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三章 家大业大
杜英愣了愣:
“已经这么多人了?”
预备队轻而易举就能拉出来上万人,这简直都不是杜英熟悉的关中了。
不知不觉的,已经家大业大。
王猛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
“若非如此,何谈辛苦?”
杜英没有搭理他,径直说道:
“那就好,这些兵马,分为两批,一批调动向蒲坂,一批调动向武关,人数各队五千,前者更要以韩胤麾下老卒为先。”
参谋们顿时大眼瞪小眼。
这是要把关中的家底都派出去啊?
杜英眉毛一挑,看着一言不发的这些人:
“怎么,余离开长安不过一两个月,你们这是连余的话都不打算听了?”
参谋们打了一个激灵,纷纷前去传达命令。
而王猛也站起身,走到杜英身边:
“仲渊,同时从南北两线开战,会有风险。”
“多大的风险?”杜英看了一眼王猛,师兄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他已经了解自己的计划了。
一路兵马直接支援谢奕,杀过南阳、直扑许昌。
另外一路兵马,则趁着张平龟缩晋阳,摆明不想参与到关中和羌人之间大战的机会,直接越过蒲坂,进占河东郡(今夏县),甚至还能直接把兵锋推进到平阳郡(今临汾)。
而且在河东的这一路兵马,还能随时再渡过大河南下,进攻潼关的侧翼。
只要调度得当,就能发挥奇效。
王猛沉声说道:“一旦一路兵败,就如同失血的猎物,会引来群狼环伺。”
“那若群狼入寇关中,可能挡住?”杜英反问。
王猛怔了怔:“也不是不可能。关中地势,如今我们了如指掌。关中百姓,也已经有了男耕女织的太平生活,因此有人想要破坏他们这种太平岁月,他们也会积极配合都督府,招募兵马、配给兵刃,对现在都督府来说,真不是难事。”
顿了一下,王猛脸上甚至浮现出惊奇的神色:
“莫非你还真的打算某一路兵败,然后引诱敌人杀入关中?若是那样的话,从北方的铁弗部、薛干部,到东北的张平以及鲜卑慕容,再加之大司马府之类的,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王猛的脸上,就差直接写上“你疯了?”。
杜英摆了摆手:
“这也意味着我们要付出巨大的牺牲,而且还不亚于引狼入室,我还没疯。”
王猛呼了一口气:“那就好。”
“所以这两路兵马,就像是我们的左右勾拳,只要打出去,就必须要有收获。”杜英喃喃道。
“还是疯了。”王猛无奈,“出武关也就算了,便是真的败了,那也是你家岳丈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问题,大不了咱们关上武关,外面的人也进不来,相同的道理也应在梁州,扼住沔水上游,襄阳的水师便是占据战船之利也无能为力。
但河东这一路兵马不同,隔着大河,兵马粮草以及器械,这些一旦跟不上,孤军深入,将进退失据!”
杜英看着王猛,不疾不徐的说道:
“长安有打造船只,数量虽然不多,但承担起蒲坂的两岸运输还是可以的。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从河东到洛阳,船只无法过潼关而不为人所知。
也好在羌人甚至连舢板都没有多少,真要硬闯的话,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罢,杜英笑眯眯的说道:
“师兄早有此想法,不是么?”
王猛骤然向后退了一步,瞥了一眼杜英,脸上露出一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毕竟这是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出来过的想法。
师弟怎么知道的?
杜英笑了笑,那是因为历史上的师兄便是这么做的。
平河西,再平河东,诱杀姚襄、扫平河北,最终一统北方。
如今姚襄还真的自己送上门来了,只不过走的路和历史上的不太一样。
但本来这时代,也已经不是那个乱世了。
但师兄对于天下的筹谋,应该是相似的。
不等王猛开口,杜英就先说道:
“所以出兵河东,唯有师兄可为帅。”
王猛眉毛一挑:
“我?”
“你。”
“还能不能再想想?”
“不能了。”杜英摇头。
王猛顿时收起来脸上的惫懒之态,看着杜英:
“真打算这么做?”
杜英揉了揉眉心:
“朝中对关中,已经不可能和之前那般听之任之。这一次派遣顾淳担任凉州刺史,便是朝廷想要插手关中的试探。
只不过朝廷或许知道,或许歪打正着——余更倾向于他们是知道的——派遣了我们的盟友过来,这大概也是表示朝廷并没有想要接管关中之意,而是倾向于和都督府共治关中。
至少在关中的人员委派、政策推行之类上,也能插一手,以干涉我们对关中的治理。”
王猛不由得开始踱步:
“关中新政,最重要的就是快、准、狠,打这些世家和守旧各派们一个措手不及,当然,也让百姓在短短几天内就能体会到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此,才能让这些世家浑浑噩噩不能齐心,也让百姓们对关中新政死心塌地。
朝廷只要插手其中,或许明面上不会干扰,但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拖延。新政,拖入僵局,推行缓慢,那么百姓就会质疑都督府是否会信守承诺······
不行,这的确不行!之前余治理关中,的确只是看到了关中本地,却浑然忘了,朝廷虽然远在建康,但是占着大义名分,照样能够对我们指手画脚。”
说到这里,王猛霍然抬起头:
“打,要打下南阳和河东,进可以取河洛河北、插手两淮,退也能捍卫关中外围,让朝廷想要蚕食,也得从武关和潼关外做起!
朝廷可以插手关中,我们自然可以插手两淮。一旦大家都瞩目两淮,那么朝廷也就顾不上关中了。”
他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淮南,淮南,不行,我们不能等着谢镇西退下来再夺这个位置,现在就得要开始布局。”
杜英笑道:
“师兄聪明。”
他并没有向王猛表明自己对两淮的图谋,王猛就已经说出了相同的想法。
“聪明的不是我,是你啊。”王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师兄当局者迷罢了。”杜英摇头,“你我师兄弟,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相互弥补扶持,这条路才能走下去,不是么?”
王猛忍不住一笑:
“师弟说这话······是担心师兄不辅佐你了么?”
杜英眉毛一挑:
“会么?”
第九百零四章 下辈子消停点
王猛认真的想了想,从杜英的身边走过,拍了拍杜英的肩膀:
“会的······不过下辈子吧。余素来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但下辈子,咱们还是消停一点,读读书、写写字,山中好逍遥。”
话音还未落下,王猛的人已经走出议事堂,旋即杜英便听到了他的喊声:
“来人,传令袁方平,直接率军前往蒲坂,不用再来长安!还有,把六扇门留守的校尉叫过来!”
“殷举呢?”杜英好奇的问道。
六扇门的统领都不在?
“派往许昌了。”王猛随口答道,旋即皱了皱眉。
杜英径直说道:“让他去淮南吧,许昌这边,大概也不需要密探了。而且汉人去羌人之中探查消息,收效甚微,还容易暴露。”
“也好。”王猛点了点头,现在许昌羌人的意图也已经全部暴露出来,六扇门再留在许昌探查消息,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还有暴露之后被一网打尽的风险,“江左呢?”
杜英沉默。
王猛扭过头:“怎么,还不想跟朝廷撕破脸皮?朝廷的密探怕是也已经入了长安。”
杜英苦笑:
“余只是觉得,人手不够啊。”
王猛却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人向外走去,声音则远远传来:
“想要以一隅之地而撼动天下,本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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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人满为患的议事堂,在杜英来了之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空空荡荡,也算是令人啧啧称奇了。
但是所有接受命令并且奔赴向不同位置的参谋们,却很清楚,这一条条命令下达,也意味着关中这个新兴、不算庞大,但是锋芒同样锐不可当的战争机器,开始轰鸣运转。
杜英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堂,有些无奈。
虽然嘴上说着要谨慎,但是一个个动作麻利的很。
杜英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激动和期待。
之前再怎么忙碌,只是为了守住关中这一亩三分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开疆拓土、征讨不臣,此男儿之所为也。
这让杜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一句口号是,而是这些人真的有信心这么做。
至于他们的信心来源,自然是他这个大都督。
“我也不是常胜将军啊,未来的路,和历史上的意境越来越不一样,让师兄出兵河东,却还是遵循着历史的轨迹来。
循规蹈矩,会不会出错?而若标新立异,又会不会出错?没了上帝视角,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不知道未来的人······”
杜英挠了挠头,喃喃自语,同时举步向侧厢走去。
临近侧厢,他已经能够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就在都督府的侧厢,有一个特殊的新设立机构,是专门服务于关中的妇孺,包括但不限于妇孺的安顿、教育、工作安排和保护等等。
这个机构超脱于各个曹司,但是又和礼曹、工曹、关中书院等部门有着密切联系。
谢道韫带着她在关中盟礼曹担任掾史时打下的班底坐镇其中。
周蓬儿的声音最是响亮,正激动的禀报着女子纺织学院今年的招生情况和财政开支。
纺织书院显然也得到了不少工坊的大力支持,因此都督府本身反倒是没有承担太多费用,这也让周蓬儿颇有底气的建议继续扩大招生,以满足现在关中的庞大需求,甚至还可以向巴蜀、荆州等地输送培训好的纺织女工。
甚至周蓬儿还提出,要在两到三年之内,让关中的纺织布匹从数量和质量上,都超过巴蜀,打造属于关中的纺织品牌,而不能和现在一样,注重产品数量而不是质量,在花纹款式设计上更是基本都是奔着抄袭蜀锦而去。
这也导致关中纺织品的产量虽然日日升高,可是在外口碑却一直不怎么样。
“······经过属下对长安、商洛、岐山、新平等地超过三十家纺织工坊的走访调查,发现这个问题已经成为整个关中纺织工业的普遍问题。
如果不改进纺织品的样式,并且研究探索新的颜色组合,关中纺织品将会一直被蜀锦压在下面。
如此一来,只要蜀锦稍微增大产量,就能够快速抢占原本看不上的二三等世家和寒门的市场,从而进一步挤压我们,这也让关中的货物不得不压低价格、减少产量,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周蓬儿的声音爽朗,颇有辨识度。
杜英则站在门外,颇有些诧异的听到了诸如“恶性循环”这些颇有后世商业风采的名词。
这些都是杜英说给谢道韫听的,看来谢道韫的确有认真的教授这些下属,并且注重市场调研、实事求是。
接着,杜英便听到了谢道韫平淡的声音:
“百余年来,蜀锦的产量一直上不去,半是因为蜀地也战乱不休,反倒是季汉之时太平了些时日,也半是因为蜀锦一直为了供应此世之顶层,无论是皇室还是世家,都以使用蜀锦为荣。
因此就算是蜀中想要扩大蜀锦的产量,恐怕皇室和世家也不会允许,世家绝对不会允许曾经自家千金难求,并且也在仓库之中存储了很多的蜀锦,短短一两年甚至几个月之间就人皆可用。
世家的底气,不仅仅在于其掌权,也在于其代代传承下来的丰厚家底。绫罗绸缎,也一样是家底的一部分,蜀锦贬值,会直接触动他们的利益。”
周蓬儿应了一声,有些无奈。
蜀锦和关中织品所面向的市场不一样,所以的确短期内双方还是很难形成竞争或者交叉的。
周蓬儿负责纺织书院和纺织工坊,自然也想为自己手下争取财政上的倾斜,在现实数据上夸大其词是不敢,但对未来的揣测上,当然可以说的危言耸听一些。
