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编户齐民
这让杜英也不得不担心,张湛会不会眼高手低。
毕竟一个只是局限于能够辨认出来农具,并且对于代田法等常见的农耕技巧根本不了解原理的官员,能不能指挥好春耕,的确令人心存怀疑。
不过就这些公文和账本来看,倒也没有太明显的问题,但是必然是有一些小细节被忽略的。
说明张湛还算不错,只是偏科,不是学渣。
当然,杜英也不能强求这些世家中走出来的子弟都对田间的种种也了如指掌。
杜英一一在上面做出批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公子白天已经忙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郗道茂跪坐在桌案对面,帮他整理公文。
“张湛已经是很用心的了,但是还是有诸多被忽略的地方,还不知道其余州郡又会忽略多少,更甚至是不是把刺史府的命令都给扭曲了。”杜英无奈的说道,“而且有时候不见得这出发点就是坏的,怕的就是心系百姓却做好心做坏事。”
说着,杜英指了指被自己单独拿出来的几分公文:
“张湛他们习惯于坐在府衙之中,而不走入百姓之间,所以他们所想的,可不一定就是此地所需。
比如他们要宣传律法,把律法简化总结之后,张贴在村寨各处。可是这些律法想要保护的人,是那些穷苦百姓,他们能够看得懂么?
并且律法简化之后,可供推敲和钻漏洞的地方颇多,若是地方世家有所曲解,并且以此为凭,愈发嚣张,又怎么办?
到时候怕是百姓又会对郡府失去信心。”
郗道茂轻声劝道:
“雍州虽然只是九州之一,但也已经很大了,短短几个月,能够让雍州的一切都恢复正常,公子已经做到了很多人所做不到的,不能强求太多,以后慢慢来就是。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若是公子都要头疼的话,那恐怕雍州需要公子手把手去指导的事,太多了。”
“虽是细枝末节,可是牵动的是流民百姓,这才是我雍州之根本。”杜英缓声说道。
江左借世家以敛财,那雍州便倚百姓之支持而横行。
这样才能说走出了一条和世家制度截然不同的路。
也算是打破了九品中正制和世家的桎梏。
“安顿流民、分派田地、造册统计,其实这个工作主要还是费时间吧?”郗道茂好奇的问道,“公子身为雍州刺史,只要负责委派人手就可以了。
流离失所的百姓,现在应该也都盼望着能够获得土地、重新安顿下来,所以郡守府、县衙等等倡导和推动此事,他们想来也会积极配合。”
杜英惊讶的看了郗道茂一眼:“没有想到茂儿也在考虑这些事?”
杜英的称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郗姑娘”变成“茂儿”的昵称了,不过手也牵了,人也抱了,甚至唇儿都碰过了,郗道茂自然知道自己跑不掉,不再纠结这些称呼的问题,只是柔声说道:
“出发之前,阿元姊姊曾经提醒过妾身,公子北上,又是轻车简从,甚至参谋司的参谋都没有携带几个,所以身边能够分忧的人不多。
若是妾身再不帮忙思考一些问题的话,恐怕公子只能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困难。而正好妾身也帮着公子整理这些公文、战报,总归是对时局了解一些的,为公子分忧,分内之事。”
阿元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杜英心中感慨一声,显然谢道韫的叮嘱,让郗道茂更愿意和杜英交谈。
只要话题有了,那么逐渐的了解和熟稔起来,感情上的事,往往也是水到渠成。
杜英合上公文:
“话虽如此,但是这安顿流民,只是我们因地制宜,通俗的说法而已,但在经史典籍上是如何称呼的,茂儿可知道?”
郗道茂也并不是不学无术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江左女儿家受到谢道韫的影响,读书习字、吟诗作赋,并且参与到清谈之中的有很多。郗道茂虽然并不擅长于此,却并不代表一点儿基本功都没有。
她没有思考太久就开口道:
“编户齐民。”
“不错,所谓的编户,就是要让每一个百姓都有自己的户籍,而户籍录入到官府的花名册之中,从此其便是此地之民,生老病死,归属于此地所管辖。
他们拥有多少房产、土地,家中又有多少人丁,与谁是夫妻关系,与谁又是父女母子关系,都要一一记录清楚。
而流民离散,自然也就没有了所属。对流民进行编户,官府方才能知道此地到底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田地划归了百姓,多少田地如今还没有主人。”杜英解释道,“所以世家在做什么呢?”
郗道茂恍然:
“世家吞并土地,化朝廷之地、朝廷之山林湖泊为己有,化朝廷户籍之下的百姓为家中佃户和奴仆,其实是在摧毁朝廷编户齐民的政策,让朝廷最终不知有多少民,也不知有多少地。
长此以往,真正决定一处百姓户数、田产多寡的,不再是官府,而是本地的世家。
而现在的关中,若是不能对所有的流民和无主之地一一登记造册,并且定期派人核查的话,说不定用不了两三年,这些田地和百姓,都会变成世家的私人财产了!”
杜英笑道:
“正是这个道理。世家之所以强大,真的是因为其有声望么?主要还是因为其圈土地、奴百姓,使朝廷之地成为世家之地,朝廷之民成为世家之民,而朝廷之赋税,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世家之收入。
江左因此落入世家的手中,余要让关中和江左有所不同,自然就不能让关中的世家也如此做。
编户齐民之事小,但是其后牵扯到的,却是官府和世家之间的相互倾轧,甚至是江左和关中未来有关于制度优越性的竞争。
当然,这主要是编户,至于齐民,其本意是让公卿永远是公卿,百姓永远为百姓,把这社会割裂成公卿、百姓和没有户籍的贱民等等层次,三教九流,永世不得翻身。
对此余并不赞同,现在设立关中书院的目的,也是为了打破这种观念,人人可以读书,人人可以求学,自然人人可以上进!
之前陈胜吴广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汉高祖起于微末,祖上又何尝是王侯将相?
说来倒是有趣,世家一直在摧残的便是‘编户’的制度,可是他们一直奉行的却是‘齐民’的制度,当真有趣。”
第八百二十八章 朝廷的回复
郗道茂其实已经似懂非懂,不过看杜英说的自信,她也不加怀疑。
眼前这个男子,让自己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讨厌的感觉,事已至此,她也认命,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至少从杜英口中说出来的话,都能够变为现实。
说到做到,在这一点上,杜英的确要比江左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却说一套做一套的“君子”们强得多。
而他的言辞,也让郗道茂第一次在心中泛起一个想法。
或许,世家真的做错了什么。
世家子弟,包括郗道茂的父兄,之前也一直在助纣为虐。
看杜英还有继续翻阅下一篇公文的架势,郗道茂收起来心中杂乱的想法,探出手,按在公文上,摇头说道:
“那公子也应该注意休息。”
杜英怔了一下,本来自己费尽口舌,一方面是要给郗道茂解释一下编户齐民的重要性,一方面自然也是想要阐述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做的工作有多么急迫和重要。
结果没有想到,郗道茂根本不为所动。
郗道茂感受到了杜英短暂的愕然之后,目光变得灼热起来,直直的落在自己的脸颊上,顿时想要低下头。
不过一想到杜英今天如此劳累之后还要熬夜,若是自己不能拽着他去休息,那么等回到长安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和阿元姊姊交代,郗道茂又鼓起勇气,同样迎着杜英的目光,毫不退让。
曾经柔弱的女子,现在在这件事上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杜英又好气又好笑,直接探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郗道茂猝然遇袭,低呼一声,而杜英已经起身,绕过桌子,在她旁边单膝跪下,双手已经环上了她的腰肢,手指不经意间和腰肢上方耸起的触碰,让郗道茂如同触电一样,想要躲避。
不过杜英凑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她便软在了杜英的怀里。
杜英也没有进一步动作,这里毕竟是书房,还是有可能有外人急匆匆闯进来的,所以杜英只是压低声音说道:
“良宵苦短,既然不看公文,那是不是应该做些别的有趣的事?”
郗道茂主动握住杜英的手:
“公子劳累一天了,最应该休息,而且明日还要继续上路,舟车风尘,另外还有这么多俗事缠身,公子不应该再动别的心思。”
杜英郑重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那明天休整一日,后天再走。”
郗道茂:???
接着她便惊呼一声,直接被杜英给抱了起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杜英显然也轻车熟路。
郗道茂下意识的伸手抓住杜英的衣领:
“公,公子,不能如此无赖!”
杜英淡淡说道:
“我是无赖,我承认,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阿元她们都知道的。”
郗道茂哑口无言,接着便感到背后一软,显然已经被杜英放在床榻上。
接着眼前阴影一晃,男人急促的鼻息已经打在脖颈的白皙肌肤上,肌肤也跟着泛出淡粉色。
郗道茂下意识的想要将杜英推开,可是嘴唇直接就被堵住,伸出去的手接着也没了力气。
她不由得闭上眼睛,默认了这一事实。
然而还不等杜英的手开始攻城略地,外面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杜英闪电一般从床榻上跳起来,抓起佩剑。
郗道茂本来也在浑浑噩噩之中,近乎于任由杜英摆布了,此时茫然的睁开眼睛,看杜英警惕的样子,也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了?”
“启禀刺史,朝廷的文书来了!”门外的戴逯,回答了郗道茂的问题。
杜英也松了一口气,正想要向外走去,郗道茂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
这一次是杜英好奇的问道。
郗道茂羞红着脸,小手儿都有些微微颤抖,但还是坚定的给杜英系紧了腰带。
杜英笑了笑:
“那等我回来,继续。”
郗道茂捏着衣角,自然是不想接这个话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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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转过屏风,穿过房门,来到外面书房的时候,戴逯和张湛都已经在等候了。
看到戴逯脸上的喜色,杜英便松了一口气。
朝廷那边并不会贸然反对使团做出的决定,否则也是在打自己的脸。
而且对现在的朝廷来说,关中实际上也脱离了控制。
所以与其扭扭捏捏的,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但是毕竟朝廷的委任文书一日未到,旨意一日未发,总归是悬而未定的事。
见到杜英走来,戴逯和张湛第一时间都注意到了杜英的衣领。
杜英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向下看去。
衣领歪斜,显然是被人拽了一下。
郗道茂刚刚已经自乱阵脚,目光所及,只看到了杜英的腰带,浑然忘了衣襟这一茬了。
显然戴逯他们已经可以脑补出来刚刚刺史正在做什么,不过他们还是同时郑重的拱手:
“属下参见都督!”
杜英愣了愣,笑道:
“都督雍凉军事,也准下来了?”
