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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八章 本不该贸然挑衅

    “现在说这话还早呢!”谢奕笑道。

    “夫君从未让阿爹失望过,不是么?”谢道韫反问。

    谢奕想了想,欲言又止。

    破坏王谢联姻,谢奕当时是很不满的。

    不过,不满归不满,是对杜英不在乎王谢之间如何相处的不满。

    却不是失望。

    谢奕转身离去。

    谢道韫捕捉到了他最后的神情,不由得浅浅一笑。

    阿爹终归还是疼女儿的。

    而就在距离关中书院不远的大司马府。

    桓济将桌子上的砚台狠狠地丢在地上,青筋凸起,双眼赤红:

    “谢奕,谢奕到底是几个意思,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谢家家主,是大司马府的行军司马?!”

    张湛在一旁没有回答。

    谢奕的女儿都已经嫁给杜英也就算了,毕竟这年头姻亲之间反目成仇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谢奕把自己的儿子也送去关中书院,那么支持杜英的态度就已经非常明确了。

    尤其是反过来说,杜英既然敢于把谢奕这种太守府之中恐怕都没有人能够压制的人物放在长安,也足以说明杜英对谢奕会支持自己,而不是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制造混乱很有信心。

    在这种情况下,行事布局根本不考虑谢奕的存在,简直就是傻子行为。

    然而在张湛的眼前,还真的就有这么一个傻子。

    今日关中书院外的闹剧就是桓济一手促成的。

    桓济显然是打算通过这个方式给太守府和关中书院一个下马威,并且再通过关中书院的无能为力,来引诱着这些关东士人们逐渐投靠大司马府,毕竟现在从表面上来看,大司马府是凌驾于长安太守府的存在,甚至就连杜英都是名义上的大司马府出身。

    所以这些士人旋即来投靠大司马府,是情理之中的。

    结果桓济并没有想到,谢奕出马,这件事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解决了,皆大欢喜。

    除了他。

    张湛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因为他之前就已经提醒过桓济,杜英不可能没有留下后手不说,而且在关中书院这无疑是杜英最重视的府衙之外闹事,太守府那边就算是无计可施,最后不得不强行动用兵马,把闹事的和幕后之人一锅端,那杜英也会默许的。

    然而桓济根本没有听进去他所说的话。

    并且还自作主张派人去联络王坦之,期望能够和王坦之联手,一起操作此事。

    然而却从王坦之那里吃了一个闭门羹,所以桓济只能独自行事,而张湛也只好尽可能的帮他完善一些细节。

    至少不至于这么快便被抓到。

    听着桓济的抱怨,张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甚至还有些庆幸。

    或许这一次失败,能够让桓济认识到,对手远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好对付。

    “说啊,你说啊!”桓济霍然扭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张湛,“为什么会这样,不是万无一失么?”

    张湛只好无奈苦笑道:“余从来没有保证过万无一失,这只是少公子的一厢情愿罢了。甚至余还一直苦苦劝说公子,莫要在江左之人到达之前贸然挑衅杜太守······”

    说到这儿,张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桓济脸上的愤怒顿时僵硬住了。

    他听出来了张湛话中的不满。

    张湛只是留在关中配合他管理大司马府罢了,并不是他的下属,甚至桓济头上因为恩荫而获得的官衔,还比不上张湛来的靠谱呢。

    所以张湛完全可以不听他的,无论是直接把他架空,还是索性甩袖子走人,桓济都无法把张湛怎么样。

    这也得益于桓温的幕僚们在大司马府超然的地位,桓温是把他们当做可以依靠的臂膀,而不是可以呼来喝去的手下人。

    桓济现在他甚至还得罪不起张湛。

    否则张湛负气离开,自己在阿爹心中本来就不高大的形象,便彻底崩塌了。

    所以桓济讪讪一笑:

    “王文度在此事上竟然都不知道配合和提醒,让我等的谋划出现了差错,以后是不是要和江左合作,恐怕还得再掂量掂量。”

    那是因为王文度还不傻······张湛心中如是说道,他板着脸:

    “江左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同路人,因此王文度想要和我们联手与否,要看他自己的判断和江左的需求,少公子断不能把江左当成我们的依靠,甚至还要当做敌人。”

    “那你怎么不早说?”桓济气呼呼的说道。

    我之前说过,敢情你是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张湛忍不住冷笑一声,他也不知道桓济是不是在找台阶下或者甩锅,所以索性直接一拱手告退。

    此间种种,张湛自然会如实禀报大司马,并且请大司马酌情更换人坐镇关中,否则的话,长安的大司马府剩余力量,早晚要被桓济折腾没了。

    想到这里,张湛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

    桓温的这几个儿子,现在来看,一个成器的都没有。

    桓温采用的,显然是散养政策。

    这么多儿子,只要出来一个还不算平庸的,再稍加培养,就是合格的守住家业的人。

    然而大司马可能还是太高估这些子嗣了。

    现在放眼桓家,能成事的,显然还是大司马那一代兄弟,一起从寒门之中打拼出来、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砍出来的兄弟。

    而时间终归是会流逝的,而在遥远的未来,垂垂老矣的大司马这一代人,又如何能和杜英这等年轻人抗衡。

    张湛不知道答案,甚至已经不敢去想。

    而张湛更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转身的时候,桓济盯着他,目光格外的阴毒。

    ——————————

    安定城西。

    张庭坚是茫然的。

    说好的他率军赶来支援氐人,并且偷袭杜英呢?

    结果这是个什么情况?

    张庭坚率军一路急行,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放弃偷袭,转而大张旗鼓的设下营寨,逼迫杜英分兵的打算。

    然而,在距离安定不到两里的地方,张庭坚遭遇了王师的伏击,两岸山坡上一顿乱箭和石块丢下来,凉州兵马死伤惨重不说,而且本来因为长途奔袭,又是救援敌人而变得低落的士气,更是直接“化整为零”。

    所以张庭坚只能仓皇的收拢兵马,撤退到一处山头上,拒险而守。

    朱序旋即率军把这处山头包围。

第七百三十九章 就算是六千头猪

    甚至张庭坚已经能听见有人在喊:

    “缴刀不杀!”

    不错,朱序早就等待张庭坚多时了。

    甚至凉州兵马来了之后应该怎么打,他都推演了很多次。

    因为凉州兵马来的匆忙,而且为了隐藏身形,甚至连斥候都没有派出去多少,以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朱序便理所当然的选择埋伏。

    王师斥候早就已经在这几日的功夫中把周围的地形摸清楚了,设下埋伏轻而易举。

    不过让朱序吃惊的是,他们的对手虽然急行军并没有什么错,但是显然根本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

    王师将士涌入埋伏的谷地,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凉州兵马甚至跑的比王师都快,在王师将士追上他们之前就占据了那处山头。

    而当王师无奈之下只能仰攻山头的时候,原本居高临下占据优势的凉州兵马,倒是也知道一通乱箭射下来。

    可是,随着王师举起盾牌,箭矢没有起到多少作用,这些弓弩手甚至都停止了射箭。

    什么两翼压制、抛射之类的压制方法,一概欠奉。

    因此王师继续向前进攻的时候,甚至连盾牌都不用举起来了,至于他们前方的凉州兵马,乱糟糟拥挤在一起,已经无法分辨兵种,只是惊呼着向山坡更高处攀爬。

    山越来越陡峭,山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这些士卒挤在一起,就像是活靶子一样。

    不断有凉州士卒中箭,从山坡上滚下去。

    这就是朱序抵达山坡下的时候看到的景象。

    “光是这些中箭摔下来的凉州人,就砸中了我们不少士卒,这也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损失了······”等在山下的一名校尉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这些凉州士卒并不知道把山上的石头当做滚石丢下来,但他们自己却变成了人肉滚石,成为阻挡王师攀爬的唯一手段。

    “不得不说,这些家伙爬的是真快,都说凉州人高马大、身体好的很,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另外一名校尉也发出感慨。

    说来有些丢人,他们从山谷到山坡,一路狂追,到最后甚至连盾牌都丢了,还是没有跑过这些人。

    朱序不由得叹息一声:“凉州偏安西北久矣,曾经的能战之军,也都让张祚解散掉了,若是谢艾在此,恐怕少不得一场恶战。”

    对于这个曾经名震西北的谢家将星,朱序还是有所耳闻的,甚至参谋司所制定的作战计划也是参考了当时谢艾所率领的凉州兵马的实际战绩,毕竟这也是近些年来除了王擢之外,凉州兵马少有的战绩。

    虽然参谋司对于凉州兵马的真实能力已经进行了下调,但是没有想到,真正的凉州兵马,简直都配不上“不堪一击”这个词。

    “若是谢艾将军在此,那么他们到底是来进攻谁的,恐怕还得两说。”一名校尉笑道,“咱家督护,怎么说也是谢家的女婿。”

    而另一名校尉抬头看了一下无比顺利的战局,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这些凉州人,大概也是因为急行军而来,人困马乏,猝然遇到埋伏,慌乱之下,也情有可原。”

    众人相顾无言。

    为了不让自己的战功看上去来的实在是太容易,而给对手找理由解释,也是人生难得的阅历了。

    “喊话,让张庭坚投降。”朱序径直说道,“速速把此地战况禀报督护,就说卑职一定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

    传令兵应诺而去。

    “将军,快看!”突然有人喊道。

    朱序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山坡上,张庭坚的旗帜已经降了下来,而大批逃窜的凉州士卒纷纷停止了脚步,丢掉了手中的兵刃——甚至很多人本来就是一路空手而跑。

    这就······投降了?

    朱序顿时愣住了。

    拳头打在芦絮上的感觉,大抵如此吧。

    朱序很快回过神来:

    “把刚刚跑出去传信的人喊回来,告诉督护,不需要半个时辰,战斗已经结束了。”

    顿了一下,朱序提着刀向山坡上走去:

    “且随我去看看,这张庭坚,到底是怎么打的仗!”

    这仗打的,让朱序无比难受。

    ————————

    杜英见到张庭坚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因为就在这两个时辰之中,氐人守卫南门的将领苻雅率领一支轻骑杀出来,甚至曾一度突破王师的阻拦,意欲向西而去。

    显然氐人也已经提前知道了凉州兵马赶到的消息。

    不过杜英也早有布置,他亲自坐镇城东,而桓冲率领骑兵对苻雅围追堵截。

    桓冲麾下的骑兵是王师为数不多的精锐,其中还包括前锋谢奕的麾下,长安后来派兵给大军补充兵力的时候,谢奕把休息过的麾下骑兵也尽数派了过来。

    震慑长安,谢奕依靠自己腰间的刀和六扇门就可以了。

    动用骑兵,阵势太大,反而没有必要。

    而苻雅率领的骑兵,却是氐人剩下全部骑兵,虽然一个个也都怀有一腔热血,但是或是年轻、或是年迈,都是苻雄率军出击的时候,挑选剩下的。

    因此桓冲和苻雅一照面,立刻就分出了高下。

    苻雅最终率领十余名骑兵逃了回去,也是他对战场局势足够敏感了,否则的话,恐怕少不得全军覆没。

    这么一耽误,张庭坚被送过来的时间自然也就拖延,毕竟王师不确定氐人是不是还有余力组织下一次进攻,若是押送张庭坚穿越城南或者城北狭窄之处的时候再次遇到氐人的突袭,那岂不是等于主动把张庭坚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而且氐人如此快速的反应,也让杜英意识到,在周围的原野之中,应该还游荡着很多氐人斥候,所以王师轻骑配合精锐斥候也全面出击,这两个时辰之中,安定方圆五里地内,爆发了无数小规模激战。

    氐人斥候毕竟没有后援,基本被清扫干净。

    “直接活捉张庭坚,你们可是好大的本事啊!”杜英站在营寨门口,亲自迎接押送张庭坚的朱序。

    毕竟是张祚的儿子,关乎到关中的凉州战略,所以朱序也不敢大意。

    看到朱序闷闷不乐的样子,杜英也知道他对这样的对手很失望,所以忍不住打趣道:

    “来犯凉州兵马,足有六七千,而我军只有三千,以三千抓六千,就算是六千头猪,那也得抓多半天呢!”

