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正是报仇好时机
“另一方面,我们就算是怎么宣扬和鼓吹,终归没有办法改变事实,尤其是现在凉州和仇池方向战况不明,潼关那边也一样面临着氐秦的压迫,因此自然会有人逐渐对太守府失去信心。
因此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既然挡不住,那就顺水推舟,表现出对两家联姻的支持。”阎负侃侃而谈。
袁宏顿时眼前一亮,击掌笑道:
“是也!只要我们表现的积极,那么那些观望风向的人,就要开始犹豫和思考,为什么太守府会有这般自信,甚至还会促动此事。
进而他们就会盘算,这一切,是不是本来就在太守府的计划之内,毕竟咱们太守神机妙算的名号摆在外面,总会让一些人犹豫犹豫。在这期间,或许一切还能寻觅到转机。”
虚虚实实,就会让这些人投鼠忌器。
“郗昙本人也并不是有本事的,现在担任的御史中丞,多半还是因为父荫。”谢奕撇了撇嘴说道。
既然郗昙打算站到关中的对立面,那谢奕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直呼其名。
而且作为战场上一刀一枪劈砍出来的将领,谢奕虽然也是一个世家子弟,但是对于这些单纯吃老本的世家子弟,本来就充满鄙视。
所以谢奕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当太守府展露出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气势之后,本来就是想要抱大腿的郗昙,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现在抱着的大腿,至少在关中管不管用。
“这件事,恐怕还得劳烦司马出面,一旦那边放出风声,太守府便大张旗鼓的表示支持。”阎负斟酌道。
谢奕笑道:
“就算是不为了虚张声势,太守府也得有所表示的,所以交给我就好。”
他的双重身份,让大司马府和江左双方,便是恨不得将他直接打翻在地,也只能咬着牙,挤出来笑容。
“那也只好如此了,还是要等天水乃至凉州的局势尽快平定才好。”阎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杜英和王猛只要有一个人在长安,他也不需要和袁宏一起承担这么大的压力了。
两个本来还挺不对付的人,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下,已经快要在很多想法上达成一致了,再过些时日,怕是都要结成秦晋之好了。
“报!安定送凉州急报!”外面突然响起亲卫的声音。
议事堂上众人面面相觑。
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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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家总算是来了,总算是来了啊!正是报仇好时候啊!当时书院外之辱,定要加倍偿还,定要让谢无奕和杜仲渊知道余的厉害!”
几家欢喜几家愁,当太守府中充满忧郁的时候,大司马府上,桓济兴奋的来回转圈,甚至还时不时的挥动拳头。
他盼望着江左使团到达,已经太久了。
并不是真实的时间久,而是心理上的时间久,几近于度日如年。
郗家来了,王家和郗家之间的联姻将会在大司马府和江左的共同推动下落实,势不可挡,而这也意味着,那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王坦之,也得坐下来,乖乖听从代表大司马府的自己以及代表江左的王凝之调遣。
至于王凝之······
桓济并不怀疑王凝之反对杜英的立场。
谢道韫之于王凝之,哪怕只是世家联姻,并非真有情感在其中,甚至两个人都没有打过照面,但谢道韫到底是王凝之名义上的未婚妻,而且婚约的取消也是王家默认,几乎等于王家主动吃了这个瘪——所以要是桓济,绝对不能忍。
夺妻之恨摆在这里,王凝之又怎会不和自己联手对付杜英?
张湛就静静坐在那里,小口抿茶。
看着激动的桓济,张湛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话。
说话,那么就是在给桓济泼冷水。
两人的关系现在已经不像是桓温刚刚离开的时候那么默契了,当时的张湛,一心想着能够为大司马府守住在关中树立的威严,并且尽可能的为荆州在关中开创一片基业。
狡兔三窟,若是荆州在关中掌控田地和一些工商产业,那么将会有不受江左影响和控制的坚定后盾。
同时,张湛也谋求尽可能仍然将杜英以及长安太守府这个整体约束在大司马府的管辖之下。
至于桓济的想法,显然就更简单了。
他就是想要打压杜英,从来尽可能的掌控长安太守府,再进一步掌控关中,这将是他在几个兄弟之中脱颖而出的筹码。
两人的想法虽然有简单,有复杂,但是最终的目的倒是都保持一致,自然也就相安无事,甚至颇有种志同道合的感觉。
可是之后,桓济的毛躁逐渐表现出来。
张湛发现,桓济根本就不是想要从根本上掌控关中,在潜移默化之中施加大司马府的影响力,而是上蹿下跳的直接去给杜英找麻烦。
比如之前煽动人围攻关中书院要说法。
张湛觉得,只要太守府的人有一个不是傻子,那么就能猜到幕后主使是谁,而且袁宏、阎负这些人,哪一个像是傻子?
并且桓冲好像也知道了桓济做的这些事,上一次来的书信之中,义正言辞的表示,希望大司马府将注意力放在保证王师供给、调动荆蜀粮草上。
只不过桓济显然没有品味到桓冲信中“不要多管闲事、挑衅太守府”的潜台词,甚至还嘟嘟囔囔的表示自己这位叔父一心就知道打仗,甚至都不管背后的长安正在变成什么样子。
张湛懒得提醒桓济,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提醒了,桓济恐怕也不会听到心里去,甚至还会变本加厉的认为,桓冲是在前线和杜英一起打仗,完全被杜英给蛊惑了。
随着张湛对桓济愈发失望,他也逐渐冷了原本的心思,还开始认真的审视自己的对手。
霍然之间,张湛发现,太守府不知不觉已经把这长安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人们知有太守府,知有长安太守杜英,而不知道大司马府,甚至就连“王师”这个词都逐渐消弭在街巷之中。
长安的百姓说的更多的,是“我们关中子弟”。
说到这里,他们还难免露出骄傲神色。
虽然王师之中,本地兵马和来自南方的兵马,人数大概对半分,可是似乎在这些百姓心中,已经只剩下三秦子弟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谢道韫:夫君值得信赖
长此以往,关中,自然是杜英的关中,和大司马府还有什么关系?
甚至和朝廷,怕是都没有什么干系了。
杜英这一层层的布局,让张湛心灰意冷。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凭借自己,就算是得到了江左的臂助,恐怕也很难挑战杜英。
王坦之来到关中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是一直蛰伏,没有什么动作,每日老老实实的上下班,为太守府做贡献。
岂不也是没有找到可乘之机么?
而且就算是之前王坦之保持蛰伏,老老实实的,还有理由,可是现在呢?
两家联姻,按理说王坦之也应该会忍不住想要给杜英找点儿麻烦了才对。
结果至今为止,王坦之甚至一次都没有派人传话来。
要么是王坦之并不想参与到这件事之中,要么就是王坦之在静静等着桓济来找他,从而掌握主动权。
但是后者的可能性似乎也不是很大,因为只要稍微了解桓济的人,就知道这位桓家公子最是心高气傲,又怎么可能愿意低下头来去主动联络王坦之呢?
显然在他的心里,王坦之还不够资格。
能和他直接对话的,少说也得是王右军这种人物,再不济也得是郗昙这种朝廷之中有要职在身的。
想到这儿,张湛忍不住瞥了一眼犹自兴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么难缠的桓济。
这个猪队友······
因此面对桓济,张湛只想保持沉默,这件事,他并不想参与其中。
桓济嚷嚷了半天,结果发现议事堂上唯一的听众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甚至小口小口的喝茶,一副乐淘淘的神情,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说道:
“处度(张湛表字),你倒是说一说,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张湛忍不住腹诽一声,敢情你在这里转了半天,看得我头晕眼花的,实际上心里一点儿主见都没有?
他当下缓声说道:
“少主不妨先试探一下江左的想法。王叔平北上,定然是带着江左之厚望前来的,所以少主先和王叔平谈一谈,免得有所误解。”
“误解,这还能有什么误解?”桓济撇了撇嘴,对于张湛的谨慎颇为不屑。
王凝之北上,要不是为了对付杜英,还来做什么?
难道还能是来旅游的不成。
桓济知道,张湛最近一直在研究佛经。
关中靠近西域,佛教在这里的影响明显高于江左,所以这让本来就对佛学颇感兴趣的张湛如鱼得水。
所以桓济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看佛经看的入迷了,逐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所以变得这样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现在这偌大的大司马府,在外征战的桓冲,一向是不听从于自己的命令的,甚至自己让桓冲不要总是太配合杜英,把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拱手送给杜英,还被桓冲训斥了一顿。
而主内的张湛,现在又是这般,这让桓济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你们都不能清楚的意识到杜英的威胁?
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配合我?
“余且先去召集人手,府中部曲,再加上这些时日收拢的市井人士,至少要都先做好准备!”桓济一挥袖子,大踏步的出门了。
若不是这议事堂的门本来就是敞开的,他大概会忍不住狠狠一摔门。
目送桓济离开,张湛冷笑一声:
“轻敌焦躁,难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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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守府内。
书房之中,同样是两个人,一个在背着手转圈,一个静静坐着翻阅公文。
“阿元,你就这么淡定么?”谢奕顿住脚步,他都已经转了好几圈了,谢道韫都一直没有开口。
谢奕原本以为女儿是在思索,但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大概女儿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他。
谢道韫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颇为焦急的自家爹爹,柔声说道:
“阿爹不用这般担心,要相信夫君。”
“可是眼前的局势,如何能解?”谢奕一摊手,无奈的说道。
他们刚刚收到了凉州战事的消息,王师以朱序、陆唐为前锋,已经向姑臧城进发。
杜英更是明确表示要率领主力缀在后面。
杜英一去凉州,距离长安更是有千里之遥。
长安这边发生什么,杜英得到消息,甚至都已经是很多天,乃至于半个月之后了,更不要说再做出什么补救措施。
这等于直接把现在这暗流涌动的长安丢给了他们这些人。
尤其是今天谢奕亲眼看着阎负和袁宏两个人都差点吵起来,好在两人最终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达成了一致。
但是这内部矛盾,也终究是隐患。
并且杜英之前为了尽快稳定天水、安定和新平等地,还抽调了太守府不少经验丰富或者出身关中盟、忠心能够保证的吏员,甚至就连谢奕认为关键时候能够独当一面的自家小儿子谢玄,也都被杜英抽调走了,现在太守府为了治理长安,就已经在连轴转。
想要应对外部形成的压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一旦王坦之、韩伯等人陆续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那么太守府的工作就将很难推动下去。
如此内忧外患,让谢奕也难以保持镇定了。
相信杜英不假,可是杜英毕竟不在长安。
他可知道,长安正在发生着什么?
谢道韫微笑着说道:
“至少现在使团还没有到,我们还没有见到郗家和王家的人,根据六扇门的消息,他们也没有主动联络大司马府,说明对方的联手也还没有达成一致,还有时间。”
谢奕一摆手:
“那只是一两天的功夫罢了!顶不了什么用,照我看来,还不如随便找个名头,直接把使团给扣下来,这样两边碰不了面,想要联手又能如何?!”