“但是关中织品,以后也早晚要面对蜀锦,还有江左、荆州等地新崛起的一些纺织品。”谢道韫接着说道,“蜀锦之所以能够横行,也是因为中原战乱,而南方的纺织一般都是小门小户,虽星罗棋布,但没有人组织和宣传,不成气候。
相比之下,蜀锦早早地便由官府管控和发展,工坊建设、人员招募,背后都有成都府的鼎力支持,是益州经济税收的顶梁柱。
现在关中的织品也是如此,甚至都督府对其重视更胜于益州。因此我们也不是不能在更高端的产品上和蜀锦碰一碰。”
第九百零五章 小别胜新婚
谢道韫点出了周蓬儿的“危言耸听”,让周蓬儿有些失望。
眼见得这要经费行动就要失败了,谁料谢道韫话锋一转,竟然也肯定了她刚刚提出的和蜀锦对阵的想法。
“但是只是扩大纺织书院的规模,又有什么用?”谢道韫接着说道,“归根结底,我们也只是培养出来更多只能掌握现有技术的人才,而想要让关中织品真的能够和蜀锦叫板,我们就不应该回避,而是去他们所擅长的方向,和他们竞争,把他们原本的顾客也都抢夺过来。”
周蓬儿愣了愣,已经明白过来:
“蜀锦所长,不外乎色泽和样式,当然,正是基于此而有了名声。因此我们也应该从这两方面下手,一旦能够保证色泽和样式为人所喜,那么名声的差距是可以追上来了。
无外乎多加宣传,同时压低价格,从而让更多的人知晓,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关中的织品物廉价美。”
谢道韫笑道:
“善,所以要在纺织书院开设研究颜色配比、样式设计的衙门,一来要抽调各个工坊之中的能工巧匠,发挥他们的经验和认知,同时也征集民间的想法,在座的姊妹们都可以参与到颜色和样式挑选之中。
能够让大家喜欢的样色款式,便是和蜀锦不同、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也不见得就不会受到欢迎。反正我们现在于关中织品的新样式发展上一无所有,所以也就不用害怕失败。
当然,越是有经验的工匠,反而容易拘泥于既有的设计,因此二来呢,也可以发动书院中的学生,从中挑选出不同特长的人,也参与到这些设计之中,说不定还真的会有什么奇思妙想。
另外,这也算是给这些学生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就算是最终没有取得太好的成果,回到工坊之中,她们的经验和教训也都可以传承下去,毕竟书院之中的人,也就只有这么多,而工坊里的人更多,生产实践也更多,说不定也一样能够有更多突破性的想法和发现。”
谢道韫娓娓道来,一群人都低下头,拿着炭笔刷刷刷的记录。
在场的大部分女子,之前倒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出生在世家坞堡之中,她们的活动范围倒也不算太小——相比于那些深闺小姐来言,但是说到底,她们的父兄,所能看到的世界,也没有大到哪里去。
所以谢道韫提出的这些想法,她们之前甚至想都没有想到过,更不要说条理清楚的说出来了。
看着一个个恍然大悟的下属,谢道韫呼了一口气。
她虽然见识的多些,也曾经参与过家族的商贸管理,但是总归没有形成过自己成体系的思维,多半都是凭借经验来指挥行事。
大概是性格要强,所以行事雷厉风行——这也是如今已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谢玄,一直对自家姊姊有敬畏之意的原因,甚至都很难说谢玄作战风格的形成,是不是受到了姊姊的影响——因此谢道韫的做事和世家惯有的和稀泥、温吞水不太一致,大概也是她能在家族事务管理上成功的原因。
这其中,也是有很多侥幸的。
而后来,杜英系统的向她讲述和梳理了一些管理经验,也才让谢道韫的思维一下子打开。
世界如此多彩,本就不应该只有之前那些治理方式。
不过这也让谢道韫闲暇之时不得不感到好奇,夫君的心里到底还装着多少知识?
尤其是他每一次灵光一闪,好像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只是回忆起了什么。
莫非那华山之中真有什么风水宝地、神仙藏书,以至于杜英和王猛,看上去都有异于常人之才?
“说得好,若是关中人人皆如阿元这般能洞察本末,那太平盛世,指日可待了。”
门口突兀响起男子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惊,旋即行礼:
“参见都督。”
谢道韫也豁然起身,看着自己梦萦魂牵的人。
周蓬儿会意,笑着说道:
“我就说谁如此有胆量跑过来恭维谢姊姊,原来是都督啊。”
话里虽带着些打趣的意思,但她人先往外走,也带着其余女官们离去,给久别重逢的两人创造空间。
杜英瞪了她一眼。
这个弟妹,如此不乖,看来洪聚兄夫纲不振啊。
周蓬儿出身周氏,又是谢道韫最早的一批下属,还是任群的夫人,所以自然有资格调笑杜英两句,当初在少陵坞堡的时候,杜英也是把她当做妹妹来看的。
谢道韫已行到杜英身前,轻声说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
杜英也不管身后周蓬儿她们有没有撇过头偷看,直接环住谢道韫的纤腰,柔声说道:
“思君甚矣,怎能不快?”
“油嘴滑舌。”谢道韫点了点他的脸颊,“妾身更相信是因为战事紧张、前景扑朔,所以不得不回。否则啊,恐怕还不知道在凉州郗家妹妹那里如何流连忘返呢。”
杜英吸了吸鼻子。
醋味还挺浓的。
接着他便直接把谢道韫向后轻轻一推。
谢道韫猝不及防,坐到了用来摆放沙盘、舆图之类东西的大桌子。
杜英伸手拨开桌子上的纸砚公文,便去解她的腰带。
“夫君作甚!”谢道韫惊慌失措,还没来得及按住他的胸口,唇就被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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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胜新婚,娇莺恰恰啼。
小半个时辰之后。
杜英伸手打开了侧厢的窗户,让清风灌进来。
谢道韫羞红着脸擦拭干净桌子:
“真,真是鲁莽,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我······我这脸面都没了!”
杜英翻了翻白眼:
“刚刚也没见你怎么反抗。”
谢道韫咬了咬唇。
相思久矣,积压在心头,今日他骤然出现在眼前,比预计的还要快几天,这心里的思念便如开闸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虽然谢道韫并没有在周蓬儿等人面前流露出来太过激动的神情,但是眼眸中浓浓的情意却是怎么都化不开的。
不过这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看谢道韫涨红了脸,杜英也不再打趣她,自家夫人表面上温温柔柔,真惹急了也是一个炸药桶。
上次睡书房的经历,杜英记忆犹新。
“风一吹就干了。”杜英抓住她的手腕,拥她入怀,“刚刚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阿元的布置,一针见血、条理清晰,的确是余的贤内助啊。”
第九百零六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现在哪里还是什么内助,所做的事,都已经是关乎民政的大事了······”谢道韫嘟囔道。
“有问题么?”杜英反问。
谢道韫本来想说“这不一样”,但后来骤然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关中便是一个大家,杜英俨然是大家的家主,因此关中的民政,还真算是家事。
家天下,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又像是有了新的解释。
谢道韫总觉得,杜英和之前任何一个想要家天下的人,相似,但绝对不一样。
短暂的怔神之后,她的目光也回复清明,伸手给杜英整了一下衣襟。
旋即,谢道韫想到衣襟刚刚是怎么被自己迷迷糊糊中扯开的,正觉得羞涩,但转念一想,夫妻重逢,亲密一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她也抬起头,凝视着杜英。
与其低下头回避他怜爱的目光,倒不如这般注视着,感受着难得的宁静和守望。
然后,谢道韫的唇就再一次被堵住了。
不过这一次,已经得到满足的地,推开了得寸进尺的牛。
谢道韫无奈的从他怀里撤出来半步:
“夫君马不停蹄的跑回来,就只想着这个?”
“不然呢?”杜英挠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谢道韫:······
之前你说,我不信。
现在我信了。
“好了,虽然不算大庭广众,但也是朗朗乾坤之下······”
“外面好像天阴了。”杜英笑道。
谢道韫被噎了一下,负手而立,秀眉微蹙,不满的说道:
“不管朗朗乾坤还是天阴,都要说正事了。都督府如今扩张的实在是太快了,对外的战事几乎马不停蹄,这样做······是否有所不妥?”
从反击氐秦开始,到进兵凉州,再到现在的两路,甚至三路分兵东出,关中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也就只在过去的一两个月春耕时寻觅到了喘息的时机。
支撑这个庞大战争机器的,毕竟不是一个繁荣富饶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不等杜英回答,谢道韫接着掰着手指说道:
“兵马出征、粮草先动,这还只是其一,另外,都督府建设工坊、书院、市集,修缮城池、开垦荒地,这些之中,的确有很多是得到了商贾、百姓的支持,进而缓解了一些钱财紧张,但是归根结底,这事事处处,都是需要钱财投入的,现在关中的财政,还能勉强支撑。
但万一有某处推行不顺利,或者超出了我们原本计算所需,那么关中的财政就有可能崩溃。”
如今都督府的钱财主要也是来源于战争缴获和税收,而杜英不能说在关中大兴土木吧,也能说是在全力推进基建,所以都督府其实是留不住钱财的。
今日入库,明日就有可能花出去。
这种钱财如流水,过眼即无的场面,显然很容易让包括谢道韫在内、知道内情的都督府高层们心中感到不安。
仓廪实而知礼节,古往今来,只有仓储丰盈、钱财如山,才能给人一种安全感,无论是兴兵还是继续休养生息,也都更有回旋余地。
“如此虽然有行险之危,但是通过这种方法,我们正在创造更多的财富,不是么?”杜英微笑着问道。
谢道韫不由得斟酌杜英话中的意思。
这倒是,关中经济,在都督府不断投入资金,以及带动世家、商贾,乃至于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下,正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以至于谢道韫,还有来自江左的吴郡世家诸人,都不得不承认,现在关中经济所爆发出来的新颖和活力,是稳步发展,但是总流露出来一种沉沉死气的江左所不能比拟的。
假以时日,关中经济超越江左,也非难事。
单从这一点来看,关中的确在创造奇迹。
钱财的流动,也的确如杜英规划的那般,和经济增长相辅相成。
若不是都督府让钱财流动起来,恐怕关中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元气。
“但······”谢道韫忍不住提醒道,“还是有风险。”
杜英颔首,他从来没有否认这么玩儿所带来的风险。
杜英接手的关中,流民遍野、百业待兴,而还有不少财富聚集在世家、坞堡之中。
其实这个场面和历史上罗斯福所面临的经济大萧条之后的美国有很多共同点。
因此杜英刺激关中发展的方式,和罗斯福也差不多。
以工代赈、分派土地,同时打压世家,让世家把钱财吐出来。
官府大规模、深度的参与到城镇建设之中,所有的钱财由官府统一调配和指挥。
针对关中百姓受教育低的问题,杜英还全面推进教育,以弥补人员素质上的良莠不齐。
因为有成功的先例,所以杜英选择这么做。
至于承担的风险,他没有回避谢道韫的目光,温声说道:
“世上所有事都有风险,关中想要崛起,想要脱颖而出,想要受益,也就必须要承担这样的风险。
我没有选择,而且我相信,至少关中的百姓们也都愿意遵从这个选择。
哪怕我们最后失败了,我也相信,即使是在一代人或者几代人,很多很多年后,还会有人在时不时的念叨:
曾经的关中,有这么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谢道韫怔了怔,咀嚼着杜英说的话。
我们还年轻,为什么不能冒着风险去试一试呢?