第七百四十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杜英这么一说,随他而来的参谋和将吏们都哈哈大笑。

    朱序也挤出来点儿笑容,旋即伸手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肥胖壮硕男子:

    “这就是我们刚刚抓到的猪王。”

    杜英登时端详着这个白白胖胖、努力摆出来一些威严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正想要问话,便听到这男子愤怒的说道:

    “杜英,你也是杜家的人,甚至是我凉州的扶风校尉,怎能做出以畜牲比人的羞辱之举?!”

    杜英哼了一声:“曾经的凉州兵马,也是睥睨河西、横扫凉州,并且能够阻敌家门之外,甚至虎视关中的存在。

    可是张祚自毁长城,看看现在的凉州兵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偷袭却一触即溃,纵然是随便抓来六七千丁壮,只要指挥得当、鼓舞有方,那么至少还能拒险而守!

    这一战打成这样,尔还有颜面在此争论?可笑!得亏余从来没有打算为凉州张氏卖命,也从来没有认为你们是盟友!”

    张庭坚顿时脸涨的通红,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杜英则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指挥作战不行,连口舌之利都没有,凉州让汝等废物掌兵,不啻于自取灭亡!”

    张庭坚更是恼怒:

    “杜仲渊,你不要嚣张,你现在还没有拿下安定不说,而且你的家人都还在姑臧,难道你就不怕他们遭遇不测么?”

    杜英收起来笑容,淡淡说道:

    “尔先犯我,难道让余麾下将士坐以待毙?家人很重要,但是我身边的这些,也都是我的袍泽兄弟!

    所以若张祚敢杀我家人,那么我杀回去便是,人命嘛······张家的人,还是比杜家多一些的,杜某的刀,快得很!”

    周围的将士们,一个个挺起胸膛。

    督护把他们当做兄弟,不会因为家人遇到危险就让他们引颈受戮。

    只是凭借这些话,他们就愿意为督护赴死。

    张庭坚登时脸色大变,讷讷说不出话来。

    因为张祚真的要杀杜家的人,那么杜英肯定会先从他开始杀。

    “押下去审问。”杜英厌烦的摆了摆手。

    要说他丝毫不在乎姑臧城中家人的安危,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鞭长莫及,只能让阿爹自求多福了。

    而且以杜家的实力,也不见得就能够被张祚一口吞下。

    桓冲也带着骑兵返回,把几个首级一股脑儿往杜英脚底下一丢:

    “未能斩杀苻雅,让他跑了,遗憾!就这几个氐人小酋的首级,皆算作我麾下将士之功吧。”

    杜英微笑着宽慰:

    “苻雅毕竟也是这些年崭露头角的氐人年轻一辈,跑了就跑了,现在这安定城,再没有外援,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凉州的兵马也败了,天水也归杜英所有了,进而阻断了从仇池过来的道路,所以氐人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轮到杜英竭尽全力,以竟全功。

    桓冲感慨:

    “北伐的第一战,灭氐,该结束了。”

    杜英摇头说道:

    “没必要灭氐,未来的关中,还需要氐羌来赔偿罪孽。”

    “打仗呢,灭氐,更有气势。”桓冲笑道。

    “那好,那就——灭氐!”杜英霍然向前看。

    正逢王师的云梯车向着城头移动。

    箭矢如雨,战斗正酣。

    ————————

    “先登,先登!”

    王师将士的怒吼,响彻安定城头。

    一颗颗巨大的石弹,向着城门楼砸过来,有的直接贯穿城楼,有的则在城门上掀起一阵尘土飞扬,当然还有的落入人群之中,飞起的人影,甚至在城下都能看得见。

    氐人也在城墙后布设了不少投石机。

    为了这一战,苻坚显然也一样做了充足的准备。

    氐人的投石机射程虽然比不上王师血统纯正的霹雳车,但是胜在数量足够多,并且隐藏在城墙后,位置难以判断,更何况氐人也不追求投石机的射程。

    王师的两台云梯车都是被突然咆哮的氐人投石机击毁的。

    不过霹雳车很快就对疑似区域进行了覆盖打击,为云梯车的再一次靠近城头争取了时间。

    “这已经是我们最新打造的最后三台云梯车了。”隗粹站在杜英的身边,紧张兮兮的说道。

    他的身上挂了彩,是上一轮先登的时候,按捺不住亲自冲锋,结果被氐人给撵了下来,本来他嗷嗷叫着还想要往上冲,不过被杜英下令直接给按住了。

    亲自冲锋的时候,热血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

    没有紧张也没有恐惧。

    而此时站在距离城池不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战斗进行,紧张之感油然而生。

    杜英瞥了他一眼,还剩下三台云梯车,不需要你告诉我,只要我没瞎,总归还是会数数的。

    不过杜英看到他时不时的攥紧手,便知道这个猛将也在紧张,便没有开口。

    “松动了,氐人的旗帜松动了!”隗粹突然高呼。

    吓得杜英一哆嗦,不过他旋即顺着隗粹手指的方向看去,氐人的旗帜的确开始在云梯车靠墙的位置后退。

    先登已成!

    不过城上的战斗必然又陷入了僵持,因此那氐人的旗帜,时而被拔起来,又时而竖起来,每一次起起伏伏,都引起城下一声声呼喊。

    如果不是云梯车每一次能够上去的人有限,甚至就连杜英都有抄刀子上阵的冲动。

    “督护,援军,援军赶到了!”

    一名斥候飞马而来。

    杜英登时愣住了,援军?

    现在的长安,还能派遣援军?

    “是天水的王擢麾下,距离安定还有不足十里,渡过泾水就可以投入到攻城战斗中!”斥候也欣喜的说道。

    杜英和隗粹等人忍不住长呼一口气。

    “来的正是时候!”隗粹欣喜的说道。

    他们并不指望着王擢能率军攻城掠地——王擢要是有这本事,关中早就是他的了——但是王师援兵的赶到,自然会极大的鼓舞斗志,也让氐人的士气受到沉重打击。

    毕竟现在就是一个比拼双方意志的时候。

    “王擢来了安定,那天水呢?”杜英不由得皱了皱眉。

    天水岂不是成了近乎于不设防的状态?

    不过眼前安定的胜利已经板上钉钉,杜英放下心中的一线忧虑,朗声说道:“速速派人引领王将军进入战场,另外告知前方,援兵已到,胜利在望!”

    说罢,杜英看着城头变换不定的旗帜。

    这一次,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你再上场的机会了!

第七百四十一章 突围的方向

    当王擢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王师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山呼海啸一样,迎接他们的袍泽,也迎接他们的胜利。

    氐人一直顽强的抵抗,彻底宣告崩溃。

    王师的气质在安定高大的城楼上迎风飘扬,插旗的士卒就站在城楼最高层,向着下面挥舞双臂。

    甚至完全没有在乎旁边半边楼体,几乎都在霹雳车的摧残下崩塌了。

    安定,迎来了新生,修复城楼,不过是小菜一碟。

    安定城中的氐人纷纷从城墙上退下来,四处城门随即被登城王师士卒从内部打开。

    氐人并没有投降,也没有聚集在城门下节节败退。

    似乎在王擢率军赶到的时候,城中的氐人就成建制的被撤走。

    “封锁四处城门,下令,不得让任何氐人突围出城,否则主将提头来见!”杜英策马入城,果断下令。

    安定是边塞城池,城内还有一处内城,所以苻坚应该是选择把兵马收拢在内城中负隅顽抗。

    不过杜英也不能确定苻坚就一定不会率军突围,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仍然倾向于选择先稳住外城的局势。

    “报!有氐人步骑七八百人,仪仗颇多,从内城城北出城,不过被我军阻拦于外城北门内!”传令兵飞快跑过来。

    “什么旗号?”

    “氐人一触即溃,散入各处街巷,王师正在围捕。”

    杜英不由得皱了皱眉,旋即看向身边的房旷:

    “参谋司怎么看?”

    房旷跟在杜英身边,是杜英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他正握着剑,紧张的环顾四周,此时骤然听到杜英的问话,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赶忙说道:

    “可能是因为氐人之中出现了内乱,所以有所分歧?”

    “仪仗颇多,说明应该是氐人伪皇的护卫兵马,所以这会不会是苻健不想和苻坚一起战死在安定,所以冒险突围?”

    “皇室亲卫兵马,应该已经被苻坚全部都换成自己人了,苻健怎么能聚拢这么多兵马?”

    “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会被换掉,而且皇室亲卫之中也可能有持续忠诚于苻健的人,此时簇拥苻健突围,情理之中。”

    参谋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让杜英不由得皱眉说道:

    “话虽如此,可是你们是否有考虑过,为什么会特意打出来仪仗?”

    仪仗这种东西,花里胡哨,却可能还没有短一些的刀剑来的有用。

    所以拿着仪仗杀出去,并且一触即溃,难道真的是一支想要护卫陛下突出重围的军队应该做的么?

    而且如果只是这种战斗力的部队,又怎么才能从内城之中冲出来,苻坚把兵马汇聚在内城,必然也是手握重权,想要压制一支这样的军队,还不是轻而易举?

    杜英的话,让参谋们面面相觑。

    房旷突然惊诧的说道:

    “或许苻健真的在其中,但是这更可能是苻坚刻意而为,让苻健,或者干脆就是一支打着苻健旗号的兵马从北门冲出去,并且直接被我们击溃。

    这般情况下,我军必然会调集兵马前来拦截,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其余方向变得空虚!”

    “所以苻坚并不打算坚守,而是要从西侧突围?!”有人惊呼。

    “如果我是苻坚的话······”杜英沉声说道,“大概不会选择西面,而是南面。”

    似乎是响应杜英的话一般,城南,骤然爆发杀声。

    众人脸色一变,还真的选择了城南?

    不过旋即释然,城西的王师,刚刚击破凉州来的兵马,看上去是打了一仗,但是这一战到底有多简单,连氐人都清楚,毕竟他们派人前去增援,结果还没有走到半路上,凉州兵马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所以城西的王师恐怕正嗷嗷叫着想要建功立业,是没有办法招惹的。

    至于城东的,是王师主力。

    所以留给氐人的突围方向总共就只有南和北。

    氐人会从北侧突围,这在王师的预料之中,所以桓冲亲自率军坐镇北侧,至于南侧,自然而然的被否决了,毕竟从城南杀出去,越过山丘,就是泾水,氐人就算是能够渡过已经结冰的泾水,那么之后又要何去何从,也是一个问题。

    那几乎等于自投罗网,向王师怀里送了。

    结果没有想到,城南,最终还是变成了苻坚所选择的地方。

    城南,只有新赶来增援的王擢麾下。

    这支兵马本来战斗力就值得怀疑,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支兵马从天水一路行军,虽然行军速度不至于很快,却也疲惫不堪,并且大概也没有计划着要入城再和氐人战一场。

    自己有几斤几两,王擢素来清楚的很。

    和困兽一样的氐人打巷战,只会让自己麾下的损失大幅度增加。

    王擢这个家伙的行事风格,参谋司的参谋们也清楚,所以现在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王擢根本坚持不住。

    “王擢能够挡住氐人,那还真是大功一件了。”有参谋忍不住感慨道。

    “就别为难人家了。”也有人直接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房旷则径直看向杜英,沉声说道:

    “盟主,当速速支援城南!”

