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快乐!
临江仙·中秋
佳节中秋,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团圆,赋诗一首,聊以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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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石头灯火,笑谈千古输赢。
叹白马、缕线、阴晴,
相思多少事,蜀道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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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有江淮横纵,人从四海经停。
自姑苏、纽堡、金陵,
年年皆望月,月是故乡明。
第九百一十八章 头疼的师兄弟
“我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就足够了。”谢道韫笑道,“但是每一次都必须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要是不能平平安安回来,那就不是大英雄喽!”杜英也露出笑容。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外面就响起匆匆脚步声:
“启禀都督,武关急报!”
杜英顿时有些无奈,眼巴巴看着谢道韫。
谢道韫怔了怔,明白了杜英的意思,主动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推了他一把:
“去吧,身为大都督,外面的人也都在等着你拿定主意,只在书房之中对着舆图,也不见得就能想出来思路。”
杜英有些不满足的砸了咂嘴,向外走去:
“哪有什么思路啊,不过是想要在这儿清净一下罢了。师兄马上就要动身前往河东,最后的清净时光,怕也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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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杜英所料,此时议事堂上的确已经乱糟糟一团。
这大概就是群策群力的缺点。
不过参谋们的讨论还是很有章法的,计算兵马行军需要消耗时间的、计算粮草损失的、计算人力物力征调的,或坐或站,在不同的位置上,或是捧着小山一样的公文念念有词,或是拨动算盘,甚至都看不到手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都督!”
杜英已经走到人群中间,这才有人注意到都督的到来,赶忙停下手上的工作。
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我打招呼的时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停下,甚至见到我了也可以不打招呼见礼。现在你们的一刻耽误、一刻分神,都有可能关乎到前线成百上千将士的生死。”
参谋们纷纷应诺,而他们的目光虽然转回到自己手头的工作上,余光却仍时不时的瞥向杜英的背影。
这样和他们不分尊卑的都督,显然才是值得大家拼命工作、誓死效劳的都督。
杜英一路走到沙盘前,看到了王猛的背影。
“什么时候去河东?”
王猛头也不回:
“明天就动身,兵马已经渡过渭水,向蒲坂渡口集结,明日余带领亲卫轻装追赶。”
“有信心么?”
“若掌上观纹。”王猛淡然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杜英知道师兄从来不会说假大空的话,他既然这么说,那河东局势就可以放心了。
当然,杜英也知道,这是王猛这两天熬夜加班、分析之前各方情报之后得到的结论。
绝不是看一看沙盘,就能如此笃定的。
“那需要余担心的,便是潼关了?”
“现在的主战场,怕已经不是潼关。”王猛却摇头说道。
“此话怎讲?”
“尔若不过来,余便要差人去喊你了。”王猛伸手指了指武关外之前没有的标注,“武关八百里加急快报,羌人横穿伏牛山,轻兵直入武关道,结果被谢玄正巧撞上,抢占要冲,现在双方正在淅水河谷之中对峙。”
“姚襄的手笔?”杜英问道。
“很有可能是姚襄的谋主权翼的手笔。”王猛将一份公文递给杜英,“这是王师之中留存的公文,详细记载了当时姚襄从河北渡过淮水投靠王师的经历。”
姚弋仲和姚襄父子曾经投靠后赵,作为后赵抵抗氐秦崛起的第一道防线,后来氐人彻底崛起,姚家父子便被抽调到河北平定冉闵,是导致冉闵兵败垂成的头号“功臣”。
而随着鲜卑人南下,姚弋仲又在三年前病逝,姚襄旋即联络王师,率部南渡淮水,投入谢尚麾下。
“当时的姚襄,和镇西将军一见如故。”杜英扫了一眼,笑道,“结果谁曾想,短短一年之后,殷浩北伐,姚襄就直接反叛,成为殷浩失败的罪魁祸首之一。
好一个一见如故啊!”
“不过是乱世之中生身立命的些许本事罢了。”王猛叹了一口气,“这戏台上常说,人生如戏。
可不就是这样么?乱世之中,若是没有三分演技,谁又能信得过你?”
“所以你怀疑姚襄反复无常,是权翼的计策?”杜英问道。
“不错,到头来,王师主力溃败,姚襄却能率部盘踞许昌,又一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王猛斟酌说道,“殷浩北伐,是大势所趋,但殷浩和氐秦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最后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这背后必然是有人在小心调控、平衡双方,在关键的时候,于这滚滚大潮上顺势推一把。
谁从殷浩北伐之中获利最多——当然,这个获利也是说相对其原本所有之家底而言——那自然谁就是这个幕后推手。余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权翼更合适。”
杜英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十有八九是正确的,毕竟历史上的权翼是王猛的左膀右臂,能得到王猛如此器重,肯定也是因为其有就算比王猛逊色,也不会逊色太多的能力。
“现在这权翼,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王猛接着说道,“羌人兵马,同样分成三路,那么其兵马主力到底在哪里?而权翼真正的目的又在何处?”
说着,王猛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杜英的身上。
杜英哼了一声:
“我又不是权翼,我怎么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王猛失望的回头。
“师兄,好歹你也算是本都督的谋主,这个回答合适么?”
“我是雍州别驾,不是谋主。”王猛回答的很快,“也没有见你给我涨俸禄。”
杜英翻了翻白眼:
“怎么思考计策安排的时候没有见师兄这般才思敏捷?”
“因为跟你说话也不需要动心思。”王猛没好气的说道。
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不少参谋们顿时噤声,大眼瞪小眼看着都督和别驾。
杜英也怔了怔,打量着王猛。
王猛好像也愣住了。
片刻之后,杜英率先笑了出来:
“能让师兄都感到烦躁的事,看来这一次咱们真是遇到棘手的对手了。”
王猛自失的一笑,自杜英成为三州都督之后,王猛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会尽可能的维持杜英的威严。
师兄弟逐渐变成了上下级。
而刚刚王猛的一句话,好像一下子把两个人的关系重新拉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那个山中面对天下大局,高谈阔论、互相给对方设置障碍,并且最终以对方皱眉连连摇头而大笑的日子。
杜英接着说道:
“权翼的兵分三路,现在实际上已经被我们识破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各自变招
王猛快速接上话茬:
“所以其必定也要变招,我们着眼之处,不过其能变招之处。”
“武关道狭窄,围绕争夺,不过淅水谷地。当时王师便是在此上岸、直击关中,因此岳父军中,有不少对此地形地势熟悉的人。
坚守淅水谷地,并不是大问题。更何况既图谋已暴露,那武关也就有所戒备,羌人再无施展之地。”杜英指了指南侧。
“潼关本为雷弱儿所控,姚襄和雷弱儿是否能就战事的统率达成一致,尚且还是一个问题,更不要说是否可以击破潼关外的我军了。
邓羌彪悍,苻黄眉虽然可能不太想和我们合作,但总归是要给邓羌几分面子,也不可能坐看邓羌犯错,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担心过潼关······”王猛径直说道。
接着,两个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河东?”
河东,对于现在的关中来说,的确是一方还未涉足的土地。
但对姚襄来说,这是姚家父子曾经多次转战之地。
穷途末路之人,自然而然会想办法向着自己熟悉而敌人可能不太会瞩目之处逃窜。
河东,俨然是摆在姚襄面前最好的选择。
南下、西进都不可取,自然就要北上,总不能向东去和两淮王师、河北鲜卑人拼命。
“不,不只有河东!”杜英抓起来木杆,在沙盘上接连点了好几个地方,“从潼关前往河东,只是在风陵渡渡过大河这般简单。
可是南阳、许昌,应该还有为数不少的羌人兵马。纵然姚襄不考量这一路兵马的死活,他们还是存在的,并且是我们的敌人。
而这一路兵马,想要北上和姚襄汇合,何其难也!洛阳的周成,在这一次姚襄支援潼关的路上没有任何行动,大概也是知道姚襄的目标不是自己,而且对方就是行在路上的刺猬,没有多少肉,还可能被扎到手。
但若这个刺猬的刺没有那么锋利了呢?周成恐怕也会忍不住下嘴吧?再加上王师横行于南阳、潼关等地,这一路兵马,选择北上,也就等于将自己置之死地。”
“他们也没得选······”王猛话音还没有落下,便骤然皱紧眉头,沉声说道,“淮南?”
“不错,从许昌,到淮南,顺着汝水入淮水,一路上可是颇为顺遂啊。”杜英径直说道,“我们也不能小觑对手搜集消息的本事,说不定权翼已经知道镇西将军卧床不起,也就能够推测出江左、荆蜀各方会在寿春争权夺利。
大司马想要在襄阳冷眼旁观南阳战事,那么权翼又为什么不能收兵许昌,窥探寿春,也做这个黄雀呢?”
