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八章 我郗昙今日就是从这里跳下去••••••
“公子耍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疏雨接茬。
“你们两个的事都忙完了么?”谢道韫不满的问道,对于这两个毫无审美能力、打破意境的小丫鬟很是不满。
疏雨赶忙一溜烟走了,而归雁无奈的说道:
“姊姊需要奴婢做什么?”
“家中婢女也不太够了,让礼曹再调拨两个吧。”谢道韫吩咐道,“交给茂儿妹妹使唤。”
杜英又是动手,又是动口的,这郗家妹妹肯定要变成真的妹妹了,所以谢道韫也直接改了称呼,以示亲近。
至于这婢女的事,现在关中正是四处缺人的时候,因此流民百姓也不需要卖儿鬻女以求安稳。
没有卖家,自然就没有市场,关中的婢女奴仆,仍然都来源于之前对氐秦皇室的搜剿,由礼曹统一调配,她们虽然归入各家,但实际上的身份契约还在礼曹手中。
类似于后世的劳务派遣。
“谢姊姊,不用这么麻烦······”
“你身子骨还弱,没有人伺候怎么行?”谢道韫微笑道,“而且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
郗道茂秀眉微蹙:
“我······是王家妇,姊姊虽然待我很好,但是道茂绝不能让阿爹失望······”
“你爹怕是巴不得你留在这儿呢。”谢道韫摇头说道。
郗道茂愕然,旋即明白了谢道韫的意思,抱谁的大腿不是抱呢?在这关中,杜英俨然已经是一言九鼎的人物,郗家在江左混不开,索性另起炉灶,前来长安,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谢道韫轻叹道:
“知道夫君为什么走的这么匆忙么?就是因为刚刚罗伯父派人来报,你家阿爹明面上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但是暗中令人传出来了纸条,期望可以和夫君谈一谈。”
郗道茂顿时脱口而出:“还要暗中?那说明······”
想了想,她还是顿住了。
说明郗昙想要先试探一下太守府这边能给出什么条件,然后再盘算是不是要倒戈,否则的话,他仍然还是王家忠实的狗腿子。
这简直是两面三刀的做法,令人所不齿。
谢道韫摇头:
“郗中丞想要这么做,夫君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到时候无论是派人转述给王凝之,还是索性直接将王凝之带到隔壁的屋子,来一出‘隔墙有耳’,只要郗中丞所言稍微有服软之意,那么也就失去了王家的信任。”
郗道茂不由得惨然一笑:
“是啊,毕竟杜太守文武双全,这点儿小伎俩,落在他的手中,可不算什么。”
“因而,当郗中丞传出来这个纸条的时候,郗家,还有你的命运,其实已经改变,并且再一次被决定。”谢道韫轻声道。
“不过只是棋子罢了。”郗道茂喃喃说道。
“此言差矣。”谢道韫注视着她,神情郑重,“这乱世之中,人情冷暖本就不同。亲人,可能不是好人,好人也有可能是坏人。
但是夫君······他虽然不算是一个好人,杀伐果断,甚至有时率性而为、以身涉险······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统帅和博弈者,但是至少,他从来不会把人当做棋子。”
郗道茂握紧了谢道韫的手:
“姊姊······”
就算是谢道韫再怎么说杜英的好,郗道茂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认为一个刚刚将王家和郗家逼上绝路的人会是好人。
尤其是他刚刚还用手压了自己的胸口,吻了自己的唇。
哪怕是为了救命,这也难以让作为大家闺秀的郗道茂认为杜英是一个好人。
但是至少她愿意相信谢道韫。
感受到了郗道茂略有些懦弱的神情之中流露出的恐慌和依赖,谢道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用力握住了郗道茂的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夫君一声不吭的往家里塞人,结果到头来还得自己来当这个知心大姐姐。
不过郗道茂既然已经躺在了杜家的床上,谢道韫自然舍不得把这娇弱如小草一般的少女撵走。
或许真的如夫君的那一首诗中所写那般,相比于那些傲立枝头的梅花,郗道茂就像是随风吹落的梅花。
有着花的脆弱,和梅的坚强。
“好生休息,夫君那边······姊姊会问一问,如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你便是。”
“有劳姊姊了。”
谢道韫站起来,转过身,轻轻揉了揉眉心。
对郗家的处置上,她本来不吝惜于让杜英给郗家一个教训,也算是杀鸡儆猴——以郗家的身份,说是杀猴儆鸡都没问题了——但是现在又牵扯到郗道茂,一时间于心不忍。
以至于谢道韫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向杜英询问此事了。
算了,反正夫君会主动跟自己说的。
谢道韫的这个揉眉动作,幅度虽然小,但还是落在了郗道茂的眼眸中。
郗道茂神情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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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两天前的郗昙,怎么也不会想到,当王家手下最凶狠的狗、咬最香的骨头这一好不容易确定的决心,会产生剧烈的动摇。
当时的他,看着王家的牌匾,再看看远处的太守府,一心想的是促成两家联姻。
甚至太守府有意示好,他都视而不见。
郗家列祖列宗在上!
我郗昙就是从这里跳下去、饿死,也不可能为太守府效劳!
但是两个时辰之前的郗昙,已经举起了筷子,哦不,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
当王家的狗,现在在关中可能比过街老鼠还惨。
昨天晚上这长安城中闹得动静也不小,太守府只要不傻的话,就会把这些罪过都归结在王郗两家的头上。
王家虽然是主犯,另外还有一个大司马府难逃其咎,但是架不住人家背景深厚,所以到头来,郗家很有可能是承担主要责任的那个。
王凝之和桓济这两个年轻人受到了郗昙的蛊惑,做出这等破坏朝廷和关中感情的事。
年轻人涉世未深、情有可原,但是唆使的那个人,就要问一问是何居心了。
而且这样的说辞肯定也会被杜英写在奏表中,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堂之上,到时候王家和大司马府为了将这两个年轻人换出来,肯定会承认这个说辞。
所以郗昙不抓紧试探一下杜英的口风,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而当两个时辰之后,郗昙端坐在关中书院的一个厢房之中,看着杜英大步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已经义无反顾的打算成为杜英的忠实拥趸。
就看看人家这态度,自己传达了联手的意思,立刻安排相见,再想一想王凝之这一路上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郗昙就觉得没有比对比就没有伤害。
郗家,一开始抱错大腿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给谁当岳丈不是当呢?
“杜太守,太守啊,郗某做错了,犯了大错啊!”
看到杜英的时候,郗昙“腾”的一下站起来,直接冲了出去,拜倒在地。
原本坐在郗昙一侧的郗恢,以及引着杜英前来的罗含,面面相觑。
郗恢大概料到了自家老爹会很不要颜面。
但他能理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是郗恢怎么也没料到,阿爹这哪里是不要颜面?就差直接把这张老脸直接丢在地上狠狠踩两脚了。
之前杜英的确狠狠踩过,但是人家踩,和自己踩,自然也不一样。
罗含也没有料到郗昙会来这么一出,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倒,被眼疾手快的杜英扶住。
“伯父小心。”杜英低声说道,同时昂起头,看着跟在郗昙身后不知所措的郗恢。
跪下,于心不甘,可是不跪下,好像又显得自己一点儿孝心都没有了,阿爹跪着,郗恢又怎么能站着?
“逆子,你还不抓紧向太守请罪!”还不等郗恢有动作,郗昙就已经回过头,气得胡子都被吹了起来。
郗恢一撩衣袍,也直挺挺的跪下。
杜英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当即上前两步,伸手搀扶郗昙:
“中丞何至于此,快快请起!中丞是朝廷使者,身负皇恩天命,英何德何能,能让中丞行此大礼?”
郗昙也不跟杜英客气,顺着杜英的力道起来,叹息道:
“余虽为中丞,但行事多有不妥之处,得罪了太守,请太守不要见怪。”
杜英摇了摇头:“所谓不知者无罪,中丞初来乍到,受到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教唆挑拨,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来的时候,中丞家的郗姑娘已经向余求情,余观郗姑娘为人纯善,想来也是因为郗家家风使然。
有其女则必有其父,中丞的人品,肯定也能够得以保障。中丞何罪之有呢?”
杜英的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郗昙的脸上神情一变。
难怪迟迟没有见到郗道茂,原来竟然被杜英给掳,哦不,给请走了。
而且听杜英的意思······
短暂的错愕,旋即被狂喜所取代。
郗昙当即激动的一把抓住杜英的手:
“自昨夜动荡之后,一直没有听闻小女的下落,没有想到小女竟然被杜太守保护了起来,那老夫就放心了,就放心了啊!”
说罢,郗昙的眼角已经有泪水涌出来,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想要拉起来衣袖去抹眼泪,可是察觉到一道道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动作又戛然而止。
一副心疼女儿的老父亲,在得知女儿无恙之后欣喜,却又不敢打扰到大家的模样,若是换做寻常人在这里,恐怕感同身受,一个个也要跟着垂泪了。
不过在场的几个人,无论是杜英还是罗含,而或者跟着一起来的袁宏,都很清楚郗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杜英嘴角抽了抽,郗道茂愿意为她的父兄们跪下来恳求,杜英其实是很感动了。
毕竟把她往火坑中推的就是她的父兄。
但是现在郗昙为郗道茂流泪,杜英一点儿都不感动,甚至想检查一下郗昙的袖子里面是不是放了点葱姜什么的,不然这眼睛红肿的好像有点儿不太自然。
没有几滴眼泪,眼睛就肿起来了。
罗含皱了皱眉,有点儿不想看到眼前这虚情假意的一幕,索性拱了拱手,站到门外。
“祭酒不想知道,最后能谈妥什么吗?”袁宏好奇的问道。
他正打算进来。
罗含压低声音说道:
“老夫之前竟然没有察觉,郗重熙竟然是这般寡廉鲜耻之人。”
袁宏哂笑:
“反正都是当岳丈,给谁当岳丈不是当呢······夹缝里生存,不丢人。”
罗含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郗昙。
这位老友,看上去似乎也有几分可怜。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罗含对此并不怀疑,只能说在如今天下局势之中,郗家也只能这么做,而且和郗家这般做的,还不在少数。
“乱世之中,多少人摸爬滚打,只求一线生机啊。”罗含忍不住感慨。
袁宏不由得攥紧拳头:
“王谢各家,皆大权在握,生死一言而定。其余二三流世家,只能仰仗鼻息。更不要说那些普通百姓了,所以来了这关中,余才知道,原来这乱世之中的路,还能这么走。”
罗含不比袁宏年轻,自然也就没有袁宏那么容易激动,不过袁宏的话,还是让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了几分。
现在,他也是太守府的同路人。
哦不对,或许过了今天,就不应该叫太守府了。
“······太守平定氐秦,灭国之功,自我朝南渡之后,唯有大司马进兵巴蜀可以相比。
因此论功行赏,也应比照大司马之先例。只不过氐秦灭国之功中,也有大司马的一份功劳在,所以还得略打折扣,但还请太守放心,如此泼天功劳,直接升为一方刺史,在余看来,也是绰绰有余······”
郗昙的声音在议事堂上响起。
杜英的长安太守,显然已经严重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了,所以郗昙在发现自己没了一个女婿,又多了一个可能的女婿之后,自然开始把好处都毫不吝啬的摞在杜英的身上。
给谁当岳父不是当,抱谁的大腿不是抱?