    不过,房旷自己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背后的城墙,从城东到城南,大概从城墙上跑过去最及时。

    杜英却果断的下令:

    “传令各部,合围内城,尽快攻城,不要和之前突围的氐人小股部队缠斗,清扫外城,以后有的是时间。

    东门各军,随我增援南门!”

    话音未落,杜英打马,向着内城的方向疾驰。

    房旷顿时吃了一惊,追上杜英:“盟主,为何继续向内城而去?”

    杜英朗声回答:

    “若是苻坚已经向城南突围,那么此时内城之中的氐人,应当再没有抵抗之心,也没有抵抗之力。

    而若是苻坚向南突围也只是虚晃一枪的话,那么此时内城之中必然还汇聚着大量的氐人,所以虚虚实实,试探一下便会知晓。”

    房旷登时恍然,若是苻坚已经率军突围,那么眼前这内城,显然也是一条前往城南的道路,并且相比于城墙,或许来的更快!

    ————————

    安定南城。

    王擢猝然遭到氐人的进攻,一开始完全陷入混乱。

    但是很快,王擢就率领亲卫直接冲在了最前面,和氐人逐屋厮杀,逼迫着氐人节节后退。

第七百四十二章 秦州男儿向北死

    王擢打的这么勇猛,自然也有他的“苦衷”。

    这些兵马,是他千里迢迢拉来向杜英表忠心的兵马,也等于是他日后想要在杜英的团体之中立足的根本,现在自然不能直接折损在这里。

    除此之外,王擢本来就是要来建功立业的,结果谁曾想到,氐人在见到自己赶到之后就吓得直接放弃城墙了,这让王擢更是只能咬着牙往城里冲,他是为了来多杀一些氐人以表示自己麾下并非乌合之众的,当然不能被氐人吊着打。

    王擢麾下的将士们也都清楚,现在自己的表现无疑关乎到日后在杜英军中的地位,所以一个个也同样高呼着厮杀,哪里有乌合之众的模样?

    不过秦州兵马毕竟底子差,无论是身上的甲胄,还是手中的兵刃,都没有办法和装备精良的氐人相比,因此双方的战斗也就是氐人在猛攻,而秦州兵马牢牢坚守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片屋舍罢了。

    因为在此,他们依然还能够依托城门上射下来的箭矢,挡住氐人简直不要命的突围。

    “这些氐蛮,是真的不想活了!”一名偏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一个院落的围墙缺口退下来几步,走到站在院落之中的王擢身边,“刺史,再这样打下去,我们麾下的能战之士都得拼干净不可!

    所以刺史还是抓紧让弟兄们退守城门吧,再不济·······就把这些氐人放过去!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已经足以体现效忠之心,总不能把队伍全部都拼光了,那样就算是再有效忠之心又如何?!”

    “闭嘴!”

    王擢手按佩刀,目视前方,从他这个位置,能够看到那些微微躬身向院落发起冲锋的氐人的头盔。

    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恐惧。

    但是他知道,既然打起来,那绝对不能撤退,否则的话,自己的将旗一旦向后移动,氐人士卒们一旦开始鼓噪,那么这场战斗就会从秦州兵马的暂时撤退变成一场惨败。

    这一次的战斗,显然不同于王擢之前所面对的任何一次战斗。

    这不是小打小闹,不是派兵骚扰一下,而是面对氐人带着决死之意的反扑,是生死之战。

    绝对不能说撤退就撤退。

    所以王擢有点儿后悔自己在一开始做出的决定,可是他又必须要带领麾下的将士们硬着头皮打下去。

    王擢也不相信,杜英会把自己丢在这里,一点儿援兵都不派遣。

    只要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就可以了。

    “就算是死,也得给我面朝着内城去死!”王擢的神情变得狰狞,他对着这名偏将吼道,“去,你去!你死了,还有我!”

    那偏将愣了愣,大概是战场上跟着自家主帅逃命的次数太多了,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战,又什么时候应该去死。

    王擢的话,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而死,但是追随王擢这么长时间,他愿意为了主将而死。

    当即,偏将大吼一声:

    “秦州男儿,随我杀氐!”

    接着,他又重新投入到了院落外的战斗中。

    王擢则咬牙提刀:“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这句话,是对身边的亲卫们说的。

    不过他又旋即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有什么兵和将了!”

    说罢,他自己也提着刀,融入到冲锋的队伍之中。

    院落外的氐人,进攻第一次被真正挡住。

    王擢双手握刀,迎着向他冲来的氐人,放声大笑。

    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战场厮杀的畅快了!

    今日,便杀个尽兴。

    他看到了刚刚那个向自己提出疑问的偏将。

    偏将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好几把兵刃洞穿了他的胸膛,也被他的骨头卡住,所以仓皇之下,杀死他的凶手甚至都来不及抽出兵刃。

    他就这样,面向着内城的方向。

    可以身死,可以单膝跪地,却不能倒下。

    一股怒意涌上头,这大概是王擢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的感觉了。

    此刻,他只想杀人。

    不过似乎就是不想让王擢如意一般,那些嗷嗷叫的氐人,那些让秦州将士们甚至看到了觉得有些腿软的氐人,此时竟然开始缓缓后退。

    王擢怔了怔,就这?

    自己才杀了两个人,对面竟然开始后退了?

    不过王擢旋即反应过来:

    “不对,这不是氐人想要突围的方向!”

    南门,也只是氐人的佯攻!

    他们的进攻足够凶猛,但是在发现短时间内无法攻下之后,就果断的放弃了。

    王擢不由得苦笑一声,大概自己刚刚下令撤退,给氐人让出道路,才是正确的吧?

    反正他们也没有打算从这儿走。

    不过·······命令都已经下达了,而人也都已经死了。

    王擢看着周围都露出劫后余生神色的儿郎们,嘟囔了一声:

    “大概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不值得让他们为我而死。”

    只是王擢有些好奇,对面的氐人主帅又是谁?

    明知道要死,明知道只是弃子,他为什么打的这么拼命?

    这乱世,为什么仍然有这么多人,愿意去死?

    ————————

    氐人之所以放弃了南门几乎等同于主攻的佯攻,是因为随着杜英率军直接扑向内城,氐人的意图也暴露无遗。

    他们在城北佯装成苻健率军突围,在城南又佯装成苻坚所率领的主力突围,而真正的目的,则是云集兵马,在城东突围!

    这绝对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因为王师兵马前去支援城南,就会从城墙或者外城绕路,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兵马云集的城东,显然又变成了王师最薄弱的地方。

    依托内城,让氐人兵马在四个方向上快速的腾挪,以在王师的疲于奔命之中寻觅到最合适的战机。

    “苻坚是个疯子啊!”房旷喃喃说道。

    此时,他就看着不远处内城东门外的恶战,发出的感慨。

    “死中求活罢了。”杜英冷哼一声。

    没想到真的让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识破了苻坚的筹谋。

    杜英率军向内城东门杀过来,结果正好撞上了氐人从东门而出,打算突围。

    两军狭路相逢,沿着内城东门以及外城的屋舍厮杀。

    杜英本来惊讶之余,打算直接带着亲卫冲上去的,不过被疏雨和房旷等人硬生生拦住。

第七百四十三章 氐秦的最后

    氐人很有可能会从城门上放箭,杜英冲在前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边突围的是苻融,那不知道城南是谁,打的如此激烈?”房旷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也算是想办法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眼前的焦灼上转移开,不然着急都要着急疯了。

    杜英也露出奇怪神色,城南的战局也持续的时间不短了,杀声不断,王擢能够抵抗这么长时间,出乎杜英的预料,只能归结于王擢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报!”传令兵飞快而来,“城南氐人主帅已经探明是苻黄眉!其突围不利,已率军撤退到内城南门。

    而秦州兵马也无力再战,依托各处屋舍,搜剿残敌,不再攻城!”

    这一下,杜英和房旷脸色都是一变。

    苻黄眉······

    还真是一个老对手了,当初可是一度让关中盟如临大敌。

    只不过苻黄眉后来赋闲在家,并没有上阵的机会。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又站出来统兵了。

    不过想想也是,生死存亡关头,显然苻坚也顾不上那么多,能够用的人都用了起来。

    “之前还真是小瞧了王擢。”杜英苦笑道。

    就算是给苻黄眉一群老弱病残,王擢按理说也应该很难是对手。

    一方是死中求活,而另外一方最习惯的却是临阵跑路,双方的战斗意志都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房旷沉声说道:

    “秦州兵马阻挡住了苻黄眉的进攻,也等于彻底断送了氐人从城南突围的选择,所以要论功绩,这也是大功一件。

    而盟主原本打算凭借全歼氐秦的威风,压服王擢,直接夺走王擢的兵权,然而现在恐怕不能行此事了。”

    杜英摇了摇头:

    “若是余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如何剥夺手下将领的兵权,那么谁还会为我效忠?

    本来不愿意让王擢领兵,并不是因为他并非关中出身,而是因为其临阵脱逃的次数太多,所以余又如何能够信任他?

    如今看来,只要王擢愿意,那么秦州兵马并非完全不能战,那么是否要完全剥夺王擢的兵权,恐怕还得再掂量一下。”

    房旷会意,杜英对王擢其实还是不放心,毕竟对方的前科实在是太多了,不过王擢这一战相对优秀的表现,又让杜英不得不尽可能的给王擢以鼓励,以求能够稳定军心。

    否则的话,谁还愿意汇聚到杜英的麾下?

    所以盟主捏着鼻子也得认。

    前方,王师军队已经逆着氐人的兵锋,涌入到城门之中。

    “走,入城!”杜英果断下令。

    此时,就需要有一根稻草,彻底压倒氐人。

    随着杜英的旗帜向前移动,王师将士更是爆发出欢呼,人人皆往前冲,显然都想要在杜英的面前立下斩将夺旗之功。

    “苻坚在城门上!”有人大喊道。

    “盟主且先后退!”房旷下意识的抬头,同时挡在杜英的面前。

    氐人仍然还占据内城城门,虽然内城并不高大,可是居高临下,箭矢仍然足以威胁到杜英。

    杜英却摆了摆手:

    “无妨,末路穷途,还能翻动什么波澜?”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城门,在这个角度看不到苻坚的身影。

    终归,是要和他见一面的。

    在杜英心中,苻坚,才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需要面对的最强大的对手。

    半数是因为苻坚在历史上真的曾经一统北方,对江左形成泰山压顶之势,半数则是因为杜英刚刚建立关中盟的时候还很弱小,所以杜英一直担心关中盟会被苻坚扼杀在萌芽状态。

    还好,苻坚最终选择了和杜英结盟,而不是推动氐人去灭了关中盟,这也让杜英趁势而起。

    策马入城,城中的氐人虽然还在抵抗,但是面对如同潮水一样的王师士卒,这些抵抗已经难以入眼。

    苻坚显然还没有疯狂到让氐人的妇孺都为氐秦陪葬,所以当大多数的氐人丁壮战斗到最后一刻之后,敞开的院落和府衙之中,氐人的妇孺们都跪倒在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当然,也有一些不甘受辱的,纷纷自杀,为这家国崩灭之际平添一抹悲色。

    不断有快马前来向杜英禀报城中的情况。

    朱序、桓冲,都已从城北和城西进入内城。

    氐人太师鱼遵率领最后的一些氐秦文官退守安定城中临时设立的氐秦太庙,显然这些文官也做好了死社稷的准备。

    而苻雅则率领一些年轻士卒扼守安定城中的太守府,不过这里在不久之前曾经作为氐秦的临时皇宫而存在。

    苻黄眉仍然率军坚守着内城南门,只不过王师已经杀到了南门内侧上城步道旁,而随着王师的旗号在东门、西门各处升起,南门外原本已经打算收拢兵马,尽可能保存实力的王擢,也按捺不住抢夺功劳之心,率军配合城内的王师一起攻打南门。