“不错!”张湛回答,“而且都督还是太小看了自己的功绩,不只是雍凉军事······”
说着,张湛清了清嗓子:
“兹任命长安太守杜英为都督雍州、凉州、并州军事,雍州刺史、兼司隶校尉。”
雍州刺史,这是使团之前就许下的,也是此次使团北上,受命能够直接委任的最高职位,而都督几州军事,这牵扯到了对军队的掌控,并且等于把军民政务都交给一个人,使团自然还没有这么大的权柄。
因此当时郗昙也只是举荐杜英担任此职务,还需要征求朝廷的同意,所以大家之前只是称呼“刺史”,免得朝廷旨意没有下来,就尴尬了。
现在终于可以称呼“都督”了,也代表着杜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持整个西北的一切事务。
至于司隶校尉,显然朝廷仍然没有同意将关中并入雍州,但是给杜英加了司隶校尉,也等于默认了杜英对关中的管辖。
而且司隶校尉,所能管辖的地方,可不只有关中,河洛其实也算。
杜英无奈的一摊手:
“都督并州、司隶校尉······说的好像河洛和并州现在是王师兵锋所向、朝廷所管辖的一样。”
张湛摇头说道:
“至少日后王师拿下并州和河洛,都督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统筹本地军民政务。”
“是啊,现在不是,以后也是。”戴逯将公文递给杜英,欣喜的说道,“朝廷这一次还真的是大方啊。”
第八百二十九章 重返豪门
说着,戴逯还不忘在公文上一处点了点:
“而且不只是都督,还有都督家严,教子有方,也被册封为凉州别驾,领天水太守,令兄也被加为散骑常侍。”
“凉州别驾还算有点意思,至于这散骑常侍,就算了吧,家兄也不可能前往建康府,而且建康府的散骑常侍······城门上丢一块砖下去,不得砸死两个?”杜英笑道。
两人皆笑。
南渡之后,公卿往来,如过江之鲫,人太多而无处安置,所以很多人都被加封为散骑常侍,其实就是皇帝的谋士和御史。
虽说不能叫满大街都是吧,但也充斥着乌衣巷和朱雀桥。
“散骑常侍虽然多,但是也是清贵的官衔,这一次朝廷是下了血本想要拉拢都督啊。”戴逯叹息道。
自己拼杀半辈子,还只是个杂号将军,而杜英一人得道,带着鸡犬升天。
“朝廷······是皇家,还是朝堂衮衮诸公?”杜英缓缓说道,“这是朝堂诸公签发下来的公文?”
“是的。”张湛解释道,“相当于朝堂诸公对于使团所请的准许,而诸公皆同意,就算是陛下也无权反对,所以接下来就是等圣旨到就可以了。”
“余还以为朝堂诸公会颇多反对意见,拖拖拉拉,结果没有想到答应的竟然会如此爽快。”杜英轻轻摩挲下巴,“两位觉得,此间又是何道理?”
戴逯和张湛之前还沉浸在他们所投靠的这个新势力终于得到朝廷认可的喜悦之中,还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事已至此,与其和都督再拉锯纠缠,引起都督的不满,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承认,以避免都督在反感之下,和大司马府站在了一起?”戴逯尝试着问道。
杜英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公文上对杜家父子的委任:
“恐怕朝堂诸公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推动着在关中建立起来一个新的世家啊!”
戴逯和张湛面面相觑。
江左反而想要让杜陵杜氏崛起?
“只要崛起的还是世家,那么就终归和他们之前所面对的所有对手都没有什么区别。”杜英解释道,
只要对手仍然还奉行着九品中正制,奉行着世家制度,那么大家其实就只是一个制度下相互争夺利益的两批人罢了。
只是争夺利益,而不触及世家赖以生身立命的根本,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消彼长,一代代世家子弟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也是常态。
只要世家制度还在,那么就算是如今掌权的这几家失了势,那也无妨,因为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轮到自家上位了。
不说别的,杜陵杜氏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曾经的杜家是中朝的中流砥柱,而如今经过两代人的消沉之后,又在关中故土重新崛起。
所以江左可以容忍关中的崛起,决不能容忍世家制度受到挑衅和改变。
只要杜陵杜氏仍然还坚持世家制度,成为关中新的世家,那么就没有关系,大家纵然是敌人,也是内部的敌人,到时候不管孰胜孰败,都会给对方留下一条活路的。
世家之间的斗争,其实就是贵族之间的斗争,一般不会赶尽杀绝。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其实江左对大司马,亦然是采取的相同的手段。”张湛抚掌而叹,“大司马实际上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他仍然在重用荆蜀世家,以荆蜀世家为后盾抗衡江左,但当江左对桓家子弟进行封赏的时候,又尽可能的压低。
时至如今,桓家诸多子弟之中,真正掌握实权的也就只有大司马的几个亲兄弟而已,他的子嗣们甚至都只是有一些虚衔,这也导致大司马到底会选择谁作为继承者,众说纷纭,大司马自己似乎也一直没有拿定态度。”
“但是至少不是桓济了。”戴逯笑道,“江左那边已经传来风声,朝廷有意想要把一位公主下嫁给桓家,以缓和现在大司马府和朝廷之间紧张的气氛。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桓济就是桓家的人选了。他在关中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让关中对大司马府失望,所以大司马十有八九会把他叫回去,成为驸马。”
说到这儿,戴逯才想起来张湛也是出身大司马府,甚至还是桓济的臂助,顿时有些尴尬。
张湛则先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余对于桓济,早就已经失望透顶了。他若是返回荆州,做一个逍遥安乐的驸马,倒也无妨。”
“有其父在,这驸马都尉也不见得就会安乐。”杜英淡淡说道。
虽然本朝的驸马也没有太多实权,但是那只是制度上、名义上罢了。
同样身为驸马的桓温,就是凭借和皇家的姻亲关系,带着桓家挤入一流世家门槛的。
不过以桓济的本事,杜英估计他也就是当个吉祥物了。
“桓家那边和都督家中毕竟不同,以寒门崛起,必然要先遵循世家制度的老路而行。
但是都督不同,杜陵杜氏本来就是豪门,现在朝廷给都督的这些封赏,对杜陵杜氏来说,并没有什么合适或者不合适之说。”张湛接着说道,“所以都督想要什么,还是可以继续做什么。”
杜英不由得一笑:
“这豪门大族,听上去好像也不错啊······不过张兄说的对,既然我们已经和江左不是同路人,那么他们想要让余带着杜陵杜氏崛起,那余也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意。”
杜英说出来这样的话,张湛和戴逯并没有觉得奇怪。
关中内部如今已经统一且日趋强大,杜英也不吝惜于展露出来自己的野心,这也是为了告诉关中的所有人,接下来自己打算怎么走。
是同路中人,可以同行,若非同路之人,也可早早离开。
张湛和戴逯既然打算留下来,那就说明他们自己的心中其实已经认可了杜英的想法。
其实他们从江左这一路走来,见到了、听到了太多悲惨。
因此司马氏高大的形象,其实在他们的心中也在逐渐崩塌,世家制度的可行性也在被他们质疑。
杜英只不过是让他们丢掉了最后的幻想而已。
看张湛和戴逯都没有异色,杜英接着说道:
“朝廷的旨意,已经没有办法更改,不过关中的各项制度,看来得更快推动了。而且余还觉得,我们要尽可能的让天下知晓如今关中的改变,需要一些新的手段。”
第八百三十章 邸报
说着,杜英从桌子上抽出来一张纸:
“两位请看,余打算在长安设立邸报,及时向天下州县传递关中乃至于江左、荆蜀等地的要闻。”
每逢大事,朝廷会统一行文告知各处州郡,这是惯例。
但是本地州郡,按理说不应该有资格代替朝廷搜集天下讯息。
张湛皱了皱眉:
“这样固然能够宣传关中,但是也很有可能引起江左和荆蜀更大的敌视。”
毕竟大家都已经是敌人了,可想而知,这邸报编写的时候,关中的写手们也会带上浓重的个人思想色彩,进而斥责江左和荆蜀,抬高关中新政。
“不妨先以关中为主,搜集关中的要闻,宣传关中的好处。”戴逯也建议道,“其实不需要再描述其余地方,人心之中自有一杆秤,孰优孰劣,能够对比出来。”
杜英抚掌笑道:
“善也!”
接着,他便匆匆提笔写下批注。
张湛想了想,也开口说道:
“这邸报若是只面向各地郡县,其实用处不大,关中新政,官吏们心中还是清楚的,关键是要让百姓们知道,让百姓们认同。”
“话虽如此,但是百姓们识字也不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戴逯忍不住皱了皱眉。
张湛果断摇头:
“平道兄此言差矣!关中广设书院,就是为了让百姓们也一样可以启蒙、认字、读书,所以这邸报也可以变成书院教导和鼓励百姓学习的一种工具,而书院教会了百姓,百姓自然能够看得懂这邸报。
两者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甚至邸报上宣传工坊和商铺,引发更多百姓前来务工,介绍农耕的技术和工具,让更多的百姓能够仿造和学习,这都是在促进我关中的发展和建设······
虽然这朝廷之事,似乎不应广而告之,但相比与此,其余之利,远大于弊,利远大于弊啊!”
张湛再一次激动,近乎于手舞足蹈。
杜英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在长安动乱之前,张湛的确是处处站在关中的对立面。
可现在张湛转了性子之后,以他当初在大司马府积攒下来的经验,自然相比于戴逯这样的武人更能和杜英的想法产生共鸣,察觉到杜英每一步之间的联系。
戴逯也反应过来,来回踱步,似乎仍然还在盘算这样会不会引起江左那边的反对,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邸报,到底是朝廷发出的,都督府若是贸然以此形式发出邸报,是不是有所不妥?
江左之人,虽然不擅长刀剑杀人,但是在言辞伤人上缺一向为翘楚,一旦被他们抓住这个把柄,那么恐怕会攻讦不休······
就算是不足以影响到都督府的实权,但是总难免落人口舌,也煽动民间对都督府的异议。”
关中想要造反,那没有问题,时机到了之后,杜英不想黄袍加身,戴逯和张湛他们这些人还想从龙有功呢。
但是那总归是要等时机合适了。
现在的大司马,位极人臣,已经开始有不少人想知道大司马打算什么时候下建康、入朝堂,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但是只要大司马一天未曾将江左彻底压下去,那也总归是时机不够。
现在的关中,若是这么做的话,未免有想要抢风头并且明确要另竖旗帜的架势。
戴逯不得不提醒杜英。
“也没有必要让都督府出面,”张湛目光炯炯,“可以借助民间,都督府只要负责监督,当然是名义上的监督,实际上内部还都是都督府选派的人。”
杜英打量着他:
“看来让张兄在新平郡守的位置上,真的是屈才了。”
张湛则摇头说道:“不在此位,不知百姓之疾苦,云端之上,总归看不清田野中的芸芸众生,也就不知其所需。如今正因知应让关中变得更好,方才思绪也随之而变。
而且都督若是有什么认为可以施行的政策,不知其是否有利于整个关中,也可以先从新平郡入手。
长安大,但新平不大,不管对错,都可以及时作出调整。”
杜英和戴逯相视而笑,杜英伸手指了指张湛说道:
“你这新平郡守,还真是称职,现在我们条条列列说的都是整个雍州的事,而你这心心念念的还是新平郡!”
张湛义正言辞的说道:“为父母官,情理之中。”
“好好好!”杜英笑道,“若是这关中的父母官,皆如张兄,则关中安乐、四方升平,恐怕也就是短短几月之事也!”
说罢,杜英径直将公文摊开,点着后面一段说道:
“原本还以为朝廷会默认凉州刺史也由我们保举,结果没有想到,朝廷倒是给我们委任了凉州刺史。
两位且看此处,给事黄门侍郎、左卫将军顾淳,迁凉州刺史?”