二三流世家的生存之道,本就如此。
“袁虎这家伙,嘴巴虽然毒,但还真的能说出来几分道理。”罗含笑着摇了摇头,径直向外走去。
他不需要担心杜英和郗昙会不会针锋相对了,而需要操心接下来关中书院怎么安排。
毕竟杜英随时都有可能把凉州和仇池等地的教化之事,也一并丢在罗含的头上。
至于梁州和天水等地,早就已经是罗含的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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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一年,元月初七。
太守府已经为几天前的动乱定下了基调,是氐蛮余孽煽动作乱,而太守府和大司马府、王家等朝廷官府和大族齐心协力之下,平定了动乱。
尤其是太守杜英自安定返回,有如神兵天降,为此战首功。
从初五开始,那些工坊之中作乱的氐羌俘虏的首级,就在长安城外堆起了京观,以儆效尤。
当然,这也等于是在侧面证实了太守府的说法,真的有氐人作乱,让大街小巷之中的那些传言“不攻自破”。
而太守府还在城门口的告示之中专门表彰了御史中丞郗昙和王凝之等人。
第八百章 雍州刺史
按照太守府那几乎没什么人信,但是必须也得信的说法,这些朝廷使者在动乱时,身先士卒,几经厮杀,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是令人惋惜的是,王凝之在战斗中受到了惊吓,因此犯了疯癫。
太守府已延请名医诊治,并打算先送王凝之前往江左。
与此同时,御史中丞郗昙也以朝廷使者的身份,论功行赏。
奏请长安太守、督护杜英为镇北将军、领雍州刺史,并都督雍、梁、秦、凉四州军事,开府建牙,统率关中王师,为国镇边。
奏请长安郡丞王猛为雍州别驾,领长安太守,并奏请取消梁州、秦州两州,将梁州和关中并入雍州,将秦州并入凉州。
梁州所辖,不过汉中一郡之地,秦州亦然如此,这两州的设立更多的是晋朝这个搅屎棍为了扰乱氐秦后方而已,如今雍州尽为朝廷所有、凉州也已经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设立这两州。
同时,关中长安,名义上还是从属于司隶,但是现在朝廷都城都远在建康,当然不可能让朝廷专门派遣一部分官员来组建司隶校尉府,因此还不如直接把关中这几个郡也都一并划入雍州。
现在这些地方都在杜英的牢牢把控之中,也没有什么区别。
身为墙头草的郗昙,显然很清楚江左的底线在哪里,江左需要的是实打实的利益,而不是这些有的没的,因此他很大胆的直接奏请这些州郡的合并。
这也是杜英一直想要和郗家合作,而不是直接赶尽杀绝的原因。
郗昙品行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对于江左的了解,足够让杜英少走很多弯路。
除此之外,基本上太守府诸曹司掾史,都捞了一个郡守的位置,将代表雍州刺史府出镇四方。
而王师众将,也都摆脱了原本低衔高配的尴尬局面,诸如朱序、任渠、邓羌、韩胤等杜英麾下将领,或是升为杂号将军,或是升为中郎将,至少名称上比偏将军和校尉之类的好听多了。
至于实权和赏赐上······那是杜英的事儿,郗昙也没有钱,也没有兵,自然是一概欠奉。
如果郗昙有权也有钱的话,那就不是他抱着杜英的大腿,而是杜英来抱他的大腿了。
不过郗昙只是动动口,也能够给杜英用刀剑暂时还得不到的东西。
“属下恭喜刺史!”
这是任群见到杜英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杜英看着这个有小半年未曾见的“创业伙伴”,不得不说,华阴前线直面潼关敌军,所承受的压力还是很大的,虽然任群的麾下有邓羌这种以一当千的猛将,那也要兼顾军政和民生,任务很重。
所以任群瘦了,也黑了,显得愈发成熟。
好像还高了点。
这让杜英不得不感慨,二十三、窜一窜,加冠之后身高也不是不能长,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朝廷的任命还没有下来,只是郗中丞的一家之言罢了。”杜英摆了摆手,露出谦虚的笑容。
“若是如此的话,那属下岂不是白走一遭?”任群顿时不满。
他前来长安,是以华阴太守的名义前来参见雍州刺史这一顶头上司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请柬都在我家书桌上,还有好几份。”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参见他这刺史只是其次,这家伙火急火燎的赶到长安,主要是为了和周家的周蓬儿完婚。
杜英这一次从太守一跃成为刺史,周家作为关中盟的中流砥柱,自然也水涨船高,周隆升任商洛太守兼武关守备,虽然因为功勋不著而没有将军称号,但是却是实际掌握了武关道的兵权。
而还在梁州的周随也加了偏将军名衔,周家在这一次论功行赏中虽然不算是一飞冲天,但是也是之前从未想过的荣耀。
这也让周蓬儿和任群本来就定下来的婚事被快速推进,显然周家上下也颇有想要拉拢杜英身边近臣,干出一番事业的愿望。
任群的请柬,是邀请的杜英和谢道韫,而周蓬儿作为谢道韫的好姊妹和得力下属,自然也有请柬邀请谢道韫······只不过她终归没有直接写“邀请谢夫人及夫婿”。
不过这也就导致谢道韫收到了请柬是两份,杜英这个堂堂刺史只有一份,同样让杜英很有意见。
任群讪讪一笑,僵硬的岔开话题:
“没有想到当时随刺史孑然前往城南,如今真的做出了这番事业。”
杜英负手而立,显然也想到了当时他和王猛、任群艰难跋涉在乡间小路上的景象,悠然神往。
良久之后,杜英叹道:
“民心所向,势如潮水,我们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任群心有所感,亦然注视着舆图,默然不语。
倒是杜英率先开口说道:
“洪聚,此次论功行赏,对你只有赏赐,并无挪升······”
任群顿时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东线本来就没有多少战事,更何况华阴太守当时对我来说,就是高就了。若不是有邓将军帮衬,现在我这太守之位还不见得能坐稳呢。”
“那你是要好好感谢邓伯夷。”杜英笑道,“为了你,邓伯夷可是来回奔波。”
华阴不能没有人驻守,所以任群来长安,原本在长安平乱结束的邓羌,便返回华阴去了。
“回去了请他吃酒。”任群径直说道,“说起来,邓伯夷的婚事,也差不多了吧?他家那位苻家小姐,要求的事,还真被仲渊兄给做到了!
这一次来长安,邓伯夷跑的那么快,干活又卖力,显然是念着仲渊的恩情呢。”
抓了活的苻黄眉,也算是彻底消弭了杜英和邓羌之间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裂缝和芥蒂,这一次邓羌在城外杀氐羌叛乱者,杀的人头滚滚,足可见其心意。
等到苻黄眉被押送到长安,邓羌自然也就可以迎娶他的心上人。
杜英颔首道:
“苻黄眉独自一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到时候他若愿留在长安,可以在书院中教书识字,他若不愿的话,那余麾下的猛将,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
“苻黄眉也是氐蛮朝中允文允武之人了,死了也就算了,若活着还不能为仲渊所用,那的确可惜。”任群叹息,“罢了,邓伯夷就是对外人狠,对他家那小姑娘宠的太甚了,日后少不了也是一个惧内的。”
第八百零一章 我那是惧内么?
杜英斜乜了他一眼。
就周蓬儿那个脾性的,你以后也是个惧内的,跑不了。
还好我不惧内。
杜英心中如是想到,却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腰。
任群顿时一挑眉,反正左右也没有什么人,便压低声音,以一个好兄弟的身份说道:
“仲渊,尔现在肩负雍州重任,还是莫要过度,身体吃不消,难免会影响到决策判断。”
杜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口说道:
“是书房的床板太硬了。”
任群也是一愣,旋即强忍着笑低下头。
原来也是一个惧内的。
杜英皱了皱眉:
“你在笑?”
“我没······好吧,我在笑。”
“你为什么笑?”
“我要成亲了。”任群理直气壮。
杜英哼了哼,懒得和他纠缠。
我那是惧内么?
我那是尊重娘子。
睡书房怎么了,那是为了全神贯注,操心家国大事!
杜英一挥衣袖,走到沙盘前:
“东线局势,洪聚怎么看?”
任群也收起来笑容,正色说道:
“雷弱儿据潼关,虽有天险,但无太多存粮,人吃马嚼,再加上众多氐羌流民,这个冬天就已经不好过了。
开春之后,恐怕更是承担不起,我军不能再保持守态了,否则河洛那边,会有人眼馋这一块肉的。”
杜英眯了眯眼,他知道华阴的将士们也一样眼馋西线的袍泽杀的尸山血海、功勋卓著。
所以东线,也该动一动了。
这个问题,杜英不只是询问了任群。
前两日,他还询问了邓羌,得到了和任群一致的答案。
无论是从军事还是从民政角度上来说,现在收拢流民、磨刀霍霍的华阴守军,都有资格挑战越来越混乱的潼关雷弱儿。
而且任群也说出了杜英最担忧的事。
洛阳的周成不足为虑,这不过只是一个投机者而已,想的肯定也不是厉兵秣马,而是把自己卖出去一个好价钱。
但是许昌的姚襄,这年余一直招兵买马、励精图治,而且其羌人的身份,本来就容易得到雷弱儿及其麾下的认同。
另外让杜英警惕的是,姚襄的麾下还有一个在历史上曾经是王猛重要臂助的权翼。
周成和姚襄可能看不到的机会,或者鼓不起来的勇气,权翼不见得没有。
再不尽快拿下潼关,杜英担心夜长梦多,他不希望看到河洛军阀出兵潼关、杀入关中的那一天。
“郡守府可有计划?”杜英问道。
他问的是华阴郡守府。
“将士们早就枕戈待旦了,郡守府也做好了发动民夫的准备。”说到这个话题,任群脸上的笑意和淡然一扫而空,他握紧拳头,慨然说道,“华阴虽然在关中的政策之下发展的很好,但是潼关只要一天还在羌人的手中,那么就是悬在华阴百姓头顶上的一把剑。
余身为华阴太守,寝食难安、细细筹谋,只为将这把剑斩断!”
杜英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余希望在你大婚之前,作战计划就送到参谋司审批,而春耕之后,有少许农闲,我军可动,并在夏收之前结束战斗。
若是做不到的话,那么战斗就只能放在夏收之后,余不希望有任何我军主动发起的进攻反而影响了夏收。”
任群犹豫了。
杜英皱眉:“怎么,对自己的计划没有信心?”
任群当即无奈说道:
“仲渊兄,实不相瞒,原来参谋司有景略兄坐镇,房家兄弟也都是靠得住的谋士,可是现在参谋司就是一群少年,而且还对潼关战况知之甚少······
若是他们直接同意了也就还好,若是他们再挑出来什么问题的话,恐怕华阴官吏将佐们会有意见。”
说到这里,任群又赶忙摆手:
“当然,仲渊兄这里缺人,余知道,所以如果必须如此的话,那么余麾下有什么意见,余都会压下去的。”
杜英看着任群纠结的神情,自然也清楚任群所言不假。
现在参谋司的水平直线下降,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杜英不可能指望着一些毛头小子们短时间内就成长为军略天才,之前参谋司能够成为杜英的臂助,是因为王猛或者房家兄弟,都是有韬略的人。
“无妨。”他笑了笑,“两天之内,参谋司就又能服众了。”
任群怔了怔。
杜英解释道:“长安太守现在已经不是余了,得有人回来接班啊。”
任群恍然,新任雍州别驾、长安太守,可不就是王猛么!