她笑了笑:
“妾身只是提醒夫君一下,若夫君愿意这么做,妾身便会支持夫君。刀山火海,生死与共。”
“没那么夸张吧。”杜英无奈的说道。
谢道韫默然片刻,幽幽说道:
“但愿吧,毕竟这是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路,不是妾身不相信夫君,而是在闲暇之时,想到我们不知道前路在何处,便会感到迷茫。”
“那便走给天下看看。”杜英笑道。
说罢,杜英伸手指了指舆图:
“资金如此进出,府库中一点儿不留,也的确有风险,尤其是现在三路出兵,这场战斗,在都督府的计划中是速战速决,但是我们总归还要防患于未然,因此是要继续开源节流。”
“巴蜀?”谢道韫看到了杜英手指的方向。
“是啊,我们要和益州刺史周抚谈了谈了,余期望能够和巴蜀展开更全面的贸易。”杜英颔首。“巴蜀的粮草、井盐和矿石,都是我们需要的,一旦能够谈成大单贸易,那么我们就可以压低单价,大批量的获得粮食和井盐这些关中原本只能通过私人商贾购买的物资。”
第九百零七章 余还是晋臣
“盐铁,自古都是朝廷命门,周刺史会同意么?”谢道韫犹豫问道。
之前关中从巴蜀获得井盐,都是和巴蜀的商贾贸易。
其实就是购买私盐。
巴蜀结束战乱时间也不长,而且桓温当时着急筹备北伐,以及和殷浩争夺军方话语权,所以并没有在巴蜀建立起来完全有效治理的地方州郡管理体系。
任用的官吏,其实还是曾经成汉剩下的那些。
当然,这些官吏的祖上,大多也都是晋朝臣子。
所以他们才是巴蜀实际上的掌控者。
盐铁这些东西,固然在官府的掌控之中,但是在地方州郡,世家、商贾私自冶炼、晒盐,官府哪里管得着?
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是和世家同流合污,又甚至这些官吏本来就出身本地世家,都不用同流沆瀣,本来就是一家人。
所以在关中和巴蜀的贸易之中,有大量的盐铁被走私。
甚至杜英都有理由怀疑,益州刺史周抚本人也默许了这种行为。毕竟对于益州来说,稳定、安于现状,不引起江左和荆州这两方势力的插手,大概是最佳的选择。
而一旦刺史府触动世家们走私盐铁获得的巨大利益,那么蜀地世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蜀地再乱,情理之中。
所以杜英索性和周抚谈一谈,既然走私都能走出来这么大的量,那么周抚手中数量更加庞大的官营盐铁,也是可以向关中输送的。
“现在余还是大晋的封疆大吏、三州都督,前线厮杀、地方稳定,都需要盐铁,周抚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杜英反问。
谢道韫不由得轻笑一声:
“你这个忠臣当得······虽然无一处像是忠臣,可却还把这忠臣之名挂在嘴边,以摆正身份。
朝廷若是知道这身份最后一点儿好处都要被你压榨干净,恐怕会很后悔当时随口开出来的这个条件吧。”
朝廷只是为了安抚杜英,避免杜英直接割据关中。
只求关中名义上还是大晋的地盘。
谁知道杜英要想尽办法来薅羊毛。
而且还不是逮着一只羊薅,这是要把朝廷所有的羊都薅遍。
顿了一下,杜英接着说道:
“更何况关中现在和巴蜀的贸易已经很难断绝,这关系到关中、梁州和巴蜀三地诸多世家和百姓。
一旦我们和周抚谈不成,那么必然会影响到都督府对巴蜀的观感,甚至会直接切断贸易,这样固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周抚没有底气来防止我们这般铤而走险。”
谢道韫表示认可:
“巴蜀世家,都从和关中的贸易之中获得了好处,周抚在益州并不是一言堂,而且其性情本来就稳重,的确不会行险,就算是不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大概也会暗中支持双方的贸易······”
“不,他必须答应。”杜英摇了摇头,“否则余也会断绝巴蜀和关中的贸易,从此这两方在荆州和江左等地的商场上,只会是对手。”
“这······”谢道韫斟酌道,“会不会太绝了?”
杜英笑道:
“这与其说是在和周抚商量,倒不如说是试探他的态度。”
“夫君还打算对巴蜀下手?”谢道韫惊奇的说道。
王师已经四下出击,还有余力掠地巴蜀?
而且巴蜀虽然为一隅之地,却因为其矿藏粮食,以及封闭的地形,同样受到整个南方的重视,更何况这里还是大江上游,谁掌控巴蜀,谁就对荆州和江左形成高屋建瓴之势。
时至如今,巴蜀一直处于表面稳定且为晋朝州郡,实际上各方势力各有地盘、互不干涉的状态。
也正是因为朝廷有意想要让巴蜀变成如此,不会成为任何一个人的根据地。
“现在还不能说下手。”杜英否决,又接着解释道,“其实想要进攻一处,也没有必要非得出兵。
关中的兵马不足,更何况巴蜀之重要,朝廷和大司马都清楚,所以才会把周抚这种老将推到前面,算是双方妥协的结果。
因此我们想要出兵巴蜀,不啻于直接挑战他们的底线。而巴蜀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也是盐铁粮食,当然还有人丁。
至于巴蜀这块地,余还真的担心,军入巴蜀,就会出不来了。尤其是我们还没有办法在短期内打造出来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师,能够应对从大江下游发起的进攻。成汉李家之灭亡,便是因此。”
桓温入蜀,携带强大的水师,三峡天险,一战而破,成汉接着便兵败如山倒。
不等杜英说出后话,谢道韫意识到了什么,惊诧的说道:
“所以夫君打算凭借商贸,将巴蜀的商贾都捆绑在关中的战车上?”
杜英点头:
“聪明!”
“商人逐利,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谢道韫的声音越来越低。
正是因为商人逐利,所以他们没有办法拒绝杜英开出来的条件。
至于蜀中官府作何感想,和这些商人有什么干系?
官府如果真的想要阻拦,那么商人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世家,自然就会反抗官府。
真到了那种地步,谁才是官府,恐怕还得思忖一下。
“如果这真的能行,那么不费刀兵,巴蜀就可成为夫君之臂助。”谢道韫轻轻拍着手心,来回踱步,“而王师出蒲坂、向河东,出武关而向淮南,此势若成,则如叉之三刃,锲入天下,无论是向任何方向,都能形成夹击之势!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
谢道韫的眼眸已经越来越亮。
这偌大的天下,好像真的被他们切割开来。
身处西北,站在废墟之上的关中,若真的能够把这三叉戟之势形成,那么谁敢说,这天下不会为关中所有?
杜英对天下的野心和图谋,在此已展露无遗。
当关中的下一步,也就是出兵河东、插手淮南以及勾连巴蜀走完之后,谢道韫相信,就算是关中最为坚定的朝廷忠臣,恐怕也要好好想一想,这天下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可想要走到这一步,谈何容易?
“周抚是朝廷老将,其性情作风,妾身会尽快令家臣搜集整理,与六扇门的资料核对。”谢道韫斟酌说道,“坐镇益州久矣,周抚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夫君或许可以叫来关中的巴蜀商贾问询,这些商贾带着盐铁货物前来关中,周抚也不可能直接默许。”
第九百零八章 还需夫人配合
杜英会意,世家一般也是寻求蚕食以及和气生财,不会知法犯法还完全不在乎朝廷的想法,所以他们一般会更加倾向于给朝廷官员塞好处,从而让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商贾们既然能出巴蜀,那么自然也上下打点过益州刺史府的人。
至于周抚本人有没有拿,那不知道,但肯定周抚的手下人有拿的。
周抚有理说不清,为了避免自己老来名声受损,自然也会在抉择上更倾向于同意关中的提议。
当然,这样做也有些威胁周抚的意味在。
大家能坐下来好好谈、和气生财,自然是最好的。
“巴蜀只是夫君未来要筹谋的方向,而且现在巴蜀和关中的民间合作也没有受到阻拦。”谢道韫接着提醒道,“夫君也不应该把目光总放在巴蜀上,而是应该着眼于南阳、河东等地。”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余这不是要把重要的事放在后面么?”杜英解释。
谢道韫顿时不满的说道:
“夫君来了就说想妾身,还,还直接付诸行动。原来这只是不重要的事,所以先做?”
杜英楞然,这种送命题,真的不会做啊。
想着,他挠了挠头,茫然的看着谢道韫。
谢道韫狡黠一笑,她也只是跟杜英开个玩笑罢了。
毕竟杜英的热烈,她是能够感受到的。
杜英却突然有所动作,直接把谢道韫按住,手去解她的腰带。
“做什么?!”谢道韫惊讶的按住了他的手。
杜英一本正经的说道:
“重要的事往后放,现在当然要做重要的事了。”
“刚刚都已经完成了!”谢道韫气恼的说道。
杜英摇头:
“一开始,只是余心中对夫人的思念所驱使,归根结底这是我们的儿女私情。便是余心中怎么喜欢和愿意,总归要给关中的存亡让步,那才是更重要的事。
你我都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异位而处,余相信夫人也会这么选择,不是么?”
谢道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赞同也不反对。
反正绝对要给出杜英预料不到的答案。
殊不知,杜英看谢道韫只是好奇的看着他,却并不开口,便自顾自的说道:
“如今关中稳定,人心归附,可人们所愿意效忠的,是余,自然也就期望能看到未来几十年、下一代人,有资格来接替余的位置,从而继续带着关中发展。
所以现在余还没有子嗣,这就是关乎到关中安稳的重大问题,这个问题余觉得必须要夫人配合才能解决。”
谢道韫眼眸圆瞪,所以说到底······
还不等她开口,杜英就匆匆说道:
“还需要夫人的配合!”
说罢,他便直接低下头吻住谢道韫的唇。
谢道韫“呜呜”了两声,推不开这家伙,按住腰带的手也缓缓地松开,转而探向身后,摸索了两下,将半掩的窗户直接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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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京口。
京口瓜洲一水间。
自皇室偏安江左、定都建康之后,建康东侧之京口、西侧之姑孰,就成为建康守备的重中之重。
屯守此两处的,无不都是朝中重臣。
如今桓温也正在和朝廷争夺姑孰太守的位置。
至于坐镇京口的,则是辅国将军郗愔。
镇守建康门户,说好听一点,是朝廷对其的重视和倚重,但说难听一点儿,自然也就是被排除了建康府权力核心。
尤其是现在,大江防线正面的北方,胡人正在混战之中,而且以寿春、钟离等地为中心支撑起来的两淮防线,在谢尚的统带下也固若金汤。
因此姑孰和京口这两处,重要性也就随之下降。
姑孰面向荆州还好,有防御上游的作用,而姑孰向东就是大海,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大江南北两岸、连接广陵的渡口。
永和十一年四月初一。
风和日丽,白帆横江。
北固山下渡口,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人负手而立,看着江流滚滚。
“阿兄尽管放心,此次北上,小弟会配合堂兄。”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衣着打扮年轻一些,背风而立,拱手向着中年人,意气风发。
中年人叹息道:
“这滚滚江流,大浪淘沙,到头来,多少人能记得我们?”