“左卫将军是先司空的儿子。”张湛解释道,“顾会的堂兄。”
先司空,也就是顾和。
杜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把吴郡世家的人调过来,什么意思?难道是打算把吴郡世家也丢到西北来吹凉风,眼不见心不烦?”
“恐怕还真是如此。”戴逯斟酌道。
在场三人,论对江左局势的了解,张湛和杜英自然又不如戴逯了。
“现在江左最头疼的恐怕就是大司马府在姑孰太守争夺上所展露出的咄咄逼人,今日是姑孰太守,明日恐怕就是扬州刺史了。
所以在这紧要关头,江左至少要确保最终人选局限在王谢各家和大司马府之间。若吴郡世家也参与其中,那么最后这个人选反而有可能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便宜了吴郡世家。
这位左卫将军,本来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毕竟姑孰为兵家必争之地,以左卫将军坐镇姑孰,情理之中。
而吴郡世家和王谢各家之间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却又相互排斥,若是吴郡世家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怕是会和大司马府更加亲近。”戴逯解释道。
“所以是先把左卫将军踢出去啊。”杜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而这位顾淳,在建康府待的好好地,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脚踹到遥远在天边的凉州。
其到了西北之后,是配合关中的工作,还是甘心当一个傀儡,又或是还想要把世家这一套搬到关中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上了贼船下不去
“余现在倒是庆幸,离开长安之前先和陆纳会面了一次。大概清楚吴郡世家在关中,既想要获得钱财,又想要有所立足。
不过前者还是最重要的。”杜英径直说道,“顾淳前来,或许仍然会秉行这个思路,但随着吴郡前来的人越来越多,其想法是否又会发生变化?”
“朝堂诸公,还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啊。”戴逯和张湛脸色都阴沉几分。
就等于大家正好好地熬一锅汤,结果赫然发现,旁边有人打算往里面撒东西。
不管这是美味的调料,还是老鼠屎,都让人心里不安。
“既然让左卫将军前来凉州上任,而趁着都督也前往凉州,那不如催左卫将军速速前来。”张湛建议道,“这样都督就能够和其在凉州碰面。”
“但愿吧。”杜英叹息道。
毕竟异位而处,自己如果是顾淳的话,大概也会亲切问候诸公的十八代女性几天,然后再慢慢悠悠、不情不愿的上路。
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呢。
“反正都督之后回到长安,也会和其相见,无妨。”戴逯说道,“顾家和陆家,现在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纵有野心,也翻不起来风浪。”
张湛反驳:“话虽如此,但是吴郡世家还是有很多人的,这些人汇聚在关中,逐次进入到书院之中,未来还是难免会对关中造成很大的影响。
而当这些人在关中的数量足够多的时候,又焉能保证关中的施政以及人才任免不会受到吴地世家的影响?所以督护还是应当未雨绸缪。”
“愿闻其详。”杜英坐下来,直接摊开一张纸。
张湛则一边踱步思忖,一边缓声说道:
“其一,自然是要尽可能的设立、明确乃至于抬高考校门槛,关中需要的是什么人,而吴郡世家所提供的这些人才是否能满足关中的需求,这是我们需要判断的。
其二,还是要和吴郡世家谈条件的,要维持关中和北方子弟在各个郡府之中的数量以及地位,也不能让双方参加统一的考校之后统一任命。”
杜英眉毛一挑,这个不是高考分区、美国大选么?
古往今来,在调控平衡上,果然套路还是一样的。
不过这个倒也说的通,毕竟北方士人们经历战乱,很多人根本没有读书认字的机会,能够自学成才的本来就是凤毛麟角。
而南方的文化传承至少没有中断过,真的要比拼起来,吴郡世家或许在对关中的实际问题解答上不太擅长,但是无论是经史典籍还是施政方针等等方面,必然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样总归还是不公平。”戴逯忍不住提醒道。
“公平?”张湛哂笑一声,“哪里又有真正的公平?有的人天生就是豪门贵族,而有的人天生就是寒门黔首,这就公平么?
关中书院培养人才,通过考校来选拔人才,最终目的也不是为了保证对每个人考校时的公平,而是为了让那些原本甚至都没有资格参与到这种人才选拔考校之中的普罗大众,有一个机会罢了。
对于世家来说,或许不公平,但是对于每一个普通人来说,什么是公平?这就是公平。
而显然都督府想要确保的,并不是世家的公平,而是每一个百姓的公平,这才是未来我们和江左之间争夺朝野民心的根据。”
戴逯释然,忍不住挠了挠头:
“可是吴郡世家又会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那就要看,我们还能开出来别的什么条件,以及现在的吴郡世家有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处境。”杜英开口说道,“有时候,两虎相争,死的不一定是其中一个,反而有可能是旁边看热闹的猴子。”
“恐怕不只是两虎相争了,而是三虎。”张湛提醒道。
杜英伸手指了指自己,有些诧异的问道:
“我是老虎么?”
张湛和戴逯觉得奇怪,现在这局面,你显然也算是一只。
杜英则喃喃说道:
“可是我不想当老虎啊······”
两人齐齐一愣,旋即都露出审慎的神情。
不想当老虎,那岂不是就想要当翱翔九天、呼风唤雨的······
张湛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都督,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说了么?”杜英反问。
张湛和戴逯都有些无奈,也的确,是他们自行理解的。
杜英笑了笑:
“虽然余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很高兴能够从你们这里得到答案。”
说罢,他从戴逯和张湛中间走过去,伸手同时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
“时候不早了,要早点儿休息,两位以后也都是余的股肱。”
张湛感受着肩膀上犹然还传来的力道,忍不住苦笑一声,看向旁边的戴逯。
这样的力道,对于戴逯这个武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张湛摩挲着手指,自从前来新平郡之后,他一心扑在新平郡的建设上,反倒是把之前吃斋念佛的习惯都给丢了,也就只剩下这个手势,是下意识想要捻动佛珠串儿的动作。
戴逯看到了张湛的手指动作,自然知道他心中肯定是有些惶恐不安的,他耸了耸肩:
“都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只能一起往前爬了。”
“平道兄倒是乐观。”
“因为都督也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不是么?”戴逯反问。
张湛无言以对,只好挤出来一丝笑容。
戴逯则向外走去:
“其实张兄说的都很发人深省,只要张兄愿意去做就好。”
张湛叹了一口气,行路难,这世上多少事,本就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不过现在正如戴逯所言,都已经上了贼船,跳不下去喽!
他的脑海中骤然回想起刚刚杜英讳莫如深的笑容。
这还真是一条贼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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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湛和戴逯此时正经历着怎样的内心挣扎,杜英不感兴趣。
上了贼船,他们两个也已经被打上了雍州都督府的标签,自然是跑不掉了。
所以不管他们接受不接受,最后都得慢慢接受,否则再转回去投靠大司马府或者江左,就相当于反复无常的小人,想来他们也没有让自己的名声彻底臭了的思想准备。
江左出来的人都好名,可不比王擢那般不要脸。
“公子!”归雁捧着一盆热水迎上前,“抹把脸吧?”
第八白三十二章 共枕眠
“已经沐浴过了。”杜英微笑道,不过还是拿起来热毛巾擦了一下脸颊。
归雁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奴婢知道公子沐浴过了,那为什么公子还要抹脸?”
“因为是归雁辛辛苦苦打来的水,肯定不能浪费了。”杜英一本正经的说道。
接着,他反问:
“那为什么归雁明知道公子沐浴过了,还要让我洗脸?”
归雁放下盆子,不紧不慢的绕着杜英走了半圈,打量了杜英好几眼,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怎么了?”杜英对她奇奇怪怪的动作很是好奇。
归雁伸手指了指侧厢:
“郗姊姊已经睡下了,公子可以过去,洗把脸,正好提提神。”
杜英顿时一脸黑线。
感觉归雁就像是猪圈管理员,把猪收拾干净,然后指了指方向,就差打开猪栏——好吧,她现在已经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猪栏也被打开了——然后放猪去拱白菜。
归雁显然认为自己的服务是非常到位的,背着小手,一副“公子打算怎么感谢我”的得意神情。
不过杜英果断的给了她一个脑锛。
归雁痛哼一声,委屈巴巴的溜了。
“小丫头不学好,公子是那种禽兽么?”杜英嘟囔一声,正了正衣襟。
然后推开半掩的门,走入侧厢。
公子虽然不是那种禽兽,但是需要的时候,可以禽兽不如。
小小的厢房之中,郗道茂裹着被子,面朝里面而睡。
如果归雁没有被撵走的话,大概还来得及提醒杜英一句,郗道茂刚刚还是朝外睡的。
杜英施施然脱了外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黑暗之中,郗道茂感受到身后的窸窸窣窣,小脸儿快速的红了起来。
这家伙,竟然真的就这么爬上来了······
归雁这个丫头,不是让她告诉杜公子,自己累了,先休息了么?!
怎么反而把杜公子引过来了?
想想也是,归雁也不过只是一个小丫鬟,怎么能够拦得住杜英?
而且自己让归雁说这句话,此时琢磨起来,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偏偏提醒了杜英,还有这么一个人。
嘴唇发干,呼吸不知不觉变得更加急促,郗道茂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继续装睡,还是往里缩一缩,又或者干脆一脚踹过去,然后大喊一声“抓流氓”!
最后一个选择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郗道茂丢不起这个人,而郗道茂也不能让杜英丢了面子,引来外面的亲卫,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的话,杜英怕是要被气死。
可是心平气和的装睡又不可能做到,尤其是她现在感受到有一只手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腰上。
杜英搂着她的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现在两个人裹在同一个被褥里,身上也只有一层单衣,相互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这让郗道茂下意识的想要躲避。
她装作不舒服,微微向里面挪了挪。
然而杜英的手如影随形。
接着,他整个人已经贴了上来。
郗道茂一把按住了杜英的手,这个动作她现在已经非常熟练,几乎是下意识的。
如果再不抓住的话,不知道要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这也让郗道茂直接暴露了自己装睡的事实。
“刚刚还在主卧那边,结果余就出去和张湛他们说了两句话,你就偷偷跑过来了,为什么?”杜英的语气之中带着责备,“现在可好了,咱们两个挤在这小床榻上,让归雁那丫头自己去那边的大床上打滚了。”
“公子······”郗道茂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更是近乎低不可闻。
杜英感觉到了郗道茂在颤抖,哭笑不得:
“我又不吃人,别怕。”
郗道茂缓缓应了一声。
“不愿意就算了,”杜英也没了兴致,仰面躺倒,“那就休息吧?”
郗道茂对杜英的态度有些惊讶,扭过身,向杜英这边凑了凑:
“公子,妾身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但是,但是并没有想要拒绝公子的意思······”
杜英握住她的手,看着面露担忧和畏惧神色的郗道茂,柔声说道:
“本来余就觉得你年纪还小,也的确不合适,只不过架不住茂儿确实引我心动。既然茂儿不愿意,那余也不会强迫你,等过一两年再说,可好?”
郗道茂错愕的说道:
“这和年龄大小还有关系?”