谢道韫摇了摇头:
“那样只会让世人都说阿爹是个不折不扣的莽夫,甚至还会让人质疑阿爹是不是合格的谢家家主,迫于舆论之下,三叔他们恐怕都得盘算是不是要找人替换阿爹了,若是这般,得不偿失。”
谢奕的谢家家主身份,是他能够在江左众人之中横行霸道,而王坦之等人都不得不礼让三分的依靠。
若他被拿下了家主的名号,就变相等于谢家放弃了对谢奕的支持和保护。
江左众人,谁还会把谢奕放在眼里?
关中也就失去了压江左众人一头的资本。
第七百七十章 独钓寒江雪
“而且不让双方见面,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谢道韫接着说道,“若是他们想,不见面也能联手,若是他们不想,那么见了面也是不欢而散。”
谢奕跺了跺脚。
“阿爹先坐下来喝杯茶吧。”谢道韫柔声道,“肝火太旺了,会伤身体的。之前在沙场上,需要的是这一份火气,来奋勇杀敌。
而现在,更需要冷静的去判断每一个举动的得失,而不是一切都付诸暴力,说不定那样正好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白白给人口实。”
谢奕也知道现在着急没有用,只好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如牛饮水。
谢道韫无奈的看着他,喝这么热的茶水也不嫌烫······
相比之下,自家夫君还是比较省心的,至少知道自己心疼自己。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现在两边都没有主动联络对方。”谢道韫接着说道,“这说明他们也都在等着对方低头。
桓济和王凝之,都是年轻气盛之人,而王坦之的态度尚且不明确,郗昙又是摆明了不打算做主,因此现在还要看桓济和王凝之谁先低下头来。
同时这也说明,他们之间,远没有到相互信任并且达成默契的地步,仍然还在试探以及怀疑对方的真心。
江左使团此次北上,仍然还是走的寿春这淮南前线,宁愿冒险一些也不走荆州,对于荆州的猜忌显然还是有的。”
谢奕眉毛一挑,这么说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
“所以太守府只管以不变应万变。等到天水战事结束之后,就算夫君不能抽身回来,郡丞也是能折回长安的。”谢道韫宽慰道,“需要我们咬牙撑过去的,也就是这个冬天罢了。”
距离年底,已经只有两天了。
过了年,到开春时节,一切战事,不管进行到什么程度,自然都会逐渐终止。
毕竟大家都是要以耕种为重的。
到时候杜英就算是没有能解决凉州,也会收兵先推动关中的春耕。
这关乎到来年关中还有没有实力发起新的进攻,而或在荆州和江左的联手压迫下自保。
“阿爹需要做的,就是依旧以淡定的模样去接待使团,并且尽可能的跟着他们,乃至于缠着他们,让他们很难找到足够多的时间细细图谋。”谢道韫笑道,“只要阿爹不端着架子,或者不动粗,那么王凝之和桓济,都没有理由驱赶你。”
谢奕哼了哼:“几个小辈,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江左来人自然不会尝试以武来挑衅,但是大司马府那边······却也难说。”谢道韫的眼眸之中闪过些忧虑,“六扇门之前就已经发现,桓济已经不甘心于只指挥大司马府中的两百部曲,开始积极招募市井之中的流民。
之前安排人围攻书院,就是他的一次尝试,只不过当时桓济还只是以金钱收买的方式煽动一些书生罢了。
如今变本加厉,恐怕不再局限于只是派人动动嘴。六扇门虽然已经派人打入大司马府,但是有张湛在为桓济监督和兜底,所以想要传递消息也不容易。
阿爹还是要小心为上,莫要马失前蹄。”
谢奕拍了拍腰间的刀:
“这个阿元就不用多操心了,阿爹有刀在此,还怕那些市井刁民游侠儿?上过沙场的刀,总归和那些小打小闹的家伙们不一样。”
谢道韫欲言又止,她知道,阿爹虽然对于别的事情干着急,但是对于沙场厮杀、动兵刃的事,从来都信心十足。
而且他也的确有这个公认的实力,能让他拍着胸脯说这些话。
谢道韫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挫了阿爹的锐气,徒引阿爹不满。
毕竟太守府上下,现在虽然在竭尽全力维持这种只是暗流涌动,但是表面风平浪静的局面,可是仍然做好了随时和各方刀兵相见的准备。
在关中,世家的声望和威严,终归都需要通过刀兵来打压。
而谢奕,自然就是太守府最锋利的那把刀。
“那便这样,为父先去准备迎接使团。”谢奕起身,迫不及待的向外走去。
一听说可能有仗要打,谢奕早就已经心痒痒了。
谢道韫也起身相送,谢奕却不忘摆了摆手:“阿元你忙,也别累着了,记得多休息!”
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没影儿了。
谢道韫想追都追不上,她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同时忍不住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封信。
打开被自己小心折叠成好几层的信,谢道韫端详着上面的字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落款正是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这封信是不久之前和凉州的战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名义上是杜英送给谢道韫的家书。
而里面也只有这一首诗。
诗下,还有一副简笔画,三两笔简单勾勒,正是渔翁坐在孤舟上钓鱼。
前后皆是空白,而偏偏是这空白,似乎才正体现了那一份天地全白、只有一人的孤寂。
这粗糙的笔画,让谢道韫看到之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现在手指轻轻摩挲而过,心海里仍然能浮现出那个年轻人带着顽皮笑容的形象。
而这首诗的四句之中,最后一句的字体明显大了一些。
显然才是杜英想要传达给谢道韫的意思。
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独钓寒江雪······
夫君想钓的,是什么?
谢道韫几乎在看到这句诗的第一时间就体会到了杜英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夫君想钓几条鱼?
而又打算在什么时候收网?
就是因为大概猜测到了杜英的意图,所以谢道韫才能在此地稳坐钓鱼台,并且也不介意太守府和阿爹他们采取一些过激的举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只有太守府这边动静大起来,才能吸引更多的鱼过来。
不过又不能惊扰了鱼儿,那就最好是让鱼儿们认为太守府不过尔尔。
现在他们要做的这些虚张声势的事,或许能欺骗得了桓济和王凝之,但谢道韫可以肯定,王坦之是能一眼看穿的。
太守府跳的越欢,说明太守府越是内中虚弱。
只是不知道王坦之会怎么做?
太原王氏······谢道韫轻轻摩挲着信,看到夫君的亲笔字,她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逐渐将这些涌动的暗流丢在脑后。
自己有夫君为依靠。
只可怜那郗家妹妹,将要卷入这漩涡之中,命途多舛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冬已至,春未远
想到这里,谢道韫更是有些后怕。
而或许,若不是遇到了夫君,此时在漩涡中心的,就是自己。
“归雁。”她轻声唤道。
归雁小步走过来:
“夫人,怎么了?”
“派人准备一些礼物,随我去一趟关中书院。”谢道韫吩咐道。
归雁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谢道韫又摇头说道:
“算了算了,先不去了。”
归雁虽然错愕,但是看谢道韫有些纠结的模样,也只好先顿住脚步,好奇的压低声音问道:
“姊姊是想要去看望郗家那位吧?”
谢道韫笑道:“你倒是机灵。”
“可是又为什么不去了?”
“人各有命,或许······这就是她的命数。我也没有必要非得要插手其中。”谢道韫缓缓说道,“更何况现在太守府也是风雨飘摇,危墙之下,又哪里顾得上他人?”
归雁不由得也小脸儿一垮,坐下来,凑近一些:
“现在的局势已经这么糟糕了么?为什么公子还不回来?”
“你也怀疑夫君么?”谢道韫笑问。
归雁摇头,有如拨浪鼓一般。
“这就是了,我也相信他,所以尽管等着,少惹事端就好。”谢道韫说道,似是自问自答,提醒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外面的寒风,仍然在呼啸。
“现在天寒地冻,夫君不在,我们还是要相互依偎着取暖啊。”谢道韫在风声中喃喃说道。
曾经的风和雪,只让她觉得美。
未若柳絮因风起。
而现在的风和雪,让她觉得彻骨的冷。
归雁笑着说道:“公子曾经说过,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所以听到这风声,心里应该暖洋洋,期盼着春暖花开才是。”
“你家公子,向来都这么乐观。”谢道韫无奈的说道。
“可是柳絮因风起,不也是饱含春之意么?”归雁接着说道,“所以公子和谢姊姊才能一拍即合。”
谢道韫怔了怔,旋即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归雁的眉心:
“小丫头嘴巴真甜。”
说罢,谢道韫一把推开了窗。
风呼啸,吹卷起屋檐上积雪纷纷。
冬已至,春未远。
盼郎归,恍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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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灞上向西看去。
白雪覆盖了原野,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并不是巍峨的先汉帝都长安城,而是围起来的篱笆、一间间低矮的屋舍,以及滚滚冒起的白烟。
“自从太守府设立城南市集之后,关中商贾云集,逐渐城南夜已经安顿不下这么多工坊和商铺,因此太守府开始着手从城东设立新的市集,便是诸位眼前所见。”坐在马背上的年轻人微笑着指着前方,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
这年轻人正是太守府掾史麻思。
使团已经抵达蓝田,太守府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问,因此谢奕出迎于长安城外,而麻思就代表太守府前往蓝田迎接,陪同使团一路前来长安。
主要是作为向导。
策马行在麻思身后的一名年轻人和一名中年人,神情各不相同。
那年轻人高踞马上,腰间悬着一个道家的八卦盘,头上带着的也是道冠,如果不是身上还是青衫,恐怕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年轻小道士。
而他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自然也就让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王羲之的几个儿子之中,最沉迷道教的王凝之。
估计也是王羲之严令禁止,否则的话,王凝之直接穿上一身道士的衣服,于他来说,也未尝不可。
马背上的王凝之,犹然端着世家子弟的架子,但是眼睛已经忍不住滴溜溜的转,目光在周围的原野上扫过。
白雪皑皑的苍凉大地,这是江左见不到的景象。
所以王凝之很好奇。
至于旁边的那中年人,穿着打扮远比王凝之来的正式。
这才是使团名义上的指挥者,御史中丞郗昙。
只不过因为郗昙一直在努力控制着和王凝之并肩而行,既不超前,也不落后,这样既可以表明自己作为使团名义上老大的身份,又不至于引起实际掌控使团的王家不满。
均衡做的很到位。
同时郗昙一直在偷眼看向王凝之。
王凝之赞同的他也一定赞同,王凝之反对的他也一定反对。
绝对不会站错队、说错话。
郗昙的这些举动都落在麻思的眼中,让麻思心中暗笑。
琅琊王氏,在江左固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在关中,这名号可不怎么好用,甚至王家留在关中的人还得仰仗着太守府给口饭吃。
想要在关中寻觅到一个对王家百依百顺的人,诸如郗昙这样的,那还真是太难了。
因此麻思有一种看热闹的心情。
至于王凝之本人,显然根本没有把郗昙的神情和举动放在眼里。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这位未来岳丈到底在想什么。
此次使团北上,各方势力磨刀霍霍,但是处于漩涡之中的王凝之,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
若不是家中的任务压在身上,王凝之甚至都想把这一次北上当作一次单纯的游历。
出家之人,只有先入红尘,才能再出红尘。
因此王凝之一直心心念念着能够在红尘之中历练一番。
想到这里,王凝之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叔平为何叹气,是觉得关中这样大肆开办工坊有所不妥么?”旁边一直偷眼看着他的郗昙,登时打了一个激灵,直接开口说道。
王凝之怔了怔,其实他想说,自己此次北上,代表家中对付杜英,还不知道要结下多少因果,甚至还要成亲,这因果纠葛就大了去了。
何时才能六根清净?