年轻些的男子愣了愣,我在认认真真的跟你告别啊,阿兄!
能不能认真点?
倒是站在中年人身侧,另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微笑着说道:
“万石(谢石表字)莫要担心,江北太平,镇西将军也无太繁重任务,主要还是帮着镇西将军分担一些日常事务,以免得让其太过劳累。”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显然对此人有所不喜,但碍于情面,还是拱手应诺了一声。
此时,看着滚滚江水的中年人,好像才回过神来一般:
“去吧,路上小心。”
这句话,就像是解开了年轻男子心中的枷锁,他霍然回首,眺望着江北,一挥手:
“阿兄,方回兄,且去,且去吧,放心好了!”
将要前往淮南担任镇西将军麾下主簿的,正是谢家老四谢万。
而站在京口码头上送行的两个人,身穿官服的自然是辅国将军郗愔,其兼任京口太守,谢家嫡系子弟在此渡江,他自然要来见一面、送一送。
更何况送谢万北上寿春的,正是谢家老三,谢安。
这个屡次推辞朝廷的封赏授官,现在还是草民布衣之身,但是已经被很多人称赞为“宰相之才”,并实际上承担谢家家主之重任的中年人,是郗愔不能无视的。
目送谢万走上船只,谢家仆从鱼贯而入,郗愔不由得露出些笑容。
谢万这家伙,素来目中无人、自视清高,并且屡屡在朝堂、府衙之中大放厥词,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世家纨绔的印象,而偏偏正是因为他这种把个人和家族利益摆在最前面的举动,又引起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拥戴,以至于谢万的为人虽然轻浮,但是名声却在世家之中好的很。
再加之谢家留在京城中的子弟,谢据已去世、谢安辞官不受、谢石还年轻,因此谢家的功勋荣耀,基本都落在谢万的头上。
这让谢万在青云平步的同时,更多几分嚣张气焰。
因此谢万过境,郗愔是有些紧张的。
郗家毁了和王家的亲事,反过来和杜英结亲,表面上来看,谢家、杜家和郗家都成了一条船上的。
第九百零九章 各拈棋子
可是实际上谢安、谢万等代表的谢家,还坚持和王家站在同一战线,维护的也是王谢这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基业。
所以谢万对临阵倒戈的郗家显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尤其是郗昙返回建康府之后,还没少鼓吹杜英的关中新政。
这种以打压世家、平均地权、有教无类为核心的新政,俨然是符合暗弱的郗家之所需,却严重违背谢家所求的。
因此郗愔还挺担心什么心思都藏不住的谢万会找茬闹事。
谁知道这一次见到谢万,这家伙虽然明显对自己表露了不满,但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
而谢万如此老实的唯一原因······郗愔瞥了一眼仍然还在看着江边景色的谢安,心中了然。
大概也只可能是因为谢安的存在了。
谢安并没有比谢万大几个月,但两人看上去,一个已经鬓角发白,一个却还是意气风发,俨然是两个年岁的人。
这些年,谢安在会稽,看似是悠游林下,但是实际上兼并土地、圈围湖山、蚕食会稽各家、逼迫吴郡世家向北收缩并让出钱塘等肥沃田野······林下闲散之间,谢安所做的事一点儿都不少。
这大概也是因为他并不想前来建康府为官的原因。
同样,谢家在会稽这等南渡世家云集之地越来越重的话语权,也让朝廷注意到谢安的手腕,自然希望谢安入朝为官,这样既可以让谢安的才能应用在天下治理上,也可以避免谢家在这般人物的带领下,继续在会稽搅风搅雨。
谢安终归是选择北上了。
他没有接受朝廷的任命,只是承担起了谢奕根本没有承担的谢家家主之重任,结交各路官宦。
与此同时,谢安在背后运作,调谢万北上寿春,担任镇西将军主簿。
这一举动,明眼人自然能够看穿个中意图。
谢万久在都中,缺乏历练,前去寿春,有谢尚以及谢家部曲手把手的教导他,他可以更快的抹去棱角,蜕变为和谢尚、谢奕相差无几的沙场战将。
当然,就算谢万真的不是打仗的材料,以他的腹中文书韬略,治理一方州郡还是可行的。
因此谢尚一旦撒手人寰,那谢万就是谢安选定的接班者,到时候谢安也必定在都中全力运作舆论,把谢万推上镇西将军的位置。
谢万的资历不够,只能现在恶补。
这枚被谢安拈在手中许久的棋子,终于落下。
一落,似就是阵眼所在。
淮南之重要,天下各方的体会,恐怕都不如江左中人。
除此之外,谢安自然也是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建康府的所有人,谢万这个被他摆在建康府充当接受谢家各种荣耀赏赐的挡箭牌,谢安已经不需要了。
他来了,他静观涛生云灭,他亲自等待并将抓住最关键的机会。
朝廷虽然现在还没有任命谢安的风声,但是郗愔相信,很快就会来临。
一开始没有吹出来的风,吹起来的时候,才最是猛烈。
“方回,方才之问,汝有何高见?”谢安注意到了郗愔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
郗愔叹了一口气:
“后人是否记得,余无从知晓。只要不是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后人多半是不记得的。
但是想要惊世骇俗,谈何容易,我等也不是大司马,亦不愿意去学大司马。”
说到这里,郗愔却先无奈的笑了一声,以表示不屑。
谢安却没有笑。
郗愔说的自然是桓温那一句“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遗臭万年”。
这句话,或许说出了不知多少被世家压制的寒门子弟们的心声,因为他们拼搏一生,有可能也只是一个碌碌无名的小官吏。而世家子弟从一诞生,就往往博得朝野瞩目。
但世家子弟们,当然对桓温这种不择手段的博取名声方式非常不屑。
“我等虽不会学大司马,”谢安淡淡说道,“可若天下寒门子弟都这么想,那么总会有人真的趁乱而起,流芳百世,也会有人自不量力却搅动风云。”
“这倒是不假······”郗愔应道,同时他正想问谢安为什么在送别的时候想到这些。
但郗愔骤然间想到,多说多错,谢安非得要和现在非敌非友的自己讨论这个话题,又是什么目的?
但郗愔不问,谢安却自顾自的说道:
“如今也正有那么一些人,想要天下人都这样想。我们的太平安定,或许真的要被打乱了。”
说到这儿,谢安喃喃说道:
“流芳百世,流芳百世······”
郗愔登时明白了谢安的意思。
让寒门子弟们得到受教育的机会,从而更多的参与到天下大事之中,这是关中正在推行的。
谢安这是在提醒郗愔,关中新政,会让更多有野心的人寻到晋身之道。
这天下,也会随之更加混乱。
尤其是关中继续向外拓张,这些人也会随着关中的拓张而逐渐走向天下各个角落,直接威胁到江左的太平。
一旦郗愔附和谢安,谢安就能够宣扬出去,说郗愔其实是赞同世家制度、反对关中新政的。
郗愔从来不怀疑世家的舆论宣传手段。
无论是当初谢道韫中庭咏雪,还是后来谢安悠游东山,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为天下所知?
郗愔相信,这背后肯定有一只来自谢家的无形之手推动。
掌控风评和舆论,这,应当是谢安这些年为谢家建立起来的撒手锏之一。
眼前的这个人,从诗文到家族管理,几乎把除了做官之外的其余所有事都做到了极致。
所以相同的年岁,谢安比谢万看上去要老很多。
郗愔勉强挤出来一点儿笑容。
霎时间,他有一种自己今天就不该来的冲动。
谢安拍了拍手:
“我们回去吧,北来之风,甚至寒冷啊!”
郗愔撇了撇嘴,清明时节了,天气转暖,哪有什么风寒?
不过他旋即意识到,谢安话里有话。
这一下,郗愔是彻底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报!启禀三家主,姑孰来信。”一名谢家家臣急匆匆而来。
谢安接过来,拆开,对着郗愔扬了扬:
“方回兄可要一看?”
郗愔下意识的又退开两步:“尔家私事,余还是不看的为好。”
谢安叹了一口气:
“也没有什么,大司马想要征召余为军中主簿。”
“什么?!”郗愔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安将那信随手在风中一丢,显然一点儿尊重都不打算留给桓温,喃喃说道:
“他也要落子了······”
第九百一十章 潜龙在渊
说罢,谢安摇了摇头,又轻轻发笑。
郗愔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桓温征召谢安入军,俨然是要把江左世家之中,继王羲之之后的领军人物直接给掌控到自己的手中。
一旦谢安的行动受到限制,那么江左就将会在和大司马府的对峙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现在江左世家缺少一个主心骨,而谢安就是合适的人选,只看朝廷什么时候再次征召,谢安就顺势入仕,这显然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一件事。
否则谢安跑到建康府,是来旅游的?
然而现在桓温征召谢安,形如釜底抽薪之举。
偏偏谢安一介布衣,无论他在朝野的影响力和声望有多高,面对大司马的征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都没有想到,陈兵姑孰、不断向朝廷施加压力,想要获得姑孰太守之位,并且趁机入建康府把持朝政的桓温,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谢安的身上。
若朝廷想要保住谢安,总归是要对桓温做出妥协的。
更甚至,对于桓温来说,一个谢安,或许比姑孰太守更有价值。
扼住了对方的领军人物,此消彼长,也是大占便宜。
因而郗愔对谢安的轻松含笑,感到诧异。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担心?
桓温的性情,有刚猛,有阴柔,是典型的枭雄,而且其行事一向只看后果不看过程,已经有一些人暗戳戳的将其比喻为“曹操”。
因此谢安就算是打算去做桓温的苟,哦不,荀彧,也该知道,自己到头来也不可能获得对方完全的信任,少不了还是死路一条。
看到了郗愔的诧异,谢安解释道:
“昨日朝中就派人来询问余是否愿入朝担任侍中,加吏部尚书,余已经同意了,算时间,朝廷旨意应该已经下达建康我家府上。好巧不巧,倒也正好把大司马的征召之令略微早些时候。”
郗愔眉毛一挑,没想到一直号称自己不会入仕的谢安,竟然在昨天就暗戳戳的接受了朝廷的征召。
朝廷旨意若真的提前下达,那大司马的调令,晚来一步,自然也就算不得数了。
可是为什么昨天就答应了朝廷,却并没有公开呢?
郗愔大概猜测到了什么,便听到谢安笑眯眯的说道:
“家中还有些私事,答应了朝廷月中上任,因此并未多加宣扬。没有想到承蒙大司马厚爱,竟然还得到了大司马的征召。若不是朝廷器重,这一次怕是要去荆州走一遭了。”
郗愔顿时明白了谢安的打算。
等大司马征召谢安的消息放出去,朝廷征召谢安为侍中的消息也放出去,顿时就会给朝野一种谢安无比抢手的感觉。
而谢安不管最终选择哪一边,都会给那一边带来更多的目光和期待。
显然,谢安已经决定遵从朝廷征召。
这也意味着谢安带着谢家倒向了朝廷,和大司马对抗。
这般众目睽睽下的举动,能够表明谢安的决心,舆论汹汹,自然也就会把谢安的态度,作为王谢两家的最终态度,进而卷挟着都中各家情愿或者不情愿,都得跟着谢安走。
若真如此,那谢安也就真正成为了王谢各家的执牛耳者。
从一个只有名望却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布衣,摇身一变,变成权名都在手的重臣。
谢安只用了一天。
但是,这大概是他几十年潜心积攒的声望,所推动的厚积薄发。
又大概是王羲之退隐、王坦之远在长安且态度不明的状态下,王谢两家都急需有一个能够领头的人,甚至王家都不介意此人是不是出自王家了,所造成的必然。
更或者是谢安对于人心舆论的操控,已经炉火纯青,并且编织起了一张谁都看不到的网。
否则为什么大司马府会在今日征召谢安?