    南门被破,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这些最后的氐秦文武,似乎想要向世人证明,他们还没有被征服。

    不过这些消息传来,杜英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自始至终都沿着城门向城墙上走去。

    氐人和王师将士的尸体,遍布上城步道,双方曾经在这里展开了激烈乃至于残酷的厮杀。

    而杜英伸出手,将那些犹然还怒睁的眼睛合上。

    当然,仅限于王师将士。

    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到城墙上。

    向前,可以俯瞰安定,处处烽烟。

    而向左,就可以看到,苻坚的旗帜犹然还飘扬在城门楼处。

    苻坚本人,也披甲厮杀在人群之中,不过王师将士用长矛逼迫着他节节后退,一直到背靠城门楼。

    杜英伸出手,让前方的王师将士们错开位置。

    他在亲卫们的护卫下,大步走到最前面。

    这一次,房旷和疏雨都想要拦住杜英,却被杜英坚定的推开了。

    透过前方两三名亲卫,杜英和拄着刀站在那里大口喘息的苻坚,四目交错。

    苻坚咧嘴笑了笑:

    “潼关一别,恍如昨日,没有想到,你我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般境况下。”

    杜英拍了拍身前的亲卫,示意他们让开。

    不过这一次,亲卫们坚决不会让的。

    杜英也只好作罢,隔着人感慨道: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你更中意的应该是我家师兄。”

    “毕竟王景略年长一些,觉得他更有本事,也是情理之中的。”苻坚笑着说道,“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一头下山猛虎之后,竟然还盘着一条卧龙,当时的确是我看走眼了。

    这一看走眼,人的一生就这么被决定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这灭国之功,来取之!

    杜英无奈的说道:

    “就算是没有看走眼,我也没有打算为氐秦效劳。”

    苻坚摆了摆手:

    “有一条过江龙,自然可以引为我用。可是如果有两条过江龙的话,那其可自成一体,更是对我大秦造成威胁,所以还不如杀之,来的更快一些。”

    杜英怔了怔,笑道:

    “这倒是······不过你不会的。”

    苻坚错愕,旋即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他很清楚,自己很自负。

    多年的隐忍和蛰伏,让他一直冷眼看着氐秦,今日楼阁起,明日宫阙塌,所以这也让他总觉得一切都被自己暗中掌控。

    所以当遇到人才之后,他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想办法让这些人能够为己所用,从而让他在暗处的手伸得更长一些,而不是因为对方是两个人就直接杀了。

    甚至最鲜明的体现,就是当时苻坚甚至还派苻融前来和杜英谈判,以求能够在王师兵败之后,让杜英率领关中盟倒向自己。

    杜英当时都已经旗帜鲜明的表示反抗氐秦之意了,苻坚仍然还愿意和他合作,更是足以体现苻坚的这种一切都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自负。

    凭借这种自信和自负,他的确征服了很多人,让诸如吕婆楼、梁平老等等能臣愿意为他效劳,也正是凭借着这种心态,他能异军突起,一下夺走了氐秦朝廷的大权,让苻生和苻柳就像两个跳梁小丑。

    而偏偏也是因为这种自负,他小觑了杜英,养虎为患。

    最终葬送了氐秦的,也是杜英。

    苻坚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杜兄还真是了解我啊。”

    这种被人看穿了内心短板的感觉,显然并不怎么好。

    杜英则笑的很是自信。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历史上你是怎么被姚家和慕容家背刺的。

    两晋南北朝多奇葩,而要说被背刺最狠的,恐怕就数苻坚了。

    苻坚呼了一口气,看着站在亲卫后面的杜英,自失的一笑:

    “成王败寇,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

    杜兄于我,有灭国杀父之仇。如今国破家亡之际,本王自不可能投降,而且本王的家眷子女虽然不多,却也愿意随本王慷慨赴难。

    所以杜兄,给个痛快,来!这灭国之功,来取之!”

    说罢,他再一次提起了刀。

    杜英点了点头,死了的苻坚,才是好苻坚:

    “那就送永固兄一程。”

    说罢,他一挥手,王师将士涌了上去。

    “大好头颅,有本事便来拿!”人群中,骤然响起了苻坚的吼声。

    他一向最喜欢汉家士人的装扮,因此在很多氐人的印象之中,苻坚是个和其余的糙汉子有所区别的文人。

    现在,苻坚双手持刀,纵横劈砍,氐人勇武好斗之意展露无遗,而他如同困兽一样的咆哮,更是让周围的氐人士卒们颇为振奋,他们还真的没有想到,自家大王竟然也勇猛如此。

    苻坚没有再后退,而是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接向杜英杀过来。

    杜英霍然抽出佩剑,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苻生和苻坚虽然不对付,但是最后关头的打法却如此相似。”

    “还不是因为公子站的太往前,谁的第一想法不是擒贼先擒王?”旁边的疏雨忍不住吐槽一声,说话的同时,她已经护住了杜英。

    苻坚的咆哮,已经越来越近。

    氐人士卒也追随着苻坚,纵然浑身是伤,也毫不在意。

    杜英冷哼一声,纹丝不动。

    他也已经做好了和苻坚短兵交接的准备。

    “盟主!”房旷想要拉扯杜英。

    但杜英就冷冷的看着苻坚。

    他像受伤的雄狮那样咆哮、挣扎。

    “苻坚,尔之头颅,我来取之!”在东城门上,也响起吼声。

    桓冲提着长矛,越过城门楼,氐人士卒没有能够抵挡一合之人。

    “大王保重!”

    这是苻坚麾下的一名将领转过身,挡住桓冲的去路:

    “东海王麾下强汪在此!”

    长矛交错,火星迸溅,然而转眼之间,桓冲就踹开强汪的尸首,继续冲向苻坚的背影。

    一名又一名的氐人士卒呐喊着扑上去,但是面对已经杀得浑身浴血的桓冲,他们显然还是弱了一些。

    苻坚根本没有在乎身后的凛冽风声和呼喊声,他一心一意想要向前,击杀那个就站在原地,似乎和他一样自信,乃至于自负的杜英。

    “噗!”长矛刺穿肉体的声音。

    苻坚冲锋的步伐,骤然停顿。

    他缓缓低下头,胸膛已经被长矛洞穿。

    而且不只是一支。

    苻坚虽然拼力格挡了很多长矛,但最终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

    苻坚呼了一口气,嘴角已经带着血沫,他瞪着眼睛看着杜英。

    杜英收起来佩剑,缓声说道:

    “蛮力,不足为持,只可惜尔有文治之雄心,却生不逢处啊!我能理解你,奈何你的袍泽,你的族人,不能理解你。”

    苻坚艰难的扭过头。

    他看到他麾下的儿郎们在拼命地厮杀。

    显然刚才苻坚的冲锋,极大地震撼了他们,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位白衣公子,也和他们一样是氐人之中的勇士。

    苻坚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能够鼓动我的族人们拼死作战的,并不是建立一个庞大王朝的宏愿,并不是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理想,而是主将身先士卒厮杀的悍勇。

    可是只有悍勇,或许能够打的下来天下,却坐不住天下。

    当年有楚霸王,如今还有那个已经身死的苻生。

    奈何······我的族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所以想要带着氐羌去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苻坚吐了一口血,伸手握住长矛,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是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开口:

    “杜······杜仲渊,杀戮之罪,在秦王室,在苻家。请······请善待氐羌百姓,莫要,莫要再造杀戮······”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一直到最后,隐隐约约还有声音传来。

    杜英本来想要凑到苻坚的嘴边去听,奈何身边的亲卫们都害怕苻坚没有死透,再暴起伤人,所以围成一圈,将苻坚的尸体围住。

    有胆子大的凑上前听了听,回头说道:

    “启禀盟主,他说的是‘你不如我······我不如你?’”

    士卒的话里带着疑惑,显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杜英却长叹一声。

    苻坚大概是想说:

    战场厮杀,或许你不如我,只不过运气好罢了,否则便是今日一战,我四面开花,总归能够杀出去一些兵马。

第七百四十五章 无冕的新王

    如此,氐秦就还有火种,氐羌,就是关中亘远的噩梦。

    但要说能够一统天下,为这乱世之中的百姓带来太平,我,确实不如你。

    “我答应你。”杜英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此时的苻坚,已经没了声息。

    “公子说晚了。”疏雨提醒道

    人家都死了。

    杜英笑了笑:“就是因为他知道答案,所以才直接去了。”

    接着,杜英瞥了疏雨一眼,这丫头,最近吐槽欲高涨啊!

    看来是得管管她的嘴了,否则大庭广众之下,有损氛围和杜督护的形象。

    桓冲也赶到了,他看了一眼苻坚的尸体,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杜英很清楚,桓冲并不是惋惜这一份功劳没有落到自己手中,而是惋惜这般英雄人物,未能交手一二。

    不免留下了遗憾。

    “幼子兄,缘何从城北赶来城东?”杜英问道。

    桓冲指了指城下:

    “当时意图突围的,正是苻坚之兄苻法,现在也已经伏诛。其余氐人,星散城中,关上城门,一个也跑不掉,所以就过来帮帮忙,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

    杜英看了一眼苻坚的尸体,首级已经被切了下来。

    如此敌酋之首,正是王师夸功的好道具,杜英自然不会因为自己和苻坚在治国救民的理念上有相似之处就会对他有所怜悯。

    那样是对这些苦战的王师将士们的不公。

    桓冲看也没看苻坚的首级,对于他来说,苻坚死了就可以,至于是谁杀的,他不在乎。

    他伸手撑着女墙,俯瞰安定内城,缓声说道:

    “如今这安定,乃至于整个关中、整个雍州,都是王师的了。此战,以仲渊的功劳,登坛拜将,都理所应当。一个小小的太守,显然太屈才了。”

    桓冲显然是在给杜英打抱不平,而且也觉得杜英以长安太守的身份,却实际上都督关中和雍州,甚至还得加上梁州和凉州的军民政务,有些不合适。

    不过作为和杜英并肩作战的袍泽,他自然更期望杜英能够直接获得刺史的名号,名正言顺的牧民一方。

    杜英笑道:

    “不管是太守还是刺史,只要这关中的百姓愿意听我的、愿意成为朝廷的治下之民,那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杜英本身,对于太守还是刺史的名号,并没有太多的追求。

    因为自己一旦名号更加响亮,自然就会引来天下更多注意。

    到时候,江左和荆蜀还真的有可能摒弃前嫌,一起来对付这个新崛起的势力。

    毕竟雍凉对于关中,是高屋建瓴之势,而关中对于江南,又是高屋建瓴之势,更何况杜英现在也已经插手梁州以窥巴蜀,这简直就是西汉崛起的翻版。

    江南各方,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杜英本人还是倾向于朱元璋称霸时的套路,高筑墙、广积粮以及缓称王。

    等到南方斗的两败俱伤,自己就可以猛虎下山、一战而擒。

    不过时事不同,这大概也是杜英的一厢情愿罢了。

    因为荆蜀和江左在意识到了杜英的威胁之后,自然也会想办法将杜英继续往更高的位置上捧,因为只有对手变得强大,他们的内部也才能更加团结。

    眼前的苻坚,大概是杜英在战场上可能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但是在政场文斗、权力倾轧这种斗争之中,杜英更加在意的是桓温和谢安。

    他从来不敢小觑这两位的本事。

    所以杜英虽然不情愿,却也要时刻做好同时和这两方相斗的准备。

    “启禀督护,氐人伪太师鱼遵已携氐人文官,尽数战死于城内庙中。”一名传令兵飞快而来。

    杜英无奈的说道:

    “其或知不可为我所用,因此殉国之心更坚。”

    桓冲则感慨道:

    “文官之身,而能行战死以殉国之举,的确是我朝文人们做不出来的事,这份骨气,值得敬佩。”

    “武死战,文死谏,为国而殉,本就是文武皆应做到的。”杜英缓缓说道,奇怪的看了一眼桓冲,似乎在问,是什么让你觉得,文官没有胆量,或者不配为这国而死?