有王猛在,参谋司才是一群嗷嗷叫的狼。
他呼了一口气:
“这我就放心了。”
说着,任群就想要起身,他着急去核查一遍作战方案。
“等等!”杜英往下压了压手,“还有一事······余打算让阿元去主持女子从业、从学之事,到时候你家娘子也应该要参与其中,毕竟她们之前在关中盟合作的就很愉快,怎么样?”
任群的心都飞到华阴去了,哪里有心情管这个?
而且想到自家未婚妻到时候小腰一掐,辫子一甩,冷哼哼的看着他,任群就打了一个寒颤,当即拱了拱手:
“仲渊兄觉得合适就好,告辞!”
杜英看着飞也似跑了的任群,不由得哂笑一声:
“还说自己不是怕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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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之中,安神用的熏香袅袅。
盖在脸上的公文缓缓滑落,最终“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将打盹的人一下子惊醒。
杜英霍然起身,额头上已经有了汗珠。
他眨了眨眼,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大梦。
梦中的血火厮杀、冤魂咆哮,都化作虚无。
他吸了吸鼻子:“这安神香一点儿都不管······”
接着,杜英便愣住了。
因为就在软榻的另一个角落中,归雁蜷缩在那儿,靠着墙,睡得正香,小嘴儿微张,口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
安神香并不是不管用,只是对杜英不管用罢了。
端坐在桌案前的郗道茂放下手中的书,缓缓起身,低声说道:
“可要为刺史换上檀香?”
杜英伸了一个懒腰:
“无妨,我是感受不到这香的作用了,你们喜欢什么味道就用什么味道。
要说这引人入梦、安神定气,什么香都比不过山中清风鸟鸣、流水潺潺。”
“刺史身居高位,肩负雍凉百姓生死,想要再闻山中流水鸟鸣,恐怕不太可能了。”郗道茂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将安神香换成了味道更清淡一些的香。
第八百零二章 师弟还是那个师弟
“帮我找一下凉州的州志吧,最好是地理那一卷。”杜英吩咐道。
郗道茂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杜英注视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距离王家之变已经过去了四五日,一切尘埃落定。
郗道茂身体恢复了一些之后,就主动要求做些事情。
本来她应该做的,大概是跟着谢道韫一起联络各家女眷,筹备女子书院和工坊之类的,毕竟谢道韫那边正缺人。
但是谢道韫考虑到她的身体可能受不了整天在外奔波,而且平淡的性子俨然又不适合和一些人争执的面红耳赤,心里真的有什么想法,也不太可能和他人争辩。
所以谢道韫索性把郗道茂安排在了杜英的书房中,做点儿分类公文、打打下手的简单工作。
杜英并没有反对,完全就把郗道茂当自己的秘书使唤。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归雁。
这就是如今准雍州刺史的书房之中最常见的搭配。
郗道茂一开始显然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但是杜英也一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再加上郗昙既然发表了把杜英为首的关中文武们一并论功行赏的声名,自然也代表着郗家和杜英之间达成了某种约定,因此郗道茂也不再需要为父兄的性命担心,原本慌乱的心逐渐静下来。
她本来就是逆来顺受、不争不抢的性子,外面的世界已经再一次变得平静,她的生活自然也就变成了每天给杜英打打下手,而有空闲的时候就翻翻书。
杜英的书架上的确有不少江左失传的孤本,主要都是苻坚这些年搜集的,结果苻坚还没有用这些书本上的知识来全力推行汉化,他和他的氐秦就已经化为飞灰,这让杜英常常看着一书架的书,唏嘘不已。
同化氐羌、一统北方,这些苻坚本来应该走,但没有能够走成的路,杜英将替他来走。
而他最终没有越过的那一道淝水,那浩浩大江,或许杜英有一天也要替他去越。
摸了摸鼻子,杜英喃喃说了一句:
“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反派。”
“刺史说什么?”郗道茂正踮着脚去拿架子上面厚厚的州志,回头问道。
“书!”杜英惊呼道。
“叔?”她没反应过来。
接着,三四本书稀里哗啦的迎头砸下来。
杜英虽然扑出去的动作很快,但是奈何距离还远,因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郗道茂捂着头坐在地上。
“没事吧?”他蹲下来把那些书和竹简拿开。
郗道茂眼泪汪汪的,吸了吸鼻子:“没,没事。”
杜英无奈的说道:
“小心着点,这上面堆得书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哦······”郗道茂小声应道。
杜英原本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杜英也实在是不好说她毛手毛脚。
这也只是一个豆蔻梢头的小姑娘罢了。
“起来吧。”杜英伸出手。
郗道茂并没有搀扶他的手臂,而是自己扶着书柜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杜英的手僵在那里。
郗道茂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杜英的动作,此时一抬头,四目相对,她也看到了杜英的手。
大眼瞪小眼。
杜英先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手,把掉下来的书都塞到架子上:
“还是不要叫刺史了,叫公子听着顺耳一些。”
郗道茂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
杜英伸手将她额角的一抹秀发勾到耳后:
“头发乱了。”
娇躯轻轻颤抖一下,她本来想要后退两步,可是已经背靠书架,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匆匆脚步声。
“仲渊啊!”
这年头,有能耐扯着大嗓门直接喊杜英表字的,也没有几个了。
杜英不由得露出笑容,接着便看到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这年头,敢对杜英这么没礼貌,在杜家书房横冲直撞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接着,王猛看到了站在书架旁的一男一女,他不由得愣了愣,伸手就要关门:
“打扰!”
“哎哎哎,进来!”杜英赶忙招手,同时吩咐郗道茂,“去备些茶水,荆州商队新送来的那批湘君茶,正好让师兄尝尝。”
“好的,刺史。”郗道茂应了一声。
杜英皱了皱眉,这丫头还是没有听自己的话。
郗道茂感受到了杜英的目光,脚步微微一顿,转入屏风后。
她并非必须要反对杜英的意见,只是······
这后院之中,有资格叫“公子”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
归雁,疏雨,还有桃枝桃根······这都是杜家夫妇的通房丫鬟。
若是自己也跟着叫的话,岂不是等于默认了是他的女人?
至少现在,郗道茂还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就算是再逆来顺受,她终归也是有自己所坚守的底线的。
王猛本来也没有打算真的关门,此时便施施然走进来,瞥了一眼郗道茂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
“可以啊,这位怎么称呼?二弟妹?”
杜英皱眉说道:“这是郗家的女儿,现在还不是。”
“这便是王凝之的新婚夫人啊······”王猛挑了挑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王凝之可真够可怜的,从未婚妻到新婚夫人,都被你给抢了。”王猛啧啧道,“所以为他叹一口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既然一意孤行,就要付出代价。”杜英冷哼一声。
“我也就是叹一口气罢了。”王猛摆了摆手,打量着他,笑道,“多日不见,师弟更有上位者之尊了,说话也冷冰冰的······师弟啊,你变了!”
说罢,他有模有样的向着杜英拱了拱手:
“雍州别驾王猛,参见杜刺史。”
杜英无奈的看着自家师兄耍宝,这家伙大概也是在梁州和天水那边久在上位,憋坏了:
“差不多的了,师兄千里迢迢跑回来,就为了看我变没变?”
王猛直起身,接着就看到了不远处睡得还很香的归雁。
主人会客,未来有可能的二夫人去备茶,然后丫鬟在睡觉。
如此奇景,王猛之前也就只在杜家见过,现在还是在杜家又看到了。
“师弟还是那个师弟,没变!”他如是感慨。
“莫名其妙的······”
王猛接着压低声音问道:
“不管你想不想,这人都已经在你家院子里了,难道你还说这是谢才女失散多年的好姊妹,和你清清白白的不成?”
杜英一摊手:“我们现在是清清白白的。”
第八百零三章 人为本
王猛一脸不信,直接跳到下一个话题:
“郗家会允许长女为妾?”
“人在屋檐下,郗昙顾得上那么多?”杜英笑了笑。
“这倒也是,不管怎么说,有这一层关系在,你总不会哪天就把他这个二岳父给剁了。”王猛颔首,“不过我倒是略微担心,你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谢才女的事,有可能谢司马会把你给剁了。”
二岳父是个什么称呼,我又为什么要对不起阿元······杜英瞪了他一眼:
“本来我也没有打算把朝廷使者怎么样,现在还远不是翻脸的时候······一直都是朝廷使者想把我给剁了。”
“王凝之这一次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喽!”王猛抚掌笑道,接着便看到郗道茂捧着茶盘走过来,他直接收住话音。
清茶飘香,看着郗道茂一丝不苟的为自己倒上茶,王猛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茶,好茶!多谢弟妹了!”
郗道茂的手一哆嗦,差点儿直接倒在王猛衣袖上,她垂下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涩。
而杜英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正逢此时,归雁也迷迷糊糊的睡醒,发现公子已经和王猛相对而坐,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忘了自己腿都麻了,差点儿直接摔倒在杜英的身上,好一阵地里咣当。
若不是王猛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杜英都有理由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投怀送抱。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杜英有些尴尬。
郗道茂和归雁也正尴尬着,顿时如蒙大赦。
目送她们离开,杜英轻轻咳嗽一声。
王猛收起来笑意,正襟危坐。
懒得和这个看自家笑话的家伙一般见识,杜英直接切入正题:
“天水那边,没有了师兄,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王猛摇头:“仇池已经退入河湟谷地,凉州则不堪一击,所以只要我军不主动进攻,就安然无恙。
更何况日后远征河西,道路还长,余总归不能一直呆在西北,有桓幼子和梁殊等人,足够了。
无论是抓住战机,还是慢慢蚕食,拿下凉州,顶多也就是开春的事,就要看桓幼子打算怎么打了。
术业有专精,在行军打仗方面,我的确不如他,所以交给他,仲渊可以更放心。这也是为什么,我回来了。”
王猛言外之意,治理民政、安顿百姓,显然他更胜一筹。
当然,杜英知道,以王猛的本事,在这些方面胜过桓冲,不只是一筹。
王猛回到长安之后,无论是关中的民政还是参谋司这边的军略安排,自然都可以交给王猛,杜英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看杜英一直微微皱眉,王猛好奇的问道:
“可是担心凉州的局势?”
