的一只手骤然捏紧,他抽出来佩刀:

    “生死存亡之际,能不能挡住张平,得赖于诸位用命,随我一并杀敌!”

    话音未落,王猛已率先冲下点将台。

    主将要拼命,点将台下的中军将士们也纷纷呐喊着涌上前,编织起来一道道防线,护卫着主帅和将旗。

    “张平就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在点将台上,仍然还有几道身影一动未动,正是那几个被邀请来观战的世家子弟,其中一人缓缓说道,“想要抓到野猪,那就要拉起来一张大网。

    如今这张网已经张开了,要收拢了。诸位说一说,最后是这头猪撞破了这张网,还是这张网最后收住了这头猪,让咱们都能吃上一口烤猪肉?”

    旁边一人忍不住笑道:

    “以野猪比喻之,裴兄显然已经将其看作是猎物了,那答案如何,不言而喻。”

    周围几人也都笑了起来。

    裴家那年轻人却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初我们也是把胡人看做草原上任我汉人宰割的牲畜,羞与之为伍,结果后来呢?还不是胡人用刀剑逼迫着我们磕头求饶?因此天生万物而有灵,这野猪啊,也一样有可怕之处。”

    “好啦好啦,横竖都是你有道理!”

    众人纷纷打趣道,旋即都把目光放在前方的战事上。

    裴家年轻人也自失的一笑,喃喃说道:

    “话虽如此,但野猪······还是不要赢得好。”

    王猛仿佛也听到了台上的议论声,在乱军丛中,他犹然回头看了一眼点将台。

    闻喜裴氏想要位极人臣,想要宰执天下,成就诸如王谢世家的基业,让裴家的名声流传千古。

    而他们想要这么做的话,首先得依附于一个有能够称霸天下资格的势力。

    很显然,张平根本不配。

    所以裴家会和其余想要守住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世家不同,倾向于投靠关中,以至于王猛拒绝了裴家提出的条件,仍然还想眼巴巴跑过来,就是这个原因。

    甚至王猛拒绝的越干脆,裴家上下反而会越激动。

    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世家会被轻易接纳,那就说明这个势力上下也是鱼龙混杂。

    只有经过严格的考验,献上了投名状,才被纳入到圈子之中,才足以说明这个势力的强大。

    转过头来,王猛目视前方。

    隔着重重人影,他几乎能看到张平的身影。

    张平骑在马上,似乎也在寻觅着自己的对手。

    而在两个人之间,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之间刺出去,锋芒所到之处绽放出朵朵血花,被湖上的风一吹,腥味顿时弥散开来,又汇入到周围的空气之中,伴随着那些呐喊声、厮杀声、金铁交鸣声,编织成战场上独有的曲目。

    刀剑的碰撞,点点火花,点缀着这铁血而残酷的画卷,王师士卒们高举着盾牌,抵挡着对手悍不畏死的劈砍。

    那一辆辆塞门刀车,此时也完全被推着偏移开,推动车辆的,是士卒的血肉。

    张平的声音早就在刚刚传来,能够活捉王猛的,赏赐千金。

    而这赏赐,落到各个世家们的耳朵中,为了表示自己对剿灭王师的支持,这些世家家主们也都纷纷激动的加码,让赏金的额度不断提高,也让麾下的这些部曲们彻底杀红了眼。

    在大多数情况下,世家都会倾向于保存实力,这没有错。

    但是到了需要他们孤注一掷的时候,他们又会拿出来积蓄已久的力量,给对手以致命的打击。

    “杀!”张平甚至一度冲到了最面前,不过王师士卒们齐齐招呼来的长矛,让他不得不后退。

    俨然还没有到悍不畏死的地步。

    “左侧,放他们进来。”王猛如是下令。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左侧防线,顿时裂开一道口子,正在拼命厮杀的数百名世家部曲,就像是鱼游大海一般,激动的奔跑、嚎叫,仿佛他们已经完成了斩将夺旗的丰功伟绩。

    而其余方向上的世家部曲,却一下子泄了力气。

    首功既然不是自己的,那么后面的位置也就无从高低了,他们要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是首功的话,既得利益显然不足以弥补他们为此付出的损失,因此他们选择暂缓攻势,反正部队顺着缺口冲进去也是差不多的结果。

第九百七十五章 穿插,凿进

    然而还不等这些世家部曲们向缺口处涌过去,王师原本松开的口子骤然拉紧。

    王猛提着横刀,直撞入那些一下子被关在王师阵中的世家部曲之中,厉声喊道:

    “逼他们下水!”