“寿春,寿春······”王猛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这下寿春可真的要热闹起来了。
都督,若权翼在姚襄军中,则姚襄应该会挥师北上河东。若权翼在南阳军中,则其应该会率部重返许昌。
所以我军必须要出河东、击许昌,步步要走,步步不能错!事不宜迟,余不能再等了,即刻前往蒲坂军中。而许昌这边,恐怕就得交给都督了。”
“师兄也觉得我应该走一遭?”杜英顿时好奇问道。
率军东出,杜英一直以来都有这个想法。
但是杜英又有所担心,既是因为凉州,乃至于关中本身,都存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也是因为巴蜀、荆州等各方势力迟迟没有表露出对关中鲜明的态度,而河东的张平、北方的铁弗部等虽然都已经被杜英划入敌对势力的范围,但是他们也并没有明确露出过敌意。
所以这些人都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仇寇。
这些不稳定因素加起来,让杜英并不想轻易离开长安。
并且他在不久之前把长安城周围走了一圈,也发现长安的发展已经步入正轨,甚至说日新月异都不足为过。
关中各个府衙在杜英的指点下,举一反三,的确有很多让杜英都感到惊喜的创造和革新。
因此杜英更想要留在长安,既是观察这些或许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超前思想,是如何在这里生根发芽,并且发生一些令人惊喜之改变的,当然也是为了在一条道路可能走偏的情况下及时进行更正,以尽可能的减少走弯路。
而一旦杜英率军出征,自然就又把长安变成了“放养”状态。
最终所能得到的结果,总归是难以猜测的。
“现在或许还不着急。”王猛摇头,“谢镇西还在淮南一天,羌人就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而且就算是谢镇西真的有什么不忍见之事发生,江左必然也早就派人前往寿春,等着接过来两淮兵马之权。
再加之大司马还屯兵姑孰,既有虎视江左之意,也有北顾两淮之心。要说大司马没有一点儿对中原以及青徐等地的图谋,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大司马,被挡在建康府门外,自然也需要一份有分量的功勋来敲开建康府的大门,让江左各家和司马氏彻底没有了拒绝他的理由。”
北伐,便是最好的敲门砖。
桓温北伐关中,虽不算半途而废,但是胜利的果实几乎都落入杜英的手中,所以他还是需要寻找另外一块敲门砖的。
羌人若贸然南下,就是把这块砖往桓温手上送。
“所以······”杜英一时也有些糊涂了。
“等!”王猛只说了一个字。
杜英若有所思。
而旁边的参谋们则一人拿着一支炭笔,“刷刷刷”写个不停。
他们之前分析问题和策划战术,目光所及,只是自己负责的那个区域,因此现在王猛和杜英把所有的情报串联起来,得到的这个令人震惊的结论,整个过程,显然都值得参谋们思考和学习。
王猛看了一眼他们,还是解释道:
“如今各方都虎视淮南,却都不先动,就是因为谁先动,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因此只能等,等风云变幻,等有人按捺不住。
当然了,只要表面上风平浪静,下面如何暗流汹涌,都没有关系,因此我们尽可以派遣人先去淮南探路,但都督本人不可擅动。
姚襄不动,谢安不动,桓温不动,那我们也不动。”
“只能这样了。”杜英笑了笑,“甚至关中还要摆出无意插手淮南之姿态。看来余更得老老实实的待在长安当忠臣了。”
各自变招,各有新的谋求。
第九百二十章 乱世不等人
杜英和王猛,大概已经是这个时代无解的组合了。
但是他们所面临的对手,从苻坚到吕婆楼和吕光父子,从姚襄姚苌到王羲之和谢安,再到未来很有可能要面对的鲜卑慕容、铁弗赫连,这些无一不是当世之豪雄、历史上名声赫赫的人物。
只能说这乱世,将星璀璨、人才荟萃。
因此王猛和杜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己所能,考虑到所有的可能并且把自己手中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接下来,就只能看这风云,如何流转。
“乱世嘛,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王猛总结道。
杜英伸手撑着沙盘,默默注视着上面的一面面小旗帜。
王猛自然也注意到了杜英的这个动作,知道杜英的压力也很大,压低声音说道:
“广积粮,没有坏处。当忠臣、缓称王,也多半是好处。”
杜英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打趣道:
“是不是还得高筑墙?”
王猛愣了愣,显然他不可能明白杜英这句话中的“用典”。
杜英越过这个话题:
“现在来看,我们需要看潼关和南阳的战况了。”
“重要的是潼关,南阳那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大司马既屯兵襄阳,肯定还是想要拿回南阳的,我军在南阳根本无法长久驻足。”王猛径直说道,“南阳战事之关键,在变,看我们如何变阵,这个刚刚我们已经说过了答案。
但是潼关这边的战事,原本是我们十拿九稳的,而现在能不能顺利结束,又能不能牵制住雷弱儿和姚襄的兵马,减轻南阳方向面临的敌人数量,让我们有更多回旋余地。”
杜英的目光落在沙盘上。
潼关,十拿九稳,那是因为只对阵雷弱儿的残兵败将、无根之萍。
如今多了姚襄呢?
变数,自己大概是整个时代最大的变数了。
可是围绕自己而变的时代,又会变成怎样面目全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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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雷弱儿坚守潼关城池不出之后,邓羌所能采取的策略,也就只剩下了强攻这一种。
十多台霹雳车贴着羌人弓弩的射程范围抛射,其主要目标已经从城墙转移到了城墙后面,阻断新的守军增援城墙。
王师士卒们推动着足足四台云梯车向着城墙逼近。
以华阴乃至整个关中为依托、摩拳擦掌几个月的这一场潼关之战,显然耗费了王师很多心血,并且底气十足。
“雷弱儿打的还真是顽强啊。”邓羌站在点将台上,凝望着城墙。
城墙上的床弩,不断地咆哮、抛射箭矢,一支支箭矢在王师士卒之中纵横,所向披靡。
但是其很快又会遭到王师投石机和床子弩的疯狂报复。
可又有新的床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钻出来,让王师防不胜防。
双方你来我往,都可以称得上拼尽全力。
看着城墙上犹然飘扬着的“秦”字旗号,站在邓羌身边的苻黄眉,一时间有些恍惚。
随着上郡吕婆楼势力的覆灭,如今偌大的天下,还打着“秦”之旗号的,也就只剩下潼关的雷弱儿了。
不错,事到如今,雷弱儿虽然没有半点儿像是想要复辟氐秦的意图,而且其收拢氐羌,尤其是羌人流民,麾下的亲信和将领绝大多数都是羌人,因此其自立门户的心思也不言而喻。
秦,不过是一个收拢氐羌流民的招牌罢了。
但至少,这还是秦的旗帜。
而自己身为秦的上大将军,竟然在指挥进攻一个竖着大秦旗号的势力。
这其中的荒诞和滑稽,让苻黄眉无所适从。
“岳父若是看不下去,便早点回去歇息吧。”邓羌瞥见了苻黄眉很差的脸色,低声说道,“攻城一时焦灼,恐怕很难在转眼之间分出胜负。
等会儿若是还僵持不下的话,余便亲自率军先登。若消息属实,那这潼关城中,属于姚襄的兵马也没有多少,主要还是雷弱儿收拢的流民罢了,想必雷弱儿也是打着援军不久就会抵达的旗号,哄骗这些士卒拼命。”
听着邓羌的话,苻黄眉只是沉默。
邓羌看他不说话,便要向下走去。
苻黄眉却伸手拦住他:
“且慢。”
“怎么了?”
“先登破敌,自有前锋去做。如今尔是主帅,应当坐镇中军,怎能轻易便亲自上阵。”苻黄眉沉声说道。
“前锋无法破敌,则余当率众破之。”邓羌回答的慷慨。
“若真如此,则是军队操练之过,主帅以身涉险,则将军队之存亡,系之一身,这是主帅鲁莽之过,为何要把一军训练之小错,变成一人之大过?”苻黄眉沉声说道。
邓羌一时楞然。
“你之前只是一个合格的先锋,但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帅。”苻黄眉淡淡说道,“若是攻城需要有人来的话,那至少我应该站在你的前面。”
邓羌的目光扫过苻黄眉,笑道:
“岳父所说,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苻黄眉苦笑,这个答案,他好像也不知道。
邓羌接着说道:
“或许岳父比我更适合站在这个位置上。”
他指了指自己刚刚站的位置。
苻黄眉皱眉:
“还是慎言。毕竟······余是前秦余孽。”
“但都督从来没有追究氐秦皇族罪名的意思,而对于氐羌各族的要求,也只是多了几年赋税罢了,甚至王师和流民掠夺的一些氐羌人之财产,也都原数奉还。”邓羌解释道,“都督的胸怀之宽广,或许真的超出我们所有人的预估。
因此以岳父之才,都督应该还是很愿意用的。尤其是如今这一战,若论对雷弱儿的了解,王师之中,又有谁能够胜过岳父?岳父切莫推辞,指挥三军,非你莫属。”
苻黄眉打量着他,他看向邓羌,觉得邓羌脸上的笑容的确很真诚。
可又感觉这好像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套路。
这家伙,好像变聪明了,知道赶鸭子上架了······
苻黄眉叹了一口气:
“也罢,你去吧,这里有我。”
刚刚邓羌的话也提醒了他。
关中还有好多的氐人和羌人流民,同样已经安顿下来,这些人现在无疑都处于社会的底层,所以他们也需要有人带领,有人为他们争夺话语权、为他们发声。
曾经的雷弱儿,就是在氐人的朝堂上扮演着为羌人发声的角色。
诸如姚弋仲等羌人,或许看不起雷弱儿,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雷弱儿也是羌人里的豪杰。
第九百二十一章 苻黄眉挂帅
如今,大概也到了苻黄眉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
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献上一份投名状,向杜英证明自己的忠诚、表达想法。
眼前的潼关,就是很好的选择。
邓羌已率领亲卫向前锋的方向行去。
对于这等万人敌来说,点将台,的确不是他应该站着的地方。
“传令,弓弩手向前压制,霹雳车向后收缩二十丈,轰击城墙。攻城步卒,在半个时辰之后,发起进攻!”苻黄眉的命令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潼关城外的王师,也真的顺从他的命令各自变换阵型。
原本久攻不克、疲惫的步卒们逐渐退下来,箭矢和石弹再一次覆盖城头。
苻黄眉的计策自然也很简单,将之前的连续但兵力比较分散的进攻转变为一战定胜负。
用石弹和箭矢彻底压制城头之后,由邓羌率众登城,能不能破城,就看邓羌的了。
这大概是最能让邓羌发挥出来其威慑力的方式。
但是这样也是有坏处的,一旦这一次攻城仍然失利,那么将会对王师的士气造成很大的打击,乃至于跌落到万劫不复之处。
而在点将台下不远处,华阴太守任群正匆匆行来:
“伯夷兄可在点将台上?有从关中送来的军令!”
站在台下的几名中军护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启禀太守,邓将军把指挥权交给了苻,苻黄眉,自己已到前锋军中。”
苻黄眉入军担任邓羌的幕僚,这是杜英允许的,但是其一直以来都很低调,只是以私人的身份,并没有任何官职在身。
所以大家虽然知道不少明摆就不是邓羌这种直肠子人能够做出来的决断和拟定的计策,十有八九都是出自苻黄眉之手,但是对方身份如此敏感,谁也不好多说什么,平日里不能说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但也都尽量回避。
因此现在护卫们也觉得格外古怪。
任群显然也有些诧异,不过旋即笑了笑:
“他若愿意,自然也好,尔等以后应当以将军称呼之。”
护卫们连连应诺,任群则拾阶而上,看到了有条不紊下达命令的苻黄眉,微笑着说道:
“苻将军,都督府军令,姚襄可能率军从潼关撤离、伺机北渡,因此我军务必尽快突破潼关,衔尾追杀,切不可让姚襄扰乱到我军在河东的部署。”
苻黄眉对于任群的这个称呼,显然也有点儿不适应。
又一次成为将军,可已是异人。
任群却毫不在乎的说道:
“都督之前就曾断言,将军本就应当在战场上发挥余热、尽指挥千军万马以平天下之梦想,而不应该后半生蹉跎,养老关中。
既然为将,马革裹尸,总胜过垂老院中,不是么?”
