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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四十七章 今夜卿共我

    郗道茂绣眉微微一蹙:

    “浅显语句之中,却透露着浓浓的悲伤,不甚应景。但······这乱世飘零,本就如此,夫君说的也没错。”

    杜英挠了挠头:

    “怎么不应景?其实第三句就挺应景啊。”

    郗道茂怔了怔,原来你说“同罗帐”,是真的已经把思绪飞到那种事上去了······

    她轻轻打了杜英一下,愤愤说道:

    “好好的一首诗,被你这么一说,全毁了!”

    “那应该怎么办?”杜英故作茫然。

    郗道茂想了想,狡黠笑道:

    “那夫君是不是还有一首诗,只是送给妾身的?”

    杜英顿时露出犹豫神色。

    郗道茂露出俏皮神色,向前凑了一下,贴着杜英的耳朵说道:

    “妾身本来还打算晚上······好好伺候夫君呢,没想到夫君竟然这么让人失望······”

    杜英的左手忍不住揉了揉腰,这几天和阿元还有疏雨玩的有点儿疯,但他的右手还是轻轻抚上郗道茂的脸颊,目光相对,柔声说道: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郗道茂本来就是和杜英笑闹一下,本来也没有指望着杜英能够再做一首诗出来,一下子做出来两首诗,这简直是曹子建翻倍。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还真的出口成章。

    不仅如此,他眼睛中的那浓浓情意,就像是手中捧着的,真的是嫦娥仙子从月宫之上洒下来的点点桂花、人间珍宝一般。

    “这不是耍无赖么······”郗道茂嘟了嘟嘴,虽然嘴硬,但是她的心好像都融化在杜英的目光中。

    能文能武,佳作信手,而且还对自己体贴备至。

    应该说,夫君才是天仙送给自己的礼物吧?

    不过这种肉麻的话,郗道茂自然是说不出来的,但不知不觉的,眼角有一滴泪水,晶莹闪光,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下一刻,杜英已经堵住了她的唇。

    郗道茂就已经知道,不需要自己说,夫君都明白。

    脸颊相贴,杜英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月色下,两道身形相拥。

    ——————————-

    “刚刚站在院子里,那么多人,妾身真的没脸见人了!”

    半边帘幕掀开,半边落下。

    郗道茂缩在落下的帘幕后面,将滑落到胳膊上的系带拉起来,低着头说道。

    杜英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指。

    指尖上还悬挂着晶莹丝线。

    郗道茂瞪了他一眼,穿戴好衣衫,在床榻上膝行两步,不由分说就拿起手帕将杜英的手指擦干净。

    杜英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过来。

    不过郗道茂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从杜英身后贴上来,抱住了他的脖颈,秀发随之顺着杜英的脸颊垂落,丝丝缕缕,挠动着他的心弦。

    “茂儿比以前更会勾人了。”杜英含笑把玩着郗道茂的一缕秀发。

    “妾身论才华,比不上谢姊姊,论武艺,比不上疏雨妹妹,论体贴亲近,又比不上归雁妹妹,自然得学会勾住夫君,否则夫君哪里还记得住人家?”郗道茂凑到杜英的耳边,低声说道。

    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的,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担忧?

    杜英怔了怔,这丫头今天是吃错药了?

    不过他的余光扫到郗道茂脸颊上的红晕,并没有因为释放之后就消散,而且星眸半闭,话声呢喃之间,都能闻到淡淡的酒气,顿时明白过来。

    酒量,对于郗道茂来说,大概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不过她今天见到杜英,本来就高兴,加上梁夫人劝了两杯,更是不好推让,自然就直接喝的半醉。

    当然不是完全醉了,否则这个时候应该抱着什么东西在吐酒才是。

    杜英握住她的手,感受着玲珑小巧。

    或许她也是因为有话想说,所以估计多喝了一点给自己壮胆吧。

    “夫君,真的这样么?”郗道茂见杜英不会打,顿时也露出惊慌的神色。

    却不料杜英直接将她压倒,注视着郗道茂的眼眸,轻声说道: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所以没必要刻意逢迎,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她们能做的事你也能做,而她们也有做不到或者做不好的,是茂儿所长。”

    郗道茂沉默良久之后,柔柔应了一声:

    “妾身相信夫君。”

    一边说着,她一边主动吻了杜英一下,眨了眨眼:

    “夫君累不累,妾身还能伺候夫君······”

    然而她话音未落,杜英就已经起身,还顺便把郗道茂给拽了起来:

    “若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且来,余到正好和你说一说,都有什么是适合你做的。”

    郗道茂狐疑的看着杜英:

    “夫君是不是累了?”

    杜英敲了下她的脑袋:

    “若是累的了的话,哪里还有闲心和你说这些?”

    郗道茂捂着头,委委屈屈的应诺。

    杜英起身,令人去准备醒酒汤,自己则去给她准备擦脸用的巾布。

    看着杜英的背影,重新抬起头的郗道茂,不由得一笑,轻轻唱道:

    “明月夜,卿共我,同一室,烧红烛······”

    “这是什么歌?”杜英回头。

    被发现了的郗道茂,赶忙收住声音,做贼心虚一般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

    “是妾身自己作的歌?”

    “你还会作歌?”

    “如何不会?夫君会作诗,妾身难道就不能作歌么?”郗道茂奇怪的说道。

    难道天才都觉得只有自己是天才?

    杜英则有些惭愧,我不是会作诗,是会抄诗。

    所以还是你和阿元这些动辄出口成章的人厉害。

    “所以说,让茂儿来负责戏台茶楼之中的种种文艺,还是很合适的。”杜英笑道,“这一路上可又有写出来什么新的故事么?”

    郗道茂摇了摇头:

    “虽然也自己想到了一些故事,可是相比夫君讲出来的那些,都还差远了,所以妾身还是在‘润色’夫君说的那些故事。”

    她把“润色”两个字念得很重,这让杜英嘿嘿一笑,不好多说。

    那自然是要去掉一些自己为了烘托深夜之中、相拥之间的喃喃细语之气氛而增加上去的情节。

    “这些故事写好了,就可以尽快编成剧本,排练演出了,到时候关中恐怕都会知道,茂儿也是一个才女。”

    郗道茂好奇的看向杜英:

    “夫君才是故事的原作,妾身顶多是记录和修改的那个,因此怎么能不留下夫君的名字呢?”

    杜英潇洒的一甩头:

    “那是因为余的风头本来就已经很盛了,不需要那么多名声,若余在各行各业都精通的话,那会引起很多人嫉妒的。”

第九百四十八章 行路谁与汝?

    清晨。

    长安都督府。

    郗道茂迷迷糊糊的伸手摸了摸,却发现枕边空无一物。

    她豁然睁开眼睛,发现枕头上还有浅浅凹痕、余温没有散尽。

    郗道茂赶忙起身,接着就听到了杜英的声音在屏风处响起:

    “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吧,不用着急。昨天属实是辛苦了。”

    白嫩的小脚丫趿上鞋子,郗道茂披上衣衫,看着已经换好衣服的杜英,打了一个哈欠。

    辛苦当然是真的辛苦了,但是辛苦的原因,并不是和她设想之中的那般。

    杜英还真的拉着她将自己对关中未来娱乐、文化发展建设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通,以至于郗道茂都有些震惊。

    我衣服都已经不整齐了,你就给我说这个?

    不过很快,她就从震惊变成了震撼,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杜英竟然会从几个小小的剧本延伸出来这么一番广阔的天地。

    无论是戏剧的推广,还是茶楼以及杜英所说的瓦舍的建设,在这个时代显然都是创新性的,关键是,现在的郗道茂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了,凉州之行,她也曾走入民间,知百姓之疾苦。

    虽不能说亲身体会、感同身受,但也知道现在关中百姓之所求。

    随着关中新政的稳步推进,关中百姓终于不再需要担心自己的温饱问题,但温饱终归只是最基础的问题,解决了温饱,大家就会有新的想法和追求。

    按照杜英的说法,物质得到满足之后就会追寻精神的满足。

    只不过郗道茂不是很清楚物质和精神这两个概念自己理解是不是正确。

    显然,茶楼和瓦舍的建立,就是起到这个目的。

    百姓们无处释放的钱财和力量,都可以在这里得到释放。当然,郗道茂知道,在杜英的总体规划中还少不了青楼勾栏,不过这些烟花之地显然不适合让郗道茂来管理,因此杜英并没有提及此事。

    这些可以在茶余饭后让百姓们笑谈和休闲的地方,能够消耗百姓剩余的精力,以维持社会的稳定不说,而且这些都设立在市集之中,自然也能够让百姓们多多前往市集。

    杜英是这样给郗道茂举例子的:

    “家中爷们儿去茶楼听说书的,难免会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没有能陪伴夫人孩子,所以路过商铺的时候,是不是得给夫人买点儿首饰、孩子买点儿果脯之类的回去?

    而且之前就算是不想买,到了,看到了商家打出的宣传和广告,哦对,广告是什么,茂儿可能不太清楚······”

    “妾身知道的,报纸上现在就有广告,有招聘人的,也有打折售卖商品的。”

    郗道茂清楚的记得,杜英当时迟疑了一会儿,还嘟囔了一句什么。

    他不是报纸的规划和倡导者么,为什么会感到震惊?

    郗道茂不知道的是,杜英现在还是打算把报纸当做官府的喉舌,广告的出现会不会导致报纸的商业化过于浓重,进而导致可信性降低,杜英还是有所怀疑的。

    结果没有料到,自己虽然没有推进此事,但是世事总是能自己向着未曾料及的方向发展。

    总觉得自己好像把整个时代的什么邪恶属性给激活了一样。

    杜英噎了一下,接着说道:

    “所以,这不就在看戏的路上,带动了周围的商铺也一样能够售卖货物么?

    再举个栗子,张三本来不打算在大热天里去买家中所缺物品,但是联想到自己好像可以顺路去听个戏,那岂不是就变得想要出门了?”

    郗道茂记得自己当时打量着杜英,心中只想说,为什么感觉夫君好像就真的见过这一幕幕似的,说的亲切而熟悉。

    可是长安的集市,还有茶楼瓦舍之类,在此之前,都是从未有过的事物,夫君又是怎么做到,把脑海之中的想象,说的就像是现实已经存在的东西一般?

    不过这也只是郗道茂的小小疑惑而已,而对于自己这个天才且没有半点儿天才应有模样的夫君,郗道茂有的疑惑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点儿。

    “茂儿?”杜英唤她。

    将她从对昨夜种种的思索中提了出来。

    “昨天夫君给妾身布置了那么多任务,要是妾身只顾着睡觉歇息的话,岂不是要让夫君失望了?”郗道茂笑道。

    “这不仅仅是交给你这些事去做,而且也是让你去开辟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并且还得引来更多的来者。”杜英缓缓说道,“前路谁与汝,尚且不好说。”

    说着,他有些纠结,还是提醒道:

    “若是觉得不好走,就可以不用走。”

    “夫君宽心,妾身一定会尽己所能,更何况就算是妾身走不动了,夫君也不会见死不救,不是么?”

    郗道茂郑重说道,正如她昨天晚上酒后吐真言所说,大家看上去都有长处,若是她不能给杜英分忧,只是安心当一只金丝雀的话,那情何以堪?

    “夫君什么时候启程?”