    在他的左近,王师将士们已然会意,一排排长矛落下,直接压迫着这些世家部曲后退,向着董池陂后退。

    世家部曲们陷入重围,还没有回过神来,想要奋力鏖战,却发现王师士卒们根本不打算和他们短兵相接,就是以长矛加上盾牌封锁他们的道路,逼迫他们向后退。

    后退,就是湖水!

    当湖水漫上脚踝的时候,不少世家部曲们都意识到事情不对。

    接着,一通乱箭劈头盖脸射下来,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一下子就变成了水上浮尸。

    血在阴沉沉的天空倒映的湖面中,倒没有远处升起的火焰那么触目惊心,但也让这些世家部曲们都失去了战斗的勇气,他们和之前一样嚎叫着,不过之前是为了千金赏赐拼命而战,如今却是为了活命。

    乱世之中,亡命之徒好像是多一些。

    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因此即使是在湖水中,他们狼狈逃窜的速度好像也不慢。

    让开缺口、数百名世家部曲莽莽撞撞冲进来、被包围、被击溃,最后到一群人在湖水之中扑腾。

    这一切的变化,大概也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甚至不足以让右侧的世家部曲赶来增援。

    王猛亲自冲锋陷阵,无疑让王师士卒们士气大振,毕竟在他们的心中,王猛作为都督主簿,撑死天算是一个儒将,如今主将率众冲锋,显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也都奋力厮杀。

    这一支世家部曲的失败,自然也都落在其余世家们的眼中,他们的想法自然而然也开始发生变化。

    王猛如此轻松的吞掉了一部兵马,这岂不是说明他还很有余力能够对付更多的世家部曲?

    如此一来,大家继续进攻的话,说不定就直接掉入了王猛的陷阱之中。

    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去试探一下王猛到底是真的还有后手,还是骤然抓住了时机,给了他们当头棒喝而已。

    张平的令旗连连舞动,甚至都能够听到他的吼叫声,俨然是在催促着各个世家兵马向前进攻,然而这些心怀鬼胎的世家们,一个个都顿住了脚步,或是警惕的左顾右盼,想看看周围的人是不是想要进攻,或是干脆就直接约束兵马,和王师脱离接触。

    当然,还是有一些铁了心不打算向关中新政低头妥协的,所以不需要张平招呼,他们自会催动军队抓紧对王猛发起进攻。

    原本整齐的军阵,此时已经变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方阵,每个方阵行进的方向甚至都还有细微的差别。

    “轰隆!”一声霹雳,当空炸响。

    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天。

    这场已经积蓄了多半天的夏日大雨,看来很快就要到来。

    “轰隆!”雷声既起,便是连绵不断。

    电光闪烁,每一次电光划破苍穹,那阴沉沉的天仿佛就要再黑上几分、再低上几分,好像宣告着天神的怒火很快就要降临到这片充满着血腥和杀戮、勾心和斗角的沙场上。

    借着骤然明亮的电光,王猛看到了敌人军阵正在发生的变化。一道又一道缝隙,已经在大大小小的阵列之中出现。

    而随着朱序带人从张平军阵的后方杀入,那一辆辆开路的大车,所到之处,步卒根本没有阻挡的勇气。一名名骑兵,策马穿行在大车之间,肆意的砍杀那些被分割开来的步卒,这些火焰和车马,几乎形同一头猛虎,在尽情撕扯着猎物的血肉。

    后方的混乱,很快就影响到了前方的军阵,让这些小小的阵列再一次发生变化,这一次,真的开始有人向后退。

    这些世家部曲们,远没有要为张平拼尽全力的觉悟,当发现自己向前可能很难突破,腹背又受到袭击,甚至后路营寨都已经被付之一炬,他们哪里还有继续冲杀的勇气?