苻黄眉也露出笑容:
“都督,还真是把握的住人心啊。”
“将军善于将兵,多多益善,而都督善于将将,这也是应该的,否则为什么他是都督呢?”任群随口说道。
苻黄眉却是脸色微变。
善于将将,这典故从何处出来,任群也是一个读书人,显然是不可能不知道。
他说的随意,岂不是说明,杜英已经毫不吝啬于展示其野心,以至于任群这种杜英的亲信,都已经浑然不当回事了?
不过这对于苻黄眉来说,也不是坏事。
氐人和羌人,若是能为杜英而战,并且在横扫天下的战场上有自己的闪光之处,那么关中汉人自也会敬佩于他们。
氐羌各族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君不见,三国时期,季汉赖以扼守边陲而撼动天下,也有以羌人为主的无当军的功劳。
苻黄眉对着任群一拱手:
“也是有劳太守在都督面前美言了。”
“我其实也没有说什么,都督心里清楚得很,不需要我们提醒。”任群笑了笑,将手中的军令递给苻黄眉,“所以苻将军,接下来就要交给你了,余还是保障你们的兵马粮草就是!”
说罢,任群还真的施施然转身离开。
苻黄眉掂了掂手里的军令。
以一个战败之国皇室子弟的身份,在中军发号施令、统率千军万马,而身边甚至连一个监军或者掣肘都没有。
这种感觉,奇妙的很。
“都督既然信任我,那便······放开手脚和雷弱儿、姚襄较量较量。”苻黄眉喃喃说道,“雷弱儿这些年收拢羌人之心,也并不是秦之忠臣,至于姚襄······
当年姚家就像是疯狗一样撕咬大秦,我们之间,的确还有一笔账没有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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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复手起刀落。
邓羌浴血而战,宛若杀神降世。
潼关城墙上,雷弱儿的将旗,就在距离邓羌不足十丈的位置飘扬。
而邓羌,也真的看到了将旗下的雷弱儿。
“杀此贼者,赏金千两!”
这声音,倒不是雷弱儿发出来的,而是站在雷弱儿身侧,甚至还想向其身后躲一躲的年轻人喊出来的。
这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奉雷弱儿之命结交路过潼关之青年人才,还和杜英、苻坚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雷论。
事到如今,雷论当时办的那些糊涂酒席,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大概很多年后,世人会津津乐道于杜英和苻坚等当世之枭雄曾经以这样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第一次会面,也是他们或是短暂或是辉煌的人生之中为数不多的会面,却很难再记得省,主持宴会的人是谁。
雷弱儿将雷论带在身边,而不是让雷论先走,显然已经抱定了父子战死在此,成就一番佳话的打算。
不过很明显,雷论还不想死。
否则,此时躲在雷弱儿身侧大喊大叫、许下一些口头承诺,还不如直接率众杀上去,或许还能战死的轰轰烈烈一些。
雷论的喊声,让邓羌不屑的吐了一口吐沫。
赏金千两,现在的雷弱儿,哪里来的这般财力?
至于雷弱儿本人,看向雷论的目光之中也难免流露出一些失望之色。
没想到自己最后培养出的,是这样的儿子。
“为父有错啊。”雷弱儿喃喃说道。
“阿爹?”雷论不明就里,便看到雷弱儿提着刀,越众而出,直扑向邓羌,这让雷论瞪大了眼睛,“阿爹!”
阿爹,你怎么也想要那赏金千两?
没有你,我上哪里去找那么多金子去?
哦对,那不知道还剩下多少的钱财,本来就是你的。
雷论此时已经晕晕乎乎,小步小步的向后挪动,似乎在寻找逃走的机会。
第九百二十二章 姚襄何在
雷弱儿听到了身后的呼唤,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既然儿子也这般无能,那我们父子今日战死此处,成就英名,大概也是好的归宿了。
总比让雷论活着、丢人现眼来的好。
雷弱儿的身形高大,而当他越众而出的时候,羌人士卒们也爆发出高昂的呼喊声。
邓羌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到了雷弱儿的身上。
他舔了舔嘴唇,这才是邓羌一直以来想要寻觅的猎物。
在地上重重一蹬,邓羌已如霹雳车的石弹一样弹射出去。
关中工坊专门为他打造的斩马刀,砍瓜切菜一样切开挡在他面前的几名羌人士卒。
刀的势头一直没有减弱,一直到前方骤然响起“当”的一声。
恍如炸雷一般。
火花四处迸溅,足可见双方力道之刚猛。
邓羌的斩马刀,嵌入了雷弱儿的佩刀之中。
两把兵刃骤然分开,接着便是连续不断的好几下猛烈碰撞。
周围的士卒们看着这两道交错在一起的身影,一个个面露惊叹之色,甚至都忘了杀敌,更甚至他们所掀起的阵阵刀风,令人心底发寒,整个城墙上一时间都没有人有胆量稍微靠近一些。
更何况本来在这种高手的对决之中,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说是在添乱。
两道身影骤然分开,邓羌看着自己手上满是细小豁口的刀,再看看已经把断刀丢在地上的雷弱儿,自然知道,自己和雷弱儿的实力相差无几,主要的差距显然还是在兵刃上。
关中新打造的兵刃,俨然给了他充足的底气。
雷弱儿的衣甲,被邓羌最后劈开他兵刃的那一刀所划破,不过当时刀的势头也已经到末端,因此这伤口并不深。
雷弱儿也在打量着邓羌手中的刀,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看来你们在长安这些时日,真的做出来点儿成就。”
邓羌淡淡说道:
“我家都督之才,远胜过之前关中任何一人,所以有所成就,情理之中。”
“否则大概也不会让你这般死心塌地吧。”雷弱儿哼了一声,“尔可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大秦将领,甚至还为苻黄眉所救?”
邓羌脸上露出些许奇怪的神色。
如果雷弱儿知道,此时苻黄眉正在军中指挥王师对城池发起进攻,又该作何感想?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吧?
投降也就算了,而且还做带路党。
不过这种神色也就是在邓羌脸上一闪而逝,他提着刀,再一次向雷弱儿冲过来。
趁你病,要你命,这才是战场杀戮的真谛。
邓羌自是不可能给雷弱儿喘息之机。
不过雷弱儿好像也没有想要挣扎之意,他甚至都没有再去拿一把刀。
一个人,摆出拳架,孤零零的迎战提刀纵身而上的邓羌。
刀光闪过,雷弱儿的首级飞出。
在临死前的最后,雷弱儿瞪大眼睛,向着东看,满是怨念和愤怒。
也不知道他最后心中所怨的,又是谁?
邓羌一把抓过他的头发,举起首级,往后面一甩,目光之中满是杀意,看向关城上的所有人:
“雷弱儿已死,谁还敢再上?!”
“阿爹,阿爹!”雷论哭喊着想要扑上来,但是被不知道谁的尸体绊倒了一下,但是他仍然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凑上前,抱住了雷弱儿的尸身。
对于完全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的他来说,雷弱儿死了,他的天自然也就直接塌下来了。
“你,你杀了我吧,我跟你拼了!”雷论颤颤巍巍的拿起来一把刀,挺刀迎上去。
邓羌瞥了他一眼,对于这种完全依靠雷弱儿荫庇的公子哥自然没有多少好感,直接成全了他。
雷论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刀,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喃喃说道:
“原来,原来你真的敢······好痛!”
邓羌问道:
“姚襄在何处?”
“姚襄,姚襄?!哈哈哈!”雷论吐出一口血,笑了笑,已经没有了声响。
“能不能说重点?”邓羌将他的尸体一脚踹开,很是无奈。
不过估计就算不是将死之人,他也不会愿意说。
周围的羌人士卒们看着交错倒在那里的雷家父子,都陷入沉默,很快,便响起兵刃掉落的声音,一名名士卒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刃。面对邓羌这样的对手,他们实在是没有厮杀的勇气了。
“姚襄何在?!”邓羌环顾,大喊道。
“姚襄······姚襄一个时辰前就率军向东走了。”一名羌人小校慌忙回答,“其麾下大概有千余人。”
姚襄的主力,包抄武关被堵住,再加上一部分兵马在南阳,所以剩下千余人也差不多。
邓羌当即匆匆向城下冲去:
“打开城门,随我追杀姚襄!”
至于雷弱儿的尸体,邓羌看也没再看一眼。
曾经的雷弱儿,的确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现在,他应该随着上一代人作古。
新的时代,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潼关城门轰然打开,城外的王师涌入关城。
这也意味着这个关中的东大门终于落入都督府的掌控之中。
而苻黄眉和邓羌很快就有默契的率军越过潼关,衔尾追杀姚襄。
——————————
潼关东北,大河岸边。
河滩之上,一条条渡船和临时扎起来的羊皮筏子已经准备妥当。
姚襄仗剑站在河滩上,这大河之水汹涌奔流,两岸的河滩,松软易陷,因此时不时就得挪动一下,更换地方。
“将军,请上船吧!”一名亲卫急促的说道。
姚襄看了一眼还在排队等候上船的士卒们,咬了咬牙,也只好先涉水上船。
这些时日,姚襄已经做好了潼关失守的准备,派遣了不少士卒前来河边打造船只。
他很清楚,返回许昌的路,不会那么太平,因此北渡河东,去自己熟悉的土地,或许还能寻觅到喘息之机。
然而时间还是太少了,并且姚襄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这么弄,所以只能又临时扎羊皮筏子。
突然间,姚襄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他下意识的向西看去。
雷弱儿并没有打算跟着自己一起走。
他要留在潼关,大概是做了战死的准备,要给那个他至死都在宣扬的大秦殉葬。
既然如此,姚襄自然是不可能跟着雷弱儿一起死的。
无论是调集兵马南下武关,还是提前打造船只,姚襄都在图谋关中并且为自己准备退路。
雷弱儿应该是知道的,但从来没有戳穿姚襄。
第九百二十三章 河边的羌人
大概是因为雷弱儿和姚襄,顶多算是盟友,都不能算是同僚。
雷弱儿借助姚襄的力量,也不过是想要撑过一天是一天。
而姚襄眼巴巴跑来增援,只是为了伺机吞并雷弱儿的部属。
两个人相互利用,又各怀鬼胎。
不过到最后,主动抛弃雷弱儿的终归是姚襄。所以雷弱儿到最后也没有打算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姚襄。
因此姚襄知道,雷弱儿在临死的时候,应该会很怨恨自己吧?
若是自己的兵马还在,潼关应该还可以坚守一段时间。
可是这样做的意义呢?
不过是成全雷弱儿的忠烈之名罢了。
姚襄才不是这种大善人。
怨恨就怨恨吧,背后发凉也没办法。
马蹄声阵阵,岸上放哨的士卒传来惊呼声。
姚襄惊诧的看去,烟尘滚滚,几支流矢已经飞掠过来。
王师追过来了!