    桓冲一时默然,他品味到了杜英的疑问。

    而答案,他也是知道的。

    因为朝中文官,几乎都出身世家,世家以明哲保身为上,换一个主子,只要还能保证自己的利益就可以了,死就没必要了。

    因此五胡南下,世家先想着的是南渡,而跑不掉的,想着的则是为胡人所用,也算是一展所长。

    想让这些人为国而死,难了。

    不过桓冲现在毕竟是世家的一份子,而且是一个新兴世家的顶梁柱,所以这种反对和指责世家思想和制度的话,他自然是说不出口。

    不过这也让他微微挑眉,杜英几乎毫不遮掩的表达了自己对世家制度的不满,那么杜英未来终归还是要站在整个江南之对立面的。

    和杜英在沙场上为敌,桓冲并不愿意。

    杜英作为盟友,稳重、冷静,而且指挥有度,更重要的是,他为关中所带来的改变,让关中有太多的人愿意为他去死。

    而如果杜英作为对手,那么如此一个狡猾并且充满杀意的对手,对朝廷的威胁甚至更胜过曾经的氐秦。

    尤其是杜英也是关中世家出身,论出身、论名分,并不在王谢和桓家之下,尤其是人家家里还有杜武库这么一个祖上。

    那是正儿八经的大晋栋梁。

    桓冲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有时候身在潮水之中,被推动着向前,总是身不由己。

    因此桓冲倍加珍惜现在并肩作战的日子。

    而且他也会想方设法避免双方之间早早地出现冲突。

    走一步看一步,往后拖一拖,保不齐事情还有转机。

    “督护,我军已入安定太守府,请督护主持大局!”又有传令兵“蹬蹬蹬”跑上来,“氐人伪皇不愿投降,退入后院!”

    “这些氐蛮,比我们想象之中的还要刚烈啊。”杜英笑了一声,看向桓冲,“幼子兄,一并过去?”

    “自是恭敬不如从命。”桓冲笑道,却并没有和杜英并肩前行,主动落后半个身位。

    城墙上的王师将士们,看着他们的主帅大步从城上走下,手中长枪齐齐一顿,接着低头,向带领他们成灭国之功的主帅表示敬意。

    桓冲跟在后面,看着这些行礼的将士。

    从现在开始,杜英,就是安定,也是整个西北,无冕的新王。

第七百四十六章 酋首末路

    安定太守府。

    过去的一段时间,这里曾经作为氐人朝廷的临时皇宫。

    而如今,郡府外墙上满是缺口。

    王师将士正在缺口处拼命的向前进攻,双方士卒的尸体甚至已经快足以构筑起来一道新的院墙。

    氐人皇室禁卫,在苻健的指挥下,依托院落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这些氐人禁卫,其实是苻坚的手下,基本都出身东海王府,但是此时,对于他们来说,苻法和苻坚兄弟生死未卜,苻融杳无音讯,而苻雄更是已经身死,所以他们也没有真正能够听命的人。

    不过苻坚当时留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苻健,并且为了氐秦而战斗到最后一刻,所以原本是为了监视和软禁苻健的这些士卒,现在却听从苻健的指挥而战斗。

    与其说他们在为了保护苻健而战,倒不如说他们是在为这个即将灭亡的国度,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氐人之中,也有不少忠志之士啊。”率兵围攻郡守府的朱序,忍不住对旁边的隗粹说道。

    “久攻不下,本就是耻辱,难道还要赞叹对手么?”隗粹的脾气却并不怎么好,冷声说道,刀更是出鞘,随时准备亲自加入战斗。

    朱序当然知道隗粹为什么生气,因为率军进攻郡守府本来就是交给隗粹的任务,为了能够让隗粹,或者说让关中军队竟全功,桓冲甚至直接率军赶往城东。

    结果隗粹打了半天,方才肃清了在氐人太庙等地抵抗的鱼遵等人,但是这个小小的郡守府还有另外两处小府邸,都还在苻融和苻雅的掌控中,甚至内城南门还在苻黄眉的掌控中。

    这一场巷战,打的无比艰难,而且王师也付出了远比想象之中还多的牺牲和时间。

    以至于原本沿着城西扫荡残敌的朱序,也不得不丢下这次要的任务,赶来支援隗粹。

    隗粹又怎能不生气?

    再打不下来一个郡守府,那么恐怕城南的王擢,乃至于督护他们都要赶来增援了。

    朱序正想要安慰隗粹两句,便听得郡守府内传来声声欢呼。

    突破了!

    朱序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隗粹就已如同离弦之箭,直射出去。

    这让朱序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招呼麾下兵马,不过不是向着郡守府的方向,而是向着氐人仍然还在负隅顽抗的其余角落。

    这功劳既然已经确定是隗粹的,那朱序也没必要眼巴巴跟着去抢。

    胜了凉州兵马,他的功勋已经和别人不同。

    而且朱序可没有忘了,杜英许给他的前程。

    平定一州之地,乃至于直接凿通河西和西域,这是封侯的大功。

    就灭一苟延残喘之胡人国度,算不得什么。

    而郡守府内,战斗已经变成逐个屋舍的争夺和厮杀。

    只不过氐人再没有了刚刚依托院墙和王师你来我往的气势,一路败退,一直撤退到后院的一处假山上。

    同样披甲,刚刚也一度参与到厮杀之中的苻健,就靠在假山上的凉亭柱子下,默默看着王师将士涌入后院,将最后的这座假山团团包围。

    山上的氐人士卒,已经不足十人。

    人人带伤、人人浴血。

    苻健缓缓举起佩刀,他看向身边还一直追随着自己的一名披甲的文人:

    “安生(王堕表字),你是汉人,他们不会非要你的项上首级,带着安定百姓,带着我大秦剩下的所有兵士和百姓,降了吧。”

    那文人霍然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又怎能舍陛下而去,行苟且偷生之举?”

    苻健无声的笑了笑,似是颇为欣慰,但他还是板起脸:

    “原来任用爱卿为相,是期望能够拉拢汉人,避免氐汉仇杀,却并未曾真的听从爱卿谏言,也未来得及给爱卿施展之处。

    而后苻永固篡权,其喜重用汉人,爱卿本可以在其麾下大展宏图,再不济也能略施抱负,但爱卿却依旧追随在朕身边,乃至于相位都丢的干净,是朕愧对爱卿,更无甚知遇之恩。

    现在此国将不存,朕一手缔造了这国,亦然打算为国而死,绝不受杜英小儿之辱,但国中百姓,终归不能全为此国而殉,所以总要有一个人去投降、去代表他们,尽可能争取些什么。

    所以,爱卿就当是朕的旨意,去做吧······朕本就无知遇之恩,你不当为朕而死。”

    “陛下!”氐秦上任宰相王堕,长跪不起。

    苻健不再看他,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王师。

    显然王师是打算抓活的,因此并未射箭。

    一个活的氐酋,远比死了的首级更能体现他们的伟绩丰功。

    苻健呵呵笑了笑。

    倥偬戎马一生,有起有落,曾经缔造了横跨关中、威压凉州和河东的大秦,而如今,一切转眼成空。

    大概是老天给他开的玩笑吧。

    又或许氐人,本就是擅入之主,而这关中和中原,终归是那些汉人的故土。

    氐人所造的杀戮和罪孽,如今到了一并还回去的时候。

    “降了,都降了吧。”

    再打下去,不过是徒增数十条人命罢了。

    而王堕似乎意识到什么,霍然抬头,整个人直接扑上去,想要抱住苻健。

    奈何他只是一个文人,动作还是慢了些。

    苻健猛地一横佩刀,鲜血喷涌而出。

    斑斑点点,染红了颌下白须。

    “陛下!”王堕凄然大喊一声。

    而苻健临死之前,最后一眼,还是看向了他,似乎在提醒他,莫要忘了方才所说。

    王堕大哭,周围的禁卫们也茫然回首,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跪了下来。

    ——————————-

    姑臧城。

    “噗噗噗!”

    风雪拍打着厚重的大门。

    而在这风雪声中,隐约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仿佛有魔鬼,不畏惧严寒,穿梭在风雪之中,寻找着那些可怜的身影。

    当听到这脚步声的时候,姑臧城中,无论是世家还是普通百姓,都会再去检查一下门窗是否关紧。

    大街上,一道道阴影飘过。

    这是凉公亲卫正在巡街,或者说,正在寻觅猎物。

    凉公亲卫,在赵长的带领下,巡查街坊,是每天都要做的。

    而他们的任务,不只是驱散和抓捕城中宵禁之后还游荡的流民,而且也时不时的负责为凉公抓捕一些早就已经关注到的猎物。

    这其中,有暗中辱骂凉公的平民,也有意图反抗凉公的税收和打压的小世家。

第七百四十七章 替天行道

    这样对凉州治下百姓的劫掠,结局大抵都是一样的。

    男的直接下到大牢,打的半死不活,然后再丢到城外的采石场之类的充当苦力,而女的,有姿色的,都直接充入凉公府邸之中,而其余的,或是为奴为婢,或是赏赐给这些亲卫。

    张祚不敢对那些摆明也暗藏不满乃至于反意的大世家们下手,但是不介意使用这种方法,一来能够满足自己对于庞大后宅的需求和对于那些攻讦自己之人的报复,二来也是在向那些大世家们发出警告。

    他也不是好惹的,最好一个个放老实一点儿。

    当然,张祚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培养忠诚于自己的亲卫。

    显然他已经发现了这姑臧城中的生存之道。

    有理想、有抱负,没有用,因为世家掌握着一切,他无论想要做什么,违背世家的利益,那么就是免谈。

    所以张祚必须要培养出来一支精悍的、听从自己号令的军队。

    这样才能让他有资格对着世家指手画脚。

    看看那些世家,紧闭门窗,岂不就是对他的畏惧?

    张祚虽然知道自己远没有对杜氏、梁氏等大世家下手的资本,但是并不介意通过这样的掠夺和镇压,来宣示自己才是姑臧城的最高统治者。

    世家就算底蕴丰厚,见到自己之后,不是也得低眉顺眼,避免直接爆发冲突么?

    只是张祚可能不清楚,在世家的眼中,凉公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所以和他刀兵相见,并没有必要。

    而且这个疯子除了干点儿强抢民女、流放政敌之类的事之外,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大可不必和他翻脸。

    并非世家没有推翻张祚的实力,只是世家不舍得。

    赵长也很清楚这个道理,因此他很乐意于做张祚的狗。

    反正他只负责叫唤,又不负责咬人——真的让他去咬那些世家的话,他恐怕会被打碎一嘴牙。

    提着刀走到一处寺庙前,赵长抬头看了看,目光之中流露出狰狞。

    早就有消息传来,这处庙中安顿了不少从安定、新平等地逃难来的氐羌流民。

    正好把这些家伙都揪出来,城外兵营雪后怕是要修缮——对于兵营的质量,赵长心里很清楚——所以抓点儿丁壮,有备无患。

    “没想到这一次的流民竟然是氐人······”手下的兵士们窃窃私语。

    “据说王师都已经拿下北地和新平两郡,马上就要打下安定了,那氐人的秦国覆灭在即,氐人自然也要逃命了。”

    “风水轮流转啊。”

    士卒们的声音,即使是隔着风雪,也传到了赵长的耳朵中。

    他深吸了一口凉气:“肃静!”