    王猛身边,传令兵连连挥动令旗,追随着王猛的令旗,王师将士或是向东、或是向北,又甚至还有向南的。

    原本虽然还算完整但是已经明显受到压力的防线,此时就像是绽放的烟花,骤然向四面八方散开,王师士卒或是百人,或是十人,各自最随着什长、校尉等,直接向张平军阵的纵深穿插凿进。

    穿插,他们从两个军阵之间的缝隙之中杀过去,然后和另外一边钻进来的袍泽共同发力。

    凿进,当发现前方有效忠于张平的士卒想要组织防守的时候,他们便重新汇聚,以长矛为锋,以刀剑为侧翼,组成一把巨大的“长矛”,直接戳穿敌人的防线,寻找一处突破而引动整个防线突破。

    王师士卒用自己的身体力行告知张平,想要突破一道防线,从各个方向同时用力是没有用的,必须要集中精锐,击其薄弱。

    当然,张平大概知道这个道理也没有办法落到实处,因为世家们不可能把手中的精锐部曲放心交给张平。

    迂回,一队队王师士卒在察觉到前方的防线可能更难突破,或者配合的部队还被堵在不远处却很难靠拢的时候,他们便放弃正面强攻,而是留下来一部分人挡住对手,另外一部分人直接兜开,击其侧翼。

    当然了,外侧游走的骑兵,也会及时杀过来予以配合,帮助他们挡住敌人的阻击。

    王师北上河东这段时间,王猛从来没有松懈对士卒的训练,尤其是对步骑协同的训练。

    他带着北上的王师步卒之中很多都是补充的新兵,论杀人心狠手辣可能比不过那些世家部曲,而论迎战骑兵可能又比不过鲜卑人,所以王猛索性训练士卒们的步骑协同能力。

    步卒做不到的,骑兵及时顶上,骑兵兼顾不到的,步卒无论是以弓弩远程增援还是刀剑近战,同样能够填补空隙。

    从各个方向杀上来的王师士卒,已经距离张平的将旗越来越近,他们嘴上大喊着:

    “王师所到,投降不杀!”

    至于手中的兵刃,却时刻未停。

    浑浑噩噩之中的世家部曲们,根本没有恋战之心。

第九百七十六章 我说过,很简单

    不少部曲,已经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身前身后,都是王师士卒的身影。

    这些王师将士往来穿插、呐喊呼叫,还不等世家部曲们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箭,以至于他们都忍不住扪心自问:

    这帮疯子就不怕打到自己人么?

    不过接下来,骑兵突进,步卒掩杀,几乎就是踩着箭矢的落脚点而来,世家部曲们刚刚举起来盾牌抵挡箭矢,还没有从箭矢强而有力的撞击力道之中回过神来,一支支长矛短刃就已经刁钻的刺入他们的胸口。

    临死之前,他们看着身边飞快而过的步骑,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家弓弩手会很靠谱。

    如果王猛能够听到这些人的心声,大概会笑着回答:

    那是因为王师将士们都对自家袍泽的技术水平有着绝对的信任,并且在此之前也都进行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训练。

    至于这些世家部曲,可能不久之前,他们还曾经因为世家之间的一些琐事而兵戎相见,如今在战场上配合作战也只是因为唇亡齿寒,不得不这么做,又怎么可能会信任不久之前还向自己拔刀的人?

    随着王师将士一声声吆喝,甚至还真的开始有人战战兢兢的丢下手中的兵刃。

    投降的世家部曲越来越多,逐渐,几个方阵中的旗帜都降了下来。

    显然世家们也开始倾向于保全自己麾下的兵马,而不是再为了张平拼命。

    不过现在王师将士也没有闲暇管他们,拼命向纵深进攻,逐渐实现对张平中军的合围。

    原本再一次平静下来的湖面上,泛起了涟漪。

    王猛的脸上感到了一丝丝凉意。

    他伸出手,手指上落了雨滴。

    身后脚步声匆匆,那几个原本站在点将台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看王师笑话的世家子弟,此时正诚惶诚恐、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王猛的方向走过来。