“自然,年纪太小的话会影响到诞下子嗣的。”杜英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至少等到二八之后······”
郗道茂微微颔首,小脸儿也摆出严肃认真的神情,不过樱唇微张,显然还是有些惊诧于杜英竟然会了解这些,而且还会为了她考虑。
不过旋即她一下子呆住了,因为自己的嘴已经被堵住。
借着月色,郗道茂看到了杜英近在咫尺的目光,单纯而认真。
她闭上了眼,伸手搂住了杜英的脖子。
良久之后,帘幕后仍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怎么还不睡?”杜英的声音响起,“睡不着?”
“嗯······”
“那给你讲故事?”
片刻的犹豫之后,郗道茂应道:“那辛苦公子了。”
“我就是劳累的命啊。”杜英如是感慨。
“那为公子捏捏肩、捶捶腿。”人影晃动,郗道茂想要坐起来。
“躺着吧,还嫌今天不够累?”杜英伸手拽了她一下,把她重新扯到怀里,曼声说道,“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今日我们便来说一出,人与蛇的千古爱情故事。”
“听着有些恐怖。”郗道茂实话实说。
“老实听着。”杜英表示不满。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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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的第二天,对于新平郡来说,仍然还很热闹。
城外的田野里已经如火如荼,而城中的商铺也在配合着搞促销活动,另外郡府请来的长安戏班子,将会在城南的戏台上连续演出三天,更是让很多城里的人恨不得大早晨起来就搬起小板凳去看。
外面的喧闹声,让郗道茂从朦胧梦境之中挣脱出来。
身体蜷曲着有些难受,她正想要伸展手臂,却骤然间意识到,自己正缩在一个人的怀里,贴着火热的胸膛。
正是这暖意,驱散了早春清晨不变的清冷,让她不需要和往常一样裹紧被褥。
甚至······昨天晚上因为嫌弃热,所以连原本的里衣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挂在脖子上的肚兜,背后的系带也松开了,歪歪斜斜的。
第八百三十三章 喊人起床
郗道茂低下头看了一眼。
该挡住的地方,基本等于没挡着。
她登时羞红满面,差点儿想重新闭上眼睛,索性就当一只鸵鸟。
“醒了?”杜英微笑着说道,打破了她装睡的企图。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郗道茂也只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揽着她洁白的肩头,杜英看着睡眼惺忪的佳人,低头亲了她一口:
“早安吻。”
郗道茂打了一个哈欠:“好困啊······”
虽然两个人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但是已经同床共枕,之前隐隐的隔阂似乎也没有了,她潜意识中已经失去了对杜英的戒备。
所以做出的小动作,摆明了是在下意识的向情郎撒娇。
“到马车上再睡。”杜英拍了拍她背后的团儿,“谁让你昨天晚上不睡的?”
害的他讲了半夜的《白蛇传》,然后口干舌燥的,黑灯瞎火下来找水喝,差点儿还被绊了一跤。
郗道茂“哦”了一声,略有些不满。
故事虽然很吸引人,但是架不住夜深了,听过了“水漫金山”这精彩的环节之后,困意就已经席卷上来,奈何让堂堂都督讲故事,当然是要收报酬的。
郗道茂被杜英牵着手儿,和另一条白蛇进行了亲密接触。
等收拾完都已经夜半三更了。
不困才怪呢。
不过这样的不满,她脸皮薄,自然是说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郗道茂甩了甩手,小嘴儿撅起来:
“现在还有些麻呢。”
杜英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岂不是说明我的战力持久么?”
“明明就是刚刚被压住的,公子还真好意思给自己贴金······”郗道茂的声音软软糯糯,人儿已经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肩头,又要睡过去。
原本那个我见犹怜的小姑娘,现在也变得嚣张的,看来自己还是太宠她了。
杜英这一次不跟她客气,勾住她的腿弯,直接要把郗道茂抱起来。
“别,别啊!”郗道茂骤然清醒,伸手抓住已经要飞起来的肚兜。
“那还不抓紧换衣服。”杜英佯作生气。
平时在家里,负责赖床的一般是自己,毕竟谢道韫一向按时作息,严格要求自身。
现在终于体验了一下喊人起床的感觉。
莫名的舒爽。
小姑娘委委屈屈的跪坐着去抓衣服,而杜英伸手帮她把后面的系带系上。
不过等披上外衣之后,郗道茂方才幡然想到,这家伙就算是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抱着自己就这么出去,否则落在外人的眼里,他岂不是也吃大亏了?
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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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平郡的农耕庆典还在继续着,大街小巷里也仍然回荡着欢闹喧嚣的声音。
昨天杜英和张湛一起砸碎的春牛,也还以碎片的形式堆放在城门口,有官差专门看守,确保每一个村子派来的人只能领回去一块。
春牛本来就象征着丰收,而杜英亲手砸碎的春牛碎片,在这些百姓们的眼中显然又有了来自于杜都督的加持——杜英受封为大都督的公告,已经贴在了城门口,张湛办事还是很利落的——所以更觉得这春牛碎片也带有了魔力,真正能保佑他们迎来丰收。
只要今年没有什么天灾,而且官府对于各种农耕器具、耕作方法的推广都能够按部就班的进行,那么丰收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
至于天灾,杜英并不觉得老天爷会这么不给面子。
毕竟历史上前秦也是依靠着这几年关中的风调雨顺崛起的,总不能自己来了之后,风水都变了吧?
因此在新平百姓的欢笑声中,杜英悄然北上,抵达了安定。
有了进入新平的时候被夹道欢迎,以至于车马都行进艰难,多半个时辰才从城门口行到郡守府的经验之后,这一次杜英并没有让安定城中文武大张旗鼓的前来迎接。
到了城外,戴逯自带着护卫兵马前往军营,而杜英在十余名亲卫的护送下,携着几辆马车入城。
虽然杜英不让出城迎接,但安定郡守梁殊还是早早地在城外等候。
因为当时坚守天水有功,梁殊被任命为天水别驾,帮助王师接管天水之后,又因为久在雍凉边界,对这一带风土民情很是熟稔,所以他北上至安定,担任安定太守,以安定为中心,调度兵马和粮草,前往凉州。
安定相比于天水,距离凉州更远了一些,但是从关中前往安定,沿泾水一路北上,倒也方便,沿途各处州郡,担任要职的都是杜英选派的得力人手或者亲信,自然更能确保道路上各种物资转运的高效畅通。
从城外到城内,梁殊一路上向杜英汇报了自己在安定城的工作。
安定的架子,杜英之前南下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搭建好了,所以梁殊也只是萧规曹随而已,没什么难度。
这也让他对杜英一直以来所说的那个通事馆的工作有些期待。
以三寸不烂之舌,为关中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化笔墨纸砚为千军万马,这让梁殊想一想还是有些期待的。
虽然当使者会很有风险,但是当使者,三言两语就有可能名垂史册,而当一个普通的地方郡守,还不知道需要熬多久才能往上走,可就算是成为了一州刺史,乃至于出将入相又如何?
历史上的刺史,可以多了去了,后人还记得几个?
使者就不一样了,张骞、苏武,虽然历经风霜,但是后人提起来,谁不说一声“好汉”?
梁殊之前为氐人所用,所以现在也迫切的想要通过这些来洗刷掉身上的标签。
“······通事馆也不一定就必须要出使在外,向外派遣使者交涉何谈,或者派出人常驻在一些大的郡府也保护关中商贾和百姓在外的安全和利益。以及迎接外来的使者,针锋相对进行谈判,这些都在通事馆的职权范围内。”杜英策马而行,解释道。
他随手指了指路边的商铺:
“如今关中的商贸已经越做越大,所以在未来,关中的商队也肯定是要走出去的,用我们手中的货物来换取其他货物,乃至于攫取更多的钱财。
另外余也已经有在边境开设榷场,和河北、河东乃至草原上的胡人贸易的打算,这些榷场或是开在边境上,或是可能开在敌我境内的大郡府中,总归需要有人去监督的。”
梁殊也在认真琢磨:
“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
第八百三十四章 再见谢玄
“赚钱嘛,总得上点心,否则怎么赚钱呢?”杜英笑道,“不过也不着急于一时,等到凉州平定之后,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和西域进行贸易,都有你一展拳脚的时候。”
“只要都督还惦念着属下,属下就不怕等。”梁殊慨然说道。
杜英叹息道:
“余现在巴不得有一天能够把某个欣赏的下属给忘了,这说明我关中已经人才济济到多一个、少一个,无伤大雅的地步了。现在啊,你我,都还是劳碌的命,想要被我忘了,早着呢!”
梁殊一怔,旋即露出笑意。
开得起玩笑,讲得出道理,这大概就是在文官们眼中,杜都督和别的上官不一样的地方。
当然,也是和武将们眼中那个能率军冲杀、能运筹指挥的都督不一样的地方。
“参见都督!”马前骤然传来响声
不知不觉的,已经行到了安定府衙外。
府衙一众官吏,都在门口迎接。
在人群之中,杜英一眼就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小舅子,谢玄。
当然,还有自己留在安定的几名参谋,一个个看上去都瘦削了不少,胡子拉碴倒也不至于,但是精神气头都不是很好,显然被凉州战事折腾的没少熬夜。
除此之外,杜英还看到了混在参谋之间的王擢。
王擢现在无官一身轻,据说他积极地到安定的关中书院上课,有时候还客串一把先生,给学生们讲一讲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亲身经历。
毕竟想要证明这世道到底有多么残忍,又有多乱,冰冷冷的数字不见得就会起作用,相比之下,亲身经历讲述出来,更能引起人的共鸣。
当然了,现在凉州战事波谲云诡,王擢也被请来充当参谋,站在参谋们之间,虽然和那些年轻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也没站错位置。
杜英翻身下马,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姊夫!”谢玄“蹬蹬”上前两步,“没想到姊夫竟然真的来了,之前长安行文告知安定郡,我等还以为是会错了意。”
杜英微笑道:
“余年前就是从安定走的,只是折回长安处理一些事罢了,现在长安那边平静了,自然还要回来继续未竟的事业。”
谢玄连连点头:
“长安那边闹事的,什么王凝之、桓济和郗恢之流,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纵然是郗中丞,有姊夫在,自然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或许是出于少年最容易产生的“英雄崇拜”情节,谢玄对于杜英总是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不过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
因为杜英走到马车旁,搀扶着郗道茂走下来。
谢玄想到了自己刚刚还在吐槽郗昙和郗恢,现在就直接撞上了郗昙的女儿,自然格外尴尬。
不过他旋即又瞪了杜英一眼。
带着别的女子跑这么远,把我家姊姊留在长安看家,姊夫,可真有你的啊。
杜英也尴尬的笑了笑。
毕竟这家伙口口声声喊着“姊夫”,结果自己现在每天晚上抱着睡觉的还不是他姊姊,饶是杜英脸皮现在已经磨炼的很厚了,还是有点架不住谢玄凌厉的目光。
郗道茂自然也意识到了两个男人之间的尴尬,当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阿羯贤弟,好久不见。”
当时谢玄住在关中书院,和郗道茂也是没少打照面的,更何况江左各家之间,多半都是通家之好,所以从小也都见过。
男人之间,可以鄙夷一波,但是对上郗道茂,他还是不能没了礼数,否则自家阿姊怕是要把他吊起来打:
“郗姊姊客气了,当时余就说那王家王叔平绝非良配,结果郗恢还振振有词,现在孰对孰错,一目了然矣!”