杜英敲了敲桌子上刚刚才拿下来的凉州地理志:
“我军一日不推进到姑臧城下,宋家一日未曾表态,则余心中不安啊。”
事关杜家家眷的生死,王猛自然也能理解杜英的心情,也只好劝道:
“饭要一口口的吃,凉州太远了,再加上敌情未明,不能贸然进军,在情理之中。如今王师灭了仇池之后,就能从多路进攻凉州,谅那宋家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杜英缓缓说道:“等到春耕之后,余还是要走一遭凉州,于情于理,这一战都应该有我在。
只要经营得当,日后凉州也是我关中的坚定后方。我不走一遭,担心凉州上下仍然会对杜家有怀疑和猜忌,不会信任杜家。
另外凉州刺史的人选,这一次余也没有敲定,只有到凉州看一看,才知道谁更合适。”
“话虽如此,但是师弟现在已经是雍州刺史,这雍州的事······”王猛说到这里,自己就先顿住了。
杜英看着他,笑了笑。
有王猛在,杜英自然可以放心的离开长安。
“罢了罢了,余就是辛苦的命啊。”王猛挠了挠头。
杜英则缓缓说道:
“若是能够为后面的几代人换来和平、安定,那么我们这一代人辛苦一下也无妨。总有那么一代人,需要吃两代的苦,才能让一切偏离轨道的重新回来······曾经我的先辈们吃了两代的苦才让这个国家重新强盛,如今,这样的艰难,也轮到我来走了······”
后半句话,杜英的声音很低,已经是喃喃自语,所以王猛也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发了些感慨罢了。”杜英笑了笑,“现在我们需要整治的已经不只是一个长安,而是偌大的雍州,甚至不久以后还要加上凉州,师兄觉得,应当从何处入手?”
“人!”王猛径直说道,“所有的政策、所有的方略,都应该围绕着‘人’来做文章。”
以人为本······杜英点了点头,你也是穿越来的?
他收起来浅笑:“愿闻其详。”
王猛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如今关中和江左最大的差距,就在于人上。江左户数虽然并不算多,但是百姓安居、朝政稳定,因此人口会逐渐增长。
而北方流民成群、饿殍遍野,人口会越来越少,此消彼长,人,尤其是汉人,就会成为江左最大的优势所在。
尤其是世家对江左的掌控,或许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将无出头之日,但是对于整个国家的礼仪教化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因为世家培养出来的人才,基本上也是有些本事的。
萧规曹随,独当一面或许不行,但是只要政局稳定,也不需要他们具备临危而动、各有主见。
诸如郗昙、王凝之这些人,各有短板,但是放在江左各处州郡之中,执掌一方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是人才?”
“不,还是人。”王猛沉声说道,“这种人才,通过书院,可以培养出来,他们不是天才,而是后天培养的。”
“人从何来?”
王猛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河洛,河北,乃至于整个天下,无数的流民,都可以是关中‘人’的来处。
现在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么获得这些人,然后将他们分派在不同的位置上,或是农田,或是工坊,或是市集,实际上关中在分派这件事上已经做的很好了。
可是不开源,只是让内部的这些人各有工作、人尽其力,还远远不够。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可以的话,余并不会出兵凉州,因为凉州给不了关中足够的人,而且想要恢复丝绸、茶叶贸易,只是拿下凉州也还远远不够,西域那边的乱局如何,如今仍不为人所知。”
第八百零四章 引民入关
王猛越说越激动,此时已经豁然起身,手在舆图上比划着:
“且若关中没有足够的人,那么就算是打通了这商贸之路,那么最后便宜的也是外来的商贾,是江左和荆蜀!
来自西域的财富、关中的财富,都只会源源不断的向南去,而关中能够从中得到的,又有多少?
说到底,关中只是出了些地盘罢了,甚至有可能占着这块地的,都不是关中的人。”
杜英皱了皱眉,出兵凉州、平定西北,这是太守府最先定下的策略,不过很明显,在王猛的想法之中,对付凉州,或是大军威逼,或是慢慢蚕食,没有必要一定把宋家给解决掉。
宋家愿意蛰伏在关中旗帜之下,大家相安无事,就可以了。
这实际上也的确是对于现在兵马数量和粮食都不是很充足的关中来说或许更正确的选择。
可是······
王猛摆了摆手:
“余只是这么一说罢了,或许有很多人一开始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凉州必须要打下来。因为这关乎到杜家,也就关乎到仲渊。
孝道为百道之首也,若是你已经连家族都顾不上了,那么只会落得一个‘奸雄’的骂名,江左和荆蜀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做文章。
到时候,关中将会彻底被天下舆论,至少是汉人这边的舆论所孤立,无论是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关中,还是以后东出潼关,都会受到阻挠。
说到底,我们现在一切军事行动、利益划分,都要为树立关中,尤其是树立仲渊你的高大形象而努力、而让步。
关中是一片乐土,有着百战百胜的王师,这不算什么,因为这样的条件,荆州也有,江左也有。
而若关中有着一个古老的、曾经在中朝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家族主宰,而坐镇关中的这个人也文武双全、孝顺长辈、爱惜百姓,那么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关中。
虽然我们可能在出征凉州的路上付出了很多,但是我们避免了暴露破绽,并且也并不影响我们以此为依据,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关中。”
杜英会意:
“所以师兄认为关中的下一步,是引民入关?”
“不错,民如水,何处安乐何处流。”王猛笑道,“而且距离百姓南渡为时不久,甚至很多当初的南渡百姓都还活着,所以我们更要想方设法的吸引他们前来,不,是重返关中。
除此之外,如我所说,河洛,河北这些地方的汉人,都在氐羌和鲜卑胡人手下,所以肯定也是很向往前来关中的,当然前提是他们知道关中发生了什么,并且有本事来关中。”
“他们没有本事来,但是我们有本事走出去。”杜英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王猛给出的下一步方案,就两个字:
战争!
面向河洛的战争!
吸引,或者说抢夺百姓,从荆蜀和江左下手,总归要注意分寸。
这一次关中和大司马府、江左的较量,虽然以关中的大胜而告终,可是关中最后得到的,其实也就是本来就应该得到的,但是关中却因为展露出来了自己的实力,未来很有可能要面对大司马府和江左的进一步联手夹攻。
所以杜英现在最好还是避免和这两方产生直接冲突。
王猛微微颔首:
“等着别人打上门来,自然比不过打出去,因为现在长安的架子刚刚搭建起来,经不住动摇和摧折,否则师弟也不会火急火燎的从安定赶回来。”
“而且现在放羌人进来,羌人还敢么?”杜英接着笑问一声。
历史上的姚襄兵败,正是因为桓温和氐秦打了个两败俱伤,所以姚襄气势汹汹的杀入关中,认为有可乘之机。
现在的羌人,上哪里找都找不到这个可乘之机,自然不会轻易的深入关中。
邓羌和任群所拟定的计划,也是向潼关进攻,而不是诱敌深入。
“在军事上,师弟拿捏住了就好。”王猛笑了笑。
他熟读兵书,其实指挥作战的能力并不差,只不过现在王猛已经承担了民政这方面的事,自然乐意于将军事方面的安排都一股脑的推给杜英。
谁让都督诸州军事的是他来着呢?
杜英哼了哼,接着说道:
“开源节流······除了开源之外,我们还要节流,所以余这些天已经让阿元带着她在关中盟时的那几个得力下属,一起商议是否有开办女子书院、工坊的可能。
这样和当时在关中盟一样,关中的女子也可以读书习字,并且进入工坊做工。”
“现在工坊之中不也有很多女工么?尤其是那些纺织之类的。”王猛好奇的问道。
杜英摇头:
“她们在其中所从事的,都是最基本、也是最简单的工作,而余希望她们能够继续往上走,去管理、去筹谋、去指挥。
除此之外,算学、商贸经营,还有医学等等,都可以让女人涉足,论经营家中内务的本事,她们不见得就比男人差。”
王猛若有所思。
在世家制度之中,后宅女子就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操持内务、打点家业,从而让家中男人可以一心向学,之后去宦海中浮沉。
而杜英现在只是把她们的工作范围,从一家一户,放大到了整个长安、整个关中。
书房中登时陷入沉默,杜英看着王猛,好整以暇。
王猛最终缓缓说道:
“这倒也是······其实这是符合仲渊一直以来在关中的施政之略的,即打破门户世家的隔阂,将世家之政推广为关中之政,以关中为一个大的家族,因此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女子发挥更多的作用,也在情理之中。”
杜英轻轻敲着桌案,这件事其实他早就下了决心,也安排谢道韫去做了,所以现在只是相当于告诉王猛一声,所以他接着说道:
“师兄所说的人,恐怕不只是人数的‘人’吧?”
王猛颔首:
“正如师弟方才所言,既然要‘开源节流’,那么还有其余的节省方法,也有其余的开源方法。”
“吏治?”杜英灵光一闪,但是还是皱眉说道,“如今关中的吏治已经不算冗杂,若是再做删减的话,余担心反而会影响到关中各项事务的正常布局······”
关中的吏治,其实还是在晋朝的制度基础上略微调整罢了,和后世的六部制度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杜英有些奇怪,王猛打算从何处入手?
第八百零五章 精简吏治,选拔人才
“不然。”王猛摇了摇头,“纵观之前太守府内各个曹司,其实职能并非无可重叠和整合之处,楼高百尺,却摇摇晃晃。
而且师弟后来设立的商曹和工曹,又相当于在这高楼之上,再增设房屋,看上去各曹司各司其职,但那是因为现在很多掾史都兼有其余的身份,在外奔波,以至于某些曹司很难发挥出来既有的作用,而有的曹司却不得不兼顾到本来不是其主要负责的方面。
因此现在看上去一切正常,等到诸多掾史和吏员逐渐就位之后,就会显得冗余。比如田曹所掌管的粮秣耕种之事,粮秣之用在何?
一部分在军队尔,行军打仗所需;一部分在仓库也,是为饥荒之年屯储,如今关中战事频繁、流民众多,所以仓储这方面还是小事,一年到头能不从外面采购粮食就谢天谢地了;还有一部分,自然在市集也,由官府所准许的商贾进行售卖,并由官府统一调整价格。
这三部分,归于田曹,但是又可以分别归属于军中、掌管钱粮仓储和支出的仓曹以及如今新设立的商曹。
这般之后,田曹一应吏员,都可以划归在三处,而田曹掾史,便可以委任为一方郡守。相同的道理,其实也可以应对在礼曹、仓曹之类上,因为管理户籍和管理钱粮,都牵扯到算学和统筹,那么让户曹来兼并仓曹职能也无妨。
而关中书院如今已经形成自己的一套考校和管理机制,所以礼曹虽然不能直接解散,但其中负责礼仪教化的人,可以转入新设立的几处书院之中,只留下负责考校、选拔官员的人就可以。
如此调整之后,原本的曹司之中,其实已经可以取消一到两个,所腾出来的人手,就可以放在其余更需要人的位置上去。”
杜英斟酌道:
“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没有一点儿冗余的话,遇到突发变故,又可能会没有调度的余地。”
关中现在所遭遇的突发变故,一点儿也不少,每一次对外征战,都需要从后方抽调大量的官吏填补空缺。
所以杜英既要精简吏治,又不能完全精简到每个岗位的人都没有抽调出去的可能。
王猛微微颔首:“折中即可,毕竟精简吏治,总归比不上任用和选拔更多的人才,关中书院那边是否已经在准备新一轮考校?
此次王师横扫梁州、雍州诸多州郡,这些地方可还有很多世家等着让他们的子弟担任一官半职呢。”
杜英无奈的说道:
“余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一次北地辛家竟然会眼巴巴的跑到长安来,给王家献上厚礼。
这一副盼望着王家能够尽快把余赶走的嘴脸,令人恶心!
而辛家周围,还有诸多拥趸,说明有类似想法的不只是辛家一处,甚至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观望风向!
所以这些人选拔出来,可真能为我所用耶?”