    雨越下越大,哗哗一片,天地霎时间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但是这些世家子弟都没有人顾得上擦拭脸上越来越多的雨水,他们一个个对着王猛拱手行礼,也包括之前那个对王师的胜利也只是期待稍微多一些的裴家子弟:

    “刺史挥师横扫敌寇,令我等大开眼界!”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向东张望。

    王猛轻笑一声,自然是知道这些人在张望自家的部曲,毕竟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家主都带队加入了张平的队伍,此刻大概还在战场上鏖战,所以大家也很想知道,自家部曲到底有没有投降。

    要是等会儿家中长辈和部曲被生擒活捉给押送过来,那就比较尴尬了,还得当场演绎一下什么叫“六亲不认”。

    不过雨已经越下越大,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至于王猛的轻笑,他们倒是听得清楚,同样也能够感受到王猛的不屑。

    心里有愧也有鬼,世家子弟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各自尴尬发笑。

    王猛瞥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

    “之前就说过,易如反掌。”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仿佛是对他无形之中装出来的比做出的做好注解,几名王师士卒押送着被五花大绑的几道身影走过来。

    “启禀刺史,生擒柳家家主!”

    “启禀刺史,生擒赵家家主!”

    ······

    汇报的声音此起彼伏,王猛看不清风雨中这些瑟瑟缩缩的家主们到底是什么神情,但也不在乎,他的目光接着落在最后面那个人身上。

    “跪下!”押送他过来的是戴逯,戴逯一脚踹在那人膝盖上,抹了把脸,对王猛拱手说道:

    “幸未辱命,这便是张平。”

    这一声,恍如炸雷,让雨幕里无数人都下意识的看过去。

    张平并没有低头,他昂着首,大笑说道:

    “没有栽在鲜卑人的手里,最后栽到了关中杜仲渊的手里,也好,也好!至少不是胡人杀我,这大好头颅,拿去,拿去!”

    王猛走到他的身边,微微躬身,低头看着他,好奇的问道:

    “就这么简单便认命了?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么?”

    张平哼了一声:

    “若是这些懦夫们都能够听从余的命令,令行禁止,不惜一切代价向尔中军进攻,那么何至于此?!现在和这些懦夫们跪在一起,余已感觉到耻辱,杀我,速速杀我!”

    王猛笑道:

    “坐断河东而北拒鲜卑,汝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何必一心求死?之后我们还是要对付鲜卑人的,也要仰仗于尔这些年的经验教训,何不携手共进?”

    说着,王猛指了指他:

    “松绑!”

    “这······”亲随们都有些犹豫,几名世家子弟更是下意识的想要上前阻拦。

    张平大概也看到了他们的身影,知道他们都是世家放在王师这边的筹码,自然也就清楚,自己麾下那些世家们,早就已经两面下注,因此大概只会对世家有更多的怨怒。

    一旦王猛任用张平,那张平怕是要变本加厉的报复河东世家。

    这些年,张平对河东世家做出的妥协和忍气吞声,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王猛淡淡的说道:

    “一心求死之人,何必害我?”

    张平也有些诧异,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猛的亲卫们给自己解开绳索。

    王猛则伸出手:

    “既然是条汉子,那么这么死了,你不觉得可惜,我还觉得可惜呢。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不如一起?”

    张平怔怔看着王猛,好像很是诧异,在怀疑王猛是不是骗人。

    王猛直直地看着他。

    张平自失的一笑:

    “我这一心求死之人,你好像也没必要骗我。”

    说着,他握住了王猛的手,王猛一用力,将他拽了起来,旋即环顾周围,笑着说道:

    “你是一心求死、无所牵挂,但是咱们周围这些人看上去却不是,所以大概他们想要活命,就需要付出什么了。”

    “刺史,此话何意?”

    “刺史,我等愿意投降,愿意为刺史鞍前马后!”

    世家家主们顿时着急的说道,这是就算不是要砍他们的脑袋,怕也是要让他们缺胳膊少腿的架势啊!

    王猛笑道:“也不用担心,就是得让你们家中拿出来些东西,来弥补你们的罪过,不多,就是些田地什么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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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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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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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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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