郗道茂柔柔说道:
“这是自然,家中父兄也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兄长在书院中勤奋读书,过些时日,也会投身到关中的治理之中。
当初所说的种种,现在都已是云烟过眼,昔日之敌,如今之友,所以还请贤弟莫记前嫌,但有机会,也多多提点一下家中兄长。”
谢玄顿时愣住了。
眼前这个说话温柔得体的女子,一点儿都不像是自己当初见到、瑟瑟缩缩的郗家姑娘。
他看向杜英的眼神,顿时变得愈发敬佩。
阿姊自从嫁给了姊夫,虽然还是女强人的风范,但是无疑温柔了很多,而郗家姑娘现在跟了姊夫,也比以前落落大方了。
姊夫莫非真的有什么魔力不成?
咱还真想学习一下。
杜英携郗道茂一起向府内走去,他专门让郗道茂在门口和自己一起下车,而不是从府中后门直入后院,自然也是不介意向所有人公开杜家和郗家之间的关系。
毕竟等到了姑臧,是要让郗道茂代表杜家后宅出面,拉拢各家内眷的。现在倒也不妨在安定先练练手。
谢玄跟在杜英身侧,似乎还在琢磨刚刚的谈话,他不由得嘟囔一声:
“郗恢这小子,现在也变成小舅子,哦不,大舅哥······算了,还是小舅子吧。
看来得想办法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虽然大家都是小舅子,可是谢某还是要比他厉害。”
原来压他一头,现在他是大舅哥,自己是小舅子,岂不是又低人一等?
谢玄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说什么得把郗恢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
前面走着的郗道茂顿时差点儿一个踉跄。
“要不就让郗恢读书三个月之后,来你手下任行军主簿吧。”杜英的声音悠悠然响起,“余也挺想看看,你打算怎么教训他。”
“啊,没有!”谢玄矢口否认,不过有旋即下意识的问道,“姊夫,你怎么听到的?”
杜英无奈的说道:
“自言自语的声音也太大了。”
谢玄顿时嘿嘿一笑。
说话声音大,那自然是故意的。
郗道茂则有些担忧:
“家兄之前一直执迷不悟,只是读书三个月,是否有些不妥?”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当时在关中书院的时候,谢玄就一直欺负郗恢,以至于郗恢经常阴沉着脸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现在让郗恢来谢玄的手下,这两个人怕是更加不对付。
不过这话当然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杜英摇头说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让他来走一走,历练一下,也是好事。至于阿羯······”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谢玄。
谢玄打了一个寒颤。
第八百三十五章 谁还不是个小舅子
“他要是做的过火的话,都不用请岳父出山,阿元就能收拾他。”杜英笑道。
谢玄恍然间回想到了自己从各方面被谢道韫碾压的悲惨童年,顿时消失了斗志,耷拉下来脑袋。
看到谢玄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杜英的嘴角不由得翘起。
所谓一物降一物,谢玄对自己有时候没大没小的、亲近却不守礼法,杜英知他性情使然,也不想压迫的太紧,免得把一个有自己思路和想法的名将,变成只会照本宣科的机器。
但是谢玄,面对谢道韫,又怕的要命。
两个小舅子一台戏,不知道会有什么精彩的事发生。
见杜英已经决定,郗道茂便不多说。
让郗恢吃点苦头,她其实也不是很反对。
杜英瞥了一眼郗道茂。
自从这几天天天抱在一起睡觉之后,郗道茂也没有原来那般拘谨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一些调皮的天性,本就是应该的。
郗道茂这个反应,才让杜英觉得放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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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关中书院。
“阿嚏!”郗恢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初春时节,郗兄还是要小心风寒啊。”一名少年走过来,小大人一样背着手,叮嘱道。
“小心风寒的应该是你们这些刚刚从南方过来的少年郎。”郗恢皱了皱眉,“照我看啊,这大概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呢,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
被称作少年郎,那少年并没有生气,反而挺了挺胸膛。
我年轻,我骄傲。
“阿嚏!”接着,郗恢又打了一个喷嚏。
“看来郗兄来到关中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是仇家还不少。”少年笑道。
郗恢顿时皱了皱眉,扬起拳头:
“张家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自从谢玄从书院前往前线之后,这书院里他还怕过谁?
“喷嚏打完了么?祭酒等着你过去呢。”张姓少年微笑着说道。
郗恢收起来拳头,也跟着背上了手:
“走!”
谢玄虽然不在了,祭酒他还是怕的。
否则到时候给都督府一告状,怕是都督府又要怀疑郗家是不是有什么别样心思了。
阿爹临走的时候可是抓着自己的手说,郗家在关中的未来都依靠自己了,所以都督府说什么就做什么,都督府如果暂时把他给忘了,那更好,最好不要没事刷存在感。
“什么事?”郗恢突然想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祭酒让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援建其余几个书院的事。”
“又要新建书院?之前新建的那几个为工坊培养工匠的书院,不是才新建起来没有多久么?”
“之前新建的是工学院,是专门为工坊培养人才的,这一次是要新建医学院、纺织学院,是专门为药房、衣服工坊培养人才的。
而且据说都督家谢夫人提议,既然纺织工坊之中都是女工,那不妨这纺织学院也只招收女子,为此已经引起了几个曹司不小的争议。
按照都督走之前的吩咐,事关各个学院开设的事,关中书院作为先行者,都要尽量施以援手。
所以祭酒虽然一向不喜欢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却也不得不给出一份建议,并且抽调人手,能帮就帮。”
张家少年侃侃而谈。
郗恢顿时听的一愣一愣的:
“怎么你这个初来乍到的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是我却没有听到这些呢?”
这让他一时间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他虽然来到关中的时间也不长,而且其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跟都督府唱反调。
但是凭借郗家和罗含之间的交情,这并没有让郗恢在关中书院里受到太多的歧视。
而且因为他家传学说也不是白学的,所以很快郗恢就担任了助教的职务,主要负责给丙班的孩童们启蒙。
一些简单的教学,对他来说还是很轻松的。
现在关中书院已经不再是原来关中盟的小小私塾,而是招徕关中英才的地方,所以罗含也按照年龄以及受教育程度,将学生分为了甲乙丙三个班。
丙班就是需要启蒙的幼童们,而甲乙两个班则是需要深造的年轻人们,甲班的水平好一些,一般都是有基础的官宦子弟,而乙班的水平差一些,都是一些寒门和民间子弟,因为后者多半都是自学或者读过几年私塾,所以不至于目不识丁,但水平也是参差不齐。
因此对于乙班的学生来说,努力升入甲班就是他们的动力。而对于甲班的学生们来说,尽快完成学业,并且积极地参与到书院的外派工作中去,为自己积攒实践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据说书院现在正在制定新的毕业考校制度,不只是单纯的唯成绩论了,还要加入一些实践学分之类的。
只有完成了实践,才能通过考核。
而去教授丙班学生、外派到其余州郡帮助本地的书院建设之类的,都在实践范畴内。
当然了,有时候官府需要人帮忙,那更是再好不过,不过随着冠福现在工作也逐渐步入正轨,这些实践机会也就只有在一年到头进行年终审核的时候大概才会有,不过书院建起来也不过才一年不到,这样的机会,还早着呢。
能够留在丙班担任助教,而不需要跑到其余州郡去,对郗恢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了。
毕竟留在这里,自己也能够及时听到一些讯息。
然而这一次,自己竟然不知道?
张姓少年看着面露惊诧的郗恢,笑道:
“因为此事本就知者甚少,都督府也正在讨论之中。余也是昨日前去拜访谢司马,方才知道的。”
“你怎么有资格前往谢司马府上?”郗恢顿时有些嫉妒。
“谢张两家,本也是通家之好,余和阿羯,更是幼时伙伴,舍妹和谢家姊姊也多有书信往来,现在余到了长安,自然要拜访谢家长辈,正逢谢夫人也在,正巧谈论此事。”
少年一副“这很奇怪吗?”的神情。
郗恢顿时挑了挑眉:
“你们这些走后门的关系户。”
“什么意思?”少年没有听懂“关系户”这个新颖的名词,不过“走后门”还是听懂了的,顿时打量着他,“你不也是都督的小舅子么?”
郗恢一愣,旋即支棱起来。
是啊,谁还不是个小舅子?
谢玄是小舅子,自己也是小舅子。
不比他差什么。
第八百三十六章 纺织书院之争
谢玄现在已经在军中独当一面,好像自己毕业了以后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沾点儿小舅子的好处。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
“什么小舅子的,我是道茂的兄长,其实应该算都督的大舅哥!”
大舅哥好像······比谢玄这个小舅子更胜一筹?
张家少年瞥了他一眼:“你确定?”
“我·····不是很确定。”郗恢沮丧的摇了摇头。
他觉得都督会不会叫出来是一回事,但是谢玄会不会打自己,大概是必然的事。
看郗恢直截了当的怂了,张家少年也愣了愣,有些无奈的一摊手。
难怪这家伙会被谢玄欺负的死死地。
以至于谢玄都在书信中告诉自己,郗恢就是一只纸老虎。
纸老虎······新奇的比喻。
张家少年站在书院的议事堂门口,看着几名同窗也从远处走来,行色匆匆,显然也是被招来议事的,但也没有忘了和他打招呼。
书院之中,最是注重这些简单的礼节,不繁琐,但有秩序又和谐,这是祭酒最重视的。
“没想到在遥远的关中,还有这么有趣的地方。”少年笑道,“郗兄,走吧?”
郗恢也收起来刚刚的心情,举步入内,还没有越过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建设一个只招募女子的书院,前所未有!”
“先生到底是男是女,如何决断?”
“纺织之事,本就不是寻常男子会去做的,让女子入学,是为了更快培养人才,有何不可,难道诸位还打算自己去踩那织布机?!”
“今日有一个纺织书院,来日是不是又有更多女子书院,决不能开这个先河!”
“女儿家能不能管理好这个书院,还是一个问题,谁,谁能保证这书院不会闹出乱子来?现在的关中,不能有乱!”
相比于议事堂外宁静的书院学习气氛,显然议事堂内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郗恢和张家少年对视一眼,后者从怀里掏出来几份公文,丢给郗恢一半。
郗恢扫了一眼,然后两人默契的撸起袖子,挤入人群之中。
手中的一叠公文重重一拍,郗恢手指着前方几人,大声喊道:
“之前关中盟就有设立礼曹曹司,专司妇孺儿童之事,成绩斐然,因此如果是谢夫人出面主持,有何不可?”
“江左才女,名声赫赫,比之诸位,不遑多让!”张家少年也兴奋的说道,“若是谢夫人出面,那么这纺织书院,定然开办的井井有条!”
坐在上首,看着这些争论不休的年轻人,罗含不由得抿了一口茶。
他并不觉得聒噪,因为他们的声音或大或小,却并能称之为噪音。
各抒己见、各有立场,只要说的有道理,又怎么是噪音呢?
“年轻就是好啊。”罗含感慨一声。
————————————-
“纺织书院要不要建设,这没有第二个答案。”
此时,刚刚升格,甚至就连牌匾还没有来得及换的都督府内,议事堂上,袁宏果断的说道。
接着,他对着最上面空着的位置拱了拱手。
意思自然是,这本来就是咱家都督的命令,你们还敢有意见?