原来背后发凉不是因为雷弱儿的怨愤,而是因为死亡真的贴了上来。
姚襄自嘲的一笑,旋即大吼:
“上船,快上船!”
下一刻,箭矢呼啸而来,横扫整个河滩,不少羌人士卒应声倒下,其余的士卒也都慌了神,着急忙慌的向着羊皮筏子和船只冲去。
原本井然有序的河滩,瞬间陷入混乱。
十余名骑兵冲在最前面,宛如利刃一样,直接刺入河滩上的羌人士卒之中。
不过他们也没有能肆意冲杀太久,很快就发现战马的移动逐渐减慢。
河滩的泥泞就像是一层伪装,欺骗了姚襄等人,也自然欺骗了王师轻骑。
率队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邓羌本人,他察觉到战马难行之后,没有丝毫犹豫,从马背上跃起,直接滚落在泥滩中,虽然这样显得有些狼狈,但是至少可以避免直接陷进去。
几支长矛同时刺向邓羌,但都被邓羌躲过去,他起身,挥刀横扫,那些一样在河滩上行动不便的羌人士卒,仓皇躲避,却因为力道没有用好,一个个东倒西歪。
邓羌也懒得管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追向姚襄。
此时姚襄已经行到没过小腿的水中,两名亲卫连拉带拽,将他带上羊皮筏子。
身后的士卒们,仍然还在挣扎着想要逃窜,因为更多的王师步卒已经出现,所以现在其实和他们交手的只有十几名骑兵,但是也没有回身杀敌的勇气。
一艘艘木船和羊皮筏子逐渐驶离河岸,岸上的士卒们举起手臂,发出一阵阵哀嚎。
他们怨恨姚襄将他们带到潼关,又把他们丢在这里,他们向着敌人跪下,乞求他们能够获得敌人的宽恕和仁慈。
姚襄死死咬着牙,霎时间他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汇聚在自己的身上,周围的这些士卒们,或是担忧、或是恐惧,总之感受不到一点点的信任。
显然他们也害怕有一天会被姚襄这样抛弃。
“嗖!”一声锐啸骤然响起。
“将军小心!”一名亲卫大喊道,一下子按住姚襄。
羊皮筏子在剧烈的颤抖,而一支箭矢直接钉在了姚襄的肩膀上,显然原本是对着姚襄的背心射过去的。
在岸上,邓羌收起来弓,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射中肩膀,还不至于要命。
他回过头,扫视着那些跪倒在河滩上的羌人,冷声说道:
“押下去。”
邓羌虽然杀的上头,但还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
这些苦苦哀求并且控诉姚襄罪行的士卒们,活着,显然比死了好。
操控舆论、宣扬关中新政,如今邓羌等人也都意识到了这样做的重要性,自然不介意多给关中的各个报刊准备一些新的素材。
剧烈摇晃的羊皮筏子上,姚襄强忍着疼痛,狠狠一拍羊皮筏子。
虽然他已经损兵折将,麾下所剩无几,但只要到了河东,总能寻觅到机会。
这一次让我逃出生天,下一次,一定要把今日所受,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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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潼关已破,雷弱儿父子战死,姚襄渡河向河东逃窜,其麾下士卒只剩下几百人。”一名参谋急促说道。
“别驾身在何处?”
“已率军渡过蒲坂,沿路并无河东军队阻拦。姚襄渡过大河的消息也告知别驾,别驾派遣一路偏师前去阻拦。”
“别驾有没有说什么?”
“请都督不要担忧,数百残兵翻不起风浪,且现在的河东已经不是当初姚襄纵横所向的河东,或许我们还可以借助姚襄,去挑衅张平。否则的话,我军贸然向前试探进攻,有可能会落入张平的圈套之中。”那参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军文递给杜英,“这是别驾送来的文书。”
杜英接过来,沉声说道:
“那南阳可有消息?”
“南阳城破,姚苌率众向许昌逃窜。”
“用了几天?”
几名参谋们面面相觑,甚至其中一人还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方才回答:
“一天······”
“怎么会?”杜英皱了皱眉。
南阳的战况,竟比杜英预料之中的还要顺利。
旋即,杜英眉毛一挑:
“姚苌去往许昌之后,是不是又直接向着其余地方逃窜?谢玄既率领轻骑前往许昌,可有遭遇姚苌?除此之外,熊耳山中的那一支羌人兵马去往何处了?
对了,还有洛阳的周成,提醒邓羌,务必要小心周成袭击我军!”
“报!”一名传令兵冲到门口,“新安急报!”
新安就在崤函古道之中,是面向洛阳的门户。
参谋们顿时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杜英,不会真让杜英给说中了吧?
“启禀都督,周成率军掠扰新安,试探我军虚实,我军示敌以弱,诱其前出,歼敌大半、缴获无数,周成仅以身免!”
参谋们的震惊立刻又变成惊喜。
这难道就是预判了周成的预判?
“邓羌有这般本事了?”杜英诧异的说道,那家伙的心思,远没有细腻到张飞绣花的地步。
传令兵苦笑道:
“中军指挥的,是苻黄眉,自王师突破潼关,沿着崤函谷地一路扫荡的过程中,邓将军都充当前锋,并未履行主帅之职。”
众人皆面面相觑,顿时有一种心情大起大落的感觉。
毕竟在他们的想法中,苻黄眉是氐秦余孽,能够被留下来,多半也是为了稳定邓羌的情绪,少半则是希望苻黄眉能够发挥余热,指点一二。
但从来没有想过让苻黄眉主持战事大局。
第九百二十四章 赏罚分明
苻黄眉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大家信不信任苻黄眉,是一回事。
“现在苻黄眉也是自己人了。他既然愿意指挥,那就说明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杜英先笑了一声,露出轻松的神情。
关中如今收纳的氐羌各族人也不少,是时候树立起来一个典型了,显然苻黄眉就是不错的选择。
再配合上关中报纸的鼓吹,氐人和羌人彻底融入关中,大概也不是很长远的事了。
夜长梦多,杜英实在是不敢拖下去。
“传令,苻黄眉遥领略阳太守,为潼关王师副帅,许其统带大军。”杜英径直说道,“至于邓羌,擅离职守、以身涉险,扣除俸禄三月,写一份公文反省自我,送到长安来!”
参谋们应诺。
略阳,是苻家祖籍所在,氐人和羌人或许没有汉人那么重视家族和祖籍,但是人说苻氏,少不得要说略阳苻氏,因此这也是苻氏不能忽略的发源和象征。
所以让苻黄眉遥领太守,自然表明了杜英的善意。
而任命苻黄眉为副帅,显然也等于肯定了邓羌和苻黄眉的想法,当然,对于这两个人私自交接主帅权柄,杜英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自然要惩罚邓羌。
不过邓羌应该也会明白,自己受到惩罚,是用苻黄眉得到封赏,甚至是整个关中的氐羌两族彻底得到宽宥,甚至都督府已经允许他们在军中立足和发声换来的。
就算邓羌不明白,苻黄眉也会明白的。
杜英之所以想要重用苻黄眉,既是因为氐人和羌人在关中的重要性仍然不可忽略,也是因为杜英本来就知道邓羌是一个莽夫,所以杜英必须要想办法为邓羌配备一个足智多谋的幕僚,甚至还得在需要的时候承担起指挥大军的责任。
显然苻黄眉就是不二人选。
说来也是有趣,历史上击杀姚襄的正是苻黄眉和邓羌。
杜英也没有料到,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击败姚襄的,正是这一对组合。只不过和历史上不同,姚襄这一次侥幸逃出生天。
“这个消息要着重在报纸上宣扬,无论是苻黄眉还是邓羌,都不能落下,苻黄眉这边,是要让氐人和羌人意识到,即使是前秦的皇族,也不一定有杀身之祸,甚至还能为都督府所用。
至于邓羌,则是要让百姓认识到,都督府的政策并不是朝令夕改,违背了军规律法就要受到责罚。”杜英接着说道。
“但是这样会不会让邓将军丢了颜面?”一名参谋低声提醒,“邓将军此时正率军在前线厮杀,消息传过去,将士们恐怕也会替其打抱不平。”
“赏罚分明,才是强军。”杜英摇头,“而且正是要在报纸上同时报道好的和坏的事,让大家意识到,人无完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要让大家意识到,都督府并不会偏袒或者破坏规矩,一诺千金、律法森然。
报纸只有尽可能地保持公平公正的口吻,才能让更多的人相信你报纸,只要我们的报纸还具有公信度,那么就可以在关键时候号召更多的百姓。
更何况事到如今,我们的对手大概还没有意识到报纸的好处,因此我们更要想办法把报纸做大、做强,使得关中的喉舌成为天下的喉舌。”
参谋们似懂非懂,不过杜英这句话主要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他们只需要传达给新闻司就可以了,至于他们本身,只需要知道报纸可以在关键时候可能发挥超乎寻常的作用,从而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有所考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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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但是都督府灯火通明。
王师出动,从河东、潼关和南阳三个方向发起进攻,这是之前关中从未有过的大手笔,自然也就意味着从未有过的巨大粮草消耗和人力需求。
也就是得赖于今年春耕准备的还算充足,再加上各地水利、工坊等设施的搭建基本上都在开春之前完成,才能一下子征调这么多民夫。
但是整个关中也的确在承担巨大的压力。
任何一处兵败,都有可能导致极大的人员损耗和粮草损失,这都是关中承担不起的。
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王师的进展倒还算顺利。
“进驻南阳之后,不可久留,当速速前往许昌,但是从南阳到许昌,补给又会变长不说,一旦我军让出南阳,桓豁必然会出兵接管。在拒绝对方接管上,我军并没有充足的理由。”杜英拿着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画了一条虚线,表示王师从南阳向东的行军路线。
谢道韫掌着油灯,站在他身后,沉声说道:
“这就意味着阿爹将会成为一支孤军,除非其沿着汝水和颖水前往淮南,才能从伯父那里获得粮草增援。”
“淮南啊······”杜英皱了皱眉,“现在的淮南,越来越热闹了。”
“兵家必争之地,情理之中。”谢道韫柔声说道,“夫君也派遣了不少人到淮南打探消息,至今还没有什么回讯么?”
杜英摇了摇头:
“南阳战事波谲云诡,还没有定论,通往淮南的道路已经断绝,只能通过襄阳取道建康,再北上寿春,来回折腾之下,耗费的时日自然就多。”
谢道韫秀眉微蹙:
“那夫君还是打算到淮南去?”