为什么谢安要跑到京口来送别谢万?似乎是刻意的想要拉长从桓温所在的姑孰到自己这里的距离,以有更长的应变时间。
又为什么朝廷会赶在大司马府之前,不多不少,甚至只有半天的时间,抢先一步征召谢安?
谢安来到建康府的时间也不短了,之前朝廷为什么毫无动静,甚至面对一些人对谢安的不满和质疑都无动于衷?
这一个个问题在郗愔的心底泛起来。
刹那间,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在眼前这个中年人噙着笑的面容下,他似乎看到了很多。
细思极恐。
被郗愔时不时的看一眼,谢安并不以为忤,依旧微笑着说道:
“方回兄,昨日余卜了一卦,方回兄可知道是什么结果?”
郗愔谨慎的想了想,没有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陷阱,只好勉强挤出些笑容:
“愿闻其详。”
“乾卦,初九。”谢安徐徐说道。
郗愔皱眉,乾卦初九,对应“潜龙,勿用”,意在厚积薄发、等待时机。
潜龙徘徊,时刻等待跃出深渊、翱翔九天。
而目前来看,谢安,显然正是卦象上所对应的这条潜龙。
昨日之卦,和昨日还只有家中地位、没有官府权位的他,显然很是匹配。
现在,这条潜龙,俨然有咆哮腾飞之意。
孰不料,谢安叹了一口气:
“这一卦,余不是为自己所卜,而是为天下所卜。”
郗愔更是错愕。
那也就是说,这说的是天下局势,或许应在谢安的身上,或许应在其余人的身上,又或许是应在某个方向的某一股势力身上。
潜龙勿用,或跃在渊。
说的,会是谁呢?
郗愔正想要问这个问题,却见谢安已经走上牛车,对着他挥了挥手,谢家的牛车缓缓开动。
虽然各方似都在围绕谢安而动,谢安本人,终归也不可能和他表面上这般风轻云淡。
他也急需返回建康。
郗愔目送谢家牛车离去,忍不住搓了搓手。
潜龙,可能在江左,自然也可能在关中,在河北。
胡人先不考虑,汉家的卜卦应不到他们的身上。至于大司马,如此张扬,已不算潜龙。
谢安,杜英,才是此卦所应的可能人选。
“仲渊,仲渊······”
郗家的家臣和仆从们诧异的看着他们的家主,魔怔似的低声念叨。
也不知过了多久,站在码头上吹风的郗愔,方才举步向城中走去:
“来人,准备笔墨。”
“家主可要试一试二家主从关中带回来的炭笔和终南纸?”一名仆从建议道。
在牛车上磨墨写字,容易倾洒。
郗愔愣了一下,旋即笑道:
“也好,试一试。”
第九百一十一章 巴蜀不是别国
长安。
临近清明时节,路上雨纷纷。
杜英披着雨衣,带着几名随从行走在田间。
远处的工坊,连绵延伸,构成了长安城外的天际线。
近处的屋舍,错落有致,全部都是新搭建的房屋,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让关中的流民告别了草窝棚和凄风苦雨。
再近处的麦苗,一片青葱。
路上时不时传来商旅声音和牧童的吆喝声。
远在南阳、潼关的战火,显然已经不足以影响长安的太平繁华。
“这长安,到底是西北要冲之地,这么快就变得不一样了。算时间,连一年都没有过去。”行在杜英身后的年轻人,正是工曹曹司沈文儒。
他之前被派往梁州,帮着建设工坊、振兴梁州经济,如今梁州唯一还看得过去的南郑城,已经逐渐恢复元气,尤其是得到巴蜀和关中往来商贾的“滋润”,繁荣景象指日可待。
但相比于长安,显然还是差了很多。
“你这个都督府工曹曹司,却不知道长安已经发展建设成什么模样,可不算称职啊!”杜英打趣道。
沈文儒讪讪解释:
“我们之前所思所见,只是在纸上心底,这打造出来到底是什么模样,总归心里不清楚。如今亲眼所见,方才知道,都督带着我们走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条路。”
他这话说出来,其余随同的掾史、吏员们,自然也都感慨万千。
眼前的长安,哪里还是曾经流民遍野、战乱不断的长安?
而长安的改变,也意味着整个雍凉的改变。
随着王师的战线向外推移,这种改变也会施加在更多州郡之上。
让关中的发展超越江左,曾经的他们对此深表怀疑,而如今的他们,只想着应该如何才能更快一点见到那一天。
“是啊,正是因为这条路,我们都只是想过。”杜英自然不能说他实际上是见过的,更何况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点,历史上的南北朝和近代中国也不一样,并非所有的经验教训都能被复刻,“所以每一步走下去,都要踏踏实实的。既要出成绩,又不能出差错。”
众人皆颔首。
杜英则放眼四顾,旋即说道:
“如今天下都在看着我们,期待我们能够出糗。关中百姓也在看着我们,期待我们真的能实现诺言。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我们如今都是开拓者,披荆斩棘,只为了能够撕开这乱世的胡尘阴霾。百姓仰仗于我,而我,仰仗诸君。”
“都督谦虚了。”沈文儒笑道,“若非都督为我们提供思路,关中也不会有今日。”
“互相恭维的话,等我们彻底成功了再说吧。”杜英摆了摆手,“尔在梁州待的时间也不短,觉得我们和巴蜀加大通商,是否可行?
若是可以的话,余觉得还能把我们关中的这些工坊也开过去,就地取材,外运成品。”
沈文儒沉声说道:
“原材贫贱而产品昂贵,中间的生产技术正是我们盈利的关键。若是把工坊开在巴蜀,恐怕不妥。”
“巴蜀,不是另一个王国。”杜英摇头。
沈文儒和全旭等人各有所思,他们现在都算是工商行业的精英了,杜英的话点到为止,绝对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儿大逆不道的意思,但是他们这些机灵的手下人已经能够从中揣摩出深层次的含义。
进口原材料、出口成品,以赚取差价,这是可以用在对资源国的压榨上。
但显然杜英不打算对巴蜀这么做。
盖因此时压榨巴蜀,还不如通过建设工坊的方式影响和控制巴蜀。
他终归是要把巴蜀纳入手中的。
而在巴蜀建设大量的工坊、加快巴蜀的产业向着工商业发展和转型,自然也就能够让巴蜀越来越依赖关中,且行政政策也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关中后面。
原因无他,若关中对工商业有进一步的鼓励措施,而巴蜀没有的话,巴蜀的这些行业就会受到重创,且更快为关中所蚕食。
但若巴蜀跟在关中后面也这么做,只要杜英在舆论方面稍加宣传,人们就会意识到,是关中这么做导致的巴蜀跟着这么做,他们只会在心中感念关中之政。
甚至动作慢了一些,乃至于有些许反对之意的巴蜀本地政府,会被百姓们认为无能。
自此,巴蜀的民心,实际上都在杜英掌控之中。
只要杜英愿意,振臂一呼,便是山呼海应。
巴蜀官府脆弱的统治基础,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摧折。
至于掌控舆论,现在杜英还真的有这样的手段。
杜英身在凉州的日子里,《关中周报》和《长安日报》都已经发行了第一期,虽然也有不少诟病,但好评还是占多数的。
毕竟百姓们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官府会出面,对既有的政策陟罚臧否,对于有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行为也毫不隐瞒,甚至还隐隐有鼓励大家讨论、举报这种事的风向。
当然,报刊刚发行,谁都把握不好尺度,再加上杜英拟定大纲的时候,给他们指明的方向中,品评政策、针砭时弊是列在第一条的,因此大家也肯定要对着这个方向努力,这也就导致第一期报刊属实有点用力过猛。
但随着谢道韫着手调整,再加上王猛出面,以都督府的名义邀请了一些关中名儒筛选文稿,甚至亲自下场作文,报刊如今也逐渐步入正轨。
时政、金融、科技、娱乐等等板块,还真的显现出雏形,让杜英很是欣慰。
因为他终归也只是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而真正做到这些的,是都督府以及新设立的礼曹新闻司和报社自己的智慧。
或许这能证明历史车轮的沉重性总能推动着事情向着固定的结局发展,但是也足以证明,这个时代的人们,或许缺少的也只是一些跳出这个时代常规思路的契机罢了。
一旦他们的脑洞被打开,那么什么惊喜都可能缔造。
随着报纸的大受欢迎,并且不再局限于长安,《关中周报》已经向关中各个州府扩展市场,而本地州郡也闻风而动,创办自己的报刊。
不管是着重于为都督府歌功颂德,还是放眼在天下大局,又或是斤斤计较于街坊小事,杜英还真的在短短几个月内,看到了关中报刊发展的欣欣向荣。
第九百一十二章 阮宁和王坦之
这些报刊无一例外,都还被官府牢牢掌控在手中,王猛先斩后奏设立了新闻司,更是让这匹可能脱缰的野马在年幼的时候就被驯服。
因此杜英可以很自信的说,他能掌握关中的舆论,并且在需要的时候,掀起惊天骇浪。
尤其是现在的报纸,仍然还是秉承着实话实说,很少有显著的个人情感和偏向在其中,这也就让百姓愈发相信和依赖报纸。
杜英自然也珍惜能够动用报纸掀动舆论的机会。
这种鼓吹和鼓动行为,一旦使用的多了,百姓对于报纸的言论也有了自我判断能力,也就不好用了。
“报刊是不是可以随同商队,到荆州和江左去开办?”杜英接着问道。
“目前来看,江南各处,恐怕并不是很能接受报刊。”礼曹掾史阮宁小心翼翼的说道。
细雨之中,天气微凉,阮宁的额头上却有细细密密的水珠。
显然不是雨水,而是汗珠。
阮宁的紧张,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出身阮家的他,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江左世家子弟。
结果现在杜英的条条列列举措,都是为了对付江左,这让阮宁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再加之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能力出众的人,随着王羲之前来关中,也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意味在其中,盖因王羲之需要带几个忠诚可以保证的江左子弟,也因阮家在这一代骤然消沉,的确需要寻觅机会拼搏一下。
阮宁显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却也是阮家唯一的人选。
一开始杜英把阮宁放在礼曹曹司的位置上,是因为这个位置并不重要。礼曹,司礼仪教化,在关中自然是没有人敢对都督府是不是遵守礼仪指手画脚是。
这也是一个礼乐崩坏的乱世。
自然没有人追求什么礼仪章法,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听,朝廷基本的官吏封赏晋升制度还能维持,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教化,杜英显然已经通过关中书院来完成这个任务。
而原本礼曹之中,分量不是很重的维护妇孺权益的任务,也都被杜英分给了谢道韫。
因此礼曹俨然就是一个空架子、清水衙门。
让阮宁担任礼曹掾史也对关中没有多少影响。
但现在新闻司,从功能上来看,也是承担宣传教化的任务,因此也要建立在礼曹之下,才算是没有从根本上破坏朝廷的机构制度。
这自然就让阮宁很头疼了,新闻司的工作其实也不太需要他操心,他就是一个无情的签字机器。
但是经过自己应允并最终公布出来的政策,总归是在不断蚕食世家制度的根基,这让阮宁很是痛苦。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就这样认命了,还是要想办法抗争一下,就算是被杜英撵回江左,至少也可以挺直腰杆告诉江左的所有人,他是为了维护世家制度的利益,被驱赶回来的。
是光荣的。
杜英看了一眼阮宁,他知道阮宁现在所面临的纠结,甚至还知道江左已经派人来,暗中接触阮宁,期望阮宁能够“在其位、谋其政”,给关中的发展添堵。
不过阮宁显然并没有配合着这么做。
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于心不忍。
这也是为什么,杜英如今仍然允许阮宁坐在这个位置上。
否则早就把他撵走了。
关中显然已经进入了高速发展期,杜英不需要向任何人,包括朝廷妥协,他需要的,就是每一个岗位上的人都能完全配合自己的工作。
“余希望听到的,不是能不能,而是如何去做。”杜英缓缓说道,“当然,如果余的命令,尔等觉得有问题,也尽可以告诉我,当然肯定要条理清晰的说出反对的理由,否则就老老实实的去做,可明白?”