所以当郗昙开口之后,王凝之下意识的想说,“我是因为想到要娶你家女儿,从此成家立业,所以不高兴”。
但是他还没有直愣到这个地步,此次北上,自己能够依靠上的,恐怕就是郗昙了。
关中的王坦之和韩伯等人各怀心思,而且态度不明,这是家中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的,所以王羲之提醒过王凝之,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王文度等人身上,倒不如自食其力,并且好好用身边的这条狗。
不假,对于王家来说,懂得察言观色,并且一直急不可耐想要往上扑的郗昙,和一条恶狗也没有什么区别。
“工商为贱业,重工商而轻农耕,总归是本末倒置。”王凝之附和道,总不能不说话,让郗昙难堪。
第七百七十二章 是空城计,是鸿门宴?
郗昙顿时满脸笑意,激起来脸上不少褶子。
麻思则撇了撇嘴,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关中从未轻农耕,若无关中之农耕,则无王师今岁之六月粮,也就没有长安之胜。
至于长安城外的工商集市,乃是太守府招引其余地方商贾,并且安顿关中流民之举,若无这些工商集市,长安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汇聚起十万人家。”
郗昙顿时眉毛一挑,想要说什么,王凝之已经适时地摆了摆手:
“此话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因地制宜嘛!关中久经战乱,凋敝多年,若不用些非常手段,也难振兴。”
王凝之本来就没有打算让郗昙和麻思在这件事上起争执。
不管怎么说,关中的“另辟蹊径”,目前所能看到的效果当然是很好的,这也让外人挑毛病也没有办法用事实反驳。
王凝之很清楚,关中目前的受教育水平当然也不可能和江左相比,因此这里的人所看到的也都是眼前,搬出来一些圣人学说,或者玄而又玄的清谈话题,关中的人怕是也只会嗤之以鼻。
所以郗昙说到最后,必然会理屈词穷。
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既然已经预料到了结尾,王凝之也没有必要找这个不痛快。
不过王凝之的话,仍然让麻思忍不住皱眉。
“非常手段”?
说到底,还是觉得关中不过是走的歪门邪道罢了。
正统的国家治理方式还是在江左。
这让麻思忍不住想要问一句,是谁在胡人的马蹄下瑟瑟发抖、仓皇南渡,又是谁在一片胡尘之中揭竿而起,最终成就光复故土之功?
不过对面毕竟是代表朝廷而来的,这话若是丢了出来,那就是在抓着朝廷的痛处打,因此麻思硬生生憋回去了,只是不冷不热的说道:
“太守上任几个月,除去率军征伐在外,人在长安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月余。
但在太守的指挥下,如今的长安,收拢周围流民、开拓商路,同时重新分化田地、屯储粮草,虽然不能称之为富足,但是俨然已经胜过氐秦在时。”
郗昙顿时笑着说道:“不过月余,就能治理好长安,太守真乃不世出之年少英才,更也是这关中,人才济济啊!”
说着,郗昙还双手张开,衣袖挥舞,笑眯了眼。
他名义上是夸奖杜英,但是实际上更是为了夸奖长安太守府的其余官吏们靠得住,其中自然也包括眼前这位麻思。
这笑眯了眼的神情,似是在说:
我在夸你,难道不高兴吗?
麻思却脸色一沉,郑重说道:
“关中能有今日,盖因太守,太守府上下,王师上下,皆无异议。所以关中人才多寡还在其次,若无太守,便无诸位眼前之关中。”
说罢,麻思一打马,领先王凝之和郗昙几个身位,竟是再也不想和郗昙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你,你这小儿,怎地如此无礼!”郗昙顿时气得直哆嗦。
王凝之轻轻咳嗽一声:
“看来杜太守在长安所得人心多矣,中丞还是不要总是在这些话题上挑衅太守府属官为好。”
这里毕竟是长安,是杜英的地盘。
王凝之是来文斗的,不是来武斗的。
郗昙如此挑衅,他有点儿害怕太守府的这些杀胚们会忍不住直接在城外将他们解决了,一了百了。
至于麻思他们为什么被王凝之认定为杀胚······
一个文官,腰间悬着形制古怪的刀也就算了——王凝之不认识那是关中打造的横刀,但是文人一般都是佩剑的,佩刀本来就有杀伐之气,而无君子之风——而且马鞍上随着战马颠簸,一晃一晃的,分明就是一把劲弩。
谁家文人马背上挂弩的?
说的不好听一点儿,江左很多平日里喜欢服用五石散的世家子弟,身体虚弱之时,上马都是一个大问题,张弓搭箭那是想都不用想。
王凝之还年轻,未深受其害,所以现在还能策马而行。
更何况这些人跟着杜英打氐蛮的时候,大概也没有什么文人和武将的区别,都是一起抄家伙上阵。
而这大概也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罢了。
所以王凝之看麻思,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文人。
王凝之这么一说,郗昙心中虽然愤懑,可是也不好再做争辩。
还没入城呢,就惹得这位金字招牌的准女婿好几次打断和明显的不满了,可不是好事。
前面策马疾行的麻思,显然也没有料到,一心想要做文官的他,还是被认定为了赳赳武夫。
不过长安城已经就在眼前,麻思也看到了城外迎接的人影。
谢奕策马迎上来。
“参见司马!”麻思拱了拱手。
谢奕含笑致意,看麻思脸上犹有怒容,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
“这是······起了口角?”
要是动手的话,以这家伙曾经赖以横行河北战乱之地的身手,恐怕后面跟着的那些使团成员,都得躺着入长安不可。
麻思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输了?”
“那倒没有。”
“那还有什么好生气的?”谢奕笑道,“大男儿,挺起胸膛来!”
麻思愣了愣,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伏下身子疾行,在别人看来,显然是受了气,定然会揣度是不是麻思输了口角。
对我方士气显然是有影响的。
尤其是现在的太守府,最是外强中干的时候,因此麻思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大家心中不一样的想法。
脸上露出愧然神色,麻思勒住马。
而谢奕已经迎上王凝之:
“叔平贤侄儿,江左一别,经年未见,竟也长得玉树临风也!”
王凝之也一抱拳:
“虽隔经年,但是谢伯父仍是我大晋的中流砥柱,风采不减当年啊!”
“人老了,就别夸赞了!”谢奕哈哈笑道,“这年头,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以谢奕的性格,按理说应该咄咄逼人才是,为何说的如此谦逊?
王凝之和郗昙等熟悉谢奕的人,心中不由得泛起疑惑。
这让王凝之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去应和谢奕,而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安城门。
洞开的城门,迎接着他们,又似乎要一口吞噬他们。
而已经被肃清的门口,只剩下一排排站立的士卒和太守府衙役。
就像是引弓待发的刽子手。
谢奕这一出,是空城计,还是鸿门宴?
第七百七十三章 越是卑微,越是狰狞
深吸一口气,王凝之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只是这笑容落在谢奕的眼中,觉得挺假的。
年轻人,演技挺差的,至少比关中这帮人差远了。
尤其是仲渊那小子还有他那个师兄。
当初大司马、苻坚、王羲之······也不知这关中多少枭雄都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谢奕本来也没有指望能够从王凝之这里获得真心笑容。
要是有,那才见鬼了。
“谢伯父老当益壮,纵横沙场再十年,绰绰有余。”王凝之赞叹道。
你小子怕是巴不得我现在就卧床不起······谢奕挑了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神情。
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
不过对于谢奕的不屑,王凝之并没有在乎。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世家子弟的基本素养。
能说几句客套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难道还真指望我这个正统的王家子弟夸赞尔这江左世家的叛徒?
不过谢奕并没有和王凝之在城门口就直接起争执的冲动。
他接着又直接缠着郗昙寒暄起来,俨然一副根本没有把王凝之这个小辈放在心上的意思。
王凝之并不着恼,为人所漠视,以锻炼心智,这也是修行。
但是王凝之的脸上无悲无喜,郗昙自然惶恐不安,担心自己和谢奕凑在一起叙旧,会引起王凝之的不满,因此一直诚惶诚恐。
“一路舟车劳顿,饭可还称心?”
郗昙正想要大吐苦水,这北地的饭食相比于江左,自然是粗糙了很多,不过他瞥了一眼王凝之,没有从王凝之那里得到准许或者反对,只好含含糊糊的应和一声:
“尚好。”
“北地胡尘漫卷,沿途可见到白骨森森?”
“饿殍遍野,这般景象······”郗昙脱口而出,但紧接着摇头,“也不是很少见,而且也不多,也不多,乱世嘛!古往今来,可不都是如此······”
他要是一口咬定有很多白骨,那么岂不是在说江左无能、偏安建康,既不能收复故土,又不能将这些汉家百姓从胡人的刀刃之下解救出来。
等于变相的承认主政江左的王谢各家的无能。
话已至此,郗昙脸上也露出求饶的神色。
无奕兄,你好歹也是谢家家主,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当,还是不要做了吧。
谢奕笑了笑,他虽然是谢家家主,但只是名义上的。
相比于这个身份,在谢奕的心中,大司马府的行军司马、前锋或许更重要一些,而当今长安太守杜仲渊的岳父这一层身份,比行军司马显然又更重要一些。
郗昙策马让开一些,坚决不再和谢奕并肩而行,哪怕落后一些身位也好。
谢奕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转而看了麻思一眼。
麻思不由得露出敬佩的神色。
与其和对方讨论关中有多么好,倒不如抓着江左的弊病狠命抨击,只要对方疲于招架,自然也就无暇再去抨击关中的过错。
这本来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谁家都是一地鸡毛,因此只要一方咄咄逼人,另外一方自然就理屈词穷。
而谢奕现在这样做所带来的结果,就是郗昙和谢奕争论也不是,不争论也不是,只好回避。
落在外人的眼中,自然就是郗昙避让谢奕的锋芒。
谁更有口舌之利,可见一斑。
——————————
使团此次北上,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封赏杜英。
而杜英不在长安,使团自然也不好大张旗鼓的直接跑到太守府里对着太守府属官以及空荡荡的太守之位嚷嚷一通。
没有找到正主,本来也是王凝之和郗昙等人所期望的,这样他们才能顺理成章的留在长安。
谢奕走入太守府的议事堂,环顾周围,阎负、袁宏、麻思、全旭、蒋安等人,都已经在座,这几乎是关中盟在长安所有的中高层官员了。
谢道韫也列席其中,坐在杜英空出来的上首位旁边。
对此,众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当初在关中盟,太守夫人也曾经作为掾史参加关中盟每一次商议。
现在杜英不在,谢道韫更是一直在帮助杜英传达各项事宜。
只不过谢奕是太守府明面上的上官以及顶梁柱,因此谢道韫一直在尽可能的降低自己在太守府议事堂上的出现频率。
否则恐怕又要有人开始说,太守府名义上是杜英所掌,实际上却被谢家父女所垄断。
真乃世间奇闻也!