“师兄说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等,余也这般认为,所以先等等。”杜英转过身,握住了谢道韫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摩挲,“而且这一次如果真的去淮南的话,我们是去争夺势,而不是掀起战火的。”
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什么势?”
杜英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答案已呼之欲出。
所夺者,逐鹿中原、横压东南之天下大势也。
而这大势所牵扯到的几个敏感之处,不外乎洛阳、荆州和淮南,前者为旧都,是曾经正统所在,后两者一个扼大江之中游,一个直接控大江之险要。
前者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掌握了,只会惹得天下瞩目,惹得人人眼红。
如今关中王师已经杀到距离洛阳很近的地方,但杜英并无再进一步的意思,已经传令邓羌和苻黄眉择机南下南阳,不要招惹周成。
后两者却不一样,谁掌控了这里,谁就能够威胁朝廷,这才是实打实架在朝廷脖子上的刀,让朝廷很想叫唤,可是又不敢。
第九百二十五章 都是亲戚,理应走动
至于淮南,牵扯到两淮防线,这是江左朝廷生身立命之根本,因此不能在此处动刀兵,是大家的共识。
内斗再怎么激烈,也不能给北方饮马大河的胡人可乘之机。
这也让大家或许都会采用政治倾轧、舆论宣传等等手段,更或者比谁的功勋更大,来获得此地掌控权。
之前桓温就因为灭蜀之功而坐拥荆州,谢尚也因为累累战功以及王谢两家的力挺而能坐镇寿春。
这背后多的是权力斗争和朝堂平衡,却没有多少兵戎相见。
杜英接着说道:
“既然不是掀起战火,到时候其实也不用兴师动众,你我夫妇,大概可以走一遭。
不管怎么说,谢镇西都是谢家的顶梁柱,是夫人的伯父,既在病重之中,又是天下声望颇隆的人物,余休个假,随着夫人去探望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都是亲戚嘛,理应走动走动。
谢道韫打量着杜英,神情先是有些奇怪,接着又露出笑容。
杜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哪里不对劲么?”
“一想到夫君前往淮南,可能会引起各方瞩目,而且表面上不起波澜,背后可能掀起暗流汹汹,总归是不安的。夫君这个走亲戚,怕是要惹得风潮汹涌。”谢道韫柔声说道,“但是这些都无妨,只要夫君愿意让妾身陪在身边,那妾身就觉得,便是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
她说的坚定,让杜英也忍不住一笑:
“没关系,现在还不着急,先等等,说不定啊,这翻涌的风潮,在我们还没有动之前,就会平息下去。”
“可能么?”谢道韫不敢相信。
现在大家都是黑暗之中的猎手,等待着机会。
谁会按捺不住先动?
杜英看谢道韫一脸茫然的模样,解释道:
“如今关中选定的人,是岳父,以岳父的经历,自然是能够胜任的。而如果所料不差,荆州那边选定的人应该是桓豁,桓豁已经率军抵达南阳城外。
之后其应该率军折而向东,插手淮南。毕竟现在大司马应该也不会很愿意跑到关中再和我们较量。”
其实历史上桓家真正选择的人是桓冲,但出乎意料的是,桓冲以朝廷安稳为重,拱手让江山,这也导致了桓家子弟的不服,联手造反、截杀桓济,以至于包括桓济在内的桓温直系子弟几乎都被处死或者流放。
但桓冲的名望也因此一飞冲天,并且原本头顶上好几个兄长,没有什么机会的桓玄,一下子变成了顺位继承人,白捡了便宜,而桓温一生都没有做出来的那件事,在桓玄的手中变为现实。
一个“篡”字,糊在了桓家的门楣上,虽然不算遗臭万年,但是后人指指点点之间,留给桓家的,却也已经是批评胜过赞扬。并且以刘裕为代表的北府兵,也正是在平定桓玄之乱中崛起,成为最终取代司马氏的力量。
淮南镇西将军所属之争的蝴蝶效应,甚至可以说深远的影响了整个南北朝的脉络,掀起了当世之人或许没有预料到的变局。
如今桓冲还远在敦煌,并且对西出西域很是感兴趣,摩拳擦掌便要当“班定远第二”。
他自然是不愿意重返中原,再参与到淮南的争夺之中。
毕竟他已经睁眼看过更广阔的天地,不愿逡巡九州之中。
因而桓豁变成了取代桓冲的那个人。
谢道韫对桓豁这个一直跟着桓温征战,并且往往独领偏师的兄弟了解并不是很多,只好泛泛说道:
“桓郎子(桓豁表字)沉默寡言,一向喜欢埋头做事。在沙场上,这意味着其倾向于埋头杀人,而不是和对方唇枪舌剑。
而在官场上,其还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能有今日,是因为大司马的赏赐牵扯,也是因为其本身的赫赫战功。
但其一向听从大司马的调遣,因此一旦其将沙场上的作为搬到官场上,大概这会是一个不讲道理并且非常难缠的对手。”
杜英深以为然:
“因此无论是岳父还是桓郎子,都有自己的战功和声望,而且不要忘了,这一次大家要争夺的,是镇西将军的位置。
镇西将军镇淮南,名义上是将军,实际上和余差不多,已经是都督寿春等郡军民事务的存在,但指挥打仗也是其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各方可以达成妥协,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无能之辈被放在这个关乎江左性命的位置上。
所以岳父和桓豁,天然就占据优势。现在的问题便是,江左又有何人,能够和他们比肩?”
谢道韫一时沉默。
江左少将才,这是一直以来的硬伤。
因此江左才会对荆州的所有权那么敏感,可是当王敦、陶侃和桓温,这一代又一代执掌兵权的枭雄或者豪杰崛起的时候,江左的应对又显得那么乏力。
不过好在南渡的这一支司马氏,或许是真的福大命大、命不该绝,王敦的叛乱被扑灭,陶侃则受到庾家牵制,终其一生都没有顺流而下之意,至于桓温,就目前其表现和态度来看,他好像更倾向于入朝廷执掌大权,而不是将朝廷取而代之。
江左既少将才,以至于连荆州都控制不住,现在寥寥可数的几人中的谢尚又病入膏肓,那么谁能担当大任、比得过谢奕和桓豁?
谢道韫左思右想,竟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甚至她想到了三叔,但三叔也从未领兵打仗过,真的能服众么?
“江左的人选,大概是你四叔。”杜英缓声道。
“四叔轻浮孟浪,非佳人也。”谢道韫连连摇头。
“你三叔自然明白,奈何岳父不愿听从其调遣,而你五叔虽然颇有将才,但还没有太多阅历,在朝廷上的职务也不足以支持他一跃成为镇西将军。”杜英无奈的说道,“瘸子里面拔将军,不选你四叔,还能选择谁?”
谢道韫不满的戳了戳杜英:
“妾为君妇,那妾之叔便是夫君之叔,怎能这般不敬?”
不过她也就是小小的抗议一下,因为谢道韫也知道,杜英说的真的让人无可挑剔。
执掌淮南、威慑四方······三叔,你真的相信四叔有这个本事么?
杜英笑问:
“若真是这个人选,夫人且说说,这淮南,争还是不争?”
谢道韫的眼神坚定了几分:
“争,自然是要争的!”
第九百二十六章 鼓声警变
谢道韫很清楚,阿爹比不上三叔,可能也没有五叔有潜力,但是四叔还是比得过的。
旋即,她又苦恼的低下头。
难怪夫君一开始欲言又止,并不是很想点破这件事,后来语气之中也颇多几分无奈,原来是因为这事兜兜转转,多半都是谢家的内斗了,说出来自然给谢道韫平添一份担忧和苦恼。
“余一开始也有些犹豫,不过这些早晚你都要知道,所以告诉你自然更好。”杜英摸了摸谢道韫的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隔空博弈,杜英大概也已经知道了谢家,准确说是谢安的选择。
显然关中就是谢安为谢家准备好的另一个篮子,谢奕能够留在关中,以及谢道韫能够和杜英成婚,这背后都是谢安的默许,甚至是有意推动。
甚至谢安就是需要谢家这一代人,乃至于下一代人,对立起来,谢家的内斗越是凶狠,越容易得到这一方势力的信任,自然也就能往上爬的更快。
事到如今,谢奕已经是关中一路偏师的主帅,而谢玄也受到了杜英的重用,打出了自己的威名,谢安的算盘显然全部都落在了实处。
当然,这也是因为杜英本身就不会浪费谢家父子的才能,否则他也不可能让谢安如愿。
谢道韫叹了一口气:
“妾身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天下之争,牵扯到千万百姓,牵扯到无数人生死,一家一户之对立和割裂,在这千千万万人的生死之中,又算得了什么,甚至是很多家都有的问题······”
“但是这终归是你的娘家。”杜英轻声说道,“余的心中再怎么大公无私,也不可能真的没有一点儿偏差。现在真的牵扯到了谢家,余还是期望你能知道来龙去脉。
到时候真的有不忍见之事,你若怪我,我也坦然受之。而若有可能的话,余自然也会尽力让所有人安然无恙。”
杜英也是一个寻常人,又怎么可能真的铁面冷血,什么都不顾。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打算成为一个真正意义的铁血枭雄。
或许那样,得到天下的速度会快一些,毕竟杀戮和死亡、残忍和无情才是最快可以征服一方的手段,但是这只是征服,不是信服。
杜英需要,一直都是百姓景从。
所以他不会对关中百姓实行过于严苛的制度,甚至还愿意给氐人和羌人一条活路,现在自然是也会顾及到谢道韫的感受。
“夫君······”谢道韫看向杜英的眸子中,已泛上脉脉情意。
杜英没有犹豫,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书房外,晚风吹卷,树叶沙沙。
半掩的窗户被“砰”的一声关上。
接着便可以借助烛光看到两道贴合的身影,微微颤动。
站在书房外的疏雨,无奈的拍了拍额头,现在这两个人真是越来越······
接着,她便看到一道身影仍然维持不动,另外一道身影却缓缓的滑下去。
疏雨也不是没有经验的人,甚至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来里面的画面,正想要举步离远点,免得自己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便听到房门“吱”的一声打开。
接着,杜英探出来一只手臂,把她拖了进去。
“诶诶?”疏雨发出惊呼。
“你家谢姊姊不方便,辛苦你代劳一下。”杜英笑道。
回答他的,是疏雨的一声叹息。
——————————————
南阳,夜色已深。
谢奕站在议事堂上,看着象征着王师的小旗帜插在沙盘各处。
王师斥候这几天已经把周围“掘地三尺”,甚至还收复了很多只剩下一些流民的县城村寨——也就是沙盘上的旗帜所在——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南阳城中守军的去向。
因此几乎可以断定,南阳的羌人,重返许昌,一去不回,走的干脆果断。
“从南阳北上许昌,大概是为了接应姚襄?”一名参谋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潼关的战报已经送了过来,姚襄渡过大河前往河东······不过话说回来,显然姚苌是不知道此事的,因此北上也说的通。”
“不守南阳而直接丢下城池返回许昌,会引起我军追杀,军队之慌乱,恐怕更甚,姚苌之前的种种举动说明,其也不是这种胆怯畏战之人。”
“或许是因为权翼已经预料到了我军在不知是不是有诈的情况下不敢追杀?我们审问俘虏之后得知,权翼虽然是汉人谋臣,但是在姚家颇受尊重和重视,据说此次撤军便是权翼主张的,对此,姚苌只是照做,甚至都没有办法表示反对。”
“既然如此,那我等更可以认为,其中可能有诈,但或许权翼之图谋,并不在我们。或许权翼已经猜测到了从熊耳山前来的羌人被我们发现,因此知道南阳坚守下去的意义也不大,不是便宜我们,就是便宜大司马,所以还不如拍拍屁股走人。”
“你这样说的他们走的很潇洒似的。”有人吐槽道。
众参谋都忍不住发出笑声。
说到底,南阳之战是打了一场胜仗,因此大家的心情还是颇为舒畅的。
不过谢奕回过头,看向他们:
“所以羌人如此仓促的前往许昌,单纯只是因为害怕我们,或者并不想付出太大的伤亡么?”