    凉公派兵前去安定,赵长作为他的亲信,自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事到如今,仍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仅令人担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长在心中自言自语,姑臧距离安定还远着呢,当时氐人建立秦国的时候,不也一样如日中天、睥睨西北,而姑臧城中各家,包括凉王自己,都胆战心惊,甚至不惜直接把凉王的名号给丢了,重新变成凉公,去抱晋朝的大腿。

    结果到最后,兜兜转转,氐秦都已经没了,远在天边的凉州,依然还是那个凉州。

    想到这里,赵长放下心,一挥手,准备破门。

    他们的行为,基本就是官方的抢劫。

    所以敲门什么的,就免了,对方十有八九都不会开门。

    不如直接动手。

    大雪天的,弟兄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赶时间。

    手下几名士卒正要抬着撞木上前,寺庙紧闭的大门却一下子打开。

    赵长正想说对面竟然这么有眼色,就看到寒芒一闪。

    “不好!”久经战阵的经验告诉他,是刀光反射的雪光!

    刀落,血绽。

    抬着撞木,几乎没有多少防备之心的士卒应声倒地。

    紧接着,寺庙中涌出不少持有刀棍的灰衣人,而周围的街巷里,更是脚步声密集如雨,一群人蜂拥而出。

    “有埋伏,撤!”赵长惊呼道。

    紧接着,他转身就要跑,然而前方几道身影横在街道中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赵长定睛一看,惊诧道:

    “杜家,梁家?”

    正是两家的家仆和部曲,甚至就连手中提着照明的灯笼上还有两家的名字。

    这是已经不打算掩饰,明摆着要造反了······

    赵长心里咯噔一声。

    “赵长,为张祚之爪牙,祸害百姓、不计其数,今日为天地公道,杀尔以谢冤魂!”陆鹏的声音在赵长背后响起。

    赵长的那些手下已经丢了兵刃投降,一个比一个动作快。

    他们很清楚,自己完全没有资格在姑臧城中向世家们发起挑战。

    就算是跑了,世家也能撒出天罗地网,将他们抓回来。

    因此还不如乖乖的直接丢兵刃。

    至少能免了现在一顿打。

    “尔等是要造反么?”赵长当即扭过身,面朝陆鹏,后退两步。

    陆鹏冷笑道:“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乃情理之中!”

    赵长的嘴唇蠕动一下,手中的兵刃直接丢在雪地中,他干脆利落的单膝跪地,颤抖着说道:

    “我,我知罪,还请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愿意为诸位好汉带路,前往凉公府!”

    这一次,轮到周围的杜氏部曲们面面相觑。

    这家伙,未免太没有骨气了吧?

    陆鹏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需要张祚不断地通过金钱和女人才能拉拢住的,就算是久经战阵的老卒,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忠心?

    陆鹏对着赵长背后的一名士卒使了一个眼色,那士卒当即手起刀落,直接将赵长砍翻。

    鲜血斑斑点点,喷溅在陆鹏的衣袖上。

    也喷洒在皑皑白雪上。

    漫天的风雪,呼啸吹卷,很快就抹去了血迹。

    陆鹏嫌弃似的拍打了一下,接着说道:

    “爪牙已去,走,凉公府!”

    而此时,凉公府外,杜氏和邓氏两家的部曲,也已经将府邸团团围住。

    杜明负手站立在风雪中,昂头看向大门紧闭的凉公府。

    每次前来,他都担心会触怒张祚,战战兢兢,避免一下子将杜氏推入无底深渊之中,曾几何时,他也不需要畏惧张祚的喜怒无常了。

    张涛还在城外,赵长算时间也应该伏诛了。

    现在能挡住杜明的,就只有眼前的这座门了。

    “杜明,你要作甚?!”远远地,似乎能听到张祚的声音。

    那是从大门西侧的角楼上传来的。

第七百四十八章 天将绝我张氏耶?

    杜明不为所动,紧接着便听到东侧传来欢呼。

    张祚愤怒的咆哮,杜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就没打算强攻凉公府。

    因为以杜氏这点儿单薄的家底,就算加上邓氏和梁氏,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高宅大院的凉公府的。

    因此杜明坐等凉公府内部有人开门。

    张重华之子张玄靓,早就已经不堪姊妹姬妾受到张祚的羞辱和骚扰,悄悄联络杜氏,就等着杜氏打上门来,他带领小心聚集起来的几名亲信,为杜氏打开凉公府的侧门。

    侧门一开,等候在侧门外的杜氏家臣,立刻带着人涌入凉公府。

    而大门内的凉公亲卫,显然也一下子丧失了斗志,慌乱奔逃。

    “嘎吱!”原本紧闭的凉公府大门,就这样向杜明打开。

    杜明伸手拍了拍衣袍下摆,那里已经有不少积雪,湿漉漉的。他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目光之中难耐激动的梁氏、邓氏的子弟,微笑着说道:

    “今日雪大,辛苦诸位了。”

    各家年轻子弟们都露出笑容。

    当他们踏入这凉公府,找到张祚,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那么这姑臧城中,不管是拥立张玄靓之流,还是干脆直接打着归附王师的旗号,把这凉州送给关中的杜英,这凉州,都是他们说了算了。

    杜明率先拾阶而上,而他身后的各家子弟们,注视着杜明的背影。

    今日的杜家主,似乎腰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挺拔。

    ————————--

    张祚沿着凉公府长长的回廊奔走。

    这回廊,连接着前殿和后院,曾经是他最喜欢走的路。

    因为穿过这条回廊,他就能甩开前殿那些世家家主们令人生厌的面孔,投入到后院的温柔似水之中。

    然而今天,张祚心中所剩的,就只有恐惧。

    他惊慌的左顾右盼。

    身前身后,已经一个亲卫都没有了。

    张祚在得知侧门被张玄靓带人打开之后,顿时连自己身边的这些亲卫们都信不过,所以把他们全部留在了前殿,并且要求他们尽一切可能阻拦敌人。

    而自己则独自一人跑向后院。

    如果能够从后门逃出去,那么他依然可以去找赵长,找张涛,这些效忠于他、平时被他用无数好处拉拢的将士们,在他所给出的更多的利益面前,肯定是会愿意为张祚而战的。

    甚至张祚还可以去找宋氏,宋氏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凉公府外,而且张祚也知道,他们一向和最近气焰嚣张的杜氏井水不犯河水。

    双方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但是杜氏的崛起必然也触犯到了宋氏的利益。

    尤其是杜氏也并不是孤零零一家,在杜氏的周围,还有诸如邓氏、梁氏等等拥趸,因此杜氏上位之后,肯定会先想方设法的满足这些有着姻亲关系的盟友们的利益,宋氏更是要靠边站。

    再加之宋氏本来就是将门出身,如今的家中骨干子弟,宋混、宋修等人,也都执掌兵权,和杜氏、邓氏这些文人本来就不对付不说,而且杜明之后肯定是要迎关中王师进入凉州的,更是要直接威胁到宋氏对军队的掌控。

    宋氏明面上保持中立,但是暗地里一直准备对杜氏下手的理由,林林总总,张祚可以照出来很多。

    凉州张氏也是以本地世家的身份崛起,所以张祚自问还是能拿捏清楚宋家心中所想的。

    因此当他以凉公的身份向宋家求援,宋家必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这将是他们一跃成为凉州最顶尖世家的良机。

    所以张祚在拼命的跑,只要能够跑出这凉公府,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风雪,在回廊两侧呼啸,回廊上悬挂的灯笼左右摇曳,很快就被风雪撕扯掉。

    无边的黑暗,取代了原本微弱的灯笼火光,侵袭而来。

    仿佛这黑暗中有一只只手伸出,想要抓住张祚的手和脚。

    张祚浑身都是汗,直接冲过了回廊,冲入到后院之中。

    寂静,周围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婢女,没有护卫,也没有那些让张祚念念不忘、以至于根本不在乎她们的出身甚至血脉的倩影。

    “凉公欲往何处去?”风雪中,有人在喊。

    张祚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想要冲向其中一个院子,而黑暗中,逐渐有摇曳的火光出现。

    “凉公欲往何处去?”又是一样的声音,只不过比之前更响亮了。

    张祚这辈子做的坏事很多,所以他反而不害怕什么鬼神。

    鬼神若是有用的话,早就在他祸乱张氏宗女、直接行乱纲常之举的时候,早就在他起兵造反、废了自己侄儿的时候出现了。

    所以绝对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随着张祚冷静些,他再细细琢磨这一声声呼喊,觉得有些耳熟:

    “张涛?!”

    “末将张涛,前来救驾!”在风雪中显现出来的身影,真的是张祚引为左臂右膀之一的张涛。

    他向着张祚颇有些随意的拱了拱手。

    在他的身后,还有更多的甲士跟着,一个个手按刀柄,默然注视着张祚,甚至连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按理说,将士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也是常有的。

    但是张祚的性情,说好听一些是细腻,说难听一些就是多疑。

    所以他看到张涛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这家伙平时对自己恭恭敬敬,就算是事发紧急,也不应该是这般随意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张涛率军驻扎在城外,并且负责城池防务。

    城内的守备应该是赵长的任务。

    为什么张涛会出现在后院之中呢?

    “尔要造反么?!”张祚缓缓后退,一个踉跄,险些直接坐倒在雪地中,还好一手撑住了墙壁。

    连自己最信任的人都提着刀前来,十有八九还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

    天将绝我张氏耶?!

    张涛脸上的平淡逐渐消失,露出狰狞的笑容:

    “凉公所做伤天害理之事太多,凉州上下,民怨沸腾,我等愿意拥戴凉武侯为新的凉公,所以恳请凉公退位。”

    凉武侯就是张玄靓,这个空头爵位也算是张祚丢给张重华一脉最后的遮羞布了。

    张祚顿时明白过来。

    张玄靓,一切都是张玄靓搞的鬼!

    杜明是张玄靓放进来的,而张涛更是早就成了张玄靓的人!

    这个年轻的小子,自己原本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的,不会变成威胁,结果谁曾想到,在这风雪夜里,竟然给了自己这般惊喜。

第七百四十九章 不动刀兵,最是羞辱

    “张涛,本公待你不薄,为何要行谋乱之举?!”张祚一边贴着墙后退,一边说道。

    张涛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张祚:

    “那就让凉公死得明白。或许凉公不知道,杜氏,也只是一把被利用的刀而已。真正想要拥戴凉武侯上位的,另有其人,他们给的,可比凉公给的更多。”

    宋家!

    话已至此,张祚又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真正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是宋家。

    相互提防的杜明和张祚,显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宋家为什么一直这么平静。

    杜明认为宋家还在观望风向、不知道应该投靠哪一边,而张祚甚至认为宋家仍然是自己可以寻觅的依靠,只要他给宋家足够的许诺。

    但是没有想到,宋家,早就已经下场,并且一心想要当那只黄雀!

    杜明和张祚现在的争斗,更像是在为宋家扫清一切上位的障碍。

    “张玄靓,这是在引狼入室!”张祚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句话抛下,张祚并没有引颈受戮,而是果断的转身,直接撞入一座门半掩的院子之中。

    显然张祚早就已经看到了这道门没有关上,所以他一直贴着墙缓缓挪动,就是为了寻觅到这最有可能的逃生机会。

    张涛麾下的士卒们顿时都惊诧的想要追击,张涛却伸手拦住了他们,听着张祚“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逐渐被风雪所掩盖,他转身: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前殿,收拢凉公亲卫,平定杜氏暴乱!”

    士卒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名校尉还是忍不住问道:

    “将军,就这么放凉······张祚离开?”