这种话,阻挡不了产生,甚至也阻挡不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背后推动。
所以谢道韫索性就尽可能的不现身,也就不给人把柄。
但今天不一样,江左使团入长安,长安的水面下,涌动的暗流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择人而噬的巨浪!
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今日必须要拿出章程。
谢奕一边走到舆图前,一边笑着说道:
“郗重熙(郗昙表字)和王叔平这一对儿翁婿,当真是有意思。若不是两人年纪差距那么明显,被外人看到,恐怕都不知道这到底谁才是翁,谁才是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道韫淡淡说道,“中丞把身形放的卑微,也不过是想要给郗家求一条活路罢了。
若是不管整个郗家的死活,不为郗家下一代人,那么以他御史中丞的身份,也大可以逍遥山林,或者在朝堂上做一个清贵的官员,这权力争夺、红尘滚滚,与之何干?”
谢奕被自家女儿堵了一下,讪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袁宏和阎负等人对视一眼,他们刚刚听麻思讲述了长安城门外的故事,也正觉得好笑,此时自然笑不出声了。
谢道韫接着提醒道:“有时候,越是这种卑微到尘埃之中的人,越是会变得残忍而狰狞。
他们的残忍,有可能是落在对手的身上,以释放他们心中压抑的怒火。当然,也可以反噬那些吊着他们、牵着他们的主子身上。
一条疯犬,逢人便咬,咬的可能是两边的任何人。现在他还没有被逼迫到绝路上,但是又有谁知道那一天会何时到来?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委屈、所能积蓄的怒意,是有一定限度的,越是好欺负的人,越是容易做出令人不敢想象的举动。
因此太守府上下,可以轻视郗中丞,但是绝对不能嘲笑,也不能无视他,而是要把他当做一个随时有可能铤而走险的对手。”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太守府更值得关注
谢道韫的话音徐徐落下。
议事堂上众人,彻底收起来刚刚露出的些许笑意。
这一刻,他们已经意识到,所要面对的对手可能远比想象之中的棘手。
并不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多少兵马,而是因为关中仍然缺乏对这些远方来客的了解。
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会把争斗引动到什么地方、什么层次上去。
谢道韫说罢,看向谢奕。
谢奕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他正襟危坐,目光中带着寒意,此时的他,已经卸去了原本的玩世不恭,满是凛然杀意。
这一场暗斗,经过谢道韫的提醒,谢奕已经不再当做是一场文争,而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一场随时需要他拔刀并且全力以赴的战斗。
“江左和荆州在关中所能掌控的唯一一支兵马,此时还在天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袁宏正色说道,“所以他们也没有武斗的本钱,除了大司马府中的一些部曲罢了,但是六扇门和城防王师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强势弹压。
具体的安排,于谈和殷举已经专门向司马汇报过了。”
谢奕颔首,于谈和殷举虽然本事不是很出众,但是身为杜氏家臣,最重要的就是忠心。
而这本来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所以他们就算是再怎么缺乏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在这长安城内,对付大司马府的那些部曲,还是毫无压力的。
“所以江左和荆州必然会尽可能的抨击关中施政的弊端,并且拿出一些空头许诺来拉拢有可能被其所用的人。”阎负接过来话茬,看向全旭。
全旭会意,沈文儒跟着王猛前往梁州,如今还没有从汉中回来,所以长安的工商业建设,是全旭一人担纲:
“市集和工坊之中,有大量的流民和氐人战俘,他们是最容易被江左煽动的,因此我们已经提高薪水,并且配合太守府宣扬新的土地和住房政策。
只要工坊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发动工人们打造屋舍、丈量土地,让他们真正意识到,在工坊之中,也一样能够温饱,甚至所能获得,比自己耕作还要多。”
太守府新的土地政策其实很简单,就是以工代赈、安顿流民。
华夏安土重迁的思想,让这些工坊之中的流民仍然会因为自己没有土地而感到惶恐。
若是能够选择,谁会愿意流离?
所以工坊组织他们划分自家土地、搭建自家屋舍。
虽然他们并没有获得大片的田地,但是至少他们有了一片可以供自己支配的荒地,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在上面建设自己的屋舍院落。
这种亲力亲为、从无到有的过程,颇得工坊中工人们的拥戴。
再加上薪水的提高,使得一些原本呼吁着想要耕地的流民,逐渐安心在工坊之中工作。
之前关中书院被士人们围住索要说法的经验表明,江左和荆州还是有钱,所以通过动用钱财来煽动舆论、制造混乱,是他们最有可能用的手段之一,从而营造出来太守府不得民心的景象,进一步使得原本相信太守府的人也会在心中产生疑惑。
而现在,只要太守府能够满足百姓的需要,那么些许钱财,显然不足以让百姓们放弃现在已经有的,再去“拼一把”。
“至于市集之中的商贾们,他们也都清楚利害。”全旭接着说道,“关中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优待,他们就算想要改换门庭,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在对面能够得到什么。”
要说不稳定因素,追逐利益的商贾显然比生性淳朴老实的汉家百姓们更危险。
他们既可以建起来高楼,也可以转眼为了更多的利益而直接把高楼夷为平地。
但是前提是他们能够在此过程中获得更多且更长远的利益。
显然江左并不能满足这个诉求。
江左和荆州的商贾们几乎就是给世家打下手的,辛辛苦苦跑一个来回,大多数的血汗钱都被世家拿走,落在商贾手中的屈指可数。
而现在在关中不一样。
除了一些税收之外,商贾们可以支配自己的收获。
两相对比之下,他们只会更加坚定的站在关中这边。
“因此他们只能煽动一些士人罢了。”谢奕不由得露出笑容,一群自己拔出刀子就能吓个半死的关东士人,甚至都不值得他重视。
阎负缓声说道:
“但其实除了煽动舆论之外,他们更主要可以做的,还是把太守抬高到一个虚有其表的位置上,然后夺取我们已有的实权,尤其是太守府的几个掾史,如今实际上掌控着整个关中的民政治理。”
王师一路横扫关中其余州郡,接管地方的吏员也几乎都是从太守府各个曹司之中派遣出去的,因此名义上只管辖长安的太守府,正通过这种方式实际上管控整个关中。
而且用人之际,特事特办,太守府这样做,别人也挑不出毛病。
谁让朝廷的封赏速度根本跟不上杜英建功立业的速度呢?
阎负说到这,堂上众人彻底不淡定了,一个个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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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守府这个整体,之所以比杜英本人更加值得我们关注,并且需要我们集中全力先拿下,就是因为其掌控着关中的民政实权。
这个关中,并不是小小的长安、扶风等几个郡府,而是囊括了雍州、秦州、梁州,乃至于西凉的偌大西北。”
近乎于相同的话,不只是出现在太守府的议事堂上,还出现在王家府邸之中。
王坦之负手立于堂上,侃侃而谈。
使团进入长安,并没有按照太守府所请,下榻府衙。
王凝之和郗昙都表示没有必要劳民伤财、动用人力,王家在长安的府邸也不小,使团安顿在这里就行。
他们可不知道太守府所安排的府邸之中到底留下了多少暗门,还有多少仆人都是太守府的耳目。
谢奕也就从其所请。
反正太守府也没有指望着这些人能住进来。
所以除了腾出来一个氐人王侯的府邸之外,太守府啥也没干。
里面都是杂物和杂草,也没打扫。
要是这些人嚷嚷着非得住进来,那才是太守府手忙脚乱的时候。
大概王凝之和郗昙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弹劾太守府“不敬上使”的机会。
第七百七十五章 琅琊王氏的外强中干
进入府邸之后,王凝之也没闲着,第一件事就是召集王坦之、韩伯和阮宁三人一起商议。
当然,除了这三位江左留守的人之外,堂上还有两个王凝之并没有邀请的客人。
坐在前面的那个,身材不算高挑,样貌不算出众。
一身市井便衣,让他看上去很普通。
坐在位置上忍不住扭来扭去,说明他很不习惯这一身粗疏的衣衫。
正是桓济。
使团进入长安,桓济就坐不住了,不顾张湛的阻拦,乔装打扮之后上门拜访。
而张湛虽然万般无奈,觉得这样等于把主动权直接拱手让给了江左,但是也架不住桓济完全可以不听他指挥,所以只好也跟着桓济匆匆而来。
此时张湛就坐在桓济的背后,眼观鼻、鼻观口,双手扶膝,手腕上还挂着一串佛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这让王凝之每次看到张湛,都忍不住暗暗皱眉。
倾心于道教的他,显然对于佛教并不喜欢。
江左虽大,佛道之间显然也虽各有擅场,但是随着信众越来越多,日后少不得是要争执生乱的,尤其是佛教广设寺庙、利用豪门望族的香火钱收购周围的山林田地,同时还有免税的特权,更是已经引起了王谢等上层世家的不满。
毕竟收购田地、钻国家税收的空子,这本来是世家的活计。
结果现在佛教也有样学样,自然等于在打压世家的获利空间。
因此王家已经开始倾向于扶持五斗米道,打压佛教。
尤其是佛教能够发展迅速,也得益于各家后宅的积极贡献,所以道教也被引入到后宅之中,经常出现一家之中,不同院落里,有僧人和道士分别做法事的神奇情况。
站在道教这一边的王凝之,自然是排斥张湛的。
而张湛似乎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当他察觉到王凝之的眼神不善的时候,更加频繁的捻动佛珠。
王凝之强忍住怒意,现在毕竟是两家寻求合作的时候,既然大司马府已经主动低头、找上门来,那自己这边断然不能再把客人撵走。
不然两家之间的联络,可就彻底没有可能了。
王坦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桓济冒冒失失导致的被动,被张湛几个小动作就掰了回来。
王凝之的水准,相较于王右军,自然是差了很多。
这也足以体现如今王家面临的窘境。
青黄不接,王羲之的身体扛不住了,可是很明显王家下一代人还没有成长起来。
诸如王凝之之流,只是江左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罢了,想要让他凭借自己并不出众的知识和几乎为零的经验去对付杜英,也基本不可能。
这大概就是琅琊王氏的无奈吧。
因此琅琊王氏显然是更仰仗于王坦之的,王羲之并没有派遣自己这一辈的兄弟前来,而是让王凝之前来,本身也有向王坦之示弱的意思,希望王坦之能够在关中提携琅琊王氏,而不是辅佐。
只不过王羲之的深意,显然王凝之并没有理解,所以他依旧坐在主位上,而给王坦之安排的位置仍然在韩伯和阮宁之间,丝毫没有重视王坦之的意思,也显然没有把太原王氏当做整个江左王氏的一部分。
至于郗昙······
这个老狐狸,办事能力不强,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流。
王坦之清楚,郗昙肯定能察觉到王羲之的意思,奈何郗昙根本就没有打算提醒王凝之。
一旦提醒了王凝之,那么王坦之和王凝之地位平齐,甚至隐隐凌驾于王凝之之上,充当“监军”的身份,那么郗昙岂不是又多了一个人要伺候,地位也不就跟着又掉了一层?