相比于书院之中的学子们,反正只是提出建议,不需要负责,所以什么都敢说,这议事堂上的气氛显然冷静且凝重了很多。
杜英想要建,而谢夫人对此也是绝对赞同,甚至昨天还亲自去了谢司马府上,并且拜访了几位曹司的官衙。
他们夫妻两人已经达成一致,诸位曹司掾史们便是思想再怎么迂腐,也没有反对的勇气。
更何况经过杜英简拔上来的人,思想也没有迂腐的。
“其实需要讨论的,就是怎么建的问题。”商曹掾史全旭笑着说道,“这个问题也不用诸位头疼,只要拨款到位、关中书院那边也愿意传授些经验,到时候商曹就顺势鼓动纺织工坊们配合就是了。”
现在纺织工坊发展的太快,各家都在为缺少专业人才而头疼,都督府愿意开设学院,甚至还鼓励大家入学,在学费上都有所减免,各个工坊自然会争先恐后的把人送进来。
“建倒是好建,把关中书院,而或者工学院的图纸稍作修改就是。现在城南还有很多地,实在不行,在渭水北岸也能建。
反正书院嘛,本来就不会因为地势偏远就影响人的求学之心,反而会因为地处幽静而吸引更多的人前来一心求学。
所以也没有必要在城中,和新设立的医学院一起就是了。
甚至日后工学院和关中书院想要扩招,城内和城南没有那么多的地方,也可以搬到北边去。”阎负也开口说道。
汉代沿袭下来的长安城,贴着渭水而建,向北本来就没有多少发展空间,所以跨过渭水建设城邑,也是古来已有的传统。
所谓的五陵年少,五陵城邑,就都在渭水北岸。
现在这些城邑荒废了,却也可以再利用起来,这也让长安未来的发展发现不会被局限在城南和灞上。
如果杜英在这里的话,大概会对阎负的“四面开花”想法很是赞叹,毕竟建设“西咸新区”,千百年后仍然是这座城市发展的主流嘛!
不过阎负说完,在场不少人都怔了怔。
建设书院,是杜英拍板,谢道韫亲自造势的,所以改变不了。
但是建设多大、选址何处、招募何人,还是有讨论的空间。
然而现在阎负直接把这纺织学院定位为和医学院同等规格的存在,这直接把空间给挤没了。
医学院的建设,没有人反对。
发展医学和药学,以降低关中百姓的患病死亡率、将士们受伤之后的存活率,本来就是关中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种造福当代、福泽后世的行为,大家都恨不得挽着袖子一起干,到时候把他们的名字都刻在石碑上,千古流芳。
可是对纺织学院,牵涉到女子入学,其实很多人的想法都是折中。
可以建,但规模小一些,先试一试。
否则有其一必有其二。
谁知道最后又会不会出来一个关中女子书院,直接培养女子来做官?
阎负现在一口咬死了书院的规模,让大家想要折中都没办法折了。
“钱财上,恐怕没有那么充足啊······”
“商曹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全旭乐呵呵的说道,“工坊们会很高兴慷慨解囊的。”
别的他不敢做主,但是钱财这方面,纺织书院但凡建起来,各个工坊还能差了书院的钱?
第八百三十七章 铅字
尤其是当工坊的捐助和赞助将会和书院的就业宣传乃至于人员委派直接挂钩的时候,谁不想多掏钱,以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毕业人才?
全旭的一句话,又封死了刚刚提问者的嘴。
袁宏的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过:
“所以现在除了具体怎么管理、招募多少人之外,对于纺织学院建设多大、位置在何处以及资金来源,诸位都没有问题了?”
此时,各个吏员们哪里还不清楚,这大概是掏钱的和掌权的都已经暗通曲款了,现在根本不是来和他们商量的,而是来下达配合的命令的。
因此牵涉到自己所辖领域的吏员,一个个下意识挺直腰杆。
而其余人则默默地装作自己啥也不知道。
让女子入学,在关中,或许会获得一片称赞。
毕竟对关中百姓来说,什么能解决温饱,什么就是好政策。让家中女子也出去做工赚钱,的确是解决温饱的好办法。
但是在南方、在把控着天下汹汹舆论的江左,恐怕会惹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还不知会有什么论战呢。
“那就好。”袁宏也没想着会有人反对,接着说道,“那就讨论下一个话题,都督建议派礼曹建立一个邸报机构,负责出版‘新闻’和‘报纸’。”
袁宏对于这两个名词也很是陌生,下面的众多官吏更是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来路?
——————————-
都督府后堂。
谢奕正把玩着盘子中的几个小铅块,连连点头:
“若是能够用这些铅块来刊印,动作的确会快上很多。”
而在盘子的前方,还摆着一块铜板。
上面也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谢道韫坐在谢奕的对面,微笑着说道:
“随着书院的扩建,再加之各种学院、私塾遍地开花,之前的书卷都是依靠手抄或者往来传借,显然已经远远跟不上书院所需。
因此工坊那边先想到了在铜板上刻字的方法,化手抄为印刷。不过随即夫君就提出,一本书就要一个铜板,而且新的书还需要新的铜板,那不如把这个铜板拆开,每一本书只要进行不同的拼凑就可以了。
于是,就出现了阿爹手中拿着的这些东西。
现在夫君打算在长安设立名为《关中周报》和《长安日报》两家报刊。报者,报告州府政令、郡中街坊事宜等等,刊者,刊发印明。显然这些报刊需要及时而准确的将消息刊发出来,再雕刻铜板就来不及了,这些铅字正好合适。
不过铅字现在只是烧出来了几块,以作为参考而已,所以还需要少说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把所有的铅字都烧制出来,在这之前,已经刻好的几块四书五经的雕版,可以先派上用场,满足关中书院的需求。”
说到这儿,谢道韫甚至还有点儿惋惜。
关中的冶炼技术刚刚也没多久,而且还没有造纸术那样原本的传承,所以能够烧出来大小合适的铅块就已经很不错了。
谢奕仍旧还在摩挲着那几个铅块,爱不释手,同时忍不住看向坐在谢道韫下首的法随:
“法兄,当真是教出来了好徒弟啊!这些铅块若是投入使用,那关中印刷书籍,还有发行那什么报纸,帮助百姓读书认字、了解时事,都将事半功倍啊!
有了书籍,有了更多的书院,教化百姓以成人才,更为关中所用,这是千古善事!”
法随风轻云淡的笑了笑。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泛起惊天骇浪。
这些哪里是他教导的好啊,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杜英还有这样的想法。
相同的,杜英和王猛这些时日在关中推行的新政,之前也从来没有和法随讨论过,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而且主要是杜英——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鬼点子。
不过法随也不是很在乎,他本来就淡泊名利,一直想要做一个隐士。两个徒弟现在能够为民造福,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也就欣慰了。
“仲渊这小子也是,明明有这种能够避免手抄书籍的好办法,结果现在才说出来。”谢奕接着吐槽道。
谢道韫秀眉微蹙,不满的说道:
“夫君也只是在看到那雕版之后,受到了启发而已。人非圣贤,如何能事事处处都想的全面?阿爹断不能要求太多了。”
“好好好!”谢奕连连摆手。
嫁出去的闺女就是不一样了,知道维护夫君了。
他只好又把话题转移到法随的身上:
“法兄,此次返回长安,主持书院和私塾开设之事,可有信心?”
法随本来正在冥思苦想,自己这两个弟子是什么时候学到的这些本事,又被谢奕点名,一时间有些无语。
被自家闺女怼了,反击不了,就来骚扰我?
“这是自然,萧规曹随而已,书院怎么开办,怎么建设,其实仲渊和夫人已经给出经验了,又有罗祭酒配合,还是能勉为其难胜任的。”法随微笑着说道。
王师接管——毕竟从司马勋手里拿下来的,说抢占也不合适——扶风之后,法随临危受命,担任扶风太守。
不过他本来就对牧民一方不感兴趣,现在扶风已经不是边郡,法随也就交接了职务,毕竟论治理民政,他也不是很擅长,自然交给专业的人更合适。
不过杜英显然也没有打算让一心想要做隐士的师父清闲下来,直接又请师父来长安,主持调度书院和私塾建设的事。
本来杜英还打算建立一个教育司,专门负责此事,让法随来担任曹司掾史,不过王猛和谢道韫都提出了异议。
王猛认为现在刺史府的曹司已经不少了,之前就说要精简,现在自然不能再增多了。而且教育这方面,本来也是礼曹的职责范围,独立出来完全没必要。
谢道韫则委婉提醒杜英,设立关中书院之类的培养和选拔人才,本来就是和朝廷的政策相违背了,只能说是在钻空子而已,若是直接把教育司给提到明面上,变成刺史府的重要部门之一,那么恐怕会惹来江左的攻讦。
现在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和江左隔空对骂。
杜英自然也只好从谏如流,不过法随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
而且统筹各处书院建设,并且鼓励民间私塾,本来就需要一个能够镇得住场子的人。
还有谁比杜英的师父,在关中的地位更加崇高?