阮宁顿时苦着脸答应。
杜英不再理他,径直和旁边的麻思、王坦之等人讨论这一轮夏收的预计收成。
这一次,算是杜英对阮宁的警告,愿意做就留下,不愿意做就离开。
“今年春耕,开垦的荒地已经达到了关中原本田地的八成,但是有很多流民以及安顿的氐羌人,还没有熟练掌握关中新式的农耕器具,所以土地的收成大概要比既有的土地低上一些。”王坦之介绍道。
相比于总是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而纠结的阮宁,王坦之显然就坦然淡定很多。
都督府交给他的是农耕事宜,王坦之就尽心尽力的去做。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是真的想要在关中做出一份功业的。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但关中未来可能会有很大的粮食需求。”杜英向前走了几步。
王坦之会意,赶忙跟上:
“请都督明示。”
“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你们的。”杜英笑道,“王师已经拟定计划,打算在出兵潼关的同时,出兵河东,由我师兄亲自挂帅。
年内可能不足以攻克晋阳,也因为鲜卑人正在河北虎视眈眈。但借助张平和慕容氏对峙的时间,我们可以先拿下河东、河内等州郡。”
王坦之眼前一亮:
“至少这是王师向河东迈出的第一步。”
河东地势,山河表里。
一旦进入河东、进入兵家必争的汾水谷地,那么向前进攻晋阳以彻底控制并州南部,是必然的。
否则拿下河东、河内几处州郡,无险可守,或是保持大量兵力,或是敌人来犯就匆匆撤退,怎么看都得不偿失。
“晋阳,晋阳······”王坦之喃喃念叨。
别人只会在江左感慨着“风景不殊”,而王坦之却是心心念念着真的有一天能带着太原王氏重返家乡。
尤其是若能抢在琅琊王氏之前,那么太原王氏就是王家北还之首,以后北方王氏的领军人物。
琅琊王氏,就老老实实的去当会稽王氏吧!
这也是他留在关中的动力。
“我们需要更多的粮食啊。”杜英适时地感慨道。
王坦之当即拱了拱手:
“都督尽管放心,属下也愿尽微末之力。无论是开垦更多的荒地,还是想方设法从荆蜀等地购买粮食,属下都愿为王师效劳。”
杜英不由得笑道:
“是为陛下效劳。”
说着,他还有模有样的对着建康府的方向拱了拱手。
王坦之下意识的想要撇嘴。
虚伪,简直太虚伪了。
但在同时,他也有样学样,拱手说道:
“王师,不也是陛下的王师么?”
第九百一十三章 摆正关中的位置
这个问题说得好啊!
杜英挑了挑眉。
陛下,是朝廷的陛下,是江左各家拥戴上去的陛下。
都督,是朝廷的都督,号称西北孤忠。
但王师,尤其是现在关中的王师,听的是杜英的命令,遵从的是都督府的调遣。
哪还有半点像是陛下的王师?
因此杜英霎时间和王坦之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会心一笑。
杜英显然是明白了王坦之的意思,至少现在王师想要四下出击,甚至关中还想要和荆蜀乃至江左展开合作,那么就得一口咬定关中的一切都是陛下的。
之前杜英只是说自己是朝廷的忠臣,还不够。
王师也得是朝廷的王师。
因此,朝廷的并州都督带领朝廷的王师,征讨不臣,顺理成章。
甚至有这一份大义在,曾经也遥遥接受过朝廷封赏的晋阳张平,还真说不准会直接投降王师。
投降谁不是投降,关中强悍又有大义名分在,对于张平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王坦之一个字都没有明说,但是杜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其余的掾史们看着他们露出的笑意,却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两个老阴比笑起来,让这些人感觉就像是两个夜叉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家伙。
也不知道下一个要倒霉的是谁。
杜英的目光越过王坦之,看了一眼似乎还在沉思中的阮宁,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毕竟不能苛求阮宁这么快就能转过来想法,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自己秉持相同的思绪。
所以杜英径直看向韩伯:
“和江左的商贸,余打算交给你,尽可能的安排商队走淮南一线,避免和依赖荆州。”
韩伯顿时露出些惊喜的神色。
本来他还患得患失,认为杜英大概对自己很失望,主要原因便是之前韩伯表示可以劝说殷浩前来关中。
这等清谈玄学名家前来,关中也能够更好的在世人心中树立起来兼容并包的形象,至于到时候是对殷浩委以重任,还是摆在清贵的位置上当一个闲人养着,那还是后话。
但现在的问题是,殷浩对于北上兴趣并不是很大,大概也是因为殷浩的根基、认识的人,都在江左。
骤然背井离乡,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
更何况作为世家制度的代表,现在倒向一个俨然以废除世家制度为己任的势力,哪怕殷浩作为一个庶人,和寒门子弟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他显然也是不太能接受和关中站在一起的。
阶级掉了下来,但是他的思想显然还停留在原来的时候。
对此,杜英倒是没有太过诧异,只是评价了一句:
“对自己的定位不准确,没有办法。当初因为这个而失败,现在也会因为这个而失去再起的机会。”
而杜英的这句话,自然也让韩伯觉得杜英大概会连带着对他也很失望,他也失去了重要的价值。
结果韩伯没有想到,杜英现在竟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
至于杜英话中隐藏的意思,韩伯也听出来了。
走淮南,自然是为了加强和淮南的联系,甚至建立起来和对巴蜀一样的贸易网络,将淮南的世家豪强都拉上车,让关中成为淮南暗中真正的掌控者。
都督今日名义上是考察长安的城市建设,把各个府衙的负责官吏都召集在一起,几乎半数高层都跟在身后,但是实际上是为了向他们这些并不是关中盟出身的官员们吹风。
关中盟出身的官员,除了名义上还是朝廷属官之外,和朝廷已经没有多少关系,朝廷把封赏的权力一股脑丢给了杜英,杜英只要报上去一个花名册就好,因此他们实际上应该说是杜英的属官。
杜英说让他们向东,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追随,甚至还会问杜英:都督,东南和东北,我等也愿为都督拿下。
身在长安久矣,韩伯他们都切身感受到都督府内部官吏们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激烈。
尤其是这些人其实并没有收到杜英明确的、具有指向性的命令,甚至于他们从杜英那里得到的信息只是只言片语的提醒,乃至于随口一说,他们都会琢磨都督这些话背后的意思,然后想办法理出来一条思路并付诸实践。
这也是为什么杜英会惊讶的发现,很多自己随口一说,都被他抛在脑后的想法,竟然真的在不久之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当初的炭笔就是典型的例子。
关中官吏们这样你追我赶的良性竞争,大概也是促进关中经济发展如此快速的原因之一。
官府都积极主动的为民谋福利了,百姓们自然只会更加积极。
当然,这种种勤奋,多半都出现在关中本地以及北方出身的官吏们身上。
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官吏们都切身经受过战乱离别之苦,因此都想要竭尽全力避免战乱和官府不作为造成的灾难在关中重演。
他们从杜英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所以他们愿意服从命令、举一反三。
但是王坦之、韩伯这些非关中盟的官吏,或许会配合这些关中官吏们,做好分内之事,但面对关中的东出举动,作何感想,杜英自己心里都不是很清楚。
不过他倒是也拿捏的清,这些人心中可能的牵挂。
王坦之想着能够振兴太原王氏,所以杜英让他去负责河东战事的后勤;韩伯想着能够摆脱自己近乎于寒门的身份,并且利用殷家和韩家现在越来越弱的话语权做些什么,所以杜英把他摆在淮南;至于阮宁,杜英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若他还是浑浑噩噩、想法不清晰,那杜英大概会把他放在一个清闲职务上。
又或者直接把阮宁派遣回江左,充当关中和江左之间的传话筒,也算是杜英对江左传达一些善意。
这也是因为现在阮家在江左的声望虽然有,但是权力却甚至可能还不如韩伯所出身的殷家和韩家合力。
杜英还真没必要一直供着无能之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阮宁自己或许还是当局者迷,但王坦之已经看明白了,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越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忠臣的,怕越是在悄悄的摆正自己的位置。
杜英便是在这样做。
通过商贸蚕食巴蜀和淮南,已经把关中放在了和朝廷占据天下对角且对立的位置上。
第九百一十四章 谢玄至南阳
今天的吹风,也是在提醒王坦之他们尽快做出选择。
心中已经有了选择的王坦之,现在自然是好整以暇。
没有选择的韩伯,则已经在思考杜英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走出去两步,就开口提醒:
“江左现在应该也在图谋淮南,尤其是谢镇西退下之后,此等重要位置花落谁家。
从关中前往淮南而不经过襄阳、大江,或是绕不过南阳,或是绕不过洛阳······”
谢尚的存在,对于江左和关中来说都是优势,毕竟两边都是谢家的人。
这也算是谢家把鸡蛋放在两个筐子里的典型案例。
但是现在新的篮子只有一个,到底把哪个鸡蛋放进来,的确也需要谢尚去判断。
谢安现在肯定已经派人北上淮南,跟在谢尚身边,可以有很多名义,无论是看望照顾,还是直接给谢尚打下手,而到时候镇西将军的位置恐怕也要顺理成章的交到这个人手中。
关中现在再跑去淮南,似乎有点儿为时晚矣。
“洛阳暂时还不会动,动则关中为众矢之的。”杜英沉声说道,“至于南阳······”
杜英回头,向东南看去,自信的说道:
“南阳战局,并不会持续太久。”
————————-
南阳。
“南阳战事,便像是江南的天一样,这说下雨就下雨,说天晴就天晴。”谢奕在中军大帐之中来回踱步。
一群参谋们围着沙盘吵得不可开交,几名军中将领也都在低声议论着,时不时伸手在舆图上或者沙盘上比划比划。
见没有人搭理自己,谢奕心情更差,回头冷喝一声:
“好了,别嚷嚷个不停了!”
将吏和参谋们顿时都屏住了呼吸,大眼瞪小眼。
谢奕径直问道:
“南阳守军到底有多少,羌人的斥候到底什么时候能抓到一个活的,你们倒是说话啊?!”