这让王坦之只能感慨一声,这些附着在王氏身上的菟丝子们,只会借助王氏的阴凉疯狂汲取养分、为虎作伥,但是却从来不会真的为王氏考量。
而既然王凝之是这般态度,那王坦之说话做事,也要有所保留了。
介绍完长安太守府的基本情况,王坦之也不发表意见,施施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出来一副安心听候命令的神态。
韩伯和阮宁都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两个很清楚,在座的三个人,谁才是主心骨,可是王坦之这泯然众人矣的模样,俨然是不想深入参与到这场争斗之中。
这位王羲之也看好、本来就享有盛名的年轻人,又在想什么?
他的抽身而出,岂不是意味着王凝之和桓济这两个是不是了解关中、了解杜英都有待商榷的人要凑到一起制定计策了?
韩伯无声的笑了笑。
阮宁则是一头雾水,心中隐隐升起忧虑。
而桓济显然并不在乎王坦之的态度。
他对于王坦之一点儿好感也无,毕竟桓济在长安策划的几次行动,因为王坦之一直保持不合作的态度,所以或是失败,或是因为没有可行性而被桓济自觉地叫停了。
若是王坦之稍微配合自己一点儿的话,说不定王凝之还没有到长安,太守府就因为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而不得不做出让步,无论是也给桓济一个有实权的位置,又或是事事禀报大司马府,让桓济有点儿处理长安事务的参与感,其实桓济就心满意足了。
结果太守府的态度一直强硬,而桓济一无所获,如今更是要眼巴巴跑来寻求和王凝之的合作,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王坦之!
这个王文度,居心叵测!
因此不等王坦之坐下,桓济就先伸手撑着桌子,朗声说道:
“杜仲渊掌控太守府以来,谁能担任要职,谁却只能在一边看着,都是他一人所说、一人所决,完全不在乎此人是否有才能。
此为任人唯亲也,不可取!因此余认为,应当趁着杜仲渊不在长安,逼迫太守府重新调整任命。”
桓济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堂上,完全是一副“这里我说了算”的神情。
王凝之脸色一沉,却不着急开口。
王坦之的嘴角掠起哂笑,杜仲渊能坐在长安太守的位置上,并且将关中盟原班人马都安插进来,本来就是大司马为了拉拢杜仲渊而采取的妥协策略。
换而言之,这是大司马首肯的。
如今桓济开口就是“任人唯亲”,那任人唯亲的不只是杜仲渊,自然也还有大司马。
第七百七十六章 郗家婚事
不过桓济最后一句话,还是说到了点上。
议事堂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是江左众人达成默契,要给这个想要“反客为主”的家伙一个下马威。
桓济深吸一口气,他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主动上门,然后就是这个待遇?
若论把持桓济这种喜怒形于色的人的内心,那王凝之还是有一手的。
世家的基本修养。
所以眼见得桓济就要生气,王凝之装出来一副思考的模样,徐徐说道:
“余还是赞同桓公子所言,但是就算是能够现在逼迫太守府中让出来更多的位置,又有什么用?
等到杜仲渊带着兵马凯旋,这长安城中便是再无一名下属,只要他还是长安太守,掌控着大权,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王凝之这话丢出来,议事堂上众人如遭雷击。
刹那间,他们已经明白了王凝之的意图。
他不是想要对太守府的几个位置下手,而是想要对杜英的太守之位下手!
“太守乃是文职,若为边境州郡,那么可由武将都督此地军民事宜,但是现在氐秦已灭,因此长安早就算不得边疆。
杜仲渊既为朝廷督护,朝廷也已经拟定杂号将军之名衔,那么其更应该做的,是统率兵马,坐镇边郡,以御氐羌和其余胡人。这长安,自然轮不到杜仲渊再来担当太守。”
说这话的是郗昙。
他之前在来的路上就和王凝之商讨过这件事,并且很自然的达成一致,此时抓紧站出来解释。
这一次,桓济却忍不住皱眉。
因为杜英这个长安太守是桓温委任的,所以一旦他们直接把杜英从太守的位置上逼走,那么桓温的威信自然也要受到削弱,桓温手下的官员们同样要开始想一想:
大司马对待功臣,都是这般用完了就丢开,那对待我们呢?
会不会发现用处不大也一样丢开?
杜英还能去守边境,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告老还乡了?
桓济就算是再怎么想要获得关中的大权,也是建立在大司马府总管关中军民事宜,而杜英作为大司马府的重要打工仔的基础上。
他可以想办法踹开杜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如果他把杜英也踹开了,那估计就到了桓温把他给踹开的时候。
“不可!”不等桓济开口,张湛已经率先从刚刚近乎于闭目养神的忘我境界之中“挣脱”出来。
他目光炯炯,哪里还有刚刚懒洋洋的模样?
直勾勾盯着郗昙,张湛沉声说道:
“卸磨杀驴,万万不可。诸位之中,或许有人没有见到过当时杜仲渊大婚时的场面,长安百姓欢呼雀跃。
因此杜仲渊如此得长安民心,长安百姓又如何会同意其前往他处,尤其并不是升迁,而且前往边郡,至少在百姓眼中和心中,正是如此。”
“百姓······”王凝之哼了哼。
江左,何时在乎过百姓的生死?
草芥尔。
“关中各家······”王凝之缓缓说道,“难道都心向着杜仲渊?”
“不算所有,但也相差无几。”张湛直接回答,语气之中已经带着些怀疑乃至于不屑,“而且关中从不以世家家世论高下,因为此地官吏,多半都是西来流民,家破人亡,哪还有什么颜面说祖上有几世之光耀?
而且要说家世,又有何人能够胜过杜陵杜氏?杜仲渊不常提及家世,关中久而久之,也不以家世为傲,而以如今担任何职务,又为关中行何贡献为荣。”
似乎在说,王凝之对于关中都没有什么了解和认知,竟然也有能力来主持这件事?
王凝之噎住,虽然他之前对关中的情况也知有大概,但是难免会代入惯性思维之中。
阮宁登时站出来打圆场说道:
“方才张兄所言,自也是把无论世家还是平民,都囊括在其中,是为天之下的人,是为百姓,所以没有必要在这上面有所争执。
张兄所言极是,杜太守在长安乃至关中颇得人心,因此决不能逼迫杜太守遁往他处,否则关中之怒火,我们承受不起。”
王凝之攥紧拳头,兵刃不在手,在这“荒蛮之地”,说话难免不硬气。
桓济则趁势说道:
“与其逼杜仲渊离开,倒不如请杜仲渊离开。”
“此话何意?”韩伯好奇的问道。
桓济对于韩伯的上道很是满意,对着他露出一个自诩为和善的笑容,施施然解释:
“既然不能把如此功臣发配到边郡吃冰卧雪,那倒不如把其请入朝中或者腹心州郡,以为高升。
若入朝中,孤立无援,自然难成大事。若在腹心州郡,则被周围大晋郡府所环绕,亦难成大事。”
“这似乎不妥······”郗昙顿时皱眉。
放一条猛虎入建康府?
哪怕这只猛虎并没有其余的伙伴,但是只是一只老虎,就足够建康府鸡飞狗跳的了。
在过往的几个月之中,杜英已经表现出了他的奸诈狡猾和桀骜不驯,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又一个桓温这般野心勃勃的家伙?
“只要许以空衔,难道建康府中都无能压制其崭露头角之法么?”桓济哼了一声,甚至还不忘瞥了郗昙一眼,“这清贵之位,感受如何,中丞也知之。”
郗昙脸色一黑。
这简直就是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没有实权,也没资格说三道四”了。
王凝之赶忙轻轻咳嗽一声,扯开话题:
“杜仲渊高升,本就是难以阻挡之事,但是若想要调其入建康府,恐怕还需要朝廷的允许,只要诸位认为并无不妥之处,那么余速速写信,请求朝廷追加旨意。”
“一来一回,杜仲渊已得胜归来,全有关中矣!”桓济哂笑道。
王凝之摇头说道:
“但总归要有朝廷旨意······”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啪!”桓济一拍桌子,环顾周围,“难道尔等都愿意这么等下去?!”
他这一下,让堂上众人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若是换做从前,郗昙大概要拍案而起,戟指而骂:你们桓家是要造反么?!
可是现在,他也清楚,桓济说的不无道理。
所以骂是骂不出来,当察觉到桓济的目光挪过来之后,甚至还忍不住错开头,免得和桓济有目光冲突。
懦夫!注意到郗昙动作的桓济,心中升起这个想法。
活该郗家门庭中落。
接着,他看向王凝之:
“叔平兄以为如何?”
第七百七十七章 一个男人所受的羞辱
王凝之被桓济的目光一看,也是背后冷汗直冒。
桓济再怎么性情粗疏纨绔,也是正儿八经上过沙场的,拿出这种带着凛然杀意的目光,足以让王凝之这般世家子弟两股战战。
不过王凝之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还不至于就这么软了,他皱紧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桓济看王凝之没有回答,接着说道:
“难道叔平忘了,是谁破坏了王谢两家的联姻,是谁逼迫王右军主动退婚,又是谁······”
说到这里,桓济再一次环顾四周,狠狠一挥拳头:
“意欲以关中书院、以考校取士,取代九品中正制,将诸位世家子弟连根拔起?!”
王凝之顿时涨红了脸。
他和谢道韫之间自然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什么都没有什么印象。
杜英倒也不算横刀夺爱。
但是王羲之为了避免杜英倒向桓温,而选择主动退婚,让了一大步,而王谢的联姻也因此宣告破灭,两大家族甚至还暗中出现了不少分歧,导致王家如今在江左更是地位不稳,越来越多的世家开始尝试挑战王家的地位······
这一切连锁反应,正是因杜英而起。
杜英把王家的脸面丢在了地上,现在更是想要把世家的根基都直接挖掉。
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说,杜英都是王凝之必须要对付的敌人。
道家的清心寡欲,在这一刻,已经压制不住王凝之熊熊燃起的怒火。
一个男人,面对这样的羞辱,总归也是有三分火气的。
王凝之的目光对上桓济。
两个按理说分属不同阵营的人,此时却达成了一致。
“叔平,莫要冲动!”郗昙一时间也顾不得阿谀奉承王凝之。
什么可以无条件支持,什么必须要反对,郗昙还是理得清的。
王凝之却一挥手:
“吾意已决,请示建康,为时晚矣,杜仲渊此时不在长安,正是天赐良机!”
郗昙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要劝说什么,可是王凝之看过来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警告之意,让郗昙一下子冷静下来。
在这议事堂上,可轮不到他说了算。
王凝之说罢,还挑衅一样看向桓济,似乎在说,我也不是什么孬种,既然你想要大闹一番,那我便奉陪!