    今天杜英就要东行了,也才会半夜都争取时间拉着她“婆婆妈妈”叮嘱那么多。

    重逢不过一夜,就又要分开,郗道茂自然也颇为不舍。

    “中午吧。”杜英缓缓说道,“上午余还需要把一些具体的事向留守都督府的几个人交代一下,茂儿也一起过来,到时候你那边行事也少不了都督府的配合,另外余也让阿元把她的下属们给你介绍一下,你只要负责指挥,具体的事宜交给她们去办就好。”

    郗道茂应了一声:

    “夫君宽心便是,就算是妾身指挥不动,至少她们也会卖给娘几分薄面。”

    “那就得辛苦茂儿了。”

    郗道茂幽幽的看着他:

    “总觉得这像是你和谢姊姊私奔了,留下了我们一大家子人。”

    杜英:······

    原来那个瑟瑟缩缩、扶风弱柳的茂儿,去哪里了?

    ——————————-

    “夫君这么一走,茂儿,娘亲她们,怕是都心中空落落的。”谢道韫伸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犹然能够看到一些黑点。

    正是来送行的官吏们,当然也包括梁夫人和郗道茂。

    人已远,车过灞桥,波光粼粼,垂柳已是一片深绿。

    队伍不长,向东而行,归来之日,不知是不是把灞桥又已换了季节、换了风景,甚至换了送行的人?

    车厢之中,杜英斜靠着车壁,连连打哈欠,手上的公文显然也有点儿看不下去。

第九百四十九章 王猛的公文

    谢道韫见自己说的话迟迟没有回应,有些奇怪的看过去,却发现杜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将他手中的公文轻轻拿过来,摊开放在一边。

    杜英来不及批阅的公文,谢道韫总是要代劳的,这点儿夫妻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

    不过在此之前,谢道韫先给杜英盖上了一层薄毯,低声嗔怪:

    “真是不知节制,把自己弄得这么累,说你也不听。”

    杜英好似在梦中梦到了什么,又可能是因为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谢道韫说的话,所以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呼噜跟着就起来了。

    谢道韫只好轻手轻脚的先翻阅起公文,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也有点儿头疼,忍不住轻轻揉着太阳穴,按捺住自己的困意,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疏雨的声音:

    “公子,河东急报!”

    谢道韫霍然掀开车帘:

    “拿过来吧,夫君已经睡下了,小点声。”

    疏雨撅了撅嘴,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累,娘子你不知道么?

    就不应该心疼他。

    谢道韫瞪了疏雨一眼,疏雨也只好乖乖的钻进车里,拉了一下头上戴的斗笠,靠在车壁上,也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真睡。

    谢道韫无奈,家里的几个小姑娘当真都快被夫君给宠坏了,都没大没小的。

    打开公文看了一眼,谢道韫秀眉微蹙。

    “怎么回事?”杜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凑在谢道韫身侧往这边看。

    他骤然发声,吓了谢道韫一跳,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正落入杜英的臂弯之中。

    软玉满怀,杜英先在谢道韫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接着便伸手揉起她的肩膀。

    “是师兄送过来的。”谢道韫很是享受杜英的伺候,之前的不满也都挥散一空,“师兄自蒲坂渡河,如今已率军进入河东郡。”

    “还颇为顺利?”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谢道韫跳过王猛介绍基本情况的几段文字,在公文上指了指,“师兄从蒲坂一路向东北进发,经解县入河东郡治安邑,沿途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这说明关中新政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多多少少百姓们都有所听说。”杜英笑道。

    “这大概也要归功于夫君积极派遣商队和各处贸易,商队所到之处,自然也会帮着一起宣传关中之政。”看着自我感觉良好的杜英,谢道韫细声说道,“但夫君接着往下看,这只是百姓们如此罢了,而本地的世家大概对王师的到来并不是很高兴。”

    “情理之中。”杜英无奈,“他们要是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那才有鬼了。”

    王猛在公文中描述,本地的世家如今也基本龟缩在坞堡之中,并且控制周边多个村寨以及其中的百姓。

    由于河东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经历战乱了,所以很明显这里的坞堡世家的发展要比关中的好很多,当时杜英所见的长安城南,不过是一盘散沙,坞堡之内自成一体,也不管外面村寨的死活。

    而俨然,河东的世家已经构筑起了自己体系,培养只效忠于家族的奴仆和佃户,并且开始扩张地盘,而不是把目光局限在自家坞堡之内。

    张平只是一介反复无常的叛将,算不得什么手腕通天、谋略在胸的枭雄人物,却能够坐在晋阳而让周围的势力难以进入半步,主要原因就在于其向河东世家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和妥协,世家们在本地实际上等于自给自足、自治管理,只是在名义上效忠于张平罢了。

    甚至张平都从他们那里获得不了多少赋税,要是对外征战,那也得看世家们的脸色行事。这也是为什么,张平明知道鲜卑人和之前的氐人正从西北、东南两个方向同步蚕食自己的地盘,却也无力反击。

    这些外敌还没有涌到各地世家的门口,他们自然也不愿意为了张平打生打死。

    当然,正是因为这些世家各自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也是不知道有没有毒的地头蛇,因此鲜卑和氐人自始至终都在河东外围活动,并未敢深入过。

    如今王师到来,这些本地世家们对于关中的了解其实也不是很多,多半都是道听途说,而这其中又夹杂着不同的说法论调。

    有传闻关中杜都督麾下是仁义之师,军法严明,所到之处不扰民、不生事,只挑胡人欺负。

    也有传闻,杜都督在关中将世家赶尽杀绝,再把世家的田地分发给百姓,百姓得了田地,拥戴杜都督,因此关中才会恢复和发展的这么快。

    传闻纷乱,也不见的就是有心人在其中推动——当然,说关中好话的,很多都是都督府暗中派遣或者资助的,毕竟这乱世之中,谁会无缘无故的说别人的好?

    人们更多的都是抱怨,怨恨为什么自己的生活会这么糟,而别人的生活看上去好像还好一点儿?

    这些纷纷杂杂的话,落到世家们的心底,自然就觉得关中兵马杀到,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

    因此他们不会对关中王师有多少好感,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世家都秉持这种想法。”谢道韫宽慰道,看向最下面,“闻喜裴氏派人联络王师,愿为王师前驱。”

    杜英怔了怔,旋即伸手摊开铺在桌子上的简易地图。

    按照王猛的报告,张平得知王师一路北上,自然也不会认为王师只是渡过大河看风景。

    并州地势,山河表里,进去了出不来,因此但凡是想要进入并州的势力,必然都是奔着晋阳去的,没必要在汾水河谷一带磨蹭不前。

    所以张平也率军南下,过介休,沿着汾水层层布防并且向本地世家宣扬杜英在关中的种种恶行不说,而且还亲率部众赶往浍水沿岸的绛邑(今侯马东)布防,前锋斥候已经抵达涑水上游的董池陂。

    杜英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董池陂的位置上。

    谢道韫温声说道:

    “董池陂为涑水上游之湖,长宽不过三四里,又名董泽,传闻为古豢龙氏所居,此泽虽不大,但正位于涑水和浍水之间,为勾连闻喜和绛邑,进而连通河东和汾水的要冲之处。

    张平前锋抵达董池陂,显然是想要据险而守,阻遏我军进入汾水谷地。”

第九百五十章 世家才女

    杜英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谢道韫。

    这你也知道?

    董池陂的确算不得什么大湖,因此在舆图上甚至都没有标注出来,杜英也只是大略的看一个方位而已。

    谢道韫眨了眨眼,露出俏皮的笑:

    “《左传》有云,‘董泽之蒲,可胜既乎’,而后来有一人注,‘河东闻喜县东北有董池陂’。夫君可知道是谁备注的么?”

    杜英张了张嘴:

    “我猜是董仲舒······吧。”

    《左传》这种儒家经典,当然也是儒家大佬来注释,很不巧,别的儒家大佬杜英也不熟,以前就算是看过他们的著作,此时也想不到。

    谢道韫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是令祖上,杜武库。”

    杜英:······

    丢人了,杜预注释的《左传》,他还真没看过。

    虽然好像少陵坞堡的书架上真有这么一本书。

    更何况就算是看了,也不见得能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时候,杜英才恍然意识到,自家娘子被世人称为“才女”,可不只是其会吟诗作赋或者才思敏捷,显得与众不同,个中还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而是真的腹有诗书。

    这些积攒的诗书和知识,才是谢道韫能够出口成章、能够信心满满的接下来杜英交给她的任务的底气所在。

    杜英这个文抄公,其实就是个开挂的,人家这才是靠自己扎实的学识扬名立万。

    世家的底蕴,或者说一个真正好好读书的世家子弟的底蕴,稍微泄露出来一点儿,就足够让杜英感到震惊。

    他只能庆幸,自家夫人一向比较含蓄而谦虚。

    “夫君日理万机,有些事忘了也正常。”谢道韫赶忙宽慰道。

    杜英笑了笑:

    “余自比不上夫人学富五车,这是夫人所长余所短,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若我什么都会的话,那早就名扬天下了。”

    谢道韫伸手指了指杜英手中的公文:

    “王师一旦拿下河东,那么关中东出天下之势,已经人尽皆知,夫君恐怕就是真正名扬天下了。”

    “那也要看河东之战能不能成了。”杜英一摊手,“就目前来看,河东局势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好啊。”

    谢道韫看向闻喜所在的位置:

    “师兄不是提到,闻喜裴氏愿意和王师联手么?正好闻喜位于董池陂和安邑之间,既扼守要冲,且本地人也应当颇为熟悉周围的地形地势,可为我用。”

    “那是因为他们想要从中获取更多。”杜英叹息,喃喃说道,“闻喜裴氏啊······天下无二裴、两千年来第一家,岂是那么好打发的?只要缠上来了,就少不得要被他们抱着敲骨吸髓。”

    谢道韫没有听懂:

    “裴氏的确是中朝望族,裴司空、裴刺史和裴玉人等都为一时重臣名士,后者还曾和令祖同修晋律。但是裴家虽有一时一代之盛,却在永嘉乱后没落。

    如今裴家在江左并无名声,在关中等地也鲜少听闻,这‘天下无二裴’,说的也不错,毕竟裴也不是什么大姓,尤其是相比于王、谢等来说。

    但要说其实‘两千年来第一家’,那就未免夸大其词了,不说琅琊王氏,便是弘农杨氏,恐怕也能胜过一些。”

    裴司空便是地图绘制名家裴秀,裴刺史则是官拜冀州刺史的裴徽。

    而裴玉人则是临海侯、侍中裴楷,都是引领一时风骚的人物,尤其是“玉人”之名,在当时可是等同于“天下第一美男子”和“天下第一才子”的称号。

    杜英看着谢道韫一脸的不服气,有些无奈。

    这的确是自己说漏嘴了,毕竟裴氏真正强大,要到隋唐时代,之前也不过是强盛了一两代人而已。如今相比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等,都颇缺名气。

    不过说来也是好笑,谢道韫所举的这个弘农杨氏的例子,不偏不倚,还真的压住了裴家一头。

    谁让人家弘农杨氏后来出帝王了呢,哪怕杨坚可能是牵强附会,至少史书上还是这么认为的,弘农杨氏也对帝家身份欣然接受。相比之下,裴氏还真的只是臣子。

    “大概是我高估了裴氏吧。”杜英缓缓说道。

    现在的裴氏的确还不是历史上那个豪门,裴氏中人虽然可能有不错的眼光,认为此时站出来支持杜英,可能会以最小的投入换来最大的收获,但大概还没有料想到,有朝一日,天下风云会在裴家人的手中翻覆。

    “所以夫君可以试一试,裴氏是否真心为我所用。”谢道韫建议道。

    她虽然不知道杜英对于裴氏有些过分的担忧和提防是怎么来的,但是她一向相信夫君的判断和预感。

    “让师兄择机行事吧。”杜英摇了摇头,“余远在数百里外,不知裴家具体是何姿态,又能拿出怎样的诚意,同样不知瞬息万变之中,董池陂的战局又会走向何方,若限制师兄的话,恐怕会延误战机,甚至酿就大错。”

    谢道韫打量着杜英,轻笑道:

    “你们师兄弟两个还真是有趣,一个有什么进展便禀报,另一个则一直在放权任其施为,不觉得奇怪么?”