    张涛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甚至寂静的后院,淡淡说道:

    “张祚······他跑不掉的。这黑暗之中,有的是想要杀他的人。而我们的任务,本来就不是和张祚在这他或许更熟悉的地方捉迷藏。

    宋混说过,如果能够活捉杜明或者其余世家嫡脉子弟,封赏更高于抓住了张祚,当然,必须是活捉!”

    宋家行事,还是有底线的。

    他们显然并不想轻易招惹率军连破氐秦的杜英,但是又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或者说家族已经蛰伏等待了太久的机会。

    所以他们要尽可能在保证杜明的安全之下,解决这场战斗。

    因此杜明,比张祚来得更重要。

    士卒们听闻,士气大振,跟着张涛向前殿走去。

    此时,就在距离这些士卒不远的地方。

    凉公府后院假山上,万秋阁。

    这处阁楼是张祚秋天里观赏姑臧风景的地方,也是和无数佳人嬉闹玩乐、展示他身为凉公的权柄和钱财的地方,堆满了张祚的不少藏品。

    当然,在阁楼下,还有一条地道,通往凉公府外。

    以张祚多疑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只给自己准备一条活路呢?

    他不知道张涛等人为什么没有追来,但既然如此,那么他就有机会跑出去。

    踉踉跄跄走到万秋阁下的张祚,怔住了。

    假山下,一道道身影,在风雪之中显得模糊。

    张祚的嘴唇颤抖一下。

    难怪整个后院空无一人······

    都在此处了。

    后院中被他掳来的女子,还有住在凉公府两侧厢房之中,生活和仆人都没有什么区别的不少张氏子弟,分成两片,静静看着他,而每个人的手中,或多或少都拿着家伙。

    很多人的肩膀上、头发上都落满了积雪。

    等他多时了。

    “你们,你们也要造反么?!”张祚厉声叫道,转身要走。

    刀光一闪,一名壮汉从他身侧掠过。

    一把菜刀,直接削掉了张祚的首级。

    是张祚的厨子,徐黑。

    手起刀落,动作利落的就像是杀猪一样。

    以至于张祚最后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血洒在雪地上、假山上、冰封的湖面和残枝败叶上。

    凉公张祚,或许在他把侄子赶下凉王之位、或许在他将姑臧城中的世家们压服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那些饱受欺凌的人们注视下,被自己的厨子杀死。

    他的眼睛仍然瞪得很大,满脸的惊恐和不可思议。

    被这些都不是士卒的人逼到绝境,大概这就是宋家对张祚最大的羞辱了。

    杀你,菜刀和木棍就可以了。

    甚至都不需要动兵刃。

    ————————-

    凉公府前殿。

    一片慌乱。

    宋家兵马入城,张涛则率军从后门进入凉公府,直杀上前殿。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杜明正走上前殿的台阶。

    迎着风雪,他以一个征服者的身份前来,所以意气风发。

    转眼送到的消息,让杜明惊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怀疑这是假消息。

    然而前殿后传来的杀声,是那么的真实,自然也在告诉杜明,一切都是真的。

    张祚是蝉,他是螳螂,宋家是黄雀。

    螳螂还没抓到蝉,黄雀就已经扑了下来。

    “张玄靓在何处?!”杜明惊慌之下,飞快跑下台阶。

    下台阶的速度,是刚刚上台阶的两倍。

    方才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狼狈。

    杜明还是比张祚更快反应了过来,这里面肯定有鬼。

    张玄靓定然和进入凉公府的张涛兵马脱不开干系!

    “不见了!”有人喊道。

    风雪之中,前殿下宽阔的广场上,一片混乱。

    哪里还有刚刚那个谦卑恭敬、引着杜氏部曲进入凉公府的年轻人的身影。

    “张玄靓!”杜明咬牙切齿。

    杜家,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可想而知,造反的罪名,会一股脑的甩在杜家头上,宋氏可以趁机清算杜氏以及其附庸,并且再拥护张玄靓上位。

    张玄靓甚至都不需要背负任何造反的骂名,就可以和宋氏一起,拿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凉州大权。

    “家主,宋修和宋混引兵入城,家主速速出城,谢氏部曲还在城北,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陆鹏飞也似的冲进来,他的脸上、身上满是鲜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家眷,家中老小怎么办?!”杜明一时间六神无主,甚至想要继续骂张玄靓,都没有这个心情了。

    偌大的家业,怎能说丢就丢?

    “家中老小顾不上了,家主万万不能为宋氏所获!”陆鹏死死抓着杜明的手腕,连拉带拽的拖着他向外跑,“宋氏绝对不敢真的将各家赶尽杀绝,但若家主落在宋氏手中,他们就能够威逼二少主了!所以这杜家上下,谁都可以死,家主必须要活着出去!”

第七百五十章 杜家的生死之间

    风雪拍打着衣衫,寒冷刺骨。

    杜明知道陆鹏的意思,宋家没有必要将杜氏老小赶尽杀绝,因为那样梁子就真的结大了,这非世家所为。

    世家嘛,总要尽可能地留后路,而不是斩断后路。

    因此宋家最在乎的,大概还是杜明本人的性命。

    杜英从小离家,和家中并无太多瓜葛,那些杜氏子弟家眷的生死,他或许并不怎么看重,但是杜明是他的亲生父亲,杜英若是毫不在乎的话,那就将背负“不孝”的骂名。

    杜明,才是宋家想要抓住的筹码,和杜英谈判,以确保凉州自立之地位的筹码。

    杜明不由得惨笑道:

    “那我死了,不也正给仲渊兴兵报仇的好借口么?”

    陆鹏却嘶声回答:

    “家主万万不可做此想,凉州还大,还有张掖,还有酒泉,还有敦煌!这些地方,家主都可以去,去帮着二少主先稳定局势,竖起王师旗号!

    如此一来,二少主兴兵北上,将有更多的理由。为父报仇,只是私仇,但是清扫不臣、解救拥护王师的百姓,却是二少主一直以来坚守的旗帜!”

    杜明脸上的惨淡消散,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能不能活?”

    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只要还有活下去的机会,那么谁又愿意去死?

    陆鹏当即说道:“恳请家主尽快出城,杜家上下,愿意以死相拼,为家主博取一线生机!”

    “那便如此!”杜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虽然性情使然,习惯于犹豫和纠结,甚至也有些胆小,但是如今家族命运牵系在身,所以职责驱使着他,必须要违背自己内心的冲动,去做应该做的。

    陆鹏松了一口气,有了杜明的理解和配合,那么他们这些家臣,就算慷慨去死,也值得了。

    陆唐已经跟在杜英身边、出人头地,所以陆家的血脉仍然还在延续,陆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杜氏部曲何在!”当大步走出凉公府的那一刻,陆鹏的声音就回荡在门口。

    风雪里,一名名杜氏家臣、家将和部曲,腰杆挺得笔直。

    陆鹏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派遣得力人手护送杜明离开,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绝大部分人,分作两路,一路顶在凉公府门口,负责阻拦张涛,另外一路则沿着凉公府外的街巷布设防线,意图阻拦正沿着大街快速向这边推进的宋氏兵卒。

    杜明默默看着陆鹏的背影。

    虽然陆鹏下达命令,有点儿越庖代俎,根本没有把旁边这个家主放在眼里的意思,但是杜明并没有意见。

    这些年,自己过得的确有些颓废,如果不是陆鹏还有病榻上的大儿子杜葳辛苦操持家业,而小儿子杜英更是在关中缔造出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那么杜氏,恐怕在自己这一代就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后人将不会再记得,杜陵杜氏。

    所以杜明任由陆鹏指挥。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陆鹏了。

    陆鹏霍然回首,看到杜明亦然伫立在那里,不由得着急挥了挥手:

    “家主,还请速速离开!”

    杜明深吸一口气,正打算举步离开,但是又忍不住向着陆鹏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兄弟,保重!

    这句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但杜明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他和陆鹏是家主和家臣的关系,但是他一直把陆鹏当做最值得信赖的兄弟,陆鹏亦是如此。

    而今日,怕是永别。

    陆鹏目送杜明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这才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刀。

    “咚咚咚”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铁甲踏破了积雪,敲击着地面。

    “杀!”一个字,从陆鹏的口中爆发,回荡在风雪中。

    而就在距离凉公府并没有很远距离的杜氏府邸上。

    府邸上下,一片慌乱。

    因为府邸外,打着宋家旗号的兵马已经将府邸团团包围。

    留下的家丁们面面相觑,但是仍然坚持紧闭大门,同时搬来各式各样的檑木滚石,堆积在墙下,梯子直接搭在墙头,这样守军也可以登上只有一层的院墙,用石块砸击外面的敌人。

    不过双方终究都没有动手。

    两名家丁搀扶着一个瘦弱的年轻公子缓缓走到大堂前。

    大堂上还剩下的几个杜氏家臣、幕僚们都赶忙涌上来:

    “少主!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这公子,正是杜明的长子、杜英的兄长,杜葳。

    “咳咳!”杜葳连续咳嗽两声,脸色更白几分,不过他仍然抬头看向大门,勉强让自己的因为咳嗽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不用慌张,他们不敢真的把杜氏怎么样。可有阿爹的消息?”

    “暂时还没有。”众人齐齐摇头。

    “去吧,打开门,他们想进来就进来,我们迎接客人。”杜葳挥了挥手。

    “这······”

    “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抵抗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要仲渊带领王师还在关中一天,宋氏就不敢招惹咱家的。”杜葳笑道,接着又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想要搀扶他坐下,他却依旧自己支撑着一根拐杖,站在门口,任由冷风吹动着他的衣袍,喃喃说道:

    “杜氏,已至生死关头,辛苦诸位,共同担待了。”

    家臣和幕僚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刚刚还说宋氏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又为何转眼就是生死关头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品味出来了杜葳的意思。

    杜氏家眷,已经变成了宋氏手中威胁关中的筹码。

    所以活的杜氏家眷,对宋家来说很重要。

    那如果是死的杜氏家眷呢?

    杜英就有足够的理由,直接杀奔凉州。

    只是现在杜英刚刚击破氐秦,就算是杜氏真的出了什么事,杜英恐怕也难以劳师远征。

    但如果杜英已经摩拳擦掌、养精蓄锐之后呢?

    杜氏家眷就变成了他的牵挂和累赘。

    所以现在的杜氏众人,都要好好活着,让杜英不必要此时动兵,而在关键的时候,他们又要为了杜氏的未来而死。

    杜家的生死,可能就在转瞬。

    家臣们一个个都握紧兵刃。

    幕僚们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位病弱的大公子,似乎也是一个至少在行事狠辣果决上不亚于二公子的疯子。

第七百五十一章 杜英的名号(加更)

    杜葳无声的笑了笑,看着大门打开。

    门外的宋氏兵马,依然一动不动。

    只有几名将领走到门口,还颇为郑重的拍打了一下衣甲上的霜雪,显然他们也已经得到了上官的命令,绝对不能冒犯了杜氏。

    不过这命令,并不同样有效于城中其余各家。

    宋家不敢轻易动坐拥关中的杜氏,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会给其他各家面子,包括作为杜氏姻亲的梁氏和邓氏。

    杜家自身难保,自然也顾及不上他们。

    杜氏周围的府邸和院落中,响起一阵阵呼喊声和鸡飞狗跳的声音。

    那些凄厉的呼声和士卒的呐喊,在这风雪夜中,令人的心也跟着变得格外的寒冷。

    杜葳的脸色也变得阴沉几分,却没有主动开口。

    那几名将领一直走到堂下,其中一人拱手说道:

    “杜氏家主杜明,犯上作乱、杀害凉公,是为谋逆!因此我军正在追捕,我家宋将军感于杜氏这些年对凉州,乃至于对整个西北功莫大焉,因此特言罪过之限于杜明及其拥趸,杜氏子弟,一概无罪。

    将军担心惊扰到诸位,所以命令末将前来保护杜氏府邸!”