再加上法随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所以让他来评判是非,也容易为人信服。
第八百三十八章 这些非议我来担
法随也知道这不算是什么棘手的活儿,徒儿也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
劝学,从太守府到现在的都督府,一直都是杜英施政方针中不变的重点方向。
自然也不会有人会刻意阻挠和为难。
这里不是江左,世家的影响力远没有杜英手中的刀和民间的声望来的大。
不过虽然这个活儿不棘手,却也不代表着一点儿困难都没有。
想到这里,法随的目光落在谢道韫身上。
后堂上的三个人,谢道韫看谢奕,谢奕看法随,法随看谢道韫,一时间气氛有些奇怪。
但他们都清楚,原因是什么。
都督府想要开设女子学院,总归是开了先河,也等于违背了现在所行的礼制,是整个书院建设过程中所需要过的第一道坎。
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大概也是最大的一道坎了。
其实法随很想说,要不就暂缓一下,这样大家的工作都能轻松很多。
哪怕只是等到杜英从西北回来,以他那比在场三个人加起来都高好几倍的声望,想要强行推动此事也会简单很多。
谢道韫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自然是此事已经决定,必须要即刻进行的态度。
谢奕突然笑了笑:
“阿元,昨日虽然没有吃闭门羹,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态度不明确吧?不过张玄之那个小辈倒是很积极,有他带动着吴地乃至江左的几个世家子弟发声,总归是能够在书院中发挥些作用的。
那小子,家中也有一个才气颇为出众的妹妹,看来也是有想要让张家出一个‘才女’,所以才会对女子入学如此上心······
所以现在主要是应该招募多少人、怎么管理上,只要能够商量好,这件事还是能办的。”
书院中的张姓少年,便是出身张家的张玄之。
是谢玄的好友,在江左年轻小辈之中,因为两人早早崭露头角,所以已经有“二玄”之别称,至于这背后是不是有谢家和张家的故意造势,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家并非声名显赫的大族,但是张家是顾家的联姻亲戚,张玄之是顾和的外孙,而且颇得顾和喜爱,所以其实他是代表张家和顾家两家的希望。
此次顾淳调任凉州刺史的消息,几乎是和张玄之同步抵达长安的,足可见,顾家已经有了经营关中之心,所以在朝廷那边下达了调令之后,就立刻把家族未来的骨干力量给派遣了过来。
如此,顾家在西北,有中年一代的顾淳,年青一代的顾会以及年少的张玄之,阵容已经很豪华。
这也意味着,都督府必须要妥善处理和吴郡世家的关系了,稍有不慎,双方反而有可能成为各执一词的陌路人。
念头在张玄之和顾淳这两个名字上一闪而逝,谢道韫郑重说道:
“夫君离开长安的时候,专门交代的这件事,所以余不可能等夫君回来了之后再头疼,发现事情毫无进展。
更何况,如果这真的会掀起来很大的非议,那么这些非议也不应该都叠加在夫君的身上,他是雍凉都督,我们还是要尽可能的为他分担一些攻讦。”
“谢夫人有心了。”法随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目光转向谢奕,“我家徒儿能够迎娶谢家才女,的确是幸事。”
对于这句恭维,谢奕并不想接受,他略带着些不满的揉了揉眉心:
“天塌下来,仲渊顶着,也是应该的,女儿家的,总是没事掺和这些作甚!”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终归也没有阻拦谢道韫。
一方面是因为拦不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谢奕清楚,谢道韫说的有道理。
雍凉那么大,总不能让杜英一个人支撑起来。
而且建设女子书院这种事,也的确是谢道韫出面最合适。
她自己就是一个受到充足的教育之后,为关中做出贡献的典范。
谢道韫笑了笑。
女子纺织书院,只是夫君走出的第一步罢了,在未来,杜英显然还有很多想要推动的事。
男女平等显然不太可能,但是让女人站出来多做些事,至少不完全是男人的附庸,或许是可以实现的。
“余便去王文度那边,看看江左几人是什么态度,至少也得让他们闭上嘴。”谢奕起身。
王坦之和韩伯等人虽然已经等于带着家族和关中暗通曲款,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代表着世家的利益,并且在明面上还代表着江左的利益,总归是要帮江左发声,并且充当传话筒的。
谢奕显然想要通过他们,尽量的淡化这件事在江左的传播。
这样等到女子书院真的培养出来人才,江左那边就算是有什么意见,看着最终的结果,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礼制很重要,但是这礼制崩坏的乱世,钱财和人才的数量,也是重要的,甚至能压过礼制一头的指标。
谢道韫对着自家爹爹拱了拱手,接着又看向法随:
“纺织书院这边,师父可以不用担心。其余的书院建设,其实也都在礼曹以及关中书院的监督之下。
余最担心的,反倒是那些私塾,现在官府鼓励开设私塾,也是因为官府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财推动所有幼童都能够入学启蒙。
但是私塾是不是会聘用学问足够的先生,是不是能够传授足以启蒙的知识,又是不是在招生上一视同仁,这些都还需要师父操心。”
法随微微颔首:
“书院缺钱,私塾更缺钱,这些的确是隐患。可是如果官府没有那么多资金投入的话,想要私塾正规,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私塾的教材,现在官府已经能提供,所以官府只要确保私塾是按部就班的传授这些课程就可以。”谢道韫指了指桌案上的雕版,“至于建设私塾,其实主要还是各家自行划拨院落,现在长安城内城外,也的确用房紧张······
不过也可以和建设书院一样,请官吏和商贾们捐钱修建。而修建之后,在私塾院落外竖起来石碑,以彰显捐建之功德。”
如今都督府意图将关中书院建设到每一个州郡上去,这也就意味着要有大量的钱财投入。
现在的都督府财政和地方财政显然都吃紧,所以杜英临走的时候提出了募捐的想法,而募捐者的名字则被勒石书院前。
甚至杜英还提出了诸如书院冠名权、冠名奖学金和定向培养之类的想法。
第八百三十九章 颇知人所需
冠名权暂时被否掉了,官方的书院,不好冠上私人的名字,奖学金和定向培养,也都带着浓重的个人影响,所以为关中培养官吏的关中书院,自然是拒绝了。
但都督府打算在工学院、纺织学院和医学院推动这两项措施,也是为了促进学生提前和雇主建立联系,提高就业。
“这倒是一个解决办法。对于捐款和奖学金这些事,最积极的就是那些商贾们。”法随捋着胡须,“毕竟商人求名,有钱无名的也是他们,现在正是博取名声的好机会。
因为书院建设耗资颇多,捐款者也多,所以一块石碑上刻的名字也多。但私塾不一样了,几家商贾就能担负得起运作,所以石碑上只有几个名字,更为显眼。
而且之前书院不想给出冠名权,私塾却是可以的,大概这些商贾们还有世家们都很想让私塾冠上自家的名字吧?”
谢道韫点了点头:
“夫君的想法,虽然总是很奇怪,但是一般都很管用。”
法随不由得笑道:
“那是因为仲渊,颇知人所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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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
议事堂上,凉州的沙盘已经摆开。
一面面代表王师的小红旗几乎占据了沙盘上三分之二的地盘。
按照五德终始说,晋朝的德行是水德,所以旗帜应该是黑色。不过这年头,世道已经全乱了套,五德终始说也就没有了多大“市场”,各地旗号如何,其实都看主帅的心情。
杜英显然更喜欢红色一些,大概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于一个红旗飘扬的国度吧。
不过赤红色的旗帜,毕竟是火德的象征,而两汉至曹魏,一直延续火德,以水克火,这也是晋朝获得水德的原因。所以杜英竖赤旗,自然容易引起朝野的纷纷猜测。
这是打算连司马氏都不承认了?
所以为了表明关中的王师仍然效忠于晋室,红色旗帜外一般镶嵌有黑边,以至于杜英有时候会自嘲一句“咱也是黑红旗出身的老北京人儿”。
只不过没有人能够听懂都督想表达什么意思。
但也不重要,都督作为现在关中大好局势的开拓者,平时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定这就是什么奇思妙想的前奏。
“真是乱作一团。”杜英只是看了一眼沙盘,就揉了揉眉心。
如今王师分散在整个河西各处。朱序率军逼近姑臧,桓冲率军越过仇池之后又兵分两路。
这两路,一路深入河湟谷地,率军的将领正是之前曾经前来杜英这儿毛遂自荐的沈劲。
疾风知劲草,显然沈劲已经成功在几次战斗中崭露头角,并且以一个非嫡系的身份获得了桓冲的赏识。
当然,桓冲让沈劲独领一军,而不是直接把这个代表着吴地世家将门力量的年轻人一直收拢在麾下,大概也有避嫌的意思在。
这一路兵马的主要任务就是追击逃散的仇池杨氏,不过杨氏深入河湟谷地,那里还有不少杨氏经营的羌寨,而且本来就地少民贫,现在杜英也顾不上仇池杨氏,因此沈劲是胜是败,都无伤大雅。
另一路兵马,则在桓冲的亲自率领下,已经越过祁连,夹击姑臧。
另外,从酒泉、张掖等地南下的凉州兵马,也形成了和王师合围姑臧之局。
从这个角度来看,姑臧城中的张氏和宋氏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然而并没有。
因为张氏和宋氏的手中仍然掌握着不少兵马,因此他们在对上王师的时候是节节败退,但是对上来自张掖、敦煌和酒泉等地的郡兵和世家部曲,却又无疑占据了优势。
所以在短短一个月里,双方小战十多次,大战三次······
“张掖那边,不能说各有损伤吧,也只能说兵败如山了。”对此,谢玄如是说道,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敦煌谢氏也是诞生了诸如谢艾这等狠人的,怎么现在变得不堪一击?这才几年功夫,就堕落成这个样子?
为了拉拢他们,陈郡谢氏本家这边可是给出了不少好处,其中包括敦煌谢氏子弟回归中原之后一视同仁,谢家商铺会分出来一些给敦煌谢氏以为落脚之处等等。
结果现在看来,敦煌谢氏好像有些不值得陈郡本家这边如此上心?
杜英瞥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至于敦煌谢氏,杜英本来也没有指望着他们能有多么强悍的实力,毕竟若谢氏不好招惹的话,谢艾当时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而敦煌谢氏也不至于一直隐忍不发了。
不过对于敦煌谢氏,杜英仍然还有其他用处。
谢氏虽然不靠谱,但是“敦煌”这个名字,还是很靠谱的。
似乎察觉到杜英对谢玄刚才的发言有所不满,梁殊赶忙打圆场道:
“郡兵对上正规训练的兵马,挡不住是正常的。而且至少张掖还没有丢掉,不是么?”
张掖没有丢,那是因为仇池败的太快,以至于王师快速越过仇池,包围姑臧,原本磨刀霍霍打算进攻张掖的宋氏不得不收兵返回姑臧。
不过察觉到姊夫脸色不善,这一次谢玄没有多说。
梁殊接着岔开话题:“除此之外,氐秦残部仍然还有出现。”
一边说着,他一边按照早上刚刚传来的战报所述,将几面小旗帜插在安定东北侧:
“我军斥候,前日在木根山下发现了氐人轻骑,人数不多,但仍然引起了斥候的怀疑,并且在昨日发现,氐人依托旧上郡(今延安市)的高奴、肤施等地旧城邑,新建了几处城寨,收拢散乱的氐人兵马和流民。”
杜英皱了皱眉: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
距离氐人灭国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不管这两处新的据点是氐人早在要灭国的时候就打算建设的后路,还是有人收拢氐人残部之后重新发展起来的,都不应该现在才显露踪迹。
“其实安定城破之后,就有很多氐人继续向北逃窜。当时参谋司以及军方的判断都是,氐人会向北逃窜到朔方郡一带,甚至直接进入草原,而且他们之中的领头人物都已经伏诛,因此难成气候。”谢玄解释道,“之后王师这边的斥候,多半都派遣到了对凉州的侦查上,所以氐人想要刻意隐藏踪迹,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上郡旧地,荒废日久,我们的斥候也不了解地形地势和道路交通,这一次也完全是因为偶然的遭遇······”
第八百四十章 汉家苍穹上的星
杜英一时语塞,毕竟凉州事变之后,把王师的征战方向和斥候探查方向都放在这上面,是他身在安定的时候就下达的命令。
而氐人会远遁漠南塞北,也是杜英认可的。
一个习惯于居住在群山之间的民族,去草原上生活,日子必然也不好过,所以杜英也就放弃了一路追杀的打算。
关中的兵马和钱财,都很宝贵啊,而草原上的风霜雨雪,以及柔然、鲜卑这些饿狼,会解决掉氐人的。
结果谁曾想到,氐人走到半路上就停下了。
“上郡旧地······”他叹了一口气。
上郡,是秦汉击破匈奴之后彻底掌握的土地,也是关中面向草原的门户。
不过随着曹魏以至于晋朝,北方胡人卷土重来,上郡、朔方、西河这几处地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胡人饮马南下的跳板。
所以此处的高奴、肤施等城镇,一一被放弃,上郡名存实亡,很快就彻底消失在了汉家王朝的版图上。
没有想到这个位于关中和草原中间的真空地带,竟然会被氐人残部所利用。
“氐人残部,人数不多,而且上郡旧地,无险可守,应当不足为虑。”有一名参谋开口说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杜英喃喃说道,“氐人一日不全为我麾下之民,则余一日不得安寝也!”