谢湖拱了拱手,低声说道:
“南阳的羌人应该在五千左右,和我军数量相当。羌人斥候现在派出来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和我军稍有接触便旋即撤走,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抓到活口。”
谢奕皱眉:
“无论是设下埋伏还是多派人手,想要抓到俘虏,总是有办法的。你们若是抓不到,那么余便亲自前去!”
话音还没落下,外面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何人在此放肆?!”门口的亲卫大声喊道。
营帐内的众人顿时紧张的都抓住佩刀。
但很快门外便没有了声音,接着帘幕一下子被掀开,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对着谢奕一拱手:
“属下奉都督之命,率领轻骑五百,前来增援司马!”
谢奕眉毛一挑,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好儿子——谢玄。
“纵然是奉都督之命,也不能在军营之中纵马!”谢奕冷声说道。
谢玄却拍了拍手,一名亲卫押着一个被绑的分外结实的羌人走进来,谢玄指着此人说道:
“军情十万火急,属下不敢怠慢。出武关之后,属下在武关道上发现一股羌人斥候,狭路相逢,他们没有跑掉,因此将其擒获。
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审讯,羌人一路偏师从洛阳东南,沿着洛水深入熊耳山,想要切断武关道。
无论是奇袭武关,还是直接进攻南阳我军的侧后方,对于羌人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司马觉得,羌人会选择哪一个?”
此话落下,大帐之中顿时乱作一团。
将吏参谋们惊诧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背后,他们还真的没有想到背后!
当然,这也是因为谢奕凭借着麾下士卒的精锐以及对南阳地形的熟悉,已经拉起来了一道完全覆盖南阳西侧的斥候网,城内的斥候基本上都选择避其锋芒。
结果谁曾想,羌人竟然会从后面冒出来。
他们没有留在潼关帮助雷弱儿,而是仍然打着南阳和武关的主意。
“姚襄,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谢奕一拳砸在沙盘上,南阳城外的王师,顿兵多日,俨然是被姚襄给耍了,“立刻回兵武关,截杀从熊耳山中出现的羌人。”
“司马可知道会有多少羌人?”谢玄直接问道,“若是数量很多,那么我们这一支兵马根本抵挡不住羌人里应外合,所以应该选择突围。
若是数量不多的话,我军据险而守,扼住道路要冲,羌人纵然有千人,也很难突破我们百人所把守的险要之地。
属下已经把全部骑兵留下,先扼住几处山口,现在恳请司马调兵八百,协助防守。主要是把骑兵顶在山口、充当步卒,未免太浪费了。”
谢玄说的还算轻松,但是众人都难免产生了急迫感。
“可!”谢奕径直说道,“那便由你带着八百人回去,战斗急迫与否,也由尔来判断。”
谢玄却摇了摇头:
“属下还有另外的想法。”
“说来听听。”谢奕也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眼下南阳的僵局,归根结底在于谢奕不想把全部的兵马投入到攻城战斗之中,这样摆明了会让虎视眈眈的荆州桓温部得利。
谢奕已经得到消息,桓豁率军抵达襄阳,部分水师也沿着沔水北上,可是时至今日,他都没有收到襄阳王师北上南阳的消息。
也就是说,桓豁摆明了是来捡便宜的,什么时候城内城外的攻防两军都死伤惨重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谢奕并不怀疑桓温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不计较手段,只在乎结果,这的确是桓温的作风了。
因此谢奕现在也很是憋屈。
谢玄不管是运气好,还是本来就有所怀疑而加大了搜索力度,能够撞上羌人斥候并且勘破羌人的奇兵阴谋,总归是把现在的局势撬开了一道缝。
既然如此,说不定谢玄还可以再砸出来一个洞。
谢玄径直说道:
“姚襄麾下兵马,总共也没有多少,许昌又是多年战乱之地,远不足以作为根基,流民也所剩无几,多半被摧折或者掳掠。所以其麾下兵马数量应该和当时背叛王师时相差不多,既然如此,分兵一部分在潼关,一部分穿行熊耳山,还有五六千在南阳。
便是前面两路兵马人数未知,总数也不少于六千到七千。也就是说,现在真正空虚的,是许昌!
我军只要动用轻骑,奔袭许昌,或许真会有所斩获。而纵然无所获,以轻骑之行军快捷,也能摆脱羌人纠缠,重返南阳。”
第九百一十五章 过许昌,向淮南
“中原地形地势,复杂胜过上郡。”谢湖忍不住提醒道。
谢玄的策略,给他们一种熟悉的感觉,自然而然的令人想到了谢玄在上郡所采用的战术。
轻骑飞掠,万军取首。
谢玄用极少的人数创造了关中王师不敢想象的奇迹。
显然他尝到了这样作战的甜头,打算在许昌复刻这样的奇迹。
但是纵然上郡的战报可能还不足为姚襄等人所知,进而对谢玄多加提防,在许昌这样的中原腹地作战,难度也可能会高于上郡。
一来是因为夏季快要到来,中原雨水逐渐增多,二来也是因为许昌被战火摧折过多次,谢玄可能很难和在上郡那样,掠夺氐人的粮草获得补给。
毕竟现在人丁最稀薄、饿殍遍野的正是中原。
已经有足足两代人,没有任何势力依据中原崛起,既是因为天下之中本来就是四战之地,也是因为这里已经不足以温养一方霸权。
谢玄急促的说道:
“我们进攻许昌,并不是为了真正占领许昌,一旦发现城中守军还有不少数量,余就不会贸然强攻,而是制造大军压境的假象。敢问,若是诸位是姚苌,大概会怎么选择?”
一名参谋率先说道:
“回师救援许昌,尤其是许昌可能还有不少羌人家小族人。”
“谬也。”谢奕径直反驳,“姚襄此人,颇多野心,若是能成霸业,则抛妻弃子,都不算什么。”
经过谢奕这么一提醒,有参谋立刻附和道:
“因此对姚襄来说,一旦知道我军可能派遣主力前往许昌,恐怕会坚定认为潼关或者武关方向兵力有缺少,如此,其必然会全军出击,进攻这些要冲之地,以求直入关中。”
“许昌,并不是合适的立足之地,关中,大概才是姚襄一直想要图谋之处。”
“既然如此,以轻兵掠地许昌,向姚襄传递我军倾巢而出的假消息,就能够在我们预设的战场,等待姚襄上钩。”
参谋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谢玄忍不住咳嗽一声,猛地向下压了压手:
“诸位,时不我待,现在可不能说个不停了。成,还是不成,你们决断。”
说着,谢玄负手而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谢奕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些诧异的神色,运筹帷幄、信心十足,这样的谢玄,让谢奕的确也有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看来上郡之战,真的为关中锻炼出来一员可堪大用的年轻将领。
参谋们纷纷点头,接着目光便在谢奕和谢玄身上转来转去。
最终还是得谢奕下决断。
而且轻骑进攻,这其中风险巨大。
让谢奕的儿子去冒险,在场的诸位谁都不敢开口。
谢奕也看向谢玄。
谢玄被老爹盯得,有些不自在的站好。
他是真的想去,这一点,谢奕早就知道了,否则这家伙进来第一时间不会喊“司马”,以“属下”自居。
军中法度虽然严明,但是谢奕并没有拒绝谢玄称呼自己为“阿爹”。
就算是谢玄不这么称呼,别人也知道他是谢玄的爹。
没有必要摆出来架子、装的那么冷漠。
这一次却是谢玄主动以官职称呼,自然是不希望阿爹或者所有人在作出决定的时候,过多的考虑他的身份。
“去吧。”谢奕颔首,“不过到了许昌之后,不用回来,继续向东,去淮南,去寿春。”
谢玄愣了愣:
“此话怎讲?”
“都督之前就已经下令,让六扇门抽调人手前往淮南,沿途各军,如果能够配合的话,都要尽量配合。”谢奕缓缓说道,“现在六扇门已经动身多日,包括南阳、许昌以及随在军中的,也就只有你这轻骑能够完成作战,然后追上他们。
六扇门是都督的心血,可一定要保护好。”
说到最后,谢奕的语气已经很郑重。
谢玄挑了挑眉,斟酌着谢奕的意思。
谢奕让谢玄前往淮南,显然不是为了保护六扇门。
这个理由有点扯,摆明了随口捏造的,或许只是为了提醒谢玄,到了淮南之后可以寻求六扇门的帮助。
否则的话,要说去保护一下关中的商贾,还勉强能说得通。毕竟南阳战事一起,从淮南到长安的一条直线道路被断绝,关中商队在淮南大概也进退两难。
不过关中商队前往江左,一般也是从襄阳南下了,很少有人会选择贴着淮水边界线前进。
至于谢玄前往淮南的真正目的,俨然应该是要应在镇西将军之位上。
谢奕也想要争夺这个位置,所以让谢玄去探探路。或者说,这背后本来就是杜英的意思。
倒是谢奕本人,以谢玄对阿爹的了解,倒是没有这么急功近利。并且淮南是被各方势力夹在中间的,生性豁达且喜欢自由的谢奕,不见得就愿去承受担任镇西将军的压力。
谢玄的目光在谢奕身上扫过。
不过以老爹现在和各方都有一腿的复杂关系,最后还真有可能大家在他这里达成妥协。
“属下遵命!”谢玄拱了拱手,径直向外走去。
“至于咱们的后路,谢湖,你走一遭吧。”谢奕接着说道,只有派出经验丰富的家臣,才能放心一些。
谢湖有些犹豫,因为这就意味着谢奕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信幕僚了。不过看谢奕说的坚决,谢湖也只好应诺。
“其余各部,准备攻城,都摆开架势,让城里的羌人们意识到,这座南阳城,是谢某的囊中之物!”谢奕接着朗声下令。
眉毛舒展、仗剑而立的他,不怒自威。
众将轰然应诺。
强悍的王师,在几日蹉跎之后,也要露出锋利的爪牙。
此时,大步走出营帐的谢玄,听到了背后的应诺,深吸了一口气。
阿爹还真是给了自己一个艰难的任务,先是斗羌人,然后还要跑到淮南去斗自己人。
只是不知道江左派出来的人,又是谁?
“如何?”站在谢玄马前的年轻人,同样风尘仆仆。
正是郗恢。
跟着谢玄征战上郡,郗恢也经历了彻底的蜕变,尤其是在吕光的刀下九死一生逃出来,他看上去更稳重了几分。
除了手上功夫还差点,马背上的功夫已经不差于任何汉家轻骑,不再需要大家专门照顾他。
至少是一个合格的主簿了。
“走,去许昌!”谢玄翻身上马。
他的计划,自然早就和郗恢讨论过。
第九百一十六章 权翼
郗恢顿时露出笑容:“我就说······”
“许昌之后,还有寿春。”谢玄打断他。
郗恢的笑容逐渐僵硬:“寿,寿春?都督······”
说到这儿,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颇有点儿做贼心虚的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问道:
“都督要对江左下手?”
“明争还不算,暗斗而已。”谢玄摇了摇头,“早晚的事。”
“王谢两家,这一次可是在自家地盘上啊。”郗恢打了一个寒颤。
“怕了?”谢玄瞥了他一眼。
“这倒没有。”郗恢的手抖了一下,无情的出卖了他的内心。
谢玄则大笑道:
“等能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说着,他狠狠一抽战马:
“儿郎们,走!”