桓济无声的笑了笑,王凝之再怎么冷静,也终归有不愿意让别人嘲弄的地方,戳中痛处的他,也会跳着脚和敌人决斗。
这一切都落在王坦之的目光之下,他只是冷冷一笑。
两只无知的猎狗想要挑战山上的老虎,以为并肩而上就可以了,殊不知对于猛虎来说,一巴掌拍死一个,和两巴掌拍死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此我等应该在太守府中人聚集的时候,猝然发难,一来,以朝廷的名义调杜仲渊前往建康。
无论是给杜仲渊一个更清贵的官职,还是让他入建康叙职,又或是凯旋以耀武扬威,都可以,就看你们王家,还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能够接受哪个条件。”桓济狠狠一挥拳头,看上去干劲十足的模样。
至此,也代表大司马府退了一步。
不管江左摆出来什么由头,只要能够把杜英连哄带骗的调往建康、调往江左,然后怎么处理,那是你们江左的事,大司马府从此也算是和杜英彻底断绝干系。
江左再怎么摧折杜英,那也不会有人说大司马府卸磨杀驴了。
王凝之欣然接受了桓济的这个建议。
调杜英入朝为官,的确有些难度,或者说王凝之远没有其父那般巨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因此对于江左诸公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心中也没谱。
可是要说让杜英去建康府炫耀功绩,那杜英不见得真的会拒绝,尤其是当他赫然发现长安太守府已经没有自己一席之地的时候。
“如果杜仲渊的愤怒,是那滔天的洪水,那么我们正好给了他一个宣泄之处。
乡野鄙夫尔,其若真的有胆量前往建康府,那么朝堂诸公,虚怀若谷,深渊丘壑又如何是杜仲渊的愤怒所能填满的?”
王凝之慨然说道。
王谢两家在江左说一不二的地位,让他对世家们在建康本场作战有着绝对的信心。
桓济接着说道:
“这二来,就是尽快解除太守府的兵权,现在其在长安的兵马已经屈指可数,不外乎于谈所统带的城中守军,以及城外戴逯所统率的一些新兵。”
王师攻克长安之后,戴逯麾下的兵马,半数调拨给任渠,前往渭水,而剩下的半数,则就地转为训练新兵的教官,现在王师的兵员,基本上都是经过戴逯训练后,补充到军中的。
因此戴逯在城南虽然名义上有一两千兵马,但是因为都是新兵,而且注定了要尽快去支援各处战场,因此反而不如于谈所率领的数百兵马更受到桓济等人的重视。
王坦之端起来一杯茶,小口抿着,以掩饰住自己脸上的神情。
他很想拍案而起,问一问桓济,是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戴逯所统带的只是一些新兵?
正是这些经过训练的新兵,接连完成了渭水、新平和安定等地的辉煌胜利。
战场上的打磨固然必不可少,但是这也足以说明这些新兵从一开始就有不错的素质。
更不要说戴逯本身,也是王师之中的悍将。
城中还有一个谢奕。
“但谢无奕为猛将尔,我等当想办法困住谢奕,乃至困住太守府的所有人,不给他们调集兵马的时间和机会,然后再假传号令、诱骗戴逯和于谈,以夺取兵权。”郗昙急声说道。
他本着劝不动就加入的心态,也跟着一起盘算得失,并且认为不控制住谢奕,想要直接夺取兵权就是免谈。
王坦之失望的放下茶杯。
看来这议事堂中也不是只有糊涂鬼和莽夫。
郗昙这个家伙,拿捏大事上一向没什么本事,但是盘算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还是有几分看家本领的。
“郗公言之有理!”王凝之鼓励道。
郗昙受宠若惊,接着说道:
“而想要找到一个让谢无奕等人无法拒绝的理由,那么就只有王郗两家的大婚了。”
这场婚事,关乎到郗家和王家,也就关乎到大司马府和江左,太守府上下,哪怕明知道有可能是鸿门宴,总也得硬着头皮来。
第七百七十八章 再疼也得忍着
这场婚事,太守府的人来了,自然得留下点儿什么才能走。
比如兵权,比如太守府的职位。
王凝之皱了皱眉,说句实话,他一直对于对付关中势力犹豫不定,就是因为王凝之很清楚,最佳的时机就是大婚宴席之上。
摔杯为号、刀斧齐出,占据主场优势的王家,将会主宰整个宴会,并且让一切不臣服的人在王家的刀兵下瑟瑟发抖。
然而王凝之其实并不是很想在自己的婚宴上见到刀光剑影。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迷信的人,而对于他来说,在婚宴这种喜庆的地方舞刀弄枪,并且还很有可能见血,显然是很不吉利的。
这将变成萦绕着王凝之不可散去的诅咒,需要他用更多的功德去偿还。
每一个年轻人,对于自己的婚事,总归是有所盼望的。
至少希望看到的,不是血光之灾。
但是现在郗昙都已经提出了这一点,而且桓济也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态,王凝之反倒是不好拒绝了。
一来郗昙本身就是这场婚宴的女方家长,人家并不觉得不吉利,并且一副“牺牲了我家婚事,也要为国讨贼”的神情写在脸上,王凝之要是退缩,那恐怕要寒了人心。
刚刚王坦之的冷漠以及韩伯的事不关己,还有阮宁的茫然,已经让王凝之很确定,留在关中的这三个人完全靠不住。
所以他能靠得住的,只有郗昙。
来的路上,或许还因为有长安留守这三人作为备选,王凝之能对天天拿着“热脸来贴冷屁股”的郗昙爱答不理,可是现在,他必须要稳住郗昙,让这条能咬人的狗,不会反噬自己。
二来自然也因为王凝之不希望被桓济看扁了。
之前大司马和自家爹爹同时从长安离开,其实也就相当于宣告上一次大司马府和江左的斗争是一场平局。
而这一次,斗争的双方变成了小辈,而且斗争也变成了合作,可王凝之依旧不愿被桓济所看扁。
在合作之中,也不是没有竞争。
谁能够在这一次夺权里崭露头角,自然谁就是胜者。
“大婚之日,动手之事,关门打狗,除恶务尽!”王凝之当即狠狠一蹲茶杯,滚烫的茶水飞溅到他的手上、衣袖上,他却浑然不觉。
王坦之心道:被水烫的很疼吧?但是这个时候,再疼也得忍着。
看王凝之咬牙切齿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嫉恶如仇”,还是手疼。
不过王坦之还是得感慨一声,到底是老王家的种儿,能力是一方面,而决绝的态度是另一方面。
至少在气势上,王凝之还是很足的。
至于孰胜孰负,王坦之不去揣测。
因为这一次,他不想身在漩涡之中,而想在岸上看着波涛翻涌。
去做一个安静的渔翁。
渔翁才不会关心,是鹬啄了蚌,还是蚌夹住了鹬。
只要两个都落在自己的手中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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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家的大婚定在了年后的初三。
杜英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黄昏。
他远远望着城门上的“新平郡”这几个字,疲惫的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
一路紧赶慢赶,距离长安越来越近了。
不错,当王师在朱序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姑臧开拔的时候,留在安定的杜英,并没有随军在后前进,而是选择了秘密折返长安。
冥冥之中的预感,以及谢道韫每一次送来的书信之中难以掩饰的忧虑,告诉杜英,在那平静的水面下,有人不甘心于平静了。
尤其是随着江左使团来长安,这水,终将沸腾。
而长安太守府,也注定会因为人手不足陷入被动之中。
稍有不慎,杜英之前辛苦打下的基业,就可能付之东流。
所以他选择先回长安,底定后方。
至于两个方向的战事······
姑臧太远,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甚至杜英解决长安局势的动作足够快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反身追赶大军。
而天水,那边已经有王猛和桓冲这样的本时代梦幻组合,杜英也不需要操心。
根据最新送来的战报,王猛已经解了天水之围,也得亏梁殊还是有一些调动士气的本事,带着一群残弱之兵硬生生守住了城池,否则的话,天水失守,王猛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用一路轻兵打下城池。
而现在有了桓冲的支援,王师一路追杀仇池兵马,甚至有反攻仇池的可能。
杜英已经交代王猛和桓冲,如有可能,可以从仇池进攻姑臧,以为进攻凉州的另一路兵马。
至于怎么发挥,那就是他们两个的事了。
杜英相信,师兄和桓冲能带给自己的只有超乎想象的惊喜。
毕竟师兄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平定梁州,已经真正展现了自己的才能,告诉杜英,“前秦诸葛”真的不是后人胡乱吹嘘。
这也让杜英有时忍不住暗中庆幸,还好自己来的早了一些。
否则若苻坚和王猛这一对好基······君臣相遇、联手,那么自己想要打破关中之局,那根本没有可能性。
“公子,可要入城?”疏雨勒马,回首问杜英。
“不入城了,以免打草惊蛇。”杜英摇了摇头。
他一路飞驰,就是为了给江左和大司马府送去惊喜,因此此时任何有可能暴露行踪的行为,都不可取。
“那还是老样子?”疏雨问道。
“嗯。”杜英应了一声。
疏雨当即指挥人就近寻找客栈。
这两日来,他们也都是在城外集镇上寻找客栈居住。
得益于现在关中对于商贾的鼓励,让原来断绝的商路再一次恢复,自然也就让路上往来的人多了起来。
而随着“城内分布民居、城外建设工坊”的“长安模式”逐渐成熟,西北的各处州郡自然也有样学样——说到底,这些郡府中的官吏也都是从长安太守府出去的,仿照起来自然也轻车熟路。
所以在新平郡外,也逐渐建设起来了不少集市,而杜英想要落脚的地方,就是这般往来客商众多的集市。
简陋是简陋了一些,但是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最适合掩藏身份。
像是他们这种三四名骑士、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还是有很多的,或是信使,或是商队的探路者,不一而足。
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客栈里已经挂起了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第七百七十九章 桌子,窗户,除夕
新平是距离长安最近的一个郡府了,客栈里面也挤满了着急想要回家的长安客商。
嘈杂声中,一名亲卫艰难的从人群中挤出来,面露难色,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只挤出来了两间客房。”
他们总共四个人,两间倒也勉强够用,就是······
杜英瞥了一眼疏雨,疏雨的小脸儿也不知道是因为预料到了什么,还是被寒风吹得,泛着红润,顿时扭过头去。
就像是沙漠里的鸵鸟,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也没办法阻挡,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的疏雨还是男装,杜英自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拉拉扯扯的,否则肯定会引起周围的人侧目,说不定就会有一些曾经远远见过杜英的人一下子把他认了出来。
那会引起轰动不说,杜英也前功尽弃,只能正面面对江左和荆蜀的进逼。
杜英举步,疏雨咬了咬牙,也只好跟了上去。
说是客房,但是这新建的客栈,本来就是应急用的,因此房间之中也很简陋,杜英敲了敲单薄的墙壁,引来隔壁自家亲卫的询问声之后,便失望的摇了摇头。
“公子,一路劳顿,洗漱之后,早些休息吧?”疏雨打量了一圈屋子,也看到了那唯一一张床。
“是要早些休息。”杜英的目光在疏雨身上扫过。
疏雨跺了跺脚,这家伙怎么就一天天的只知道胡思乱想?
好在这屋子隔音不好,公子也不会厚着脸皮非得要······
“呀!”疏雨低呼一声,因为杜英已经揽住了她的腰。
接着,他呼出的气,已经萦绕在脖子上、沉散入秀发中。
疏雨顿时僵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杜英的手逐渐去摸索腰带的解开方式。
疏雨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按住杜英的手,愤然说道:
“公子,隔墙有耳!”