    杜英想了想,回答:

    “那是因为师兄统率关中近半数兵马在外,而且还是关乎关中未来的重要战事,今日河东之战,几乎等同于昔日秦赵之间长平之战。

    因此师兄事无巨细,都想要告知于我,是为了让我宽心,也是向众人表示自己并无大权独揽、另立都督府之意。

    而前线军民大权,余早就已经交给了师兄,对此不置一词,也是要让师兄明白,余一直相信他,哪怕是他把天捅了一个窟窿下来,余也会在后面给他兜着。

    我们不过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在传递信任罢了,有什么奇怪的?难道将在外,就必须要和后方相互猜疑、相互掣肘么?”

    谢道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杜英。

    你们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怎么了?”

    “是时候给师兄介绍一门婚事了。”谢道韫回答。

    不然可能我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谢道韫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好像能气压整个杜家后院,但威胁却来自那个邋遢的准中年大叔。

    “这句话你说了很多次了,也没见到有着落。”杜英吐槽。

    师父已经完全放弃了“师兄能自己找到夫人”这种想法,因此现在压力完全落在杜英的肩膀上。

    谢道韫嘟囔道:

    “那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么?”

第九百五十一章 睡觉送枕头

    王猛的年纪不大不小,身份在关中却高的可怕。

    有适龄女子的,人家不敢高攀,而和他勉强门当户对的很多都督府高官,有的自己还是单身,而且家中也没多少人丁了,上哪儿找姊妹或者闺女去和王猛联姻?

    杜英揉了揉眉心:

    “也罢,再等等吧······”

    谢道韫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

    “上一次师父也说过此事了,恐怕拖不到年底。”

    “这不是人还在河东么?难不成让他抢一个来?”杜英又好气又好笑,“等等,闻喜裴氏,可有适龄女子?”

    “这就不知道了。”谢道韫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搞人口普查的,更不是当媒婆月老的。

    不过谢道韫还是忍不住先给杜英泼了一盆冷水:

    “就算是裴家真的有适龄适婚的女子,而且裴家也愿意和都督府建起来这种姻亲关系,恐怕也不会选择师兄。

    除此之外,师兄大概也不是很愿意和裴家联姻,裴家的人脉声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臂助,却也是掣肘。”

    杜英顿时明白谢道韫的意思,裴家想要攀亲,自然就是往最高处攀,杜英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杜英已经和陈郡谢氏以及郗家联姻,后两者分别代表着江左留守派和北伐派,哪怕北伐派如今已经式微,但郗鉴余威犹在,祖逖背影未远,朝野之中还是有很多有志之士的。

    杜英团结了这两个派系之中的代表家族,裴家若是再想横插一脚的话,族中女子也只能做妾,在话语权上会低于南方这两个派系,这显然是裴家并不想见到的。

    甚至现在的关中不少世家也都秉承着类似的想法。

    自家身份比不上谢家和郗家,和人家竞争不过,但要是做妾的话既没有这个必要,都督也不见得会同意。

    毕竟谢才女这等女强人,还是会让很多人好生掂量一下,自家女儿送过去是不是也会被压得死死的。

    而且如今稍微有点儿权势的关中世家,基本都是当初追随杜英起兵的旧部,他们之间也不必要非得和杜英结下姻亲,天然就是杜英最信赖的嫡系元从。

    至于对裴家来说,与其和杜英联姻,还不如先等一等,等河东稳定太平了,裴家子弟也崭露头角了,然后和杜英的下一代联姻。

    这还能保证两家的关系维持到下一代甚至下下代人。

    而王猛,虽然是杜英的师兄、执掌都督府的大权,但是他终究不是杜家人,到头来也只是一个辅弼,在联姻价值上自然比不过杜家子弟。

    谢道韫很清楚世家们都是怎样取舍这些事的,所以她说的颇为肯定。

    至于王猛的态度,那就更好理解了。

    裴家是地头蛇,王猛一旦和裴家联姻,就等于成了河东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王猛既然不想引起杜英的任何怀疑和猜忌,自然就不可能和裴家联姻。

    更何况裴家仍然奉行着对其最有利的九品中正制度和世家制度,王猛若和裴家联姻,恐怕将会更难推动关中新政在河东的实施,并且会被很多河东世家、百姓认为,王师会不会和裴家沆瀣一气,名为新政,实际上只是掠夺他们的资产和权力。

    河东比关中稳定的时间略微久一些,百姓和世家多少都有些财富,不和杜英在关中那般,大家都是一穷二白,自不觉得杜英会掠夺他们什么东西。

    因此在河东推动关中新政,无论是动作太快还是太慢,都有可能引起不满和变乱,裴家的存在,的确有可能成为掣肘。

    这大概也是王猛在公文之中同样认为和裴家的合作有待斟酌的原因。

    杜英沉吟道:

    “余方才随口一说,的确有考虑不周之处,夫人所言在理。”

    “顺其自然吧。”谢道韫微笑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师兄就遇到心仪的姑娘了呢?”

    “那个木头,大概很难知道什么叫动心。”杜英叹气,“罢了,先不管这个,刚刚这么一想,裴家······可借其力、用其财,以促进河东的贸易恢复,立为标杆。

    但是是不是要直接任用裴家的人为军中以及地方要员,还得好生考虑一下。”

    “裴家恐怕也不会很愿意只为夫君拓展工商业。”谢道韫提醒道。

    对于世家来说,这都是碰的都不想碰的卑贱行业。

    “让人尽快搜集一些裴家近来消息吧。”杜英无奈。

    谢道韫自江左而来,当然也不知道裴家近些年到底是真的没落了,所以孤注一掷要支持都督府,还是一直在暗中窥探,等待着一飞冲天的时间。

    他们两个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假设终归都是揣测。

    “报!”外面突然想起亲卫的声音,“有谢小将军特意命人押送的俘虏,已到车队前方。”

    “什么?”杜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没反应过来。

    那亲卫挠了挠头:

    “说是姓权,属下也不清楚,阵仗还不小······”

    谢道韫也正蹙着眉在想,阿羯这是搞什么名堂,但听到这句话,骤然醒悟过来,笑吟吟说道:

    “夫君真不愧是气运所加,这想睡觉了老天都送枕头过来。”

    杜英也意识到,这是自己让谢玄留意的权翼,被送过来了。

    权翼曾随姚家转战河东,对河东必然十分了解。

    这不是枕头是什么?

    他着急便要下车,不过临走之前还不忘捏了捏谢道韫的脸,调笑道:

    “我想睡觉了,倒是比较期望老天爷把你送过来。”

    谢道韫哼了哼,推了他一把:

    “快去吧。”

    杜英则敲了敲靠在车壁上睡的正香的疏雨:

    “雨儿,起来了。”

    疏雨惊醒过来,茫然四顾。

    谢道韫看着迷迷糊糊的疏雨,无奈的抓起来她的佩刀和腰间用来记录的小本子、炭笔:

    “罢了,让这丫头再睡一会儿吧,妾身陪夫君去看看。”

    说着,她扎高秀发,带上斗笠。

    杜英已下车,当即伸出手。

    谢道韫本来想直接跳下来,看他殷切的神情,也就顺从的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下车的动作仍旧敏捷。

    “我家夫人能文能武,真乃当世之妇好也。”

    “妇好是谁?”谢道韫好奇。

    杜英这才想起来,妇好的历史痕迹,现在都还在殷墟下面埋着:

    “这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子,以后有机会跟你讲一讲。”

    “那不要忘了。”

    “不会的。”杜英信誓旦旦。

第九百五十二章 权翼的顺从

    谢道韫就像是没听到一样,默默地先在纸上记了下来。

    杜英:???

    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杜英的神情,谢道韫笑眯眯的说道:

    “以防万一!”

    杜英嘿了一声,却也懒得和自家夫人计较。

    难得出来度个蜜月,要是晚上睡书房可就不妙了。

    一名王师骑兵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

    “属下郗寸,奉命押送要犯权翼前来。”

    “尔是郗家的人?”杜英有些诧异,毕竟这个姓可不常见。

    郗寸颔首:

    “属下原本是郗家家仆,随我家少家主一并入军中,后因作战骁勇,已免除奴籍,幸得谢少将军和少主不弃,已为军中小校。”

    杜英笑道:

    “看来郗恢这小子还真的跟着阿羯历练出来了。听说你们在外号称小舅子军,等会儿有空和余的亲卫较量一下,余倒要看看,是谢阿羯和郗恢这两个家伙胡吹,还是真的有本事。”

    郗寸的眼中顿时露出激动神色:

    “遵命!”

    “先说说,谢玄身在何处了?”

    “少将军率众驻扎叶县,并伺机骚扰南阳粮道,已得武关周将军支持,一切顺遂。”

    杜英颔首,谢玄想要切断南阳粮草补给的决策,自己也是点头同意的,否则周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配合行事。

    “只是在做这件事么?”杜英好奇,这倒是和谢玄一向喜欢搞事情的性子不太符合?

    郗寸想了想,向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

    “少将军其实还在派人摸索经南阳南下,再折而向西,横穿整个大别山进入淮西的道路,这样我军就能以轻兵直插大江下游,不再需要强渡淮水。”

    杜英顿时笑着对谢道韫说道:

    “我就说嘛,这才是阿羯一向的作风。”

    “屡屡行险,总有马失前蹄之时。”谢道韫却并不完全赞同,“若欲取天下,仍旧需要携声势浪潮、以正兵成泰山压顶之势,顺理成章,天下因此才能归心,史书上因此才能说得位之正。”

    杜英摇头道:

    “对付不同的人当用不同的招数,若能横穿大别山,那么就可以给大司马一个惊喜,余还是对阿羯寄以厚望的。

    而且就算是失败了也无妨,大概或许真的能够让他意识到夫人所说的这些,走正兵之路,或总结经验,正奇结合,为兵法大家。”

    “但这仍旧关乎一路之成败生死。”

    “既是练兵也是练将,有所折损挫败,情理之中。”杜英摆了摆手,看向周围的将士们,“余麾下的将士,要敢于尝试,若一直因陈守旧,那早晚还要被又一引领潮流之人所破。”

    将士们都听明白了,若有所思。

    这也得益于杜英现在推进整个军中的思想教育,主簿们时常给将士们开课堂,还给文化落后的士卒们开小灶,这让大家学习和思考的热情都颇为高涨。

    不再是之前听不懂、不愿听、讲啥道理、爱谁谁的大老粗了。

    “许昌一路,尚且顺利?”杜英接着问道。

    “谢司马已率军沿汝、颖而下,沿途搜集木材、打造船只,行军并不算快。”郗寸解释道,“而对外,司马宣称是为了搜剿追杀逃窜的羌人。”

    “姚苌还真是咱们的好朋友啊。”杜英忍不住笑道,正好给了王师进军的借口。

    至于打造船只,杜英相信谢奕的判断,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至少现在还没有谢尚危在旦夕的消息传来,大概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接着,杜英便看到了两层亲卫之外,那个昂首走过来的中年人。

    他只是被绑了手腕,因此还能昂首阔步,但也足以说明他这一路上还是非常配合的,不然押送的王师将士不敢如此懈怠。

    “权翼,本都督候尔久矣。”杜英负手而立,看着他,微笑道。

    权翼大概也没有想到,三州都督,看上去竟然如此年轻。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跪倒在地,目视前方,诚恳说道:

    “罪人权翼,助纣为虐半生,如今为阶下囚,无论杀剐,都听都督处置!”