刚刚说出劝说之语的参谋,顿时脸色一变。
杜英倒是没有责怪他说话不应景,径直吩咐道:
“立刻派人,联手六扇门,探查这些残部是谁指挥的,兵马又有多少。另外,从新平、北地等郡抽调兵马,准备进攻。”
顿了一下,他看向谢玄:
“阿羯,若是派你前去,可能胜任?”
谢玄打了一个激灵。
他之所以留在安定等待杜英前来,一方面是因为安定作为后勤大本营,的确需要有人坐镇,年轻的谢玄,身份却不小,又有才略,自然能服众、能主持,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于凉州这一场菜鸡互啄的战斗属实没有太大的兴趣。
显然,对付氐人,比对付凉州这几个世家,有趣多了。
他当即一抱拳:“愿为都督效劳!”
“既然氐人残部还不成气候,也没有必要大动干戈。”杜英缓缓说道,“此战,更重要的是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敌一瞬。
余不需要你追亡逐北,而需要你把所有的战斗都解决在朔方郡以南。不知道阿羯觉得,这一次还能否胜任?”
谢玄明显是冷静了一下。
要求打胜仗,这个他有信心。
但是要求全歼,而且还是得以最快的速度、以不影响到整个关中战略布局的速度,全歼这些氐人残部。
这······的确值得让谢玄先冷静一下。
不过他很快又抬起头,目光之中没有了刚才的灼热,显然已经经过了细细思索:
“属下,仍愿往,但有一请。”
“说。”
“请都督为属下调轻骑八百人,并携带劲弩、投斧等锐器,另外,新平、北地两郡郡兵约有千人,还请都督再为属下征调岐山、扶风两郡郡兵,合有两千人,这两千八百人,全部听从属下调遣。
同时,还请都督调关中书院将毕业之书生二十人,各地州郡有经验之吏员五十人,为属下所用。”谢玄慨然说道。
杜英眉毛一挑,这明明是两个要求。
“准了。”他没有犹豫,“不过八百轻骑,余现在也抽调不出来,先给你五百,等到凉州战事稳定,余会让陆唐带领骑兵增援。
另外,目前安定所有斥候,都听从你的调遣,六扇门那边也抽调一些得力人手给你。”
“也行。”谢玄径直点头。
姊夫和小舅子的快速问答,让梁殊和一众参谋们都傻了眼。
一路偏师,而且还是要断人根基的一路兵马,就这么三言两语就敲定了?
梁殊还是忍不住问道:
“敌情未明,这样是否有些草率?”
杜英目视着沙盘:
“对氐人,余必然要斩草除根,而今日不除,来日又是大患。所以就算是不打凉州,也要先除氐人。
既然如此,出兵是必然的,出兵多少,一看主将能将兵多少,二看手头有兵马多少。所以余现在把能调动的兵马都给了他,有什么问题么?”
梁殊愣了愣,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好像也没有问题?
谢玄则露出喜色。
姊夫的意思,自然是两千五百兵马,远不是自己所能统率的上限。
旁边传来一名参谋的声音:
“可是要让关中书院和其余吏员们从军,是为何?”
这一次,不需要杜英亲自回答,谢玄就开口说道:
“斩草除根,有两种选择,一个是杀干净,一了百了,一个是化其地、其民为我地、我民,让氐人彻底融入关中。
如今长安那边的氐人,就很乖顺了,这些氐人残部,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也因为我们是王师,是仁义之师,总不能动不动就把杀干净挂在嘴边。”
梁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大概是因为王师的人数还不够,刀子还不多,否则的话,你们很有可能直接选择“一了百了”的。
人死干净了,也就没了所有后患。
谢玄接着解释道:
“所以带着一些人,到时候重建上郡,总是需要人管理的。并且关中的流民,如果有安置不下的,也可以迁往上郡安置。林林总总,只是依靠军队中的大老粗们可不行。”
杜英颔首,既然能扑灭氐人余烬,那就要重建上郡。
上郡,甚至不在朝廷原有版图之内,所以这甚至是开疆拓土之功。
比收复故土,又高了一个层次。
当江左还在胡人的马蹄下咬牙坚持的时候,杜英已经在开疆拓土了,这将会对杜英的声望起到很大的抬高作用。
堂上众人,看着颇为默契的杜英和谢玄,刚刚这两个人一个请令、一个批准,就这么达成了共识?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多余。
目送谢玄气势赳赳的离开,梁殊忍不住感慨一声:
“年不及弱冠,而能统兵出塞、转战千里。此战若成,则谢家,恐怕要出又一个冠军侯了。”
现在的这个年轻人,和历史上的那位冠军侯,背影看上去何其相似。
杜英摇了摇头:
“谢玄就是谢玄,冠军侯就是冠军侯。他们注定是不一样的人,余也没有期望他能活成冠军侯的模样。”
无论是封狼居胥,还是淝水之战,对于华夏的存亡,都意义非凡。
霍去病和谢玄,本就是华夏星空上并肩而立、照耀千古的两颗将星。
他们没有谁比谁更亮,而是一起,支撑起了汉家苍穹。
因而没有必要让谁胜过谁,谁又成为谁。
第八百四十一章 妾身不喝酒
梁殊认为谢玄是下一个霍去病,还是下一个单纯的谢玄,这些对杜英来说并不重要。
不过显然梁殊受到了刺激,所以之后对于时局的分析和论断,条理思路,更加清晰,让杜英很放心的将参谋司的工作也一并交给他来主持。
按照杜英原定的计划,在安定停留一天之后,就会动身北上姑臧,可是氐人余烬的出现,又让他不得不在安定停留两日。
不等到有关氐人的详细消息传来,杜英也不敢贸然离开安定。
因而他选择······躺在安定郡守府专门腾出来的书房中,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酿,懒洋洋的翻看公文。
葡萄酿进入华夏的时间很早,据说张骞出使西域,就带了葡萄酿回来。
不过显然葡萄酿并没有在两汉时期引起太多的追捧,大概也是因为本土没有产量、全部依赖进口,以及不易于储存和运输的缘故。
而且随着东汉以后,丝绸之路逐渐断绝,葡萄酿自然也就逐渐在中原销声匿迹。
等到下一次出现在历史长河之中,大概就是大唐军人一边“葡萄美酒夜光杯,一边“不破楼兰誓不回”了。
酒爵晃动,看着里面红色的酒液,杜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果然没有玻璃杯,衬托不出来葡萄酒的美感。
“公子已经盯着这杯酒看了很久了,是哪里不对么?”
郗道茂端坐在杜英的对面,将昨日从长安送过来的公文分成不同类别,然后又将杜英刚刚看过的公文,批注上“已阅”。
一个个娟秀小楷,显然比杜英写的字要好看很多。
杜英晃了晃酒爵:“就不能是因为余想要偷懒么?”
郗道茂含笑摇了摇头:
“外敌当前,公子怎能真的稳坐钓鱼台?所以定然是心中有所想。若是公子也偷懒的话,那这关中恐怕也没有勤勉之人了。”
杜英老脸一红,将酒爵递过去:
“其实我也是很想偷懒,并且有机会就想去偷懒的人,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来,尝一尝这葡萄酿。”
“妾身不喝酒。”
“度数不高。”
“什么意思?”郗道茂没有听明白。
杜英只好解释道:
“这一杯酒里面,含有多少水,多少酒精,额,也就是能够让人愉悦、让人喝醉的东西,是具有一定的比例的,这葡萄酿还有我们平时喝的酒,或是用葡萄酿造的,或是用酒曲酿造的,其实酒精都没有多少。
想要喝醉,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看那路边酒楼里面,大碗大碗喝酒的,大有人在。
刚刚我就在想,是不是能够通过一些手段提高这里面的酒精含量,比如蒸馏······也就是将这液体加热,让一部分液体升到空中,再做拦截,如此一来就能够提高酒的纯度。
这才应该叫真正的烈酒。”
说到这儿,杜英也来了兴致,直接扯过来一张终南纸,拿出来炭笔,画出来流程图,包括葡萄酒的酿造方式也一并画了出来。
郗道茂一边听,一边问,杜英一一解答,如果不是因为深入到微生物层面的话,属实是难以让这个时代的人理解,杜英大概会直接给郗道茂上一堂高中生物课。
杜英说完之后,口干舌燥,抓起来酒爵,却发现里面的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大半。
接着,他抬头看向郗道茂。
佳人两颊飞红,已经染上了几分醉意。
刚刚杜英说的起兴,郗道茂也颇感兴趣,所以听得入迷之处,不知不觉就抓起来酒爵尝了几口。
“喝醉了没有?”杜英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郗道茂一口咬定:“没醉!”
接着,她略有些不满的盯着杜英:
“刚刚公子还说自己是在偷懒,结果没想到已经在盘算怎么酿酒了。”
杜英挠了挠头:
“其实不只是酿酒,刚刚余还在考虑要不要看能不能烧出来玻璃,也就是琉璃,好像能够大赚一笔。不过这个技术难度有点大,可以先放一放,阿元她们能够想办法把陶瓷弄出来就可以了。”
郗道茂顿时忍不住撑着桌子,向前探身:
“所以,所以公子就是耍赖。”
杜英看着吐字都开始有些不清楚的她,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温热软滑,手感不错:
“茂儿,你喝醉了,带你去休息。”
郗道茂当即伸手抓住了杜英的手腕,看着他,虽然眼眸都快要睁不开了,不过还是勉强做出严肃认真的神情:
“我没醉!”
看着她按在自己手腕上纤细的手指,杜英叹了一口气。
平日里怯懦的小姑娘,现在变得比我家阿元胆子还大。
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喝醉?
他轻轻松开郗道茂的手指,绕过桌子,直截了当的将她抱了起来。
“公子,妾身真的没有喝醉。”郗道茂的声音低下来几分。
“别叫公子了,叫相公吧。”杜英没有循循善诱,而是切入主题。
郗道茂下意识的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脸颊就贴在他的肩膀处,温热的鼻息扑打在杜英的脖颈上:
“为什么要叫相公呢?相公,相公是明媒正娶,并且以后会保护我的人。
公子,公子不是相公,因为公子还会欺负我。”
杜英脚步一顿,微微低下头。
四目相对,不,准确说是杜英单方面看着郗道茂,因为她已经睁不开眼了:
“我就是以后会一辈子保护你的人,至于欺负你······那是因为喜欢你。
等我们到了凉州,余会带你去见爹娘,让他们作为见证,虽然令尊不在,不算明媒,但是绝对是风风光光的迎入家门,怎么样?”
“真的么?”郗道茂的声音有些颤抖。
杜英大概意识到了什么,眉毛一挑,但还是郑重说道:
“真的。”
“那······相公,天黑了,妾身想歇息了。”声音不再颤抖,似乎在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她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外面天还大亮呢。”杜英无奈。
之所以说天黑了,那是因为你自己闭着眼睛。
“就是天黑了!”郗道茂撒娇道,在杜英的臂弯中微微扭动。
“那好,那天黑了,我们休息。”
郗道茂不由得微微向上探,凑到杜英的耳边:
“相公,你真好······”
杜英将她放在床榻上,为她除去鞋袜和外衣,扯过来被褥盖住。
郗道茂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随着呼吸的起伏,长长的眼睫缓缓波动。
杜英凝视着酡颜微醉,良久之后,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