“所以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杜英反问。
疏雨一时语塞,还不等她一把推开杜英,杜英就已经拥着她向床的方向走过去。
“不,不行!”疏雨发出近乎蚊蚋的声音,咬着唇,似乎内心也在剧烈的挣扎。
杜英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原来雨儿不愿意去那边,难道······”
说到这儿,杜英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转向旁边半掩的窗户,还有窗户前的桌子。
手撑着桌子,或者坐在桌子上,似乎也别有一番风情。
大家都是武人,也可以不用非得在床上那么讲究的。
疏雨顺着杜英的目光看过去,就算她不知道杜英的脑海中已经闪过怎样的画面,却也知道万万不能被他得逞,赶忙说道:
“一路奔波,身上都脏呢。”
杜英笑着说道:“那也有道理。”
疏雨轻轻松了一口气,今天公子应该也累了,所以这么好说话。
结果还不等她准备从杜英的怀里溜出来,杜英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那正好一起。”
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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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卷着雪,拍打着窗户。
夜半时分,又是一场风雪不约而至,哪怕几个时辰前的黄昏,还是天色明亮、夕阳如血。
杜英伸手推开了窗户。
寒风一下子涌进来,屋子中的火炉上,火舌跳动了几下,紧接着就在这风里蛰伏。
向外看去,村镇中,屋舍全白,而一盏盏红灯笼,也在风雪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被扑灭。
夜色里,零零散散有爆竹的声音响起,显然还是有不惧严寒和风雪的人,坚持把竹片丢在火堆之中,提醒人们,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来。
“怎么站在窗口,不冷么?”
帘幕后传来呢喃声。
杜英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回答。
一只白皙的小脚从帘幕下探出来,趿上鞋子,接着素手掀起帘幕,疏雨睡得迷迷糊糊,懒洋洋的坐在床边。
她正想要起身,大概是感受到了寒意,因此抓紧又披上一件衣服,方才亦步亦趋向着杜英这儿走过来:
“公子?”
杜英“呀”了一声,回过神来,看着秀发披散、睡眼惺忪的疏雨,赶忙伸手合上窗户:
“这么冷,怎么起来了?”
“公子不也站在窗边么?”疏雨轻轻歪头,问道,“为什么睡不着呀?”
杜英环住疏雨的腰,因为平时的运动很多,所以疏雨的腰有着独有的纤细和弹性。
说是楚宫多细腰,或许不太贴切,毕竟那只是柔,却无韧性。
大概也就是后世的“马甲线”比较贴合。
接着,杜英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
“起兵关中,是春日里,当时华山的雪,也是刚刚化尽。去岁除夕,余还是山中少年,今岁除夕,却已经是掌握数十万人生死的一方牧守了。
然而没有想到,去岁过年,师父在,师兄师弟们也在。而今岁除夕,身边竟更寥寥无几。”
杜英其实紧赶慢赶,大概这个时候也是能抵达长安的。
可是他还是不能太早出现在长安,以免打草惊蛇。
所以只能在这新平郡停下,也就不可能和谢道韫共同度过这个除夕。
天大地大,都没有在家里抱着老婆、守着热炕头来的舒服。
疏雨柔声说道:
“那是因为公子犹然还在为这关中而奔波。能者多劳,公子是能者,自然要承这大权之重。待到明年,关中战事稳定了,公子自可以在长安庆祝新年。”
说罢,疏雨缓缓转身,看着杜英:
“而且公子身边并非寥寥无人,至少妾身还陪着公子。”
杜英吻了吻她的额:
“小小女儿家,却要随我转战南北、万里奔波,辛苦你了。”
疏雨顿时秀眉微蹙,不满的说道:
“公子既然明知如此,刚刚还······还那般······”
说到这儿,她已经羞的不行,撇过头,避开杜英灼灼目光。
当时沐浴之后,这个家伙让自己撑着桌子,自己抗议会发出声音之后,还很过分的让自己咬着贴身衣物。
简直过分!
杜英顿时笑容更盛,凑到她耳边说道:
“这么不满意,那是刚刚还不够尽兴?”
疏雨疯狂摇头,但是杜英一把把她抄了起来:
“战场上摸爬滚打,我的小雨儿可比阿元能扛,要对自己有信心。”
窗外骤然响起刺耳的爆竹声。
店家也忍不住在院子里点燃了爆竹。
这流离乱世,好不容易等到了安宁,又有谁不盼望着这珍贵的和平,能够更长远一些呢?
那爆竹,似是为了吓退传说中的年兽,但是实际上却是在吓退百姓们心中对乱世忧虑的阴霾。
第七百八十章 杜英:好像我是反派
大年初一的清晨,杜英是在喧闹声中被吵醒的。
他现在的身体素质,经过一次又一次主动或者被迫的锤炼,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也架不住昨天太过放纵。
因此杜英的生物钟并没有起作用,他被吵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外面的风雪也停了。
疏雨显然比杜英更疲惫,此时还一只胳膊搭在杜英的胸口上,睡的正香。
杜英伸手轻轻挪开玉臂,却还是低估了疏雨在战场上养成的警觉,她一下子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杜英笑着说道:
“新年快乐!”
疏雨犹豫了一会儿,记忆似乎才涌上来,她也嫣然一笑:
“新年快乐!”
这笑容,映在杜英的眼眸中,让杜英忍不住心中一暖。
女孩的甜美笑容,有如三月春风,吹拂开了冬日的风雪。
不过外面的喧闹声,又一下子把杜英拉扯到现实之中。
疏雨也秀眉微蹙,直接伸手去抓挂在床沿上的佩刀,因为她也察觉到了不对,这大年初一的早上,家家户户,或是正在昨夜守岁之后的疲惫中沉睡,又或是起的早早的四处拜年。
大街上或许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可是断然不会这么喧闹。
这也是杜英为什么感到疑惑。
两人起床,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而当杜英推开门的时候,两名亲卫已经在外面等候,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外面是北地辛家的车队,还有新平、北地各家,都在其中,向着长安而去,名义上说是要去长安售卖货物。”
杜英一边侧开身让他们进来,一边问道:
“所以实际上呢?”
另一名亲卫沉声说道:
“属下擅作主张,靠近大车之后探查,发现那防雪的麻布和竹席下盖着的箱子,隐约能露出一些红色,是大红色。”
话已至此,杜英已经明了。
这车队只是打着去长安行商的幌子,实际上是去给王郗两家的大婚祝贺的。
否则又何必用如此喜庆的颜色,而且在大年初一就早早上路。
疏雨推开了一条缝,从窗户中也可以看到,最后几辆大车正从楼下经过,而周围都是被惊动之后看热闹的人群。
“辛牢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疏雨冷声说道,手指已经搭在了刀柄上。
他们虽然只有四个人,可是只要杜英一声令下,疏雨现在就可以策马直冲入新平郡,将辛牢的首级砍下来丢在杜英脚下。
当然,如果杜英想要暴露身份的话,那么调集新平郡守军也不在话下。
留在新平郡的兵马,是谢奕旧部和关中盟的一些伤兵,归属于任渠麾下,忠诚也有保证。
“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表面上,让百姓们看到了这些世家们愿意配合太守府,不是么?”杜英揉了揉眉心,显然对于这些墙头草们过于快速的摇摆动作也有些头疼。
“公子给了他们机会,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好好珍惜,非得要寻死!”疏雨愤懑的说道,“若是光明正大的向郡府阐明此事,郡府当然也不会反对,甚至新平郡也可以以公子属下的名义,送上一份贺礼。
但是这些世家遮遮掩掩、阳奉阴违,摆明了就是心中有鬼,说不定他们早就盼望着江左能取代公子了。”
杜英笑了笑:
“现在在长安,有两个屠龙少年,正磨刀霍霍,而他们如今又得到了地方富绅的支持,所以更将所向无前。
如此一说,那我就是那条守着关中的无数财富,等待着屠龙勇士的恶龙喽?!
没想到我竟然像是个反派。”
这般西方的神话故事,疏雨没有太听明白,她想要提醒一下公子,龙还是不要比作自己比较好。
哪怕是恶龙。
当然了,公子才不是什么恶龙呢。
不过看杜英一副感慨莫名的样子,疏雨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杜英接着喃喃说道:
“人各有志,既然他们选择了这般,那就莫要后悔。”
说罢,他起身关上窗户:
“收拾行囊,我们也要走了。”
顿了一下,杜英似是自言自语:
“鱼儿们都已经争先恐后的涌向那一片湖泊,那么我这渔翁,也不好缺席太久。”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旁边的疏雨听的真切。
这话中,她听到了凛然杀意。
外面呼啸的风,就像是这个男人的刀,随着他,一起向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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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
长安,郗家府上。
郗家自然没有王家那么财大气粗,不过得益于王家也不能显得亲家太过寒颤,而且太守府也得卖给郗昙这个御史中丞几分薄面,所以郗家的府邸选在了苻柳的府邸,也算长安诸多还空余的府邸之中宽敞的了。
而郗昙的动作的确非常利索,搬进来不过四天,郗家府上就已经打扫干净,虽然不至于一尘不染,但也令人赏心悦目了。
同时家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让有些亲眼目睹郗家府上快速变化的人,比如代表男方前来送聘礼的王坦之,忍不住腹诽一声:
人家新郎官甚至连你家门都不进,直接在府门口就把新娘接上花轿了,你在这里收拾的富丽堂皇,有什么用?
不过王坦之吐槽归吐槽,却也不得不承认,郗昙的用心背后,说明大司马府和江左各方对于此次能够借助婚宴一举夺权的信心十足。
因此这府邸的装饰,看上去是为了过年图个喜庆,说出去是为了大婚的时候体现郗家的实力,而实际上,更为了大婚之后真正的庆功宴准备的。
郗昙此时一身喜袍,站在大堂下,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
郗家终于如愿以偿,抱上了王家的大腿,从此在江左也是能够横着走了的不说,而且郗超如今在大司马府也是如鱼得水,因此郗家可以说完成了对南方两股势力的投资。
不管孰胜孰负,郗家,已在不败之地。
这是郗家兄弟多年以来的心结,现在他们终于有胆量在九泉之下也对老爷子(指郗鉴)说上一声,至少这郗家没有在我们的手里家道中落。
尤其是婚事之后,郗家配合王家夺走长安实权,那么在关中也能分一杯羹。
郗家的气运岂止是停止下跌,简直就是要“蹭蹭蹭”的往上升。
“阿爹,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郗恢大步走过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世家,凭什么不比出身?
人逢喜事精神爽,尤其是谢玄最近已经离开长安,前往天水,因此在关中书院里,郗恢也没有人再从智商、口才等等方面完全碾压他,这让郗恢颇有一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感觉。
只是他还没有享受多久,就被老爹叫过来操持家业。
大概是唯一的遗憾了。
当然,这遗憾很快就可以消弭掉。
因为一旦王郗两家掌握了关中的大权,那么谢玄也不过只是一个军旅之中摸爬滚打的匹夫罢了。
在这遥远的关中,谢家又算得了什么?