王猛笑道:“世家生存之道,本就如此。”
杜英叹了一口气:“但······”
王猛直接打断了他:
“世家名义上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实际上讲究的,还是谁的拳头硬,这一次,师弟已经告诉了他们,这关中到底是谁做主,因此他们又怎么敢再有造次?”
杜英笑道:“原本以为在灭氐秦上,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了余的厉害。”
“能打胡人,那是一方面,能在战场之外,战胜江左和大司马府,这是另一方面,自然不同。”王猛说道,“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死心了,就算是不死心,慢慢的也会发现自己再无其他希望,只能遵从刺史府的命令。
而且现在选拔人才,只是多了考校这一轮罢了,对于现在这些世家来说,其实并不是不能接受,只要仲渊将抓住了他们的管家和子弟的消息散播出去,他们会乖乖就范的。”
杜英明白王猛的意思,当你要打开一扇窗,别人会有意见,但是当你要掀开屋顶的时候,别人就会允许你开窗。
原本对于太守府的一系列或明或暗削减世家的手段,这些北地世家显然很有意见,可是当现在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的时候,就会乖乖同意杜英的举措了。
“把抓住的人放回去,这件事就此作罢。”王猛接着说道,“距离这些人归心,也已经不远了。”
吓唬一下,再表示既往不咎,辛牢等人就算是百般不愿,也必须要跟着杜英的步伐走了,他们也应该清楚,再有下一次,杜英绝对不会客气。
“那便让关中书院快些准备下一次考校。”杜英斟酌道,“针对现在关中面临的新局势,余还是很期待能够从中听到有破局之法。”
王猛好奇的问道:
“要考问考生对于出兵河洛的看法?”
杜英颔首:“不然呢?个人的德行和知识的确需要考验不假,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还是能够认清当前局势的人才。”
“这样也好,不过······”王猛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恐怕结果不会太好,且走一步看一步。
而且这些人才之中,也不一定就必然因满足这些才能选拔,人各有长处,我们也可以增设更多的考校科目。
无论是太守府的各个曹司,还是市集、书院、工坊,乃至于田间,都需要有真正了解并且感兴趣的人去监督和管理,不拘一格,才是关中选贤举能的宗旨所在。”
要是关中这些世家子弟们都会有这么长远的目光和能耐的话,早就在氐秦之中搏得一席之地,毕竟氐秦虽然以氐羌为主,但是并没有完全忽视汉人的存在。
因此王猛更倾向于选拔出来一些有长处的人才,不能求全才。
杜英苦笑一声,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未来东出潼关,也总归要有一些知道这样做的目的和意义的人去完成。
因此,杜英缓缓说道:
“出潼关,就意味着要进入河洛,中原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天下瞩目、四面皆敌,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余不得不问一问自己,也问一问师兄,现在的关中,是否已经具备了这个本事?”
河洛,四方都在虎视眈眈,可是各方都没有轻易动河洛。
以至于洛阳现在竟然掌握在一个晋朝叛徒手中,残兵败将、乌合之众,也能在此苟延残喘经年。
第八百零六章 兵势如水
以现在关中的兵力,还要兼顾凉州,就算把凉州的王师调回来,恐怕也很难轻易的在洛阳站稳脚跟。
王猛登时笑道:
“师弟当局者迷啊,谁说出潼关就要占据河洛?我们要的,现在不是这块地,而是这里的人,而是‘今朝还旧都’的名望。
若兵马粮草难以为继,则我退入关中就是;若潼关难行,则我跃兵蒲坂就是;若羌人和鲜卑咄咄逼人、扰扰不休,则我更可相邀江左、荆蜀,共击之!
之前在关中的诸多战事,我们既要想办法击败敌人,又要尽可能地保全关中,所以就像是在那陶窑之中捉老鼠,小心翼翼,甚至往往是氐蛮进攻,指明了方向,我们再行反击。
可是这东出潼关,则不同。山高海阔,任我翱翔也!
兵向何方,先击何贼,依照形势而定,依照破绽而论,虽有谋定,但也要随机应变,此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势如水’也!”
杜英呼了一口气:
“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诚不我欺。”
“哎哎哎!过了,过了。”王猛捋了捋唇上短须,略有得色,丝毫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般谦虚。
杜英笑道:
“那是先出潼关,引兵洛阳,聚而歼之,还是分兵蒲坂、武关,同时威慑河东和许昌,再轻取洛阳,这各有利弊,也牵扯到鲜卑和羌人等各方势力,甚至稍有不慎就会把南阳的大司马府给卷入其中······
不管如何抉择,余之前就已经同意了华阴方面的请求,此战也注定以潼关为中心,至于怎么排兵布阵,恐怕就需要师兄这些时日带着参谋司和洪聚多加讨论了。
洪聚虽然为文官,但是自华阴而来,对潼关战局颇多了解,余已和他问答过,师兄大可放心。”
王猛端起茶杯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
原来杜英的一切谦虚和追捧,都在这里等着呢······
说好的军事方面都由你来管理呢?
杜英笑了笑,师兄有多大的本事他当然清楚,能者多劳,这点儿工作还不至于让他累着。
“那个······”王猛挠了挠头,“为兄窃以为,凉州战事可能还有反复,要不······”
“师兄是雍州别驾。”杜英正色说道,“本就应当身在长安,总领全局。”
王猛张了张嘴,这句话是之前他说出来的,现在也算是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只好无奈的笑了笑:
“那就交给我吧。”
杜英顿时松了一口气,师兄这人,不会轻易承诺,但是只要做出承诺,就会全力以赴:
“有师兄在,诸多问题迎刃而解。”
王猛指着他笑道:
“所以怎么也得请我一顿上好的酒肉以果腹才是!”
“师兄还没用饭?”杜英这才恍然意识到。
王猛拍了拍肚子:“路上吃了些干粮罢了,现在饥肠辘辘也。”
“余这就让人准备些吃食。”
“哎!”王猛赶忙伸手拦住杜英,“再过一两个时辰,都能吃晚饭了,让厨子还忙活什么,索性你我师兄弟就上街走一走,把这中饭和晚饭一并应付了!”
杜英摇了摇头:
“晚饭还要等着阿元一起回来吃呢。”
王猛登时挑眉:
“几日不见,没想到师弟已经如此惧内!”
“说吧,去哪儿?”杜英豁然起身。
说谁惧内呢?
王猛径直拉着他的手臂:
“走走走,走到哪儿是哪儿,这长安城啊,有咱们师兄弟多少心血?结果刚刚搭起来一个框架,就不得不离开长安、四处奔波,现在倒要看看,这长安到底怎么样了!”
“哈哈哈,那就奉陪到底!”杜英笑道。
有师兄在,诸多烦心事迎刃而解,杜英此时也很是畅快。
而且师兄说的也对,他的长安,他的百姓,是应该去看一看。
身在刺史府内,高处不胜寒。
俯身人间中,或别有风味。
——————-
“来来来,再饮,再饮三杯!”
在亲卫的搀扶下,杜英摇摇晃晃的穿过月洞门。
最后一抹天光正在此时消散在天际,清寒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他的脸色愈发的红润,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酒劲上来了。
脚步声匆匆,归雁和郗道茂一前一后迎了出来。
杜英和王猛出去的早,回来的也早。
谢道韫带着疏雨、桃枝和桃根去周家府上,杜英给她勾勒出了一张宏伟的蓝图,可是怎么一项项的落实,还需要谢道韫和周蓬儿等人细细研究,所以现在还没有回来。
因此刺史府的后院之中,还是只有归雁和郗道茂两个人。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归雁赶忙扶住杜英。
“少主和王别驾在城南市集上饮酒,两人皆醉,王别驾也送回府中安顿。”亲卫拱手说道,“请两位夫人收拾,属下告退。”
被称作“夫人”,归雁自然是喜滋滋的,甚至都不用几个抢上前来的丫鬟和家丁帮忙,坚决要自己扶着杜英。
奈何杜英摇摇晃晃的,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将归雁直接给压倒在地上。
“郗姊姊,先把书房腾出来,算了算了,直接送公子去主卧吧,反正谢姊姊也不在。”归雁扬声说道,“来人,去备些醒酒汤!”
郗道茂盯着鞋尖,一直没有抬头,刚刚那一声“夫人”,显然喊得她很不自在。
“郗姊姊?”归雁又喊道。
郗道茂“呀”了一声,发现丫鬟们也都散开来,只要咬着牙走上前,搀扶起杜英的另外一边胳膊,免得杜英脚下一滑,就和归雁一起滚落在路边草丛、积雪中。
“公子是不是很重?”归雁一边吃力地往前走,一边问道,“这酒气冲天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杜英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没醉,原本任由归雁折腾的手臂,此时骤然绕过她的后背,一下子将她揽住。
归雁惊呼一声,直接撞在杜英温暖而结实的胸口上。
小丫头顾不得揉揉头,看了一眼杜英既闭又似微张的眼眸,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的说道:
“公子,你醉了!”
杜英猛地摇头:“不,我没醉!”
话音未落,他似是想要向归雁证明一样,一把将郗道茂也揽在怀中,从两女架着他,变成了他搂着两个人的腰肢。
归雁强忍着笑,仍然抓着杜英的手臂,一副在用力撑着他的神情。
郗道茂打了一个哆嗦,从小到大,她何尝和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当然,之前杜英也对她做过出格的事,但是毕竟那时候她是没有知觉的。
第八百零七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
本来郗道茂下意识的想要挣脱,然而看着归雁吃力的样子,又于心不忍,正想要帮着撑起来杜英,却不料杜英的脑袋探到了她的耳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这一次,郗道茂差点儿直接软在杜英的怀里。
这家伙是不是真没醉?
郗道茂揣测到什么,正想要看向杜英,就感觉杜英好似失去了知觉一样,一股力道蛮横的压了上来,让她又不得不全力去架住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归雁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拧了杜英一下。
就算是欺负郗家姊姊,也不能这么刻意吧?
杜英自然是没醉,不,没完全醉,此时也感受到了痛意,却又不能呲牙咧嘴,只好轻轻拍了拍归雁的肩膀。
归雁哼了哼,就知道这家伙是装的。
一主一仆保持着默契,就这么跌跌撞撞的走回主卧。
将杜英放平在床上,归雁当即后退几步:
“这醒酒汤怎么还没送来,真是的!”
说罢,她就气冲冲的走出去了。
郗道茂怔了怔,好像让后厨准备醒酒汤,顶多是一盏茶功夫之前吧?就算是后厨早就有材料,这汤炖出来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过还不等她觉得哪里不对劲,杜英的手已经一下子环过来,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刺,刺史,请你自重!”郗道茂俏脸通红,甚至比喝了酒的杜英脸颊还要红,她拼命的想要推开杜英,奈何杜英的力道远比她大。
酒气扑鼻,杜英眨了眨眼,缓缓说道:
“如果恩人长得帅的话,那就是以身相许,如果恩人长得丑,那就是下辈子结草衔环······你之前说的是结草衔环,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原本正在挣扎的郗道茂,动作登时顿住了,直愣愣的看着杜英。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我,我没有说刺史长得丑。”郗道茂哭笑不得,“只是小女子已经嫁入王家,是王家妇,怎么能再对刺史以身相许?”