    杜葳打量着他们,淡淡说道:

    “可要抓人?”

    “不抓人。”

    “那可要搜家?”

    “也未曾有此命令。”几名将领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杜葳颔首:“那好,外面风雪大,来人,把门先关上吧,然后请几位入内喝两杯淡酒热茶,暖暖身子。”

    将领们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孤身入内,那万万是不敢的。

    “公务在身,末将就不打扰杜少主了。”带头的将领拱手说道。

    杜葳笑了笑:“羸弱之躯、半死之人,少主的名号自然是当不起,有资格担任杜氏少主,继承我杜氏名望和基业的,应该是我家二弟。”

    这等于是又给这些将领们强调了一下,杜家的背后,站着是什么人。

    此时的杜家,还不知道凉州兵马已经在安定城外一败涂地,但是这些出身宋氏的将领们自然是知道的。

    六七千兵马,被杜英麾下的王师轻轻松松击溃这意味着现在宋氏麾下的这些兵马,也很有可能根本不是杜英一合之将。

    所以当提到杜英的时候,这些将领们自然遍体生寒。

    这杜家,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呆。

    目送这些人匆匆离去,甚至身形还有些狼狈,一时间甚至都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败军之将,这让杜葳心中也不由得生起疑惑。

    自己只是尝试着恐吓这些家伙一下,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吓住了。

    这说明······至少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二弟似乎比杜家所了解的还要可怕。

    当时阿爹以为放出去的只是一条泥鳅,没有想到十余年,风云相随,这泥鳅竟然有化龙之势······

    杜葳缓缓低下头,可惜自己这病弱之躯,恐怕见不到杜氏真正腾飞的那一天了,不过至少杜氏有二弟这般人物,自己也不用担心偌大的家业彻底摧残在自己的手中了。

    这姑臧城中的杜家,便是全都葬送了也无妨。

    破而后立,无牵无挂的二弟,说不定能让杜氏真正以预料不到的方式腾飞。

    不过就算杜英的名头再大,显然也不能阻挡宋氏以谋反的罪名清扫其余各家。

    毕竟宋氏隐忍多时、一战而成,也需要有足够的钱财来奖赏麾下的士卒。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人喃喃的说了一声。

    杜葳不以为忤,此时人心惶惶,他也没有办法阻拦,只是沉声说道:

    “关门!”

    杜家沉重的大门缓缓闭合。

    不知道下一次再打开的时候,进来的又是谁?

    当杜氏的大门关上的时候,姑臧城外,杜明回首,眺望风雪之中灯火阑珊的城池。

    杀声已经逐渐平息。

    而杜明身边的护卫也所剩无几。

    为了掩护杜明撤退,杜氏家臣和部曲们前仆后继。

    陆鹏等人只是第一批,追兵很快就杀了上来,街巷里时不时的就有抄近路的小部队扑上来。

    因此一批又一批的杜氏亲卫留下阻敌。

    至此,杜明就不再对陆鹏等人还能逃出生天抱有希望。

    而杜明能够逃出城,主要是因为站在杜明的身边,脸上带着些阴翳的年轻人。

    这是充满着仇恨和敌意的神情,只不过他的眼睛目视前方、盯着姑臧城,这些怒火也是对着姑臧城而发。

    他便是谢艾的儿子谢凌。

    敦煌谢氏的部曲,外加上谢艾旧部数百人,占据了城门,将杜明接应了出来,不过以这些人反攻姑臧城,显然并不现实了。

    “杜家主还请放心,定有报仇雪恨之日。”站在这不说话的年轻人旁边,是一个中年男子。

    谢艾的行军长史、别驾索遐。

    谢艾当时被杀,索遐逃出生天,带着谢艾的亲卫旧部,蛰伏在敦煌,就等待着为谢艾报仇之日。

    显然,今日张祚一死,谢艾的仇已经报了。

    但是在谢家人的眼中,还不够。

    唯有彻底推翻凉州张氏,才能一雪前恨。

    就因为和杜氏有着相同的目标,所以双方才能一拍即合,当然也因为陈郡谢氏的家主谢奕有一封亲笔信,一路送到敦煌。

    杜明抽出匕首,在手心猛地划了一下。

    鲜血渗出,他面不改色,想到了那些战死的家臣、那些多年的兄弟,他冷声说道: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大风,旋即撕碎了他的声音。

    而卷动的雪,也掩盖了这些北上之人的身影。

    ——————————-

    永和十年十二月廿六。

    距离新的一年只有五天。

    这一天,凉州各家联手杀张祚,但又各自攻讦,宋氏引兵入姑臧,拥戴凉武侯张玄靓为新任凉公,介于如今艰难的局势,宋氏仍然打着晋室的旗号,并未称王。

    同时,宋家动用大量斥候,尽可能封锁消息,以避免刺激到包围安定的王师。

    也同样是在这一天,王师攻破安定。

    氐秦皇帝苻健,自刎。

    氐秦摄政、东海王苻坚,战死。

    氐秦太师鱼遵,战死。

    氐秦上将军、安乐王苻融,战死。

    氐秦左卫将军苻雅,战死。

    氐秦前宰相,现任右仆射王堕,奉氐皇苻健遗命,带领城中星星点点的抵抗兵马,放下兵刃,向王师投降。

    氐秦上大将军苻黄眉,本意死守内城南门,但接苻健口谕之后,不得不下令放下兵刃,其本人意欲自刎殉国,被亲卫救下,昏迷不醒。

    安定战火,在苻健死后,终于平息。

第七百五十二章 氐秦玉玺

    夕阳西照之时,杜英和桓冲,抵达郡守府。

    已经换上一身缟素的王堕,双膝跪地,高举着氐秦玉玺,而在他的身边,侥幸生存下来的寥寥数名氐人皇室和文官,分别举着天子佩剑、田册等等,向征服者投降。

    杜英看着脸上还有泪痕,眼睛更是已经红肿的王堕,忍不住叹息一声: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王堕之名,他也听说过,是一个施政能手不说,更是一个天文学家,对于天象星辰颇有研究,只不过他一心想要帮助氐秦建立一个太平安乐的关中,却被氐秦皇室放在宰相这种高位上,并未给予多少实权。

    之后苻健称帝,王堕从宰相变成了右仆射,而且还是和另一个汉人段纯并列的那种,把少数的实权也交给了丞相苻雄,几乎被边缘化。

    可是没有想到,最后护卫在苻健身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汉人。

    王堕抬头看了一眼杜英,声音平淡:

    “草莽提携,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为君而死,亦为君而降,臣子本分。”

    杜英无奈,这一刻,他从王堕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死志。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王堕认为君王为上,所以他选择忠诚于自己的君王,以报答君王提携之恩,这是很难影响和改变的。

    杜英不由得撇头看向跪在王堕身边的几个幼儿,这几个小孩显然对杜英很是畏惧,察觉到杜英的目光之后,瑟瑟缩缩,就差直接躲到王堕背后去了。

    “这便是陛下的几位幼子。”王堕低声说道。

    护卫着陛下的幼子活下去,这是王堕现在会跪在这里的最大动力了。

    “唤作什么?”杜英问道。

    王堕正想要开口,杜英却摇了摇头:“让他们自己说。”

    可是那几个幼儿却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口,他们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能够对对面这个衣甲上犹然还带着血迹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凛冽的杀意。

    更何况他们很清楚,不管是父皇还是丞相,又或者苻生、苻苌以及苻坚这几位氐人之中的翘楚、他们平时只能当做榜样来仰望的兄长,都死在这个人的手中。

    不畏惧当然是不可能的。

    王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还是帮着说道:

    “这三位依次是魏公苻瘦、燕公苻武和还未授予爵位的先皇幼子苻幼。”

    杜英笑了笑:

    “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太守,如今竟然能让这么多王侯将相跪倒在脚下,还真是荣幸之至。”

    王堕腹诽一声:你除了名义上是长安太守之外,现在在干的事,有哪一件是长安太守所应该做的?

    一州刺史都没你打仗打的勤快。

    杜英的语气接着转冷: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尔等是氐秦余孽,余不愿多做杀戮,所以并不会将苻氏赶尽杀绝,届时尔等都将会被押送到建康府,等候朝廷发落。”

    说罢,杜英伸手,接过来王堕托盘上的玉玺,在手中端详把玩了一会儿。

    氐人的玉玺是用蓝田玉打造的,蓝田玉虽然在后世已经“泯然众人矣”,但是在这个时代,至少还是和荆玉齐名的存在,而后者就是和氏璧的玉种。

    因此氐人这玉玺还挺有地方特色,并且也没有明显要去模仿传国玉玺的意思,颇有些“自立门户”的架势。

    这也让杜英心中感慨,还好自己早来到这个时代几年,否则若是等到苻坚上位,并且摆明车马要重新打造一个胡汉混杂的大帝国,还得到了诸如师兄他们的拥戴,那自己想要破局,几乎不可能。

    大概唯一的选择就是收拾东西向南跑路,或者干脆直接委身胡人之中,再寻觅时机了。

    反正背刺苻坚的人那么多,也不缺自己这一个。

    “盟主······”房旷在一旁低低唤了一声。

    杜英登时回过神来,注意到了周围不少目光看过来。

    现在他的一举一动,显然都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关注,而杜英把玩玉玺,更是让大家可以思考,杜太守是不是借此想要暗示什么?

    莫非······

    杜英哂笑一声,随手将玉玺放下。

    旁人是什么想法,他并不在乎,现在是杜英把玩了一会儿,大家会想太守是不是对这玉玺所象征的权力感兴趣。

    而假如杜英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在意的话,那大家恐怕就会想,太守会不会根本看不上这玉玺?那他看上的,又是哪个玉玺?

    既然没有办法阻止有心人胡思乱想,那就随他们去吧。

    反正他们想的似乎也没问题。

    杜英当即摆了摆手,房旷如蒙大赦,赶忙带着人把这些氐人的“遗产”都接了过来。

    而杜英伸手搀扶王堕:

    “先生高才大义,莫要长跪不起。”

    王堕本来还对杜英的手有些抗拒,但是余光看到了同样跪在地上的苻家幼子们,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还是顺势而起,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不知道朝廷又会如何发落?”

    杜英摇头道:“朝廷的心思,余不知道,也猜不中。不过氐秦远在关中,讨伐氐秦的是大司马,获得最终胜利的是余,和朝廷,或者准确的说,和江左之间,并没有什么瓜葛恩怨。

    而且现在河北、中原,皆有胡人作乱,朝廷并无太多武备,所以自然也希望能以德服人,所以到时候会留下苻氏幼子,以表彰朝廷仁义之心的可能更大。”

    言之有理,但终归只是揣测·····

    王堕脸色微微一白,却也知道,杜英能够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给面子。

    而且在这话里,似乎杜太守有想要和朝廷划清界限的意思。

    晋朝那边的情况,好像也很有趣啊······

    杜英不再看这些俘虏们,径直说道:

    “安抚百姓、收拢敌军,速速推行,余要求两个时辰之内,安定城不能再见烽火,半日之内,城中一切必须恢复正常,可否做到?”

    房旷当即应了一声:“参谋司以及随军准备接管各处州府的吏员都已经派了下去,现在除了没有账本核对和清缴氐人府库、粮仓之外,其余皆按部就班而行,请盟主放心。”

    “安定安定,要先把安定,乃至于整个雍州安定下来,余才放心啊。”杜英缓声说道,旋即忍不住吐槽一声,“苻坚和苻健这几个家伙,口口声声说着让余不要为难氐羌百姓,结果留下来这么一个烂摊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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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