    “先生大才,余又如何舍得让如此人才受埋没呢?”杜英也不摆架子了,赶忙上前搀扶权翼。

    亲卫们想要阻拦,但杜英径直一挥手:

    “让开!先生既有悔过之意,大丈夫知错能改,就还是大丈夫,所以余为何不能搀扶先生邪?”

    杜英又一次喊出来“先生”,已经表达了对权翼极大地尊重。

    权翼自然更是受用,一边顺着杜英的力道起来,一边叹息说道:

    “实不相瞒,罪人曾有带着羌人实现从无到有、开一国之愿,然而如今已发现,羌人部族之中,掌握实权者仍然还是豪酋,羌人士卒百姓,对建立一国既无想法,也无兴趣,因此流离辗转,难成大事。

    罪人也有革新之念,奈何身为汉人,终究不为羌人所容所信,姚家之信,非羌人之信尔。

    此次一路行来,罪人和周围士卒们多有交谈,得知关中之日新月异,方才知晓,罪人之宏愿,其实已在都督手中落实、成真。

    因而本有必死之心,现愿恳请都督饶得一命,让罪人还能亲眼见证关中之崛起,并为这伟业增砖添瓦。”

    杜英愣了愣,这态度,也太好了吧?

    自己还以为这家伙会铁骨铮铮、宁死不降呢,因此准备了诸多说辞,此时反倒是派不上用场了。

    他有些奇怪的看向旁边的郗寸。

    郗寸点了点头,表示正如权翼所说。

    杜英恍然,正是因为自己一直注重推动军中士卒的思想,让士卒们意识到自己正在为保卫怎样一个繁荣且有光明前景的关中而战,才会让这些哪怕转战南北、衣衫褴褛的将士们,仍然保持着乐观和积极向上的心态。

    而很明显,这样的心态在他们的日常交流之中流露出来,以一种属于普通士卒,或者说大头兵的简单、直接,乃至于有些粗鄙的方式表达出来,却也最具备真情实感。

    随着他们一路西来,权翼耳濡目染,想法也会有所改变,情理之中。

    对此,杜英还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便宜大舅哥郗恢的宣传教化本事还不错。

    说明主簿教育制度,只要选择的人合适,那么的确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道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一旁刷刷刷的记录。

第九百五十三章 马车之辩

    权翼也注意到了跟在杜英身侧的这个女子,心中暗叹一声:

    女子都能为官吏,关中,大概真的和所有人想象之中的都不同。

    这也让他平添几分期待。

    杜英则打趣道:

    “刚刚汝还说任杀任剐,现在怎么就成了饶你一命了?”

    权翼果断说道:

    “初次见面,罪人总不能太过卑躬屈膝,也免得自己大喊着饶命,然后被都督一刀咔嚓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周围众人忍不住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这家伙倒是诚实。

    杜英则侧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余这里倒是正好有要事想要和权兄商议,移步中军如何?”

    权翼无奈的说道:

    “若是都督如此称呼罪人,那罪人有何颜面谈及己见?恐怕在场的诸位将领也都会心有不满。”

    说着,权翼环顾一圈:

    “诸位,你们说,我要是一下子位列诸位之上,那你们服气不服气?”

    将领们面面相觑,这怎么还把咱们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个读书人一点儿都不含蓄。

    不过正是这种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的读书人,才让将领们感到亲切。

    弯弯绕绕、满腹阴谋算计的读书人,咱们恨不得见到一个就剁翻一个。

    杜英则笑着说道:

    “言之有理,那就委屈先生暂时为军中参谋。”

    “久仰参谋司之大名,能位列其中,实乃荣幸。”权翼赶忙一拱手。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和很多关中将士们交谈过,自是知道,参谋司看上去是杜英的谋士团体,但是实际上更多的是培养关中骨干官吏的培训班,基本上从参谋司走出来的,无论好坏,都能位列关中重要位置之上,最次也是州郡县令。

    现在的关中,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县,而且随着杜英推动各地之间的贸易建设,因此原本可能封闭穷困的县城,现在都摇身一变,变成了整个关中商贸道路上一个个闪光的节点。

    站在长安四顾,这些州郡县城串联起来的商路,就像是一条条玉带,连接着四面八方。

    不是汇集关中之财富于一城而营造盛世之假象,而是真正带动整个关中的富裕繁荣,这也是权翼认为关中新政真切可行的原因。

    关中百姓都能够切身感受到这种变化,自然也就更愿意拥戴都督府的统治,内部矛盾的减少也就让都督府有更多的余力向外拓展。

    这种主动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向外拓展,相比于江左为了转移内部矛盾而时不时的被迫北伐,自然有着天壤之别。

    杜英打量着权翼,他不相信权翼若是什么都不了解的话,能坦然接受一个小小参谋的位置。

    他越是接受的坦然,越是说明他在来的路上,甚至之前就对关中有很多的了解,并且认可关中的施政方式。

    那此人就应该更能为关中所用。

    ——————————

    长安城中,现在也已经没有明显的内城和外城区别,原本的内城城墙上被开出来了三座新的入口,还没有来得及建设城门,而为了满足内城的需要,在内城贴近城墙的位置也设置了一处坊市以售卖商货。

    因此内城和外城的概念也正在变得模糊。

    这也是因为如今居住在长安城中,所谓的达官显贵,并不是非常多,还有大量的院落府衙空出来,全都被都督府统一整理、封存,并且根据市场需求拍卖出去。

    都督府也趁机赚了一笔,补贴一下府库。

    反正这种买卖,本来就是你情我愿。

    而购买院子的人,一般都是原本居住在外城的商贾或者寒门世家之类的,显然他们也期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家族几代人的梦想,并且和都督府的中高层官员将佐们居住的地方拉近距离,既能够拓展人脉,也能够提高自己心里的定位。

    从此不再是贫贱或者寒门。

    内城东北侧,贴近城墙和市集的一处院子。

    马车缓缓停在院子门口,而这并不是院子周围唯一一辆车,还有很多大车和马匹停住。

    大车上都是一箱一箱的行李,而马车上跳下来几个人,指挥押车的伙计和镖师一起帮忙搬东西。

    这些马车和大车,都是从关中车马商行租赁的,随着关中的商贸需求增高,很多人也不是固定一处居住,而且还需要运送货物之类的,却还只是小商小贩、买不起大车马匹,所以就会尝试租赁。

    这种大规模的车马队租赁服务应运而生。

    而兵荒马乱之中,负责保护队伍的镖局和镖师,自然也就出现。

    “这关中的马车,坐着是比江左的牛车来的好。”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上钻出来,爽朗的笑道,环顾周围,看什么都有一种新鲜感。

    他随即便要下车,本来也没打算让人搀扶,不过看了一眼有点儿高的地面,还是默默的撑着仆从的手,有些笨拙的跳了下来。

    马车什么都好,就这点儿不好。

    马车中传来声音:

    “关中马车,已经改良过几代,现在车轮上还有专门的减震,因此跑的比江左牛车快,但却也比牛车来的舒服。”

    “都说这工造为奇巧淫技,可是这舒坦却也是实打实的。”

    “令人沉迷逸乐,可不就是奇巧淫技么?”跟在他后面,边说边掀开帘子的,正是顾家顾会。

    中年男子连连摆手:

    “此言差矣,有这种马车在,公文信件之传递、货物之运输,都会更快捷方便,而且人坐的舒服,便是贪图逸乐么?

    马车没有那么摇晃,就可以在其上读书、翻阅公文以及讨论事宜。这岂不是更好?”

    顾会不由得大笑:

    “所以姑父之前问我,关中有什么好的,能让这么多人愿意留在关中,现在姑父初来乍到,只是体会到了马车这一样好处,就开始为关中辩护了,余现在反倒是要问姑父一句,为什么要如此做呢?”

    中年男子默然,旋即摇头:

    “马车是马车,关中是关中······”

    “姑父觉得有区别,其实我也觉得有区别。”顾会没有着急或者生气,“因为马车只是一个改变,而在关中,还有千千万万的改变。”

    中年男子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他从一开始就落入到了顾会的套路中,怎么说都是在打自己的脸,索性不说。

    “阿爹远来辛苦了。”

    一道声音响起,正好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略微尴尬的气氛。

第九百五十四章 张彤云

    一名少年匆匆赶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呼吸也颇为急促,脚步刚刚停住。

    这少年正是如今在参谋司风头正盛,颇有第二个谢玄架势的张玄之。

    而那中年男子则是张家家主张元,张玄之之父。

    “我儿今日不是正当值?”

    张元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接到了张玄之派人传信,今日有要事,不能出城迎接,而顾家顾会则会和张家仆从一起迎接他,因此张元对张玄之又赶了过来还是颇为诧异的。

    张玄之气喘吁吁的说道:

    “今日的确有重事商议,所以劳烦兄长迎接。”

    说着,他对着跟在张元后面的顾会拱了拱手。

    顾会含笑示意: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更何况辜负也是我顾家亲眷,迎接自是情理之中的。”

    张元则皱眉说道:

    “我儿当以公家之事为重,不可擅离职守。为父又不是小孩子,入城来,还能丢了不成?”

    张玄之讪讪一笑:

    “公事暂完,因此匆匆而来,阿爹请入内歇息?”

    张元点头,打量着眼前的院落。

    “院子小了一些,如今长安城中屋舍也颇为紧缺,不少人都想要搬到内城之中······”张玄之解释道。

    “其实内城外城,又有什么区别,刚刚路过外城,余看那外城也是一般无二的繁华嘛,很多新建起来的屋舍,比这内城的老房子还要光鲜亮丽。”张元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院子大小有何关系,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好。”

    张玄之对阿爹这个态度倒也见怪不怪。

    毕竟张元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是清谈隐士。

    所以他还真的不在乎居住的屋舍之类的好不好。

    这也让张玄之很无奈,明显,自家老爹跑到长安来,也不是为了谋求富贵,估计只是换个地方继续悠游林下。

    所以他随口说道:

    “都督府也是这般想的,所以现在城中不分内外,也有一些都督府官员选择定居在外城。

    只不过孩儿考虑到阿爹还是喜欢素净安静一些,所以才选在了内城。”

    张元顿时也又被噎了一下,城本不分内外,选在此地,其实反倒是为了照顾他的爱好。

    接着,张玄之便看到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的小姑娘。

    十四五岁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扎着两个小辫子一晃一晃的,圆嘟嘟的小脸若是褪去了婴儿肥,大概是白皙圆润的鹅蛋脸形,好生一个美人胚子。

    张玄之不由得露出笑容:

    “小云,坐车不累了,还蹦蹦跳跳的。”

    这小姑娘正是张玄之的妹妹张彤云。

    她打量着张玄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阿兄也没有比我大多少,但是摆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叔舅一辈的呢。”

    “小云!”张元不满的说道,“不能拿阿兄和长辈开玩笑。”

    张彤云乖乖的“哦”了一声,不再吭声。

    张元不由得摇了摇头,指了指她,对张玄之说道:

    “你这妹妹啊,都是让家里妇人给宠坏了,这一路上走来,跑到哪里都要走走看看,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人人怕是要说余教女无方,养了一个野丫头!”