杜英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不意天壤之中,还有王郎!王叔平,王凝之,算得了什么!你要是愿意的话,你就是我的!
王凝之有本事,就提着刀来抢,要是没本事的话,能奈我何?!这纷乱的世道,他保护不了你,甚至本来就没有打算保护你。”
郗道茂原本撑着他胸口的手不由自主的松下来,不过杜英也放开了手臂,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躺在床榻上,却都没有动作。
王凝之,乃至于王郗两家,都是把自己当作筹码和纽带罢了,郗道茂对此很清楚,她也认命,郗家的男人撑不起家业,郗家的女儿自然也要想方设法的做出贡献。
所以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遇到一个真正了解、体谅和关心自己的人,是她从来都没有设想过的。
“道茂既为郗家女儿,当为郗家而活······”
“郗昙,他默认了,他同意了。”杜英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哂笑一声。
双腿缓缓蜷缩,郗道茂抱膝而坐:“那若是,我不愿意呢?”
杜英没有再发出声音。
郗道茂流露出苦涩的笑容,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当时把她嫁入王家的是阿爹,现在默认了杜英把女儿抢走的,也是阿爹。
郗家需要她留在杜英的身边,她愿意与否不重要。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有治国安邦之能,有战场披靡之功,有文采,而且平时不端着架子,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显然都是比那个磕着五石散、意图螳臂当车的王家少主来的好。
若真的让人选择的话,她绝对会选择眼前这个人。
此时,郗道茂很能理解谢姊姊当初毅然决然和杜英在一起时的心境。
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杜英。
发现杜英也半睁着眼在看她。
四目相对,郗道茂赶忙将头埋下去,总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杜英给看穿了。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杜英的声音骤然从身侧响起。
郗道茂轻轻抖了一下。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杜英喃喃吟哦道。
接着,他轻轻的拍了拍床板:
“真的如此么?”
“谁,谁和你‘恨不相逢未嫁时’!”
郗道茂俏脸绯红,跳下床,飞也似地跑掉了。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跑的还挺快。”杜英不由得嘟囔一声。
“公子,你把郗家姊姊怎么了?”归雁这个时候才施施然从外面走进来,显然看到了掩面而走的郗道茂。
杜英叹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我长得不够帅啊,近在咫尺都没有让人家动心。”
归雁一边把醒酒汤端过来,一边无奈的说道:
“公子长的已经很英俊了,而且文武双全,比江左世家那些小白脸们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只不过郗家姊姊是你抢来的,不明不白的就把人家安顿在后院中,怎么可能没有意见?所以得抓紧给人家一个名分才是。
有了名分,这些江左出身的小姊姊,还不是半推半就的就认了,怕是再过两年,公子都有后了。”
杜英看着说起话来小大人一样,头头是道的归雁,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这小丫头,懂些什么?”
“不过是公子当局者迷罢了。”归雁吹了吹汤碗。
杜英接过来醒酒汤,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其实就是类似酸梅汤的味道,大冬天的喝感觉有点怪怪的。
看归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笑着点了点归雁的眉心:
“你呀!上一个说我‘当局者迷’的,还是王景略。你好大的本事,都能和师兄一样了。”
归雁撇了撇嘴:
“术业有专攻罢了。要说王别驾,到现在还不是孤身一人,所以在成家立业、追逐所爱这种事上,公子都能指点他一二。”
提到这个话题,杜英也有些头大。
现在师父已经对师兄能自己找到合适的另一半不抱任何希望了,所以一直把希望寄托在他这个师弟身上,可是偏偏杜英又不能勉强王猛,真不知道下一次师父问起来的时候,怎么交代。
他也只好笑道:
“咱家就归雁最明白了,快去吧,公子要歇息了。”
归雁咬了咬唇:
“公子还没有宽衣,需要奴婢伺候么?”
杜英摇了摇头:
“你谢姊姊就要回来了,我得赶在那之前睡着。”
归雁顿时明白,杜英是不想被谢道韫赶到书房去睡。
她起身,嘟囔一声:
“明明就是惧内,还要招惹郗家姊姊。”
而回答她的,只有杜英的鼾声。
第八百零八章 酒醒私语
酒后入梦沉,醒来已清晨。
杜英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只觉得有些头疼,显然是宿醉的后遗症。
不过还在昨天喝的早,还不算严重。
他翻了一个身,甩开枕头,一把抱住了旁边的另一个枕头,正想要枕上去,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之前的枕头是横着的,现在的怎么是竖着的?
啥时候有了温热柔软的等身抱枕?
不过杜英没有想那么多,又直接枕了上去,再一次陷入梦乡。
谢道韫手里捧着一本账本,正一条条的看着,察觉到身边这个不老实的家伙直接抱住了自己的大腿,又睡了过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听得杜英喃喃说道:
“阿元,你回来了······什么时候了?我们快些歇息吧。今天,今天就,就不睡书房了好不好?”
谢道韫心中一动,没想到夫君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期待着自己回来。
她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杜英的额头,看杜英仍然睡得沉,谢道韫的唇角微微翘起,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就任由他抱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道韫手中的账本都已经换成一份份公文了——看夫君这个睡法,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今天的公文要想处理完怕又要到很晚,所以谢道韫只好先帮他筛选一下——正当她看的用心、秀眉微蹙的时候,感觉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开始不老实的游动。
谢道韫放下手中公文,目光下落,正和杜英的眼神对上。
杜英一副惊喜的模样:
“没想到美梦成真,竟然真的看到夫人了。”
谢道韫柔柔笑道:
“夫君还好意思说呢,睡觉也不老实,像个孩子一样。”
杜英顿时收起来笑容,手缓缓向上走。
谢道韫一把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夫君忘了?”
杜英这才想起来她这些天不方便,不然也不会在昨天,觉得杜英想要把郗道茂变成自家妹妹之后,醋意大发,第一次将杜英撵到书房去。
“疼么?”杜英问道。
“还好。”谢道韫温声道,“昨天比较忙,也没有太在意。”
杜英握紧了她的手:
“辛苦夫人了。”
“本来就是做我所愿做之事,行我所愿行之举,能为夫君分忧,能为这关中的妇孺做些善事,总归是好的。”
说着,谢道韫的俏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仿佛三月的春风,吹拂在杜英的心田。
“得妻如此,余之幸也。”杜英说道。
“好啦,若是夫君真有疼爱妾身之心,就先把这些公文看一看。”谢道韫无奈的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夫君该起床了。”
“可是还想睡觉。”杜英一边说着,一边把谢道韫往自己的怀里拉。
谢道韫拍了他的手一下:“不行,夫君现在是雍州刺史,要为雍州军民尽心尽力,得起来了。”
杜英这才不情不愿的坐起来,揉了揉脑门:
“王景略这个家伙,当真是没有分寸,竟然灌我那么多酒。”
谢道韫也跟着先下床,亲自给杜英穿上衣衫,打量着杜英,轻声说道:
“郗家妹妹,夫君打算什么时候迎娶过门?”
杜英沉默片刻,摇头说道:
“她现在还不愿,那就先如此吧。”
谢道韫给他整了整衣襟:
“那王家呢?夫君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现在的王家,不过是瘦死的骆驼罢了,虽然比马大,但是马仍然还能千里驰骋,这瘦死的骆驼却一动也动不了了。”杜英笑道。
“所以夫君便是那匹千里马?”
“余是不是千里马还不知道,但是至少不可能成为江左的千里马。不过现在江左也已经有了新的领头人物。”
“谁?”
“阿元当局者迷啊,除了你三叔之外,还能有谁?”
谢道韫抿了抿唇:“若三叔能够出将入相,再加上四叔和五叔作为臂助,那谢家的确有取代王家之姿。
只不过若真如此,那阿爹在关中,三叔在建康府,谢家已经把持或者至少是能影响到半边天下,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谢万还不够资格,所以不用抱太大的希望。”杜英说道。
“但是四叔的名号,一度比三叔更响亮。”谢道韫不满的说道,“虽然夫君和江左政见不合,但是我三叔和四叔也是你的叔伯,不能这般不尊重。”
杜英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并不看好谢万,只是喃喃说道:
“若是长此以往,日后少不了刀兵相见,届时便是深仇血海,现在直呼姓名,或许心里还好接受一些。”
从一开始就装作不熟、没有关系,总比到时候翻脸来的舒服。
谢道韫轻轻靠在杜英的肩头,没有说话。
“对不起。”杜英先开口。
谢道韫却摇了摇头,柔声说道:
“有些事本来就是预料之中的,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能斥诸武力,情理之中。”
杜英原本以为谢道韫会说些什么“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之类的话,结果只得到了这个答案,一时间反而有一种话被堵住了的感觉。
谢道韫察觉到了他错愕的神情,顿时错开一步:
“难道夫君以为妾身是那些明知道不可为,却要吹着枕边风,恳求其可为的女子么?”
杜英讪讪一笑:
“若真那般,就不是阿元了。”
“知道就好。”谢道韫轻哼一声,“走吧,我们各自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杜英和她并肩而行,并且在临出门的时候,一把抓住了那只在自己的衣袖边摇摇晃晃的纤纤玉手。
被温暖的大手所握住,谢道韫眼眸儿微弯,正想露出笑容,结果发现杜英正看着自己,顿时不想让他捕捉到自己的笑容,临机一动:
“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眼呢。”
杜英握紧了她的手:
“是呀。”
而站在门口,指挥婢女们准备早午饭的归雁,怔了怔,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
哪里有什么太阳,有没有搞错?
郗道茂已经在对面屋檐下等着,见到杜英和谢道韫携手走过来,微微低头,躲过杜英的目光,跟上两人的身影。
杜英看了一眼郗道茂:
“郗姑娘有事么?”
郗道茂正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想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杜英又问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低声说道:
“刺史,郗中丞、王别驾,还有几位掾史已经在议事堂等候了。”
“师兄这就已经到了,再看看你。”谢道韫不由得嗔道。
第八百零九章 谢姊姊是个好人
“那是他酒量好。”杜英丝毫没有羞愧的神情,“原来我们酒量半斤八两的,一定是这家伙去梁州的时候,背着我偷偷的喝了很多,把酒量锻炼出来了。”
“夫君就会狡辩!”
杜英感慨道:“狡辩也是技术活啊。”
说罢,他的余光注意到郗道茂没有跟上来,便回头问道:
“郗中丞既然过来了,那便一起见见?好久没有见过你家爹爹了吧?”
郗道茂本来有些不情愿,不过好像又不太敢拒绝杜英,只好应了一声。
“夫君不能强迫妹妹。”谢道韫秀眉微蹙。
“没,没有。”郗道茂赶忙摆手,“我只是······不知道见到阿爹之后该说什么罢了。”
见郗道茂主动为杜英开脱,而不是和之前一贯的保持沉默,谢道韫的柳眉舒展了一些,又深深地看了杜英一眼,先和疏雨一起去周家府上了。
杜英目送谢道韫离开,他知道,阿元虽然总是摆出来一副不情愿的神情,可是终归还是心疼郗道茂的,当察觉到杜英并没有强迫郗道茂的想法之后,就不再管他们。
“谢姊姊是个好人。”郗道茂柔声说道。
杜英摸了摸鼻子,没想到我家阿元竟然被发了好人卡,不过这个时代“好人”这两个字还没有那么多内涵。
纯洁的年代啊。
所以他忍不住笑道:
“那余就不是好人了么?”