俨然,这并不是羌人和氐人一贯的性格,他们大概更喜欢先狠狠地在敌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因此谢奕相信,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单纯的只是让姚苌撤兵,姚苌不见得就会听从权翼的话。
那么原因在哪里?
一名参谋凝视着沙盘,突然间嘴唇轻轻颤抖着说道:
“返回许昌,该不会是为了绕开南阳和淮西之间的群山,直接从汝水和颖水南下淮南吧?”
众人顿时震惊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淮南的王师,有没有做好准备?
并且孤军深入,羌人到底是会把淮南闹一个底朝天,还是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谢奕也露出震惊神色,疾步行到沙盘前,注视着上面的标注:
“可能,有可能······”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门外就骤然响起仓促的脚步,而“咚咚咚”的鼓声,更是让议事堂上的众人都露出惊愕的神情。
这是敌袭的警报!
第九百二十七章 弃守南阳
谢奕抄起来佩刀,冲出议事堂。
鼓声越来越密集,也就说明敌人正在逼近城池,甚至是已经进入城池!
之所以会有后面这个判断,是因为南阳郡守府外的街道上,已经响起了杀声。
“怎么回事?”谢奕大吼道。
“启禀司马,有人伪装为我军从淅水返回的军队,骗开城门,杀入城中!”
“敌从西门入,快去西门!”
“弓弩手,调集弓弩手!”
“速速摧毁霹雳车,不能为其所缴获!”
“霹雳车在城西,现在恐怕已经落入敌人的手中。”
嘈杂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虽然很混乱,但还是帮助谢奕快速分辨清楚了情况。
“是什么人?”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应该不是羌人,对王师颇为熟悉,有可能是荆州过来的兵马!”一名参谋从人群中钻出来,他刚刚在城西清点物资,因此不在郡守府,现在抓紧跑过来禀报。
“走,杀退他们!”谢奕冷声说道,既然是赚开城池,那么说明入城的人数还不是很多。
不远处的城西,已经有滚滚黑烟升起来,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黑夜,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火把。
这是王师将士在无奈之下点燃了霹雳车。霹雳车是王师赖以征战天下的大杀器,正是有霹雳车的存在,王师才能在攻坚上胜过氐人和羌人。
因此一旦遇到胡人的袭击,优先烧毁以霹雳车为代表的大型器械,也是王师的规章之一。
如今这些刚刚在南阳攻坚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霹雳车,化作一个个烽火台,告诉城中所有的将士,敌人的位置。
当然,也是告诉城中所有人,城西还有王师坚守,敌人甚至还没有能来得及抢夺霹雳车的控制权,这说明敌人的数量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那么多。
鼓声霎时间从三个城门都响起,这说明敌人正从其余三个方向发起强攻,以牵制城中守军。
“起火了,郡守府起火了!”
谢奕还没有行出去太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
只见得他刚刚还和参谋们讨论战事的郡守府,此时已经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城里面有内鬼!”这是所有将士们第一时间的想法。
“羌人又杀回来了?”有人下意识的问道。
“那内鬼也不可能在郡守府中!”
谢奕则眯了眯眼,他知道,城中肯定是没有羌人了的,毕竟羌人的样貌和基本上出身南方的自家麾下将士还是有一定差别的,稍微仔细分辨一下都能分辨出来,并且城中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基本上都是王师自己人。
郡守府起火,谢奕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敌人是谁。
“元子兄,余素来把你当做兄长,又何苦要如何急迫的害我性命?更何况这南阳城,仲渊本来也是打算留给你的,免得我两军直接冲突。”谢奕喃喃说道。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是周围的将士们,却都看向谢奕,谢奕停住步伐,露出茫然的神色,这让他们一个个也跟着神情紧张起来。
敌人,从何而来,以至于连谢司马都露出这般神色?
不过谢奕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还不至于在猝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完全丧失了意识。
既然动手,那就是敌人了。
“留下来二百人,回去救火,另外搜捕桓济,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谢奕径直大喊道。
不用想也知道,在郡守府中放火的,肯定就是桓济本人了。自从王师杀入南阳,谢奕对桓济的看管也稍微松了一些,甚至还让两名桓家的人照拂桓济起居,并且让他写信给荆州以报平安。
这样做,自然也是想要传达出去一些善意,免得荆州对于谢奕进驻南阳过于紧张,以至于两军兵戎相见。
看来桓济正是通过这一封也经过了参谋们仔细检查的信件,大概是借助一些桓家人才知道的暗语,传递出去的消息。
每个世家,多多少少也都有自己的一点儿传承下来的立足之道,更何况桓温本来就是表面粗鄙,内心却很是细腻的人,因此他会建立起来一个独属于桓家的密信系统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桓济传递出去的消息,大概也是关于王师如今安排布局的,因此桓豁才能够伪装成王师的淅水偏师。
甚至谢奕都怀疑,还有另外一路兵马前去对付谢湖率领的偏师,毕竟那一路偏师所坚守的淅水河谷,对于襄阳的王师来说,也很是熟悉,当初进攻关中,水师便是从此处上岸。
不击则已,一击致命,这才是桓温的作战风格,也是桓豁从桓温那里继承并且发扬光大的作战风格。
不过现在谢奕也顾不上谢湖那一路偏师了,南阳城应该怎么办?
霎时间他发现,自己身边好像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杀声越来越响亮。
一时间谢奕也不知道桓豁到底动用了多少兵马,他深吸一口气:
“收拢各部,从北门突围!”
本来杜英就说过南阳不能久占,既然现在桓豁上门来要,那谢奕也就索性直接让给他。
两路王师,不应该在这南阳流血厮杀。
“司马,南门外的敌军,数量超过七八千,西门入城的数量倒不是很多,大概只有千余人。”
敌情已经探明,桓豁显然也是想要以势压迫谢奕离开南阳,否则此时西门外应该已经有大量的兵马蜂拥而入了。
“撤出南阳!”谢奕继续强调自己的命令。
“司马!”一名参谋脸上被熏的黑黑的,脚步有些踉跄的跑过来,“司马,火太大了,我们也没有发现桓济的身影,应该是趁乱躲起来了。”
谢奕皱了皱眉,现在也没有时间搜捕他。
等到桓豁入城,桓济应该就会主动出现,这大概也算谢奕把桓济交到了桓豁的手中。
既然如此,那谢奕也不欠桓家什么了。
“你我兄弟情谊,从此恩断义绝。”谢奕凝神向西看去,“两不相欠!”
收到命令的王师,缓缓的从谢奕两侧行过。
谢奕一动不动。
“请司马撤退!”参谋和亲卫们都着急的说道。
谢奕摇了摇头:“城西的弟兄们还没有撤回来,我最后走。”
“司马三思!”
“南阳,是我丢的,自然要最后走。”谢奕摆了摆手,就站在大街上,“留下来十余名骑兵陪我就可以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桓豁:真的回不去了
“我等愿意追随司马!”