    张彤云顿时小脸儿低下,玩着自己的手指,不承认也不反对。

    张玄之赶忙摆手打圆场:

    “关中之变,日新月异,小妹从未出过远门,好奇也在情理之中。”

    有张玄之撑腰,张彤云顿时又来了勇气,嘟囔道:

    “谢家的阿元姊姊,在关中已担任要职,如今阿爹阿兄所见到的关中种种,也有我们女儿家的功劳,所以大家闺秀怎么了?大家闺秀一样能够做出成就来!”

    “谢······”张元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张家是顾家的附庸,和吴郡各家同气连枝,自然是不怕陈郡谢氏的,但是架不住人家谢道韫是杜都督的正妻,这关中就是人家的地盘,所以张元初来乍到,也不敢作狂士之态。

    这也是因为杜英的施政方法,在江左已经引起很多争议,人们既批判着杜英的违背祖制,并且认为他这个出身世家的人站出来打压和推翻世家简直就是舍本逐末,但却也不得不承认,杜英的每一个举动,真的都能给这时代带来一些新鲜和变化,以至于大家现在也越来越好奇,他还能整出来什么花样?

    正是因为关中的政策,几乎完全不在世家们的预料之中,所以张元也不敢保证,自己在这里大放厥词,明天这些话会不会就传到都督的耳朵中,后天自己的脑袋就没了。

    毕竟在江左世家们的口中,这位杜都督的名声可不怎么样。

    吴郡世家一贯是喜欢和南渡各家唱反调的,但也难免受到影响。

    “无妨,都督气量还是很大的。”张玄之微笑道,“当时都能容得下大司马府和琅琊王氏,现在自然也能容得下我们小小张家。

    更何况张家举家北上,是带着吴郡世家的诚意而来的,都督自然也很是欢迎。”

    “唉······”说到这个话题,张元的心态显然就不怎么好了,长叹一口气。

    他也不是真心愿意来的,在江左悠游林下,和三五好友饮酒作乐,并且听一听佛言道法、探究一下羽化登仙之术,岂不美哉?

    奈何张家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总归还是要服从顾家的调遣。顾家举家北上不现实,所以作为顾家外戚的张家,举家北上,自然是向关中表达诚意的最好办法。

    “阿爹刚刚还说,既来之,则安之。”张玄之笑道,“来,进去看看,这家中孩儿已经令人收拾干净了。”

    一路舟车,张元其实也累了,径直向内走去。

    “城南市集中还有事要处理,余先告辞,晚上设宴招待姑父。”顾会微笑道,“不如就设在城南,也让姑父看一看长安繁华?”

    “但凭兄长决断。”张玄之一拱手。

    顾会离去,张彤云则快步跟上张玄之,两人落后张元几步,小姑娘好奇的问道:

    “兄长,听说在关中,女子可以当政,而且还有专门的女子书院,是不是真?”

    张玄之怔了怔,无奈解释道:

    “还没有那么夸张,谢夫人的确主持一个府衙,专门负责关中妇孺之事,所有女子都在此中,至于女子书院,那是招收纺织女工的,难道你还打算入学?”

第九百五十五章 再说也不迟

    张彤云顿时小脸儿一垮:

    “若能入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纺织做工,我,我本来就不会······也不感兴趣来着。”

    张玄之打量着她,这丫头一向是对什么都三分热度,所以他略带这些调笑的意思:

    “那我家好妹子,对什么感兴趣?”

    “阿元姊姊便是我辈楷模,所以若能入得都督府中,那自然更好,若能和阿兄一起指点天下大势,那就再好不过了!”张彤云尽一切可能摆出来郑重的神情。

    但这一副有点儿装模作样的架势,看的张玄之直发笑。

    “你笑什么······”张彤云顿时不满,眼眸里一下子就蒙上一层薄薄雾气。

    “现在参谋司里,尚无女子。”张玄之收起来笑容,郑重回答,小心看着张彤云。

    可不能把自家妹子惹哭了。

    哭起来,自己又心疼又得挨揍。

    毕竟自家阿爹在外人面前总是摆出来堂堂张家家主也是威风凛然的架势,关起门来就是个女儿奴。

    不然也不想想,妹妹为啥会被宠坏了。

    没有纣王,娘亲她们如何助纣为虐?

    张彤云倒是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微微有些失望。

    关中俨然也没有她想象之中的十全十美,但是也不错了,不是么?

    人要贵有自知之明。

    “那阿兄是否可以将我引荐给谢姊姊?”张彤云接着问道。

    张玄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外大父还在的时候,顾家与谢家还有不少往来,尔不是经常喜欢跟在谢家姊姊后面么?”

    张彤云摇头说道:

    “那时只是小儿玩伴,现在则是期望能够在谢姊姊麾下真的做出一番事业来,有阿兄来做引荐,自然显得郑重。”

    张玄之还没有回答,前面的张元就顿住脚步,大概是实在听不下去自家闺女离经叛道的想法了,皱眉说道:

    “谢家怎么想怎么做,余管不了,但是你是张家的女儿,就需要恪守张家的规矩礼法。

    女儿家就应该好生学习女红和琴棋书画之技,未来寻一门当户对之家,以成联姻,到时候相夫教子,也是平平淡淡的一生了。”

    张彤云顿时不满的撅起嘴,想要说什么,张玄之赶忙拦住她:

    “好啦,小云,此事稍后再说,稍后再说也不迟!”

    接着,他对着张彤云猛使了几个眼色。

    阿爹虽然宠溺,但是并不代表他现在坚持的底线是可以被轻易触碰的。

    张彤云小嘴儿一瘪,乖巧的应了一声。

    张元则深深地看了张玄之一眼,什么叫“再说也不迟”?

    这个话题就没有任何可供讨论的余地!

    但是张元也架不住现在自家这儿子可是都督府座前红人,张家能够在关中的日子过的顺遂一些,还得依靠张玄之。

    所以张元也不愿意和儿子有争吵。

    多年来林下闲散,既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追求功名利禄之心,也是因为他不愿意寄人篱下,走到哪里都被人说是攀着顾家这棵大树爬上来的。

    因此,张元是闲散且不喜欢争执的性子,如今儿子有带着张家独自崛起之架势,张元自也不愿意惹得他不高兴,父子争执这种事,一旦传开了,不但又要被人指指点点,而且对张玄之的仕途也不利。

    不管关中怎么更改选拔人才的方式,德行,始终都是底线和必须要考核的指标。

    张玄之看着一甩衣袖向前走去的张元,再看着旁边时不时偷眼看他的张彤云,顿时一阵头痛,忍不住喃喃说道:

    “向东的也有,向西的也有,这大概就是鼎革变局之时注定会有的矛盾吧。

    都督,若能协调好,便是千古霸业,若协调不好,说不定这偌大的关中,不过昙花一现。你是不是看到了呢?”

    ————————————--

    “河东各家,早就在之前的历次战乱之中元气大伤,其实并无多少需要担忧畏惧之处。”权翼站在河东舆图之前,微笑着说道,“比如解县柳氏、汾阴薛氏等等,一蹶不振久矣,如今也就是闻喜裴氏仍然还有奋进之心。

    不过闻喜裴氏并无称王称霸之意,无论其家传学说还是长久以来所传承的声名,都注定了他们是奔着成为王佐之才而去的,并不是为了自立旗号。”

    裴家的名声很好,就是因为其族中几代人,但凡走到高位,一般都会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也是裴家能够在中朝时期达到全盛的原因。

    两全齐害取其轻,司马氏自然也喜欢任用这样的忠臣,只要能够保证裴家代代都有人在朝廷中担任不高不低、不轻不重的位置,那么裴家就不会有造反之意。

    世家生身立命的根本就是名望,用后世的话来说,其实就是人设。

    裴家的人设摆在这里,就已经确定了他们的上限和下限,既不可能全心全意为了朝廷、大公无私,倒也不可能振臂一呼直接谋反。

    不然的话,人设一旦破灭,那么裴家就会很难在世家圈子里立足,也很难再获得其长期以来笼络的人才和百姓的支持。

    “所以裴氏可用?”杜英直接甩出来最关键的问题。

    权翼缓缓说道:

    “裴家隐忍多年,就等待着有一飞冲天的时机。此时找上门来,大概也是在权衡之后,认为都督会打压世家,但是并不会将世家赶尽杀绝,换而言之,都督只是在减少世家所能获取之利罢了。”

    杜英微微颔首,权翼这句话倒是一针见血。

    他不会也不敢把世家全部直接消灭,否则就等于真的站在了天下世家的对立面。

    所以杜英现在也是在通过多种方式削弱世家的声望,并想办法斩断他们获取名利的途径,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通过考校制度鼓励寒门子弟上进、目前也谨慎选拔官员以避免世家子弟在其中数量太多,还有尽可能推着世家到工商行当中去,让世家没有办法发挥其文教的长处等等。

    而且王师所到之处,在处理此地世家之时,一般也都是拉拢一派以打倒另外一派,只是将之前四五个世家同时攫取利益变成了只有一个世家能获取利益罢了,剩下的利益获取途径都落入了都督府的手中。

    通过这些方式,杜英在缓慢而坚定的推动都督府的集权,固然这其中牺牲了很多世家的利益,但是很少是建立在哪个世家尸骨上的。

    关中人口那么少,手下人舍得,杜英还不舍得呢。

第九百五十六章 于黑暗中探索光明

    杜英立于关中这么久,真正被他摧残到几乎奄奄一息的,大概也就只有最初的敌人和邻居——韦氏了。

    而他这种近乎于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落在明眼人眼底,和将世家赶尽杀绝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不过即使是这样,很多世家也仍然愿意遵从于这种方式,对于关中新政很是配合,也导致杜英的口碑其实在关中世家内部还意外的很不错。

    这也是因为世家们知道,杜英明明有更加严酷的手段却没有用,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大概如今的河东其余世家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裴家已经明白,所以愿意做第一个投效杜英的,而作为回报,关中自然会帮助裴家打压和吞噬其余世家。

    到头来,裴氏不见得就会变得比之前强大——杜英绝对不会允许世家“百家争鸣”的情况,到头来变成一家独大。

    若局势真的发展到那一步,那杜英大概会不吝惜于动用手中兵刃,让这个敢于挑衅自己权威的世家知道什么叫“乱世”。

    更何况裴氏的人设以及一向敏锐的政治嗅觉也会提醒和阻拦裴家,让其不会走到那一步。

    但不管怎么说,裴家不可能会变得更加衰败,杜英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否则以后还怎么让其余世家投效?

    也不可能成为其余世家的猎物。

    只要现在抱住杜英的大腿,裴家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这也是权翼认为,裴家可以相信的原因。

    在杜英思索的时候,权翼已经走到舆图前,伸手在舆图上的几个方位上指了指:

    “如今河东周围也是群雄环伺,张平有守土之才,却无开疆之能,闻喜裴氏野心勃勃,势必看不上张平,才会优先选择都督,大概也是因为都督为汉人,他们也倾向于依从中原汉家。

    但若关中真的不能让闻喜裴氏如愿所偿,那么嘟嘟就必须要考虑另一种十分危险却存在的可能······”

    杜英皱眉:

    “尔之意,闻喜裴氏有可能投靠他人?”