郗道茂摇了摇头,细声细气的说道:
“谢姊姊明知道······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我,但是刺史······”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杜英自然明白了郗道茂的潜台词,谢道韫是单纯的关心,杜英则明显有所图谋。
他当即凑到郗道茂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郗道茂颤抖一下,径直扭过头看向议事堂,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
“刺,刺史,不能让别驾他们久等了。”
“言之有理,走吧!”杜英负手而行。
郗道茂如蒙大赦,却没有着急跟上,而是命人先去准备午膳,算时间也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杜英甚至还没有吃早饭。
归雁则跟在杜英的身侧,好奇的问道:
“公子到底和郗家姊姊说了什么?”
杜英瞥了她一眼:
“想知道?”
“公子就告诉奴婢嘛!”归雁娇声说道。
“那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公子吩咐。”
杜英想了想,说道:“需要你望风的时候,得尽职尽责。”
归雁一开始没有听明白,但是看杜英脸上浮现出的坏笑,又接着顿悟,拍了拍胸口:
“公子放心,归雁是公子的好丫鬟,定然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如果我再晚回来几天,你都快要变成你家谢姊姊的跟屁虫了,信你个鬼。
杜英腹诽一声,不过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
“我告诉郗姑娘:‘和阿元不同,我就是馋你的身子’。”
归雁低呼一声,后退两步,摇头:“我不信。”
郗道茂的脸皮单薄的很,这几天归雁已经察觉到了。
若是杜英说出来这样的话,郗道茂恐怕早就已经羞涩的掩面而走了,怎么可能看上去还很镇定?
“信不信由你。”杜英笑了笑。
看着杜英信誓旦旦的模样,归雁将信将疑。
若是公子说出来这种话,郗道茂仍然默默的认下了,那岂不是说明她也默认了杜英和她之间的关系?
“那还真是为郗家姊姊高兴。”归雁笑道。
杜英愣了愣,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总感觉和我家丫鬟不在一个频道上。
“参见刺史!”前方骤然想起来声音,杜英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和归雁三言两语之间已经走到了议事堂上。
今天前来的人远不只有王猛和郗昙,袁宏、王坦之和韩伯也在。
看到这阵势,杜英心中就已经揣测到了他们的来意。
“朝廷的封赏还没有下来,所以诸位私下里称呼一下就算了,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以‘督护’或者‘太守’称呼比较合适。”杜英含笑说道。
郗昙登时连连摆手:
“使团既然已经联名上书,那么朝廷那边除非出了奸佞,又怎么可能有所更改?更何况以刺史之功绩,加封将军、都督军事,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换作其余任何一个人过来,也不可能抹杀刺史的功劳!
若是江左有谁提出反对意见,那么郗某第一个不愿意,我们整个使团,都不会愿意的!”
郗昙上来就大表忠心,让袁宏和韩伯等人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是真的不要脸了。
王坦之则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因为在他看来,世家为了求生存,说几句好话算什么?
不丢人。
更何况,此时,眼尖的王坦之已经看到了从杜英身后蹁跹行来的人。
郗道茂指挥婢女们给每一张桌案上都摆设了点心,接着微微躬身。
这也让袁宏、韩伯等人很识趣的都低下头。
他们可没有和刺史的关系上升到通家之好的地步,刺史的内眷当然是不能直勾勾看着的。
“午膳已经让后厨准备,凉州战事兴起之后,西域的果蔬也没有能运送过来,所以只有一些点心,诸位先垫一垫。”郗道茂温声说道。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杜英身上,没有看向堂下。
郗道茂显然还有心结,所以不想多看她家阿爹,哪怕一眼。
杜英微微颔首:“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等会如果有事,再麻烦你。”
“不麻烦。”郗道茂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显然她把自己当做了杜英的婢女,所以认为这是自己的分内之事。
杜英则好奇的看向郗昙,郗昙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哪怕郗道茂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
自家女儿跟在杜英的身边,而且一直盯着杜英看,这岂不是情意绵绵?
这让郗昙更加坚定自己现在所做的选择。
有这一层关系在,杜英怎么可能会不照拂郗家?
而杜英这个女婿,现在怎么看都比王凝之那个装疯卖傻的家伙来的好。
唯一可惜的,就是杜家正妻的位置已经被占据了。
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那么郗昙恐怕会想方设法把女儿送上去。
奈何坐在那里的是谢家长女。
想一想谢奕手中的刀,郗昙选择了默认现在这种情况。
第八百一十章 邀请北还
郗昙明显凭借女儿,再加上阿谀奉承的本事,获得了杜刺史的青睐,这让议事堂上的众人神情各异。
或是感慨王家和郗家原本气势汹汹的联手,最后竟然演变成了这样的结局,或是叹息自己家中怎么就没有一个女儿,也能入刺史的眼?
不过看刺史身边的人,从谢道韫到郗道茂,哪一个不是绝色佳人,又有才华?
所以真的想要找到一个能入杜英眼的女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这刺史府,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个金龟婿啊。
因此韩伯和袁宏,都下意识的看向王猛。
韩伯所代表的殷家,以及袁宏出身的袁家,可都有适龄女子的。
甚至就连王坦之,也轻轻摩挲下巴,时不时的看王猛一眼,似乎在盘算什么。
王猛眉头一皱,虽然不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什么,但是十有八九没好事,所以他干脆了当的开启主题:
“今日聚集于此的,都是江左各家在关中的代表人物。当然,也都是真心想要恢复江山社稷,等待有一天北定中原的仁人志士。”
这话说出来,袁宏和韩伯等人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
不管是什么时候加入到这个团体之中,又或者是自愿的还是不自愿的,他们主要的原因,都是家族在江左混的不尽人意,所以想要图谋出路,就只能落眼在关中了。
这一声仁人志士,还真当不起。
毕竟“北伐”这种事,在江左不过就是一个政治噱头罢了,用来凝聚人心,从来没有哪个世家真心想着北伐,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王猛今日所说,其实也是给他们这些人定下一个身份,也为今日的会商定下一个基调。
大家就是为了北定中原、还都河洛而来,是为了能够衣锦还乡而来,思想觉悟比江左那些窝里斗的世家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这是他们要占据的大义名分,日后也要凭借这样的名分和江左分庭抗礼,并且招徕天下英才,尤其是北方的世家和百姓。
王猛说完,就瞥了一眼郗昙。
郗昙还沉浸在自己和杜英混成了翁婿的喜悦之中,得到王猛的眼神提醒,才幡然醒悟过来,义正言辞的说道:
“江左曾经屡屡北伐中原,但是人心不齐、各自为战,尤其是把持朝政的诸多世家,口口声声‘家国大义’,可是真的要让他们做起来,却又是一个个长吁短叹,道一声‘风景不殊’了。”
王坦之不由得皱了皱眉,韩伯则心中暗暗道了一声“说得好”。
当时要立志北伐,并且斥责他人“风景不殊”言论的,是琅琊王氏,而后来守着建康府,一点儿都没有北上之意的,也是琅琊王氏。
这就是在用琅琊王氏的典故来打王家的脸。
这样直接嘲讽王家,自然让王坦之有些不舒坦,不管怎么说,自从南渡之后,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还是几乎为一个整体的,王导当时也是整个建康府各路王家公认的领头人物。
因此王坦之嫌弃现在的琅琊王氏子弟,但是对王导还是充满尊重。
郗昙自然不在乎王坦之的脸色,他素来都有当一条好狗的觉悟,既然主人需要他叫,那么叫的多么响亮都无妨,因为别人就算是再怎么不满意,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郗昙当即自顾自的说道:
“我郗家自从先父率众南渡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呼吁北伐,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返回齐鲁,祭奠那些在乱世之中罹难的百姓亲朋。
这是先父的遗愿,因此我郗家上下,必然要全力以赴。”
郗昙直接把郗鉴给抬出来了,王坦之自然也不好皱着眉。郗昙可以对王家冷嘲热讽,但是王坦之会给郗鉴足够的尊重。
显然他并不打算当一条什么都咬的狗。
杜英也察觉到了王坦之的神情变化。
虽然郗昙这种毒舌的家伙挺令人讨厌的,但是用着的确好用,因为他只有小机灵,目光短浅、嘴巴又毒,既好控制,又能恶心人。
相比之下,王坦之显然更有智慧,而且杜英已经逐渐相信,王坦之想要让太原王氏彻底从琅琊王氏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看他现在的架势,显然是真的打算这么去做。
这样的人,有野心,有胆略,所以只能作为盟友,却很难作为下属。
大概这就是很多帝王将相明知道要远离小人,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对小人委以重任的原因之一吧?
“刺史自关中兴兵,短短一年之间,横扫西北、覆灭氐秦,此泼天之功也,此北定中原之希望也,所以郗家愿意攘助刺史,而郗某不才,也愿为刺史马前卒!”
郗昙发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讲,并没有得到一片喝彩声,只是王猛和袁宏还算给面子的对着他颔首示意。
至于韩伯和王坦之,本来的目的就是来试探一下杜英的态度的,对于郗昙根本就不感冒。
他们显然是看不起郗昙的。
当然,郗昙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直接对着杜英拱了拱手。
能满足自己所需的,是杜英,又不是他们。
“郗中丞说得好!”杜英抚掌笑道,“若是朝廷之中都是和郗中丞这般的仁人志士,那么何愁胡尘不散?
如今也承蒙诸位信任,能够汇聚在刺史府,那么我们正好商议一下以后各家和关中的合作。”
王猛在给杜英的策略之中,有一条就是吸引人前来关中。
流民百姓是人,世家自然也是人,所以劝说这些世家北上,本来就是给关中刷声望的好机会。
现在关中所缺的,正是名望。
关中地处西北,早就不是西汉时的天下中心了,现在汉家世家和百姓,瞩目的是建康府,那里汇聚着天下世家,是朝廷正统所在。
当然,还有人瞩目荆州,因为大司马咄咄逼人,似乎真的有顺江而下之意。
除此之外,更惹人注目的,或许是河洛和河北,因为这些地方的胡人动向关乎着朝廷下一次北伐能不能成功。
关中的受关注度,怕还在这之后。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这被战火蹂躏过多年的犄角旮旯,显然只是天下棋局上的配角。
因此想要吸引人才,还是要想方设法提升关中的知名度。
邀请这些江左的二三流世家前往关中,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第八百一十一章 请殷家长辈出山
这年头,能够吸引诸多目光的,还是世家。
尤其是在这其中,郗家和太原王氏,都不是什么小不点。
而韩伯背后所代表的殷家,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存在。
可以说这几家,都是被王谢两家压制住的旧贵豪门,而江左世家的格局从当初的各家争鸣,到现在的王谢两家逐渐独占鳌头,自然也让类似于殷家和郗家这样的家族越来越多。
一旦殷家和郗家带头,那么其余的家族就算对于关中缺乏了解,也会开始泛起来一些想法。
杜英微笑着说道:
“关中自然是欢迎诸位前来。之前余就曾经和巴蜀、荆州等地的世家、商贾商讨过关中能够给予的优惠,而且实不相瞒,早前余也曾经和右军将军商议过给予江左来的商贾优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右军并没有想要找太守府申领这个提议。”
韩伯和郗昙脸色顿时微变,齐齐看向王坦之。
江左能够从关中的贸易之中获得多少好处,他们是心知肚明的,毕竟这是一片全新的市场,而且之前凉州的战马、西域的金银器等等,也都是可以通过河西走廊前来关中的,这些若是转卖到江左的话,能够狠狠地赚一笔。
但是王家不接受这样的优惠,到底是什么心思,韩伯他们也能够揣测到。
王家的手,已经遮盖了整个江左,因此就算是没有和关中以最优惠的方式进行贸易,王家的损失也没有多少。
关中是一块肥肉,可是王家早就已经在江左吃的满嘴流油,这块肥肉吃不吃得下,问题都不大。
但是同样的优惠若是落在郗家、殷家等等的商队身上,那么他们可能会疯狂的扩大和关中的贸易规模。
有了关中的输血,这些被王家压制的小世家们,就有翻身的可能。
这显然是王羲之不愿见到的。
因此他宁肯不要关中开出的优惠,摆出来一种大家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的若即若离姿态,也要避免关中成为江左那些世家起死回生的跳板,并且王羲之显然是向其余人隐瞒了他和杜英会谈的细节。
众人只知道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只道是双方不欢而散。
哪里料到杜英竟然曾展露出来这般诚意?