众将士纷纷拱手。
谢奕笑了笑,目光一直向西看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接一下,让弟兄们早点儿归队。”
话音未落,他率先向前走,向西走。
一名名王师将士们都跟在他的后面,甚至那些已经从谢奕身边走过去的士卒,也都纷纷停下脚步,茫然的回头之后,便果断的转身。
鼓声仍然在四面城墙上响起,这鼓声,夹杂着风声和吼声,让王师将士们的步伐越来越快。
——————
桓豁站在南阳城门外,抬头看着城门匾额的“南阳”和城门的名字,深吸一口气。
这里并不是南阳的西门,而是南阳的南门。
并不是桓豁一开始派出奇兵袭击的西门。
城中守军并没有坚守南门,而是选择直接打开城门,这已经足以说明,守军并不打算坚守城池了。
桓豁并不觉得这是谢奕一贯的作风,唯一的可能,自然就是谢奕已经察觉了他们这些“入侵者”的身份,因此选择了避战。
“都说谢司马是男儿豪杰,如今看来,见到西门失守,甚至连南门都不愿意守了,不过尔尔。”跟在桓豁身边的一名年轻人,不屑的撇了撇嘴。
桓豁皱了皱眉,但语气仍然平淡:
“余虽与谢无奕相交不深,但也知谢无奕,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若有为之需亦为之。
如今谢无奕弃城而走,绝不是因为其害怕强敌,否则当初他就没有能耐打下来这座南阳城。
大概也不是因为他念及旧情,不愿和我们为敌,因为大家既然已经分属两方,兵戎相见也是可以预料的。谢无奕就算是没有做好准备,也应该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年轻人的脸色微微一沉,不过当他察觉到桓豁的神情更要阴沉几分的时候,也就不敢摆出这般神情,赶忙微微低头,避开桓豁的眼神。
战场上杀敌无数的猛将,其眼神之中自有几分不怒自威,是这年轻人所畏惧的。
桓豁看到了年轻人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满,不过他并没有多做声。
毕竟这不是别人,而是自家大哥的四子桓歆,此次随着桓豁北上,既是为了寻觅机会建功立业,大概也是桓温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提前知道斗争的残酷。
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也不是没有反目成仇的可能。
当然,这大概也是桓温在桓济失败之后吸取到的教训,自己之前一直想要通过让儿子们自学成才,然后考察选拔出来一个天才的方式,选取自己的接班人。
然而这样甚至有点儿类似于养蛊的选拔方式,导致的后果就是,诸如桓济这样心比天高、能耐却寥寥的儿子,只能在外面给自己闯祸,最后还需要桓温想办法擦屁股。
所以桓温也只能想办法给自己那几个没有天纵之才,却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成为又一个大司马的儿子们尽可能安排出去走走看看的机会。
把桓歆安排在桓豁军中,便是这个目的。
桓豁见桓歆甚至连和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自然也有些失望。
的确,有一些能耐是后天培养锻炼出来的,但是不可否认,还是有一些本领,应该属于天性。
而桓歆,俨然都没有质疑自己、反对自己的哪怕一点点勇气,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这样的人,以后如何能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
更何况才是盘踞在关中的那位,无论是改革民政还是光复土地,所呈现出的,都远远不是卧虎之姿。
今日对民政出手,推动关中新政,明日又对河东等地用兵,大有不经朝廷允许就收复失地的架势,偏偏其打出来的“王师北伐”旗号,让朝廷有苦难言。
长此以往,杜英肯定要开始对军队动手。
一旦杜英推动军队制度改革,从思想到制度上全面改编关中王师,那么这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也将和朝廷没有半点儿关系。
自此,杜英不但实现了事实上的独立,而且其实力之强悍,还足以让天下震动。
正是出于这样的认知,桓豁并不反对,甚至还颇为支持兄长进攻南阳以试探关中态度的方案。
一边策马入城,桓豁一边说道:
“谢奕的性情,已经足以说明,他弃城而走,唯一的可能,便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打算守住这座城,因此与其无谓的牺牲,还不如直接拱手让给我们。”
说到这儿,桓豁长叹了一口气。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大概真的是兄长和自己着急了。
南阳这一动手,就彻底坏了两家和气,而早知道关中并无想要南阳之意,那桓豁也不会这么着急。
“报!”一名传令兵急步行来,“启禀将军,谢司马率众掩护城西守军撤离,其亲自殿后,往北门而去,属下等是否要追杀?”
“叔父,斩草除根的好。”桓歆提醒道,他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神情。
桓豁瞥了他一眼:
“不用了,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告诉前方士卒,莫要逼迫过切,礼送出城即可。
另外传令,让水师不要再进攻淅水了,武关道暂时不要切断,若有关中王师自此退回,则一并放行。”
“叔父,这是为何?”桓歆诧异的问道。
桓豁喃喃说道:
“还是留一线吧······”
说罢,他又自失的一笑:
“不过不管是不是留一线,大概真的回不去了。”
那个王师奋勇北伐,桓家兄弟以及谢尚、谢奕等王谢子弟都团结在桓温的旗帜下,并肩作战的过往,大概是真的回不去了。
桓歆似懂非懂,只好无奈的应了一声。
桓豁相当于自己的考官,虽然桓歆觉得这个考官不合格而且非常双标,但是他还是要听从于桓豁的命令。
“报!”又是一名传令兵飞驰而来,“谢司马差人射过来一支箭,上面捆有布条!”
桓豁伸手接过来那箭矢,展开捆扎的布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们本就不应是敌人,杀胡人、复旧土,这是我们曾经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梦想。
而如今首先抛弃这一切的,又是谁?
他注视着纸条看了许久,方才随手一丢,放任纸条随着晚风起起伏伏。
偌大的南阳城,落在桓豁的眼中,所看到的,只有黑暗和萧索。
第九百二十九章 本是同根生
刹那间,桓豁甚至有关上城门、退出南阳,一切重新来过的冲动。
然而这世上诸多事,怎能重来?
“叔父,叔父!”一声声殷切的呼唤,让桓豁骤然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个身上黑黢黢,大概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有些白色的人,亦步亦趋走过来,张开手臂大喊着。
亲卫们警惕的交叉兵刃,挡住他的去路。
但桓豁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摆了摆手,盯着年轻人:
“你,是仲道?”
已经看不出来模样的桓济,顿时流下激动的泪水,眼泪纵横恣肆,冲刷着脸上的黑粉:
“叔父,我是仲道啊!”
大概是之前被软禁在关中,后来又被谢奕软禁在军中,所受的委屈——对于桓家公子来说,这就算是天大的委屈了——一时爆发,桓济跪倒在地上,匍匐两步,嚎啕大哭,就差直接抱住桓豁的腿抹鼻涕了。
桓豁赶忙上前扶起来桓济:
“之前谢无奕说要送你回南阳,我等都认为这不过只是关中意图插手荆蜀的前奏,甚至就是为了奇袭南阳,因此索性南阳都没有布下太多防卫,就等着杜英察觉到南阳空虚之后忍不住动手,从而我们就掌握了关中的把柄。
谁料到抓住可乘之机的竟然是羌人,最后也就导致这南阳局势混乱不堪。因为我等都以为谢奕只是打了个幌子,并没有带你南下,所以也并没有派人寻觅你。”
桓济吸了吸鼻子,桓豁的话不说还好,说出来自然就更令人伤心了。
既然认为他可能还在长安,却还要进攻南阳、引发两家可能的大战,这简直就是不把他桓济的性命放在眼里啊!
不过他是长安之乱的始作俑者和失败者,这一场对杜英的挑衅,向世人证明了杜英的足智多谋和手腕通天,同时也向世人证明了桓济,以及桓济背后所代表的桓家的愚蠢。
甚至这还导致以张湛为代表的的桓家幕僚开始思索到底谁才是能够带着天下走向清平,并且让他们也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人。
至少张湛现在选择留在关中当太守,就已经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既然已经失败,那么作为牺牲品,大概也是情理之中的,桓济有些悲哀的想着。
同时,他也看到了施施然翻身下马的桓歆,显然自己这位小弟对他并没有哪怕半点的敬意。
毕竟他是失败者,而被桓温派遣到桓豁军中的四弟,大概是桓温下一个想要培养的人选,正是冉冉升起的新星。
人家又有什么必要正眼看你呢?
正如桓济之前也不会正眼看自己的兄长桓熙一样。阿爹对他们这些当弟弟的越是信任,越是说明兄长根本不得他的器重,这也让桓济一直都有信心,自己能够将桓熙取而代之。
大概现在的桓歆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已经算是过来人的桓济,面对桓歆所流露出的颇有几分高傲的神情,只是笑了笑,浑然不在意。
接过来桓豁亲随递上来的手帕擦干净脸颊,桓济讲述了自己忍辱负重、趁乱出逃,最后还不忘给郡守府放了一把火的惊险经历。
“做的不错!”桓豁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就事论事,桓济的确在这一次战斗之中展现出来了不错的本事。
不过他旋即暗暗叹息,长安之乱对桓济的历练打磨作用虽好,却也架不住桓济当时把桓家的名声糟蹋的一塌糊涂,尤其是让桓家失去了荆州世家,尤其是一些有名望之人的信任,这种打击显然是致命的,也就注定了桓温不可能宽宥桓济。
更何况桓济也已经和司马氏立下了婚约,现在桓温正是团结司马昱的要紧关头——好像司马昱并不是很想和桓温团结,这场联姻多多少少都有司马氏被强迫的味道在其中——因此桓济的后半生已经确定了,便是再有才能,也必须要老老实实的当一个联姻工具了。
所以桓豁不得不感慨自家兄长的教育子嗣方式或许真的有问题,也叹息桓济的清醒,为时晚矣。
想到这里,桓豁不由得看了一眼桓歆。
沙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周围人的神情举动,桓豁都能轻易收入眼底,因此他也注意到了桓歆的表情。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长安。
南阳失守,谢奕率军撤退到南阳城外的山中,杜英收到这个消息也已经是好多天之后了。
主要还是因为之前桓豁曾经切断了南阳和武关之间的通讯,以至于吃过亏的关中王师斥候小心翼翼,但到最后却发现,曾经比他们更熟悉地形地势的那些拦路虎,都已经没有了身影。
至于淅水河谷之中阻拦羌人南下的那一路偏师,虽然一开始差点儿被荆州水师包围,但是谢湖到底是谢家家臣之中颇为出众的几个人之一,敏锐的察觉到了局势不对,索性带着兵马直接北上,穿过羌人所开辟的道路,一路行到洛水之畔,和邓羌麾下斥候会师。
也算是逃出生天了。
至于武关,周隆收到荆州水师北上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全神贯注,奈何到最后对手都没有找上门来。
在两方兵马于淅水、南阳简单的相互试探和交锋之后,便匆匆拉开距离的情况下,周隆大概是唯一一个求战而不得的。
“大司马那边已经派人到武关送信,解释此事,称是,是······”一名参谋站在议事堂门口,手里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颇为正式的公文文书,他看向背对着众人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的杜英,声音有些讷讷。
“是什么?”杜英缓缓转过身。
大家顿时都注意到了都督顶着的两个黑眼圈。
自从南阳战事消息送来之后,杜英就在监督参谋们制定新的作战计划,甚至是把之前的全面推到重来,将桓温从观战的中立派摆到了对手的位置上。
每一步,尤其是现在关中所走的每一步的可行性和后果,都重新进行了计算和分析,而且最后得到的几个结果显然都不尽如人意。
毕竟关中的兵马已经分散的很开,很难汇聚成一个拳头,而桓豁麾下的兵马数量虽然应该也不算多,但其进驻南阳,同样如同一把利刃顶在了关中的门口,而想要拔掉这个利刃几乎没有可能不说,还得时常提防其一刀刺过来。
第九百三十章 南北二玄张玄之
桓豁的存在,说明桓温对南阳的重视,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对杜英所执掌之关中的重视。
这让关中在给邓羌、王猛这两路兵马调拨粮草和兵员多少的问题上,也不得不多加斟酌。
现在桓温终于亮明了态度,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道道目光汇聚在那参谋的身上。
他咽了一口吐沫,缓缓说道:
“是误会。荆州王师北上,本是为了进攻羌人,结果没有料到城池已为我军所控,所以这是一场误会。”
合情合理,但是摆明了不可能会让杜英满意的结果。
一句“误会”,就想要解释清楚攻占了南阳并且导致不少王师将士战死的事件,还想要让关中消弭对荆蜀的敌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对此,杜英已经可以认为,桓温并没有想要避免进一步和关中发生冲突的意思。
这一次可以是误会,而关中毫无表示,那么下一次自然也依旧可以是误会。
北方的胡人那么多,这一次可能是因为羌人,下一次自然又可能是因为其余的胡人,还有完没完了?