郗恢到时候就可以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可有叮嘱过你妹妹?”郗昙搓了搓手,难耐激动。
郗恢赶忙点头。
郗家这一次和王家联姻,既是高攀,又是再续秦晋之好,所以郗道茂去了王家,既不能摆出来架子,又不能太过低微。
郗昙还指望着自家女儿能够从郗璿那里继承过来王家后院的大权,如此就能让郗家持续影响乃至于左右王家的一些决定。
抱住大腿,然后顺着大腿往上爬,这才是一个世家的自我修养。
不过自己那个性格一向柔和,甚至有些懦弱的女儿能不能应对得了琅琊王氏后宅之中的尔虞我诈,还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只是一丝阴霾罢了,还可以慢慢来。
而除了这一丝阴霾之外,郗家所面对的,不还是万里晴空么?
“今日事了,为父也会想尽办法把我儿安排在你姊夫手下做事。”郗昙接着说道,“一定要尽可能的掌握你姊夫手下的大权,我们愿意为王氏效劳,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你姊夫自然也愿意用你。”
郗恢顿时也是精神抖擞。
因为他也是记仇的,并且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炫耀他的姊夫是何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一次自己的姊夫,不见得就比他的姊夫来的差。
少年人,总是喜欢攀比。
本身的能力比不过,但是至少在出身、在身份背景上,能比过,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世家嘛,又凭什么不比拼出身呢?
在这年头,出身本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甚至是很大一部分。
郗恢已经想到杜英失势之后,谢玄又会如何懊悔,并且纠结于是不是要来拜托自己这个老朋友的模样。
虽然这家伙心高气傲,最后大半是不会来的,可是想到他很有可能的内心纠结过程,郗恢还是心中暗爽。
“我儿在想什么?”郗昙的声音骤然将郗恢从思索之中拽了出来。
郗恢这才察觉到,外面锣鼓喧天,显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他打起精神,对于今天的郗家来说,或许真的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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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从早上持续到傍晚时分。
婚礼的流程和杜英上一次大婚并没有什么区别。
迎亲队伍从内城穿过外城,再转回内城。
若是在建康府,王家断然没有必要这么麻烦。
那些外城的平民百姓,还没有资格观摩王家的典礼、享受这种喜庆的氛围。
但是既然王家是来将杜英取代的,那关中的民心,终归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想要获得关中的民心,王家自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王凝之也打算先从“与民同乐”入手。
对此,郗昙也没有什么意见,声势越是浩大,王郗两家联姻就越被人所知,那郗家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然而当迎亲队伍已经抵达王家之后,负责送亲的郗恢一脸阴沉,恨不得直接把头上的帽子抓下来丢在地上:
“太守府欺人太甚!”
这一路走来,大街小巷,并没有多少出来看热闹的人,原因也很简单,从属于太守府的六扇门衙役,已经站满了内城到外城的大街小巷,直接堵住了各处街道的出入口。
而他们给出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为了害怕冲撞到贵人,所以六扇门有维持城中秩序的责任。
当然,这也引起了城中百姓们的不满。
百姓们想要看热闹,是情理之中的。
结果竟然只能站在家门口听一听外面的声响,又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而当六扇门解释说“为了防止冲撞贵人”之后,百姓们自然是扫兴而归,同时也难免骂骂咧咧的,当初杜太守大婚的时候,城里城外,颇有普天同庆的架势,可是现在这王家结亲,怎么这般高贵?
都曾经是世家大族,也没见人家杜陵杜氏、陈郡谢氏有多大的架子。
并且还专门跑到外城来转一圈,更是让这些百姓们觉得,王家简直就是在指着他们的鼻子说“穷鬼”。
六扇门派出去的一些便衣衙役,也隐在人群之中,趁此机会,自然是煽风点火,表示王家和杜太守不对付,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
这更让百姓们舆论哗然。
杜太守那是何等人,以一己之力结束关中战乱,是关中汉家百姓的救命恩人。
结果现在这一个外来户都有胆量挑战杜太守的地位,那是完全不把我们关中百姓放在眼里了。
因此这接亲的队伍行到后半段,不需要六扇门维持,大街上早就已经空空荡荡。
偶尔有人在街道两侧的二楼观望,也是指指点点,丝毫没有对王家和郗家的尊重之意。
郗恢都看在眼里,而且他还曾经听说杜英当时大婚的时候是怎样的热闹,百姓的呼喊声甚至连这长安城墙都要拍倒了。
两相对比之下,差距不要太明显。
因此郗恢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他并不认为这是因为王郗两家在关中本来就没有做过什么实事,也没有什么好口碑,而是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到阴险狡诈的太守府身上。
“公子先忍一忍,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身边的郗家家臣低声提醒,至少在王家府邸外,郗家的公子不能跳着脚骂娘。
那样王家的形象都毁了,只会给这场婚事蒙上更多的阴霾。
郗恢哼了一声,举步走入王家府邸之中。
堂上宾客已经到齐,分列两侧。
一侧是王坦之、韩伯等人,虽然看上去势单力薄,但是一个比一个镇定。
另一侧以谢奕为首,自然是太守府的属官。
郗恢目光扫过,发现这些太守府来客之中还是缺了几个身影。
比如率军守卫城池的于谈,还有那个郗恢认为就是一根墙头草的阎负。
第七百八十二章 宴上酒倾杀机藏
缺少了一些关键人物,说明太守府就算不是全神戒备,也是有所防范了。
而让郗恢判断太守府也并没有认为王郗两家会在婚宴上动手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己来到关中之后还没有见到过的戴逯以及跟在谢奕身边的谢家家臣谢湖等人,都和谢奕同桌。
不管怎么说,戴逯和谢湖,一个掌管着关中新兵的训练,一个掌管着谢家在长安的产业,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尤其是谢家的部曲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其中有很多都是多年来随着谢奕征战沙场的老卒。
如今他们在这里,更是说明了太守府并没有打算在这场婚宴上兵戎相见,大概这就是太守府流露出的诚意。
然而现在这诚意,王郗各家自然也没有必要接受。
因为今晚,他们已经做好了图穷匕见的准备。
看到郗恢进来,王坦之目不斜视,韩伯甚至还撇开目光。
至于太守府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该吃吃,该喝喝,言笑晏晏,似乎根本没有把郗恢放在眼里。
郗恢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入席。
这些都在他的心里记下来了。
以后有空,再找你们算账。
端着酒杯,正和戴逯低声讨论着什么的谢奕,脸上的神情顿时僵硬了一下。
他看到了郗恢安然入座的样子。
而郗恢的这个表现,让谢奕隐隐不安。
太守府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对方的态度?
然而对方安之若素,这说明要么他们已经有收敛爪牙、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的觉悟,要么就是因为他们早就在暗中准备好了刀剑,因此动手只是早晚的事,倒也不着急现在。
谢奕更倾向于后者。
不然的话,王郗两家在此次大婚的安排上处处向杜英大婚看齐,甚至还谋求超越,如此咄咄逼人,只是为了吼一嗓子之后,乖乖龟缩?
谢奕不相信。
如果让谢奕选择的话,他其实并不想来今天的婚宴。
宴无好宴,可是牵扯到王家,身为谢家家主的他又必须要给谢家、给太守府站台。
而且通过这一场宴会,太守府也期冀谢奕能够向大司马府和江左这两方传达出来一个示弱的信号。
太守府还是很愿意在一些重要位置上做出让步的,而且此次收复的北方多处州郡,也都可以让江左和大司马府选派的人担任主官。
当然了,这也不过是太守府的缓兵之计罢了。
只要能拖到杜英还师,那么谢奕第一个不承认自己曾经表露过这样的意思。
老**了,有本事来打我?!
所以谢奕今天的任务就是拖,以他对世家行事的了解,只要自己这边露出善意,大家还能坐下来谈一谈,免得直接动刀动枪,对面也应该是愿意的。
跟在郗恢的后面,桓济也进入议事堂,径直和王坦之等人打招呼,接着又对着谢奕遥遥行礼,然后当仁不让的坐在了王坦之的上首。
隔着大堂中间的空地,双方不像是来参加婚宴的,反倒像是来谈判的。
目光交错,似乎都能迸溅出火花。
刹那间,谢奕心中不妙的预感更盛,但是新郎已经和新娘行到府内,他们想要走,也走不了了。
他有些怀疑,王凝之和桓济这些世家中的年轻人——尤其是桓济只能算个半吊子世家,桓家的真正崛起还是从桓温这一代人开始的——会不会比他们的父辈们更加莽撞而直接?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管从大局上来看,他们这样做之后又会引起杜英怎样的报复,至少在今天,谢奕他们这些人的生命以及短期内太守府对长安的控制,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戴逯和谢湖显然都察觉到了谢奕的不安。
作为宾客,他们当然是不可能携带刀剑而来的,大家只是在贴身的位置放了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一旦王家真的把大门关上,抽出兵刃来,那么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桌案下,谢奕轻轻拍了拍戴逯的手背。
戴逯的眼神之中,平添几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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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积雪未消,火光之下,人影幢幢。
今日,王家、郗家和大司马府上,都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桓济和张湛在这场婚事之中也充当了月老、司仪等等身份,因此大司马府理所当然的跟着一起庆祝,主要目的也是公开表明立场,提醒那些还在犹豫的人。
相比之下,今日的太守府内,格外的安静。
而到了入夜时分,一道道身影从太守府各处涌出。
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谢道韫一袭劲装在内,把自己裹在黑色大氅之中,这属于杜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的确是太大了一些,但是也显得谢道韫格外英姿飒爽。
当然,这衣服,也是表明她今天的身份。
杜家夫人、太守之妻。
“关门。”谢道韫沉声说道,目光在集结的人群上扫过。
有谢家和杜家的部曲,有普通的家丁,也有太守府未曾去参加婚宴的文吏和参谋司的参谋。
林林总总几十号人,也是现在偌大的太守府内能动的所有人。
当然,所有的丫鬟也都被集结起来,打打下手。
正门和侧门都被关紧,然后部曲们搬来各种家具、石块,将大门堵住。
跟在谢道韫身后的归雁,同样身姿挺拔,但是被风吹的煞白的小脸,还有捧着刀,微微颤抖的手儿,都在说明归雁此时也紧张万分。
而缩在归雁侧后的桃叶和桃枝,显然更加紧张。
火把、刀兵、士卒,这些都是她们未曾料到的景象。
谢道韫回头看了一眼归雁,打趣道:
“都说凉州儿女豪迈,怎么抖得厉害?”
归雁无奈的说道:
“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难免的。”
谢道韫看她这个时候还能说出俏皮话,也就不再注意这丫头,只是静静看着大门。
有家丁爬上了院墙,也在紧张的向着灯火通明的王家观望。
虽然太守府打算在婚宴上表现出最大的善意,以拖延时间,但是谢道韫仍然坚持要在太守府内做好最坏的打算。
对手真的动手的话,太守府这边所掌握的力量不见得就能在猝然之间应对危机。
因此,谢道韫已经把阎负、于谈等人分散派遣在城中各处,自有用处,而她自己坐镇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