王坦之淡然说道:
“这是右军离开之时就定下的,余既没有劝阻,也没有推波助澜,王家在这边的家业也不是余负责打点的。”
郗昙顿时皱了皱眉,凛然道:
“话既如此,也就是说,文度之前是知道王家拒绝了此事的,那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其实他还想问一问杜英,既然王羲之拒绝了,那怎么不问问我们其余各家,他们王家看不上的,我们可眼巴巴馋着呢。
不过这种质问的语气,郗昙自然说不出口,只能把怒意都落在王坦之的身上。
王坦之登时一摊手:
“就算是之前让你们知道了又如何?王叔平代表王家前来关中,尔等还不是环绕在左右?
若是当时的中丞,知道了王家如此刻意的阻断江左和关中的贸易往来,那么又会作何感想?”
郗昙哑口无言,若是当时······大概自己只会说一句“右军英明”,而且恐怕心中还会想到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
王坦之看郗昙的眼神变得飘忽,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呀,让你们亲眼看到了杜刺史的手腕,看到了关中的实力,你们才会静下心来思考和关中的合作,而不是取而代之。”
郗昙轻轻哼了一声,虽然被王坦之这个小辈用这种语气教训,让他有些不爽,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而韩伯则郑重的对着王坦之一拱手:
“当局者迷,多谢文度兄指点迷津。”
王坦之一摆手,看向杜英:
“余也不过是后来才幡然醒悟,当然这也得益于刺史的功绩,让余意识到,刺史是真的有可能带着我们这些流离失所之人,重返故土的豪杰人物,否则恐怕也会和王叔平之辈同流合污。”
说到这里,王坦之已经起身:
“之前曾助纣为虐,曾冷眼旁观,也曾怀疑刺史是否能够平定如此内乱之局,未能攘助一臂之力,还请刺史恕罪!”
说着,他有模有样的拱手行礼。
杜英打量着王坦之,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杜英自然也不可能深究王坦之冷眼旁观的罪过,更何况人家本来就是王氏的人,选择站在刺史府这边,已经是弃暗投明:
“文度客气了,有文度在,有康伯(韩伯表字)在,刺史府愈发井井有条,我府上掾史不多,但也不能少了两位!
日后王师东出潼关、北定中原,更是需要两位为臂助。治国安邦,杜某还是需要诸位班班大才。”
杜英也不得不承认,虽然王坦之和韩伯这些人摆明了要当墙头草,现在自己力压王凝之,他们也跟着倒过来,但是至少他们之前在本职工作上并没有太大的差池。
尽职尽责称不上,但是好歹是有贡献的。
现在杜英许给他们更加稳定的未来,自然也是把他们更紧密的团结在身边。
王坦之当即拱了拱手:
“太原王氏愿意和江左通商,另外王氏家中子弟,也仰慕关中书院久矣,所以余有不情之请,请刺史准许他们进入书院读书。”
王坦之干脆利落的表明态度,韩伯和郗昙也纷纷起身,韩伯慨然说道:
“刺史,实不相瞒,自殷家家道中落后,殷韩两家,只能抱团取暖,既然江左无我立锥之地,那么属下愿意请示族中,派遣子弟前来关中求学,以沐关中新政之春风。
另外,听闻关中书院需要教书先生,殷家素来治家以学,若是刺史不弃,属下可请族中长辈出山,以帮助书院教化子弟、安抚蛮夷。”
王坦之不由得挑了挑眉,他没有料到,韩伯投靠关中的决心,比自己还大。
请族中长辈出山,和让家中子弟前来,这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了,前者更能表示对于关中的重视和投效之心。
尤其是殷家的长辈之中,可是有被贬为庶民、赋闲在家的殷浩。
看韩伯那慷慨陈词的模样,他十有八九是把心思打到殷浩身上去了。
就算是殷浩北伐失利,引来口诛笔伐,也不能改变他在江左清谈名流、山林隐士,乃至于整个朝野间的名望和身份,时至今日,人们提到殷浩,仍然要称呼一句“渊源公”、“殷中军”。
第八百一十二章 王坦之的提醒
若是殷浩愿意动身前来关中,那么足以体现殷家之决心。
这是一份重礼啊······
王坦之不得不佩服韩伯的胆量,而太原王氏,现在显然表露不出这般诚意。
“如此甚好!”
杜英微笑着说道,又看向刚刚同样站起来的郗昙。
不知道什么时候,郗昙已经一屁股坐了回去,露出讪讪笑容。
本来他也想表达一下郗家对关中的支持,结果站起来才恍然想起,郗家拿得出手的就四个人,郗愔坐镇京口,走不开;郗超已经是大司马的左臂右膀,所以就剩下他和郗恢了。
郗恢进入关中书院求学,那是板上钉钉的。
所以郗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再加上韩伯直接把长辈们都搬了出来,郗昙更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和人家争夺杜英的目光。
至于坐在王坦之身侧的袁宏,老神在在,比王坦之还要淡定。
他已经铁了心要跟着杜英走,所以反倒是没有什么好掂量盘算的,尽快把家眷都从江左接过来就是,毕竟他家人也不是很多,在江左也没有多大影响力,王谢各家不会横加阻拦。
原本王猛让袁宏过来,主要就是让袁宏在众人不语、各自掂量的时候,率先表态,起到一个领头羊的作用。
不过现在看太原王氏和殷家如此积极的样子,袁宏自然也乐得清闲。
至于作为江左世家北还话题的提倡者的王猛,则就一直静静看着各家表演,见他们表忠心已经差不多了,才施施然说道: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么就从三处出发。
其一,各家和关中通商,并且在关中投资商铺和工坊,而刺史府会根据类型、收入以及招募的人手多寡,减免不同比例的赋税,尽可能的让诸位在关中获得更多的好处,大家都能发家致富。”
王坦之当即微笑道:
“只要关中有诚意在,那么太原王氏便是把所有家底都投过来,也无妨。”
太原王氏的最终目的,还是返回河东,因此与其在建康府作为琅琊王氏的附庸,被呼来喝去,倒不如先跑到关中来,从关中前往河东,就很近了,只要在关中站住脚,接下来就是等王师杀入河东就可以。
“要是关中商贸受阻,或者有人恶意下绊子,阻挠关中和江左的商贸,导致诸位倾家荡产,那刺史府可也只能说一声‘节哀’。”王猛泼了一盆冷水。
王坦之瞥了一眼杜英,笑道:
“且不说我们这几家在江左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刺史本身更是谢家的女婿,纵然王谢诸家不给殷家、太原王家面子,也总归会给刺史面子的。”
这是在提醒杜英,既然要和江左展开商贸,那么谢家仍然是绕不过去的一环,有谢家背书,那么琅琊王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此,杜英也必须要劝说谢奕,也一并参与到其中。
杜英颔首,这个要求还是能满足的:
“余会和岳父商议此事,岳父身为谢家家主,有些事还是能做主的。”
一旦关中和江左的通商乃至于人才交流等等方面都正常化,谢家从中也不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甚至谢家在荆蜀的商贾早早地就已经在关中扎根,是现在江左之中获利最多的一家。
关中和江左之间,明面上的矛盾已经很突兀,但是并不妨碍暗地里的商队往来。
大家一起赚钱,也促进商品的流通,进而彰显大晋是一个横跨江南、西北的庞大王朝,以聚拢人心。
无论是从利益上,还是从政治角度考量,江左都不会贸然掐断和关中的往来。
王坦之沉吟片刻,还是下定决心说道:
“实不相瞒,之前从江左前来关中的时候,路过寿春,曾随右军拜见镇西将军,镇西将军身体已大不如从前······”
杜英一愣,镇西将军谢尚,一直镇守两淮防线,是朝廷仰仗的封疆大吏,也是谢家在外,比谢奕更具有实权的统兵将领。
谢尚的身体不行了,说明镇西将军的位置快要空出来了,也说明谢家对于军队的影响力会不可遏抑的下降。
除非谢家能够顶着大司马府和王家的压力,再推举出来一个能让双方皆无可挑剔的人担任镇西将军,或者谢家子弟统兵取得一场大胜、获得新的将领封号,否则谢家在军中的人,就只剩下一个远在关中的谢奕了。
“谢安石有可能会让谢司马前去接替镇西将军。”王坦之提醒道。
随着关中、大司马府、江左这三方势力之间矛盾的逐渐尖锐,谢家想要在江左依然把持大权,显然镇西将军这个位置不能放弃。
谢奕前往两淮,绝非最好的选择,因为这自然意味着谢家将放弃通过谢奕实现的、对关中的直接影响,而只是通过杜谢两家的姻亲来约束杜英。
但是相比于关中,谢安现在更在乎的显然还是江左。
陈郡谢氏苦心经营几代人的根基,还是在江左。
而且谢安现在距离王导当时的高度,已经越来越近,从他个人感情上,自然也会倾向于让谢奕来把持军队,以壮声势。
能文能武的谢家,将会是比当初只是占据朝堂的王家,更加可怖的庞然大物。
杜英轻轻敲着桌子,若是没有了谢奕这个身份复杂的纽带和缓冲,那么大司马府、关中和江左三方的关系很有可能从现在的微妙直接变成尖锐的对立,尤其是前两者。
大司马府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关中摆脱下属的名义,崛起为新的一方势力。
谢安若真的抽走了中间的这个缓冲,最先陷入对立的,反而有可能是大司马府和关中。
江左把持着朝廷大义,反而不会首当其冲。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谢镇西或还有好转不说,而且既然能出门见客,总归不是几个月内的事。”王猛也面露忧色,不过还是缓声说道,“只要关中的发展壮大,那么有没有谢司马,又有何妨?自然不会畏惧于任何挑战。”
说到这里,王猛忍不住看了杜英一眼。
谢奕放在关中,是一个缓冲,而如果他真的前往两淮,对关中来说,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到时候关中和两淮的王师遥相呼应,整个北线王师都在杜英的实际掌控或者影响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