    “为什么不可能呢?”权翼反问,伸手指了指自己,“都督,实不相瞒,属下也曾经迷茫并扪心自问,为什么我等身在胡尘之中的人就必须要投靠于汉家势力?

    有的汉家势力,表面上喊着北伐、喊着光复故土,可是实际上呢,目光所及,不过还是银子、屋子、车子和女子,烧杀抢掠,哪里有半点儿王师正道的模样?

    至于这背后还有多少阴谋算计、勾心斗角,其实都督也应该清楚。”

    杜英自然是清楚的,姑臧之乱,杜家差点儿遭受灭门之灾;长安之乱,杜英也差点儿被大司马府和琅琊王氏联手送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这其中无论是算计的还是动手的,哪有一个胡人?

    “至于胡人,虽然也一样不堪,可是就像是光明之中会有很多黑暗一样,黑暗里也会有诸多光明。胡人之中也不乏有想要励精图治,并且积极学习汉家文化的枭雄人物。

    他们的勃勃野心,直接展露在外面,或许为我们所不喜、为我们所诟病,但是谁又能说是,这些人的心思不单纯呢?

    因为他们除了这点儿心思之外,还真没别的想法了。”

    权翼的话,让营帐之中不少原本还打算反驳几句的汉家将吏们面面相觑。

    要说勾心斗角这种事,那胡人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

    但勾心斗角、党争阴谋,并引起极大地内耗,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余之所以愿意投效都督,实不相瞒,最重要的便是因为都督打压世家而给寒门黔首以机遇。

    世家站得越高、其余百姓也就相对跌落的越低。这意味着大家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矛盾也就越来越大,汉末之乱,殷鉴未远!

    所以余并不想重蹈这覆辙,而如今能做到这件事的有很多人,愿意去做的,却只有都督,因而属下愿意到都督麾下一展抱负!”

    权翼一边说着,一边在营帐之中踱步一周:

    “至于什么投靠汉家势力、求个心安之类的,属下还真的不是很在乎。就算是跟着胡人,教导胡人向善,使胡汉再无区别,化胡为汉,那又有何不可呢?后人说起余这教化之名,说不定还会称赞有加。”

    他挥舞的手臂、握紧的拳头,无一不在告诉大家,这便是他的拳拳心声。

    而且切实到大家都无从质疑和反驳,因为他们真的能够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中年汉子,真正有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或许和江左、和典午正统下所倡导的主流思想不同,但是他真的想过并且把这一切付诸实践。

    他一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并愿意为此走很多弯路,以为尝试。

    杜英打量着权翼,也难免有些动容。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而真切的倾听一个为胡人效劳的汉家谋士的心声。

    这样的心声,大概也回荡在很多人的心底,关中如今也是有很多氐秦时期的旧臣,甚至在都督府中枢之中还有阎负、梁殊这些人。

    他们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又或许并不能坚定这便是自己的想法,仍然有所怀疑和犹豫。

    唯有权翼,他的目光已告诉杜英,他如果不是一个非常出色到令人无法分辨的演员的话,那就是真的这般坚定不移。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谢道韫,也难掩震惊。

    北地胡尘之中的汉人,他们经历了战乱和无助,有的甘心沉沦只为温饱,而有的,仍然在艰难地于黑暗之中探寻着光明,探寻着能够结束战乱的新形式。

    他们或许有对胡人妥协之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忘记,是化胡为汉、胡汉交融,却不是化汉为胡、摒弃祖宗流传下来的一切。

    这种思想和意识上的嬗变,大概也真的在提醒所有人,思潮在翻滚向前,朝廷不去探索新的变革思路,有人会去探索;世家不去引领新的思潮风向,有人会去引领。

    这个文明,并不会因为朝廷和世家坚持着旧有的制度和乱世割裂,就会停滞不前。

    杜英叹道:

    “殷鉴未远,然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汉末之乱,晋末之乱,相似且不同。

    但长此以往,江左必又有汉晋末年之乱,天下大势纷纷扰扰,但江左偏安之朝廷,再有新的动乱,将彻底失去中原逐鹿的资格。”

第九百五十七章 作孤臣

    杜英的话,若是之前说出来,大概还会有人说是危言耸听。

    可是现在,联想到刚刚权翼的说法以及其之前的作为,谁又敢说杜英是在制造恐怖气氛?

    杜英环顾一圈:

    “若无我关中仍立于此世,西北氐羌、东北鲜卑之流,能得诸如先生的大才相助,则早晚有一天能席卷南下,先是南北割据,再是划江而治,最后兵临城下,大概不过两三百年之功尔。”

    权翼倒是皱了皱眉:

    “北方乱象尚无头绪,都督这么断定,大概是快了一些。”

    不,两百年,北方胡人实现汉化并南下一统天下。

    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杜英摇头:

    “秦一统六国,也不过奋六世之余烈而已。”

    六代人,甚至都没有两百年光阴。

    “但能变革、归天命、得人望,国家兴亡,的确旦夕之间。”权翼不得不承认。

    说到这里,权翼忍不住看向杜英,打量着他。

    似乎在问,你觉得你是秦孝公还是祖龙?

    权翼的目光看上去很是不尊重,但杜英并没有在乎,他微笑着直接开口说道:

    “余不会走任何一个人曾经走过的老路,但是所愿做之事,正如尔刚才所说,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

    说到这里,杜英的目光一样紧紧盯着权翼:

    “可愿与我同行?”

    “余甚至都不是很清楚,都督这条路最终会走到哪里,又会怎样走下去,就要做出决断,是不是太草率了?”权翼振振有词,“身为一个谋士,自然应该谋定而后动。”

    杜英却仍然问道:

    “这条路上,一起走的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多了。”

    权翼果断的一拱手:

    “属下愿附骥尾!”

    杜英不由得笑问:

    “怎么这么快就决定了?”

    权翼看了一眼杜英的腰间,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在刀柄上,轻轻敲打,忍不住苦涩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就好,希望你能够认识到,这条路是正确的。”杜英颔首。

    权翼叹息:

    “就算是不正确也没有回头路了,本来就是投降之人,若是再背弃都督的话,那就是三姓家奴了,看看这些墙头草,王擢、张平之辈,在后世恐怕还会被不知道多少人唾弃?”

    “时光漫漫,而这乱世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这些三姓家奴。”杜英微笑着说道,“因此他们并不会被多少人记住,在这乱世里,这些都是应有的。

    但能够脱颖而出的人,自然都是那些仍然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从而绽放出光彩的,名留青史,情理之中。”

    权翼也露出笑容:

    “都督如此说,余也算心安了一些,不过都督放心,不管风雨如何飘摇,属下愿为都督鞍前马后。这路,走错了也无妨。”

    “你这家伙,说话是真的不好听。”杜英无奈。

    “好听的话,谁都能说、谁都愿说,可是往往说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往往起到作用的还是那些不好听的话。”权翼无所谓的说道,“属下既也已无路可走,以后同样愿意多对都督说实话。”

    “那就再来说一说,对于两淮,尔作何观?”

    “都督有谋于两淮?”权翼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也谋于两淮么?否则何必带着姚苌北上许昌,丢下南阳?”杜英反问。

    权翼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没想到自己的布局,远在关中的杜英都能看得穿。

    杜英笑着解释一句:

    “关中现在有自己搜集情报消息的途径,余能够做出这般判断,也是借助于此,并非什么神机妙算。”

    “其实都督不需要解释的如此清楚,所谓‘君失秘则失国’,有些事大家都知道,但都督不说,摆在这里,人尽皆知而不言明,其实更有威慑,不是么?”权翼直白的说道。

    杜英愣了愣,打量着他。

    周围的将吏们也一个个露出奇怪的神情,都督跟我们坦率一些难道不好么?

    非得要来提醒都督。

    “现在余还不是君。”杜英失笑,“关中的六扇门,也是为了对外,并不是为了震慑自己人,所以没有什么不能告人的。”

    杜英不是君,但是也实际上是关中的君主了。

    不过都督愿意当忠臣,那大家就当他是忠臣好了,心知肚明。

    而杜英的话,显然也没有说完全。

    六扇门从成立之初,其目的就是维持内部的稳定并且搜集外部的情报,并不承担监视和搜集内部情报的任务,这也是六扇门完全可以向都督府内部文武官吏公开的原因。

    但杜英可没有说自己不会建立一个这种监视内部人员的机构,至于那个时候能不能公开,那估计就不是在场这些人有资格知道的了。

    权翼微笑着对杜英拱了拱手:

    “余相信,都督心中有定论。至于两淮······属下之前的确有图谋两淮之意,而都督应该已经也对两淮有所布局,不如借一步说话?”

    杜英颔首:

    “也好。”

    ————————

    车辚辚,过潼关,向函谷而去。

    “权翼这是铁了心要做孤臣。”谢道韫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不过想到了什么,回头瞥了一眼杜英,“当然,这个孤臣和你的孤臣不一样。”

    杜英是要做忠臣、做西北孤臣,也就是立个旗号。

    权翼要做孤臣,显然就是要做杜英最忠实的下属,这种忠诚是只对于杜英,而不对于任何官员或者团体的,他孑然一身,就负责监察、监督其余官吏。

    做孤臣的坏处很明显,自然很难在仕途上得到任何人的支持,唯一可能的上升渠道就是君主的信任,一旦失去了君主的信任,那么就是墙倒众人推。

    而做孤臣的好处自然也是很明显的,不需要在工作中顾及任何人的感受,抓到谁的问题都可以开喷,而这些问题发现的越多,自然就越能获得君主的信任,而君主想要提拔孤臣,官吏们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一来成绩摆在这里,是孤臣不是弄臣,二来谁有愿意一直和君王唱反调、阻挠君王提拔亲信呢?

    “权翼是从羌人那边过来的,本来在关中就没有什么同僚,和氐秦旧官吏还不一样。”杜英淡淡说道,“氐秦旧部之中,犹然还有梁殊、阎负等等多人,甚至苻黄眉余也能用,这些人不管自愿还是不自愿,都会抱团取暖。”

第九百五十八章 问自己

    “至于权翼,到了关中,举目无亲,甚至其中还有不少是当初的敌手,他又怎么会愿意和这些人一起呢?”杜英补充道,“既然不能加入到某一个团体之中,倒不如做一个孤臣。”

    谢道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现在的关中,是否到了需要孤臣的时候?”