“大司马这根本就不是在表达歉意,而是在继续试探我们的底线,甚至就是对我们的挑衅!”一名参谋咬牙说道。
“但现在我们似无从反驳大司马的观点,若是反驳,那么就等于主动挑起事端。大司马必然会以此为把柄,断不会善罢甘休,而若我们不反驳的话,那也只会让大司马得寸进尺。”另一名参谋提醒道。
桓温只是用了两招,就让关中直接陷入被动之中,充分的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以至于杜英这一次也中招了。
但是这也是因为杜英确实没有料到桓温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对关中兵马动手,一旦玩儿砸了,那就是声名扫地、满盘皆输,人人口诛笔伐。
可是这一次大司马显然是赌赢了,关中还真的没有很好的应对措施,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也就是侥幸,关中本来就没有在襄阳守军眼皮子底下坚守南阳的打算,因此让出南阳也算是将错就错。
否则若荆州兵马一下子攻陷的是诸如武关这种关系到关中生死存亡的要冲之地,杜英可能会不管风潮如何、关中的战略部署和想要维持的地位形象如何,直接率军和桓豁较量较量。
“中计了就中计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们也不可能事事处处都占据优势。”杜英缓声说道。
他倒是比参谋们预想之中的淡然很多,这也无疑让参谋们的心神都安定了不少。
“不过我们之前没有多少和大司马为敌的经验,因此吃亏是情理之中的,可是之后若还不能占到便宜,那我们这日子可就不用过了。”杜英接着笑了一声。
但不等参谋们一个个露出笑容,杜英话锋一转:
“但这一次吃亏,也不能完全让大司马占去便宜,否则大司马定然还以为我关中也是好欺负的。
之前派遣前往巴蜀的人,可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和周抚商议妥当,但是我们的人一路南下,分别前往各处州郡,已经和本地的世家达成了不少约定。
梁州和巴蜀的边界上,现在已经新开榷场多处,更多的巴蜀商贾携带着我们需要的盐铁、朱砂等等前来长安。”
杜英颔首:
“既然如此,那周抚同不同意也就不必要了。这件事,各处报社一定都要好好宣传,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巴蜀,至少是巴蜀本地世家,和关中的合作亲密无间。
只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有太多的报社,否则若报社能遍布江南江北,那么大司马大概很快就能得到这个消息,也就知道,这是我们所表露的不满。
大司马想要对付关中,终究只有直接动刀动枪这一种选择。但刀兵既起,非议纷纷,所冒之风险往往和所获得的根本不成正比。
但我们就不一样了,从经贸工商,到舆论教化,我们其实可以从很多方面打击大司马的根基,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发挥关中的长处。”
一名参谋笑着说道:
“既然都督府想要鼓励巴蜀和关中通商,又想要让大司马快速知晓,那不如继续降低巴蜀商贾进入关中的关税,但增加荆州商贾的关税、提升从关中销售往荆州的物价,尤其是关中的炭笔和终南纸等市面上颇受欢迎的物品。”
杜英眉毛一挑,好家伙,最惠国待遇和提高关税打贸易战,这些想法都整出来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还颇为年轻,或者准确说干脆就是一个少年的参谋:
“尔是何人?”
那少年也不露怯,拱手说道:
“属下张玄之,出身吴郡张氏,求学于关中书院,位列甲班。此次都督府出兵多路,广需参谋和官吏,不少书院学子都被抽调随军。
属下年少,但也有历练之心,因此祭酒刻意安排属下前来都督府,充当参谋,为都督做些微末之事。”
原来是历史上和谢玄齐名的“南北二玄”之一。
杜英倒是也听郗道茂说过,张玄之和郗恢在书院中是好朋友。
反倒是和他齐名的谢玄,因为一直都在军中,似乎和张玄之的接触并不是很多。
如今郗恢已经是谢玄军中主簿,而年少的张玄之也进入了都督府参谋司。
这让杜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慨关中书院培养人才之快,还是应该叹息人才实在是不够用,以至于连一些少年都得跑来出谋划策。
不过年少天才也不是没有,张玄之和谢玄显然都应该在这个范畴之内。
杜英接着问道:
“那尔觉得,大司马府欺人太甚否?可还有其余能够报复,却又不会有损于关中威名,又或者让大司马府攻讦之法?”
张玄之陷入沉吟。
杜英也不说别的,就这般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似乎杜英觉得张玄之就一定有办法一样。
参谋们大眼瞪小眼,有人正打算提醒杜英不如关注一下河东战事,南阳这边吃亏也只能如此了。
和巴蜀加强联系,威胁到的现在也只是周抚的地位,还不足以威胁到荆州的桓温根基,因此更像是杜英泄愤罢了。
实际意义其实并没有很大。
就在这时,张玄之抬起头来,沉声说道:
“属下思前想后,大概也就只有祸水东引,亦即驱狼吞虎也。”
第九百三十一章 病急乱投医
杜英笑道:“愿闻其详。”
张玄之径直回答:
“大司马如今之所图,无外乎朝廷宰相之位,至于其是不是还想再爬一层,觊觎那个位置,我等不敢妄言。
因此其本人还在姑孰,便是想着能够早日入建康府。当然,进入建康府的方式,应该是朝廷请进去,请他主持朝政,而不是他坚持要走进去。”
杜英点头。
前者,便是忠臣良相,得到朝廷信任和重用,合情合理。
后者,那便是董卓王莽,朝廷不敢用却没得选。
桓温口口声声说着不怕“遗臭万年”,但是谁还不想混个“流芳百世”?
有的选,他肯定也会选后者。
张玄之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不妨我们派人和会稽王,甚至是王谢各家,都可以谈一谈。想来他们也应该不是很想看到大司马进入建康府的。”
岂止是“不是很想”,应该是“十分抗拒”。
众人在心中如是说道。
“这么一说,的确,我们好像真的和会稽王为首的王室以及王谢各家,可以成为朋友。敌人的敌人,哪怕是曾经的敌人,现在大家没有什么纠葛了,自然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杜英补充道。
哪有什么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谢安和司马昱等人大概是很期望能够获得一个强力的外来势力的支援的。
毕竟他们以文官的身份顶着桓温的武力胁迫,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且我们其实在江左也不是没有人,郗中丞既然回到了建康府,还是很能帮我们做些事的。”杜英接着说道。
郗家就算是混的再差,那也是二三流世家之中的翘楚。
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所结交的其余世家,虽然不见得有王谢这般名声,却也都是本层次之中的佼佼者。
一旦他们达成共识并且向上传达意见,司马昱和谢安等人不见得不会接受。
说来也是有些搞笑,之前都督府还在喊着要对付江左,结果没想到没有过几天,江左竟然变成了都督府可能团结的对象,大家还得一起想办法对付大司马。
这大概也是因为桓温忍不住主动挑衅关中,否则的话,杜英大概仍然还是会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蚕食江左上。
毕竟杜英也知道,历史上的桓温再气焰冲天,最终也没有奈何得了江左各家。因此杜英也一直都把江左当做最大的敌人。
但是有时候也难免行事跟不上变化,杜英若是再不抓紧联合江左、对付大司马的话,恐怕会引起关中上下的争议。
如今的关中,也不再是杜英的一言堂了,至少杜英一直强制下命令的话,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而这种不满,一次两次,大家咬咬牙也就接受了,但若是总是如此,那么恐怕这种不满就会最终爆发。
所以杜英可以在关键的时候纠正关中的行进方向,但是却也只能尽可能顺着滚滚潮流,而不是逆流而上。
这也让杜英有时候不得不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把关中发展的重点放在了关中书院和工坊、市集的建设中,以至于大家都亲眼看到了这种新模式在关中盟以及长安城的应用,所以才会支持在整个关中范围内的推广,从而形成了如今的“关中新政”。
可若是从一开始杜英还是按照既有的方式建设关中,那么再想要有所改变,就有可能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这一点,已经可以从江左、荆州等地对于关中新政的消极态度之中看出来,不过好在因为对于大司马或者王谢世家来说,关中都是一股需要提防但是也可能团结的力量,所以他们也会更倾向于和关中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亦即在表面上大家减少往来,说到对方的制度,基本上都是皱皱眉,一副不予置评、走着瞧的架势,但是暗地里的商贸往来之类的都在加深。
毕竟赚钱才是真道理,名声大义什么的,比不过既得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杜英在面对桓温的进攻之后,第一反应是通过遏制和荆州、巴蜀等地的商贸来打击他们的收入,从而逼迫着这些世家和地方官员倒给桓温施加压力。
也正是因为大家暗中的默契和合作很多,所以在明面上,多半也都是讨论对方的制度,各有利弊,而不是直接和很多名士喷子那般,指着鼻子就是一通乱骂。
毕竟关中新政也是建立在晋律的基础上,并且每一步,都遵循圣人言论,比如关中书院就是“有教无类”的最好阐述,以至于世家们也很难攻讦指责。
还真的确有不少人在心中暗骂:杜英狡猾!
“都督所言在理,郗中丞南下江左时日也不短了,却也没有多少音讯传来。”一名参谋笑着说道,“正好让郗中丞好好努力一下。”
“他倒是不敢不努力,毕竟郗家子女都在关中。”张玄之说道,“不过郗中丞在朝堂上本来就人微言轻,或许都督可以想办法让郗中丞去和他的兄长说一说、多走动走动。”
“辅国将军?”杜英眉毛一挑。
郗愔的儿子郗超,作为桓温的“入幕之宾”,显然在南阳之战的谋划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郗愔肯定是知道的,而且一直以来,郗愔所表露的态度就是支持郗超,也就等于支持桓温,即使是这样导致郗愔在江左受到了很多人的白眼和攻讦。
郗昙一心想要抱住王谢世家的大腿,这就已经导致兄弟两人有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架势。
所以想要让郗昙联络郗愔,恐怕对郗昙来说,有一种自己认识到了道路的错误,向郗愔低头的意思。
“这样做,可能不妥。余再考虑一下。”杜英缓缓说道。
虽然关中猝然受到了荆州的袭击,但是荆州暂时还没有继续向武关进攻的意思,因此局势还没有紧张到这个地步。
若是着急让郗昙去联络郗愔,未免有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郗愔要是把此事告知郗超,郗超恐怕就会判定关中内部空虚,从而做出进一步挑衅。
因而关中可以有反制措施,却也不能操之过急。
更重要的是,关中还真的很空虚。
主要还是因为杜英麾下的兵马基本都已经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