郗恢无奈的看着一骑绝尘的谢玄,也只好跟上,但还忍不住嘟囔:
“想要好好活着,就那么难么?”
前方的谢玄,头也不回,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见郗恢的声音,还是根本就没打算搭理他。
——————————————-
南阳城。
石弹撞击城池的声音对于这座城池来说也变得稍显陌生,毕竟上一次南阳经历如此猛烈的战斗,还是在王师进攻关中的时候,苻生曾率领氐人前锋,出武关迎战桓温。
不过那一次战斗也主要是在野外展开的,南阳城本身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摧残。
而后来羌人偷袭南阳,就是直接化妆成商队、里应外合,赚开了城门,这主要是因为南阳守军的警惕性不足,再加上南阳守军的数量本来就不多,不少士卒都被桓温抽调南下了,因此南阳就是一个空架子,甚至有点儿类似于各方之间的缓冲带、三不管地区。
桓温既无经营南阳之意,南阳本身距离荆州的主体区域也有一段距离,所以桓温才能安心作壁上观。
南阳是正儿八经的中原北地州郡,你们中原各方,谁愿意要,谁就去打。
“这些南蛮,疯了不成!”南阳西门的城门下,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正来回踱步。
石弹的砸击声、箭矢的呼啸声,以及城上城下士卒的呐喊声,甚至还夹杂着云梯车“嘎吱嘎吱”令所有守军都感到心寒的响声。
整个战场杀声鼎沸,也表明城外的进攻一方到底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准确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南蛮了。”站在年轻将领旁边,纹丝不动的中年谋士低声提醒道。
南蛮,指的是东南朝廷以及荆蜀等地的王师,而现在进攻南阳的王师,来自于关中,是从南阳西北过来的,所以称之为“南蛮”,的确有所不妥。
“现在是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么?我的子良(权翼表字)兄啊,尔若是有什么奇谋妙计,就尽管说出来,可万万不能藏私啊!”年轻人无奈的说道,“这谢奕竟然真的跟疯狗一样进攻南阳,如今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城破,便绝无生路!”
那中年谋士正是姚襄麾下的首席谋主,权翼。
权翼,字子良,略阳人,是西北雍凉比较稀有的谋士文臣,一直追随姚家,从上一代的姚弋仲到这一代的姚襄,忠心耿耿。姚家不少决策举动,都是出自权翼之手。
而那年轻将领,则是姚襄的弟弟姚苌。
姚苌还年轻,但是已经被姚襄选定为接班者,这也是因为姚家现在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主动参与到关中之战,同样是因为姚襄想要尽快进入关中,避免一直徘徊在许昌这四战之地。
否则早晚要成为某一方大势力的炮灰。
因此姚襄想要培养姚苌,此次其亲自率领本部兵马前往潼关,而让权翼辅佐姚苌率军前往南阳。
把权翼都派遣给姚苌,几乎等于托孤了。
若姚襄要了什么不幸,那么权翼辅佐姚苌,仍然能够打着姚家的旗号转战南北。
然而姚襄带走的终归是本部主力,而姚苌麾下带来南阳的兵马,其实总共只有四千多。
王师斥候之所以探查出来羌人南阳守军的数量在六千,半是因为之前逃散的荆州留驻南阳的士卒为了避免自己的罪责而谎报军情、夸大其词,也半是因为整个行军过程中,权翼都命令多设炉灶,且入南阳之后,也广派斥候。
王师斥候根据羌人遗留下来的营寨痕迹,以及斥候的数量,得出对方的兵力不在自家之下,也在情理之中。
权翼这么做的原因,自然就是让敌人摸不清自家真实实力,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谢奕顿兵南阳城下多日,似乎也证实了权翼的计策是有效的。
然而这还没有消停几天,谢奕竟然大举进攻。
知道自家有几斤几两的姚苌,怎么可能不慌?
“将军且莫着急。”权翼温声说道,“谢奕一开始没有进攻南阳,说明其有所忌惮,而我军斥候都是全须全尾返回,并没有被截杀和抓捕的,所以谢奕应该还不知道我军虚实。
其现在猛烈攻城,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便是揣测到了我们虚张声势,而这种可能也就意味着潼关方向我军的调动已经被其所知晓。
既然我军能驰援潼关,甚至还能分兵熊耳山,那就说明南阳的守军数量不可能太多。
再加之谢奕本人性情刚烈,有猜测,就敢付诸行动去证明,之前咱们还在晋军之中的时候,和他也有过几面之缘,将军可还记得?”
权翼的语调不疾不徐,似乎不远处轻微颤抖的城墙还有他话语中所说的敌我各方,和他没有半点儿干系。
权翼的平淡,让姚苌也逐渐清醒和冷静下来。
他皱了皱眉:
“这倒是,当时那谢奕可是一点儿好脸色也没有给我们。”
谢奕当时在军中将领宴席上对于他们这些南下羌人的态度,不能说异常厌恶吧,只能说不共戴天了。
要不是殷浩、桓温等人拦着,这家伙一甩袖子就走了。
当然,姚襄和姚苌等人也知道,这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为了生存反复无常。
对于谢奕来说,这种都是小人,完全不配被正眼所看。
权翼颔首:
“因此这种可能还是很大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谢奕原本以突袭许昌为首要目标,轻军疾行,并没有携带太多的兵刃器械,所以其在等待后续的攻城云梯车、霹雳车之类的送过来,以尽可能减少伤亡。”
不等权翼接着说,姚苌自己就连连摇头。
第九百一十七章 不如弃城走
姚苌伸出手,示意权翼先不要开口:
“关中多能工巧匠,之前关中兵马横行无忌,就是因为有大量霹雳车和攻城云梯。
余不相信这些东西都是打造好了的,无论兵马行进何处,都要在后押送,那样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因此谢奕肯定是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重新打造的。只可惜我们的斥候都被死死地压制在城池周围,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动向,不然只要看一看周围山里的树木有没有被砍伐就知道了。
而以谢奕的性情,恐怕攻城器械还没有打造完全,他就会着急先拉着一部分开始攻城,正好也起到试探一下我们虚实的作用。
可是谢奕一直等到打造了这么多的器械才开始行动,这说明在此之前他并无攻城之意,或者至少没有攻城的勇气。
所以余认为,子良兄的第一个揣测是更有可能的。我们还是要把敌人设想的聪明且难缠一些。”
权翼应了一声,脸色却开始变得有些沉重。
“子良兄,哪里不对么?”姚苌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权翼是姚家谋主,其实也是代表姚襄过来的监军,既是帮助姚苌,也是充当监军的身份。
姚苌是不是有能力独自判断局势并且独领一军,到时候权翼肯定是要给姚襄禀报的。
所以姚苌不想给权翼留下坏印象。
权翼缓声说道:
“若真如此的话,那是那就意味着我军的一切举动,都已被关中所知,关中杜仲渊兵马充盈、猛将如云,就算是见招拆招,也可以让我们所有的图谋宣告破灭。
更重要的是,杜仲渊本身就不是拘泥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人,我们和谢奕在南阳碰上,就是明证。
所以现在杜仲渊已知我军之部署,可是我军却还不是很清楚其是否还有后招······”
姚苌顿时也跟着脸色一变。
这就像是高手过招,自家底牌出尽,而对方仍游刃有余!
“砰!”一声巨响骤然从两人头顶上传来。
灰尘四溅,木块横飞。
南阳西门的城门楼,半边垮塌下去,横梁竖柱,在承受不住巨大的、集中的压力之后,一边发着“嘎吱嘎吱”的响声,一边激起尘土飞扬。
城门楼的垮塌,意味着有不计其数的羌人士卒被活活压在废墟之下,也意味着这是向攻城的一方宣告,对方失去了最重要的防守措施。
果不其然,城墙外爆发出更加汹涌澎湃的欢呼声。
姚苌一把提起佩刀,向城门上冲去。
权翼却一下子拽住姚苌,径直说道:
“将军,且不要着急!一时半会他们还攻不上来。”
“那拦着我作甚?!”姚苌急促说道。
“南阳现在已经没有坚守下去的必要了,所以就算是城破了也无妨,破而后立,或许还是更好的选择。”权翼径直说道。
“那怎么可行?!”
“现在的南阳可能守下去?”
“为什么不能?”
“挡得住谢奕,挡得住桓温么?”
姚苌对这个问题,犹豫了。
凭借这点兵马,自然是扛不住桓温进攻的。
“所以现在我们和谢奕打一个两败俱伤,没有意义。”权翼直接回答,“谢奕或许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要打造攻城器械,所以他甚至都没有同时从三面发起进攻,而是把全部的兵力和器械都汇聚在了城西。
这与其说是在强攻城池,倒不如说是在想办法赶我们走。因此现在只要将军上城,带着亲卫浴血厮杀,谢奕肯定会主动撤退。”
“那还不早说!”姚苌一甩手,就又要向上冲。
权翼赶忙伸手拦住他:
“等等,既然南阳根本守不住,那将军拼命征战,意义何在?只不过是徒增伤亡,然后便宜了桓温罢了!”
姚苌无奈:
“那尔倒是说说,应该如何是好?”
权翼直接说道:
“准备撤离南阳,我们要回许昌。”
“为什么回许昌?”姚苌皱了皱眉。
“回许昌之后,观战局之后变。若我们的计策并没有被识破,那么奇兵出熊耳山,包抄谢奕后路,或者直接进攻武关,我军都可以从许昌再进攻南阳。
但若我们的计策被识破,那么这一路偏师已经是死人了。一路奔袭,没有携带多少兵刃器械,甚至就连粮草之类的都不足,因此只要能够扼住要冲,这一路偏师就进退两难了。
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再顾及这一路兵马,可以直接向其余方向发起进攻。”权翼建议。
姚苌好奇的问道:
“还有什么方向?”
“淮南!”
权翼如是回答。
“轰隆隆!”一声巨大的响声,连绵不断。
城门楼这一次彻底坍塌。
也侧面证明了权翼刚刚的想法,谢奕打造更多的石弹,把整个城门上的敌人死死压制住,却并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
否则现在,王师的投石机应该已经向纵深抛射,而士卒应该开始攀登城墙了才是。
“准备撤兵。”姚苌已经下了决断。
权翼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露出赞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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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都督府。
书房之中,只有杜英和谢道韫两个人。
一个背着手看着舆图,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则在静静磨墨,磨好了就擦干净手,坐在旁边看着杜英的背影。
“是不是坚韧挺拔、站如劲松,帅的一塌糊涂?”杜英头也不回的问道。
谢道韫错愕,这个没脸没皮的······不过她还是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看知道我在看你?”
“还真的啊!”杜英豁然回过头,眨了眨眼,“是不是很帅?”
谢道韫:???
杜英接着一摊手,解释道:
“不过只是诈一下罢了,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谢道韫无奈的说道:
“堂堂大都督,威严临三郡,为什么这么孩子气?”
“一直板着脸,岂不是很不舒服,而且你也不会喜欢的,不是么?”杜英笑道,说着,杜英已经凑到谢道韫身前。
谢道韫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
“那你乖乖的。”
杜英无奈的握住她的手指:
“所以我在这里看舆图,你为什么也要跟在旁边?”
谢道韫笑道:
“夫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走了,一走就有可能一两个月,所以妾身当然是倍加珍惜夫君在身边的时候。”
杜英有些惭愧,握紧了她的手:
“余无愧于关中,唯有愧于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