    孤臣的存在,是君主想要监控和戒备其余官员的象征,现在的关中,只能说已共度时艰,但是以后的日子还长,距离杜英真的走到那个位置上并且号令天下也还久。

    一旦有了孤臣,君主将更像是君主,和臣子之间想要在打成一片,恐怕就很难了。

    杜英轻笑一声:

    “鲶鱼效应,有时候还是有必要的,不然长此以往,关中也将裹足不前。至于是不是能够引起余和某些人之间的矛盾和猜忌······其愿意和余同路前行,那么自然是不怕猜忌的。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心如皓月,何惧之有?可若是想要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那么就算是没有孤臣,这些人还是会做的,人心底里的贪欲并不会因为余单纯的和他们亲近,就能消散。”

    “什么叫鲶鱼,什么?”谢道韫根本没有听明白。

    杜英解释了一下,然后还不忘补充一句:

    “这也是余之前听一个渔夫说的。”

    谢道韫倒也没有在意这一点,夫君看书的确不是非常多,而且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他知道很多奇门左道的知识,大概也是因为对此有兴趣所以才记得牢靠吧。

    术业有专精,谢道韫正是因为知道夫君的知识储备大概都用在储存一些奇怪但非常有用的知识上了,所以从来没有觉得杜英平时也不是非常喜欢读书有什么坏处。

    人的知识储备是有限的,也不能太累着夫君了。

    自家夫君自己心疼。

    “那让权翼在参谋司中待一段时间,倒也合适。”谢道韫表示认可,恳切说道,“正巧夫君之前也说,自师兄以及房家兄弟等陆续离开参谋司、独当一面之后,参谋司苦于没有支撑的人,如今来看,这权翼大概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若其真的有治国理政之才,夫君以后也不能令其逡巡在参谋司中,当委以重任。

    不管权翼是要做孤臣,还是又和谁联手,夫君任用提拔人才,还是要看其才能,如今的关中,还是依靠这些才能出众的人支撑起来的。

    想要等到书院培养出来很多很多都能担当大任的人才,还需要至少一代人的光阴。”

    “这是自然,夫人放心就好。”杜英握住谢道韫的左手,轻轻摩挲,“夫人真乃余之贤内助也。”

    “夸妾身没用,若是夫君真心想要表示感谢的话,那不如多拨给妾身一些钱财,这河东、凉州等地,都要想办法建设书院,也包括女子书院。”谢道韫伸出来右手,手心向上对着杜英招了招。

    杜英登时一挑眉:

    “夫人怎么能这么重视钱财,这岂不是坏了我们夫妻感情?”

    水汪汪的眼眸之中多了几分幽怨,谢道韫喃喃说道:

    “难道我们的夫妻感情便如此不堪一击?”

    杜英低下头看了一眼还握在自己手中的纤纤玉手。

    要是真生气了,手早就一下子抽走了。

    搁这儿演戏呢。

    “放心,夫人也是为了关中谋福祉,只要不会影响到其余的政策,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杜英慨然说道,“这本来就是公事,和我们夫妻感情没有任何干系,甚至还会让我们夫妻更齐心协力!”

    虽然明知道是装的,哄还是要哄的。

    谢道韫破涕为笑,旋即便感到杜英捏了捏自己的手。

    原来自己早就露出了破绽,不过谢道韫看到杜英仍然还是一脸真诚的模样······夫妻两个相视一笑,个中默契不言而喻。

    杜英径直问道:

    “书院现在就要开设到河东和凉州?”

    “是的,相比于关中,这两处结束战乱更早一些,休养生息,民虽不算安居乐业,但是人丁其实已经逐渐多于关中。”谢道韫解释道,“若不是因为山河表里之限,鲜卑人早就插手河东了。

    因而巩固凉州并且抓紧在河东建立以书院为代表的关中治理府衙,是都督府已经商议好的。”

    说着,谢道韫直接从桌子上抽出来两份公文,推到杜英的面前:

    “夫君当时在打盹,所以这公文都是妾身帮着批阅的,夫君大概还没有来得及看。”

    杜英顿时惭愧一笑。

    若不是自家夫人一直在帮着打点这些公文,自己恐怕真的要天天加班、不眠不休了。

    谢道韫径直说道:

    “这些地方都是世家根深蒂固之处,唯有尽快推行关中之政,获得百姓支持,才能避免我们陷入世家的联手围堵之中。

    关中新政能够在关中取得成功,是因为此地世家已经单薄微弱到夫君完全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

    而之后夫君能够在凉州打开局面,也是利用了本地世家的矛盾。一旦这些世家们意识到唯有联起手来才能抗衡我们的话,那夫君就会陷入政不出城、吏难下乡的局面,对此地的掌控,已聊胜于无。

    显然,一座城,就算是有再多的市集,也不可能创造出来足够的赋税,而且世家们只要联手有样学样,就同样能够打造出来可以和官府抗衡,并且还能通过强迫百姓前去而拥有更多人望的市集。”

    杜英沉吟道:

    “的确是这个道理,之前余只是在意到了在关中推行这些政策的方便快速,却也忽略了,关中相比于其余地方,本就有其特殊之处。

    说来也是老天眷顾,余这个开局之处,倒还不算难,否则干脆重来得了。”

    “万事开头难。”谢道韫温声说道,“夫君已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以后就算是再难,也没有艰难起步的时候难。更何况现在夫君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这条路,大概会越走越宽。”

    说到这儿,谢道韫的目光之中也流露出几分坚定,她看着杜英:

    “如今,有千百人和夫君并肩前行;如今,我们所走的路,又被万万人所踏过,变得结实,变得越来越宽。所以夫君何惧之有?”

    杜英笑道:

    “这个问题,余好像问了权翼,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问自己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乱世人

    谢道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夫君在外,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付诸实际,那遇到挫折以及没有想到的地方,因而又在私下里感到迷茫,这是理所应当的。

    若夫君意志坚定并从不怀疑的话,那妾身岂不是就成了夫君的累赘,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夫君刚刚也说,老天眷顾,那妾身坐在这里,能够帮助夫君排忧解难,大概也是老天的眷顾吧。

    是对你我夫妻二人的眷顾······”

    她凝望着杜英,喃喃说道:

    “若无夫君,妾身的一生,大概也会没有任何光彩。”

    杜英摇头说道:

    “只要每个人愿意的话,那么再如何艰难困苦之中,也能够绽放出光辉,只不过这光辉,有可能是名垂万古,有可能只是不为人所知的坚韧,也有可能是稍纵即逝的刹那芳华,不尽相同。

    夫人觉得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是光彩的,但余认为,在这乱世之中,每一个艰难挣扎着求生的人,其身上都在散发着光辉和光彩。

    他们的艰难,他们的挣扎和他们的不屈,让他们能够忍受异于太平时的煎熬困苦,能够逆来顺受、咬牙坚持,也能够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揭竿而起、肆意的宣泄自己的怒火,并且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质问。

    至于我们,或许只是得到不错的机缘,或者老天眷顾,因此散发出来比他们更耀眼一些的辉彩罢了,但余并不认为你我和他们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同样都是这天空中闪亮的星。”

    “但是千百年后,他们都将散尽光辉,而我们仍然还是如此闪亮。”谢道韫却回答,“这不一样。”

    杜英笑了一声:

    “身后事,身后名,管得了那么多?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如果让余选择的话,余也想要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没有刀剑环逼,没有生死交错,朝九晚五、日做夜息,岂不美哉?”

    说着,杜英拍了拍桌子上的公文:

    “就算是要加班的话,那也是为了家中儿女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屋舍和马车而加班,也是为了能够路过集市的时候给夫人买一串首饰而加班,并不是为了温饱和活着而拼命······”

    谢道韫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太平岁月,没有灾乱,大街上出点儿小事故就是一座城里茶余饭后好几天的谈资,这是怎样的生活?

    即使是现在的江左,也没有这般气氛,北方的动乱以及随时都有可能南下饮马大江的胡人,一直都是悬在江左朝廷头顶上的一把利刃。

    不管豪门隐士如何悠游林下,都不得不考虑和担心一个问题,胡人什么时候会杀过来?

    杀过来之后,自己躲在山林之中有没有用?

    更何况他们这些所谓的名士隐士,哪有真正居住在山林之中,露宿风餐的?往往也就是每隔几天去体验一下生活罢了,大部分时间下还是呆在家中豪宅、守着大片田产过日子的。

    所以这种危机感,他们其实同样也有。

    甚至谢道韫可以相信,自家三叔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北方的局势变乱不定,让谢安也很难再稳坐钓鱼台。

    为了江左的安定和谢家的长存,他必须要有所行动。

    夫君所描绘勾勒出的那种生活,在这个人人的心中和头顶都时时刻刻笼罩着阴霾的时代,还真的并不存在。

    谢道韫注视着杜英,看的杜英背后一阵发毛:

    “怎么了?”

    她浅浅一笑:

    “所以妾身说,夫君,真的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们都是蹲在乱世之中,看着阴霾的天,想着这天塌不下来,就得过且过,就算是塌下来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

    但是夫君是站在阴霾之上,真的见到过光明,见到过仙境,所以夫君一心想要驱散这阴霾,让我们这些蹲在尘埃之中的人,有幸知道,原来这才是光明,之前所感受的光,不过是阳光偶尔透过云层缝隙照进来的浅浅希望罢了。”

    杜英愣了愣,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么多。

    他不过是曾经见过千年后的鼎盛繁华,所以想要尽一切可能在这个时代做出一些改变罢了。

    “那或许吧······”杜英怔怔说道,不过旋即,他的嘴唇就被堵住了。

    谢道韫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

    有淡淡流光,闪烁于唇齿之间。

    ————————————

    疏雨正骑着马,在马车之外行,她看着原本微微摇晃的马车,终于又平静下来,不由得摇了摇头,一副得脱大难的神情。

    关中新式马车,减震效果已经很好了,但架不住人在里面自己晃起来。

    也就是周围的士卒们离得都比较远,大概很难注意到马车的变化,否则疏雨都觉得等大娘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之后,都要没脸见人了。

    至于公子······那家伙脸皮厚得很,从不存在这个情况。

    马车内,谢道韫叼着手帕,懒洋洋的趴在那里。

    杜英给她擦了擦汗之后,不知道自己是用多大的毅力才把目光从洁白光滑的玉背上挪开,而手上动作没有停,还是老老实实的给谢道韫系上带子,又把衣服给她盖上,免得受凉:

    “起来吧?算时间也快到函谷了。”

    谢道韫不情不愿的坐起来,对着他昂了昂头,杜英没好气的伸手将手帕取出来,叠好收入袖子之中:

    “自己又不是吐不出来。”

    谢道韫慵懒懒的又躺倒在他的腿上,裹紧衣服:

    “喜欢让夫君伺候,夫君若是不愿意,下次就算了。”

    杜英柔声说道:

    “怎么会不愿意呢?”

    谢道韫这才收回在他某一条腿上轻轻游走的手。

    杜英苦笑一声,你这种不顾及咱们两个幸福生活的威胁真的很过分。

    “怎么又躺下了?”

    “到了再起来,太累了。”谢道韫幽怨的看了他一眼,“真是被你迷了心窍,陪你这般荒唐。”

    杜英摸了摸鼻子,每一次荒唐之后都这么说。

    呵,女人。

    谢道韫看到了杜英脸上的无奈,夹杂着淡淡不屑,顿时气鼓鼓的戳了他的小腹一下。

    你舒坦了,所以开始摆架子了。

    呵,男人。

    两个人目光交错,又互相撇过头去。

    过了一小会儿,谢道韫看杜英根本没有吭声的意思,便忍不住捏了捏杜英的腰间软肉。

    杜英倒吸一口凉气。

第九百六十章 两淮之半

    这种男人的弱点,果然还是太容易被女人给找到了。

    不过杜英的报复也来得干脆利落。

    他低头就能看到谢道韫半开的衣襟,所以下手也像是上战场杀敌一样,快、准······倒是不敢狠。

    毕竟那可是自己的宝贝。

    团儿猝然遭到袭击,谢道韫闷哼一声,加大力道,挑衅一样看向杜英。

    “我错了。”杜英的道歉,也一样干脆利落。

    夫人敢下手,自己实在是不敢用力啊。

    谢道韫“扑哧”一笑,堂堂大都督,认怂如此之快,若是为外人所知,恐怕会笑掉大牙。

    不过这种闺房之乐,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闺······想到自己现在正在一辆马车上,刚刚摇摇晃晃的动作也不小,恐怕已经被外面的人看了笑话,谢道韫更是难免脸颊绯红,又不甘心的拧了杜英一下。

    原本已经放松警惕的杜英,猝然遭到袭击,差点儿一嗓子嚎出来,他愤愤不平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不过夫妻之间小小的赌气和打闹,并不会让他们两个忘记正事。

    谢道韫收起来笑容,低声问道:

    “关于淮南,权翼和夫君探讨了小半个时辰,都说了什么?”

    “当时你不是在外面听着呢?”杜英奇怪的问道。

    谢道韫愣了愣:

    “夫君怎么知道妾身在偷听?”

    杜英戳了戳她的眉心:

    “当时阳光还不错,在营帐内都能看到夫人的身影,那身形,别人认不出来,余自然是能认出来的。”

    谢道韫忍不住嘟囔道:

    “这不是关乎到谢家,关乎到妾身父兄,妾身也关心么?结果你们声音太低,什么都没有听清。”

    说着,谢道韫主动凑上去吻了一下杜英的脸颊。

    杜英挠了挠头,本来就没有打算跟她算账,现在更是连一点儿责怪的心思都没有了。

    枕边风这玩意,是真的可怕啊。

    还好我家的阿元、茂儿都是乖女孩。

    “争,两淮是必争之地。”杜英缓缓说道,“但不能全争。”

    谢道韫本就聪慧,杜英提醒了这一句,立刻明白过来:

    “若是不争,则关中以后就有可能被朝廷认为是和胡人一样具有威慑的北方势力。

    而且关中新政,和九品中正制格格不入,和世家几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说,夫君以都督府为中心推动新政,集权于都督府,其实等于完全忽视了皇权,有屏藩自立之姿。

    因此不管是江左世家还是典午氏,都不可能真的把关中看作可以团结的盟友,大家道不同,可以合作,但决不可同谋。

    所以长此以往,江左各家和朝廷反倒是会联起手来,塑造关中恶劣的形象,将关中营造成和北地胡人相似的势力,掀起江左百姓对关中的厌恶。

    如今虽然夫君未雨绸缪,向荆蜀和江左推行报刊,以期能够改变关中的口碑,但效果如何,恐怕还有待商榷,而且一旦世家察觉到报刊的威慑,在世家的地盘上,想要查封报刊还是很容易的。

    因此夫君决不能把舆论的希望都寄托在报刊上。”

    杜英颔首:

    “夫人真是一点就透。长久以来,余坚持插手两淮,也是基于此。只有占据了两淮,才能强迫江左和我们保持联系。

    藕断丝连,那也是连在一起的,而随着南北贸易往来越来越多,江左和关中之间的依赖越来越大,世家和朝廷也就失去了和我们割断的可能。

    一旦他们不管不顾的切断这最后的丝,那么就要做好迎接所有在南北贸易之中受益者的反噬。

    而余一直期望,这受益者,能是江左的所有人,包括世家,也包括百姓,甚至可以包括典午氏。”

    谢道韫轻声说道:

    “这的确是很大的一盘棋,只要夫君能够走好,那么我们便满盘皆活。

    但夫君之前所求的是,能够直接占据整个两淮,但就目前来看,这大概也不是很现实,因为四叔既然已经到了两淮,那么多少也是要分给他一杯羹的,更何况还有大司马。

    并且一旦关中真的占据两淮,那么朝廷就会谋求割据江左、划江而治,并且尝试去发起反击,和两淮之间怕是对峙多于贸易,夫君再想要通过两淮来勾连江左,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权翼是建议夫君先拿下半数两淮州郡,或者至少先争取到一个立足点,可对?

    如此一来,关中仍然可以在两淮和江左乃至荆蜀展开贸易,夫君为江左‘量身打造’的一切,都可以在两淮稳步推进。”

    杜英笑道:

    “的确如此。之前权翼就是抱着能够在两淮打下一枚钉子,借谢镇西无力出兵之空隙,引起朝廷的瞩目,并顺势投靠朝廷。

    朝廷便是知道姚家多半反复无常,但为了两淮的稳定,也会先认下。

    如今他的盘算在姚苌身上落空,却仍然还可以在关中这里实施,现在大概唯一的问题,就是关中不比姚苌,可不是带着求和的姿态前来的,我们要的是合作,甚至是关中主导的双方乃至于三方的合作。

    就要看江左那边,是什么态度了。”

    谢道韫缓缓说道:

    “若我是三叔的话,大概也能看出来和关中的合作,不啻于饮鸩止渴,要么就直接放弃两淮、全面收缩,要么就把关中拒之门外,否则请神容易送神难,都督府既然来了,就不好送走了。

    因而夫君想要在两淮立足,大概还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让江左不得不承认,没有关中则两淮危矣,若有关中,大家齐心协力仍然能守住两淮的契机。

    而且夫君也不要把三叔他们想的太坏,就算是他们认为如今的关中和北地的胡人一样都有威胁,但让他们选择的话,他们仍然还是会倾向于先和关中合作的。

    这已经是事关整个汉家血脉能不能延续的问题了,也关乎到家族的香火能不能经久不息。

    至少夫君进入江左的话,也不会对谢家赶尽杀绝,不是么?”

    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我是谢家女婿,也是谢家的人,我杀我自己?”

    谢道韫笑了一声:

    “这就是了,关中前来,则至少能活命,胡人南下,那可就真的是天崩地裂了。”

    杜英点了点头:

    “谢安石之谋、之胸怀、之眼界,余还是信得过的。”

第九百六十一章 那一跪

    不管怎么说,谢安都是历史上能够团结各方、力挽狂澜的人物。

    看上去,淝水之战,更像是谢家和胡人的对决。

    可是那只是主将谢玄和谢石,以及背后主帅谢安,这三谢给人的错觉。

    细细观之,谢玄能够顺利率军北上,是因为整个两淮被桓冲拱手让给谢家,让谢家能够从谢尚到谢奕再到谢玄,三代人好生经营;在淝水之战起到关键性作用的朱序,也是出身荆州王师;而大战之时,黑云压城,谢安却在家中和人下棋,至于和他对弈的那个人,便是吴郡世家新一代翘楚,张玄之!

    可以说,淝水之战,谢安真的调动了整个南方,不局限于江左,也不局限于谢家或者南渡世家的力量,获得了大量明中暗里的支持,才能成就八万战胜八十万的奇迹。

    换而言之,这场辉煌大胜,其实是一个团结的南方对阵一个各怀鬼胎的北方所取得的胜利,是一个民族在生死存亡关头发出的怒吼和咆哮,所以本就有必胜之理。

    正是因为很清楚谢安的本事,所以杜英一直以来也没有放弃过尽可能多的团结江左的力量,和郗家的联姻,以及和吴郡世家的合作,都是杜英在尽可能的挖墙脚,挖谢安的墙角,趁着谢安才刚刚出山、立足不稳的时候。

    否则以后这些力量,必然都会被谢安所用。

    如今,谢道韫提及关中和江左乃至于还有荆蜀在两淮展开合作,以构建起来一个三方共管、共同抵御北方胡人南下的防御地带和商贸交易地带,似乎是可行的。

    以谢安尽可能团结而不是分裂的行事态度,他大概了乐意于见到这般境况。

    但是现在的问题就是,关中可以和谢家合作,但除了谢家之外呢?

    杜英两次截胡王家的对外联姻,几乎可以说是逮着一家对付了,之前王羲之黯然南下,后来又有长安之乱,都督府和王家之间的对立状态,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谢家支持,王家不支持,怎么办?”杜英径直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而且不只是王家,你三叔现在能够代表的只是一个,不,半个谢家,顶多还有谢家的诸多附庸,又如何能够代表整个南渡世家呢?

    更何况出了南渡各家之外,他其实还要面对典午氏有可能的不满。一旦谢家和关中建立贸易,还是用着作为江左屏障的两淮之地,典午氏恐怕就要好好想一想,谢家想要做什么了。”

    谢家和司马氏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系,已经和司马氏完成绑定的江左世家,其实也就只有庾家和褚家,庾太后已去,庾家上一辈也所剩无几,家道中落,褚家现在虽然凭借着太后褚蒜子还算声名显赫,但是并没有多少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司马氏按理说是不会信得过谢安的,尤其是如今司马氏中掌权的褚太后和会稽王,是谢奕这一辈的人,相比之下,谢安年纪还是小了一些,之前和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集,更不能指望获得这些人的信任。

    因此一旦谢家力推在两淮和关中展开合作,大概落在司马氏的眼中,就是谢家和关中已经联手,想要步步蚕食、吞噬江左。

    毕竟谢家在建康府中,和司马氏非亲非故,但在关中,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外戚。

    按照常理,谢安也应该要帮助自己的女婿而不是外人。

    谢道韫微笑着说道:

    “自从右军离开建康府、告老还乡之后,其实王家在朝中已不成气候。之前是王家提携谢家,如今大概要反过来了。

    王家子弟如果不傻的话,自然就会积极献上投名状,否则别说是得到往上走的机会,恐怕还要被谢家百般算计刁难。

    而三叔如果想要推动两淮无战事,那么自然越多的世家支持越好,对于王家来说,只是张口说说话以表示支持,甚至都不需要他们振臂高呼做领头羊。

    这样的投名状,对王家来说其实再简单不过。”

    “他们不要面子的么?”杜英忍不住问道。

    谢道韫看了杜英一眼,有些奇怪:

    “当初王丞相带着全家老小跪宫门的时候,都不顾面子、为不知多少人嘲笑而不去,为的可不就是能够得到赦免?

    命都没有了,要面子有什么用?更何况有时候越是这种低声下气、主动示弱,才能够激起来对手的征服欲,让对方的虚荣得到满足,反倒是不愿意下狠手了不说,而且姿态放的这么低,还要赶尽杀绝的话,那么对手的名声也就臭了,这年头,谁愿意失了名声?

    至少对于世家来说,是这样的。”

    杜英无奈的说道:

    “这倒是不假,当年王敦作乱,怎么说也是诛九族的大错,结果建康府中的王家子弟能够全身而退,王相的那一跪的确功不可没。”

    谢道韫接着说道:

    “而且谁说江左就只有半个谢家?若是两边联手的话,那郗中丞不会收到夫君的命令而也帮助全力推动此事?除此之外,吴郡世家大概也会帮忙吧?”

    “不是大概,而是一定,一旦通商南北,那么吴郡世家受益颇多。”杜英缓缓说道,“反倒是余和你家三叔,怕是要好好的思忖一下,会不会因此而给了吴郡世家坐大的机会。”

    “吴郡世家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夫君只要能够控住吴郡世家中的小辈,让他们能够遵从关中之政,愿意和关中携手,那么就不足为虑,如果吴郡世家真的想要闹出来什么风浪,那大概也是在江左,到时候也不是夫君先来头疼,不是么?”谢道韫含笑说道。

    杜英摸了摸鼻子:

    “感觉这样是在坑你三叔。”

    谢道韫露出狡黠的笑容:

    “三叔本来就是想要让谢家两头受利,既然如此,那两半谢家,本来就应该相互算计,夫君对谢家放不放心,妾身不知道,但是大概能够让典午氏对谢家稍微放心一些,不是么?”

    “只是稍微,恐怕还是不能改变典午氏对通商的支持。”杜英皱眉。

    “所以夫君还需要为典午氏好好的‘规划’一下,想要让典午氏最终点头,其实方法也很多,妾身认为更应该结合着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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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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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